《已婚》 第 1 章 市中心那块地到底还是落在北开源的手里了。 他在融圣十六搂开了个不小的厅,宴请本次动用到的关系。 酒喝过一轮,北森拉着他坐在人少的角落里说话,望了一眼四周无人,才小声地问:“哥,你跟杜总解释了没?” 这角落接近后门,有单独的沙发和茶桌,但是因为位置偏,厅里的灯又调的暗,没什么人注意到。 北开源靠着沙发,半曲半伸着一条长腿,尽头处露出转折坚硬的皮鞋尖。 那冷硬的鞋尖微动,他把搭在靠背上的手收回,屈指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而后又重新靠回去,半个身体再次隐没在灰暗之中。 北森有点不安,又叫了声哥,前倾着身体压着声音说:“我真问了,师殷那晚参加晚会,不小心撞到杜总,手里酒杯没拿稳,这才把他的衣裳给泼湿了。” 猩红的烟头在北开源手里明灭交错的燃,他没动作,低低重复道:“不小心。” 北森更加紧张了。 北开源无视他的乞求和无措,半垂着眼坐在对面,角落里罕至的灯光给他眼窝处映下一点阴影,加重了他身上这种不耐烦和捉摸不透互相交杂的感觉。 北森深吸了一口气,小心道:“我知道,是他不争气,捧了两年都不温不火,有点着急了。” 北开源唇角一动,冷笑一声,手上的烟也跟着抖一抖。 他在迷蒙盘旋的烟雾中开口:“上个月,在瑞意集团老总弟弟的生日会上,我没记错的话,也是这个小明星,把路总弟弟的衣服泼湿了。这才刚过几天,就故技重施,又碰瓷别人去了。” “是是,”北森搓着手,“上次也是多亏了你,让路总手下留情,给了他一条活路。” 北开源别过眼,余光扫了身后的宴会一眼。 北森等了半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那这次杜总那里……” 北开源收回视线,把手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背对着嘈杂的人声背景,半垂着眼说:“这十八线小明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站起身来太高了,宽阔的肩和上面平展的肩线都十分有压迫感。 北森仰望着他,心里暗暗抽气。但是除了北开源,没人能再把师殷捞得起来。 他一直不松口,北森也开始着急,把声调抬了起来:“如果这事换成祝意来说,你早就同意了。” 北开源离开的动作一顿,看向他。 他这样从眼角看人的时候显得眼睛尤其深暗,像是下一秒就要剥人皮一样。北森心里发憷,拧着眉质问:“我说得不对吗?” 北开源打量他半晌,才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垂视着他,低笑一声:“那你让祝意来找我。” 说着他起身,离开时拍了拍北森的肩。臂膀上常年锻炼出来的肌肉因为这动作而撑起紧绷的弧度,又因为他放松下去的力道转瞬平缓下去。 他离开了,无形的压迫也跟着离开了。 北森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快烦透了。 几个平时脸熟的朋友见他落单,一起凑过来,一边嘻嘻哈哈开玩笑,一边喊他‘二少’。北森好歹没发火,维持着脸面把几个人打发走。 他想好了说词,靠在角落的沙发上真的给祝意打电话。 一开始祝意没接,几分钟后给他回了信息过来:怎么了? 北森又给他打过去,这次铃声响了几下,祝意接通了。 北森不说话,对着话筒沉默。 祝意那边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刚刚有点事。” 北森仍旧不说话,祝意便耐心地等着。 宴会上攀谈附和的杂乱声透过手机传达过去,祝意只是听着,北森意识到,要等他主动开口恐怕很难,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祝意,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祝意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清,又带着莫名一点尾音后震,像一块被溪水浸透的玉:“说。” 北森:“就是师殷的事,他得罪了人,别人要封杀他。” “我帮不了。”祝意简短道,“找你哥。” 北森怕他就此挂电话,连忙道:“找了,他不肯。他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祝意沉吟不语,手机两端只剩下轻微起伏的呼吸声。 北森伸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不知不觉软了一个度:“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说说,再给师殷一次机会,我保证他以后老老实实的,不再惹麻烦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不知道加了什么新项目,只听得一声欢呼,紧接着便是此起披伏起哄的笑声,与话筒对面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北森把手机往耳朵上贴紧了些,好听清楚祝意要说什么。 手机那边停了几秒,祝意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声音才响起来:“晚上再说,我问一下。” “别挂别挂,”北森说着起身,从后门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直接来酒店吧,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祝意站在办公室门外静了片刻,手机界面里置顶的头像是一团黑,像万籁俱寂的夜晚中隐藏着诸多危险的活动一般,恋夜的捕猎者无声的潜伏在阴影中。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个星期。 祝意粗略地往上翻了翻,是几句常见式的小吵。 回到办公室,他的两位学生正眼巴巴地等着他,见他回来一齐打招呼:“祝老师。” 祝意略一点头,在桌边拿起刚刚看了一半的论文提纲。 “标题还要改。”他伸手用食指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西薄的眼镜。纤长的手指微微倾斜着,只是一瞬间便离开了脸,连带着投上去的阴影也离开了。 这动作十分随意,但或许是手指偏长、肤色冷白的缘故,看上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寡情味道。 两位学生频频点头,老老实实记下来。 祝意呼出一口气来,取过深色的薄羊绒大衣,一手重新拿起论文,一手挡开衣襟,去裤子口袋里摸手机。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亮起来的时间:“剩下的我看看,晚上或者明天跟你们说。” 学生跟他道别,祝意让他们先走,随后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也跟着离开。 北森行程倒快,祝意从东门走出去,他已经等在了校门口。 祝意上了车,把前面储物盒里的东西归敛一下想把手里的文件袋放进去。北森眼疾手快越过他一把推上盖子:“别别别,别动这里。” 祝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收回手,将文件放在了脚边。 北森有点不好意思,把花里胡哨的盒子往里推了推,关上门,一边启动车,一边说:“祝……” 他想直接叫祝意的名字,想起来北开源曾经的叮嘱,又生硬地转换了称呼:“祝老师,你准备怎么跟我哥说啊,如果他还是不同意帮师殷怎么办?” 祝意把眼镜放在了办公室,脸上少了偶尔乍泄的冰冷银光,看上去没那么冰冷和严肃了。 他纠正道:“不是帮师殷,是帮你。” 北森哽了哽,一边启动车,点点头:“对,是帮我。” 祝意把手机摁亮,看样子要给北开源打电话。 北森歪头看了一眼,有点坐不住:“现在就说?要不要先想想要怎么说,如果他拒绝的话,当面也好应对。” 祝意转头看着他。 北森用手指挠着方向盘,看起来有点焦躁。于是祝意停下拨电话的动作,把手机放起来,叮嘱道:“专心开车吧。” 北森点点头。两人沉默过了一条街,北森又想起来什么:“我想成立个娱乐公司。” 祝意不搭话,北森决心道:“我是一定要把师殷捧红的。” 祝意仍旧没说话。 他坐在副驾驶上,目视前方,修长的眉和稍长的眼尾都凸显着他的冷淡。 北森有些出乎意料,又觉得理所应当。 祝意在‘小事’上面很随和,但在‘大事’上说一不二。一旦他决定了某件事,就几乎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北森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我?” 祝意开口之前整张脸浑然未动,眼神都没有偏一下。 直到他唇角微微一扯:“可以。” 北森吃惊道:“真的吗,你支持我?” 祝意“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点评。 他认为这是件‘小事’。 北森叹了口气,又萎顿下去。 汽车开到融圣大楼,两人下了车,一起走进去。 上了电梯后,北森总算提起来一丝兴致,对着影子整理自己的衣领。 电梯打开,北森先出去,祝意落下两步跟在他身后。 他穿皮鞋西裤,外面披着黑色的大衣,没系扣。这副偏向于学院派的穿搭走在夜灯交错的长廊下毫不逊色,甚至比起为了吸睛而在初春寒夜里穿上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单薄礼服要适宜的多。 电梯门和宴会厅中间那道走廊稍显狭长,走廊尽头是吸烟室,右手边则是宴会厅的后门。 他们一前一后朝着宴会厅走去,到了门边,吸烟室的门打开,北开源从里面率先走了出来。 他偏头吐出最后一口烟,迎面撞见北森,不等开口,跟在北森后面的祝意显现出来。 北开源要说话的动作一顿,缓而慢的抬了抬眉梢,嘴角渐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微小弧度来。 祝意看了他身后的吸烟室一眼。 北开源松开手,吸烟室的门缓缓关闭,将里面的光景同廊上彻底隔绝开来。 “来找我?”他扫了北森一眼,神情可以称得上愉悦。 祝意审视着他。 两人面对面对峙着,不知谁在廊上的龛盒上放了一本书,被偶然路过的风吹得呼啦啦翻过几页去。 祝意不置可否,看着他扯松的领带:“抽烟了?” 北开源下意识想说“一根”,话到嘴边改成了:“没有。” 他似乎喝了酒,因此声音与平日不同,听起来有点懒。祝意皱了皱眉,果然接着说:“喝酒了。” 北开源站在他面前,灰色衬衫的领口绕着他的脖颈,黑色的领带又往上加了一道锁,让他好好的站在这里。 “要不要敬我一杯,”这一身皮囊根本关不住他,他盯着祝意笑起来,“祝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祝意微微蹙起眉,在他毫不遮掩的目光下走过去,凑近了,偏头在他颈侧闻了一下。 “……”北开源屏住呼吸,看着他毫不设防露出的下颌和白皙的脖颈,眼神更加晦暗不清起来:“有没有染上别人的香水味?” “烟抽了,酒也喝了。”祝意站直身体,修长的肩背笔挺站着,光照得他眼睫黑的犹如流淌的墨。 他看着北开源,叫了他一声:“北开源。” 他连名带姓的叫他,语速稍快,还要加上儿音,却不见一点亲昵,这让北开源升起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来。 他喜欢听他最后一个字微微拉长的尾音,又很在意他这短短三个字中包含的威胁和不满的情绪。 北开源低低笑了起来。 祝意眉间的痕迹更加明显。 两人对峙着,衣角却纠缠着,气氛明显比刚刚更加棘手起来。 北森犹豫了一下,终于敢在这微妙的一触即发的氛围中开口:“那个……” 北开源视线转到眼角,盯了他一眼。 北森悻悻然闭上嘴,缩在祝意后面,不跟他对视。 北开源冷冷瞧了他片刻,不等想出什么话来,宴会厅的后门被推开,南极娱乐的老总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这阵仗一愣。 祝意见有外人出来,便要转身离开。 北开源伸手拉住他。 出来的人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又看了一眼拉在一起的手,犹豫地说:“祝老师也在啊,源儿哥,上台讲个话吗?” 北开源让人看到也不在意,应声道:“可以。” 祝意想抽回手,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北开源察觉到他想挣开,攥得更紧了,对着站在门边的人道:“马上。” 这是明着赶客,那人连忙退了回去,并且帮他们关上后门。 没外人在,祝意挣脱的动作大起来,北开源反手一拉将他紧紧地抵在了光滑平整的墙壁上。 祝意的后脑磕在了北开源垫在墙面的手心里。 北森怕他们要打架,在一旁要伸手去拦:“哥……” 北开源一手给祝意温柔揉捏后脑,伸出另一只手豁然拽到北森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提了过来。 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全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俯视的眼神。 北森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敢说。 北开源重新用视线描摹着祝意的五官,手绕从后脑绕到前面,揣摩了一下他的唇,继而手指下滑,去揉捏他的咽喉。 一旁的北森被勒到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北开源嗤了一下,轻描淡写般命令道:“滚吧。” 话音落地,他提着领口的手一松,向后一推北森。 北森踉跄两步,从后门撞了进去。 紧接着,吸烟室的门与后门之间穿过流动的风,“咣当”一声,将后门猛地摔合上了。 第 2 章 走廊里安静地落地闻针,祝意冷冷看着他,北开源浑不在意般跟他对视。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开口,直到厅内继续传出来嘈杂的人声。 “逗你的。”北开源的眼神终于软了下去,重新勾起唇角,含混笑了一声,“烟味是沾的别人的,酒也没喝。” 祝意不语。 他分明需要仰视北开源,才能看清他掩藏在眉眼中的神情。 北开源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惧意,那里面只有高高在上,冷眼旁观。 “不信?”北开源问他,将视线下移,锁住了他的唇。 祝意眉心一动,不等他开口反驳,下一刻,北开源就忍无可忍地吻了上去。 他重重吻着祝意。 “今天行吗?” 他克制着浓重的呼吸声,在明亮的灯光下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半个月了。不是做实验就是给学生改论文,现在要见你一面真难。” 祝意推他,像推一堵墙一样纹丝不动。 北开源手从他衣摆伸进去,摸到他后腰,紧接着点火的手被祝意死死按住了:“等下……” 北开源喜欢听他说话,尤其喜欢听他那冷淡而又将恼未恼的声音,但不是此刻。 祝意被咬到脖侧,忍不住往后退。 后面是墙,他后脑紧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因为前后温差过于刺激,整条脊柱都要麻了。 北开源揉捏着他。 后门转动的把手轻轻一响,祝意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开。 北开源由着他推,看他伸手蹭了一下唇上残留的水痕,不由也跟着舔了一下同样湿润的嘴角。 推开门出来的是北开源的助理。他只敢把门开一道窄窄的缝隙,探出来半个身体,瑟瑟地小声提醒:“北总,该上台讲话了。” 北开源轻点一下头,助理便又将门关上,把宽敞却又隐蔽的空间重新隔绝开来。 祝意的衣服乱了,在北开源不加掩饰的掠夺视线中整理领口和衣摆。 北开源看着他,用那一副巍然不动的样子道:“去顶层等我。” 祝意不置可否,整理完衣服,寒着一张脸匆匆离开。 直到他背影消失,北开源缓了足有一分钟,才不知是何意味地笑了一下,重新扣好西装,从容地推开后门进了宴会厅。 融圣大楼顶层,是北开源的私人休息室。 里面卧室、浴室、棋牌室、观影室等面面俱全,落地窗从头连贯到尾,傍晚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能照遍每一个角落。 这面落地窗完全是按照祝意的喜好来装的。 但是祝意很少去。 他回到家,简单做了碗面吃,等洗漱干净,换好睡衣,北开源也到了门外。 宴会还没有结束,北开源硬挺到现在,把重要的人都送走之后,寻遍空无一人的顶层,才奔赴到家。 他输入密码开了门。 一进门就看到祝意靠在沙发上,因为动作的缘故,纯棉的袜口跟睡裤脚之间露出一截干净的皮肤来,勾着人去看。 客厅里的灯打的很亮,跟外面孤寂的月光截然不同。 但是祝意却和月色很像。 朦胧的,清白的,高高在上的,仿若花架上的雪山玫瑰,镀着不近人情的冷光。 在放肆的灯光下,北开源看了几眼,又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电视。 他认出来,正播的这部剧里就有北森这个混小子正在追的那个叫师殷的小明星。 北开源又把视线移到他身上,站在门边望了他片刻,才扯开唇角笑了一下,说:“跑什么。” 祝意的心提起来,紧接着又放下去。 北开源一边换拖鞋,一边抬手把领带扯下来扔到一边:“怎么没去顶楼等我?” 他把手里提着的晚饭放在桌子上。 祝意扫了一眼,不在意:“我吃过了。” 北开源也不在意:“几口小点心,等晚上饿了再吃。” 祝意移开视线,继续看电视剧。 一会儿他点评道:“模样还不错。” 北开源挨着他坐在沙发上,先是拉着他的手捏了片刻,然后奔着他的腰去。 他将外套脱了,上半身的线条就明显起来,就连解开两颗领扣的衬衫下投下去的阴影都彰显着侵略的意味。 祝意往旁边躲了躲,北开源被他躲掉,没过几秒钟,就又摸了上去。 他肯定喝了酒,绝不是如他所说的一口或者一点。 祝意皱了皱眉:“你先去洗澡,我有话跟你说。” “如果是关于那个小明星的话,就不用说了。”北开源凑他近了,嗅他脖子上沾染的沐浴液的香味,像正在辨别某一种花的香味,“把北森勾的五迷三道,转头又去勾搭别人。” 祝意被他亲的身体微微后倾,北开源的手掌上移,挡住了他继续后退的路径。 北开源低声说:“把你叫回来正好,不然我也要去找你。” 祝意喉咙一动,下一刻要站起来,北开源在这当口离开他,说:“我去洗澡。” 祝意松了一口气,靠着沙发出神。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中间停了片刻,然后又开始响起来。 这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浴室的门打开,北开源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 他没穿浴衣,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回到沙发旁,居高临下看着祝意。 祝意起身要去书房,北开源伸手拦住他。 他看着他,却不说话。 祝意眼梢微动,说:“我今天有点累。” 他像块胭脂,也像丝绒,脖颈修长,亭亭玉立。 北开源想要将他幽闭在花房中,独自去欣赏。他默不作声,把手里的毛巾扔到沙发上。 卧室里的灯光从板正的门框边透出来,在地上形成一个边缘清晰的棱格,然后被厅内更加明亮的灯光给消弭融合掉了。 祝意对那扇门有着天然的抵触,他甚至不能想象在里面曾经发生过多么旖旎的情景。 北开源没去强势抱他,只是低声说:“我在卧室等你。” 祝意喉咙滚动,戒备而抗拒地站在原地。 北开源无视他的眼神,转身要回卧室。 祝意张了张嘴,加重了一些语气:“我今天,不想做。” 北开源回过身来,微微偏着头望着他。 这动作不容忽视,看上去又好似全然不在乎。 但是祝意知道,他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 他今晚已经足够温和了。 “什么时候才想?”北开源问。 祝意不语,在他注视中后退一步,想要绕开他。 北开源不动,未擦干的头发湿湿滴着水,继续问:“明天,还是后天。” 祝意沉默地越过他,朝着书房走去。 北开源湿润的眉眼看起来很黑,因此显得整个人更加桀骜和充满攻击性。 他甚至笑了一下,才缓缓继续道:“有你主动想做的时候吗?” 祝意不发一语走进书房。 他站在门内出神,余光里看着门外的动静。 客厅内的北开源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朝着书房走过来。 拖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祝意‘咔’一声,给门上了锁。 北开源站在门外,微微偏着头敲门,然后清了一下嗓子。 “给你三十秒的时间,开门,出来。”他说。 祝意恍然未觉,他离开门,把备用充电器找出来,放在书房隔间内的床头柜上。 门外响起来北开源有些沉下去的声音。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很轻,但祝意还是能听到,并觉得毛骨悚然。 他站的远远的,看着门把手缓缓回归原位。 “祝意,”北开源不再去拧门,隔着门板叫了他一声,带着一丝悠闲道,“那我可要踹门了。” 祝意望着门。 北开源说得出就做得到,早年间他犯起浑来谁也拦不住,后来在祝意身上栽了跟头,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沉默的数秒钟似乎很长。 臆想中踹门的动静没有发生,北开源的手机响了。 北开源听了一会儿手机铃声,直到要挂断的最后一刻,才莫名笑了一下,拿出来点了接通。 助理在电话里焦急道:“北总,您在家吗,南极娱乐的老总说在会所看到二少叫了一群人在开趴,玩的太大他拦不下,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保镖呢?”北开源摸着门板上厚重的纹路,声音闷的像乌云打下惊雷的前一刻。 助理:“保镖都被二少打出来了,门都不让进……” “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搞不定一个小孩儿,你在跟我开玩笑。”北开源打断他,眉间浮现出不耐烦。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咔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祝意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系最顶上的一颗扣子:“走吧。” 北开源看着他。 祝意脚下未停,一路去门厅边换鞋。 助理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谨慎地不再吭声,就连呼吸都刻意压制住了。 北开源挂断电话,舒展了一下肩颈,去衣帽间找了套衣服换上,然后跟着祝意敞开的门一道上了车。 祝意坐在一侧,关上车门的动静将他视线拉过来。 “去了以后有话说话。”祝意看了他一眼,又转而去看窗外,“不要吓到小森。” 北开源扣上安全带,伸手放在他腿上摩挲了一下,嗤道:“他十八岁,不是八岁。” 祝意无声的叹气,北开源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祝意躲了一下,被他强势的制止,按在坚硬昂然的腿间。 祝意没跟他较劲,只是蹙起眉:“这是在车上,北开源,你懂不懂轻重缓急。” “我不懂。”北开源压他的手蹭了两下,面上毫无变化,但是眼底浮现出愉悦的来。 他不在意把油门踩到底的司机,也不在意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焦灼的助理,靠坐的姿态仿若压顶而来的山。 “也不是没在车上来过。”他略微垂着眼,看着祝意说。 祝意在狭小漆黑密闭的空间里有着天然畏惧,尤其这里面再加上北开源,神经便更加紧绷。 北开源盯了他一会儿,直到祝意的手开始出汗,他才豁然松开他,整个人更加舒适的向后靠稳,微笑着说:“放你一马,用手。” 祝意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真假,北开源又笑了一下,在他审视的视线中伸出手揉他的唇:“如果不是时间不够……” 他停了一会儿,手滑到他后颈上,拇指触着那凹陷下去的锁骨窝,低头笑起来:“或者张嘴。” 祝意没躲他的手,他担心北开源真的不管不顾发疯。 祝意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无声沉默了片刻,主动用掌心蹭上去,摸索着解他的皮带。 北开源松开手,平静地看着他。 祝意一点一点拉开他的裤链,伸手摸进去,也将声音压低了,挨去他耳边:“早让我用手就好了。” 北开源眼神很暗,外面的路灯分寸打不进来,车内黑漆漆的一片。 祝意压着气息说:“手脏了也没关系。” 第 3 章 金域良缘会所内,地下一层的台球厅里,北森周围拥簇着几个身材火辣的嫩模,戴着不同动物的小耳朵。而守在右手边的正是那位叫做师殷的小明星。 他长了一副当下最时兴的小鲜肉模样,皮肤滑嫩,眼睛大而水灵。 他手里拿着打火机,黏糊糊地靠在北森身上,撒娇一样喊了他一声:“二少。” 北森把翘着腿靠在沙发上,揉着他的头发让他离的更近。 俩人众目睽睽之下接了个吻,北森才让他给自己点烟。 他抽了两口,师殷从桌子上拿出一包东西来,托在手里要给他往烟头上面沾。 站在门边的保镖几大步走进来,伸手挡了一下。 “二少,”保镖弯着腰,低声提醒道,“如果被北总知道了,那我们都要完。” 北森随手摆摆,示意他让开。 保镖还没动,师殷已经抬手去推。 保镖身上的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怎么可能被他轻易推动。师殷便从他手臂下面钻过去,又缠在北森身边,把纸包拆开。 眼看着他把东西凑到了北森的烟上,保镖抬手一挥,白色的粉状物体撒了师殷一身,有零星一点也沾到了北森的身上。 师殷唉呀一声,吓得紧紧缩在北森的身侧,忍不住抱怨道:“你们干什么,就是一点点兴奋剂。” 保镖不为所动,北森的脸色当即变了,吐出一口烟来,撩起眼皮盯着保镖。 保镖低着头道:“对不起,二少,北总说过,有些东西决不能沾,让我看着……” “北总,”北森打断他的话,重复他话里的称呼,盯着他道,“你搞清楚,我哥没孩子,只有我一个亲兄弟。” 他拿下抽了两口的烟,摁在保镖裸露在外的手背上,在隐约烧焦的味道中,缓缓道:“公司,股份,关系,钱,以后全都是我的。” 保镖的五官已经痛的扭曲了,但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北森略微提高了些声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来,微弱的跟场中的景象格格不入。 北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声音?” 话音落地,包厢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北森不由看向门边,怀里的师殷也跟着看过去。 门先是敞开了一条缝,继而全部打开来,露出一身黑衣染着寒气的北开源。 北森仓促间往后靠了一下,尚未完全熄灭的烟头扫在师殷身上。 师殷惊叫一声,紧接着被北开源看过来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身后训练有素的保镖把两侧的门推到最开,北开源把包厢内景象扫视一遍,慢吞吞地踱步进来。 他绕过门边的兔女郎,把那支起来的毛绒耳朵往旁边推了推,走向沙发上的北森。 “哥……”北森喊了一声。 北开源默不作声,到了他跟前,用手指拈起师殷身上一点粉末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然后轻轻拍手,把残余的拍散干净。 北森紧紧注视着来人,下意识把师殷往怀里搂紧了。 北开源没管他们,转身坐在沙发上,跟北森一样,伸出手搭上靠背,露出无名指上两枚戒指和手腕上的木质的佛珠。 “你说说,他应该怎么做。”他没去看北森,只扫了保镖手背上的伤痕一眼,“去处理一下。” 北森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师殷被两人夹在中间,也不敢再叫‘二少’,呼吸都不敢用力。 沙发后面的模特一动,头上戴着的猫耳朵蹭到了北开源的手指,大概那毛茸茸的触感良好,北开源伸手摸了一下,手指在上面徘徊不去。 “重烟酗酒,聚众淫l乱,”他停了一下,才颇觉好笑的问,“你确定能活到我退休吗?” 北森愣愣看着他,喉咙不由上下滚动。 师殷缩在他怀里,怯怯喊了一声:“二少……” 北开源顺着那声音看过去,眼睛盯着师殷,却继续对北森道:“把我惹急了,我就要个孩子,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这么大口气,能不能学乖。” 师殷倒吸一口凉气。 北森脸色有些难看,咬了咬牙道:“你自己先学。” 他质问道:“要个孩子,你敢吗?” 北开源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终于撩起眼皮来,第一次正视他。 北森“哈”了一声:“你敢搞个孩子出来,我就跟师殷分手。” 北开源盯他半晌,低低笑起来。 他揉搓着沙发后面猫女郎的毛绒短耳朵,手上的戒指和腕上表被灯光反射出一点光芒来,跟刚刚场中暧昧的氛围截然相反,冷静从容的掌控着全场。 “不用那么麻烦。”他看向师殷,“下去。” 师殷闷不吭声推开北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北森下颌绷紧,后背上青筋暴起,强硬克制着没有伸手拉他坐下。 北开源收敛起唇边仅有的一丝笑意,掠过师殷那一脑袋精致的白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朝着一旁伸出手。 门边守着的保镖立刻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交到摊开的掌心里。 北开源两个手指夹着那纸包丢到师殷脚下,朝着他轻抬下颌。 师殷立刻慌了,发着抖跪在地上,上前去抱北开源的腿:“北总,我错了,我错了,我……” 北开源“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说:“错哪了。” 他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似乎也不在乎答案是什么。 但是在场的人心里都十分确定,一旦回答错了,那后果难以估量。 师殷哭着说:“那只是一点兴奋剂,是为了给二少助兴用的,真的,我怎么敢……” 他顾不上擦眼泪,哭的我见犹怜,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北开源欣赏了一会儿,将腿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往旁边一让,让跪在脚边的师殷扑了个空。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让人给你打进去。”北开源俯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惜。 “放我一马,北总,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师殷颠来倒去的重复着不敢,眼泪将妆化开了一团,看上去有点糟糕。 他哭的太投入,北开源有点听不清,朝着保镖一抬手。 保镖上前掰正师殷的脸,叫他扬起脖子来正对着北开源。 一旁的北森忍无可忍道:“哥!” 北开源这才说:“放你一马也行,刚刚用哪只手给二少点的烟?” 师殷被压着动弹不得,竭力望向北森。 保镖拉过他一只手,按在冷硬的水晶桌面上。 北开源看向北森:“给你面子,手给他留下。你说,要切哪根手指?” 北森浑身一震,师殷已经闹起来,哭喊着求道:“二少,不要,二少救我,二少…唔——” 不等北开源开口,保镖已经扯过胶带,将他嘴彻底封上了。 包厢内恢复了安静,刚刚火热的气氛一下子像浸在了冰窖里。 北开源有点累了,他想知道祝意在车上干什么。 或许正望着门口发呆等自己,更多了可能是已经睡了。 北开源换了个姿势,不再靠着沙发,变得不耐烦起来。 保镖拿起地上的纸包,拆开来倒进酒杯里,又往里掺了点水,摇匀了,用桌子上的针管吸了满满一管,然后把师殷的袖子往上一推,露出白皙瘦弱的胳膊来。 北开源俯视着他,瞳孔比外面的夜还要黑。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二少不选,你自己来选。”他盯着师殷,眼角眉梢的阴影都在作祟,透出凶狠的本性来。 师殷挣扎着哭嚎,浑身颤抖,对着保镖举起的针管疯狂摇头。 北开源静静看着,师殷又望了一眼北森,接连喘息数次,艰难地抬起小拇指。 北森“当啷”一声,抄起酒瓶子来砸到地上。 水花四溅,玻璃渣混合着浓烈的酒味飞散开来。 北开源仍旧端坐在沙发上,这夹杂着怒火的惊天动静甚至没能让他抬起眼皮。 他没去看地上的狼藉,反而对着北森冷笑了一下:“他宁可不要手,也不肯沾的东西,偏偏要让你碰,你也不想想为什么。” 北森张了张嘴,嗓子却十分干涩。 北开源站起身,顺手把把玩了一晚上的猫耳朵拽到了手里。 他身量比北森要高一些,坐着的时候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站起来那掌控感更加无处隐匿,叫嚣着波及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北森往后退了两步,给他让开路。 北开源把猫耳朵往上抛了一下又接到手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对着保镖道:“处理干净。” 然后他无视师殷被闷在胶带下的哀嚎和场中隐隐约约投过来惊怕交加的目光,在北森的注视下朝着门外走去。 包厢的门重新关上,将一切声音隔断在身后了。 灰色库里南停在会所门外。 未曾熄灭的发动机在夜里发出幽微的嗡鸣声,北开源撑着车门望了一眼,没看到祝意的身影。 助理解释道:“祝老师先回去了。” 北开源一顿,看向助理。 助理承接着那极具压迫性的视线,硬着头皮解释:“祝老师说头痛,打车走了。” 北开源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 助理如临大敌般听着,北开源却道:“怎么没送他。” 助理连忙说:“祝老师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能出来,让我们不要动地方,就在这里等您。” 北开源望着汽车内部空了的一侧出神,良久推开车门,迈了上去。 助理松了一口气,跟着一道上车,将北开源这边的车窗打开了一道缝透气。 夜里十一点半,祝意接到北开源打来的电话,问他睡了没有。 祝意已经闭上眼睛,但还没有睡着,问他:“没有,你刚忙完?” 他就着手机发出的亮光看到时间,听北开源说:“嗯,开了个会。” 祝意这会才知道北开源说的‘时间不够’是什么意思——他有一个跨国会议,需要迁就那边的时间,晚上十一点就要开始视频会议。 “辛苦了,”祝意又问,“小森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轻轻吓唬了一下。”北开源坐在停在家楼下的车里,望着黑漆漆的房间,“你在哪里?” “实验室。” “躲我?” “没有,太晚了,担心明早起不来。” 北开源轻轻“啊”了一声:“这样啊。” 祝意换了个姿势躺着,将手机放在耳边。 北开源道:“想说什么?” 祝意在黑暗中眨眼,想象出北开源此刻的表情,低声说:“你不要吓到小森,他长大了,在外面要给他留面子。” 北开源的眼角难得柔和起来,眼中漆黑浓重的瞳孔似乎化开了一些,带着一丝温和的波动。 “嗯,就骂了几句。”他叹息一声,贴着手机的话筒问,“我过去接你行吗?” 祝意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时间,拒绝道:“太晚了。” 他的声音比刚刚紧了一些,听上去有些紧张。 北开源感受着他的变化,并从中找到了乐趣,轻轻笑了一声。 祝意手心里出了点汗,解释道:“你也该早点睡了。” 北开源又“嗯”了一声,一反常态的清了清嗓子,变得好说话起来:“那你休息吧。” 祝意在夜里睁开眼,盯着床边泄露进来的月光,没作声。 “祝老师,”北开源用那种不急不缓的语气,继续说:“明天见。” 第 4 章 祝意早晨睡醒的时候懵了一会儿才起来。 他晚上睡眠质量不好,经常失眠多梦,一点点声音就能把他吵醒,睡醒以后肩膀酸痛不已,浑身的关节也轴得发紧。 手机里躺着北开源发来的信息:中午一起吃饭。 祝意想了想,编辑好了话反复删掉修改才发出去:到时候再说。 祝意收拾好,从实验室去往办公室,同学院的蒋教授已经等在门外了。 “怎么不进去,”祝意到了跟前,拧开办公室的门,笑着说,“一般我不锁门。” “这不是怕你有秘密吗。”来人说。 祝意和蒋教授是高中同学,毕业以后也联系的勤。祝意那年留校当辅导员,他出国读博,没想到最后又在同一所大学当老师。 只是蒋屹走人才引进政策,年纪轻轻已经评了副教授。祝意按部就班,今年刚开始评。 祝意示意他随便坐,给他去烧水。 “别忙,”蒋屹摆了摆手,没坐,“给你放下我就走了。”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宽的长方形小盒子来,放在桌子上。 “这药不能常吃。”蒋屹说。 祝意点一下头,没解释什么。 蒋屹相较于正常人来讲,已经属于不爱多管闲事的类型。 祝意更甚。 严格来讲,他的长相就稍显高冷,再加上清冷的眼神和举手投足自带的高岭之花般只可远观的气质,就连追求者都不敢大张旗鼓的来。 水没烧开,蒋屹要走,犹豫了一下,点那盒药:“你身体有问题就去医院,心理问题约个心理医生聊聊,吃药对身体没好处。” 祝意叹了口气:“……等忙过这段时间。” “嗯,”蒋屹打开那盒药,从里面抽出来一板,只给他剩下了一板,“每天最多一颗,不要多吃。” 祝意又点头,有点无奈,便含糊道:“知道了,偶尔吃一下。” 蒋屹这才放心。 祝意把他送出门,回来后等水烧开的功夫,拿起药盒,把说明书拿出来看。 ——他达拉非片服用后,36小时内改善功能,需要刺激以使他达拉非片生效。 祝意接着往下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此药理作用机制没有激发性l欲的功效。 祝意一顿,又把这行字看了一遍,最后叹了一口气,把这行字拍照,发给蒋屹。 蒋屹应该正在看手机,立刻回复了一个问号。 祝意给他发语音:这药不行,我没有功能方面的障碍,准确的说…… 他略一停顿,说:我只是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跟自己不相干的事,但是从那稍显拖沓的语调中仍旧可以听出来他的无奈和懊恼。 蒋屹没来得及回复,祝意下一条语音比这条更冷静,也将那点‘难以启齿’的感觉完全摒弃了:我需要能激发欲望的助兴类药物,有吗? 当然是可以有的。 下班以后,蒋屹开车带着祝意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床上用品店。 这里离学校不是很远,他们又出来的快,赶在了人群前面。这会儿周边还没什么人,蒋屹把车停好,戴上了口罩。 祝意迟疑了一下,指了指他的口罩:“要戴吗?” “都行。”蒋屹勾着车钥匙,准备下车。他戴口罩是习惯,并不单因为要去里面买东西才特意伪装,却笑着说,“万一被学生认出来,多不好意思呢。” 祝意觉得他说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从盒子里也拿了个一次性口罩戴上。 两人进了小店内,适应了一下低暗的光线,才看到柜台后面坐着的店员。 这店员大概平时见学生见多了,乍得来个不一样的,先愣了一下,才打量着他们问:“需要什么?” 祝意扫视着花样繁多的货架子,蒋屹伸手扣了扣柜台上的玻璃板,询问道:“助兴的药有吗?” “要吃的还是抹的?”对方问。 蒋屹看向祝意,祝意答:“吃的。” “有。”店员站起身,朝着货架子走过去,又问:“你吃还是女……”’ 他似乎私下揣测到了这两人的关系,就把‘女朋友’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祝意已经自动接了下去:“我吃。” 店员动作没停,从最边上拿出一个盒子来,蒋屹补充道:“功能没问题,能勃l起,持久度……” 他看了一眼祝意,祝意藏在口罩之下的唇角抿了抿。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于是蒋屹说:“也没问题,就要单纯的助兴方面的。” 店员放下盒子,转而去另一排,说:“那要抹的吧,吃的用处不大。” 祝意犹豫了一下。 店员见等不来他说话,于是做主拿了另一种,看了一眼保质期,递给他。 “试试这个,”店员说,“沾水化开涂后面,或者直接塞进去。塞进去要等五分钟。” 祝意没伸手接。 “装一下吧。”他说。 其实就这么一个小瓶子,根本用不着装,揣兜里就能走人。 店员没多说什么,扯了个黑色小袋子装起来给他。 祝意拿出手机付款,明显的‘到账提醒’响起来,店员说:“无副作用的,可以连续用,但是不能一下子塞太多啊。” 祝意点点头,拿起袋子跟蒋屹出了这家街边角落里的小店。 两人上了车,祝意摘下口罩,先松了口气。 蒋屹看着他,有些要笑:“服了。既然哪里都没问题,你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祝意摇摇头,打开袋子,看说明书。 “是疼吗?”蒋屹说,“还是就单纯的没心情。” 祝意已经剖析过自己很多遍了,闻言道:“不知道,也不是疼,就是……难受,说不出来。” “是不是因为太累了。”蒋屹没摘口罩,靠在副驾驶上的座椅上说,“我刚回国那段时间,忙工作的事情,也是没什么心情,频率很低。之后忙过去就好了。” “不是。”祝意收起那瓶药,启动汽车,准备开走,“我一直这样,平时不想来,忙点就更不想来,过程很……体验感不太好。” 蒋屹想了想,叹了口气:“那你们能和谐吗,北总看上去挺重欲,床上一定很凶。” 祝意没回答,默认了。 他把车开出来,正准备开走,后面有车滴滴了两声喇叭。 他回头去看,尾号1111的悍马停在后面,车门打开,北开源从上面下来。 他穿黑色西装,没系领带,黑色衬衫最上面开了两颗扣子,反手甩上车门时露出手腕上折射着锋芒的表和半串檀木的佛珠。 北开源屈指敲了两下驾驶室的玻璃,祝意滑下车窗,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今天怎么走这么快,我正准备去学校接你。”北开源微微俯下身,撑着车窗看他。 祝意刚刚拿过说明书的手有些发热,微微向后靠了靠。 北开源仍旧维持着那副既坚硬挺拔又风度翩翩的姿态,问他:“西厢路新开了一家西餐厅,一起去吃?” 蒋屹坐在副驾驶上清了清嗓子。 北开源好似刚刚注意到他,一边直起身,一边态度很一般地跟他说:“蒋教授也在,一起去?” 蒋屹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善解人意道:“你们去,我约了人。” 北开源点一下头,视线扫向四周,似乎没搞懂祝意为什么把车停在这里。 他迎风站着,身上西装干净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头发也打理过,似乎还喷了香水,风吹过来的时候能闻到淡而幽微的木质香味。 昨夜的求而不得和狂躁不安已经随风散去,不真切的像是一场短暂而模糊的梦。 祝意下了车,对蒋屹道:“你开车走吧。” 蒋屹点点头,应了。 北开源打开悍马的后座,挡着车顶等祝意。 祝意先坐进去,北开源关上门,自己绕去另一侧上车,坐在了祝意旁边。 “手机。”北开源打开充电仓,朝祝意伸手。 祝意在裤子兜里摸到手机的同时也摸到了那瓶药,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递到北开源手里,收回手的时候顺手按了一下裤子一侧被药支起来的弧度。 北开源给他的手机充上电,然后把椅子的靠背往下放,好让他坐着更舒适。 “按一下吗?”北开源问。 他倾身望着祝意,祝意有种他即将亲下来的错觉。 然而北开源只是伸手拨了一下他的额发,将他冷淡而平缓的眉眼完全展露出来。 “嗯。”祝意说,“我自己来。” 北开源自顾打开太空椅上的按摩开关,机器轻微的运转“嗡”声响起来的同时,吻也落了下来。 祝意无处可退,被迫承担着他占有欲浓重的吻。 北开源的确重欲。 他从来不会和风细雨般的‘轻拿轻放’,眼睛里全是狼一般的劲,充满杀机和威胁。 祝意抓着太空椅的手更加紧,在北开源低声说话的短暂时间里他偏头想要躲开那吻。 北开源伸手扼住他的下颌,坚硬温热的佛珠抵着他的咽喉,将他死死地扣在原地。 “什么时候才能忙完?”他问。 祝意无暇他顾,就连回答都做不到。 北开源的手在他锁骨上流连。 他快憋疯了,仅接吻和用手解决需求已经无法平息他心中愈烧愈烈的火焰。 他需要更加彻底的接触和更深入的交流来释放自己。 祝意无法忍耐,用尽全力推他。 北开源跟他拉开一点距离,从明朗纤长的眼睫间隙中看他动情的眼睛。 “是不是一块吃顿饭的功夫都快没有了。” “有,”祝意有点招架不住,喘息着说,“最迟五月底,就忙完了。” 北开源俯身盯着他:“五月底,现在刚四月。” 祝意有意安抚他:“……吃饭的时间有的,每天都可以。” 车内空气太燥了,北开源注视他半晌,低头轻轻碰了他的唇一下:“只有吃饭有时间。” 祝意蹙着眉,北开源笑了一声,离开他上方,坐了回去。 刚刚紧张的氛围突然间烟消云散。 祝意总算能自由的呼吸了。 他开窗透气,余光扫了北开源一眼,对着车外涌进来的新鲜空气说:“做也有时间。” 北开源正在重新拉上安全带,他以为自己听岔了,系好以后才猛地转头看他。 祝意只露着半张如天上月一般内敛又冷清的侧脸。 “什么?”北开源问。 祝意抿了一下嘴角,仍旧用刚刚那副表情和语气说:“今天不忙,也不累,晚上约一下。” 第 5 章 北开源打量祝意半晌,才有些怀疑地问:“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的。” 祝意望着他,整个人陷入承托性与吻合性良好的座椅上:“先去吃饭。” “这还吃什么饭。”北开源拿起手机给餐厅打电话,等那边接通后,他报了地址后,靠着座椅说,“要个手艺好的大师傅过来,做饭经验丰富的。” 对面不知道问了他什么问题,他转而问祝意:“有想吃的吗?” 祝意:“我都行。” 于是北开源对着手机道:“你们看着安排。现在十一点半,等一点半……两点半过来。” 祝意看着他,忍不住说:“早一点,两点半有点太晚了。” 早一点势必会压缩其他的时间,北开源心知肚明。 挂断电话,他跟祝意一本正经地说:“这会正是人家餐厅最忙的时候,厨子本来就不够用,还要再匀出来一个,不好弄。” 祝意一想也对,便默许了。 一路上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仿佛能感受到后座上传来的浓郁的催促气息。 这会过了堵车的时间段,平常二十分钟的车程十分钟时间就到了家。 祝意输了密码开门,北开源跟在他后面。 门一关,北开源就把他摁在了玄关的墙壁上。他支棱了一路,这会一碰到祝意就忍不住先喟叹一声。 “憋死我了。”北开源抵着他,声音带着有温度的气,喷在祝意脖子一侧,“要不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早点干一炮,什么毛病都没有。” 祝意让他亲了片刻,才堪堪制止他继续下一步:“先去洗澡。” 北开源忍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上午刚洗了,完事儿再洗。” “我早晨没洗,”祝意推着他,“我得洗。” 北开源闻他锁骨上的味道,从那上面还能闻到他惯用的沐浴露的香味。 北开源不信他的话。 祝意早晨起床一定会洗澡,这是他一直的习惯。 北开源不甘心就这样放他走,又担心一意孤行会激怒他。 “一会儿一起洗。”北开源又要亲他。 祝意这次往后躲的动作更加明显了些,不容置疑道:“我要洗澡。” 他语气一硬,北开源堪堪停下,喘息着退开一段距离盯着他。眼底露出的窄窄一线白仿若一柄沾霜的刀,就要不由分说斩下来了。 祝意嘴唇嫣红,仰在墙上同他对视。 片刻后,北开源哑着嗓子嗤笑了一声,松开手:“去洗。” 祝意从他手下逃出来,拿了浴巾去浴室。 身后炙热的视线一直追着他,直到被浴室的门隔绝开来。 祝意反手锁了浴室的门,进去待了片刻,打开花洒把衣服都脱干净。 在紧密的水声中,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白色的小瓶子,从里面倒了一粒出来。 即便有水声的遮掩,他仍旧不敢大意,刻意把动作放的很轻。 刚过一分钟,浴室的门被敲响了,北开源守在门外说:“好了吗?” 祝意匆匆把小白瓶装回口袋里,随手从浴室架子上抓了瓶润滑液,倒在圆形的药球上,慢慢推了进去。 做完这些后,他简单冲了澡,擦水的过程中北开源又敲了一次门:“祝意?” 祝意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到五分钟:“好了,马上。” 他没觉得那药起了什么特别的作用,又磨蹭了几分钟,才穿上浴衣拧开门。 北开源正靠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祝意一露面就被他扣住手,拽到了怀里。 俩人拉拉扯扯往卧室里去,到了床上,衣服也掉干净,留下一地蜿蜒的狼藉。 北开源素了很长一段时间,五次里面有四次祝意都会拒绝他的求欢。他不多说什么,心里和身体都肯定不好受。 “自己涂了润滑剂?”北开源低声问他,在他身上闻了闻,“紫色那瓶,香味浓一些。” 祝意没注意到刚刚用的哪瓶,含糊道:“嗯,我自己收拾了一下。” 北开源低笑一声,伸手要去摸,刚碰到地方,就被祝意挡住了。 “直接来吧,”祝意说,“我觉得我可以了。” 北开源一愣,祝意拉下他,主动亲了一下,在他耳边说:“快点啊。” 北开源热血上头,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西厢路的西餐厅是朋友开的,北开源本来打算过去捧场,谁知道祝意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然主动邀约。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随时都能有的,这一次错过去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这种时候,北开源宁可错过朋友开业,也要先顾祝意这头。 西餐厅派来的大厨在门外多徘徊了一刻钟,才等来姗姗来迟开门的北开源。 北开源披了件浴袍,松松垮垮系着带子,头发湿漉漉的,似乎刚刚洗过澡。 他给厨子指了指厨房的位置,让他进去准备午餐,就片刻不多停留,又进了卧室。 祝意正躺在床上看手机。 他完事以后不爱动弹也不爱睡觉,喜欢躺着玩手机或者看书。 北开源很了解他,凑到他旁边跟着一起看。 “这个工作是一分钟都落不下。”北开源懒洋洋看着他跟学生聊关于论文的事情,用手搂了他一会儿,又要伸进被子里去。 祝意拍了一下他的手,看起来有点烦:“一边去。” “你这属于是翻脸不认人了。”北开源跟他没法冷脸,说,“刚才一直让我别停,现在又让我一边去。” 祝意伸出脚踹他,被北开源抓到手里。祝意放下手机要去拉开他的手,北开源逗了他一会儿,松手之前把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佛珠拨到了他手上。 祝意被硌得不是很舒服,北开源捏着他手腕,安抚道:“刚刚看你来回摸了几遍,你戴着玩儿吧。” 厨师在客厅内略抬高了声音说:“北总,可以准备用餐了。” 北开源把佛珠在祝意腕间来回滚了一下,搓着他的手道:“去吃饭?” 祝意点点头,拿过睡衣来穿。 他们一起出卧室门,北开源路过酒柜的时候拿了瓶红酒出来,祝意一看就摆手:“我等下要去一趟学校,不喝酒。” “没让你喝。”北开源今天发泄的很彻底,中途的时候看得出来祝意有点累,但不知道是兴致起来了,还是怎么回事,竟然破天荒地要在上面。 北开源被他哄得心满意足,整个人都要飘了。 厨师把做好的牛排端上桌,北开源拧开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靠着椅子问祝意:“评职称的事情怎么样了?” 祝意想了一下,随口道:“就跟着流程来。” 北开源:“前两天我跟你单位的书记待了一会儿,他也说不难。” 祝意皱了皱眉。 北开源把切开的牛排推给他,把他爱吃的一盘盐焗玉米粒一并推给他:“你也别太上火,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祝意一听就猜到他要插手,立刻就说:“你不要管。我能评就评,评不下来也没关系,再等两年也没事。” “忙活半天再评不下来,你图什么呢?”北开源说,“那书记认识很多评职称的机构,什么都能给准备好,你等信就行。” 祝意看着他,眉间那种不耐比刚刚还要明显。 他就这样盯着北开源,北开源就有一种莫名做错事的心虚感。 他不等祝意开口就率先换掉了这个话题:“尝一下好不好吃,味真淡,合你的口。” 祝意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咽下去才说:“你不要管我的事。” 北开源答应地很干脆:“嗯。” 祝意看着他,北开源笑了一下,和和气气地讲:“你不发话,谁敢插手你的事啊。” 祝意还是看着他。 “赶紧吃吧。”北开源有点无奈,用叉子叉了一块牛肉给他,看着他吃进去,才笑着小声说,“小心眼儿。” 俩人挨着坐,吃到最后都有些吃不动。 这厨子得了特意交代,手轻,端上桌的都是清淡的,符合祝意的口味。 北开源口重,吃的没滋没味,还好祝意坐在一旁,使他心情愉悦,觉得也还可以。 祝意先搁下叉子,接了杯温水放在手边。 他重新坐下去的时候有些不适,但比刚刚结束的时候合都合不拢的情况要好很多,缓一缓也就过去了。 “小森那边,”祝意扣着水杯说,“怎么样了?” 北开源神色如常道:“不知道,没过问。” “你有时间还是过问一下。”祝意说,“我看小森很喜欢师殷,如果干预的太过,怕他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怎么着?”北开源浑不在意地问。 北开源不太在意这个,觉得男孩儿就该放养,不能养的太细腻,也不能太惯着。 但是北森照样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北开源刚开始创业的那会儿很忙,顾不上他,祝意就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吃。 说起来,北森亲近他倒超过自己的亲大哥。 祝意小口喝着水,嗓子舒服一些,才继续说:“除了小森这边,师殷的老师跟蒋教授很熟,托他带了话,问南极娱乐要雪藏他,这事还有没有能转圜的余地。” 北开源都没想到这个师殷敢两处播种,从北森那里卖惨撒娇,眼看着花没开起来,又去蒋屹那边卖乖。 倒是很‘上进’。 北开源也放下叉子,一手搭着祝意那边的椅子背,没提昨晚发生的事情:“你说呢?” 祝意喝光温水,起身伸了个懒腰,佛珠从他手腕上露出来,将他身上过于寡淡的冷感中和掉了一半。 北开源盯着他不动时就显得凶,像是要随时发起攻击。 祝意从另一边绕出去:“你如果能搭上话,就给他一次机会,也当给小森一次机会,不然你们兄弟两个有的吵。我去换衣服,准备去学校。” 北开源看着他往衣帽间走去,朝着他背影问:“我送你?” “不用,”祝意抬抬手,肩线流畅自然垂落,“我打车去,院里还有点别的事,今天晚点回来。” 这一刻他身上的矛盾感犹如玫瑰庄园别墅区里精心呵护的白雪山。 美丽却扎手,情调冷清诱人亵玩,姿态却高不可攀。 北开源看着他单薄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衣帽间,不由自主舔了一下锋利的犬齿。 他平复了两分钟,终于收起视线,也站起身,往浴室里去把该洗的衣服分类,小件顺手扔进洗衣机,大件收拾到脏衣篮里,等干洗店的人上门来取。 他今天心情好,上午做的那一次太彻底了,把他的郁闷连根拔起,只剩下餍足。 祝意换好衣服出来,跟他说了一声准备出门。 北开源从浴室探出头,手里还提着祝意换下来的裤子:“你忙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祝意应了声,坐在鞋凳上换鞋。 北开源把衣服兜里的落下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壁龛上。摸到那个白色小瓶子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维生素片或者安眠药——祝意睡眠一直都不好。 他扫了一眼就往边上放,随即觉得不对劲,整理东西的动作不由一停。 北开源重新拿过来看了一眼,瓶身上写着:主动分泌荷尔蒙I告别冷淡I欲仙快感 “我走了。”祝意在外面说。 防盗门关上的咔哒声将北开源的神思带回。 他捏着那小瓶子把上面的字来回看了两遍,刚刚祝意在床上的种种情形从他脑海中一一闪过,画面最终消失在被关上的防盗门上。 他已经竭力克制,但是手指仍旧微微颤栗,白色的瓶身逐渐变形,伴随着细微的声响,脆弱的瓶口在他手指间裂开了一道参差的伤口。 第 6 章 祝意跟学生们约好时间见面,然后才坐车去往学校。 中途蒋屹问他药有没有用,他回了还行,蒋屹把电话打过来,被他拒接了。 咋了呢? 蒋屹给他发消息。 祝意回道:太尴尬了,别打电话,我这边还有司机在。 蒋屹:那有什么,现在谁还没有夜生活了。 祝意有点哭笑不得,没等编辑好信息发过去,蒋屹又把电话打了过来。 祝意接了,率先道:“正准备回你消息呢。” “别回了,耽误时间,直接说吧。”蒋屹说,“还行是什么意思,到底管不管用啊,管用再去买两瓶囤起来备用,别等以后断货了买不到。” 祝意不知道该什么说,只含糊不清道:“前面还是别扭,可能是时间不够,药效没发挥出来,最后的时候感觉挺好的。” 蒋屹停了一下,才不解地问:“你这个‘别扭’我一直搞不懂怎么个意思,是不爽吗?” 祝意沉默了片刻:“……挺爽的,就是,抵触。” “你们俩都十二年了,你怎么会抵触他?”蒋屹有点吃惊。 祝意也说不清楚,含糊道:“再说吧。” 蒋屹叹了口气:“你找个时间,我给你推荐个医生,给你好好看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去。”祝意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药还有好几粒。” 他顿了一下,说:“四五粒。” “四五粒,”蒋屹说:“那不是一个星期就用完了吗?” 祝意想了想:“两三个月是没问题的。” “两……”蒋屹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还是得去。” 祝意已经拿定主意了,回的话还是跟以前一样:“等忙完这段时间,以后再说。” 蒋屹又叹气,有点无奈。祝意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快到学校了,回头说。” “行,”蒋屹约他,“一起吃晚饭?” 祝意笑了起来:“晚上不行,晚上有约,明天。” 蒋屹也跟着一块笑,但也没有继续打趣他:“看你们和好,我真的替你高兴。” “嗯,”祝意说了谢谢,又说,“明天见。” 两人挂断电话,祝意看了一会儿电子书,到了学校,刚进办公室,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北开源,拿出来一看是北森。 祝意接了电话,将资料都放在桌上,拿起水壶接了半壶水放在底座上。 “你在哪里?”北森在手机里面问。 “学校。”祝意说。 北森长长吸了口气,又喷在手机的话筒上,一瞬间出现的电流声叫祝意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来。 壶底导热很快,发出‘刺啦’声响,祝意扶着把手,专注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北森那边静得出奇,祝意问道:“你在哪里?” 北森哼了一下,“咔”一声,打火机的声音响起来。 “我在医院。”他说。 祝意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师殷还在医院,我陪着他。”他那边有明显的气流声传过来,似乎是无声的骂了一句什么,“他手指断了,接了三个小时才从手术室里出来。” 北森平息了一下呼吸,再开口时冷静了一些:“我哥没跟你说吗?”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应该是学生到了。 祝意站在原地没动,一手紧紧扣着热水壶,另一手捏着手机,听北森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狂妄,自大,所有人都要按照他的意愿做事,不能有一点反抗。” 祝意张了张嘴,嗓子有点干涩:“晚上我问一下。” “又是问一下,”北森声音高起来,在空旷的环境下格外尖利,带着隐约被撕裂的回音,“都多少年了,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 祝意顿了一会儿,才说:“不能这样说你哥。” “哈”,北森难以置信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吗祝意,专门下来渡他的,妈的,你可以来医院求证,或者随便找一个人问,看北开源的名声怎样,外界都怎么评价他,看他到底有没有从当年那个浑身恶习的问题学生改邪归正!” 祝意沉默不语。 北森等了片刻,没能等来他的回应,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都是骗你的,你瞎吗?” 祝意出神手滑了一下,热水翻到他手背上,不锈钢的水壶滚在桌面上,发出‘当啷啷’一阵零碎碰撞的响声。 他打开凉水冲手背,看着那一片飞快的红起来,痛才后知后觉般蔓延开来。 北开源正在金域良缘跟朋友喝酒。 这一晚上他没少喝,一杯接着一杯的,像是没完了。 “我跟他十二年的时间,”北开源把酒杯往玻璃桌面上一砸,发出一声脆响,“十二年。” 因着这动作,车钥匙从桌上掉下去,北开源盯着挂在钥匙上面的铜葫芦嗤笑了一声。 朋友跟他面对面坐,有点担心他从沙发上掉下去,在他低头去捡钥匙的时候伸手扶了他一把:“你悠着点。” 北开源把车钥匙扔在桌面上,又是一声当啷脆响,他拍了拍桌子,眼角的红在昏暗灯光下依旧醒目:“他现在跟我睡觉,都要靠吃药。” 北开源烦躁起来:“草。” 朋友给他递烟,北开源接过来,摸出打火机,打了两次都没起火。 “草。”北开源又骂了一声。 刘承续给他点烟,点好了又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北开源靠着沙发抽烟,暂时性地安静下来。 他的衬衫垮了,领口松垂,但是侧颊依旧硬挺。 刘承续装修这里的时候不知道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勾当,这包厢内的灯光已经全开,但还是暗的要命。 北开源对着顶上的灯光慢慢地吐出一口烟雾,白烟盘旋上升,将他平日里暗沉沉的眼神挡住,半遮半掩地添上了许多风雨欲来的燥郁。 “有十一点了吧,”北开源说,“他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刘承续劝道:“你们都老夫老妻了,哪能还跟热恋的小情侣一样黏糊,那也不太现实。” “我倒也没要求那个。”北开源在不清不白地灯光下自嘲般笑了一下,“你信不信,我今天就算夜不归宿,他眉头都不会动一下。” 刘承续张了张嘴,跟着叹了声气,不禁猜测道:“祝老师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北开源拧眉愣了一会儿,然后斩钉截铁否认:“不可能。” 刘承续点点头。 包厢内越发乌烟瘴气。北开源随身不带烟,刘承续带的那包只剩下最后两根。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北开源在烟雾缭绕中仓促站起身,随手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我回家了。” 刘承续怕他出事,连忙给他的司机打电话,跟着他一起出门。 北开源到了门外,司机还没来,夜风把他整晚发闷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一点,他抬手接过刘承续递过来的最后一根烟,却没点燃。 “吹吹风,”他站在台阶上,望着会所外被七彩灯光照耀的喷泉,手里夹着烟说,“散散烟味。” 刘承续心说你这散跟不散没什么区别。 “要不别走了,”刘承续犹豫了一下,说,“这会儿回去,祝老师应该正好在家。” “我就是回去找他。”北开源说。 整晚被烟熏火燎过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很颓废,下午来的时候整齐干净梳在脑后的发丝已经散开,几根垂在前额,投下的深暗阴影像冬夜里长在夜空中的枝干。 北开源在时停时走的风中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消息页面积攒了两页,他滑上去,红字未读数字还在增加,唯独置顶的那个头像却始终安静着,没有一丝变化。 司机从喷泉右侧转过来,匆匆从驾驶室下来,飞快地拉开后厢车门。 不等刘承续说点什么,就听着北开源轻轻叹了口气:“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他声调实在太低,而且鼻音明显,“因为他心虚,他不好意思催我,他得躲着我。” 他慢吞吞走下台阶,刘承续要伸手扶他,被他摆开了。 风刮他的衣摆和头发,像是不断在怒火中烧的天秤上加码。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刘承续看着他上车,担忧道,“你不会跟祝老师吵架吧?” “关门。”北开源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 刘承续扶着车门要上不上,要关不关,还有些犹豫。 北开源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刚一皱眉,刘承续立刻便道:“关关关,走吧。” 司机拉着北开源从喷泉另一侧转出去,北开源怒火烧心,只想不顾一切即刻冲回去质问。 残存的理智拉扯着他,祝意此刻必然已经熟睡。 近两年他们的关系每况愈下,因为床事不合,因为教育理念相左,因为摩擦与冷战,在钢丝绳的最窄处摇摇欲坠。 深夜,酒后,一旦闹起来,将产生无法挽救的后果。 北开源闭着眼睛待了一会儿,说:“去清净寺。” 他是寺里最大的香火施主,别说这个时间晚,就算更晚一点,只要北开源想,寺里叫得上名讳的大师都要穿衣登鞋打坐迎接。 缘净大师在禅房内念经,北开源敲开他的门,进去尚算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缘净大师朝他回了礼,微笑着说:“这个月来的勤一些。” 北开源呼出一口气。 缘净大师起身给他点燃一炷香,插在香火炉里。 白色烟雾渐渐升到半空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呛香味,北开源默不作声,朝着香火台上的佛像拜了一下。 这是他本月第三次来了,相比之前,确实勤一些。 他抬着眼,盯着佛像和缘净,眼里看不出惧意和尊重,也看不出藏着心事。 只是张嘴嗓子哑得厉害,像是熬了个大夜没休息好:“大师,帮我解一下香。” “不需解。”缘净没去看香,也没看他,低头摇了摇,说,“你所思所想,自己心中都有答案。” 北开源望着无声升起的烟雾沉默了片刻。 “为什么总是求而不得呢。” 缘净站在一旁像一棵入定的松树,巍然不动道:“不得也是得。” 北开源:“既然世间万物自有缘法,那求与不求,有什么区别?” “都是选择。”缘净说。 北开源抬着眼,他眼尾不窄,上眼皮陡峭而下,然后被横空截断,不管睁眼还是闭眼都有一种浑不在意般的怠慢感,好像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缘净看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又看了快要燃尽的香一眼,最后垂下眼,说:“你的心不静。” 北开源默认了。 他无声站在佛台前,眼睁睁看着炉上香只剩下最后一截,逐渐熄灭了。 缘净重新打坐,对着北开源道:“我来为你诵心经吧。” 说完,他双手合十,开始低声诵读起来。 片刻后,北开源缓缓坐在垫子上,轻轻闭上了眼。 夜更深了。 佛堂内烛火摇曳,外面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北开源缓缓睁开眼,神色如常般站起身。 他签了张支票放在案台上,没去管裤腿上沾染上的灰尘,转身离开了。 第 7 章 祝意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前才昏昏沉沉睡去,没一会儿,闹钟便响了。 北开源一夜未归。 今日变天,祝意多穿了件外套,又拿了伞。 毛毛细雨下了半夜,地上濡湿的痕迹深浅不一,石子路两旁的小花园下看起来仍旧很干燥。 他下台阶的时候很小心,昨天烫到的手隐隐作痛,静下来仿佛火在烤。早晨坚持着洗了澡,这会儿手背更加火烧火燎起来。 祝意一只手把伞撑开,举上头顶后准备走的时候,发现了出现在小花园旁边的北开源。 经过一夜磋磨,北开源的状态也很糟糕。 他衬衫皱了,裤子上不知从哪里沾的尘土,混了雨,像流浪街头的大型犬,看起来有些不容小觑的落魄。 “不是下午才有课吗?”北开源清了一下嗓子,看着他,“怎么去这么早。” 祝意打量着他,不明显地皱了皱眉:“你去哪里了?” 他不答话,北开源也不答。 祝意把伞撑在他头顶,两人一起站在伞下。 他看着他,眉间依旧未舒展,继续问:“你,怎么弄成这样,昨晚喝多了吗?” 北开源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没挪开,闻言低头笑了一下。 祝意有些不明所以。 北开源不回答,祝意等了一会儿,没有接着问。 两人在花园旁站着,细密的雨丝在肥大的枝叶上汇聚成水滴,砸在石板砌成的花坛上。 北开源把伞往他那边推了一下,自己大半个肩膀留在伞外,扫了一眼停在外面的白车:“他送你上班?” 祝意也朝着那边看了一眼,解释道:“蒋教授今天也有课,路过这里,顺便带我一程。” “顺便。”北开源说。 垂在袖子里的手背又开始间歇性的疼起来,祝意顿了顿,张望着远方深色湿润的路面:“院里这学期才给蒋屹安排的新课。” 北开源点了一下头。 他不再看停在不远处的那辆车,也没去看祝意。 一晚上夜不归宿,倒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过分的痕迹,只是有些难以忽视的颓。 清晨的宁静和夜晚的寂静完全不同,昨夜北开源觉得冷,汽车内的暖气开了半宿,现在无声绿起来的树叶上却满是生机。 北开源在这无声的细雨中说:“你以前从来不会解释。” 祝意看着他,干净的领口挨着骄矜脖颈,散发着洗衣液幽微的香味。 北开源袖口的扣子开了,或许他意识到了,但并不想管。他散乱但是挺拔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你觉得我们之间不用解释。” 祝意唇角一动,却无言以对。 事实的确如此。 外面白车的窗户滑下去,里面的蒋屹探出半张脸来,透过栅栏和交错的藤条朝这边挥了挥手。 祝意没动,望着那处。 “现在,你也觉得我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北开源想伸手随便摸点什么,什么都可以,好克制住要烧起来的怒火。 他手机落在了车上,檀木珠子送给了祝意,兜里连烟都没有半根,无法分担一点暴躁的情绪。 祝意抿紧唇角,紧紧拿着伞的手和口袋里的手一起跳痛。 北开源抬手按了闷声狂跳的胸膛一下,升起无数荒谬念头:“对吗,祝意。” 毛毛细雨仍在下。 祝意身量高挑,北开源肩宽腿长,伞下的空间狭小,闷得很。 “你为什么要吃药?”北开源看着他,问。 祝意先是迷茫,眼神聚焦的一瞬间流露出些许惊讶。 他鲜少露出这种无措的神情来,北开源紧紧盯着他,想伸手把伞接过来,忍住了。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行,让你这么嫌弃我。”北开源将领口扯地更松,“你给我个痛快吧,祝意。” 祝意不仅仅因为被发现吃药而无措,更多的是因为北开源的语气。 诚如北森所说,北开源是一个包容性很差的人,脾气也差,稍不顺心就大发雷霆,这种心平气和的时候实在少见。 他能承接北开源的一切怒火,也从未怕过,但面对这样的反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处理:“……我没有嫌弃你。” 外面的白车短促的嘀了一声,似乎在催促。 北开源舌尖抵了犬齿一下,露出今晨的第一个令人熟悉的表情来。 他微微一动,祝意便错身一步挡住他,拧着眉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有事说事,和别人无关。” 北开源看着他眉间蹙起的细小痕迹,视线挪开,向下去看两个人紧挨着的衣摆。 抓着伞柄的手就在胸口之下的位置,那手腕在灰蒙蒙的清晨显得格外白皙,腕骨微微弓起,拉出一道修长的弧,上面没有戴着那串佛珠。 “说实话,祝意,”他移开视线,不再提蒋屹,不躲不让地盯着他眼睛:“你外头是不是有人了?” 祝意眉仍旧拧着,那视线好像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人。 北开源被他这样看着,竟然还能犯浑似地笑一声。 “没事,如果你外头有人了,”他想说咱们好聚好散,话到嘴边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草,”北开源说,“如果你真的要别人,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 祝意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压下他的眼皮,闭上眼呼了声气出来。 他眼睛生的精致,双眼皮压出的褶十分清晰明了,到了眼尾也不含糊。 这副五官精挑细琢又浑然天成,尤其近距离看的时候,冲击力十分强大。 北开源伸手去摸他眼角,被他向后躲开了。 北开源这会竟然还能笑,他无声挑动唇角,放下手,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再也不用躲我了。” 他声音太低,全无平时的狠劲,好似被闷在浸透水的棉巾里,祝意没听清:“什么?” 北开源说:“走吧。” · 市三人民医院,北森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将烟咬在嘴里,刚拿出打火机来,急急路过的护士就对着他严厉提醒:“住院部不让吸烟啊!” 北森抬起头刚要骂人,护士已经走远了,只能望到那匆匆远去的后背。 北森暗骂一声,把烟拿下来,准备去吸烟室。 他推开走廊的门,从连廊处走出住院部,路过大厅的时候差点撞到人。 “我草,没长眼啊,”北森的烟掉在地上,烦躁道,“给老子捡起来。” 祝意一手提着雨伞,两指并提着一袋药和回执单,另一只手被纱布包裹起来,看不到详细情形。 北森吃了一惊,看着他被包扎严实的手,哽了一下才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祝意皱眉看着他。 他发丝上有些水汽,似乎从外面刚淋了雨,但是伞面上也是湿的,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搞成的这副落魄模样。 “我哥呢?”北森接过他雨伞,把药也一并拿到手里拎着,张望四周没发现北开源,低头看了一眼他手背上包扎妥帖的纱布,有些紧张地问,“……是我哥弄的吗?” 祝意摇摇头,半托着一只手,要去拿装着药的袋子。 北森往后躲了一下,没让他拿。 他打开袋子看里面的几个药盒,发现都是烫伤一类的药膏,还有一点消炎药。 祝意嘴角自然低垂,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给我吧,我来换药的。” “烫着了?怎么会烫着?”北森也皱起眉,低头去观察他的手,但是被纱布严严实实的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祝意无声的叹了口气。 通道里有人推着病床出来,北森护着他往旁边退了两步。 “我跟你一起去。”北森看了一眼导流牌,烫伤科在五楼,拿着东西去按电梯,“是被我哥烫的吗,他去干什么了,怎么没来,身边怎么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祝意摇摇头,不想再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北森会执着的认为只要祝意身上有伤就是北开源造成的,实实在在的讲,北开源对于祝意的问题上从来都很谨慎。 他很多时候是混,但在祝意跟前,很像个人。 电梯下来,上满一波人,北森没让他跟着挤,又等了一班才上去。 五楼到了,北森把药放在医生的桌子上,医生用消毒液搓着手说:“坐。” 祝意坐在凳子上,把手放上桌面,医生一边给他拆纱布,一边问:“吃消炎药了吗?” “吃了,”祝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有点疼。” “应当的。” 纱布拆下来,露出红肿一片的手背和一截乱七八糟的手腕,一看就是明显的烫伤。 北森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盯着那里。 医生观察了一下那伤口,又挤了一次消毒液搓手,然后才开始处理上药:“疼的话就吃点止疼片。” 祝意点头应了,医生又说:“可能会留疤。” 北森立刻急了:“那可不行,医生,留疤多难看的,有办法不留疤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涂满一层药膏后对着光线检查了一下,让他去里间照灯。 北森急得不行,跟着他进去以后就要给院长打电话,被祝意拦下了。 “你去忙吧。”祝意站在门边说。 北森手里还拿着他的伞,闻言往后放了放:“我不忙。” 他忍不住骂道:“北开源是不是有病啊,草,要开多重要的会,面也不露一下。” “小森,”祝意有点无奈,“别说脏话。” “我——”北森差点哽住,顺了半天才把勉强把后面的脏话咽下去。 “那我陪着你。”他看着祝意又要皱眉,想了想解释道,“师殷那边没到探视时间呢,我没事做。” 护士把灯罩拿开,打开电源,示意祝意过去坐。 祝意昨天已经来过了,主动把手放在照灯区域。护士定好时间,又交代了两句,拿着托盘出去了。 北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停的凑过去观察,祝意问道:“师殷那边怎么样了?” “就那样,送过来的及时,把他吓坏了。”北森等了一会儿,小声的问他,“你问过我哥了吗?” 祝意:“没有,没来得及。” 他略一停顿,有些抱歉地说:“但是小森,你哥不会平白无故针对师殷,我只能先揣测是不是他做了些什么……” “就是一点让人兴奋的药粉,”北森打断他,有点着急:“很多药店和成人用品店里的壮l阳药都添加了这个,对身体没害处的。” ‘成人用品店’几个字让祝意有一点恍惚,他下意识的敛下眼皮,放在桌面上的手也跟着紧紧绷了一刹。 忍过去那一阵疼,祝意脸色有点难看,盯着自己放在灯下的手,又恢复了冷淡:“药量控制不好也会伤身体。你还年轻,不用吃那些。” 北森有些烦躁的别开眼,发觉他没看过来,才从眼角去看他。 祝意脸色跟刚刚比起来更加苍白,不知是疼的还是生气了。北森小心观察了他几秒,小声说:“我知道了,以后不吃了。” 祝意点点头,半垂着眼出神。 护士带着另外一位患者进来,本就不宽敞的治疗室变得拥挤起来,护士一边去开另一台电烤灯,一边催促:“家属往外走,在外面等。” 北森这两天受够了医院的气了,眉头一跳,还不等张嘴,祝意就说:“去吧。” 他声音本就偏好冷淡,今天还频频有些哑,再搭配上无精打采的模样,这俩字有着天然的镇定效果。 北森老老实实站起身腾地方,提着伞小声说:“那我在外面等你啊。” 他出了治疗室,又出了会诊室,在走廊里挑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出手机来给北开源打电话。 铃声响到结束都没有人接听,第一通电话被自动挂断了。 北森深吸一口气,点开北开源的头像给他发消息。 刚编辑好,正要点发送的时候,北开源的电话回了过来。 “怎么了?”他在那边不耐烦地问。 北森也烦,劈头盖脸地质问:“北开源,你是不是要死啊?” 北开源那边一愣,火气立刻烧起来,阴沉道:“你他妈,就是学不乖,有——” 骂字刚刚落地,就被北森更加火大的声音打断了:“你到底有多重要的事情离不开,祝意手都烫成那样的了,下着雨让他自己来医院,你有病吧??” 第 8 章 北开源对天发誓,他绝对不知道祝意受伤了——他早晨表现的没有一点点受过伤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北开源眼睁睁看着他撑着伞慢慢离开小区,上了蒋屹等在外面的车。 车开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生出浓重悔意。 昨晚一起喝酒的刘承续打来电话问情况,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甚至想穿越回刚刚,黏着祝意回家洗个澡,两人一起吃个早饭,然后再送他去单位。把今天当成是无数个普通又特别的早晨中的一个。 北森电话打来的时候,他刚刚独自做完这一切,正在祝意的学校门口停车。 “他现在怎么样?”北开源一边重新启动车,一边问,“在哪个医院?” “三院。”北森说,“你要过来吗?” 北开源没回答。 北森张了张嘴,主动说:“不知道他怎么搞的,问也不说。不是你弄的吧??” “滚。”北开源骂他一声,没好气的又问了一遍,“他怎么样?” “有点严重,医生说可能会留疤。”北森说,“要不要换个医生啊?” 北开源对北森没那么多的耐心,烦躁地超过面前的车,不由分说把电话挂断了。 祝意看了一眼时间,快要结束了,就喊了护士一声。 护士进来的时候,院长带着几个人也一块进了诊疗室。 这太拥挤了。祝意站起身,准备离开,院长朝着他笑了一声,亲切的问:“祝老师,感觉怎么样?” 祝意诧异了一下,但是他平时很稳,除了必要的时候皱眉,几乎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维持着对陌生人的基本礼貌:“挺好的,谢谢。” 院长往里走了两步,北开源正站在他旁边,只是刚刚被宽大的白大褂挡住了,只露着半边衣角。 他穿着毛衫和大衣,比穿西装的时候攻击性要弱一些,但仍旧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他应当洗了澡,头发都梳向后,清清爽爽的模样跟早晨判若两人。 祝意抬着手,视线在他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随即平静的移开。 北开源一瞥那手背上的景象,脸色立刻变了。勉强按捺住悠闲的姿态,呼吸跟着断了一刹才重新接续上。 院长拍了拍身后烧烫伤科的主任,让出一条路来:“给祝老师再看看。” 主任走上前,祝意由着他托着那手观察了片刻,听他用颇为温柔的语调说:“昨天处理措施很好,但来医院的时间还是有些晚,幸亏面积不大,注意防护,也未必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 ‘昨天’——昨天北开源在外面喝酒,气急败坏地等了祝意一天的电话都没等来。 祝意把手放下,婉言道:“谢谢,恢复的挺好的。” 北开源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他甚至没再去看祝意。两人除了刚刚进门时候短暂的一眼对视,视线就再也没有交汇在一起过。 院长跟刚刚那主任交代道:“叫上整形科的人一块会诊,争取不留疤。” 他向着北开源解释道:“咱们院里的整形科也很厉害的,多修复两次,注意保护,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北开源手弯里挂着外套,高大的身材挡着一半门,除了眼睛里有一点不明显的阴霾,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受罪吗?” “不受罪,”院长说,“现在医疗很先进,疼痛指数很低,放心吧。” 北开源终于点了头。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呼啦一下子往外走,把诊室门边围的水泄不通。 但是北开源全程跟祝意两个人零交流,外人根本没法看出来他们的关系怎样。 出门以后,北开源站在门外等,院长不由问道:“里面那位是?” 北开源昂首站着,身形十分挺拔,笑了一下说:“是我的爱人,有劳你多多照顾。” 院长到底是见过市面的人,闻言也只是附和着笑了两句,客气气气地说:“说这些就太见外了,应该的嘛。” 北森溜进去找祝意,没听见北开源接下来还说:“还有一位昨天刚在贵院做完手术,这会住下了,也有劳您让手底下的医生多关照。” “那是自然。” 祝意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北森要伸手去扶,被他啼笑皆非地挡开。 他像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坐在会诊椅上面,脸上毫无波澜,镇定自若的仿佛无事发生。 主任站在桌前,把纱布取出来,小心地给他贴上敷料,再缠上一层纱布,语气温和道:“到了家就拆开,保持通风和卫生,不要沾水,不要晒,晚上再涂一次药。” 祝意应了声,伤口蹭到纱布有些痛,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好的。” 主任发现他耐痛能力很低,便叮嘱道:“饭后记得吃消炎药和止痛药。” 院长跟着一道下楼,送北开源他们离开,北森拉开后座车门,让祝意先坐进去。 祝意迟疑着没动,一旁医院的人已经开始对他热情告别。北森也催促道:“上车啊,风大,有事车上讲。” 祝意只好先进去,坐稳以后,北森要退出来的时候,眼角一瞥,从那一侧看到了门边的座椅上放着一个猫耳朵——那一看就床上的情l趣用品。 北森对这种东西可太了解了。 北开源肯定是带着人在车上胡搞了。 这个人肯定不是祝意。 祝意绝对不会戴这种东西,他天生骨子里没有‘情趣’二字,任何跟这些相关的物件都跟他无法挂钩。 他无论任何时候都端端正正,好似被人调戏一句就亵渎了一样。 北森心里暗暗抽气,北开源拉开驾驶位的门,催促他:“上车啊,愣着干什么?” 北森根本没听清楚他的问题,他紧张至极的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的时候听见北开源对祝意说:“今天请假吧,别去单位了。” 祝意坐后座,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不行,最近事情有点多。” 北森借机把猫耳朵揣到手里,又偷摸挂到了外套里面的内兜里。 祝意这时才看了他一眼,北森浑身都要僵硬了,作势看了一眼手表:“你们走吧,探视的时间到了,我得回去看师殷。” 北开源眉角一跳,不等开口,听祝意温声说:“去吧。” 北开源顿了顿,默不吭声的拉过安全带扣上,启动了汽车。 北森给他们关上车门,看着那车出了医院的大门,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下雨天交通不好,走走停停的,北开源踩刹车踩的快要麻木了。 司机今天请假,理由是结婚纪念日,北开源肯定要批的,何况他今天原本没有出门的计划。 来的路上他又给助理打电话,助理正在陪女朋友逛街,一时间赶不过来。 全世界都他妈在热火朝天的谈恋爱。 只有北开源这里愁云惨淡。 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破雨也一直下下下个没完。 车内安静的能听见外面每一声鸣笛,北开源从后视镜去看祝意。 后座的人正偏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为图方便,外套只披在身上,受伤的手从当中伸出来放在一边,露出单薄的深深浅浅的两层纱布。 北开源把要说的话捋了两遍,才问道:“怎么烫的?” 祝意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 他转过视线在后视镜里跟他对视一眼,重新敛下眼皮,说:“意外。” 他果然不配合,而且态度十分冷淡。 他就是有本事让北开源发疯,又有本事让他发不了疯。 好不容易出了医院前面那条最堵的路,北开源把高领的羊绒衫勾了勾,透了透气。 车速跟刚刚相比并没有提高多少,北开源把车窗滑下吹风,又因为打进来的雨而关上。 心怀鬼胎片刻后,他再一次说:“受伤了,别去单位了吧,我帮你请假?” 祝意的回答也跟刚刚一样:“我有事,得去一趟。” 他气色不好,情绪低迷,即便有意放缓了一些语气,也显得有些僵硬:“你有事不方便的话,在前面道口放下我,我打车过去就行。” 怎么可能不方便。 北开源根本没那种意思。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北开源朝着他学校的方向开过去,到了大门口,才把忍了一路的话说出来:“蒋屹怎么没陪你去医院。” 祝意的眼神明明白白俯视下来,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早晨他不是送你来上班的吗?”北开源又问。 祝意眉间微微凝着,冷冷看着他说:“他今天有课,接我上班是顺路,我之前跟你说过了。” 北开源缓缓吸一口气,想点一根烟,好让自己不要冲动。 但是祝意在,祝意对气味异常敏感,受不了烟味。 北开源停稳车,祝意伸手去开车门。 “等下。”北开源打断了他。 祝意维持着手放在车门按钮上的动作,抬眼看着他。 北开源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在无数饭局牌桌上掌控全场,在这块地界上挑不出一个人敢跟他打擂台,敢不知死活的招惹他。 哪怕他经常笑,话也讲的随和,但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深觉棘手,内心深处已经认定了他不是个好惹的主。 现在,他克制着没翻过去的旧账,怯懦于早晨泼出去的狠话,不敢跟祝意对视。 “几点忙完?”他手搭在方向盘上,露出漆黑的线性分明的表盘,用余光盯着祝意,“我来接你。” 祝意保持他一贯的不过分冷冰冰但也绝不随和的态度说:“不用了,我这段时间住在实验室。” 北开源眉梢一跳,生怕他说出什么诸如‘忙过这几天我就会把家里的东西搬走’这一类的话,赶在他再开口之前说:“你的手不方便,每晚换药也需要人,我……” “不用觉得愧疚。”祝意打断他,清晰又不容置疑道,“北开源,这是两回事。” 他指的是早晨心照不宣的‘分手’和现在发现他‘受伤’之后的心软。 他认为后一件事对前一件事不应该造成影响,也不应该因为他受了伤而改变些什么——那太卑鄙了。 “一点小伤,没有必要。不要因为这个。”祝意眼睫低垂,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过的焕然一新的防尘带,静静地说,“也不要后悔。” 北开源想说他已经后悔了,但是紧接着祝意就继续说:“这些年是我管的你太严苛了,对不起,我跟你道个歉。” 他看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发自心底的真挚,但是嗓音已经开始像隔着磨砂玻璃一样不清楚:“也祝你以后,越来越好。” 第 9 章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祝意睡在实验室里在同僚和学生眼里已司空见惯,就算他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不回家,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他就是这样一个学院实干派,把做实验和带学生当成一件必须进行的事情,并且能完成的很投入很轻松。 当然,前者比起后者来要有趣的多。 唯一觉得难受的只有北开源而已。 他后悔的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昨天祝意的话让他心都要碎了。等了一晚,家里的密码锁都没有响起开门的声音。不仅如此,辗转反侧才打出去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祝意昨夜反复的被不知哪里传出来的一点声音给惊醒,后半夜更是半睡半醒,度过的十分艰难。 手上的伤还是疼,昨天他折腾着给自己涂了药,夜里总是担心会蹭到,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半边身体都麻了。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阳光能透过窗户,照进实验室的展示台上。 个人物品柜里的衣服不多,祝意翻了几遍,为了不蹭到手,最后决定穿那件宽松点的半袖衫,外面再穿个厚实点的外套保暖。 这样简便的穿搭果然合适,不用费什么劲就把自己收拾好了。 等到了办公室,他带的其中一位学生已经站在门外等他。 “老师,”学生把手里拿着的透明盒子递给他,笑着说,“请你吃水果捞。” “大早晨吃水果捞?”祝意没接,一只手去开门:“周老板最近生意不错。论文改了改吗?” “改了改了,”学生跟着他进门,不在意他的冷淡,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材料:“这两年新媒体兴起,是挣了一点钱。晚上想约你吃饭,老师有空吗?” 这学生抛开平时成绩不谈,做生意很有一套的,大二开始经营第一家奶茶店,现在分店开了好几个。 “不去。”祝意说,“没空。” “你好忙,好难约。”周训心把打印出来的论文和水果捞放在桌子上,主动拿着水壶去烧水,吐槽道,“院里啥时候能给你把饮水机安上,这也太不方便了。你的手好些了吗?” “正在修了。”祝意说。 他一只手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眼镜戴,靠在那里看周训心改过的论文。 周训心一回头,就看见他正蹙着眉在纸上勾勾画画。 他不戴眼镜的时候还好,整个人冰冰凉凉,偶然间笑一下的时候,眼睛里还能透出一丝宠溺的感觉,令人感觉被优待了。 这细边泛着银色的眼镜一戴,整个人都立马变得锋利起来。 周训心很怕他,又不是很怕他,忍不住道:“我没什么太大的志向,也不争什么优秀毕业生,不用那么严格吧老师??” 他每次叫‘老师’的时候就像叫哥哥一样,有点亲昵,还带点撒娇。 撒娇对祝意有点效果。 “句子都不通顺。”他缓和了语气,也忍不住道,“你就算是混个毕业证,也得把该过的都过了。” “改改改改,回去我立刻就改。”周训心立刻一连串地说,偷瞄着他垂在一侧的另一手,又问了一遍,“老师,你的手到底怎么样了,过两天的羽毛球比赛还能打吗?” “等你改好论文我手就好了。”祝意说。 周训心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这时间明显还早,祝意对于勤奋的学生一向不过多的苛责,勾勾画画半天,勉强找到了一点优点,捏着那厚厚一沓论文,夸奖道:“分量挺足,继续努力。” 周训心感激至极,虔诚的朝着他拜了两拜。 清晨的校园里没多少人,只有偶尔经过的赶着上早八课的学生脚步匆匆。 祝意还算悠闲,因为他今天没课。 周训心跟在他身边,一手捏着祝意改过的论文,一手提着那份没开封的水果捞。 从西门走出学校,出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半倚着车门等在绿化带旁。 祝意脚下一顿,下意识抿起嘴角。 北开源也看到了他,还有旁边的周训心。 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忽略周训心,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对着祝意道:“上车。” 不过一夜而已,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昨夜过的到底有多么糟糕,就连经常梳上去的头发都落下来,半垂在额头。 祝意打量着他。 北开源往车这边一偏头,不容置疑道:“我送你去医院。” 祝意是不想让他跟着一起去医院的,因为他今天照完烫伤灯,又跟蒋屹要了一位男科医生的联系方式。 算是熟人,不用挂号,可以插队。 北开源撑着副驾驶的门等他,保安室里的门卫也望着这边,祝意转头对周训心道:“我有点事,你去忙你的。” 周训心举起手里的水果捞来,祝意叹了口气,接到手里:“以后别带了。” 周训心犹豫了一下,余光小心的打量北开源。 但是北开源并没有看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撑着车门望着祝意,似乎在无声的催促。 周训心点点头,注视着祝意上了车。 北开源心里松了口气,绕到另一边上车,随后汽车驶出去,把周训心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车转向大路,中途北开源几次想开口,都因为祝意一直侧着头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发呆而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会的天气正是难搞的时候,早晨有点凉,出了太阳就开始热起来。 祝意把外套扯开些,晾了片刻,有点凉,就又往里拽了拽。 北开源扫了他一眼,问道:“怎么里面穿这么少。” 祝意没抬眼:“方便。” 北开源眼睛看着外面,余光却一直观察着他,轻轻清了一下嗓子:“你的学生,刚刚那个。周训心,周行长的独生子。” 祝意没关注他是谁的儿子,所有学生在他这里一视同仁,只看专业课和作业完成度。 只是跟周训心更熟一些。 他不接话,北开源也不再问。 两人坐在车上,外面阳光晃眼,汽车鸣笛声不时传出。 走走停停了一路红灯,又开出去一条街,北开源问:“昨晚怎么不接电话?” 祝意沉默了一下说:“睡得早,手机静音了。” 北开源又问:“早晨怎么没给我回复一下?” 祝意仍旧那副清冷的态度和嗓音:“看到的时候想回复,后来忙完就忘了。” 这理由还算说得过去,祝意经常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半个月,手机常年静音。北开源默默地接受了这种解释。 今天天气确实不错,阳光能透过车窗照到进来,暖烘烘的。 祝意被太阳晒了片刻,伸手把座椅向后调,好避开直晒。 北开源余光一直盯着他,祝意调完以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将脸转到了窗外。 到医院以后,在停车场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停车位,祝意把衣服拉好,望着窗外道:“把我放这边,你去忙吧。” 北开源把今天的早会推掉,原本的出差也推掉,就是为了陪着他来医院,他不可能因为没有停车位就改变什么,也不可能因为祝意简单两句话就离开。 祝意不想让北开源跟着,想了想补充道:“等下我朋友过来这边,捎我回学校。” 北开源寻找车位的视线一顿,眼眸微妙的压低了:“蒋屹?” 祝意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北开源刚踏实了一路的心又吊起来。 昨天就应该把这医院里的那破机器拉回家,今天就可以把祝意也直接拉回家,他心想。 这边正不踏实,转眼看到祝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北开源不由一愣——那瞳孔深处淡漠又冷静,像是长在悬崖峭壁的松草,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脚下一切。 北开源张了张嘴:“你是故意的吗?” 祝意仍旧冷冷望着他。 北开源靠着座椅,搭着方向盘,却往他那边侧着脸。 他观察着他,不放过一寸细微之处。 祝意仍旧维持着那种冷淡的审视的稍显锋利的视线。 两人对视片刻,北开源率先说:“你故意这样说,不接电话也是故意的。” 祝意仍旧不答。 北开源忍无可忍道:“祝意,你……” “只是不接你的电话和坐别人的车,”祝意打断他,缓缓地问,“你就受不了了吗?” 北开源拧着眉看着他。 他衣衫整齐,整个人都散发着清晨凛冽干净的气息,但仍无法遮盖他的颓废。 祝意收回视线,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也跟着一并消退:“我以后要是跟别人上床,那你要怎么办呢?” 北开源眼梢压低,死死盯着他。 祝意在车内不断降低的气压中笑了一下,伸出手推开车门,一脚踩了下去。 “既然分开了,你真的不用这样。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见面都当不认识。” 祝意关上车门,转身要走,还没等离开,就听见“哐”的一声,车门被重重摔响,紧接着,北开源就到了跟前。 他挡住他去路,眼梢锋利的犹如一把刀,将里面漆黑的瞳仁斩断了一半。 “我让你走了吗。” 他下颌绷的很紧,像被打磨过的大理石断掉的截面:“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不够清楚?”祝意端着一条动作不便的胳膊,跟他面对面的对峙,“说实话我有些不明白你想做什么,要分开的是你,现在后悔的也是你。” “我为什么要分开?”北开源反问。 祝意喉咙一动,将想要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说。”北开源强势道。 祝意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目光却毫不示弱。 他动气了,却很冷静。 北开源有一段的时间对他身上这种强烈的自制力和高高在上的冷漠感很着迷,即便他们确定关系之后他曾经无数次的痛恨这种频频浮现出来的淡漠和疏离感,但是又无法摆脱。 过往的行人神色匆匆,医院里最常见的便是满腹心事和愁眉不展的神情。 穿着制服的保安张望着这边的动静,祝意扫了周围一眼,声音率先缓和下去:“没必要的话就不用再说了,在外面说这些也不合适,你先回去吧。” 他转身要走,想要绕开挡在前面的北开源。 北开源往旁边错步,再一次挡住了他。 祝意盯着他,低声道:“北开源,你别犯浑。” 闻言北开源笑了一声,他盯着他的视线不再审视和锐利,反而带着些浑不经意。 祝意眉间拧起,北开源扯了一下稍显拘束的领口,没让开路。 “我们分不开吧。”他就那么挡在他身前,将影子毫不遮掩的投在他身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三年前,去欧洲旅游,在马耳他的天主教堂举行婚礼。” 他指了指祝意,又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你,和我。” 祝意拧眉盯着他。 北开源舒展了一下肩膀,望了远处进出医院门诊的人流一眼:“结婚的证书还在保险柜里锁着,我们之间受法律保障。” 他重新看向祝意,视线阴暗低沉,唇角却勾了起来:“蒋屹今天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第 10 章 “哐当”一声,北森摔上车门,气势汹汹地从后面绕过来。 他本想质问大清早的堵车是不是有毛病,却在看到北开源跟祝意对峙的状态时哑火。 清晨露水重,道边冬青深绿色的枝叶上一层薄薄尘埃,还有一层细细的水汽。 “你们……”他看看北开源,又看看祝意,颇觉得这气氛不对劲,“你们,在吵架?” 祝意猝然别开视线,有些狼狈地转过身。那其实是很短暂的一刹那,但还是被北森捕捉到了。 他们之间最近的奇怪氛围就连他都能察觉到,两人见面时剑拔弩张的感觉和共处一室时的低气压愈发明显。 这太不对劲了。 北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我随时有时间。”祝意拉了一下外套,把伤手挡住了,冷静地说,“等你不忙的时候,我们去马耳他办离婚手续。” “办不成。”北开源牢牢盯着他,“马耳他信奉天主教,只能结婚不能离。你要离婚,除非我死。” 北森吃惊地望着他们。 “离婚?”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北开源,满眼都是‘你是不是疯了’的目光,“谁要离婚?北开源,我没听错吧?” 北开源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把视线重新定格到祝意身上。 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解释,就连一句否认或者最常用的‘别瞎打听’都没有。 北森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跟着一起去看祝意。 祝意不欲多说,摆摆手就要离开:“相关问题我查清楚会通知你,到时候你提前预留出时间来。” 北森的汽车后面又堵上了其他的车,驾驶席上的人滑下车窗正往这边探查情况。 北开源不发一语伸手去拉他,北森“诶诶”两声拦住他。 “别动手,这么多人……” “起开。”北开源寒着脸呵斥。 他一抬腿,北森没让,而是倒退着跟着他走了两步。 北开源作势要抽他,北森也不躲,大剌剌站在他跟前,毫不在意那巴掌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我早就看出你们俩不对劲了,”北森问,“祝意为什么要离婚?” 北开源骤然被打断,那口气再也续不上了,烦躁道:“你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 “我也很忙的,没有太多时间管你。”北森余光看着祝意远去的背影,戒备道,“别闹了,一会儿我帮你跟祝意说点好话。” 这大言不惭的发言险些把北开源惊到了,他上下打量着北森,似乎是要看看他哪里来的这种自信。 余光里祝意已经走远了,北森放下手去叹了口气,吊儿郎当道:“男人嘴别那么犟,你就跟他认个错不行吗?”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就让我认错?” “我不用知道。”北森耸耸肩,无所谓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就心里有数。但是你如果出轨,这我不可能站在你这边的。” 北开源皱眉盯着他,半晌开口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北森张张嘴,北开源打断他:“真想扒开你的脑子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他妈什么东西。还不滚。” “你——”北森梗脖子要回嘴,又咽了回去,“有我在是你的荣幸。如果没我,你的家产要谁继承,搞个孩子出来吗?那祝意这辈子都不可能搭理你了。” 北开源深吸一口气。 北森往后退了一小步,准备情况不对就立刻跑路,反正北开源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他打。 他用祝意常用的那种高冷的语气说:“如果你骂我就能让祝意回心转意,那你继续骂。” 不得不多,祝意这样说话的时候很容易跟人拉开距离但是又不惹人厌烦,只是常常会让对面的人升起一种‘这人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拘谨感觉来。 但是北森这样说,北开源真的忍无可忍。 北森瞄着他的脸色感觉差不多了,主动把声音缓和了:“只要你认错态度诚恳一些,保证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这事就能过去。虽然我看不起你,但是祝意最心软了。” 北开源捏了捏眉心:“你别挑衅我。” 北森又往后退了半步:“我哪有空挑衅你。你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难怪祝意不愿意搭理你。” 北开源抬起眼皮来看他,北森豁然住了嘴。 他说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过吓人,但眼神可不是闹着玩的,盯着人不动的时候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北森也不能把他招惹太狠,尤其现在祝意又不在身边。 医院的保安已经走到了近处,正挥手准备催促他们挪车。 这也就是这个时间已经不早的缘故,高峰停车时间段已经过去,否则哪有这么多闲工夫给他们在一旁说话。 “前面有车走了。”保安还以为他们是在排队等车位,指着拐角处道,“把车停进去吧。” 北开源又盯了北森一眼,收回视线转身上车,“哐”一声把车门关上,顺着地上的指示箭头开了进去。 北森吞下口水,又清嗓子,刚要上车,保安便道:“只有一个车位,再等一会儿吧。” 这几天北森已经被医院折磨的一点脾气都没了,听完竟然没一点反应,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祝意从治疗室里出来,看到了坐在走廊简易靠椅上的北开源。 他向后靠,微微闭着眼,拧着眉心,一副烦躁郁闷的神情。 这种明显外露的表情算上在上学的时候都不多见,自从北开源创业挖到第一桶金以后就更是罕见——他在谈判桌上不动声色,在新闻发布会上谈笑风生,在餐厅会所里的一言一行都让人琢磨不透。 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成功的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商人,在各种场合都游刃有余,外人难以窥探他一丝一毫的真性情。 祝意反省自己是否对这个男人太多苛责。 前几天那场夜生活是时隔两个月之后才有的一场深入交流,他深深的明白这对北开源有多么不公。 但是生理反应最难克制,他没办法。 他天生就是冷淡的人。 北开源跟他正相反,他感情充沛,欲望强烈,想要什么就要千方百计得到手。 他们不合适。 祝意轻轻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用视线描摹他的深邃立体的五官。 北开源年轻时候的长相比现在要更加锋利,时间将他很多棱角磨平了,但是祝意知道,那只是表象。 他骨子里还是被那股子狠劲儿拉扯着、浸泡着,只是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阴暗想法都掩藏在他漆黑的眼睛里。 对手们骂他像条疯狗,这也是无人敢轻易招惹他的原因——没有谁愿意被一条躲在暗影里的恶犬盯上,随时随刻预防着被撕扯下一块带着骨头的血肉。 祝意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拿出手机跟那位男科医生换了个时间约,刚把手机放下,北开源就睁开了眼。 他看了一会儿祝意腿上熟悉的裤子,才把视线转过去。 祝意朝他笑了一下。 “聊聊吗?” 他平静地令人心底发慌。 北开源顿了一会儿,浑身血液回流缓冲到僵硬的四肢,才慢慢点了点头。 “我们不赌气,也不吵架,心平气和的说。”祝意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尽量平和的继续陈述道:“你知道的,就算我们这次和好了,也会有下一次。” 北开源看着他。 祝意收了笑,靠在椅子后面冰凉的墙壁上,望着对面张贴的科普栏出神。 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似乎就要盖棺定论。 北开源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提分手的事,我混账。我当时气糊涂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提这种话了。谁家过日子不吵架呢,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跟我赌气。” 祝意轻轻摇头。 “你不信我吗?”北开源问。 走廊里冷冷的灯光照在祝意瞳孔里,显得他更加不近人情了一些。 那会他换药和照灯一共花了近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接近中午时刻。各科室坐诊的医生一走,零散剩余的病人们也在飞速蹒跚的离开。 走廊里仅剩下消毒水一样颜色的灯光和坐在椅子上的他们。 祝意唇角紧抿,半晌反问他:“你能接受几个月一次的性i生活吗?” 北开源嘴角一动,不等开口,祝意就兀自道:“你接受不了。” 祝意微微侧着头,仍旧望着对面墙上的一点,似乎在发怔。 他常年待在实验室,阳光甚少波及到他的皮肤,此刻在这种环境下,简直苍白的离谱。 “你接受不了,”他说,“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为什么,”北开源追问,“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上床,我想不通。你给我一个原因,我愿意改,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祝意沉默不语。 北开源有点崩溃,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就想要踹了我,那绝对不行。” “你知道的,”北开源盯着他侧脸,眼神暗沉下去,十分混账道,“如果我不松手,你根本摆脱不了。” 祝意沉默了不短的时间,他没去翻来覆去的追究是谁先提的分手,也没回答他的问题,似乎那些都不重要。 “你这两个月过的怎么样?”祝意静静地问。 北开源猛地顿了一下。 祝意主动伸出手掌握住他搭在一侧的手:“如果我们继续下去,那你的痛苦也会继续。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跟你睡一觉的人多不胜数,没必要为了我就憋屈自己。你知道,我每次听见洗手间里你焦躁又克制着,不想让我听见的,压抑的喘息声,我真的……” 他意识到自己将他攥得很紧,便立刻松了松手,但是因为肢体相贴,手心里已经出了许多汗。 “当初我说过,我们不合适,你说要试试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而艰难地继续说,“现在我们用十二年的时间,将它证实了。我们的确,不合适。” “咱们好聚好散,”他紧紧握了一下北开源的手,又缓缓放开,“给彼此留点体面。” 第 11 章 高中的时候祝意跟北开源是同桌。 一般来讲,祝意这种优等生,是不会沦落到最后一桌靠窗的角落里去的,但是他太高了,自制力又强,老师观察了几天发现他根本不会被其他人影响,也就听之任之。 北开源进高中属于低空擦边进来,上课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睡觉。两人同桌一年,话都没说过几句。 真正的交集还是在一次学校搞的危险物品联查会上,从祝意的抽屉里发现了打火机——他很早以前用来烧衣服线头的。 所有人都坚定不移的认为这打火机是北开源的——他有前科,因为在厕所抽烟被纪检部的人抓到已经三进宫。 甚至就连北开源本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哪次把打火机放错的地方,以至于连累了旁边的三好学生。 祝意把写好的检讨交给他,由他一并上台交给老师。 北开源溜溜达达交上了,回来以后翻来覆去心里不得劲,借着书遮挡老师的视线,朝着同桌说:“对不住啊,连累你了。想吃什么,我中午请你吃饭。” 祝意盯着他,用他惯用的那种看送分题的眼神,除此外,看不出其他任何内容。 北开源被他打量了一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往他那边凑了凑,没等继续发出邀请,就吃惊道:“……你的手?” 祝意不做声。 北开源继续说:“手指真长,怎么这么白??” 祝意把手往回收,用校服袖子盖住一半手背,继续做数学题。 北开源等不来回应,趴在桌子上看他。 他撑着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你眼睫毛可真他妈长啊。” 他们到高三才确定关系,隔了七年,在马耳他领证。 直到现在。 十二年。 祝意跟他说,痛苦。 临近医院下班,蒋屹给祝意打电话,让他过去一趟。 因为提前约好的这位医生是熟人,祝意没说什么就赶了过去。 蒋屹带着他跟医生打过招呼,坐在一旁的家属椅上等,让医生单独给他做检查。 “去里间吧。”医生递给他一个一次性量杯,示意他进去里面。 这意味着什么是个男人都懂,祝意犹豫了一下,蒋屹在旁边插话道:“不用检查那些,他没问题。我觉得他可能兴奋阈值高,或者需要心理疏导。” 医生“啊”了一声,把量杯放下,问祝意:“听蒋屹说你要靠吃药才行。” 祝意沉默了片刻,说:“如果硬要来的话,也是可以的。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没有欲望。” 这个‘硬要来’包含的内容很多,蒋屹不由沉默起来,医生却好似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流露出来。 “约过心理医生吗?”他问。 “没,”祝意说,“刚开始决定要治疗。需要的话,我约一下。” 医生点头,开了几张单子,跟量杯一起推给他:“该做的检查还是要做的,再验个血。” 祝意不动,有点为难:“我……” “自己也不行吗?”医生看向蒋屹,建议道,“要不你跟他一起进去,别在里头瞎弄就行。” 他脑子里不知道把两人想成了哪一类关系,蒋屹失笑地看着祝意,望了里间的方向一眼:“怎么整,我陪你一起?” 祝意连忙朝他摆手,站起身叹了口气,认命道:“我自己去。” 蒋屹也跟着站起身,拿过那几张单,指了指门外:“那我去楼下缴费。” · 北开源拖了两天没露面,公司里等着他签字的合同压了一沓,市中心那块地的后续合作问题铡刀一样悬在头顶,催着人不敢放松一刻。 各分公司总裁以及总部高管以上职位无一缺席严阵以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地坐在会议桌两列,等候着北开源开口。 “说了这么多,”北开源手里搭着只开盖的钢笔,听着商务部的人讲完,把资料扔在桌子上,一针见血地问,“跟南岭高校到现在还没谈妥的问题就是他们不同意一年一付合作费?” 商务总经理接过话:“是的,虽然……” 北开源抬手制止他的话,用钢笔点了点那厚实的一沓资料,发出的“嗒嗒”声响把在场每个人的心都一并揪了起来。 商务总经理吞下唾液湿润干燥的嗓子:“合作费谈到每年两千三百万,对方要求五年一次性付清,但这对于我们来讲危险系数超过七,政策一直在变……” “你想怎么办?”北开源打断他,问。 经理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 北开源看向其他人,巡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中间位置的销售部身上。 对方立刻表明道:“名校教育一直都是我们宣传的重点,如果这场谈不下来,资金回流肯定会受到很大影响。” 商务部摇头道:“合作费太高了,我们预算不能超太多,商场那边还没有谈好入驻。” 销售部刚要继续说,北开源清了一下嗓子,将场上的声音全部清零。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靠着椅子,坐姿算不得端正,但是气势惊人,“学校没谈好,商场没谈好,商务部文采斐然的诸位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用笔头点了点那本被扔在桌面上的资料:“写得天花乱坠,明天就联系出版社给你们出版。” 左右手坐着的几位分公司总裁全部黑着脸一声不吭。 下边的人有几个在公司里独当一面,最差也是高管,单独拎出来都是有头有脸能在自己的部门里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根本不敢抬头看为首这群当年一起打江山的人。 北开源看着他们,嘴边带着微笑,甚至语气算得上是调侃。 但是刚刚讲话的商务部总经理被他的视线看得浑身汗毛直立,鬓角的冷汗都要跟着泌出来了。 北开源清了清嗓子:“跟南岭的合作我去谈。” 他扫视一圈,没看到助理,便对着手侧的人道:“约一下魏校长和瑞意集团的路总,明天早晨九点,去高尔夫球场打球。” 旁边的人点着头在会议记录本上唰唰记下流程。 北开源唇角一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继续接着往下说,不料他话锋一转,竟然道:“公司已经拮据到这种地步了,会议室连水都不配给了吗?” 人事部立刻吩咐人倒水,朝他解释道:“之前负责的人离职了,新人下午到岗。” 北开源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关心那些。 “助理呢?” 人事部:“请假了,女朋友过生日,去张家界旅游了。”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 北开源今天心情实在不佳,大家心知肚明。 “旅游。”北开源重复道。 人事部硬着头皮要解释,没来得及张嘴,就见他扔了笔,神情不动道:“旅游好。心情舒畅了,上班才更有劲。” 笔身朝前滚动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北开源重新抬起眼皮,把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姿态随意,表情松弛,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在座都是有能力的人,我十分期待各位能够拧紧螺丝,充分发挥自身价值。” 身上披着的西装束缚住他的皮囊,却束缚不住他铁石心肠一般的眼神。 他顺着桌上的座次看下去,停顿有序道:“千万不能疲疲沓沓,拖拖拉拉,温吞懒惰,效率低下,不求上进。” 会议开完天已经黑了。 北开源走出会议室,身后跟着几位分公司的代理总裁,其中一位道:“老大……” 不等他说下面的话,北开源抬手挡了他一下,示意他等下再说。 等到人陆陆续续走干净,北开源几人也出了公司的门。 以他为主站在门口吹了片刻的风,北开源才一改之前旁敲侧击的说法,直白道:“把商务部主管和市场经理换掉,不要从公司内部选拔,直接对外招聘。” “总经理架空,最慢下个月,扶正副总经理。”他继续说,“对了,我的助理也换掉。” 之前喊‘老大’的那位顿了顿,应道:“好的。” 北开源手机在兜里连续震了几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私人侦探给他发的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祝意跟蒋屹并肩走进医院,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祝意朝他那边侧过头,正在认真听他讲话。 第二张是两人从医院里出来,祝意手里提着医院的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第三张是两人一起吃炒菜。 第四张是在学校东门外面,两人站在路灯下,就着昏黄的光一起看纸上的内容,头凑得很近。 北开源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去吧,准备月底的董事会和年中的股东大会。” 身旁的人接连应了,纷纷离开。 等他们走完,北开源把手机上的照片放大,将祝意染了灯光的侧脸看过几次,最后伸手在屏幕上顺着那眉眼的弧度摸了一下。 这照片应该不是同一时间拍的,看天色是从下午到晚上。 也就是说,祝意大半天的时间都跟蒋屹在一起。一起去医院,一起吃饭,蒋屹最后还将他送回学校。 他们在约会。 手机重新传来震动,北开源猝然回神,发现手机屏幕的一角被按出了两道裂纹。 他接通电话,传来私侦压低的声音:“老板?” “说。” “除了照片上我发给您的,他们没去其他的地方。”侦探说,“距离远听不清,只路过他们的时候隐约听见目标朋友的几句‘功能没问题’‘不然去医院对面的酒店开间房’,还有……” 侦探一迟疑,北开源眯起眼睛:“说。” 侦探顿了顿,声音比刚刚还要低:“‘我技术挺好的,找……凸点没问题’,前列腺位置应当也好找。” “这是对情侣吗?”侦探问,“需不需要提前去他们提到的酒店里打好招呼,安装摄像头?” 北开源捏着的手机发出危险的咯吱声,濒临爆碎的边缘。 “老板?”那边追问。 “什么语气说的?” “调侃吧,我不太确定。”侦探说。 北开源缓缓吸了一口气:“你盯紧,如果发现他们去开房,就立刻给我打电话。” “好的,”侦探应了,又问,“要等他们进去吗,干事干到一半,再来捉现场?” 北开源:“……” 这傻逼侦探是刘承续找的,介绍说蹲拍能力一绝,圈里好几位顶流的大瓜都出自他的摄像机。 除了废话多、不会看人眼色,业务能力是相当强的。 不得不说,概括的非常完整。 现在人已经用上了,想再换人也不方便。北开源深深呼吸了两次,勉强冷静下来,咬着牙说:“你只管拍照片。” “啊,好——”侦探的声音一顿,北开源听见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熟悉的声音。 是祝意,他声音不太清亮,音调偏低缓,音色稍冷:“路上小心。” 紧接着蒋屹的声音也传出来:“好,进去吧,风挺凉的。” 手机里隔了两分钟才传出来侦探的声音,他解释道:“刚刚路过目标身边,现在目标已经进入学校,需要继续跟吗?” 北开源闭了闭眼,静了片刻,声音愈发阴沉:“需要。他几点熄灯睡觉,半夜开灯几次,都要记下来,告诉我确切的数字。” 第 12 章 祝意的手没那么疼了,只是还会有烧灼感。但这问题不大,他是一个专注力很强的人,这种感觉一般会被他直接忽视。 跟院里约好的羽毛球比赛今天就要开始,系里除了他全部都是‘文臣’,来不了动作幅度这么大的运动,于是只能由他带伤上场。 蒋屹最近找他很勤快,一是因为俩人本人就在一个院里,离得近。二是祝意手受伤了行动受限,他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制药那边上场的是胡一派。”他手里提着两副球拍,打量着祝意的手,怀疑道,“你能行吗?” “凑合用左手。”祝意说,跟着他一道往外走,叹了口气,“他都五十多岁了,冬天的时候天天咳的肩膀都直不起来,我真怕再把他腰给闪了。” 蒋屹笑了一声:“这回好了,你们俩老弱对病残,公平公正。” 两人出了大楼,抄近路去操场,路过学院后面新建的欧式小花园,发现了不少约会的情侣。 蒋屹知道他最近的感情状况出了问题,便有意不想让他注意这些,没话找话道:“今年你和老胡都要往上递材料评职称,听说只给了院里一个指标。” “一个?”祝意有点意外,“去年不是给了三个吗?” “都被教委那群人挤了。”蒋屹说。 祝意点点头,没太大反应。 蒋屹看着他:“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祝意一直秉承着‘有最好,没有就等等’的原则,既上心又不太上心。但是他专业能力强,又整天泡在实验室里,除了面子上该有的几个硬性荣誉,业绩上也没少拿证书。 院里这会等着评职的人不算多,正儿八经的有两三个,再加一个胡一派。 “不知道有什么可准备的。”祝意说,“证书交上去等着组档,有多少算多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蒋屹:“胡一派早先挨了处分,五年内不能评,今年刚到期,他可太急了。” 祝意不置可否,绕过脚下凸起的石块,离河边远了点。河边除了野蛮生长的花草还有欧式的遮阳亭,下头三三两两坐了人。 祝意想起这小花园刚开始建的时候,他嫌学校里面的水有消毒水味,北开源过来给他送水。 他那会儿刚下了一场会,身上穿的西装熨帖平整,踩着干净亮堂的皮鞋,手腕上还带着一块朗格机械手表,像是下一刻就要去签上亿的合同。 施工队还以为他是上头派下来检查的领导,纷纷跟他问好。北开源也跟着装大尾巴狼,听工头汇报了半天的规划。 蒋屹敲了敲球拍,发出清脆的声响,把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吓跑了。 祝意回过神:“你今天也上场吧?” “上,这种破活动没人愿意去,就我最年轻,可着我一个人造。”蒋屹说,“你不要放水,打赢胡一派,我打赢分子系的,然后咱俩来一场。” 祝意被他放出去的大话逗笑了:“行。” 两人散步一样溜达到操场,除了老师们,还有许多学生围在周围等着看比赛。 祝意的三个学生都在,见他一露面就赶上前来要给他拿外套和球拍。 “这家伙,”正在对面热身的胡一派拍了拍手,感叹道,“祝意这是团宠啊。” 祝意笑笑,朝他举了举受伤的手:“现在是重点保护动物。” “唷,”胡一派停下动作,跑过来观察他的手,“这还能打吗?” 祝意把外套脱了,用左手拿着球拍适应了一下:“用这只手。” “这我可胜之不武了。”胡一派咧开嘴笑,想了想说,“要不咱俩下个赌注,有个彩头。” 祝意没说话,周训心正拿了瓶水拧开,抢先说:“胡老师欺负人,我们老师手受伤了,本来赢面就不大。” 胡一派指着他笑了笑:“你别得意,小心答辩不让你过。” 周训心张嘴要说什么,祝意抬手从他手里拿过水喝了一口,对胡一派道:“行啊,输了的请客。” 胡一派张了张嘴,见挺多人在,没好意思继续说,就点点头先应了:“小馆子可不行,去盛唐斋啊。” · 早晨的清净寺翠叶欲滴,羊肠小路上被夹道的花草晕染的水汽浓重,从上面趟过去手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要沾上湿意。 北开源到了门前抹了一把手背,抬步迈了进去。 缘净大师手里搭着一串佛珠正在打坐,听见动静睁开眼看向来人。 北开源凝视着面前的佛像。 他不语,缘净也不语,两人一站一坐,各顾各的事情。 直到北开源说:“求财。” 缘净起身点香,朝着蒲垫伸手示意。 北开源没有如平常香客一样跪在上前磕头,而是伸手行了个佛家的躬身礼。 缘净把点燃的香插在香火台上厚重的白灰里,火焰顷刻间烧起来,把烟顶部的一截吞噬的只剩下焦黑的棍。 缘净看着那火焰:“财在东边。” 北开源问:“顺吗?” 缘净又看了那香片刻,直到快要燃尽了,才朝他鞠了一躬,说:“不顺。先破后立。” “破财?”北开源问,“小财还是大财?” “大财。” 香火剩下一截,逐渐熄灭了。 北开源看着那黑漆漆光秃秃的几截,沉默片刻躬身还了他这个礼。 太阳渐渐升起来,小院里偶然传出交谈声和鸟鸣叫,似乎是有其他香客进来了。 北开源掏出支票簿来,在上面随便签了个整数,放在香火台旁边。 缘净看着他的动作,微微一笑:“上次来的时候,手上的佛珠也没带,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北开源动作一顿,收回手来,表情没什么波动地说:“送人了。” “寻一块东边的金丝楠木,用香灰埋七天,香油搓过再戴手上。”缘净又朝他行礼,谢他的香钱,解释道,“聚财。” 北开源不置可否,来时不苟言笑,走时也相差无几,只是眉间的阴霾更重了。 南岭高校的法人代表是魏良木,三十岁出头,五官端正,国字脸上戴着一副无边眼镜。 北开源投其所好,叫上另外一个在业界有头有脸的朋友,约他出来打高尔夫球。 魏良木欣然应约。 北开源先跟他打了前半场,一直在放水,后面怕被人发现是在表演,下半场就借着口渴没上。 他在遮阳亭下喝茶,望着远处瑞意集团的老总路评章跟魏良木接着打下半场,摸出手机来看消息。 刚刚打球的时候手机就在震,他一直没管。这会儿拿出来一看,正是私侦给他发的照片。 只有一张,祝意正在打羽毛球。 烫伤科的医生说他的手恢复了一些,小动作已经不受限制,但不能太用力。 照片上祝意用左手拿着球拍接球,动作看起来照常流畅自如。 北开源想起高中时期,祝意总是先写大题,唰唰写完以后就歇歇右手,用另一只手去做小题,一边写还要一边转笔,转的行云流水、眼花缭乱。 这左手大概是高中就练出来了,北开源想。 远处的路评章朝他招手,示意他快点过去。 北开源起身活动一下,提着球杆朝他们走过去。 “老路,”他走近了问,“战况如何?” 路评章跟他是老熟人了,不搞那些遮遮掩掩的花架子,看了一眼他:“魏校长快赢了。” 北开源笑了一下,魏良木连忙说:“不到最后可不能说输赢啊。” 上一杆路评章的球进洞了,魏良木过去打下一个洞,两人远远地站在旁边拄着杆子看着。 北开源低声跟路评章说:“累死我了,打的菜,还爱玩。这知识分子真是犟啊。” 路评章跟着耗了两个多小时,也跟着叹了口气:“本来全家要飞澳大利亚度假,因为你没去成。这生意谈成了,你要分我两个点。” “别那么小气,”北开源说,“分你四个。” 两人没安好心地笑了一阵,北开源往他那边一偏头:“你那里有好木料吗?” 路评章挑了挑眉,北开源补充道:“要金丝楠木,寺里的大师说聚财。” “好的金丝楠不好弄,有价无市。”路评章说,“去年江苏那边有一棵,拍卖会上流拍了两次才出手。” 北开源:“能找到吗?” 远处魏良木打出标准一杆,路评章秉持着陪客原则,鼓了几次掌。 北开源则笑着捧场,不吝夸奖:“德艺双修,不愧是魏校长。” 魏良木扶着杆,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一杆虽然流畅,但是球没进洞,魏良木继续准备下一杆,北开源跟路评章在后头跟着他往那边走。 “给我留意着,”北开源一边散步一边说,“这几天我就想要。” 路评章点点头,回想起来什么,问他:“上次给你的那块料呢,不是要打成珠子戴吗?” 北开源没说话。 路评章:“那是明代一个老妆匣子拆下来的木头,有年限了,料好,当时起拍底价能买一栋楼。你要往自己身上戴,就戴那个多好。” 北开源望着远处的天,被太阳照的微微眯眼。 这次他没说送人,只淡淡道:“弄丢了。” 第 13 章 “十八岁,”祝意震惊地看着蒋屹,压着声音,“你疯了吧?” 蒋屹“嘘”了一声,苦笑道:“可能是的。” “你们怎么认识的?”祝意问。 蒋屹叹了口气:“是我外甥女的同学。” 祝意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蒋屹拿起矿泉水来喝,顺手蹭了一下额头的汗。 “我有点事儿求你。”他放下水说。 祝意看着他。 蒋屹期待道:“孩子偏科严重,你英语好,每星期抽半天给他补补课。行吗?” “不行。” “别这样,”蒋屹坐得离他近了点,手臂几乎挨到一起,“我记得,当年北总的英语不就是你给补起来的吗?” 祝意移开视线,沉默半晌才道:“那不一样。” 蒋屹张了张嘴,祝意说:“你高考英语146,我145。你比我厉害,你补不就行了。” 蒋屹叹气:“我补他不听。” 祝意考虑了一下,蒋屹小声说:“知道你不差补课费,我从别的方面补给你。” 祝意意味深长地笑了:“从哪方面。” 蒋屹挑挑眉:“……你这人,一个性冷淡,还总想着搞颜色呢。” “谁搞了,”祝意正色道,“人黄想什么都黄。” 边上有几个学生路过,他们暂时停止交谈,看了一会正在进行的球赛。 胡一派的对手是个比他岁数还大的老教授,他不敢使劲,球喂的好,对方接起来又打回去,两人软绵绵地打了有一阵了。 等周围没什么人了,祝意望着球场,用一种很不赞成的语气问道:“你们上床了吗?” “咳,”蒋屹让水呛了一口气,咳了老半天,才拧着眉说,“他今年高三,又住校,我们怎么上?” 祝意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蒋屹说:“你高三的时候跟北总上床了吗,思想怎么那么龌龊。” 提到北开源,祝意转过头不说话了。 “药开始吃了吗?”蒋屹问,“我听医生的意思,说你夜生活没规律,导致激素分泌乏力,时间久了,心理也有一点障碍。说来说去,总而言之。直白的讲,就是北总技术差,不体贴,恶性循环,没错吧?” 祝意脸皮薄,实在没法摊开讲。 医生给他开了健肾补脾的药,让他最好定期按摩前列腺,逐步恢复。 但是吃药和按摩要同步进行,祝意没办法。 “也不全是,医生还说频率因人而异。”他解释说,“不一定是伴侣的原因。” “就不用替他周全面子了。”蒋屹说。 他没有过夜生活不和谐的先例,担心支错了招,保守道:“这种事还是要双方商量。实在不行,你就把他当成充气底座,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想怎么着跟他直说,让他配合你。” 祝意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张不开嘴。” 蒋屹拧眉看着他:“……我不明白,你俩这么多年,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熟呢?” 祝意摇摇头,望着远方不说话。 蒋屹小声道:“不用觉得难为情,我还是昨天那话,你接受不了医生给你按摩,我给你按啊。” “别,”祝意忍不住叹气,“医生我都接受不了,更别提你了。” “不一样。医生跟你不熟,可我们是好基友啊。” “……”祝意别过脸去,光天化日之下聊这个,他已经够别扭了,忍无可忍道,“快打住吧。” 场上的球赛继续软绵绵、慢吞吞的进行着。这会儿太阳已经开始晒人,操场上的人逐渐减少,运动的学生也都缓缓的退场。 俩人本来约好了一起打决赛圈,没想到双双败北,谁也没赢。 祝意伸手遮头顶的阳光:“太晒了,走吗?” “走。”蒋屹拍了拍扔在一旁的球拍,躬身去系松开的鞋带,“大话说早了。这回去不得让其他教授们笑话死我。” “不至于。”祝意说。 他今天也穿了运动鞋,鞋带有点松,但是没完全散开,他一只手不想动弹,就暂时不想搭理这茬。 蒋屹系完自己的,看了一眼他,伸手去给他把鞋带扯开了。 “诶,”祝意往旁边躲了一下,没躲开,“怎么那么幼稚呢。” “幼……”蒋屹叹了口气,就手又把他的鞋带三两下给系上了,末了还用力拽了拽,把结拽紧了。 “……”祝意无言地看着他,主动改口道,“谢谢你。” 蒋屹哼了一声:“别人可没有这种待遇。” 祝意伸腿晃了晃他刚系上的鞋带:“我知道为什么你能把十八岁的追到手了。” 蒋屹张了张嘴,刚要顺着话反驳两句,末了想起来什么,把话又咽了回去。 “没有追到手,”他啧了一下,“只是有点火花。” 祝意笑了他一下,想了想说:“我刚才应了胡老师,晚上请他去盛唐斋吃饭,你有空吗,有空一块去。” “去呗,”蒋屹哼了一声,“我去喝死他。” · 北开源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没管,端着酒杯跟魏良木碰了一下。 “都是老朋友,我就直说了。”他一晚上酒喝的干脆爽快,从没有推辞的时候,这会儿有些醉意,但不是很明显,“合作费这个数,能不能成。” 魏良木敛着眉目昏昏沉沉了片刻,转着还剩一半的酒杯,诚恳道:“北总,这里头有门道。” 北开源做出倾听的姿态,凑过去听。 “每年合作费这个数一点问题没有,”魏良木离他近,沾着酒水在桌子上画数字,“雯宇给不到这个数,但是他能一下签五年。南岭的股东们心里全是铁框筛出来的眼儿,一下签五年,那都是钱啊。” 北开源眼睛危险的眯起来,听魏良木继续说:“我跟你说掏心窝的话,教育行业政策每年都在变,股东们不敢冒那个险。” 北开源没变脸,听他讲完还笑了一下,手从椅背抬上去,揽着他的肩膀:“雯宇也出价了?” 魏良木伸出一只手,张开冲他晃了晃:“他每年少给这个数,但是能一次结清五年全款。钱先揣到手里,股东们踏实。” “他哪来的资金?” 魏良木低头笑了一会儿,望了一眼包厢门,才跟他头抵头低声说:“他后头有贾松之撑着,每年给他报百分之二十。” 贾松之当初跟北开源竞标市中心的地,以微弱差价没中,但是大家公开竞争,比得就是人脉和钱力。 雯宇只是个新起步的小老板,就算一口吃下跟南岭的合作,他也没有那么大的项目支撑。 贾松之跟他搞到一块去,纯粹是为了恶心人。 包厢里酒味浓重,烟味缭绕,端的一派称兄道弟的融融场面。 魏良木:“我站在负责人的角度上,肯定希望你们继续抬价,越高越好。但是大家都是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抬来抬去伤了情面嘛。” 也就是说,如果北开源继续要谈这个合作,那贾松之可能也会继续抬价。 “什么时候签合同?”北开源问。 “这周五。”魏良木给他交底,“不签你,就签他。” 北开源许诺道:“百分之二十别人能拿,你也能拿。” 北开源开出来的单价高,他的百分之二十和雯宇那边的百分之二十相差可太多了。 魏良木垂眉笑了片刻,低声道:“如果能让雯宇主动退出,这样我跟股东们也有个交代。我今天出来吃顿饭,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北开源心里有了底,话锋一转,搂着他肩膀哥俩好道:“咱们正经吃饭,不提工作了。” 他抬起压低的眼梢,里面含着笑说:“听说你对茅台有研究,这样,今天你喝了多少杯,明天我叫人给你送多少箱过去。” 魏良木痛快喝了他递过来的酒,也不推辞:“源儿哥爽快,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啦。” · 祝意在包厢里挂断了两个北开源前助理的电话,等对方锲而不舍继续打来的时候,他才出门接了。 “祝老师。”一接通电话,对方就急切的叫了他一声,然后又开始欲言又止起来。 祝意耐着脾气问:“我这边正在忙,有什么事?” 助理顿了一下,又飞快地喊了他一声:“祝老师!” 祝意顿了一下,阖好包厢的门,催促道:“你说。” “……我,”助理慌忙道,“您能不能跟北总求求情,不要辞退我。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随意请假了,真的,我保证!” 祝意在包厢门口望着里边的情形,蒋屹自己喝了点酒,又帮他挡了几杯,但是他喝酒不上脸,看不出醉的程度。 对面的胡一派满面红光,正不住张望着门边,吆喝着说些什么。 祝意听明白原委,捏了捏鼻梁:“这件事无论是公司的决定还是北总的决定,我都无权干涉。” 助理乞求道:“祝老师,求求你……” “抱歉,我帮不了你。” 助理还要再说,祝意打断他:“你跟人事说一声,就说是我应允的,多补给你六个月的失业补贴。祝你早日找到更合心意的工作。” 祝意挂断电话,回到包厢,胡一派指着他点了点:“逃酒的回来了。” 祝意坐回位置上,摆了摆手:“真喝不了。” 蒋屹接过他的杯,要替他喝,胡一派打趣道:“你俩天天形影不离,饭桌上都要替,说实话,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祝意看了蒋屹一眼,蒋屹笑着说:“胡老师快要跟不上潮流了,我们俩在别人眼里这叫cp。” 胡一派哈哈笑了一顿,半晌才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倚着桌子说:“我岁数大了。” 祝意放在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祝意看了一眼没管它,听胡一派说:“到我这个岁数还评不上职称的,院里就我一个了吧,丢人啊。” 他话里一转,问祝意:“你今年评?” 祝意不置可否,轻轻微笑了一下。 他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酒也是沾沾唇就离,这会儿眼神明净、肤色光洁,琥珀般的眼睛里像是镀着一层明亮的灯光,一举一动都显得矜贵而冷清。 胡一派打量了他片刻,诉苦道:“听说祝老师有一篇论文已经过审就要发了,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第二作者加上我的名。”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多见于研究院和比较亲密的关系。 但是胡一派跟祝意不是一个专业,平时走的也不算近。 祝意没来得及说话,蒋屹就说:“诶,好好吃着饭,怎么还聊起工作来了呢。胡老师来,我敬你一杯。” 胡一派笑呵呵端起杯,却不着急喝,眼睛紧紧盯着祝意:“条件任你开,也不为什么,就为了等我明年评职的时候也有点底气傍身。” 按照年份和规定来讲,按说他今年就可以递交申请评职,现在他这样说,摆明了今年要退出,不跟祝意争名额了。 蒋屹刚要张嘴,祝意在桌底下碰了碰他,笑着说:“可以。” 胡一派没想到他真能答应,当即站起身要敬他酒:“后生可畏,年轻人能拼能干,有你这句话,以后有老哥我的,就有你的。” 他不由分说的喝了,又从年纪上占了优势,祝意有些骑虎难下,心里叹了口气。 “胡老师大方,我也不好扭捏。”祝意朝他举了举杯,“我敬胡老师。” · 送走魏良木,北开源跟路评章往回走。 他一晚上没少喝,转角的时候路评章扶了他一把:“司机来了吗?” 北开源摇摇头。 路评章从他裤子口袋里要拿手机出来:“叫助理来接你。” 北开源没躲:“助理还没到岗。” 路评章动作一顿,把手机给他放回去,不由叹气道:“司机没有,助理没有,商务部是一群饭桶,谈个合作都谈不下来,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北开源心道这算什么,他妈的,我连老婆都没有了。 他们越过转角要往楼上去,紧挨着楼梯口的那件包厢上面没有封顶,北开源摁着楼梯扶手上了一个台阶,偏头一扫,正看到包厢里面的场景。 祝意端着酒杯,朝着对面的中年男人方向举着,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就要往嘴边递。 路评章催促北开源赶紧上楼,后者却望着下面没动。 几秒钟后,北开源隐约露出一点点笑意。 路评章根本来不及拦,就看他站稳身体,将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扬手扔了下去。 “当”一声。 手表准确无误地掉在了祝意的酒杯里。 祝意脱了手,酒杯掉到桌上滑了一下又滚到了地上。刹那间酒水四溅,在座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寻找来源。 桌面上的盘子碎了一个,低调但是极有重量感的手表摔在上面,祝意一眼认出这是北开源经常戴的那块。 他如有所感一般,抬头朝着上面望去。 北开源不躲不闪,倾身撑着楼梯扶手,朝其他人抬了抬手,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不好意思,各位,手滑了。” 第 14 章 北开源经常在祝意的学校露面,祝意留校那年还捐过一笔巨款,用来扩建学校里面的图书馆,算是老熟人。 胡一派见过他,但不知道他跟祝意之间的关系。 “嗐,北总啊,”胡一派连忙站起身,用两人很熟稔的语气说,“您过来吃饭?” 北开源居高临下望着他们,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谈生意。” 平时胡一派够不着跟他坐在同一个饭桌上,这会既然捞到人了,便活络起来,有心要攀谈:“谈完了吗,咱们再喝点?” 北开源视线掠过他,最后停在祝意身上。 祝意早已移开了视线,此刻正冷着脸擦衣服上的水渍。 北开源盯着他后脑,平静无波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直起身,准备下楼,胡一派起身去门边迎他。 祝意把湿润的纸巾扔掉,起身拿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你们继续,我衣服湿了,失陪先去处理一下。” 蒋屹“哎”了一声,要追过去,但是脚下不稳,让椅子给绊住了。 胡一派来不及拦,祝意拉开门,正赶上北开源转过来,俩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别急嘛。”胡一派叫服务员拿干净毛巾过来,到了门边把门开大了些,给北开源让出一条路,想让他先进来。 谁知道祝意也往旁边一让,就要从北开源身旁绕过去。 北开源表情未变,伸手按住门框,挡住他的去路:“祝老师,不再待会儿吗?” 他之前频繁去学校找祝意,大家也不止一次的看到他们一起并肩走出学校。虽然最近频率有所降低,但是他们之间有着很亲密的关系是不争的事实。 胡一派想借机跟北开源攀关系,用手肘碰了碰祝意,意思是让他给北开源面子,多留一会再走。 谁知祝意完全不吃这一套:“不待了,回去有点事。” “什么事?”北开源问。 祝意看了他一眼:“私事。” 跟在北开源身后的路评章见了门边的阵仗没跟着往里走,他对上北开源扫过来的视线,俩人极其短暂地对视一眼,路评章领会道:“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麻烦祝老师等下送他回家。” 祝意对待他的朋友一向很有距离感:“不好意思,我现在也要走了。” 路评章恰好露出一点没听清的眼神来,示意自己时间紧张。他摆摆手,干脆利索地转身走了。 北开源松开挡住门的手,不躲不让走进去,祝意只能被他压着后退。 一直到了桌子旁,北开源才总算不盯着他了。 “怎么个意思,”他望着一桌子佳肴,“你们今天是有事还是就单纯吃个便饭?” 胡一派笑着说:“就是吃个便饭。” 北开源转头问祝意:“便饭?” 当着外人的面,祝意不想闹起来难看,冷着脸说了一个字就别开了:“是。” 北开源不在意他的态度,挑了张离得近的椅子坐:“田书记挺好的?” 胡一派见他落座松了口气,倾身把桌子上的手表捡起来,用纸巾擦上面的酒水:“挺好的,都挺好的。” 祝意大腿附近斑斑点点多了几块深色印记,大概是刚才被酒水溅湿了。 北开源扫了一眼:“真不好意思,祝老师衣服湿了,我去给祝老师买一身吧。” 胡一派伸着脖子望了一眼,打圆场道:“我看看,没事儿,一小块……” 北开源朝他微微一笑,不等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祝意就道:“你去啊。” 胡一派拼命给他使眼色,祝意要是能看人眼色办事就不会跟北开源闹到今天这一步。 北开源顿了顿,随即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准备站起身。 胡一派哪能让人真的去,一边拉着他一边道:“北总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不如匀个人情给祝老师,帮我们个小忙。” 北开源轻轻“啊”了一声,又踏踏实实地坐了回去:“什么忙?” 胡一派冲祝意眨眼,祝意抿着唇角默不作声。 不得不说,他模样是真的标志,五官毫无瑕疵,端正坐着的时候像块凉涔涔的玉。 胡一派检查了一下擦干净的手表上有没有裂痕和磕碰,然后还给北开源。 “就是今年评职称的事情嘛。”他笑着说,“我和祝老师都够条件了,结果只分下来一个指标,您在教委有熟人吗,有的话,看看能不能给活动一下。” 北开源一边把表戴到手腕上,眼睛却盯着祝意看:“有这种事,怎么没听你说呢?” 胡一派酒意上头,忽略了这个“你”字饱含的亲昵含义,陪着笑说:“可能没来得及。刚才我们还在商量,今年就一个名额,争这个伤感情,干脆我就让给祝意了。” 祝意皱了皱眉。 北开源看到了,便说:“回头我打电话问问。” 胡一派连连点头,要敬他酒。 北开源捡起祝意倒在桌上的酒杯,扣着杯口没让胡一派往里倒:“事办成了,怎么谢我?” 胡一派正要说话,祝意忍无可忍站起身。 椅子拖在地上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 北开源靠在椅子上,扣着杯口不说话,包厢里气压很低。 祝意实在受不了他们这么个说话法,深吸一口气:“一身汤汤水水不好看,我先走了。” 他连借口都用的刚刚那一套。北开源眼神一动,垂着眼角揣摩手里的杯子。 祝意朝门边走去。 北开源借着酒意张口叫住他:“祝老师,捎我一段吧,司机今天没来。” 祝意脚下不停。 北开源在他出门之际又叫了他一声:“祝意。” 祝意脚下一顿,硬邦邦道:“不顺路。” “那能不能单独送我一趟?” 灯光照在他头顶,映得他眼窝深暗,鼻梁直挺。 下一刻,祝意薄唇一动,开合道:“自己叫代驾。” 然后他朝着其他人略一点头示意,脚下不停,出了包厢的门。 北开源垂眸笑了片刻,把杯子推远了。 胡一派眼神在他们之间打量片刻,再开口时谨慎了许多:“要不我帮您叫个代驾?” 北开源三分醉态都消失殆尽,笑着摇了摇头。 手机震动起来,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接了。 是刚刚离开的路评章:“出来吧。” 北开源顿了顿,问他:“在哪里?” “门口。” 电话挂断,北开源起身道:“有点急事,非去不可,咱们……” 胡一派很上道的接话:“您去忙。” 祝意离开不到两分钟,北开源紧跟着也离开了。 路评章让他上了车,把玻璃滑上去,无视前面的司机,无奈道:“非得进去找那个不痛快。” 北开源靠在车座上闭了会儿眼,微微抬着下颌问:“看见他出来了?” “径直走了。”路评章说,“脸色不好看。” 北开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路评章看了他一眼,问道:“去打牌?” “不打。” “金域良缘地下新开了台球厅,去试试?” “不去。”北开源闭着眼睛说,“没劲。” 路评章也坐后座,俩人一边一个,车上空间倒也宽敞。 路评章拍了拍他:“生意场上起起落落常有的事,要是为这个烦心,那可犯不上。” 北开源拍开他的手,伸手在车上摸了瓶水喝。 路评章等他喝完了,拿到手里看了一眼,的确是水,又放在了他的手边。 “既然不是为了生意,那就是因为感情了。”路评章不会劝人,总结道,“想开点。” 北开源苦笑一声,默认了。他偏过头,对着路评章道:“老路,你是不是我兄弟?” 路评章挑眉看着他:“有什么说头?” “就问你是不是。” “是。” 北开源点点头,拿出手机给他看刚刚收到的照片。 路评章看了一眼,没点评。 北开源:“在外面,他从来不让我跟他有太亲密的互动,说要注意影响。” 他指着屏幕上蒋屹给祝意系鞋带的动作,因为手指不稳的缘故,在上面留下一点水痕。 “你看,这动作够不够亲密。” 路评章收回视线,没吭声。 “光天化日,”北开源维持了一整天的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统统瓦解掉,暴躁地扯开领带,衬衫领口的扣子被他的动作绷的摇摇欲坠,“这还是在学校里,那会他怎么不避讳为人师表了?” 人家俩感情的事,路评章不好评价,便尽职尽责当一个倾听者。 “他们两个,天天约会。”北开源暗骂一声,咬牙切齿道,“一块吃饭,打球,去医院……” “不对。”路评章打断他。 北开源皱眉看着他。 路评章:“哪有人去医院约会的?” 北开源一愣,脑子本就乱糟糟,又被酒精浸泡整晚,更加麻痹迟钝。 他在黑暗里把这两天收到的照片翻来覆去的看。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出现,上面祝意跟蒋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俩人一块扭过头笑。 “可他从来不跟我这样笑。”北开源说。 “他平时连笑一笑都很少,问就是没心情,不爱笑。”他冷静了一些,涌上来的劲儿却不断顶着他喉头,连带着额角的青筋也跟着一齐跳,叫他强硬地压了下去:“我看见他跟别人这样笑,我真的——” “祝老师还可以了。”路评章真心实意道,“要是他跟个小明星似的跟你要这要那要资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你不得怄得慌吗?” 北开源低头片刻,脑袋里一阵一阵的跳痛,怔道:“他要真是个小明星就好了。想要什么资源,我都能给他。” 路评章拍他的肩,给他递水。 北开源摆手不要,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眼眶有些充血,以至于眼圈通红:“可他无欲无求,送车不要,送房不要,吃穿通通不感兴趣,活像个寺庙里的和尚。他妈的,和尚还要香油钱,他什么都不要。” 第 15 章 祝意先是接到蒋屹的电话,问他到学校了没有。 “到了,”祝意说,“刚洗漱完,准备睡觉了。你回家了吗?” 蒋屹嗯了一声:“回了,你刚走北总就走了,我们就散场了。” 祝意沉默了片刻,说:“不好意思啊,他就是那样,专断独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顾忌。” 蒋屹很快说:“没关系,社会地位决定一切。我要是有钱有权,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为北开源说话,祝意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今天我看你们状态不对,就算是吵架,也有点太过了。”蒋屹想了想,问他,“是不是他有什么事,或者,外头有人,被你撞到过?” 祝意这次沉默了一会儿,才否认了:“没有。” 两人对着手机一齐安静,片刻后,祝意望向窗外:“金域良缘,知道吗?” 外头宿舍楼已经熄灯,校园里的路灯还发着光,一盏盏映在树冠上,把漆黑撕开一团团的缝隙,透出一些橄榄样陈旧的绿意来。 蒋屹:“知道。” 祝意在微弱的眩晕中沉默片刻,望着那些模糊不清的树梢,缓缓说:“北开源他们关系要好的几个,都在那里有专用包厢,晚上可以直接过夜。有的时候也可以提前跟老板说一声,根据你的口味和需求,会给你提前安排好一切。” 祝意顿了顿,声音愈发低了,补充道:“有几次被我撞到过,内容丰富,花样繁多,糜乱不堪。” “……北总吗?”蒋屹问。 “不是他,是他一个开贸易公司的朋友。” 祝意喉咙滚动一下,“这不是重点。他们在里面商量事,表面上称兄道弟,背地里阴谋诡计。” 他清了清拥堵的嗓音:“那几个经常一起打牌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茬。物以类聚,我叫他们不要来往了,北开源答应了,但有一次我听到他打电话,替别人遮掩。他瞒着我很多事,我不过问,他以为我不知道。” 蒋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似乎有些无从开口。 祝意就算再怀疑,也不可能跑去打听或者尝试抓现场这一类的事。 他姿态高,裤脚沾到灰尘都无法忍受,更别提其他。 “他表现的毫无破绽,我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在我眼里一个样,在别人嘴里又是一个样。” 他吸了口气,收回视线后,眼睛里仍旧掠过外面虚虚的影:“我有点不确定,该不该相信他。” 蒋屹半晌才道:“我总觉得不至于。” 他听完也深觉棘手:“你们这么多年了,尤其北总对你,感情深厚,体贴入微,大家有目共睹。他很怕你。” “是吗?”祝意问,不在意答案,“我们分开了,六号,上星期五。他提的。” 蒋屹屏住呼吸,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觉得,开玩笑吧这不可能。 因为北开源对他表现出来的占有欲人尽皆知。 祝意却没什么过度反应,似乎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反思过,也愧疚过。” 他想继续说,却不知怎的住了嘴,只总结道:“也好。” “睡觉吧。”他用这一副沾了凉夜的嗓子说,“明天有早课。” 挂掉电话没几分钟,北开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祝意看着来电显示,清了清嗓子,点了接通。 接通后有几秒的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北开源率先在对面笑了一声:“在哪里?” 他声音透出一股含糊不清的味道,气流扑到话筒上,酒气仿佛能透过手机传到耳畔。 祝意还是没说话,北开源能想象到他不苟言笑的表情,笑意加深了些。 他一只手攀着顶上竖起的围栏,毫不费劲的翻过围墙。 呼吸声顺着手机传过去,祝意问:“你在哪?” “我喝多了。”北开源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忘记家里的密码了。” 祝意顿了顿:“948234。” “想起来了。”北开源说,“我们名字的缩写。” 他顺着欧式花园一直往前走,穿过遮阳亭和弯曲的石子路,站在尽头处望着实验室亮起的灯光。 小花园的尽头有一些假山石,他找了一块大一点的石头,坐在上面:“我能不能去找你?” 祝意:“你有很多地方可以去,融圣大楼里一整层都是你的私人休息室,金域良缘也有你的年费包间,不然就回玫瑰园。” “我能不能去找你?”北开源又问了一遍。 祝意沉默片刻,道:“明天我有早课,要睡了。” 北开源“嗯”了一下,却不挂电话,直到祝意说:“我挂了。” “你的手好了吗?”北开源不想让他就此挂断电话,“明天我能不能陪你去医院。” 祝意:“不必了。” 北开源笑了一下:“你在办公室还是实验室。” 他可能真醉了,以至于说话有些反复和跳脱。 祝意起身把窗帘拉上,回来的时候关了灯。实验室里没有智能小夜灯,一旦关上就陷入一片黑暗。 “我猜猜,”北开源眼睁睁看着那块方格暗下去,跟四周的灰蒙蒙融成一体。停顿少许,说,“在实验室。” “祝意,我有点冷。”他望着不远处犹如庞然大物的教学楼其中的一间,冷风吹得他头脑清醒,但是他不想动弹。 祝意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声音比一开始的时候缓和了,带着些安抚意味道:“回去睡觉吧,北开源。” 北开源低声笑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跟当初相比,祝意变了很多。 高中时他沉默寡言,不凑群聚堆,上课做题下课睡觉,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偶尔被其他班的女生叫住,送一点小礼物,也基本都是拒绝。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么高冷。 他们熟了以后,祝意自习课睡觉的时候会让北开源帮忙看着老师,北开源精力旺盛,哪怕不想听课,白天也从不睡觉。 蒋屹是高二转来的,他在原来的学校蝉联各科年级第一名,需要重点保护的地位跟祝意是一样的。 老师把他安排成祝意的前桌,意在让俩人一起飙成绩。 祝意那会儿还在睡,新同学在同学们的注视中走过来,还没看清楚老师口中神乎其神的学霸长什么模样,就被北开源一声轻轻的“嘘”打断了。 他一只手拿着张试卷给祝意扇着风,另一只手对蒋屹做了个停止讲话的动作,声音压的很低:“刚睡着。” 蒋屹默不作声坐到里面,心道这个学校学习好的学生,地位这么高吗? 祝意好像还不知道转来了新同学,或许知道,只是不在意。 他的视线真正的在前桌身上停留是从第一次摸底考试开始。祝意三科年级第一,蒋屹三科年级第一,两人各自占据半壁江山。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北开源发现祝意总是盯着前桌看。 这太反常了,过去的一年时间内,他对一切事物都没兴趣,包括人。 硬要区分唯一有兴趣的东西,恐怕只有转笔。但那是无意识的。 北开源每天都观察着他,他只有在遇到难题陷入思考的时候才会转笔。 祝意又一次看向前桌,北开源忍无可忍道:“你怎么总是看他?” 祝意一顿,诧异自己被发现了。 北开源往他那边凑了凑,祝意被他短硬的头发扫到,往后躲了躲。 北开源从这角度只能看到蒋屹一点点侧脸和整个耳廓,他正用前面一摞书挡着,半低着头看抽屉里的书。 北开源有点不理解:“看书怎么不拿出来看。” 祝意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说话。他脸色有点奇怪,带着些迷茫和不解。 这在他身上是十分罕见的。 北开源也想凑过去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认真听课。”祝意说他,“你英语很差。” 北开源上半身回到自己那边,老实的面朝黑板,心里却七上八下跟让小猫爪子挠一样。 祝意看了几秒钟的黑板,听见细微的翻书页的声音,眼神又挪到了蒋屹放在抽屉里翻动的书上。 蒋屹把书又翻回了上一页。 那页祝意看了,整篇都是黄色描写。高中男生没人没看过这些,但是上面两个‘他’的亲密互动让祝意有些摸不清这本书的类型。 他跟着蒋屹看了一天的,北开源也用余光看了他一天。 晚自习的时候,蒋屹终于把书收起来,准备做题,祝意说:“等一下,我能不能借你的书看?” 蒋屹一愣,迟疑了一下:“可以,但是,这是……” 祝意看着他。 蒋屹有些尴尬,小声地问:“你……” 祝意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坦然看着蒋屹,仿佛并不知道这本书里讲得是什么内容。 蒋屹捏着书迟疑,在拒绝同学请求与带同学见识新世界之间选择了后者。 “不要被老师发现。”他把书放在祝意桌面上,推到他跟前,“看完也不要太惊讶。” 祝意点点头,尝试着对他微笑了一下:“好的,谢谢。” 北开源不明白,为什么祝意和前桌的关系仿佛一下熟悉了起来。 · 虽然时间近夏,但是晚上的温度仍然很低。 北开源天蒙蒙亮就离开小花园,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去分公司旁听早会。 人事经理掐着会议结束的时间打来电话,他一接通就小心翼翼地说:“老大,新助理到岗了,叫卢煦,是从公司内部调岗。” 北开源没吭声。 人事经理并不敢使用过分轻松的语气,只敢尽量柔和:“他入职的时候就应聘的助理,只是当时已经录了别人,就先把他放在其他部门了。这次助理招聘一发布,他第一个询问我能否内部转岗,说如果不能,就先辞职再重新应聘。” 北开源评价道:“挺执着。” “是的,”人事经理强调道,“学历优秀,双商奇高。而且,不滑头。” 北开源呼了口气出来:“可以,试用期一个月,过不了就让他回原部门。” 人事经理松了口气,这才笑着说:“那我让他过去找您。” 北开源离开的时候还早,他开着车,带着副驾驶一个新上任的助理,后排两个保镖,后头还跟着另一辆车。 这种情况保镖都已经习以为常——北开源凡事喜欢自己来,不管是开车还是开会。 他没有私人秘书,大部分时间也都不用司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新助理第一天上任就坐上了老板的副驾驶,整个人目视前方战战兢兢,浑身都要跟着抖起来了。 北开源没看他,他开车开的凶,每次踩下油门都能让坐在上面的人产生强烈的推背感。 “事情都交接清楚了吗?”他看着前面的红灯,随即将车拐上了小路。 “清楚了,”卢煦推了一下无框眼镜,很快地说,“明天上午九点去南岭集团就合作进行最后一次商谈,下午跟银行负责人有个饭局,地点还没有定。十二号在上海的商交会已经定好了上午七点的机票,十三号甘宁区的矿山开始采样,届时会通知我们结果,十五号的董事会和三十号的股东大会已经将代办事务通过办公系统发到参会人的手上。工作上面的事情目前只接收到了这些。请问北总,有错漏的地方吗?” 汽车在颠簸的小路上走到头,重新汇入主道。 北开源说:“没有。” 卢煦点点头,抬起眼睛望着前方的路面,没有犹豫,继续说:“关于工作以外的事情,这周六是祝老师的生日,已经帮您二位预定了海上餐厅。我会尽快给祝老师发送书面邀请。” 北开源眉梢一挑,终于分出一丝多余的眼神来盯了他一眼。 卢煦顶着他眼神中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强烈压迫感,硬着头皮道:“我已经申请添加祝老师为好友,只是他还没有通过请求。” 北开源审视他半晌,刚要开口说话,这新助理放在腿上的手机“叮”一声清脆声响,上面赫然跳出一条未读消息的图标。 助理手忙脚乱地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打开消息看了一眼,随即松了口气。 “加上祝老师的好友了!” 北开源移开视线,半晌才又重新开口,语气中竟然也莫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可以。” 第 16 章 北开源开着车从主路下去,顺着东西街开了约五分钟,然后将车停在了转角处。 新助理上任匆忙,根本不知道此行目的,只能抱着自己的文件包,尽职尽责地扮演雕像。 车内的保镖也一声不吭,仿佛两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北开源把车窗滑下来透气,点了根烟却不着急抽。 约九点半,一辆黑色suv姗姗驶来,后座的保镖一直看着那个方向,车刚一露面,就低声提醒:“老大,来了。” 北开源滑上车窗,拧灭烟头,松开手刹。 车慢悠悠开出去,等黑车开近了只听油门轰鸣一声。 “咚!” 两辆车撞到了一起。 对方先下了车,怒气冲冲绕着自己被撞的车头前前后后查看,北开源好整以暇隔着暗色的玻璃板望着他。 雯宇转过身骂了两句脏话,用力敲肇事车的窗户:“你瞎吗?” 他指了地面,又去敲车顶,愤怒道:“这么宽的马路,你朝着我车头撞,他妈的,我真是——” “不好意思,”北开源滑下车窗,缓缓露出风雨不动的脸来,彬彬有礼道:“没看见。” 雯宇这才发现来人是谁。 他似乎不敢相信,后退了两步看车牌号。 北开源笑了一下,礼貌地邀请他:“有空吗,请你喝茶赔罪。” 他伪装出来的温和太过刻意,加上车上漆黑一片,只隐约能看到保镖的影子。 简直让人毛骨悚然,雯宇的怒气撤退了一些,戒备道:“是你啊,报保险吧。” “车没上保险。”北开源说,“咱们私了吧。” 说罢不等雯宇反应,车后门推开,上面的保镖接连而至,几乎同时,后面跟着的汽车也下来一群人,一拥而上团团摁住雯宇,将他押上了车。 保镖人高马大,雯宇一个人根本无力反抗,挣扎着高声问:“北开源!你什么意思?!” 北开源等他老实一些,慢悠悠又点了根烟,在升起的烟雾中淡定道:“开个条件吧。” “放开我,”雯宇双手被绑到了一起,保镖按着他的时候差点将他的肩膀卸掉,“你是不是疯了,光天化日,在市中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敢绑架我?” “话讲的难听,叫人误会。”北开源坐在驾驶位上,摁下车窗,吸了一口烟,朝着敞开的车窗吐出雾,“就是一起喝个茶,协商一下条件。” 雯宇汗都出来了:“不用协商,不用赔偿,可以了吧!” 北开源作势沉思了片刻,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上,朝下弹烟灰:“撞了别人,怎么能不赔偿呢?” 雯宇手上的绳子不知道是什么材料,他稍一挣扎就磨得生疼,三两下的功夫,手指都开始胀痛起来。 两辆车还在以非常亲密的距离停在路边,过往的行人有些匆匆看过一眼,紧接着又匆匆离开。 其中一个保镖下去,把他的车靠边停好,又重新回来,将车钥匙放回他的西装口袋里。 雯宇年轻,顺风顺水没受过这种委屈,他看着这一切,快崩溃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北开源低低笑起来。 好一会儿,直到烟头燃尽,车窗玻璃缓缓升起,把外面世界格挡起来,圈出一块幽闭的空间。 雯宇浑身汗毛直立,喉咙上下滚动数次,才颤着嗓音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源儿哥,君子动口不动手,都可以商量的嘛!” 北开源充耳不闻启动车,下一秒,汽车稍稍后退,紧接着“轰”一声蹿出去,朝着郊区方向开去。 窗外风景飞速后退,雯宇不放弃,跟他商量:“哥,我今天真的有事,能不能放我一马。车撞了就撞了嘛,我的车有保险,不用你赔。” 北开源半抬着眼开车,眼皮压着一道在瞳仁上,看上去很凶:“今天你有什么事?” 雯宇哽了一下,北开源嗤笑道:“放心吧,贵公司规模中规中矩,少了总经理也能转。” 跟北开源想比,说雯宇的公司‘中规中矩’算是抬举他。 他是新公司,起步没两年,虽然势头猛,但是业务单一,合作谈的束手束脚,很憋屈。 雯宇是想着靠这次跟学校的合作转型的,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就知道势必会得罪北开源,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猖狂,说发作就发作。 “我们可以换种方式谈的,”雯宇皱着眉,将自己表现的更弱,试图说服他,“这次合作有贾总的三成股份,就算我不去,他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他搬出贾松之,以为北开源会有所忌惮,毕竟两人是老对头了,颇有王不见王的意思。 谁知北开源嗤道:“贾松之算个屁。他自己不敢出头,撺掇你一个新人,你也不想想为什么。” 雯宇脸色难看地望着他。 北开源开车本来就凶,每一次踩刹车或者油门都能引起一阵动荡,雯宇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甚至快要吐了。 北开源毫不在意:“既然他要探我的底,这次就明白让他探个清楚。” 汽车“刷”一声停下,轮胎碾在地面上划过去发出的声音刺耳至极,即便有保镖拉着,雯宇还是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上前面的座椅,随即头晕目眩地又被保镖拽起来。 雯宇往外边一望,竟然是座茶楼。 北开源这个疯子真的要跟他喝茶。 他妈的。 “北开源,”雯宇嘴唇都白了,“你他妈太混蛋了,大家挣钱各凭本事,你不讲规矩。” 北开源光明正大看着他,好像在说:那又怎么样呢? 他停好车,没说下车,也没熄火。 雯宇看他是真的疯,低声下气地祈求道:“我退出,我退出行不行,我给贾老板打电话,不干了。” 北开源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没听见。 “回了你什么?”他突然道。 雯宇以为他跟自己说话,刚要答话,一直坐在前面默不吭声的助力就“啊”了一下,飞快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还没有回复。” 北开源点点头,伸手从储物盒里拿出一个盒子来,动作粗暴的扔给助理:“绑他身上。” 雯宇定睛一看,魂都要吓飞了。 那盒子赫然都是‘倒计时’‘精准’一类的字眼。 “草,你是不是神经病啊?”雯宇又开始挣扎起来,嗓子都喊劈了,“能用钱解决的事儿算是事儿吗北开源,贾松之手底下的小弟多不胜数,你要杀鸡儆猴也杀不到我身上,就为了这个,你就要炸死我??” 卢煦跟他一样震惊,定了定神,拆开盒子,里面真是个计时器。 卢煦深吸一口气,心说他堂堂大总裁,身价千亿,都亲自给保镖和助理当司机了,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他心一横,拿着那犹如炸弹一般的计时器,绕到后座上,绑在了雯宇的脖子上。 雯宇只能被迫仰起头:“我退出!我真的不玩了,我保证,我们可以签合同!” 他还想继续解释,北开源就说:“吵。” 不等保镖动手拿胶带,雯宇自己闭紧嘴,疯狂地摇头。 雯宇觉得时间过了有一个小时,但其实只过去了几分钟。 北开源终于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开口:“我这个人很随和。” 车上的人都望着他,听他继续说:“这个计时器有定位,只要你移动距离不超过十米,就保你没事。” 十米。 雯宇瞪着眼睛。 北开源指了指后面:“公厕。” 紧接着,他又指跟前:“茶馆里有茶有饭。” “这还挺人性化的。”北开源叹了口气,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提醒你一句,离手机太近不行,会产生什么来着?” 他想了片刻:“对,信号干扰,直接——‘砰’。” 雯宇抖了抖。 一旁的保镖给他松开手上的绳子,他要伸手去摸。 “不能摸。”北开源看了他的脖子一眼:“24小时自动结束,只要你乖,明天中午,我会派专家过来给你拆下来,你就自由了。” 雯宇浑身都僵硬了。 北开源打开车门,长腿迈下去,站在外面俯视着他,残忍地笑了一下,提醒他:“以后出门记得带保镖。” · 北开源留了几个保镖盯着雯宇,带着助理往回走,走到一半“咔”一下踩了刹车,把车停到了路边的杨树下。 卢煦莫名道:“北总??” 北开源拿出刚刚震动的手机来,上面果然是私侦发来的消息。 有一张祝意和蒋屹两人一起进单元楼的照片,和一段语音。 “老板,他们两个人进小区住家户了,应该是目标朋友的家。这算开房吗,我要进去吗,还是等您过来?” 北开源点开照片辨认周围景象,果然是蒋屹的家。 发动机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车厢内静悄悄的。 助理感受着那越来越低的气压,大气不敢出一声。 北开源把车窗降下来,流动的空气一窝蜂涌进来,将车内凝结的空气重新搅动。 发动机低低的转动声也跟着一起传进来,这嘈杂的声音让卢煦松了口气,他尝试着说:“老大,我有办法。” 北开源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卢煦还以为是自己没资格喊他‘老大’,以至于这称呼引起了他的不快,声音小了许多:“祝老师应该不是那种人。” “你了解他?”北开源收起手机。 卢煦摇摇头:“我听过你们的事,前几年的时候你们真的很好,成双入对,让人羡慕。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有一方低头认错,就没事了。” 北开源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错’。 但是祝意大概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给机会。 “我考过心理医师证,有经验的。”卢煦建议道,“您现在可以给祝老师打电话,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明白问清楚。” “……”北开源看了他一眼。 他是一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生意上的任何决策他都不容人置喙,更别提私生活。 卢煦委婉道:“如果您不好意思,或者抹不开面子,作为您的助理,我可以代劳的。” 说完这话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着继续说:“食人俸禄,忠人之事。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着尽快转正,嗯。” 北开源视线复杂地审视着他。 卢煦的头越来越低。 不知过了多久,北开源抽出一根烟,“咔”一声点燃了,眯着眼睛问:“你有什么经验?” 这好似发出了一种‘放你一马’的信号,卢煦立刻重新坐直:“处理好老板毫无头绪的感情生活也是职责的一部分。我们有个群,同门师兄弟经常在里面分享一些成功案例。” 他有个词用得好,‘毫无头绪’。 的确如此。 在祝意明确说出要离婚那样的话后,北开源一度毫无头绪。他不知道该怎么挽回摇摇欲坠的婚姻和感情。 他避而不谈这件事。 他在无意识的拖。 北开源沉默半晌,最终拿起手机给祝意打电话。 毫无感情的“嘟”声一直响到挂断。 北开源五官线条愈发硬朗,拿着手机的腕间肌肉绷起,像是随时会暴起。 卢煦合上双手,乞求般朝他拜了拜:“再打一次吧。” 北开源不发一语,深吸一口气,重新拨了过去。 几秒钟后,听筒里响起一声冷淡的:“喂?” “是我。”北开源说,“刚刚在做什么,怎么不接电话。” “卫生间。”祝意说,“什么事?” 在别人家里,就算是去卫生间,不带着手机这么私人的东西吗? 北开源缓缓吸气,问道:“你在哪里?跟谁在一起?” 卢煦连忙摆手,用口型提醒道:“太生硬了!” 北开源哽了哽,缓声道:“我去学校接你,中午一起吃饭,有时间吗?” 祝意沉默稍许,用刚刚相差无几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北开源心里有点烧,只要一想起来祝意去了别人家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整个人就很烦躁。 他朝着车窗外呼出一口郁结的气。 卢煦用手拼命做出朝下压的动作,用口型一直重复:“冷静,老板,冷静。” “我在蒋屹家。”祝意说,“如果没事,我就挂了。” 北开源勉强按捺着:“你……” 没等他说话,紧接着电话彼端的声音消失,手机自动跳转回主页,屏幕坚持了几秒钟,彻底黑了。 祝意挂断了电话。 第 17 章 北开源当然不想让蒋屹和祝意多接触,很多时候祝意这方面很迟钝,察觉不到别人暗示的意思,但是蒋屹什么心思他自认看得一清二楚。 自从经历过第一次考试之后,班里不知被谁带头,流传着‘两个亿’的说法——祝意和蒋屹。 这个称呼一出,无形的将北开源跟他们隔开了。 要知道,那会北开源跟祝意已经很熟了——祝意会帮他带早饭,借给他笔记本,上课的时候想睡觉也会委托北开源打掩护。 有一次自习课的时候,老师不在,蒋屹又回过头来跟祝意讲话,祝意暂时停止做题,两个人靠在窗边小声的聊天。 以前能让祝意停止做题的人只有北开源。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来,北开源忍无可忍,长腿一伸,就能伸到楚汉河界的另一边。 他座位跟班长只隔着一个过道,人家撑着下巴正在写作业,冷不丁被踢了一脚:“……去打球?” “放学打。”北开源用口型说,然后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去看祝意和蒋屹。 班长瞪了他一眼,在班里说:“自习课注意纪律,别讲话。” 蒋屹转过身,停止跟祝意继续说小话。 只是没过两分钟,又扔过来一个纸条,北开源赶在祝意伸手之前拿了。纸条没折叠,白纸黑字,上面的内容毫无防备跳到眼里:黑富你。 ——是最近流行的陈百强的粤语歌《偏偏喜欢你》里面的一句。 这小子跟祝意告白了。 北开源把纸条攥成一个团,捏在手心里,心烦意乱的想,他为什么要跟祝意告白? 他们才认识几天? “你干嘛呢?”祝意低声问,摊开手,跟他要纸条。 北开源不给,用笔头点他的掌心,清了清恼火的嗓子,不抬头道:“吵我写作业了,下课给你。” 他压着纸条的手心有点出汗,很担心祝意一定要,那样他肯定会看到纸条上面的字。 即便他是一个很传统又极其专注的人,对北开源喜欢听着歌做题的做法不予理解,也对一切娱乐活动都不感兴趣。 但是难保他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 这歌太火了。 北开源根本不想让他看到纸条上面的内容。 祝意扫了他桌子上摊开的英语试卷一眼,上面一个字母都没写。 北开源无所谓,在他的注视下,拿起笔潇洒地画了个A。 祝意临转过头去之前,轻轻嗤笑了一下,声音比起平时没那么凉,但也冷冰冰的:“那题选B。” 北开源“哦”一声,毫不走心地把A划掉,改成了B。 下课以后祝意跟北开源要纸条,北开源作势在抽屉里摸了几下,皱眉道:“找不到了。” 祝意盯了他几秒钟。 北开源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还要写纸条。” 祝意把手收回来,伸到前面去碰了碰蒋屹。 北开源心跳猛地快起来,紧紧盯着蒋屹回过头,小声地问他:“怎么了?” 祝意说:“借一下物理卷子,对答案。” 他没提那纸条的事情。 北开源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有鬼,盼着他永远不提,把这事儿忘干净才好。 · 祝意在蒋屹家里给他外甥女的同学补英语,挂掉北开源电话没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 祝意看了一眼,是北开源的新助理。 他安排好学生做题,拿起手机去另一间卧室接电话。 手机那端,卢煦温温柔柔毫无攻击性地说:“祝老师,在忙吗?” 祝意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这次补课结束还有十分钟:“你说。” 卢煦:“上次我给您发的信息您还没有回复,请问您晕船吗?如果您感觉海上度假安排不好,或者有其他想法,随时可以更换。” “我最近有点忙,”祝意说,“不去了。” 卢煦连忙说:“没关系,可以推迟的。正好江西那边新开发了一个度假村,我本来还担心时间赶不上,如果晚几天的话,那正好去那里。北总这边不用担心,已经安排好了充足时间。” 祝意沉默了几秒钟,卢煦再接再厉道:“那我提前安排了,到时候派司机去单位接您。” 听筒里一度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就在卢煦以为他要继续拒绝的时候,就听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卢煦,春风和煦的煦。”他客客气气地说,“以后您工作或者生活上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我。” 祝意“哦”了一声,忽然问:“那你到底是北开源的助理,还是我的助理?” “都一样的。”卢煦微笑着说,“您二位的关系合情合法,只要保持心情愉悦,关系长久融洽,可以尽情地使用我。” 祝意:“……” 他沉默的时间不短,冰凉的气息似乎顺着手机钻过来了。即便卢煦看不到,也能感受到那凛冽的表情:“祝老师?” 祝意竟然也微微笑了一下:“提醒你一句,我和北总就要离婚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帮定一下三个月后去马耳他的机票。” 卢煦坐在车内,闻言猛地看向北开源。 北开源一直板着的侧脸更加冷硬了,因为气压过于低的缘故,下颌角也跟着紧绷起来。 卢煦捂着手机话筒处,小声地叫他:“老板??” 北开源摇摇头。 卢煦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继续说:“祝老师,我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北总从未提起过要离婚的事情。早晨的时候他的还交给我一件东西,让我今天之内务必转交给您。” “什么东西?” “您在哪里,我随时可以给您送过去。” 祝意道:“放在门卫处吧。” “可以,”卢煦说,“那我现在就送过去。” 两人挂断电话,卢煦有些无辜地看着北开源。 北开源吸了一口气:“送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都可以,礼物,花,日用品,”卢煦捏着手机,“这样我们就可以去祝老师的单位了,我们在门卫处等他,见面三分情,有什么话,当面也好讲清楚。” 北开源微微偏过头,上下审视他许久,才拿出手机给人事经理打电话。 那边一接通,就听他沉静吩咐道:“助理提前转正,手续办一下。” 卢煦热泪盈眶的望着他,等他安排好了,才决然地问:“真的要离婚吗你们?” 北开源暼他一眼,启动汽车,重新开回主路。 卢煦拉紧安全带,立刻道:“我明白了。” 祝意把手机收起来,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他过去打开门,蒋屹站在门外,问他:“中午了,去吃饭?” 祝意还想着给那学生把几道题讲了,蒋屹就朝他眨眼:“讲太多一下子接受不了,剩下的下次再讲,先吃饭吧。” 祝意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你们去吃吧,我得回学校一趟。” 蒋屹挑了挑眉,示意他不用刻意回避。 祝意叹了口气:“北开源不知道给我拿了什么东西,放在门卫了,我去取一下。” 蒋屹用另一种视线看着他,祝意已经习惯了,摆手道:“回头说。” 蒋屹看着他取了外套,一路走到门边换了鞋,拧开门就要走,忍不住问道:“下午还去不去医院了?” “不去了。”祝意一边匆匆出了门,一边把门带上,“先吃药吧,别的以后再说。” 北开源刚到祝意单位没多久,就看着熟悉的车从远处开了过来。 这辆车实在普通,当时正是祝意留校的第三年,他一边当辅导员,一边继续读本校的硕士,刚好那年毕业。 毕业后,他申请转岗为讲师,这辆车就是当时买的。 北开源那会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买辆好点的车开不成问题。但是祝意不要,而是用存款自己买了一辆十万出头的车用来代步。 车开近了,祝意显然也看到了北开源停在一旁的车。 门卫处的执勤人员升起行车杆,祝意滑下车窗打了声招呼,随即把车停在一旁,没有开进去。 于是门卫又将行车杆缓缓放了下去。 北开源率先下了车。他穿偏休闲的衬衣,头发打理的清爽干净,转过身,怀里捧着一束花。 祝意下车的动作一顿,北开源已经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把花从他滑下去的车窗上递了过去。 祝意垂眼看了一眼开得正烂漫的白雪山:“……” “好多天没见面了。”北开源撑着车门,衬衫挽在肘间,露出昂贵奢华的手表。 表针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偶尔折射过太阳细碎温和的光,跟他俯身下来时耳边轮廓镀上的光十分相似。 “一只手还开车,”他笑了一下,“去蒋屹家干什么去了?” 祝意打量着他,冷着的脸缓和了一下:“什么东西要拿给我?” 北开源朝那一大束玫瑰抬了抬下颌。 祝意肃着脸盯着他。 北开源浑然不觉,看了他的手一眼,语气寻常,又问:“上午没去换药吗?” 祝意把花放在副驾驶上,作势要去开车。 “开吧,”北开源扶着他的车窗,说,“撞我。” 祝意本来已经移开了视线,闻言又转了回去,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病?” 北开源靠着车不走,也不让祝意走。 “吃饭了吗?”他望着他,“一起去?” 祝意简短道:“吃过了。” 北开源唇角挑起来微小的弧度,兀自笑了片刻,才道:“撒谎。” 这会正是放学时间,东门没有正门学生进出多,但来来往往,人也算不上少。 别人偶尔投过来的视线让祝意想把玻璃升起来,或者快点离开。 “下午几点去换药,我陪你一起。”北开源说,“我下午没事。” 其实他下午约了银行的人谈事情,但是如果祝意这边有需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头。 但是很可惜,祝意说:“已经换了。” 北开源不信,但也点了头。 “还疼吗?”他问。 祝意微微拧起的眉心维持着无奈的弧度,他叹了口气,没回答。 北开源往里探了探,好距离更近地观察他手的情况:“问你话呢。” 祝意把手往回收了收:“不疼了。” 北开源观察了片刻:“又撒谎。” 祝意脸上浮现出恼意,伸手摁了关窗键。车窗顶着北开源的胳膊往上滑了一段,被强硬挡住,停在了半空中。 祝意真的恼了:“起来。” “好的,”北开源说着离开那车窗,下一刻,又用手按住了玻璃:“不生气了吧?” “你,”祝意气道,“北开源!” 北开源松开手,退了半步朝他展示空空如也的掌心,示意自己完全无害。 他没皮没脸是常有的事,祝意脸色好转,关上车窗启动汽车一气呵成,朝着校内开去。 不过开出去两三米远的距离,又“咔”一下停了下去,紧接着,已经关闭的车窗重新滑了下来。 “北开源,”祝意道,“过来。” 北开源几步过去,笑着问:“反悔了?要跟我一起去吃个午饭?” 祝意指着停在门边车位上的灰色库里南,瞥了他一眼,问道:“车怎么回事?” 北开源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心里咯噔一声。 正是早晨那场‘车祸’,将汽车前门脸撞进去了一个碗大的坑,他那会着急过来,就没有换车。 北开源面上不动声色:“早晨出门着急,撞墩子上了。” 祝意一张脸寒的如冰似雪,锐利的眼神驻扎在他身上,好似要把外面这层皮扒了。 而眼睛里面明明白白就写了三个字:说实话。 第 18 章 他们之间的氛围就连在车上观察情况的卢煦都嗅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下了车,小心地望着这边。 祝意看了他一眼,紧跟着也下了车。 他今天穿着一如既往,干净的衬衫露出凉涔涔的领口,发梢都显得冷冷的。 卢煦看着这个传闻中不苟言笑气质冷淡的祝老师,随着他迈过来的步伐后退了两步,几乎紧紧挨住了汽车的车身。 “……祝老师?” 祝意含蓄地点了点头,称呼他为“卢助理”,礼貌地说:“上午跟着北总出去办事了?” 卢煦首次直面老板的合法配偶,忍不住吞下口水,把干涩的喉咙湿润了一下:“是的。” 不远处的北开源望着这边,遥遥中两人用余光对上视线,卢煦呼吸都要骤停了。 他谨慎地没有因为自己提前转正而放松警惕,心中的弦紧紧绷起,升起了一级戒备。 祝意没什么动作,只是偏头看了一下门卫房后面。那里伸出来一段檐,因为快要正午的缘故,底下的阴影短促而轻薄:“方便借一步讲话吗?” “当然。”卢煦说。 他跟着祝意站到了檐下,跟北开源拉开了一段距离。 “上午做什么去了?”祝意问。 卢煦诧异了一下,后知后觉的确定下来,他想问北开源的行踪。 卢煦不由看向北开源,北开源跟着往前走了两步,紧接着就被祝意制止了。 “站那里。”他说。 他抬眼看过来,就连燥热嘈杂的环境仿佛都压制住了,跟着往下降了一个度。 北开源脚下一顿,真的站在阳光底下不动弹了。 祝意呵斥完他,情绪极其稳定,转而看向卢煦。那视线镇定又肃静,还夹带着冷冷的审视。 “……”卢煦喉咙又是一滚,“去处理跟南岭的合作问题了。” “‘处理’,”祝意把他话里的字眼拿出来,继续问,“为什么是处理?” 卢煦没觉得‘处理问题’这种词语搭配有什么毛病,他只觉得祝意跟电话里相比有些太不近人情太棘手了。 祝意:“那就说说,怎么处理的?” 卢煦再次看向北开源。 祝意忽略了他求救般的目光,面无表情道:“招聘人员没有告诉你,上岗的必要守则是不得对我隐瞒北总的实况。” 他薄唇轻启,吐出来的字眼却格外无情:“不管是否是人事部门的失职,我再问你一遍,上午北总做了什么?” 他盯着这位新上任的表现优秀的聪明助理,语速甚至没有什么变化,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忍不住出汗:“如果让我知道你有一个字的假话——” 卢煦自认抗压能力第一名,此刻也要扛不住了。 “嗐,”北开源打断他,往这边走来,“上午……” “闭嘴。”祝意说。 北开源很久没听他这么讲话了,心里又爽又酥麻,真的不再轻举妄动了。 祝意重新撩起眼皮看向卢煦,有耐心却又显得像是在催促。 这令人坐立难安的氛围影响到了卢煦,他甚至做不到抬手擦掉额角即将流出的汗。 就在他准备第三次看向北开源的时候,祝意冷冷将他盯在了原地:“你的职业操守令人满意,但是我要提醒你,卢助理,如果我执意更换公司里任意一位职工,包括经理以上级别,就算北总也保不了。” 卢煦额角的汗终于淌了下来。 他沉默了不短的时间,低声说:“……我们绑架了雯宇。明天我们跟南岭集团将进行最后一次商谈,只要雯宇退出,我们就能立刻和南岭签约。” “当时你在旁边吗?”祝意问。 “在。” “为什么不拦着?” “什么?”卢煦诧异了一下,不由愣住了。 “也就是说,”祝意垂着视线,阳光侵袭他一半侧脸,另一半整个浸在阴影中,“如果他要违法犯罪,你非但没有阻拦,还当了共犯。” “我……”卢煦张了张嘴,脸上的血色褪了一大半。他想说他没有权利干涉,何况声名在外的北总也不会听他一个助理的话。 话到嘴边,他低了低头:“我知道了。再有下次,我一定提醒。” 卢煦跟北森的年纪差不多大,但两人截然不同,北森也就在祝意面前像一棵蔫了的小白菜,在外面可是相当硬气的。 卢煦不硬气,他太软和了。 “不是提醒,是制止。”祝意看着他低下去的眉梢,语气也跟着软和了一些,“制止不成,就给我打电话。” 卢煦又点头:“好的。” 祝意继续问:“雯宇人呢?” “在西郊与八大街分叉路的茶馆,”卢煦说,“有保镖盯着。” 祝意无声息松了口气。 集中放学的时间一过,东门短暂的拥挤片刻,很快便如潮水消退一般,恢复了平日寂寥。 门卫将双边步行侧门关上其中一扇,仅留着一边供零星几个学生出入。 祝意在檐下侧过眼,看向北开源。 北开源同他隔着半条路的阳光,八风不动站在原地。 直到祝意叫他:“北开源。” 北开源将他看了一遍,抬手十分随意地松了松肩膀,这才抬步朝着他走过去。 祝意冷眼看着他到了跟前,用公事公办地语气说:“放了雯宇。” 北开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卢煦,卢煦低着头并不敢吭声。 祝意没多少耐心,用不赞成的眼神审视着他。 北开源重新看向他,清了清嗓子。 “跟南岭的这个合同,”他姿态随意的站在面前,浑身都舒展开来散发出十足上位者的说一不二来,“我是一定要签的。” 尽管他收敛了许多,但祝意还是感觉被侵犯到了:“为什么非要不可,钱挣多少才算够?” “就是非要不可。”北开源说,“我花两年的时候,把地谈下来,打通关系,疏通人脉,把项目一样一样敲定,到了这一步,谁拦我都不行。” 祝意静静看着他:“我也不行?” 北开源张了张嘴。 两人身量相差不多,北开源稍高一些,但这个差额不足以让他俯视祝意。 祝意总是高高在上的,只有他俯视别人的份。 “你可以,”北开源说,“但你不是要跟我离婚了吗?” “离了吗?”祝意问。 “没有。”北开源顿了顿,“你预约了三个月以后的手续。” 祝意望着他,慢吞吞张嘴道:“只要一天没离,我就能管你。” 他问道:“我能不能管你?” 北开源下颌绷紧,启唇吐出一个字:“能。” 祝意点点头:“好,你放了雯宇,做出赔偿与让步,让他不要追究这件事,同时保证,以后不再沾这种事情。” 北开源眼神锐利的盯着他,脖子上青筋直跳,半晌道:“等下去。” “现在去。” 北开源紧紧盯着他,直到祝意屈尊降贵似的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 两人对视半晌,直到北开源率先偏过头,转身往回走,暴躁道:“现在去。” 卢煦眼睛不敢乱瞄,紧紧跟上北开源的步伐。 冷不丁,祝意道:“卢助理。” 卢煦浑身一震,身形豁然停住。 听祝意继续用那种音调平缓,听不出感情的语气道:“事情办完给我回电话。” 卢煦双腿夹紧,浑身站得笔直:“好的!” 北开源启动汽车的时候,仿佛要拧断谁的脖子。 后视镜里祝意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方向,好像是要亲眼看着他们离开。 北开源把车开出去,余光里学校门口的人渐渐变成了一个小而模糊的点。 刚刚从祝意让他闭嘴时他就开始兴奋,再到后面吵架,更是险些按捺不住。 祝意脾气就是这样,你越强势,他就越强势。相反,你懂事又乖巧,他就跟正午溪中的水流一样,温柔又清凉。 但是太乖了也不行,一旦离开熨帖着的体温,他就会飞速的凉下去。 就像戴在脖子上的一块玉,离开一会儿,那种疏离感会将人立马吞噬。 这中间的度太难把握。 北开源今天听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心里很得劲。 卢煦在一旁觑着他的表情,竟然奇迹般的发现缓和了起来,忍不住小声询问道:“老大,我,还能转正吗?” 北开源直视前方,微微挑起了唇角。 “你挺厉害的,”他一只手搭着方向盘,看了烟盒一眼,没伸手去拿,“他一般不会说这么多话。” 卢煦没摸懂这是贬还是夸,他要给北开源拿烟,被他摆手拒绝了。 卢煦把烟盒放回原位:“老大,咱们真的要放了雯宇吗?” 北开源表情纹丝未动:“你说呢?” 卢煦想了想,斟酌道:“既然干都干了,现在放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说的有理。”北开源道。 不等卢煦松一口气,就听他问:“那你准备待会怎么给祝意回电话呢?” 卢煦哽了一下,那口气憋在了胸口。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跟传说中的祝老师打交道,是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的。但是祝意生人勿近的气场过于强大,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卢煦回想起来就忍不住吞口水:“那还是去吧。” “不去。”北开源说。 卢煦:“……”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祝老师说得对,法治社会了,万一雯宇到时候报警,那您……” “不会。”北开源笃定道。 卢煦望着他,北开源说:“因为丢人。雯宇年轻气盛最要面子,他宁可私下找补,也不会闹大。” 卢煦点点头,默默的把雯宇的性格特点加背了一条。 汽车朝着公司的方向开去,北开源真的不打算放掉雯宇。 卢煦越想越觉得危险,忍不住问:“老大,那我给祝老师回电话怎么说?” “你看着说。” “……”卢煦震惊了,他怀疑前一个助理不是被辞退的,而是干不下去自己跑了。 第 19 章(含入v公告) 祝意中午简单吃了饭,没有午休,两点钟,他带的几个学生依次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饮水机换了一台新的,祝意从里面接了点水,放在茶桌上烧,烧开以后拿茶叶出来泡,一人给倒了一杯茶。 学生们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一只手操作,周训心几次想搭把手都被他挡开了。 祝意坐在茶桌后面,示意他们喝茶。 周训心率先喝了一口,被烫到了舌头:“嘶。” 祝意被他们如临大敌一般的表情逗的扬了扬嘴角:“热就等会再喝。” 除了常常露面的周训心比较自在,另外两位同学显得拘谨一些,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论文纸边翻卷,显然是翻看过很多遍了。 祝意依次从他们三人脸上看过去,道:“大四了,大家都很忙,想在实验室里见到你们有点难度。” 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当初选导师的时候,想搞学术的就直接选了院里的老教授,能选祝意的都不是想继续搞学术的料,上一届的学哥学姐说他认真负责,会亲自动手指导学生,论文不会被卡好毕业。 当初想选他为导师的学生并不少,只是院里有规定,他副教授的职称没下来,最多只能带三个,祝意挑了三个平日里比较规矩的,就是如今这三位了。 “你们应该没有想继续读研的。”祝意叹了口气,“大四了,重点放在找工作上也可以理解。” 三个人一齐松了口气,其中一个说:“老师,工作两年再考研可以吗?” “当然可以。” “是不是到时候就不好考了?” “不会,”祝意难得笑了,“我是毕业两年以后才考研,硕士毕业以后又过了两年,才考的博。” 大家眼巴巴的等着他继续说,祝意却认为已经说完了。 那学生问道:“我记得您是去年博士生毕业,对吗?” 周训心抢先答道:“对,院长就是祝老师的导师。” 学生们一起惊叹道:“哇,好厉害!” 祝意摆摆手,冷静地接受了他们的注目礼:“别看我现在追你们论文追得紧,去年的时候我刚刚亲身经历过,所以我很能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 学生们仍旧用崇拜的眼光望着他。 其实祝意读博的时候并不费力,他本身就对做实验很痴迷,院长如珠似玉一样把他捧在手心里,从来不用他干私活,最多在院里人手不够的时候,让他去阶梯教室多上了一堂晚八大课。 ——这除了引起北开源的强烈不满,祝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而且只是半个学期,人手一够用,很快就有人接替了那堂课。 祝意把半温的茶喝了,周训心也跟着喝了,拿起茶壶来给他倒满,又给自己倒。 “大家在使使劲吧,”祝意说,“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该做的实验都要做,数据一定据实记录,有困难及时沟通。” 他略微一停顿,打趣道:“否则你们老师的老师卡通过率,并不会对你们老师的学生有什么优待。” “不会吧?”周训心立刻哀嚎起来,“你们师徒一场,院长怎么也会给你几分面子,不会卡我们答辩吧??” 祝意心里想着,院长说不定还真的会给点面子,但是肯定不会放在这里说。 祝意:“难说,如果答的特别差的话。” 周训心思考片刻,面色沉重地摇摇头,对其他人道:“有道理,兄弟们,我们仍需努力,走吧,实验室走起。” 另外两人也一脸大义凛然,对着祝意发出热情的邀请:“老师跟我们一起去实验室吧?” 祝意猜到他们肯定有问题要问,也没推辞,跟着站起身来。 几人来的时候有多么闲庭信步,离开的时候就有多么火急火燎心事重重。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没有丝毫动静,卢助理没有打过来电话,北开源也没有,不知道是事情没办妥还是时间上没来得及。 祝意把手机装到兜里,在学生们的拥簇中一道出了办公室的门。 · 北开源心情舒畅地在公司里踏踏实实睡了个午觉。 原来的助理工作两年都没能进入过总裁办公室,新助理刚一上任,竟然就获得了随意出入的权利。 北开源还让人给他开辟出来一间独立办公室,就在隔壁。 卢煦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椅上给医院打电话,等那边接通了,就笑着喊了一声“孙主任”。 对方迟疑了一下,卢煦自我介绍道:“我是北总的助理,打扰您问一下,祝老师下午是几点换药?” 孙主任是那天负责引领的一个科室主任,他见过北开源的助理,存在感极弱。 还没等想明白这回事,卢煦就笑着说:“我是新助理,卢煦,以后有需要,您可以直接联系我。” “噢好的好的,”对方连忙道,也跟着笑了起来,“祝老师换药没改时间,还是上午九点钟。” 卢煦心里诧异,不动声色道:“好,谢谢,劳烦您跟医生交代一句,换药的时候动作轻一些。” 对方笑呵呵地应了。 两人挂断电话,卢煦敲响北开源的门,随即里面传出一声:“进。” 卢煦拿着手机开门走进去,对北开源道:“祝老师没有换时间,下午不用换药。” “不可能。”北开源皱眉道。 卢煦手里的手机还在通话记录页面,跟孙主任的通话时间是一分钟之前。 北开源想了想,拿过手机来又拨电话。 过了一阵对方才接通,在嘈杂声响中传来清晰的声音:“北总?” “缠院长,”北开源开门见山道,“没打扰您吧?” “不会不会,”对面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缠院长的声音明显起来,“有事您说话。” “没什么重要的事,”北开源“嗐”了一声,带着明显的笑意道,“有时间帮我查件事,前天下午,祝意去了一趟医院,他挂了哪一科的号?” 缠院长说:“我正好在登记系统这里,稍等两分钟。我一会儿查出来给你发过去?” 北开源拿着电话:“不用,我等着就行。” 这必然是紧急的事情,缠院长那边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还有他不知对着谁说‘祝意’两个字。 大约只过了半分钟,缠院长便说:“北总?” “您说。” “没有祝老师的号,”缠院长停了一下,又说,“可能是来探望病人吧?” 以祝意的作风,探望病人不可能空手去。 北开源被风吹着,好像能闻到医院里烧烫伤科室的药膏味道:“能查监控吗?” 他说:“我把时间段发给您。” 那边应了,两人客客气气地挂断电话,北开源翻开跟侦探的聊天记录,看那天祝意去医院的具体时间点。 卢煦小心地发出一点声音:“老大,为什么不直接去问祝老师呢?” 北开源动作一顿,手上继续翻看着那天的照片。 祝意极其自负,如果他真的不想说一件事,那绝对是一点口风都不会透露出来。 任凭你绞尽脑汁,抓耳挠腮,他全部视而不见。 他翻到那条消息,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推测了个范围出来,把时间给医院院长发了过去,关上手机才说:“他嘴严,问不出来。” 卢煦深以为然,沉重地点了点头。 桌子上的手机一声震动,对方发回来的消息很快。 北开源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行字:在男科待了半小时的时间,需要的话,我问一下当天值班的医生? 祝意为什么要在男科待那么长的时间? 他难道是去看病的? 除了烫伤,他身上还有其他的病? 北开源回想他最近的表现,根本没有反常。 他垂着眼睛摁手机,阳光打在宽敞明亮的办公桌上,手机的屏幕微微反着光,有些不太清晰。 卢煦轻手轻脚地走到落地窗旁,拉上了一半的窗帘。 室内的色调暗了一度,办公桌被窗帘的阴影一分为二,北开源身处阳光之下,手机却在阴影之中。 须臾之后,北开源回复:那位医生什么时候值班,我想当面问一下具体情况。 对方回道:下午两点坐诊,随时可以过来,我已安排好面谈。 没过多久,北开源收起手机,捏了捏笔挺的鼻梁。 卢煦小声问:“老大,有什么事吗?” 北开源似乎已经忘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的神情毫无收敛,里面盛的全是狠劲儿。 卢煦吓的后退两步,撞在了冷硬的玻璃窗上。 北开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平日的满不在乎。 “没什么事,”他靠着座椅,一手搭着那张厚重散发出木香味道的宽大办公桌,“下午我去一趟医院,跟银行的人改约晚饭。” “好的。”卢煦飞快地说,自作主张加了一句,“……您还好吗?” 北开源靠着座椅不动,半晌,才微微偏头望着窗外。 这座大楼毗邻洋湖公园,周围地段寸土寸金,方圆百米内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厦,商圈有头有脸的企业都能在周围找到二十四小时常亮的灯牌。 这是最吸睛的一座楼,在洋湖公园里不管身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抬头就能望到气派的‘融圣’二字。 从来没有人,在这个地方,在属于他的办公室里,问他‘好不好’。 “我已经习惯了。”北开源仍旧望着外面,硬朗五官在阳光下也极具攻击性,“他什么都不对我讲。” ‘他’指的一定是祝老师,卢煦百分百确定。 北开源道:“我不确定,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人心本就瞬息万变。”卢煦不敢惊扰他,把声音放的很低,“人不可能一直都受荷尔蒙支配,激素总有下降的一天,但感情是不会轻易消亡的。” “而且,”这位新上任就被破格录用的助理停顿了一下,用第一天初次面前领导时的那种既聪明又有点懵的眼神望着他,疑惑道,“您不是也什么都不对祝老师讲吗?” 北开源一愣。 伤感与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北开源不禁收回视线。 卢煦感觉自己为了老板的感情操碎了心。 “我有吗?”北开源问。 “上午不就是吗?”卢煦说,“您还对祝老师,阳奉阴违。” 北开源的眼神越来越莫测,卢煦感觉自己在被开除还是被重用之间反复横跳数次,只见北开源嗤笑了一声。 “你不懂。”他姿态随意靠着座椅,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展示着强权。 “你们祝老师啊,”他微微扬着嘴角,语调有一些冷,眼神里却炙热无比,慢慢道:“是观音菩萨转世,最喜欢拯救我这种失足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