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复婚》
第1章 楔子 荒凉天地,残恒断壁,她从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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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荒凉天地,残恒断壁,她从黑暗中…… 免费阅读.[]
第2章 第 2 章 黄沙细密,阴影起伏,一支……
黄沙细密,阴影起伏,一支商队在驼铃声中前行。
靠近城门口,有位守城门的士兵走过去,见到领队的人翻身下马,腰上挂有一块莹润的玉。
“叫什么名,出关文牒在哪,来都延城做什么?”
“南阳谢家,谢恒,到这儿来做瓷器买卖。”
“去检查,”那士兵便示意身边两人走向商队,用短刀割开包裹瓷器的布匹。
“大人,您动作轻点,这都是上等的青瓷!”那谢恒心疼道。
“青瓷?”士兵的眉头稍稍一抬。
“是的,一个值百两银子。”
谢恒将一个箱子递来,士兵低头一瞧,瓶身好似青重翠叠,确实不错。
“我们和贾平老板有约,定的午时三刻见面,现在快一刻了,您看可否行个方便?”谢恒合上箱子,侧身将它塞进士兵怀中。
两人对视,士兵看到这谢恒身材高挑,相貌俊俏,一双眼转盼多情,右眼尾那儿还有颗小小的痣,谢恒笑笑,那颗痣便藏于眼皮之中,好似将那道不明的风流也一并藏起来。
“原来长这副模样....”
士兵不自觉地低喃。
谢恒听到了,奇问,“军爷何意?”
“没事,觉得你面善,”士兵对那边同僚喊,“放行!”
“多谢军爷,不过在下的文书....”
“给。”
士兵伸出手去,谢恒望着那只手,心里一顿,不动声色地接过文书,领着商队其余人走入城中。
驼铃声响,士兵拎着木箱在那儿站着。
同僚走过来,“裴哥,那些中原人有问题吗?”
她有点不熟悉这称呼,顿了一下答,“没有。”
“那你怎么拿他们的东西了?如今中原和周边各国都在打仗,我们可得看紧了,提防有居心叵测的人进城。裴哥,你这光明正大地收受贿赂,晚上可得请我吃酒啊?”
“好,”她面不改色,越上高墙后凝视底下商队,心里却想,吃不了了,晚上她得去....
——杀一个人。
他叫谢恒,会在七日后抵达大漠,要在那里动手。
那日她从黑暗中醒来,茫然不知此间是何处,心里却被种下这一念头。
只是她虽知道目标的名字,却不知其样貌,因而才会向城门兵裴诃下手,借用他的身份,顺利从进城的人里找到了谢恒。
城墙上,裴诃漫不经心地问同僚,“贾平这人,你听说过吗?”
“怎么没听说过,城里有名的富商,前几日吃酒不还说起他了吗,刚娶了第十七房小妾,据说把正室气得在房门前骂了一晚上。”
“有钱有势,好色也很正常。”
“没错,哎呀!前两年看他还挺穷的,不知道做了什么生意,居然一下就发迹了。”
同僚滔滔不绝,裴诃一面听着,一面暗自记下谢恒离开的路线,见差不多了,匆忙丢下一句话,“我有事要先走,帮我打掩护。”
来不及挽留,不见踪影。
一刻钟后,街上的一间酒馆。
人声鼎沸,客人们站在桌子旁、踩着木凳喝酒。
低头正要痛饮,却见里面多了层细沙——“小二,风这么大还怎么喝酒啊,把门关上!”
“....爷,我们还在做生意呢。”
“让你关就关,废什么话!”
大刀亮出刀鞘,小二无辙,走去将两扇门关起——这时,却有一只手从外伸来,扶住门,一位俊秀的男人挡在身前,温声问,“有位子吗?”
“有!客官几人?”
“十五人。”
“这....”小二面露难色,今日有贵客过来,包下半个场子,这会儿店里撑死只能坐下五人。
“爷,我们现在容不下那么多人,要不您去别处?”
“我们和人有约,去不了别地。”
和谁?小二一愣,想起店里那位贵客。
“麻烦让开,”大门砰一声打开,谢恒从容不迫地走进来,“上酒。”
*
他在一张木桌前落座,抬头——对面坐着个中年男人,留八字胡须,右手玩着枚碧绿的珠子,上面刻有一个贾字。
“小兄弟何事?”
“在下从中原来,想做点瓷器生意。见兄台手上这玉很不错,便想与你做个买卖。”
“改日吧,我约了人,”男人眉眼不抬。
“不先看我的货吗,”谢恒往后一瞥——便见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人走上来,提起手中木箱,放于桌上。
男人敷衍一扫,“是好货,什么价?”
“三十万两。”
“小兄弟,你第一次做生意吧,金子做的瓷器也没那么贵。”
“别急,”谢恒伸手往箱子里一探,握住瓷器稍稍抬起——也不知是让男人看到什么,脸色一变,惊疑道,“你是....”
“初次见面,贾平,我是今日你要等的人,”谢恒眉眼一弯,扯下腰间佩玉,放到桌上。
*
原来那玉和贾平手上戴着的那枚如出一辙,贾平看着,不置可否,“往常都是谢致过来。”
“家中事务繁忙,家主不得空,就让我出来了。”
“你在谢家,排行第几?”
谢恒的手指点了五下。
“不是长子?”
“是,所以才要千里迢迢到这儿来,和你达成生意。”
他不急不慢地说着,任由对面贾平打量。
半晌,贾平站起来,“货呢,带我去。”
“请。”
谢恒喝光杯中的酒,和他走出酒馆。
可惜当二人来到院子后,本该装着货物的十几只骆驼身上却空空如也。
地上断裂的绳索被风吹到脚边,贾老板一脚踩住,目眦欲裂,“货、呢?!”
谢恒身边那位蒙着面的男人掠上屋檐,低首底下万户人家,回到他身边低声道,“公子,有四人带着我们的货往南边去了。”
“那还不快追?!”贾老板厉声道。
两方人马急赶过去。
两位主子留在原地,贾平扣住谢恒,“谢公子舟波劳顿,到我府上休整片刻,等我寻回那批货....再离开也不迟。”
他们坐上马车,往另一边去。
院子再无人影,不过很快,有人身穿盔甲和黑靴,打开了后门。
裴诃看到地上杂草,想,还以为谢恒和贾平早就认识,居然是第一次见面吗?
贾平是近几年才发迹的,但那批青瓷不可能值三十万两,他们到底在交易些什么?
心思急转,她想到谢恒曾将其中一个木箱赠予她,可当时嫌麻烦,被丢到城门口那儿了。
那箱子里肯定藏着些东西......
右腿一迈,裴诃当即便要赶回去,可这时,脑子好似被针刺了一下,耳朵嗡鸣,疼得她踉跄几步,扶住墙壁。
——你来这儿,只为一人。
没必要知道交易的货物是什么。
“谢恒.....”
她念着这名字,心神一震,改了决定掠上屋檐,寻找目标的踪迹。
艳阳高照,砖红色的房檐上,出现两道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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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两旁石墙凹凸不平,两人左……
两旁石墙凹凸不平,两人左拐八绕,停在一处。
身后赤红的太阳暗淡下来,这人间好像也被裹上一条黄纱,朦胧起来。
裴诃没有发觉天象的不寻常,跟在他身后,出神地想,这人怎么会知道那些货在哪,找到窃贼了?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分心来找她?
观察四周,试图找到一些寻路的记号,可左顾右盼,不但没找到,还不合时宜地撞进一双眼里。
“找到了吗?”他说。
她一惊,板着脸不知如何作答。
他便又道,“贾府在东边,你过两条街后左拐十丈,就到了。”
裴诃不为所动,“我只关心那些货物,藏在箱子里的到底是什么?”
“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裴诃,你这眼睛生得不错。”
她心里一跳。
“我自小学画,作画时会注重比例和构造。而你的眼睛......放在这张脸上,太突兀了。”
最恨别人漫不经心地落下道道惊雷。
裴诃攥住腰牌,指甲抠着上面的字,不敢声张。
好半晌不见他动作,匆忙将他推开,走出去。
一把匕首直击面门!
还好有人及时往后一拽,让她幸免于难。但裴诃也汗毛竖起,听到旁边噌一声匕首撞到墙上,往下跌落。
“他们果然已经发现我们,”他从她身后走出。
“你早知道有人在这....怎么不出声提醒!”裴诃咬牙,一踩地上匕首。
单手将上抛的它握住,往前一抛——
有另一人在几丈外接住,刀光一闪。四方格似的空地里无声出现十几人,黑压压一片。
“他们就是偷箱子的人?你的同伴呢?”裴诃问。
“不在。”
什么?她一惊,刚要看向他,对面的人便攻了过来。
都带着兵器,啷啷呛声响不断。
天色昏暗,风沙也像是一种武器,割得裴诃暴露在外的皮肤生疼。她将一人摔在地上,质问,“没有同伙你把我带过来做什么?”
“不是你要找贾平发财的路子?”
他侧身避开一把剑,“看到那破房子了吗,没猜错的话货就在那儿。”
“你确定?”她往那儿瞟。
还在演一个财迷心窍的城门兵,他“嗯”了一声。
裴诃便往那边靠近,这些贼人虽数量多、带了武器,但身手一般,两人只一盏茶时间便解决了。
裴诃蹲在地上检查贼人的衣裳,他在一丈外看到了,稍有惊讶,“你就这么摸他胸膛?”
“有什么问题,”裴诃从他那儿找到写有贾府的木牌,脱口,“是贾平派人来偷这批货?但不是说好要和你们做交易吗?”
“这次买卖的金额很大,谢家只派来一个谢恒过来,又并非长子,贾平想除掉他独吞货物,省下那三十万两也合理。”
他也从一人怀里找到同样的木牌。
完全没料想到贾平会有这种打算,裴诃看到不远处黑灯瞎火的屋子,想起正事,走过去。里面果然堆了不少箱子,便捡起其中一个,拿出青瓷——
不知是发现什么,她眼皮不受控地颤了一下,右手拔起一道青筋。
接着鬼使神差地叫出一个名字,“子陵。”
他刚走进来,惊诧抬头。
青瓷便是在这一刻坠落!软剑铮鸣,几丈外的街道灯火大明,黑与红之中,裴诃的剑直指一人喉咙。
“你刚叫我什么?”
“你们要交易的到底是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
脚下瓷器四分五裂,满地狼藉中藏有红色粉末,散发异香。
裴诃记忆尽失,但昨夜那名守城兵其实没被她杀死,她是下了狠手,但又留了他的性命。
在替他包扎伤口时,裴诃发现自己对他身上的伤异常有把握,只看一眼便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人活下来。
而方才,裴诃从箱子底部暗格里找到一包粉末,嗅到味道,虽仍不知那叫什么,但——
“这是可令人上瘾、害人性命的毒物!你怎么能让它在大漠出现?”
昏时已过,外面烟火夺目,裴诃听着隐约传来的喧闹声,想起她从中原来此地的路上,白骨遍野,红缨倒地。
她惊觉自己是在乱世之中,不过既没有前尘,便不去理会,心里好像没有七情六欲,只为完成任务。
之后在城中待了两日,看到与她吃穿住行都全然不同的人们,虽惊讶又好奇,却还是不在意。
直到此刻知晓他运进城中的货物是什么。
一种致幻药,人沾上后便不可能戒掉,疯癫至死。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若要处理掉,最好的方式是倒入河海,但这里是大漠,哪来的水源?
用火烧?焚烧产生的烟味同样能让人上瘾。
裴诃虽铁石心肠,但不至于在知道全城百姓要面临大祸时,还无动于衷。
因而冷冰冰看向对面,脸上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失望——但子陵看到了,往前一倾,不顾抵在喉咙的那柄利剑刺进一寸。
“你不叫裴诃,”血滴落到剑上,他的话也在那刻落地。
她不加理会,“立刻让人把这些货带走!”
“我是商人,会千里迢迢把东西运来,便清楚它会给大漠造成什么影响,我不在乎阿芙蓉会害多少人性命。倒是你,一个女子穿上盔甲,假扮成守城兵为的是什么?”
*
从子陵摸到裴诃没有喉结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她是女子。
一开始被旁人告知她有古怪,接着货物失窃,子陵想到对方这守城兵的身份,远比他这外乡人要好用得多,便逼迫她同行,心想即便之后和窃贼动手,被其他人撞见了,也好解释许多。
但在和她的交锋中,发现了她是女子。
子陵很诧异,因为裴诃的言行举止都区别于他见过的女子。
他觉得她凶悍又易怒,以往和他相处的女子绝不会那样看人。
许是他见过的女子很少吧,除开家人,只有.....
他心上一痛,急声问,“为什么刚才会叫我子陵?”
裴诃一顿,“你把货运回中原,我就告诉你。”
“好。”
裴诃有一瞬错愕,“你说真的?”
他从她剑下躲开,点头。
于是裴诃便神色古怪起来,坦白说她都忘了自己还那样叫过他,当时注意力全放在货物上,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没有记忆,也不愿想起,心里只有....
“谢恒。”
“怎么?”
两人都脱口而出,神色各异。
裴诃皱了下眉,没太在意他的反应,冷声道,“贾平的人迟迟不将货物送回去,谢恒又被他带走了,你身为他的侍卫,是不是该回去找他?”
于是子陵好像这才想起来,打了个响指,外面顿时出现十几个人影。
裴诃呆滞,“....都是你的伙伴?刚才交战时怎么不出来?”
“忘记了。”
子陵说完,让那些人来搬运货物,自己去找贾府找谢恒。
裴诃哪肯,“我信不过你,你得留在这里,我去找谢恒。”
“为何?”
“我是守城兵....如果你不肯守约,我会扣下谢恒。”
很蹩脚的借口。明明她的身份已经被戳穿,子陵早已明了她不是守城兵,她却还要借用这身份,为她去贾府找理由。
——裴诃发觉她不擅长撒谎。
而子陵居然也同意了,不过他似乎还是有着许多疑惑,定定望着裴诃,唐突问,“你穿女装是什么样子。”
裴诃一愣,大怒,“你想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你很执着于谢恒。”
裴诃不语。
“之前见过他?”
“是、是旧识......”
“呵。”
子陵笑了,“你还真是不擅长撒谎。我放你去找他,不过,我会让两个人跟着你。”
“嗯.....”
裴诃没拒绝,即刻赶往贾府。
萧萧风声,子陵走出屋子,看着她跃上房檐,同时外面灯火灭去一大半。
拜极好的耳力所赐,他听到人们慌张的声音——
“回家去。”
“快收拾东西!”
抬头看浑浊的天色,听到垂铃叮啷,城中风力很强。
“公子,”有一人来到面前,卑躬屈膝。
“按原计划,将东西运回中原,在回程路上找个地方埋了。”
“您为何要对那女子说那么多?她既有问题,为何还....”
没能把话说完,被子陵的眼神震慑。
——子陵来大漠,有三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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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在走廊上疾行,身后脚步声……
在走廊上疾行,身后脚步声急促,低头往地板上一瞧,影子张牙舞爪。
裴诃问谢恒,“会武功吗?”
“会。”
“好!府门外有我的马,绑在右侧一棵树下,希望他们这会儿还没发现,你先走,不用管我。”
裴诃说完,转身面向来势汹汹的人们。
“我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小声抱怨着,她拿出缠在腰上的软剑。
剑光在火光下一闪,谢恒茫然,“什么没有记忆?”
接着心中诧异——觉得这剑好生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听谁说起过。
怎会如此奇怪......
这裴诃到底是谁?
眉头一皱,忽然,谢恒看到混乱中有人从旁边持剑而来,刺向裴诃的背。
小心!于是他立刻抬腿,想将那人踢开,可这五公子虽是把人踹开了,却没能避开那把剑。生死之间,幸得裴诃瞥见,将剑挑开,把这矜贵的公子哥拉回来。
“不是说会武功吗?”
谢恒站不稳,心虚地笑,“一点点。”
“别逞强,”裴诃将他扯到身后。
两人被逼到长廊尽头,看到左右两方敌人,身后朱墙堵住所有退路。
真是麻烦啊。
裴诃一颗心猛跳。
“你不把我交出去?”偏偏那谢五公子还如此道。
“别说丧气话,我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谢恒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人,觉得对方确实是瘦,也比他要矮一些,接着便又想上去,螳臂挡车。
“你叫什么名字?”问。
裴诃不理会,注入内力一剑扫退身前四五个敌人,架着他跃上高墙。
“我好像听谁说过你。”
一支箭从身后袭来,裴诃将谢恒推下墙,接着倏然转身,单身握住那支箭。
鲜血从手心缓缓往下流。
谢恒落到地上,回头。
见到的是对方站在墙上,被数人前后围住,头上发带被刀尖挑破。裴诃长发散落,冷着脸将那人一剑封喉,脸颊擦过一支箭。
“你在胡说些什么,还不快走?”她察觉到谢五公子在走神,斥道。
谢恒奔至树下,砍断马绳,临走前问,“你到底是谁?”
那背对着他的人一抹脸上热血,“怎么都要问我这问题,不知道!”
马蹄不安分地踩踏地面,谢恒还在坚持,“什么?”
裴诃哪肯再搭理他。
只是谢恒也就站在那儿了,他抬头,看到黄沙漫天,风声寒栗,像一只妖兽被放逐——沙尘暴终于来临。
“走不了了。”
异变在刹那间发生,贾府的人自小在大漠长大,怎会不知这灾祸将来?纷纷弃战逃离别处。
“下来!”谢恒站在朱墙下,高望裴诃。
对方犹豫一瞬,往下跳。
“跟我来,”谢恒稳稳接住她,拉着她来到一棵树下——只见那儿居然绑着一只骆驼!
驼铃大作,尖锐刺耳,伴随着呼啸沙尘声,裴诃有一瞬毛骨悚然。
觉得自己虽身在一片迷雾中,但忙活一日,该窥得全貌。如今看到这骆驼,又迷茫起来,好像她根本什么都没明白,还任人摆弄着。
不过一个连过往都没有的人,又会清晰明理到哪里去。
“你怎会知道今日有沙尘暴?”裴诃看着谢恒杀死骆驼,割开它的肚皮。
“学识渊博,夜观天象,胸有成足。”
“.....我们要躲进去?”
“没错。”
于是她心中百般不愿,那骆驼虽体型很大,但能藏住两个人吗?况且里面必然鲜血淋漓,她、她怎能待在那种地方?
“不行!我能找到别的避难所。”
谢恒死死拉住她,“听话,来不及了。”
“可以杀进贾府,我还有力气,你别管我。”
“杀进去?”
黄沙,血腥味中,谢恒笑了。他长得极俊俏,不知是不是真在那江南水乡里长大,像一块美玉似的,双眼低垂只注视一人时,温柔极了。
只是如今身处险境,裴诃心神不宁,只觉得触目惊心。
谢恒道,“被你叫做子陵的人,怕是已经动手了。”
莽莽天地,四方妖魔蠢蠢欲动。
*
一个时辰前,当裴诃还在和子陵大打出手,跟着他找到窃贼时,谢恒其余的手下已经来到一处孤宅,淋上火油。
接着当裴诃保护谢恒时,和她一同来的二人在解决贾平。
同一时间,货物被运出城外,子陵只身前往那淋了火油的宅子,丢进一盏灯。
朱墙震碎,火光冲天。
他不怕死的坐在高处,眼前是黄沙滚滚,身后是红光大火。可惜今夜注定无月,不然定有月光照亮他眼底悲哀。
今夜真是乱极了,先是有沙尘暴来临,接着城中一处府宅起火——人们大门紧闭,躲在家中看着外边黑、黄、红三色搅乱天地。
贾府外。
裴诃被扯进骆驼肚子,忍受着腥臭味,问,“你们谢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谢恒道,“烧杀抢掠,能摆上桌的、摆不上桌的,什么都做,只要能赚银子。不是有句话吗?乱世之中才最容易发财。”
“所以贾平也是....”
“他两年前搭上谢家,一起做事,分一杯羹。”
“但这阿芙蓉到底是谁做出来的?”裴诃精通医理,细想自己在中原好像也看到许多吸食药物过度,终日颓唐不堪的人。
谢恒一僵,“这个子陵没说啊.....”
“什么意思,他怎么会比你清楚?”
谢恒不语。
于是裴诃又问,“你是真不想促成这桩生意?”
“嗯,毕竟是害人性命的东西。”
谢恒的声音又轻又哑,裴诃心里一动,想往上瞧去——可惜太暗了,鲜血糊住双眼,只能听到外面轰轰声响,但隔着一层兽皮,终究是不真实。
两人贴到一起,裴诃觉得不舒服,刚要往外挣脱一点,脑袋却又传来剧痛。
那声音又响起了。
即便她不想,也得杀掉谢恒。
乌黑的眼珠一颤,裴诃像被下了蛊般摸向腰侧佩剑。
只是这时,谢恒忽然动了动,“这是.....”
被发现了吗?
他却叹,“你还真是位姑娘啊?”
*
又一次被揭穿身份,裴诃发觉她竟比第一次要慌张。
之前面对子陵,她满心愤怒,觉得对方当真是无礼又粗鲁,被说得哑口无言。
而这次是在狭窄腥臭的骆驼肚里。
想腆着脸说是女子又如何,但被迫和谢恒贴到一起,逃也逃不掉,只能一声不吭。
“你来这儿是要做什么,”谢恒问。
裴诃把自己想做是骆驼肚子里的一滴血。
“听你口音和说话方式,是从中原来?”
那滴血完全不起眼,和其他血一起流经骆驼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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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李水徵点头,当夜就搞起破……
李水徵点头,当夜就搞起破坏。
他这人,乍似和善,实则一身反骨,乐于掀风作浪。
谢恒说不要告诉裴诃他来大漠的原因,可裴诃伤过李水徵——他这心呀,起伏不平,到底是想找点事来搅和二人。
恰好今夜无眠,隔壁房门轻响——“裴姑娘!”他便点上灯,迎来一位同样失眠的朋友。
裴诃甫一进来,看到床上之人右眼下的痣,“是你?枉我还救你,居然和谢恒一起骗我。”
“你不也捅了我一刀吗?”他道,“在下李水徵,徵是....徵咎的徵。”
徵咎意为灾祸,裴诃想,明明徵也有明亮、风雅的意思。
“你和谢恒什么关系?”
“朋友。”
“你之前说过阿芙蓉是害人性命的东西,但既然谢恒决定焚城,不一样会让很多人丢去性命?”
她还记着这事,李水徵瞥见裴诃身后的木门上黑影晃动,轮廓像是谢兄——也是听到动静,走过来查看?
于是李水徵便不去回答裴诃了,转移话题道,“裴姑娘在完成任务后会去哪儿?”
“关你什么事,”可惜她不打算配合。
“姑娘,你可知你现在是寄人篱下。”
“.....平岭。”
门外,谢恒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确定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悄然离开。
背对他的裴诃松了一口气,她同样感受到谢恒的气息。
如今讨厌的人终于不在,身体一软,她贴着门瘫坐在地上。
发觉几丈外的李水徵仍在看着自己,又有气无力地问,“你伤口不疼吗?”
“疼,裴姑娘可否帮我倒一杯水?”
.....她想拒绝,但听到李水徵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又心软地给去这公子拿水。
裴诃知道自己不该伤他。
灯火渺茫,李水徵目光专注地望着她。
“做什么,”她问。
“昨夜初见,我说曾在哪儿听说过姑娘,其言不假,我年少时游历过很多地方,刚刚姑娘说的平岭,便是去过的其中一处。”
裴诃把水递给他,歪着身子在床柱子那儿撑了一会,听他柔声说话,心里反倒烦躁,索性舒服地在他床边坐下。
李水徵看过来,才随口道,“哦,是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去那儿。
“姑娘可否替我把脉?”
这李水徵喝了她的水,现在又要她诊治。
裴诃不干。
“我方才可帮你在谢兄面前说话了,要你待在这里养伤,”李水徵也不慌,惯会劝人的。
“是是是,还说要帮我找人,”她加重语气,“伸手。”
他照做。
不过一会裴诃便道,“我刀子刺过去时你躲了一下吧?没刺中要害,筋脉也没受损,吃点补气血的药材,多睡觉,半个月就能恢复。”
她记仇着呢,和李水徵说的全是废话。
而那李水徵,好像也看出她在敷衍,又道,“我的伤是不是该换纱布了,姑娘帮我?”
“李水徵,你可是男人!”
“我们昨夜还抱到一起。”
“别试探了,你到底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又是把脉又是换药,裴诃岂会不知他意图,“我懂医术,好了吧?”
“给我写一张药方。”
裴诃不动。
他也不让步,哀叹,“我这无妄之灾啊,居然要养半个月伤,也不知道是谁当刺客,连刺杀对象都能弄错。如今想讨个药方子,都不能.....”
“好了!”
裴诃怎么都想不到这李水徵会是这个烦人的性子。一拍桌子,“有纸笔吗?”
“自然是有,”他便笑起,佝偻着身子下床去拿。
看那动作,好像还真伤得不轻,裴诃说服自己帮他写药方,洋洋洒洒地写下几行字,“喏,拿去抓药吧。”
“姑娘好医术,”李某恭维起来。
又忽然道,“我之前在平岭也见到过一位大夫。”
“三年前我被仇家重伤,在平岭一个小村庄前倒地不醒,之后虽被那里的人救了,但也足足躺了一个月才醒来。救我那人说我运气不好,他们这儿有个神医,如果碰上她,即便是像我这样心脉受损、双腿各中四刀的人,都能在七日内恢复过来。”
裴诃眉头一抬。
“我问那神医在哪,他说不在这儿了,嫁去了一个叫南阳的地方。”
“嫁?!”裴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李水徵看着她那难以置信的模样,眉眼一弯,眼底的小痣不见。
“那神医是位女子,你知道她嫁的人是谁吗?”
“不想听。”
“他姓谢,叫....”
“别说!”她捂住耳朵,“说了不要听,你别在这编故事。”
接着便一声招呼不打,摔门而去。
李水徵看着她那背影,失笑,“说我编故事,自己不信了个十足吗?”
*
一场大火,让城中所有士兵都被派出去收拾烂摊子。
他们在城中四处搜寻,虽然这座城不大,但大漠风力很强,水源匮乏,城中十几处房屋起火,给他们的行动带来很大阻碍。
还好事情在三日后有了转变——只见这一向干燥枯旱的大漠,居然迎来了一场雨。
这可真是罕见,算得上是救命般,解了城中军队急于救火的燃眉之急,也让百姓感到欣慰。
火灭了,许多人的家便能保住,况且水在大漠里实在珍贵极了。
城中某僻静地方,裴诃站在屋里,听到隐隐传来的欢呼声。
雨点如竹叶,渗入地面,她忍不住走到屋外,伸手去接那些雨——落到掌心湿湿的、痒痒的。
“总算是得救了啊。”
这火烧了足足三日,浓烟滚滚,熏得她有时候晚上睡觉,都会被闷醒。
她的伤好了许多,李水徵拿着药方也给她抓了几副药,两人吃过后再加上针灸,伤势迅速好起来。
或许她还真是那个神医?
打住,裴诃可以接受自己曾经的身份,但嫁人,还姓谢?
想到这个便要去寺庙烧香了,菩萨快放过她这桩姻缘!
“你出来干什么,不怕被城门兵看到?”身后,忽然传来一男声。
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裴诃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我问你话,走什么?”那人在倏忽间来到面前——眉目英俊,神色高傲,正是谢恒。
“与你无关,”裴诃道。
“我让你留在这里,便和你被绑在一条绳上,你这样随便走出去....”
“别说这样的话,”裴诃一看到他就想起李水徵那些话,那个“嫁”字冲上心头,斥道,“没有绑在一起!”
“你发什么疯,”谢恒皱眉,“这几日是不是也在躲我?”
“不想看到你不是很正常?我进去了,”裴诃甩开他,没甩开,又补充道,“不会再走出来了,你放心。”
“.....奇奇怪怪,是水徵和你说了些什么?”
谢恒还挺能猜的,裴诃心一紧,“不是,和你没关系。”
“都在呢,谢兄和裴姑娘在做什么?”这时,那李水徵像掐准时机似的走过来。
谢恒和裴诃一同回头——一个脸上还有疑惑,一个则眉头紧皱,眼神凶得像要拿刀。
李水徵偏头,忍住笑意。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出来看会雨,”裴诃硬邦邦回答,想起这李水徵之前说夜观星象,得知四日前会起沙尘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场雨也被你料到了吗?”
“不及姑娘医术,没有这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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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只见两行灯笼排开,街上锣……
只见两行灯笼排开,街上锣鼓喧天,一位身穿红衣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一间别院前,大红花轿迎来一位新娘子。
“三更半夜,这是在迎亲。”
十几丈外的屋顶上,蹲着两个意图不轨的人。
“大晚上成亲?不该是黄昏时候吗,”李水徵问。
“我记得是过了子时,新郎就要去新娘家接人的,不过确实有个说法是拜堂要在昏时,”裴诃道。
“裴姑娘这么清楚?不是记忆全无吗,”李水徵探过头来。
在说话间他们能听到哭声、鞭炮声——这是习俗,新娘子上轿时,娘亲要去哭送,边哭边念叨祝词,接着再撒些茶叶与米粒,讨一个好彩头。
裴诃打算等人散了再行动。
李水徵观察着她,他还记得她和谢兄的事,觉得两人同样失忆,又同样心有执念,一前一后地来到这片大漠——
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这二人必然曾有过纠缠。
谢兄说他成过亲,若女方是裴诃.....
那么这场忽如其来的婚事,或许会让她想起些什么。
李水徵问,“新娘上轿前,要以净茶和四色糕点来供奉轿神,用蜡烛和镜子照亮轿内。这些....你可有听闻?”
裴诃摇头。
“那上轿后吃起嫁酒、过火盆和熏香烟,你也不曾了解?”
还是摇头,裴诃看着那接亲的队伍,见人群歪歪扭扭地走向一处,便道,“这些不重要,他们走了,我们快下去。”
说着就跳下屋顶。
炮竹声未曾消声觅迹,像钩子似的缠住后边李水徵的脚。
他仍不肯放弃,“两年前的九月二十号,你....”
“你回去吧,”这时,裴诃打断他了。
“我记忆全失,明确说过自己不想知道先前发生的事,你便不要再提。”
底下敲锣打鼓,她却心烦不已。
“一路走来,你看到有多少坍塌的房屋吗,谢恒纵火焚城,便意味着他是个很冷漠的人。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你既知道他曾失去过一人,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会分开,那个人又曾遭受过什么?”
“你想起什么来了?”李水徵问。
裴诃不想再废话,转身离开。
她找到关着守城兵和哑巴窃贼的屋子,一推门——
利刃划破冷夜,有人早已挣脱束缚,在这儿守株待兔许久。
变故在这一刻发生。
*
都说夜雨细如愁,谢恒觉得指不定还真有道理,譬如今夜他早早上床,却不幸失眠,踱步许久,还是出了大门——
“落沙巷.....”
他念叨着这几个字,又猛地住嘴,觉得好像被淋了一盏热油在身上,哪哪都不舒服。
忽然,听到缥缈锣鼓炮仗声,他疑惑,是有人在迎亲?
今日六月二十六,确实是良辰吉日。
于是来到一间宅子,跨进朱红漆的门槛。
和裴诃与李水徵不同,谢五公子没穿夜行衣,大大方方穿了自己的衣裳,走进喜堂,和宾客们寒暄。
于一刻钟后听到旁人惊呼,在方正门口见到一位女子走来。
身穿碧绿长裙,头上红盖头轻晃。
她捏起手中裙摆,露出一双用金丝绣的鸳鸯红鞋,迈进门槛。
而谢恒,无可避免的再次想到白日恍惚时见到的那片竹林。
座落在里边的木屋被打开——他虽见不到人,无数次回忆,无功而返,但此刻看着那新娘,居然觉得记忆里的那人,或许也该穿着这身衣裳。
备聘礼,送红绿书纸,请吃喜酒,谢恒不自觉地想着在这婚嫁前,新郎要做的事,一面在心里叹他当真是曾和一人成过亲,一面望着外面的大红花轿。
想到搜轿、哭上轿、抱上轿这些习俗,试着和记忆里的人重合。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一点熟悉,好像曾嫁给他的那人没有经历过这些事。
她的亲人呢?
难道说他们这场婚事,并不被祝福吗?
“看呆了?”这时,身边刚才与他寒暄的宾客撞了他一下。
“这裴家二小姐因美貌而十里闻名,今晚我们虽没看到她的脸,不过单单是这样望过去,就知道是个美人。”
姓裴?
谢恒勉强回神,“我没看到女方的家人。”
“你是说她哥裴诃?对啊,好像还真没看到他。”
*
屋檐下,雨水如白珠落地。
在一间荒废屋子里,裴诃被一人用匕首抵住脖子。
她阴测测望向旁边,“你还真在这里。”
“你也不如我所料,来了吗,”那人说着,收紧手里的刀,一滴血珠落到地面——
啪嗒。
一炷香前,裴诃急匆匆来到这屋子,仓皇推开木门,地面虚影轻晃——有人躲在黑暗中,等着她来送死。
而待她走进去,脚踩在地面那刻,藏匿于门后的城门兵便扑过来,手中利刃直指她的喉咙!
啪嗒。
地面雨水溅开,裴诃好像早有所料,身一转,反手攥住城门兵的手臂,试图将他摔向地面。
然而对方这次却铆足了劲——
“你知道今夜是我妹妹成亲的日子吗?被你抓住、绑起来是老子倒霉,但我势要回去看着她过门。”
城门兵是今日才醒来的,又渴又饿,好容易挣开身上绳索要出去,又听到隔壁房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沙鼠,走进去一瞧——
才知道里面关着的,是那个曾诱骗他到此处的哑巴窃贼。
城门兵觉得之前伤他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让窃贼去报官,他自己留在这儿。待窃贼通知其他士兵后,一同围猎那胆大包天的人。
说起来,对他下狠手的居然还是个女子!
城门兵每想到这里,都厌恨不已。
“杀了你.....再回去看她过门......”他癫狂地盯着她。
“回去?”裴诃一顿,“我看不行。”
侧身一避,抬腿踹向他,同时城门兵也目露凶光,手里匕首往下刺来——裴诃虽能握住!但也已经迟了,只来得及攥住他手腕,刀身没入大腿,鲜血淋漓。
“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她面不改色。
什么补偿?城门兵根本没放在心上,刚要抽出刀子,却见她身一转,反手劈来!
“知道这么多城门兵里,为什么我会偏偏挑中你吗。”
抽出腿上刀子,裴诃到他背后,怀里拿出一块湿布,捂住他的嘴鼻。
“是你妹妹拜托我来的。”
什么?城门兵根本听不明白,脸上湿淋淋的口感让他觉得恶心,想,这是蒙汗药?!
身体便直挺挺往下倒。
裴诃松开他,手腕转起,刀子捅去——只见鲜血迸溅,那本该了无声息的人居然又双目圆瞪。脸色惨白,青筋拔起,死死握住她的手,指甲扣着她的手背。
“这是在干什么?”她在他耳边细语,“别挣扎了.....”
鲜血从城门兵的腹部流出,裴诃想起缠在新娘身上的红绸带,又觉得这有点像一条脐带,连接着这对兄妹。
雨水大锤似的砸来,密集而带着股疯劲儿。这时,一墙之外,有人踩着淅沥沥的雨声走来。
她没察觉到,想站起来处理尸体,大腿却疼得要命,只动一下,摔倒在地上。
开门声被淹没在嘈杂声中,地面黑影扭曲,裴诃一抹脸上的水,望过去——
“好重的血腥味。”
一个极俊俏的人站在屋檐下,手里还拖着个不省人事的家伙,“我见他神色慌张,从这方向跑来,问了嘴发生什么事,却发现他不会说话,裴姑娘.....”
李水徵往前一步,隔着一扇雨帘道,“这下你可不能赶我走了。”
*
“这场婚事,女方家里没来一个人?”府邸里,谢恒望向宾客。
几丈外的喜堂,两位新人正在行跪拜之礼。
火光烛烛,人影憧憧,谢恒心里在见到新娘入门时生出的欢喜少去许多。
宾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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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大红婚房内,两名女子面对……
大红婚房内,两名女子面对面坐着。
裴诃看着裴昭摘掉身上头饰,揣进怀里,脱口问,“你怎么放兜里了?”
“我要离开,”裴昭道。
“可这场婚事.....”裴诃想,不是已经成婚,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爹娘早死,兄长又不在了,我没有后顾之忧。”
裴诃点头,走向门口。
“你要走了吗?!”裴昭心一乱,急走过去,挽留。
“裴昭,我已经帮过你一次,”裴诃觉得头疼,这裴昭怎么没完没了的。
“我知道,但求你了.....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不要圆房,也不要做别人妾室.....”
几丈外,人影晃动,脚步声响起。
裴诃不为所动,“你可以找别人帮忙。”
“没有别人.....除了你我根本没有能帮我离开的人。”
逃婚,谈何容易。
裴诃看着哀求着自己的裴昭——柔弱、无力,却又破釜沉舟。
到底是心软,带着她跃上房檐。
淅沥沥的雨,两人都湿透了,裴昭抱着裴诃,好像在抱一根救命草。
爹娘在她十岁那年离世,家里条件一般,虽说兄妹两相依为命,相处得还不错。但后来随着世道变艰难,兄长逐渐焦虑,他怕流离失所,也怕饿死街头,拼了命地想赚银子,活下去。
可乱世间,哪那么容易?
刚好有个人家想娶妾,兄长想到自己的妹妹,去找那户人家,一拍即合。
他既得了二百两,也能甩开一个拖油瓶,划算。
今夜,裴昭松开揽住唐贞的手,摸向怀里,也不知道她拿的这些首饰,值不值二百两。
此时已快寅时,城中大部分巡逻的士兵已经散去,裴诃带着她来到一间客栈前,“就此分开吧。”
“你住这儿吗?”裴昭仍是攥住她。
裴诃摇头,“别再跟着我了。”
萍水相逢,裴昭轻声问,“我一个人能去哪儿呢?”
“哪里都行,你有银子,身上没痛没病,完全能照顾好自己。我如今也是寄人篱下,你跟着我反倒不安全。”
“可你身手很好,”裴昭想,至少她能保护自己。
“别去依赖别人,只有你自己才能照顾好自己。之前在城门口,你说想要出城,是打算去哪儿?”
裴昭一呆,“中原?”
裴诃叹气,“你不是在回答我,而是要为自己找一个落脚点。”
很难想象她这样既没有记忆,也不在乎自己生死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裴诃今晚有点不对劲——先前李水徵没说错,裴昭的婚事确实让她想起一些事来。
她记得自己也曾身穿婚服,走进了一辆花轿。
而那前来迎亲的新郎......幸得有一顶红盖头,新娘什么都看不到。
但令裴诃在意的是,她当时十足一个待嫁的女子,心里全是甜蜜和羞涩。
要嫁的人是谁呢?
裴诃勒令自己不去探究,过去已被抹除,想不起来也肯定有其道理。她不想和世上任何一个人有瓜葛。
她只想杀了谢恒,摆脱脑子里的声音,再去找一个没人地方,做一个再不醒来的梦。
裴诃和裴昭有些相似,两个都无依无靠,但后者却在极力寻找一个支撑自己的人。
最后,裴诃还是被裴昭扯进了客栈。
二人也不洗漱,脱去外衣后躺到床上,期间裴昭是一步三回头,眼神紧咬着她。
裴诃实在想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非拉着她不放,又担心那谢恒会趁机离开。
打定主意待裴昭睡着后就溜走。
虫鸣声起伏,房里一片漆黑。
裴诃第一次和别人同床,绷直身子好一会儿,发现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裴昭。
“洛玉秋会追过来吗?”对方闭着眼问,那是新郎的名字。
“应该不会,”裴诃敷衍道。
“兄长也不在了......”
“嗯。”
“我害死的.....”
裴诃转过头去,看到裴昭攥着被褥。
她问,“唐贞,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唐贞,是裴诃顶替别人混进城里那会用的身份。
“不知道,我失忆了。”
“别糊弄我,我真的想知道。”
“没糊弄,我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过往。”
“那你的家人和朋友呢?也把他们忘了吗?”裴昭变得急切。
裴诃一愣,“我们之前认识?”
在黑暗中看着彼此渺茫的轮廓。裴昭摇头,“我很害怕。”
怕什么?
裴诃茫然。
那裴昭便被她逼着,续道,“我杀人了呀....兄长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我却在今日把他害死....”
裴诃心里多出异样。
她想,自己为什么不觉得愧疚呢?普通人在手染鲜血后都会惶恐不安,她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是裴昭这么一说,裴诃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原来她成了件杀人利器吗?
裴诃的指甲陷进肉里。
她不该这样活着。
裴昭续道,“那日我逃到城外,虽被兄长抓回,但中途回头,看到了你敲晕一人,把他拖到角落。”
“当时我想,这女子好厉害。我被兄长卖给别人,几次出逃都被抓回。兄长羞辱我,说我身为女人就该给男人带来快乐。都是要嫁人,嫁谁不好,嫁给洛玉秋还能为他送来钱财.......”
裴诃:“你怎么不找亲朋好友帮忙?”
裴昭:“我留不住一个人。”
上学时和同窗关系好,一起钻研功课,牵着手上学,本以为这段关系会持续很久,不想上完课,关系便变淡了。并非裴昭所愿,可她发觉自己把别人看得重要,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
或许是因为爹娘早逝,她和比身边大部分人都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做事思前想后,顾虑很多。
裴昭想,我好像一直在挽留和失去。
小时候读书,读到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会觉得羞臊不已——她会那样喜欢上一个人吗?那人又长什么样子,会把她放在心上吗?
接着读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便觉得艳羡——能有一个人陪自己到老啊,再不会孤零零待着了。
可谁曾想到,到头来她的姻缘会是一场交易。
其实也不是非要成亲,非要找到如意郎君,但裴昭想要陪伴——兄长待她不好,她便想找一位挚友,体会和理解她的所有悲欢。
可好难啊,是她哪里不够好吗?说错了什么话,才会没那么让人喜欢,不把她放在同等位置上?
“唐贞,你会讨厌过节吗?中秋节、重阳节、正月初一.....我都好讨厌,兄长会去和朋友花天酒地,邻居也会送来糕点,可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坐在家门口,听到远处烟花声,看不到一点火光。”
一切都离她好远。
裴诃摇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如今不可怜了,我已经成为刽子手,”裴昭叹道。
女子真是世上最矛盾的存在,既决心要报复,又会在事后谴责自己。男人把她们当货物一样买卖,用她们的身体来谋得钱财,可有过半点愧疚和犹豫?
既不被尊重,何不收起那点人性,也把对方当作货物?
“你不也把裴诃这身份卖给我了吗?”裴诃偏头望去——却见旁边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呼吸声匀称。
“好梦。”
于是她合上眼。
似乎也没了那要离开的心思,沉稳睡去。
过年时裴昭坐在石阶上,独望月亮,觉得它像个白色的钩子。今夜她在客栈最便宜的房间里,没有窗户,瞧不见月亮,侧躺着抱住一团被褥,晕晕沉沉。
两丈外,木桌上放着她偷出来的金钗——媒婆和傧相算来算去,觉得在六月十六这日成亲最吉利,因而今夜圆月当悬,照亮心中,忧愁犹在。
*
有人也辗转反侧,谢恒和李水徵一路跟踪裴诃,见她和新娘入住一家客栈,便回了住处,各自回房——
还是睡不着。
谢恒平躺在床上,一会想到那竹林,一会想到那曾和他和离的妻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又偏偏挂念着一人。
像盲头苍蝇似的在这大漠乱撞,于火上炙烤。
那裴诃也说自己失忆了,为什么就一点都不在乎?
谢恒愈发烦躁,直到天明、外面喧嚣,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出门的理由,摔门而出——撞见从对面房间出来的李水徵。
“谢兄?”
“你起那么早?”
二人同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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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太岳楼闯进一蛮不讲理的女……
太岳楼闯进一蛮不讲理的女子。
执意要找一个“冷冰冰、没什么礼貌、行为非常粗鲁”的男子。
“什么?”
“或者这里有包间吗,他姓谢,是个中原人。”
四目相对,小二勉强点头,“有是有,但那位公子吩咐了不要人打搅,姑娘你和他有约吗?没有的话我们很难做。”
“我当然有,”裴诃面不改色。
“那小的帮你通传。”
说着便要屈腰退开,裴诃连忙将他拉住,“不用!你告诉我他在哪个包间,我自己去就好。”
“可这不符合规矩,”小二表示很难办,两根手指头动了动。
“何意?”
“您总得给点好处,小的才能....”
小二谄媚着抛来个眼神。
又一个歪瓜裂枣!裴诃缺钱的要命,哪会给他。想将小二拍开,又见四周围坐满人,到底是走出酒楼,掠上二楼。
底下,李水徵一口吞下两个馄饨,“哎呀”一声,背后有眼似的道,“是和谢兄一样的进门方式呢。”
*
二楼包间,谢恒正襟危坐,面对包打听,拿出怀里被捂得发热的纸条。
“先生,我想请您找一个女子,年纪大概在二十三到三十之间,曾在这待过一段时间,也去过中原的南阳。”
旧的发黄的纸条,写有“六月二十一,大宛”几字。
包打听“嗯”了声,伸手去拿,又听到对面客人急道,“先生动作轻点,这是....”
这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谢五公子当真别扭,这都不肯说出口。
“放心,”包打听道。
“先生戴着西洋镜,能看到上面的字吗?看不到的话我....”
“能看到,”包打听无奈地瞧了对面一眼,“我不会损坏公子的物品,公子既要我去找人,就要信我才行。”
但谢恒还是心揪,见他二指捻着纸条道,“麻纸啊.....看纸张大小,没有被裁剪的痕迹,似乎是.....”
“是药铺大夫写单子用的纸,她医术很好,”还没说完,又被谢恒打断。
“城里的女大夫吗?公子可知她是何时在这待过?”
谢恒摇头。
“据我所知城里的女大夫几乎没有,她也有可能不是来这行医的,公子还有别的线索吗?”
屋外飞燕似的落下一道黑影,有人戳破纸窗偷看进去——里面还真是谢恒。
听到他说,“她应该是我妻子.....我们在四年前成亲,两年后和离。”
裴诃僵住。
谢恒身体绷直,视线低垂,“我失去了很多记忆,记不清了,但这字迹明显是女子所写,我平时又几乎不和女子来往,除了亲人,能让我这么挂念的只可能是我的妻子。何况我确信自己成过亲,也和离过。”
裴诃见到谢恒对面的人手里有张纸条,写着几个字,眯起眼来,怎么看不清楚....
“明白了,公子放心,我会帮您去找的,”包打听道。
“多久会有消息。”
“两日。”
“好。”
接着包打听就走了。
而谢恒,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门一瞥底下,“滚进来。”
那躲起来的裴诃便不情不愿地探身进来了。
才刚落地,被谢恒一拽右手,反压在墙上,“听了多少?!”
裴诃才不回答,左手艰难从腰间揪出一包药粉,右腿屈起,攻向谢恒腹部——他游刃有余,钳制住她的双手倾身过来,“这次改用药了?”
裴诃不答,将药包摔在地上,要他吸进去后四肢无力。
——这两人,一见面就开打。
裴诃服过解药,心中默念三个数,还没到开始呢,便被扯住手臂,往下一拽!
“是不是要废掉你的手脚筋,才会安分一些?”
谢恒反扑到她身上。
“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范,”裴诃怎会顺从,立即反抗。
谢恒稳如泰山,两人比划着手上功夫,听到咣当一声——刀子被扔到一丈开外。
“我记得昨夜你这腿受伤了。”
有人往下一摸,握住裴诃大腿,大拇指往下一摁!
还未痊愈的伤口登时出血,裴诃疼得发抖,苦于被谢恒全然压制,狼狈地张嘴去咬他。
“悍妇,”对方加重摁住她伤口的力度,“还要胡闹吗?非要我把你送官?又是李水徵告诉你我在这的?!”
“不能是我跟踪你吗,像你昨晚偷鸡摸狗,跟在我身后一样,”裴诃找到机会就要骂他。
谢恒将她甩开,刚要离开,却又僵在原地,“我东西呢?”
“什么,”裴诃本能摸向自己身体。
“纸条!”
杀意在这一刻迸发,谢恒怒目圆瞪。裴诃呆了一瞬,毫不犹豫出卖那位包打听,“是不是被刚才那人拿走了?”
谢恒甩门而去。
裴诃跟了上去。
于一刻钟后见他踹开一家店的大门。
*
棺材店的伙计今早鸡鸣时分便起来开店,苦熬一个时辰后见老板还没来,便打起盹来。
正睡得迷糊,忽然听到砰一声——有个戴着西洋镜的瞎子闯进来。
嘴里还嘟囔着,“完了完了,还真被说中了,他来大漠了啊!”
瞎子左转右转,伙计问,“你谁啊?我们这是棺材生意,家里死人了?”
“你才家里死人了,晦气!”瞎子一顿,居然是大步走来揪住伙计耳朵,“我还没骂你呢,臭小子大白天做生意睡什么觉,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伙计一愣,两厢对视,“老板?不是,您怎么这个打扮呀?”
“坑蒙拐骗去了,”原来那瞎子是包打听,没好气地拿下圆镜,抓了两把头发——
回到伙计熟悉的模样,只见他长得还挺俊朗,年约四十,身材削瘦,头发像一堆杂草。
“待会那谢恒闯进来,你可得拦住他。”
“谢.....哎?”伙计才要叫住老板,便见他溜得没影踪,紧接着又是砰一声!
“包打听呢?!”老板口中的人出现了,伙计登时变脸,神情非常冷漠,正要开口赶他走,却在这时,瞥见谢恒身边的人。
咽下嘴边的话,呆在原地。
日光猛烈,伙计舍不得眨一下眼。
故人造访.....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裴诃没注意到他,她第一次进棺材店,心里好奇着呢,正看得尽兴,旁边谢疯子却忽然迈步,去逼问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
“我问你话呢,包打听跑哪去了,他刚才是不是躲进来了!”
伙计仍然不语,只凝视裴诃。
“你看她干什么,之前认识?”谢恒便是将她推了过去。
裴诃腿上有伤,跌跌撞撞扑过去,“你冷静一点好吗?!”稳住身子后恼怒地转过身,谢恒却不管,丢下她,自己去找人。
“......喂!”裴诃连忙要跟,可大腿好疼,血不停地流,撑着柜台俯身要去摸自己的腿。
这时,却有一人比她要更快蹲下身去——
“我有药。”
伙计下意识要撩起她的裤腿,又记起男女授受不亲,扑向柜台,翻箱倒柜。
“......你也冷静点,”裴诃僵在那里,才刚说完,又见这小孩儿跑过来,“要先坐一会吗?喝杯水?”
“我没事,你这儿有纱布吗?我包扎一下就好。”
“那怎么行!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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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这厢顾着旧人重逢,那厢……
这厢顾着旧人重逢,那厢却是狗急跳墙,忙着逃命。
包打听知道今日约他出来的人是谢恒,但谁知道这造孽的会拿着张纸条来寻人?不是情缘已断,再无瓜葛吗,为什么这厮会死缠烂打起来。
按理说他们二人都失忆了,她不该会给他留纸条,要他去寻啊?
包打听本想把纸条烧了,但看着上面熟悉的字,到底心有不舍,藏在怀里东逃西躲。
谢恒的身手有多恐怖,他一清二楚。
“小大夫啊小大夫,你这次可害惨我了!”
光天化日,包打听做贼似的飞檐走壁,时不时瞄向身后,虽还空无一人,但心里七上八下,好似在被什么猛鬼追杀。
接着一个分神,踩空一脚,再抬头时,身前已出现一人!
谢恒脸色阴郁,哑声道,“还给我。”
“你怎会有这张纸条?”包打听也不躲了,胸脯一挺,质问。
“你果然认识她。”
谢恒眼神如刀剑,包打听勉强招架得住,“没有!不是!”
“和她认识多久了,她是这里的人?”谢恒好像走火入魔,只字不闻。
纸条轻飘飘落地,包打听那几句话却重如棒锥,迎头痛击——
“你这么在乎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你说什么?”
“人已经死两年了,你还在执着些什么,”包打听好像破罐子破摔,坦白道,“她叫陈匪照,确实是你的妻子,我店里做的第一幅棺材,就是为了安置她的尸首。”
谢恒不信!捡起砖瓦上的纸条——他从中原来,都不曾让这纸条有一丝皱痕,如今却被这该死的包打听弄得皱巴巴。
“今日你这番话我当没听过,她是否叫陈匪照我也会去查,但我问你,你是何时和她认识的。”
“可以不说吗?”包打听哆哆嗦嗦,和他商量。
谢恒不语。
“那换个地方?这屋顶上太阳太大,”于是包打听又问,他一个黑得发亮的人,还挺娇贵。
*
一刻钟后街边“陈记馄饨铺”出现二人,老板都快要收摊了,被一位公子哥丢来纹银十两,强迫他开一整天。
值得一提的是李水徵刚从这里离开,他或许真是饿死鬼投胎,将店里的东西来回吃上三遍,饱腹离去。
对面裴昭等不到裴诃回来,没有去处,在原地踌躇——听到包打听和谢恒的对话。
“我是在这城里见到小大夫的....那是在九年前,我....不是混江湖的吗,买卖消息、帮人找人,这些活干着干着就会招来仇家。因而我有天夜里被人寻仇,打得半死,摔进一户人家的大门.....”
九年前的一个夜晚,闯到他夫人家里,谢恒生生捏碎一把汤勺。
“哎客官!”店家高喊。
“你闭嘴!”被他迁怒,谢恒睨向包打听,“你继续。”
于是包打听又继续胡编乱造,“她一个人住,我深更半夜闯入当然就吓了一大跳。于是要赶我走,但我伤得太重了,浑身上下都在流血,你那夫人....呸,小大夫菩萨心肠,拖我进屋,让我住下。”
“住多久,”谢恒捏碎茶杯。
包打听说着谎呢,见他好像信了,糊弄道,“也就四个月吧。”
“四个月!你之前是被打成残废了吗?”谢公子暴怒,站起身来,和一角落里的姑娘对上视线,觉得对方好像似曾相识,咬着牙坐下,“然后呢。”
“小大夫人很好,和我也投缘,我们相处久了成为朋友。我之前也存了点银子,伤好后便回家一趟,全给了她。”
“不对,她一个中原人,怎么会在这儿住这么久?没猜错的话她是一年多后就与我成亲了,时间未免离得太近。”
压迫感又逼来,包打听见他拿起桌上一块尖利碎片,忙道,“之....之后第五个月,她就回去了,说想家了.....”
“哦,看来你这朋友对她来说也不是很重要,”谢恒酸味十足地说了句。
包打听向他陪笑,谢恒便头一回打量起男人的相貌来,觉得对方皮肤太黑太粗糙,鼻子不够挺拔,嘴巴过厚,人又瘦,和自己相差甚远。
他夫人既能和他成亲,定是喜欢他这款的。
“她走之前,有留下什么东西吗?”谢恒问。
包打听摇头。
“为何不想让我找到她?”
“谢公子,她都与你和离了,定是过得不开心,我是她朋友,又怎么会愿意让你见她。”
这一句话,让包打听整个故事变得真实。
他看向谢恒,见他不再反驳,心里松了一口气,甚至想叫一碗面吃。
“我不信她死了,”谢恒却低头,手里攥着汤碗的碎片,鲜血淋漓。他在这时再不是先前张狂自信的模样,眉头一颤,脆弱犹然而生。
包打听不理他,说辞都想好了,谢恒要问他和离的原因,他就让对方自己去想,反正两夫妻的私密事,他这外人哪知道啊。
叫来一碗面,在那儿大快朵颐。
对面谢恒却呆坐一旁,思绪混乱。
他真想不起来了。
“有没有什么药,吃了能让人恢复记忆?或者扎针.....多少针都无所谓,放血也行。回光返照?是不是人在死之前能想起很多事。”
包打听端着碗坐到别处——心想疯子可别影响他吃饭啊。
谢恒的记忆开始于七月二十七号这天。
自梦中醒来,头痛欲裂,直起身子,看到地上有个瓷白的瓮。
打开,是三斤二两重的灰。
这个重量,他只能想到是女子的骨灰。于是耳朵嗡鸣,一口血喷出来,脏了那口白瓮,便又从床上滚落,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擦着上面的血。
谢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不过当看到那些血和骨灰混到一起,空落落的心里又生出隐秘欢喜。
好像和一个人的骨肉缠到一起。
今日这包打听说他夫人死了,先不论她是否叫陈匪照,但就逝世这点,就与谢恒的记忆吻合。
但他不想相信,他夫人怎么会不在了?他记得自己深爱她的感觉,即便吵架和离,哄回来便是了,哪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叫他找不回来?
这日谢恒独坐到天黑。
老板催他好几次,都木纳地坐在那儿,索性留他一人在那,回家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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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深夜,一家棺材店。没有……
深夜,一家棺材店。
没有名字,大门全黑,只在两边挂了两盏灯笼。
裴诃站在门前,才要敲门,便被人迎了进去。
“您还真来了!”春渡欣喜若狂,眼神不离她。
“来得有点晚,你等很久了吗?”此时是子夜时分,万家灯火俱灭。
裴诃问,“包打听呢?”
“楼上!我去把他喊下来,您腿有伤,就别爬楼梯了,”春渡飞似的跑开。
“等等......我们既然曾经很熟络,你以前都怎么叫我的?”裴诃忍不住又问,觉得这小孩儿在她面前好拘谨。
“您真想听吗?”
这什么话,裴诃一扬眉,“说。”
便是听到对面漂亮得跟猫儿似的人道,“姐姐。”
......猝不及防,脸色通红,裴诃磕磕绊绊地道,“我、我以前让你叫我姐姐?”
她最怕别人这样称呼她了,觉得好羞耻好不知所措,还是那样一个水灵灵的少年,受不起。
春渡点头,“我每次这样喊,您都是这个反应,所以...很少称呼您。”
“不能换个叫法吗?”
“有是有,但您不是不想恢复记忆吗,我去找老板了!您等等!”
一溜烟儿不见了。
裴诃发自内心感激他的识趣。
夜里无声无息,城中大多数人都睡去,静得出奇,因而能清楚听到楼上的吵闹声。
扑通一声!好像有人摔到地上,“臭小子你干什么!不是让你看店,别来吵我吗?”
啪一声!好像是水声,“拿水泼我?好啊,我就眯一小会,你要造反是不是!想我被小大夫托孤,照顾你这哑巴孤儿三年,包你吃住,还给你发薪水,就这样对我!”
耳朵竖起,接着是窃窃私语。
听不清楚,但应该是春渡在说话,裴诃若有所思,那小大夫说的是她?春渡之前是哑巴啊。
怪不得初见那会儿他会说,如今会开口说话了。
怎么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裴诃找了张凳子,整理乱麻麻的思绪,一抬头,见到一个中年男人摔下楼梯。
浑身湿透,跑到她面前时溅来一身水。
来人正是包打听,借着店里渺茫灯火,凝视对面镇定自若的裴诃,哇呀一声哭了出来。
“小大夫!你怎么会来这里?谢、谢恒他也在啊!你快离开!”
才刚见面,便是这样一句话。裴诃哭笑不得,“你还好吗?”
春渡懂事的去添灯火,店里明亮许多,看到包打听衣衫褴褛,身上全是伤痕。
“不好,你看谢恒那疯子对我做的好事。小大夫,你可千万别和他和好。”
春渡搬了个凳子坐在裴诃旁边,心想老板下楼前特地撕烂自己的衣裳,原来是为了这出。
可裴诃没有记忆,做不到去心疼友人,只能点头道,“他是比较粗鲁,不过.....我真的和他曾经认识吗?”
“是的....等会儿,你见到他了?”包打听愣住。
“嗯,”裴诃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心里闷闷的,没想到她还真是和谢恒那混蛋有关系啊?
“我和他曾经是.....”
“夫妻,”包打听便道。
裴诃的心彻底沉下去,同时很想辱骂李水徵,想说对方真是乌鸦嘴,居然说中了她和谢恒的关系。
他为何会不记得我了?或者说,他们为何会同时失忆?裴诃心里一团乱,许多疑问想说出来,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先把那人丢到一旁,正色直言道,“我来这里,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蛊,会让人起死回生。”
包打听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便见裴诃拉起袖子,伸出手腕——包打听不会医术,春渡便上去把脉。
“脉象虚浮,几乎没有,和死人.....无异.....”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
他扑到柜台,拿起个布兜,“姐姐,我这就去医馆为您抓药.....”
便是摔门而出,门口一盏灯笼吹灭,裴诃怔住,“这小孩儿一直都这般行事?”
包打听其实也不太冷静,故人重逢,怎么又会得知对方性命攸关?但见裴诃很不习惯,便生生忍下,轻声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我也想问你。我什么都记不得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虽能走能吃,但脉象却和死人一样。包打听,你先回答我,你在江湖上待多久了?”
“十三年,”他正襟危坐。
“会有一种药、或者一种蛊,能吊着人的性命吗?”
“我从未听说过,我只知道有一种药,服用后可让人进入假死状态。”
于是裴诃的心里挂上一个秤砣。
包打听道,“你嫁给谢恒后,在谢家过得很不开心,想要和离,但那谢恒怎么都不肯,把你锁在家里。于是你让我准备一口棺材,说你会吃下一种假死的药,彻底离开他。”
“我答应了,甚至准备好你的骨灰,把你接出谢家,将你送回你的家乡平岭。本以为你会重新开始生活,也没再来打扰你。可原来,你是发生意外了吗?”
原来平岭是她的家乡。
裴诃问,“你怎么不去探望我?”
“这个.....”包打听僵住。
“你不会是干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吧,”裴诃目光一扫,看向包打听身上的伤痕,“我不介意多添几道。”
“小大夫你怎么能和那谢恒一样粗暴....”
“别废话。”
“我....我喜欢赌钱,一不小心输了几盘,欠了些银子......”
裴诃眯起眼来。
“那赌坊又是谢家所有的....谢致就找到我,说可以一笔勾销,但我不能再去平岭找你。”
谢致——又一次从旁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裴诃问,“谢家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
“一个历经百年的大家族,家里有几人都入朝为官,位至太仆,私底下经营赌坊,炼制秘药。”
“谢致.....他是怎样的人?”
“现任家主,性格和谢恒差不多,都挺....蛮不讲理又高高在上的。哦,他这人非常不喜欢别人碰他,碰一下就要对方命的那种厌恶。”
什么破毛病,裴诃没放在心上,只问,“那假死的药会让我失忆?”
“嗯。”
“可谢恒为何也同样失忆了。”
“那是因为.....”
刚要说出来,又被裴诃伸手阻拦,“算了,不想知道他的事,总之是我婚后生活得很不愉快,假死出逃对吧?”
包打听点头。
“什么破事.....”裴诃嘀咕。
“我也觉得,当时就劝小大夫你别嫁给他。”
她是小地方的平凡姑娘,虽有一身彪悍的医术,但谢恒是高门弟子,长久生活必出矛盾。
裴诃问,“我要嫁人那会你没拦着?”
“你太爱他。”
......这话里其中一个字,让裴诃今夜第二次脸色涨红,“别胡说。”
“我没呀,那谢恒虽是个痴情种,但脾气太差,又不会哄人,你们二人背景相差太大,他家又有那么多人,你自由自在惯了,肯定不习惯。”
“别再说他,”裴诃听不得这些话,在她看来根本和谢恒就是陌生人,“小大夫”是她的前尘,“裴诃”才是她的今生。
“言归正传,你帮我查查有没有这种能起死回生的蛊。”
包打听点头,可转念一想,不对啊,裴诃如今这脉象,那蛊若真的存在,解了蛊后她不就活不了了?
可这时门被打开,仅存的那盏灯笼灭去——裴诃走出去了。
茫茫然空落落一片。
包打听喃喃,“劝你别碰情爱,偏偏不听,现在倒好....折腾成这样。”
他虽做过错事,但到底是故人的朋友,这个忙.....自是会尽全力。
*
出了棺材店,裴诃四处晃荡,途径一家大门半开的药材铺,见里面灯光大明,有个少年在做偷鸡摸狗的事。
春渡,当真要为她找药啊.....
裴诃想进去,可刚要敲门,记起她身上这病来。
那蛊若真存在,她必然要将它解了,届时将再无生机。春渡便不会再见到她。
他会难过吗?
裴诃一垂眼,自己反倒难过起来。
其实当看到这少年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对方很合眼缘——她喜欢这种长得好、性子又乖的人。
本来庆幸自己不知前尘,想着顺从心中的声音,解决完谢恒后找了个地方,睡个再不会醒来的觉。
不会和人有瓜葛,也不会被人记得。
可短短几日,她认识了裴昭、春渡和包打听。
像是那些本该被遗忘的前尘,又追了上来,将她缠住,迫令她旧事重温。
这实在不是裴诃所希望的。
长夜街头,她站在药材铺门口想心思。春渡回头,看到了月光中陈匪照那张渺茫的脸。
以前是圆的,会抱怨脸上挂肉,说是要尖尖的才好看,皮骨贴合,再配上一双清水眼,好看极了。
她还怕晒太阳,每次出诊都裹得严实,巴不得那些病人能让她夜间到访。
时隔多年,陈匪照如今是白得跟一块玉似的,脸也尖了,可一双眼里却似是有着千万重山水,和春渡对视,像是把他装进去了,又好像没有。
他失去陈匪照了吗?
春渡心里一阵慌,想说他是她许多年前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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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裴诃夜间出门,才合上门……
裴诃夜间出门,才合上门,便有一闲人从屋里走来,目送她的离开。
谁?自然是李某了。
她鬼鬼祟祟的去哪?李水徵并不跟上,在屋内一张长椅前坐下,泡茶。
白日真是吃多了,晚上一点都吃不下去。
四下无人,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
是几日前裴诃写的那张药方。
李水徵于灯火下凝视上面的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响,心里一惊,回头,“小姑娘....你怎么不出声呢。”
明明是他做贼心虚,反倒埋怨起旁人来。
“.....唐贞呢?”裴昭僵在原地,攥着木门。
“谁?”
“裴诃。”
“出去了。”
“哦.....”裴昭便要回房,不过这时,肚子咕噜作怪,李水徵皱眉,“你很饿?”
“嗯.....”裴昭背对着他,不敢回头。
寄人篱下,唐贞又不在,她即便再饿都不敢贸然做些什么。
“晚上没吃东西吗?”李水徵问。
“有,唐.....裴诃有和我去吃东西。”只是裴昭囊中羞涩,虽从洛玉秋那儿偷了金钗,却不敢当掉,怕被他们会发现她的行踪。
而裴诃本就身无分文,两个穷鬼在一起,能吃些什么。
李水徵一眼看出裴昭的窘迫,想起裴诃早些时候问他要钱的事,“你们很穷吗?”
“没有呀,我....我回房了,不好意思....”
李水徵没拦,拜极好的听力所赐,听到屋里有人在踱步、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有肚子咕噜噜的恼人声。
他笑,身子往后一仰,心说他就在这儿坐着,看那挨饿的人会不会受不了,出来觅食。
直至寅时,裴诃从外面回来——
看到撑着脑袋在昏睡的李水徵,推开房门看到床上的裴昭。
大睡到天亮。
而还有一人,在天亮后才回家。
孤魂野鬼,披星戴月,拉开家门昏睡在床上。
谢恒想,好折磨人......
*
可折磨他的岂止是现世?谢恒做了个梦,梦里在和人争执。
对方穿粉裙子,像朵桃花似的,看不清脸,正在因为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和他吵架。
谢恒觉得很无奈,问对方能不能不吵了。
那人却更生气,说他每次都这样,她明明不是在无理取闹,但“谢子陵你总觉得是我在找你麻烦!”
她气得握拳,这时旁边传来人声,他家里的一个姨母走过来,说吵什么呢,夫妻之间要多包容彼此。
“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合。”
所以和他吵架的那位,是他妻子。
谢恒心一动,很想去拉她的手,但他又确实别扭,有外人在,不方便动作。
因而绷着脸不吭声,只垂眼,目光落到他夫人的鞋子上,心道夫人这双鞋好像穿了有几年,他给她买的那堆呢,怎么不穿?
错过一人的反应——有人其实气得要命,很想揍谢恒,但这时候居然来了个姨母!又要在长辈面前保持仪态,她拳头松了又紧,笑着向她问好。
姨母。
谢恒本该听到夫人这一声,可这会儿,现世里传来一声轰响,将他拽出梦境!
只见浓烟滚滚,厨房居然失火。
“我来我来,”裴诃站在里边,将裴昭拉开,要把那个火焰冲天的铁锅拿开,李水徵却拍开她的手,“烫。”
一盆冷水无情浇过去。
没灭掉谢恒心里的火,他仅穿着里衣,头发披散,赤脚站在厨房门前,面无表情问,“你们在做什么。”
裴昭第一个回头,“哎呀”一声捂住眼睛。
李水徵第二个回头,“谢兄早上好,我们在做早饭。”
裴诃不回头,捏着衣袖的布料去握铁锅的把手,打算洗干净后再炒一次鸡蛋。
昨夜裴昭的肚子可是叫了足足一个时辰。
“好端端做什么饭,谁出的主意,出去吃不就好了?”谢恒道。
他失眠多梦,又错过夫人的声音,一大早就脸色铁青。
裴昭闭着眼道歉,“对不起,因为我们没银子出去吃,才会买菜回来做....”
还买了不少,李水徵看着旁边几大袋子,心说这小姑娘食量挺大,和他有得一拼。
“出去,三个不会煮饭的在这折腾什么,”谢恒道。
“没银子......”裴昭小声道。
“没银子自己去赚,白住别人家里还要把厨房烧了吗?!”
“对不起.....”裴昭扯扯裴诃的衣角,“走吧。”
“走什么,买了那么多菜难道就在这放到烂吗,”裴诃在这时转过身来,一眼对上谢恒。
“谢子陵你没睡好冲她发什么脾气,现在什么世道,赚钱很容易吗?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富家公子,每天被人伺候?能在家里吃就在家里吃,不会做就学到会,勤俭持家懂不懂?”
“你......”谢恒眉目间出现一点茫然。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梦里和夫人吵架的原因。
是有一次他宴请朋友,夫人得知后便说在家吃吧,甚至去厨房做了几道菜给大家。
可谢恒是高门子弟,接触的人也是达官贵族。他们住着大宅子,被下人伺候着,日子过得舒坦极了,不明白为什么谢夫人要亲自下厨——这明明是下人才会做的活。
甚至谢夫人出身贫寒,勤俭惯了,看不得宴席上的饭菜被剩下,会思考来多少个客人,做几道菜才刚刚好。
但谢恒是主人,请人吃饭是要豪气些的。
他的朋友明着夸赞谢夫人贤惠,勤俭持家,实则暗骂她这乡野女人不识大体,居然在他们来的时候不多准备几道菜。
真穷酸,谢恒能看上她,说不定也是一路人。
谢家看来也走下坡路咯。
谢家还有许多长辈一同住着,知道后没少数落谢夫人。
而谢夫人本就讨厌规矩,如今还要被这些人绕几个弯来骂她。
事后忍不住向谢恒发脾气,谢恒不理解,他所受的教育就是要阔气地宴请宾客,去茶楼吃饭最好,偶尔在家里也还行,夫人生气什么?
时过境迁,谢恒听着裴诃这些话,觉得好像明白了些许。
对方扫了他一眼,“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不纠缠你了。”
这话一落,二人受罪。
似是在哪听过,从谁口中。
谢恒觉得自己约莫是还没清醒,因而才会觉得这话是他夫人的口吻,不知所措地问,“你为什么又叫我谢子陵?”
裴诃没听到他这话——每每心生不杀谢恒的念头,都会头痛欲裂。
还好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勉强稳住,转身去洗锅,却有人上来,“我来。”
谢恒道,“我进过厨房,会做饭。”
这几乎是他对裴诃语气最好的一次。裴诃躲开他,“谢公子怎么那么屈尊降贵?”
李水徵忍不住笑出来,很少见人这样明目张胆讽刺谢兄。
谢恒不语,把锅拿到院子里洗,裴昭小跑着去给他鞋子,弯腰送到他面前。
裴诃看着皱眉,没说什么。
谢恒始终是屋主人。
说起来,这宅子虽位置偏僻,里面的景观布置却都很对她胃口,谢恒远住在中原,这宅子倒干净整洁,是请了人来打扫?
裴诃心里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测,春渡说她之前在这儿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该不会是那谢恒在这买了房子,和她一起住吧......
忽然便坐立难安,呼吸不顺。
李水徵凑过来,“怎么了裴大夫?”
“没事,”裴诃总觉得的他像猜到些什么,不愿透露。
“你不是和谢兄不对头吗,要吃他炒的菜?”他笑起来,眼皮底下的小痣若隐若现。
“我不吃,”她一顿,“你需要消食丸吗?”
“想卖给我?”李水徵最是懂她。
“十文钱一袋,可服用两天。”
“有点便宜啊,不会亏本吗裴大夫。”
忽然被关心,裴诃脱口而出,“我以前行医都这个价。”
便是李水徵耐人寻味的眼神,“这样啊。”
从怀里拿出一碇银子,“包我一年的量。”
“....那可不行,”裴诃觉得自己活不了那么久。
但裴昭却眼巴巴望着,趴在她身上道,“一碇银子啊.....”
继而改了主意,“成交。”
*
李水徵也不怎么富裕,但今儿却觉得这银子花的值,因为裴诃之后可得常和他见面了。缘何想与她见面呢?李某不懂,也不知道裴大夫从现在开始琢磨该怎么延长药丸的保质期。
三人站在厨房外,等谢恒做饭。
谢公子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心甘情愿为别人下厨,在他的认知里男子远庖厨。不过此时站在烧着柴火的厨房,后背被热出一身汗,倒想起一些往事——
“你怎么又去厨房了?不是说了不要你动手吗?你也不会做饭。”
“我会啊,我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会做饭,哦.....不过认识春渡后便是他做了。”有人眉眼一弯,“是不是觉得我很幸运?有个乖巧的徒弟。”
他只会心里难受,巴不得那春渡离她远一点。
板起脸来,谢公子冷声道,“他如今又不在你身边。”
“是啊.....在大宛,离这有几千里远。”夫人声音听着很失落,他便又着急起来,“月底带你去找他?”
才刚说完就恨不得把话吞回去,他在说什么。
可是夫人高兴呀,握住他手臂贴上来,“那太好了!我好久没回去,也不知道他和包打听怎么样了,对了,有多余时间的话也去平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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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包打听!出来!”谢恒……
“包打听!出来!”谢恒臭着张脸拍门。
动静不小,周围行人都看过来。
其中有陈记馄饨店老板——见到是谢恒,避之不及。
也有那两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好奇张望,心想今日这位姐姐身边怎么换了个人。
裴诃故作可惜,“回去吧?可能他们今日休沐。”
谢恒不肯,她便也从善如流,“那我先回去了。”
“你走什么,”他转身拉住她的手。
接着一颤,改为抓她手腕,手指摸到她的脉搏,“你怎么脉象这么乱?”
“放开我。”
“不对....”谢恒眼皮一跳,强迫她站在面前,摁住她手腕的力度加大,“你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怎么脉象和死人无异?!”
不是第一次端详裴诃的脸,却是第一次神色凝重,才知道她脸色很差,身上裹着条绿阴阴的长裙,四肢白得跟瓷似的。
两人在棺材店前拉扯,忽然听到不远处嘈杂声,几个城门兵出现。
“军爷,那裴诃绝对有问题,他甚至出尔反尔,带走了我的新娘,”还有位二十出头的公子随行,跟在身旁喋喋不休。
几人各拿一张画纸,贴到街上。
裴诃没认出来那公子是谁,但见他锦衣华服,好像有点印象,侧身避开。
谢恒道,“是洛玉秋。”
“谁?”
“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她的夫君叫洛玉秋,”谢恒道,“叫你别多管闲事。”
......这语气听起来不太对劲,裴诃皱眉,“画上的人会是谁?”
谢公子还真去看了。
裴诃趁机走人。
但几个士兵堵在路上,目光凛然,手持兵器——
“还没找到裴哥。”
“老齐说上次在城门口见到他,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他不见了,妹妹也逃了婚,你说两者有关联吗?”
“先把守城门吧,说不定他会和前几日的纵火案有关,再说老齐不还捡到个箱子,里面装着阿芙蓉吗。”
阿芙蓉——裴诃身形一顿,猛然记起那日她从李水徵手里接过贿赂的箱子,将其丢在了城墙上。
是那时种下的祸根吗?
她怎么会做那样的蠢事......
有人周而复返,拉住她,“画上的人是裴氏两兄妹,你最好把裴昭赶走。”
“不可能。”
一顿,裴诃道,“她不是外人。”
谢恒没说话。
她又道,“我搬出去。”
“不用。”
答得很快,裴诃心里觉得不妙,待城门兵一走便道,“你没别的事了吧。”
往后一退,想要落荒而逃。谢恒攥住她,“你去哪?”
“没必要告诉你。”
“我听说过平岭这地方,你在那待了多久,那是你的家乡吗?”
“谢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本不想坦白,但顿了顿,哑声道,“我说过我在找人。”
“所以?”
没有话音。
裴诃便道,“我知道你要找的是你夫人,但我不明白你总吵着要去寻她,究竟知不知道和她闹矛盾的原因是什么。你不知道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找到她的意义在哪,没有记忆,你那些爱又从何而来?”
字字诛心。
两人站在棺材店前,人来人往、阳光普照,这是平凡的一天。
裴诃想,若你真是爱她,为何她出现在你面前会认不出来呢?
谢恒却好像笑了,稍纵即逝,突兀地问,“你何时要走?”
“做什么,”裴诃更觉不妙,她今天教训了谢恒两次,一次在家一次就是现在,按他的脾性,不该对她动手吗。
真粗暴啊谢公子,忍不住又在心里骂。
可那谢公子不痛不痒,瞥见街上的城门兵已走开,拉着她走出屋檐。
“放开我!”
谢恒稳如泰山,“要在街上动手吗,那些士兵应该没走多远。”
裴诃咬牙,“去哪。”
“药房,我病了,要抓点药。”
才知道自己病得不轻啊?裴诃希望全城药房都在今日休沐。
*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甚至他待她去的那家,昨夜还遇上怪事。
说是有贼光临,将药房翻了个遍,药材乱七八糟,桌椅七零八乱。
问店家丢了什么,没有呀,只是乱。像是那个贼忽然良心发现,不仅回头是岸,还留下银子作补偿。
此等怪事,配得上路人们聚在门口窃窃私语。
“哎,如今还能碰上这种事,也不知老板是运气好还是倒霉。”
“这家兴林药房,我经常来呢。”
“对啊,里面不仅大夫医术好,卖的药材种类也多。”
老板从早上开始就在和伙计们整理店面,本不想开门,但前来的病患很多,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谢恒没什么耐心,来到药房附近,见这热闹情景便要去别处。可行人们对这家药房的评价——
又让谢公子往前走去。
“....你要看病拉上我干什么,”裴诃表情复杂,这家药房是碰上什么怪事,她当然知道。
贼是她的好徒弟春渡,会“良心发现”,也是因为她这好师傅。
羞愧难当。
*
谢恒忙着让那些排着队要开病的人走开,散财童子似的用银两插队,拉着裴诃走进店里,将她摁在凳子上。
“大夫!”谢恒望向闹哄哄的人群。
等等,是谁要看病?
裴诃心慌,正要起来,却在时候捕捉到一女声——
“小哑巴,我和你师傅恩断义绝好几百年了,你求我多少遍都没用,好吧?她既决定嫁人,成为千万俗人中的一个,那就不再和我是朋友。我管她碰到了什么麻烦,都自作自受。”
这说话风格有点对她胃口,裴诃望过去——
见到人群中有一苗疆打扮的女人,身穿紫衣,头戴银饰,晃晃荡荡发出响声,一下将她拉到回忆里。
很难想象,这是失忆后裴诃主动想起的第一个人。
*
在大宛捡到春渡后,陈匪照开始教他医术。但这徒弟太笨,又不会说话,陈师傅每次被气得心口疼,捏着医书去骂他,都像在自说自话,完全没回应。
“我说多少遍了,人有四经十二从,四经应四时,十二从应十二月,记住了吗?”
记住了,徒弟端坐在木凳上,点头。
“写下来。”
照做。
又问,“所谓阳者,胃脘之阳也*。那一阳发病,是什么症状?”
春渡低头握笔,半天没写出来一个字,望向旁边。
陈匪照心平气和,“左边第三本书,你去翻翻。”
照做。
又过一盏茶时间,问,“如何?”
难道真是朽木难雕,春渡一双妙目眨了又眨,仍是茫然。
站起来让师傅坐下,给她递来茶水。
啪!陈匪照摔杯,把书翻到一页,“病人会咳嗽不止,说话喘不上气,有些还会腹泻!春渡你不识字吗?”
.....他确实是在认识她后才开始认字的。两人对视,陈匪照后知后觉说错了话,可心里的火还没消去,不想见他,摔门而去。
春渡留在原地,蹲身收拾地上狼藉,将皱巴巴的书捋好。
捡起茶杯碎片,把地拖干净,又将书上的几行字背好,确定万无一失后出门,找陈匪照。
见一人在月光下踱步。
她到底是恼了他,见到他后哼了好大一声。
春渡走过去,拉住她衣角,陈匪照臭着脸问,“书背好没有。”
春渡点头,给她比划。
却得来一句,“你回去收拾行李吧。”
还是要赶他走吗?春渡震惊之后,两眼泪汪汪——两人相识快半年,他对陈匪照的感情很深,对方像他的再生父母,又因年纪相差不大,还有点像姐弟、朋友。
春渡最爱哭了,陈匪照比谁都清楚。
只是心里坏,故意要说出让他误会的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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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可到那儿了,却僵在门前……
可到那儿了,却僵在门前。
只见芙蓉如面柳如眉,醉仙楼里全是胭脂水粉。一位女人娉婷走来,手中绣花布勾魂似的一挥——
“两位里边请呀,小兄弟几岁了?”
春渡缩到陈匪照身后。
陈匪照早该明白这是什么地方,见到里面香客盈门,呆问杨玉环,“这地儿你常来?”
玉环已经搂住一姑娘,没了身子骨似的趴在她身上,点头。
“还要一起吗?”挑衅似的问。
春渡扯住陈匪照的衣角。
陈大夫知他何意,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当然。”
将徒弟留在门口,和杨玉环走进去。
耳边是女人的娇软声,春渡生的一副好样貌,因而让面前女人如狼似虎地盯着,也有几位路过的男人探来视线。
他逃到对面,蹲坐在角落,好不委屈,不过也瞥见高处荔枝红的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荡,倒映在窗上的黑影交缠——春渡口干舌燥,心想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而陈大夫此时在做什么?
一上去就点四样菜式,坐在凳子上看杨玉环和一姑娘亲昵。
“我没想到平岭还有这么个地方,会做女客生意,”她道。
“外乡人,还说自己常来,”杨玉环嗔怪,“就这样把你徒弟扔外面?”
“我会给他打包。”
这话说完,两人就再没对话,菜上来了,陈匪照专心吃饭,偶尔看对面几眼,视线放在杨玉环的腰后,看她若隐若现的蛇刺青,看那根笛子。
“什么企图?”杨玉环松开怀里女子,和她对上视线。
“麻烦要个打包的盒子,”陈匪照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望向那位姑娘,“够买一个盒子吗?”
姑娘不接,看向的是杨玉环。
“可以,去拿吧,”玉环道。
这才走了。
明明是陈匪照在询问,为什么要征求杨玉环的意见,陈匪照问,“你和她是....”
没说下去,做了个手势。
杨玉环无语,“小大夫,你大声说也可以,但我的回答是,不是。”
“那她为什么会看向你,因为我和她说话了,怕你多想吗?”
“我怎么会那么小气,很明显是一块碎银买不起一个木盒。”
“这么贵?!我出诊一次也才十文钱。”
“喝酒,”杨玉环没继续这话题,一路观察这位大夫,见她虽自以为是、爱占便宜,但也心思纯粹。递过去一杯酒。
陈匪照喝下了。
杨玉环满意,“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陈匪照。”
“很适合你。”
“是吗,”陈匪照笑起来,她长得远没醉仙楼里的姑娘美丽,脸黄而油润,粗黑的眉毛上挑,有点男相,本身轮廓也不娇美。
不过眼睛很大,双眼皮,因而看人时偶尔会显出些许稚气。
杨玉环撑着下巴问,“有人会因为你和别人多说几句话而吃味?”
陈匪照不答,看向别处,因此杨玉环也看到了她晃荡的耳饰。
白玉所做,莹润光亮,一看便知是上成品。
“他送你的?”
于是那白玉旁边又添上绯红,陈匪照摸摸烫热的耳朵,点头,在杨玉环的怂恿下再饮一杯酒。
晕乎乎间,记起进来的真正目的,慌忙拍桌,扫走心里所有燥动。
“那人的病是你导致的吗?”
“是啊。”
“我在屋里听到笛声了,他是被你下了蛊吗?你在驭虫?”
“你倒懂很多。”
“这么说你会出现在那,也是怕有大夫会看出来这是中蛊,不是身体得病。”
陈匪照喝两杯酒,脸就红红的,眼里也水水的。杨玉环道,“我只是想欣赏他的惨叫,小大夫,我给他下的那蛊,钻心噬骨,会痛得日夜难眠。”
“他哪里得罪你了,你是什么人?”
陈匪照思索该怎么将那笛子偷走,她不懂蛊,但觉得只要没了笛子,杨玉环便再不能驱动男人体内的蛊虫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杨玉环道。
没有回应,陈大夫贪杯,今夜摔进酒缸,脑袋转的不快,哑口无言。
“你要治他,不过是想赚银子,平岭这么大,还有那么多病患,何尝没有收入。”杨玉环续道。
陈匪照开口了,“我既看到他,还问诊把脉了.....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不会生撇下这个病人......”
刚好,门被敲开,先前的姑娘提着木盒子走进来。陈匪照口齿不清地说完话,从姑娘手里接过木盒,眯着眼去夹菜。
喝多了,又困又眼花,还好笨蛋徒弟不在,没看到她的失态。
不过转念一想,她今日竟然在徒弟面前被人赶出门了,哪有师傅会那么丢脸。
还被骂庸医,说她“不过如此,带着药方滚回家去,身为女子,年纪小小就出来招摇撞骗”。
当时那张药方被抓成一团,当着陈匪照的面丢到窗外,春渡翻身出去捡,再进到屋里时,陈匪照已经走到外面。
他怕她伤心,主动牵住她想安慰,陈匪照却道,“我没事。之前和你说学医很苦,是因为这些话我听过不下百次。没有人生来就熟读医术,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你师傅我....当年也是碰过钉子,被人骂过,才一点点积攒起经验,问诊不再出错的。”
很少有女子会学医,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女子总抛头露面,摸男人的身体,不合妇道。
也有人不曾接触她就开始质疑,觉得她哪有男大夫有经验、有学识。
一开始行医问诊,陈匪照都是免费。可免费人家也会怀疑啊,觉得是这大夫医术不行,才会不收钱。
更有寻花问柳的人在被陈匪照说中身上疾病后,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有一段时间,陈匪照会蹲坐在街边,看过往行人。
发现有一个面色不好,便上前询问,介不介意自己给他问诊把脉。
十有八九会被拒绝,但也有人答应,按着她写的药房去抓药,痊愈。
继而陈大夫开始有名气,不过偶尔问诊也会出错,也要道歉。
人无完人,有心事时她喜欢坐在街边,看形形色色的人从眼前走过。
*
今日府里,陈匪照虽在病人那里受气,但她听到外面那阵笛声,看到是杨玉环,选择跟在她身边,探出事情真伪。
“你行不行啊,手抖成这样,”醉仙楼的房间里,杨玉环看陈匪照那醉态,伸手便要帮她夹菜。
“我可以,”对方道。
“玉环姐你欺负她了?”旁边姑娘凑耳过来问。
“我才没那功夫。”玉环道。
“哪儿捡到的?”
“余府,她是要给余观看病的大夫。”
余观,姑娘心中了然了。
“你也认识那病人?”陈匪照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二人当然不答,一个挽着陈匪照,一个提着木盒,将她送出醉仙楼。
春渡盼了许久,小跑过来,将醉眼朦胧的师傅带回家中。
*
没有探出真相,反倒还着了道,此事在陈匪照这儿自是没完。她不管昨夜在春渡面前有无失态,醒来后一掀被褥,喊了声春渡,没找到人,果断出门。
杀到醉仙楼那儿,没找到杨玉环,却是抓到昨夜那位姑娘,一番逼问,总算知道实情。
原来是那位叫余观的病患上个月在楼里,对一个女子用了强,还实施虐待,让那女子直至今日都神智恍惚。
“杨玉环怎么会知道这事?”
“她是我们的老板。”
姑娘道,“我们大都接女客,很偶然的时候才会接待男子,还要是长得好看,玉环姐很在乎容貌。”
陈匪照问,“那女子还好吗?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身体无碍,只是心里还难受着。”
陈匪照点头。
姑娘问,“如今我说出原委,您还要去替余观看病吗?”
一个犯了错的病人,陈匪照想过很多次这问题——如果有日她救的人,恶贯满盈,又或者那人曾害过她,是否还要去救,又是否能控制得住念头,不去加害。
但陈匪照叹,“我是个大夫。”
百般理由,不如这五个字来得直白。
姑娘走开了,之后陈匪照也没见到杨玉环。她既知道是蛊虫惹事,便去找了别的懂这方面的人,解了余观的蛊。
余观对陈大夫大献殷勤。
不过在提到问诊费时,还是游移不定。
陈匪照没将药单子写完,说要先给银子,才能写下去。
她要了余观一大笔钱,离开那会好像听到他在跺脚。陈匪照预想到这一反应,独自走出余府,旁边几位下人不知是不是得了主人命令,扫晦气似的在她脚边挥动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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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李水徵和裴昭二人在家,……
李水徵和裴昭二人在家,前者莫名其妙要和后者比试谁吃得多,却没想到裴昭真是个能吃的,于半个时辰后扔下筷子,瘫在椅子上,知难而退。
“你还好吗?”斜对面的裴昭看过来。李水徵干咳一声,捂着肚子坐直身子——他在外人面前惯会装模作样的。
“我去喝杯茶,”勉强站起身,李某心里哎哟哟的叫,胃疼得想吐,把裴诃给的药当救命药吃。
过后才回来问裴昭,“你还没吃饱吗?”
裴昭小心问,“我不能吃了吗.....我看谢公子做了很多,还以为他是希望我.....”
李水徵不知道谢恒的用意,他没和谢兄同住过,不知道谢兄平日早饭什么分量。
“没事你吃,不过吃完后你可以洗碗吗?”
“可以啊,”裴昭对他笑。
“记得别和裴姑娘说是我让你洗的。”
“放心。”
裴昭是有点怕和男子说话的,但李水徵这一句话让她莫名觉得二人像是有了什么秘密,拉近距离。
李水徵没管她,走出屋外。
谢兄和裴姑娘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
包打听今日一大早出门,去找通常提供给他各类消息的探子,得知真有那么一种蛊,又打算去找书店找找资料。
一路走去,心里略有感触。
包打听本名不详,出自书香门第,家里人不是当官就是教书先生。
之所以他会离经叛道跑去混江湖,就是因为儿时不爱读书,一看到字就头疼,喜欢搬着凳子去茶楼听人讲书。
讲的呢,都是些江湖义气的故事,继而产生憧憬,于一个雨夜和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
那年他几岁,不记得了,之后想过要回去,但心里又咽不下那口气。
从小他爹和亲戚们就爱说教他,把他批得一无是处,会在他面前捧那些念书好的哥哥姐姐,甚至说他是个异类,就爱和没脑子的江湖傻子们混一起。
因此他的出走,不是临时起意。
之后见识到真正的江湖,确实和想象中的有出入,不过父亲的数落无时不在心中响起——包打听想,他非要混出名堂来,不管是什么法子,以什么身份。
还真被他找到出路,包打听家里规矩多,人也多,他们爱勾心斗角,说话也爱明里暗里地讽刺,因而让包打听很会和人打交道——他嘴皮子还行。
在江湖上干消息买卖的活儿,赚了不少银子,甚至大侠们想探知一些事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包打听和父亲怄气,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念书,也不愿去碰,但没想到有日会为了陈匪照,进了最最抗拒的书店。
今日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挑着扁担的人们擦撞着走在身边,吃着牛羊肉的人们撩起袖子大汗淋漓,还有孩童在放肆嬉闹。
没有规矩,没有阳奉阴违的场面话。
包打听心想,爹,我身边都是你最看不起的人。
*
走进书屋,好像闻到纸的味道,捂住鼻子,差点撞到一位公子。
那公子一表人材,穿湖蓝色衣裳,腰间戴有一块玉,很像包打听家里最常有的那类人。
于是他当即走开,甚至不想和店里的伙计说话,一个人闷头找书。
“苗疆.....蛊毒.....”
念叨着,看着眼前一堆堆的书,觉得那些细密的字好像爬虫似的动起来,阵阵恶心涌上喉头。
“兄台需要帮忙吗?”这时身边出现一人。
包打听弯腰找书,瞥见那人身上的衣裳,心想怎么又是那公子,头也不抬地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我看兄台你出了好多汗,还好吗?我能帮忙,这家书店我来过几次。”
“这儿可能有点闷,我喘不上气,这地儿还挺小。”
公子听出他的意思,笑了声,识趣地走开。
不过也站在门口,见包打听出来,挨过去问,“兄台可是找到书了?”
包打听摁着怀里的书,笑。
“看你如此宝贝,可否也让我看看是什么书?”
“《神仙疑论》。”
包打听毫不犹豫地撒谎,无奈知道的书实在太少,想起陈匪照以前老在他跟前念叨这本书,拿来搪塞对方。
却是歪打正着,那公子眉头一抬,来了兴致。
“这儿有《神仙疑论》?我记得这书很难找,兄台你真拿到了?”
包打听心里骂街,“对,不过我还有些事,急着回去,有缘再见。”
“好,”公子也不勉强,笑眯眯与他道别。
眼尖的瞥见那书出现“苗”这个字,回去问老板,被告知是《苗疆蛊祸》,不算什么正经书,有点像民间传的话本子,内容半真半假。
那种不入流的书为何要藏着掖着,而且那大叔真的出了好多汗。
公子没放在心上,却在回到家后见到一人手里攥着它。
*
已是寅时,三更半夜李水徵晚饭又吃多了,坐在屋外的长椅上发呆,睡眼惺忪地打着盹儿,听到细碎脚步声——抬头看到某个很爱夜归的人出现在眼前。
她弯腰低头,和他四目相对,近得几乎要撞到一起。
李水徵大惊,当即失了仪态,“裴姑娘你干什么?”
“在看你,“她道。
于是李水徵往后退,受不了她那直勾勾的眼神,“你去哪了,谢兄说从今日起会有门禁,昏时就要回来。”
“我管他,”裴诃凝视着李水徵,心想他到底是什么病,天天强迫自己吃东西,不过面色还算好,不浮肿也不暗黄。
凑近些,想看他闹腾的舌头。
要命了——从来都是李某找别人乐子,还没人叫他方寸大乱。
李水徵怎知裴诃的用意,只觉得对方是在挑事,故意要看他失态。继而心里那根弦绷直,克制着自己不做出格事。
“你说话呀,舌头伸出来我看看。”裴大夫说。
看什么舌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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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谢恒白日在药房里扯着裴……
谢恒白日在药房里扯着裴诃看大夫,在给钱时一个不留神,让她给溜了。
他找的是药房里最有经验的老大夫,对方下了结论,说裴姑娘身子是有些问题,但调理几日便会好起来。
但谢恒还是觉得不对,裴诃不像是身子不适,更像.....
他说不出来,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甚至发展成恐慌。
药店里苗疆打扮的女人他也有注意到,虽只有一瞬间的对视,但谢公子能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与厌恶。
他确信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女人的所有反应都是真的——继而去想那是否又是一个故人,或者说和他的夫人有关。
回到家,躺到床上,仍然入夜难眠。
听到外面木门轻响,似是某个夜探书生的妖精来了,又像久不回家的负心汉回心转意,谢恒终于放下心来,合稳入睡。
求神拜佛,梦到了夫人——
这次她要更清晰些,依旧是在和他争吵。
隆冬,十二月的南阳不会下雪,干冷的风一阵阵刮来,谢夫人日日闷在府里,废人似的被丫鬟们伺候着,好无聊。
拉着谢恒要出门。
但谢公子公务繁忙,每日和兄长叔父们争斗已经够累了,没力气也没时间陪夫人出去。
“那我自己去了?”书房里,谢夫人站在他身边。
看着低头看账本的谢恒,很想伸手去抱一抱他。但谢恒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她便又不太敢那样做,收敛起动作。
“好,路上小心,早点回来。”他嘱咐道。
她笑起来,“好呀。”
还说要给他带吃的。
角落里垂眉敛目的下人偷瞄夫人离开,心想,夫人真不体贴,公子夜夜熬到寅时才睡,她不帮衬着点就算了,还出去玩。
他摇头,知道府里大半的人都那么想。
*
谢夫人裹着雪白的狐裘大氅,捧着暖手的小炉,走在街上。
好冷呀,风格外的强,街上没几个人。她漫无目的地走,身后跟了两个丫鬟。
她们不会和她说话。谢夫人一开始会忍不住回头,想寒暄几句,后来听出她们话里的敷衍,放弃,开始学怎么去适应孤独。
她有时候会很想念春渡,想念包打听和杨玉环。
徒弟在干什么,她不在身边有没有荒废医术,和包打听一起住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杨玉环的醉仙楼生意还好吗,还有没有姑娘被欺凌。
谢夫人在中原,朋友们在千里外的大宛,她想过要写信过去,但她嫁给谢恒,生活里全是条条框框,好几次写完信,都觉得内容无比乏味。
索性丢了。
谢夫人在街上看到一家饺子店。
她想起自己和子陵都爱吃这个,便往那走去,打包了一份虾仁馅的,提回家去。
只是回家后,打开木盒,却发现里面有十二个格子,仅有十一个饺子。
少了一个。谢夫人登时不悦,她虽没去过那家店,但菜单上写着十文钱十二个饺子,怎么她是外带就给少给了一个?
“什么道理!”她提着盒子去找谢恒,在他面前抱怨。
谢恒不解,“少一个饺子就少一个,这有什么的。”
“那怎么可以,我付了钱的呀!”
“只是一个饺子。”
“可是.....”
她欲言又止,忽然觉得委屈。
房间的门没被关好,风从外面涌进来,凉飕飕的,谢夫人抬眼望去,却是看到几丈外捂嘴偷笑的下人,以及她们眼中鄙夷的眼神。
是又觉得她小题大做,不体面吗?
上次家里设宴也是,她想要控制支出,减少不必要的花费。宾客、谢家长辈、以及那些下人却在说她不愧是乡野姑娘,把这一点点银钱看得重要。
而近日——谢夫人张张嘴,想解释几句,却又止住了。她好像嘴很笨,不知该怎么和这些高门大户解释。
谢恒将她抱到腿上,下巴枕着她的肩,蹭她肩上的狐毛,“我喂你吃饺子?”
谢夫人张口,饺子是好吃的,但吞到胃里却像干硬的石头。
“你不觉得.....老板很可恶吗?我们被使坏了呀....”
“嗯,吃完我陪你去找他。”
不是.....谢夫人垂眼看着饺子盒,“你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呢?”
他让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太小家子气,太斤斤计较了。
可如果是春渡....会立即陪她去饺子店;是包打听....可能会去大肆宣扬饺子店老板的浑水摸鱼;是杨玉环,则插着腰扬言要砸店。
谢夫人不是赞同这些做法,也不是非要让老板那个饺子补回来。但她想要谢恒的支持,但对方却又一次告诉她,他并不能够理解她,她在为这一个饺子生什么气?
两人似乎有种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以前相爱那会儿不觉得,但自从住在一起,方方面面都能体现出来。
谢夫人在这谢家格格不入,想向最亲近的人寻求帮助,可谢恒不能明白。
“怎么了?还是不开心吗,我现在让人去饺子店?”他道。
他还是会哄她的。
谢夫人偏过头去看他的手,屋外冷,屋里的门因为她出出入入钻进不少风,谢恒的手被冻得微微发红。
唉.....她握住他的手,算了。
好多事,她都想算了。
乃至最后覆水难收。
这场梦谢恒醒来后是异常难受,坐在床上看外面,一片昏黑,还没天亮。
起身到屋外坐着,大漠温差大,夜晚很寒冷,给他一种好像回到那年冬天的错觉。
独坐在黑暗中,谢恒轮廓渺茫。不知过去多久窥见一线天光,走到街上,买了几盒饺子。
什么馅都有,但他把虾仁的那份放到昨日裴诃坐的位置。
其余三人陆续被食物的香味勾着出来,被谢恒吓一大跳。
“才刚天亮....谢兄你又没睡好吗?”李水徵问。
裴诃跟在他身后,没什么倦意,见到李水徵就想起他不知缘由的病,还有欠他的消食丸。
“昨日的药你吃完了吗?需要我再给你吗?”低声问。
“好,谢谢裴大夫,”他回头,冲着她笑。
谢恒隔老远看到了,道,“过来坐。”
裴昭过很久才出来,大概是小姑娘贪睡,离不开被窝。
“今日几号?怎么忽然会吃饺子,”在李水徵看来,只有一些有特别意义的节日才会吃饺子。
“只是我想吃,”谢恒道。
裴昭原本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日子,听到他的话问,“那我动筷子了?”
“嗯。”
谢恒余光瞟着裴诃,见她坐到昨日的位置上,出神地看着那盒虾仁饺子。
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住木筷的手微微收紧。
确实是想起隆冬的那件事来。
心里有些难受。
裴诃觉得自己在慢慢和“陈匪照”融合,以旁观者的身份,亲临当局者的心情,惆怅之余还有无奈。
心想谢恒和陈匪照会和离确实是有原因。
她夹起一个肥肥胖胖的饺子,放到碗里,或许是刚买回来,还热乎着,被裴诃戳破后汤水流出来。
她尝试着喝了一点汤。
当即反胃。
裴诃不敢在裴昭和李水徵面前露出端倪,端着碗僵持一会,起身去茅厕。
谢恒在吃饺子。
裴诃拿背抵门,异常难受,不仅是身体,还有心里。
——谢恒在试她,而她不负所望。
外面驼铃叮啷作响,交谈声很是热烈,屋里碗筷的碰撞声——嘈杂、拥挤。但裴诃却孤身在茅房里忍受痛苦,隔着一扇门,好像隔了一个人世。
当年陈匪照在谢府也是这般,长辈们看不起她,下人们也不尊重她,甚至她的夫君....也不太理解她。
好累啊。
裴诃往后一退,跌撞在冰冷的门上。
谢子陵.....我能想起当时爱你的欣喜,也能想起之后生活的委屈,烫的烫,凉的凉,交锋之下两败俱伤。
*
外面有人在敲门。
裴昭起身要去开,但谢恒看到她嘴里还塞着饺子,便示意她坐下,他去。
见到门前站着士兵,手举两张画纸,“见过他们吗?”
门被不着痕迹地关上些许,谢恒挡在他们面前,“没有。”
“你是中原人?”士兵听出他的口音,转头和旁边人交谈,拿着一本册子问,“几号进来的,什么名字。”
“六月二十号,柳运。”
他把日子说前了一日,名字也换了,人名和日子都是真实存在的,这是谢恒在来到大宛前便替自己找好的后路。
“柳运....上面写除了你之后还有个人,苏应明呢?”
“他在里面,我去叫,”谢恒说完便要关门,对面士兵却逼上前来,“不用了,我们进去看也一样。”
裴昭和李水徵还在里面,谢恒皱眉,不能让他们看到裴昭。
“别想耍花样,”有个士兵瞥见,瞪眼过来。
谢公子没什么怕的,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前方茅厕一扇门半开不合——裴诃在那。
涌到嗓子眼的话吞了下去,他快步走到士兵面前,挡住茅厕的方向。
相比于裴昭,他更在乎裴诃,这些士兵不能看到她一眼。
几人走向里屋,掀起地上黄沙,身上盔甲也带着尘埃。
有一人从屋内探身出来,“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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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李水徵记着昨日书店里的……
李水徵记着昨日书店里的大叔,确信他和裴诃有关系,想在这城里找到他。
而说到找人,李水徵和谢恒一样想到了包打听。
却没想到运气会那么好,他要找的那人就是包打听。
哭笑不得。
站在棺材店里东瞧西看,柜台前的伙计对他爱答不理,李水徵没出声——他在对他没帮助的人面前不会太热情,甚至缄默寡言。
一刻钟后,有人从楼上下来,一个不留神,又摔下来。
“公子找我何事?”包打听心不在焉地问,抬头见到李水徵后僵住。
似曾相识,好像是昨日书店里那个烦人又多事的公子。
“我想拜托你找一种蛊,”李水徵既找到人,便要去解心里另一个惑。
“公子想找什么蛊?”
“什么都可以,我希望是苗疆那边秘传的。”
“太广泛了,有具体一点的吗?”
“失忆,有没有一种蛊会让两个人同时忘记一段记忆。”
李水徵不知裴诃的身体状况,只能去猜她要找蛊的原因。
包打听点头,柜台前的伙计不着痕迹地看向李水徵。
“还有别的要求吗?苗疆是中原地方,大宛又远离中原,公子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同时酬金也会高些。”
“多久?”
“五个月。”
包打听胡言乱语,心说这人值不定也和小大夫有关系,才不要让她身边又多一个累赘。
李水徵道,“十日,十两银子。”
“不可.....”
话还没说完,屋内灯火一歪,似有光亮闪过。根本看不清李水徵的动作,利剑已经抵在包打听喉头。他笑,“老板,你胡扯够了吗?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春渡一动不动,虽只站在那儿,但全身绷紧。
“老板?不说话吗?”李水徵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望着包打听。
利剑往前送,似乎要看到血珠,才能心安。
包打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客人没见过,他有万千种应对方式。可想到李水徵和裴诃有关,便匆匆瞥了春渡一眼,两人于下一刻同时发难!
好久没动手了,李水徵没一点动容。
长久以来他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只是来到大宛才装起羊羔来。
如今有人要试他的剑,李水徵只在心里想,待会见到裴姑娘,要作什么反应好?
是无辜地对她演戏,还是显山露水,让她知晓他的一点血性?
刀剑铮鸣,人影翻飞,他却儿女情长似的苦恼着。
*
同一时间,好兄弟谢恒手里也走进屋内,看到刚好要杀的三人都在,将袖中利刃捅进她的腹中。
耳边是女人嘶声裂肺的尖叫,谢公子低头看着右手的血,走神地想裴诃在捅伤李水徵时,是不是也这个反应。
于是多年前看到自己的血与夫人的骨灰缠在一起时,那张诡异的欢喜又涌上来。
谢恒抽刀转身往后一扔——那个叫唐贞的女子后背上多出一把刀。
上面还粘着面粉,刚才这妇人在做枣糕。
谢恒一步步走向仅剩的男人,见他跪在地上求饶,一掌拍下去。
不拖泥带水,谢公子从不心软。
“本不想下死手,但你们说要报官,贱命一条,杀了也没什么。”
他当真是谢家的人,黑白都占,做惯恶事。蹲身用男人的衣裳擦拭双手,嫌弃布料的粗糙。
“这样她待在这里就不会有危险了,不过还是得谨慎些,”谢公子翻找着这个家,想知道他们的人际关系,之后好编出个合理的故事。
裴诃和裴昭坐在街边,忽然觉得心慌。
裴昭在逃婚后第一次出门,十分心虚,眼神飘忽,见裴诃脸色不对后轻声问,“唐贞,你怎么了?”
“没事。”
“洛玉秋应该是去报官了,所以士兵们才会到处找我。”
街上全是她的画像,裴昭打死都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这般出名。
“我会护住你的,”裴诃道。
裴昭感动,一把抱住她,“唐贞!我发现你这几日特别有人情味!”
这是什么话,裴诃别扭极了,推开她,无果。
“你之前和洛玉秋认识吗?”
“.....不认识。”
裴昭道,“有天洛家人来家里找我,说他几个月前在街上见到个女子,对此茶饭不思,但匆匆一眼,之后就找不到人了,希望我能假扮成那女子,去府上看洛玉秋一眼。”
.....这是什么相识,裴诃觉得像在听话本,震惊地问,“多久前的事?你去了吗?”
“没去,大宛那么多女子,为什么偏偏找上我,还是来家里拍门,”裴昭一顿,“谁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不是洛家的。”
“洛家在城中是很有地位的?”
“大富之家。”
“那他这次求娶是?我以为是你兄长腆着脸去让他娶你。”
“不知道,我既不想嫁,便不想了解那洛玉秋,”裴昭说得斩钉截铁。
裴诃茫然点头。
这时,裴昭瞧见不远处有卖甘蔗汁的摊子,眼前一亮。
“我去买?”裴诃看出来了。
“可以吗?”
她们可是穷人哩。
“.....那谁出门前给我塞了点,”于是裴诃支支吾吾,小声哼唧。
什么?裴昭没听清楚。
但裴诃已经走远了。
*
大漠里很难种出甘蔗,因而摊子前挤满了人,大家高举荷包争抢。
裴诃没走进去,站在边上打算等人散去一些再上前。正午的日光猛烈,她把手放在额头前,遮挡阳光。
“姑娘也要买甘蔗汁?”这时,听到有人在身边问。
她点点头,以为他想挤进去,给他让位置。
那人却递来两杯冰凉的甘蔗汁,“我多买了,送你!”
无事不献殷勤,裴诃摇头。
“收下吧,就当是我转卖给你,银子看着给就行。”
又一个谢恒那般的公子哥吗?裴诃这才望过去,见到一穿绿衫的瘦弱少年郎。十八九岁,是大漠独有的长相,浓眉大眼,轮廓分明,但面色又很黄,嘴唇干得起皮,眉眼青郁。
明明是年轻人的样貌,眉宇间却徒生老态,没有朝气。
“你病多久了?”裴诃脱口道。
男子愣住,“你、你是大夫?”
“姓陈,”不知怎的,裴诃忽然想用陈匪照的身份。
“我没病。”
“可你看着....”
裴诃斟酌,问他能不能让她把脉,男子也在迟疑,手一伸,“可以是可以,但这两杯喝的你要收下。”
裴诃答应了,心说该不会是下了点什么东西。又问,“你是不是肾不太好啊....”
她太久没正经当过大夫,这会儿看到男子手心有汗,舌干泛白,该是阴虚之象。
可阴虚大多是女子才会得的病,他若真是如此,则大有可能阳痿。
嘈杂的街市,裴大夫被推搡着,希望自己在病人前没有失态。
男子死不承认,“没有!你这庸医别胡说。”
说着就要将那甘蔗汁塞到她手里,转身要走。
——庸医,裴诃忽地一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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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夜深,李水徵才从棺材店……
夜深,李水徵才从棺材店出来。
和包打听、春渡缠斗,二人武功还行,不过李某何许人也,到底是胜过他们,从他们口中得出一人名字。
——奕妁,据说是个熟知苗蛊的女人。
去哪找她呢?
李水徵走在冷清街上,失望于所有商贩都回家了,肚子饿扁。
他一边衣袖断了,被那个疯狗似的伙计所害。
要说那伙计武功有多高吧,一般,只是他那不要命的打法,烦人得很。
李水徵是有点生气,他注重仪态,如今断着袖子回家,成何体统。
扫视两边商铺,食摊和成衣店都已关门,打算回家坑谢兄给他做饭。
一盏灯火下,有两个女人迎面走来。红与白,像姊妹花似的勾肩搭背,却又好像多了种说不出的亲昵。
其中红的那位衣着稍有特色,后腰布料缺失,李水徵借着擦肩而过时,匆忙望去,看到一条蛇尾,还有挂在腰上的竹笛。
哦?李某当下抬眉,心里有了想法。
他没停下步子,但那女人叫住了他,“公子去哪?”
“回家。”
女人点头,走到他面前,好像是在看他面相,但底下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却忽然动了。
高手过招,动作快得根本不能捕捉,只看到黑影交集、分开,街边沙尘被风吹起,再落下时这场比试已经结束。
李水徵站在女人面前一动不动,眼珠子往下一瞥——肩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个黑点,不知名的蛊虫趴在上面。
“奕妁?”
“你从谁那儿知道的,”原名杨玉环、现名奕妁的人道。
“包打听。”
“.....死老头居然把我的名字说给男人听,下次见面非阉了他,”奕妁当着李水徵的面表达自己对男人的厌恶。
李某当作没听到,问,“听说你对蛊毒很了解吗?”
是又怎样,奕妁轻蔑地看他。
这态度和气势,李水徵莫名觉得熟悉,心里想起一人。
“干什么突然笑了,恶心死了,你又是哪位啊?”奕妁问。
“在下李水徵,还以为你认识我,才会对我发难。”
“别自作多情,纯粹看你不顺眼而已,”奕姐最潇洒了,搂住走到身边的白衣姑娘,“我讨厌男人,甚至在一朋友成亲嫁人后,和她恩断义绝。”
“哪位朋友那么可怜?”
“你觉得呢?”
两人在话语间交锋,李水徵心里稍稍没底,觉得这奕妁比棺材店的二人难缠多了,肩上的蛊虫又在乱爬,快要咬到脖子上的肉。
“咬了也没事,让你屋里那人给你治,”奕姐好像知道他的担忧。
于是李水徵抬眉,“你真认识裴姑娘?”
“裴姑娘,啧啧,叫那么亲密啊?我发现小大夫长得虽一般,但桃花运极好,很会沾花惹草。”
奕姐看向旁边,白衣姑娘很给面子地点头。
李水徵往前一步,“不知姐姐你认识裴姑娘多久了?”
“欸——别叫那么亲啊,我和你是萍水相逢,和她也是陌路人了,”奕姐哼了声,身上众多银饰晃荡。
李水徵点头,“那二位吃饭了吗?可以到我家去做客。”
“不去,那里有人与我八字相冲。”
奕妁想到谢恒,揽着旁边姑娘无情走去。
李水徵还僵在原地,和肩上的蛊虫对峙,跃上屋檐——找裴姑娘救命。
*
他回到家,却是不走寻常路,敲两声窗户,出现在她房间外。
还好房间里仅有裴诃一人,听到声响后抬头,差点想将李水徵踢出去。
隔着一扇窗问,“什么事?”
李某指向已经咬住脖子的蛊虫。
裴诃来了兴致,开窗放他进来,“怎么回事,这是蛊虫吗?”
刚巧她在看那本《苗疆蛊惑》,不论其中内容真假,对里面说的一些蛊虫很感兴趣。李水徵是送上来的一个试验品。
“谁弄的啊?”
很难想象李水徵已经难受得全身烫红,脖子出现青紫色,旁边裴诃还两眼放光,围着他转悠。
“奕妁。你快看看有什么法子,我现在浑身疲软,血液却异常汹涌,心跳也很快。”
“奕妁?”裴诃近日没听说过这名字,但在她是陈匪照那会儿,却是曾亲口说过。
当即弯了眉眼,笑得很开心。
李水徵真挺难受的,但看到裴诃这模样,又愣了神。
她好像是头一回在他面前笑吧?想起奕妁那话,“长得一般,但桃花运挺好”。
裴诃把手搭在了李水徵右手腕上。
体温很低,而李水徵在走神,被冰得汗毛竖起,低头望去——见到她弯腰曲背,凑到跟前。
不得不端详起她的脸来。
裴诃皮肤很白,几乎泛青,今日穿一件鸡油黄的衣裙,房中朱红色的灯火跳动,好像活了似的跃上来,钻到李水徵眼里——
叫他疼痛难忍,从她脸上挪开。
“你在想什么,脉相这么乱,”这时,裴诃开口了。
二人对上视线,李水徵开始出汗。
“......身上疼而已。”
“具体是哪里疼?”
裴诃说着便摸上他的身体。脖子、肩部、手臂,李水徵常年习武,身上看着瘦,但都是肌肉。裴诃心无旁骛地摸着,手很冰,李水徵却越来越热。
想开口制止,却又无可奈何。
他绷紧身体。
裴诃的手指甲划过他的喉结。
于是浑身发颤,眼神直指她收回的手!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裴诃问。
“不是!”
“奇奇怪怪。”
李水徵试图不去看她,看外面高空挂着的月,但见到它是昏黄色的,又无可救药地想到她身上穿的衣裙。
反复被煎。
“你诊断出来了吗?”哑声问。
“嗯,”裴诃背对着他找药,先给他吃一颗止疼药,然后叫他脱下身上衣裳。
于是李某慌张!“不、不好吧?”
裴诃瞅他。
李某解释,“我动不了。”
她便帮他了。
手指所过之处,酥酥麻麻,让李水徵想到城外沙漠里的沙子。
他被覆盖鼻腔、脸庞,沙子渗透进衣裳里,窒息、溶解他。
“吃了药,你现在还觉得疼吗?”裴诃问。
点头。
“我要试针了,你忍一会儿。”
“等等,不把那虫子拿下来吗?”
还牢牢黏在他脖子上。
裴大夫浅笑,“先让我多研究一会。”
好像是把他当药人,在琢磨治蛊虫的方法。李水徵调整呼吸,做出牺牲。
裴诃把话说得轻松,在落针时很认真,一眨不眨地望着李水徵,看他的面色,看蛊虫的反应。她几乎没去看施诊的位置,仿佛对人体构造熟然于心。
李水徵动不了,大量唾液积聚在嘴巴,狼狈地望向窗外——瞳孔里有万千灯火。
心里似乎也有一盏巨大的灯火,烧的他要破格叫出来。
“你觉得如何?”耳边有人问,“好点了吗?”
“嗯。”
“我在你前胸后背都施了针,你别动,等一盏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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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今夜很乱,裴诃发现谢恒……
今夜很乱,裴诃发现谢恒对她的态度变了,对方以前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如今却关心起她的身体,还做了枣糕。
即便她一个没吃。
还有那李水徵又是怎么回事?
烦得要命,她翻身出去,坐到屋顶思考何时才能出城。
遥望城门口,瞧见火光,很想现在就走,但裴昭怎么办?还有洛玉秋,裴大夫是不可能丢下病人的。
惆怅啊.....她叹着气,躺在屋顶上看天空,无星无月,一片黑沉。
这时候如果手边有点什么就好了。
这念头刚出,底下便传来一缥缈人声,“不愧是上好的梨花酿!”
裴诃抬眉,起身去看是谁,瞧见一抹红。
有人独自站在街上,荔枝色的灯火落到她身上,绚丽得像要烧起来。
裴诃歪着身子看,见她在一盏灯笼下尽兴地喝酒,脚边已经摆有七八个酒瓶。
“真是酒鬼,”于是裴诃笑骂,眼尾却有一滴泪。
她知道那是谁,也知道对方出现在那儿的原因。
两人确实是在两年前她要嫁人那会闹掰了。关于奕妁这人——男女不爱,放下豪言要做天底下最潇洒的一个人,不想好友却要入相思门,奕妁无法理解,和她断交。
真实年龄不详,这么多年样貌都没变,本人也没有透露过生辰,只说自己永远二十五。问她为什么是这个数字,只会说下次聊,下次再聊。
一身苗族打扮,好像是那里的人,但告诉过陈匪照,她只是觉得那里的服饰好看,不愿换下。
似乎也没有真名,喜欢把大美人的名字抢来用——后来意识到那些美人大都下场很惨,又没想到能替代的名字,颓废不堪。
于是陈匪照就说,“叫弈妁?”
“为什么?”某个醉在酒缸里的人问。
陈大夫说了几句话。
“可我对医学不感兴趣,叫个女大夫的名字干什么。”
“哦,我还挺想成为她的。”
一句话让人改变主意,“好,那我叫今日起就奕妁了。功臣你先来给奕姐我亲一口?”
“亲什么,快走开,”陈匪照笑道。
奕妁是知道她和一男子有关系的,登时怒道,“你不会只让那谁靠近你吧?他和我八字不合,你玩归玩,别陷进去。”
陈匪照眨眼,觉得好友误会了,玩什么呀,她一直都很认真。陷进去就陷进去了,子陵不会让她伤心。
这是两人对待感情的不同态度,奕妁真是把情爱看得很淡,她惯会玩乐,身边待的人留不过三日,似乎也从未提及过父母,这么多年就陈匪照在她身边待的最久。
两人每年过年都会聚到一起。
“我不开心的时候,你记得要在我身边啊。”陈匪照多年行医,受了太多委屈,内心很敏感。
奕妁坐在屋门前,身子往后仰,看看烟花看看旁边人,许下承诺。
“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陪你。”
这句话,即便如今陈匪照不在了,成为裴诃,想起来时也眼睛酸胀,越揉越湿润。
她看着街上的人,不晓得对方会不会看过来,但已经哭得停不下来。
想到两人如今的关系,想到她再不是陈匪照,彷徨。难道当初嫁给谢恒真是做错了吗?即便和离,也不能再重新开始吗?她不要谢恒了,她的朋友们能不能再把她捡回去?
屋顶,月光混杂着星芒落下来,裴诃蜷缩起身子。
“啧,”底下奕姐偏过头,摔烂一个酒瓶。
碎片散落在酒水里,地上湿润,她站在那里喃喃,“我说过不和好了,搞什么,小大夫哭个屁!”
看不得她难过,之前好几次去谢府偷看她也是,一个人坐在房里,又或者夜半三更溜出门,孤魂野鬼似的在街上乱逛。
以为奕姐不知道吗!奕妁又气又恼,但君子一言驷马....追不回来她自己上,想,就一晚,是小大夫她哭得太伤心了,我就过去和她和好一个晚上,明早就闹掰!我立刻离开大宛!
捡起地上两个酒瓶,就要上去找她——却在这时,听到第三人的声音。
有人笨拙地爬上屋顶,乌龟似的趴着,“唐贞,你怎么了呀?我来了。”
*
包打听萌生出了去寺庙拜佛的念头,因为最近接二连三地被麻烦找上门。譬如今晚睡得迷糊,忽然听到砰一声!房门大开,有贼进来,甚至大剌剌坐到了地板上。
一身酒气。
谁啊....包打听趴在床上眯着眼看过去,那贼丢来一个酒瓶,砸中他的头。
“奕妁你有病是不是!”他当即骂起来。
不得不说包打听和裴诃确实是朋友,都爱用这一句。
“小哑巴呢?叫他过来,”奕姐瘫坐在地上,口齿不清。
“你喝醉了?”包打听和她认识几年,知道她爱喝酒,但很少会见她酒后失态。下床坐到奕妁旁边,被对方嫌弃后问,“小大夫让你不开心了?”
“关你什么事,叫那个哑巴过来!”
“春渡,”于是包打听帮她喊。
很快房门被推开,春渡端着个盘子走进来,上面放有一块热毛巾和一杯热水。
他和包打听住一起,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长发披散,秀美的面貌看起来赏心悦目。奕妁弯了眉眼,却还是凶道,“别想用美人计,你师傅惹我生气了。”
春渡到她身边,将盘子递过去,“你不是不打算和她见面了吗?”
“和我说话要用尊称。”
“她在哪,需要我去找她吗?”
“是你想去找她吧,”奕妁哼哼,酒后的她好像比平时更鲜明,“你师傅就是个负心汉,我是你就回头是岸了。”
春渡面无表情。
包打听在打瞌睡,闭着眼说,“小大夫怎么负你了....你不是信誓旦旦不再理她了吗,哎困死了,奕妁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耳边嗡响,包打听一僵,虽没睁开眼,但也道,“春渡你快帮我拿走.....”
肯定是奕妁把蛊虫放他身上了。
春渡不加理会。
奕妁因为裴诃身边有了新人这事,心里确实不舒服。但她只会让自己失态半个时辰,之后便一切正常——天下第一潇洒的人不会自隘于这些鸡毛蒜皮之事里。
“困了,你走开,”她起身踢开包打听,一头扎进他的床。
于是包打听叫:“不是说讨厌男人吗!喂,这可是我的床!”
奕姐倦意袭来,摆手无言。
春渡沉默地看着她,思索要不要趁机偷走她的笛子,据他了解这笛子对方从不离身,拿走的话....可用来威胁她去替师傅解蛊。
便要上前。
被包打听拉住。
春渡不解,在这时瞥见侧躺在床上的人长发散落,“嘶嘶”声响,有个青色东西在移动,春渡睁大眼睛。
原来竟有一条手指细的小蛇,缠在奕妁用来挽发的玉钗上。
蛇身青白,头上有着红痕,打量面前二人。
包打听:“别动歪心思,这蛇行动很快,被咬一口就会动弹不得。”
春渡没说什么,转身收拾好地上的盘子,走出去。
包打听问,“你不怕吗?”
“怕,但现在能让我动容的人不在。”
*
谢恒受了那一刀,病了五日。
待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不知是死是活。
裴诃曾想敲门,不过想起二人关系,又逐渐记起一些记忆,弃之。
但她也见到有几人在三更半夜出入谢恒的房间,一身劲装,气质凌厉。
这些人年纪各异,沉默寡言,不从正门口进,裴诃好几次“偶遇”,都看到他们猫似的从窗外跃进谢恒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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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城中士兵接……
城中士兵接连遇害这事,裴诃这平民百姓本该不会知道,但谢恒身边忽然多了许多人,她又日夜盼着要出城,便去找包打听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异事。
不过到了棺材店,却没找到人,春渡说他有事出去了。
她点头,心不在焉地问去哪了。
“远门,”徒弟表情复杂。
裴诃以为他说的是包打听远赴中原,去苗疆帮她查蛊虫了,却听到他补充,“老板说流年不利,去寺庙烧香了,离这儿有好几百里,不过师傅您放心,我三日见不到他,一定把他抓回来!”
裴诃眨眨眼,“哦.....”
还没完全恢复记忆,她也不是太生气,“那我先走了,还有事儿。”
“您要去哪?”春渡迎上来,手里拿着钥匙,目光放到裴诃背着的药箱上。
“前几日见到个....身体不大好的人,去他府里问诊。”
“好。”
走出棺材店的却有两人,裴诃回头看着在锁门的春渡,“你是要和我一起去吗?”
他对她笑,“可以吗,快三年没和师傅一起出诊了。”
裴诃看着他把钥匙放在兜里,门都锁了,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人走在街上,此时是正午,食肆大开。客人们坐在路边开怀大吃,也有人打包回家,却又等不及,边走边吃。
有个七旬老伯在卖糖葫芦,裴诃看到,想起李水徵。
还不知道他强迫自己进食的原因,待会结束事情回家如果见到他,可以问一问。
她出神的把目光放在糖葫芦上,老伯见到了,以为是这姑娘想吃,便走上来——被春渡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他知道师傅不买吃甜,不过糖炒栗子却是她的爱。
栗子在秋季才有,耐温喜雨,大漠里是培育不出来的。春渡原先也不知道有糖炒栗子这道小吃,是和师傅去中原后,才知道她钟情于此。
冬天去菜市场买两斤栗子,回家后坐在火炉旁,把栗子丢进去,听到砰一声,栗子的壳裂了,也意味着可以吃了。
陈匪照会一边看书一边拿钳子去夹栗子,天太冷,她把滚烫的栗子抓在手里,却又被烫到,抖着手上下掂它,手忙脚乱,逗笑旁边的春渡。
他凑过去,说我来吧。
她又不肯,把医书塞给徒弟,她来剥栗子。
于是春渡支起两只长腿,看起书来。
他们住在平岭一个小村庄里,冬天天黑得早,窗外一片漆黑,只能听到萧萧风声,还有面前火炉烤栗子的声。
好像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个。
屋里灯火很旺,春渡勉强自己将书上一个个晦涩难懂的字记住,但一颗心总跳动不已。他想到跟前的栗子在崩开时,容易炸伤眼睛,想到旁边在用刀子剥栗子的师傅。
那把刀锋不锋利,会不会割伤手,栗子还烫吗,吃着甜不甜?
好多事呀,塞满心里,好想抬头去看,可他又得专心念书——磨人。
那真是春渡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他一个大漠出生、长大的人,原本很不适应中原的气候,也讨厌冬天。但因为陈匪照,学会了爱屋及乌。
“师傅还爱吃栗子吗?”心里想着,现世里的他便也问了出来。
裴诃稍稍一愣,“我爱吃栗子吗?”
“是的,”他温柔道。
好像语气里没有失落,裴诃细细听着,心想她如今什么都吃不下,连栗子是什么味道都忘了。
春渡道,“以前冬天我们常吃,你原先爱吃糖炒的,但吃了几日说腰变粗了,改为直接丢炭火上烤。”
裴诃道,“应该冻栗子也好吃吧?”
春渡弯了眉眼,“是呀,你当年也这样说,可惜平岭不下雪,不然把煮好的栗子丢到雪里,冻上一夜再吃,会是另一种滋味。”
“有什么地方是下雪的吗?”裴诃听的还挺心动,忍不住去想,想到李水徵的故乡,说是在东部?
“辽州吗....”她喃喃。
“师傅想去吗?等你病好,我可以陪你去吗?”
可她蛊虫解了,十有八九也不在人世了。
可他不可能会放任她离开。
两人来到洛府,裴大夫要出诊的病人叫洛玉秋,病症为阴虚,不举。
管家走来开门,见春渡背着药箱,以为他是大夫,裴诃看出对方眼里对她的鄙夷,便也没纠正,和徒弟一同进去,坐到洛玉秋旁边。
今儿天那么热,他们汗流浃背,洛玉秋却穿着厚厚的衣裳。
一身灰色,头发扎起来,脸色没有上次那么黄,甚至还有些白里透红。
房里只有他们三人,裴诃脱口问,“你抹粉了?”
她好像每次见他都会语出惊人,洛玉秋尴尬,微乎极微地点了下头。
“裴昭....没和你一起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裴诃轻笑,“手伸出来,我给你把脉。”
洛玉秋照做,回答她几个问题后又道,“裴昭还好吗?城里她的画像都撤下来了。”
“挺好的,”裴诃在写药方,心不在焉。
“姑娘是中原人吗,怎么会和裴昭认识,是你帮她逃婚的吗?”
洛玉秋问个不停,裴诃写完药方,让春渡去拿给府里管事的,抬头望向对面,“其实你最好是让我看一看。”
“....看、看什么?”
“那里啊,你说你病了好几年,应该也看不过不少大夫,知道流程。”
“但他们是男子!”洛玉秋攥紧衣领,又放到下面去,攥紧下面的布料。
“怕什么,你这情况不算少,我的病人也都和你一样,故作矜持。去床上躺着,我就看一会。”
裴诃说得轻松,但洛玉秋却恨不得要捂耳——他家风严谨,最是讲究礼教,能同意裴诃这么个女子来问诊,已经是天大的让步,现如今还要......
洛玉秋脸色涨红,很想把她赶出去。
裴大夫装作看不见,拿出针包。
“我不脱,你想往哪儿落针?”洛玉秋问。
“最好是腿上,但你不让我看,那退而求其次,把上衣脱了,扎后腰那儿也行。”
裴诃顿了顿,“脱掉的话,我可以和你说裴昭的事,关于她的逃婚,我和她是怎么相识的。”
.....于是洛玉秋被拿捏,进退两难,走去床榻那儿,虽没动作,但裴诃也到他身边,道,“我可不脱你衣裳,快自己动手。”
便咬着唇脱去衣裳。
洛玉秋觉得自己好像个被强迫的玉哥儿,双手紧攥被褥,脸埋在枕头上,赤着上身,后腰处又痒又麻,羞辱。
“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从小该注重尊卑,怎么会想要娶裴昭?”一旁的裴诃问。
“所以她是我的妾室,”他答。
“她兄长收你多少钱了?我帮你把这病治好,能抵过她逃婚欠你的债吗?”
“二百两银子,再加她偷的那些金钗,总共七百五十两。”
“记那么清楚,”裴诃对洛玉秋的印象变差,“你还挺小气。”
“不是....”洛玉秋的意思是,裴诃就算侥幸治好他的病,裴昭也得回来做他的妾室。
“你喜欢她?裴昭可不想当你的妾室。”
洛玉秋不答,坦白说他今日才见裴诃第二次,对方既是裴昭的密友,又知道他不举,还见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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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春渡点了碗……
春渡点了碗羊肉面和一笼羊肉烧卖。
店里羊肉是现杀现煮的,肉被炖得烂、嫩、香,被切得薄薄一片丢到面碗里。这碗很大,面有二两,汤水占了大头,老板先放面条再放羊肉片,撒上葱花和香菜,端上来。
春渡爱吃辣,一勺一勺的倒辣油,裴诃虽没尝过羊肉面,但看着那面汤上飘着的红油,明白那面吃着不辣,只是香。
“您要吃吗?”旁边,懂事的徒弟递来木筷。
裴诃犹豫,怕自己吃了又吐出来。
“你吃吧,”她道。
春渡没勉强,夹着面条吃起来。他吃相很好,裴诃在大宛住了那么多日,发现这里的人大都喜欢大口大口地吃面吃肉,喜欢豪爽地抓着羊肉腿啃,春渡倒没那样,端正地坐在位置上,吃得很乖巧。
是和她待过一阵子,被她改变了吗?裴诃撑着下巴看他吃饭,忍不住探究起来。
春渡坐她对面,感受到师傅的目光,局促不安。
连带嘴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味,嚼着咽着,正要问她在看什么。这时,店里的伙计送来一屉羊肉烧卖。
只一眼,裴诃就知道,她很想吃。
在这大漠,陈匪照最爱的食物要数羊肉烧卖。
它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皮要薄,肉要多,最顶上的面皮不能太干,馅料的肉也不能剁得太碎,隔水蒸煮。
有些人会沾醋和辣椒,但陈匪照吃不了酸,蘸酱油又怕当地人觉得不对,索性就那样塞嘴里,感受羊肉的香味。
春渡笑看着裴诃,递来筷子和碗。
裴诃小心夹起,怕漏了里面的汤汁,咬开一个小口,尝到一点汤水,但也被烫得皱了眉。
“师傅每次都很心急,”于是春渡又递来茶水,早就放凉了,或许也早就猜到她会忍不住吃烧卖,被烫到舌头。
徒弟是真的很乖,裴诃满意,脸上也多出浅笑,春渡立刻捕捉到,也笑起来。
他问,“好吃吗?”
裴诃已经夹起第二个,闻言后才意识到她没有吐!
这是为何,她惊喜,小心吞下第二个后发现胃部真没什么不舒服的,舒坦地道,“这家店很不错。”
“以前我们常来,您每次在这附近问诊,结束后都会和我在这里吃。”春渡道。
“你是特地带我过来的吗?”于是裴诃问。
他点头,“您会生气吗?我让您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裴诃摇头,被他的话引导,想到她吃饺子和烧麦的两种反应,会不会她不是吃不下东西,只是吃饺子让她想起在谢家不开心的回忆,身体才会有抵抗?
裴诃垂下眼睑,她好想回到出嫁那日,告诉那个自己,嫁给谢恒只会带来不幸,没有她所期盼的幸福。
那么现如今她想要的幸福是什么呢?
裴诃被阳光晒着,望向车水马龙的大街,觉得这一日过得平凡又快乐。
从前她不喜欢晒太阳,因为本身皮肤不白,很介意肤色。
但大梦一场,经过许多事之后她变了很多,自身性格也从刚到大漠那会的冷漠,到现在变得鲜明不少。
再也回不去了,裴诃忽然对春渡说,“我不是陈匪照了。”
他笑,“我知道。但其实您出现在我面前,和我在这儿同吃一屉羊肉烧麦,我就已经很开心,我要的一直不多。”
*
朱禅同样坐在羊肉店里,吃牛肉面。
有点匪夷所思,但朱将军就是能做那样的事,他这次出来是要找一个叫唐贞的女子。
彻查六月二十一号前后进城的人里,唯有这名女子找不到下落,又发现她曾试图去衙门报案,说有人冒充她的身份进城。朱禅觉得这事恐怕和纵火案有关,但冒充的人是女子.....
女子会做那样的事吗?他思索着,想起那个洛玉秋,想到他说他的妾室逃婚了,啧,这年头女子还挺闹腾。
不都该在家相夫教子吗。朱禅不太理解,不过转念一想,那逃婚的女子是裴诃的妹妹,总觉得这几件事有关联,但串不到一起——需要一个定点,将这些零碎都合到一起。
朱禅心不在焉地往面里加辣椒,倒了一罐后吃了几口,才觉得味道不对,扔下筷子。
“老板!来一斤肉,水煮就行。”
“好叻!还是牛肉吗?”
“你这牛肉不行,羊肉吧,”朱禅皱着眉道。
听到从旁边走过的女子低喃,“水煮羊肉啊.....”
她身后跟着个秀美的少年郎,“对的,沾葱和酱油就很好吃。”
“会很膻吗?”女子好像有点心动,往老板那边看去。
“不会,师傅喜欢的话,可以买点回家尝尝呀。”
“不知道裴昭爱不爱吃.....今日也没收洛玉秋银子,算了改日再来。”
“我有钱呀!”
女子还是和少年郎走了。
朱禅看着他们,他没听错,那个中原女子提到了裴昭。
对方会是他想要找的关键人物吗?
*
算上今日,谢恒在家躺了六日。李水徵那一刀不留一点情面,直冲他的腰腹,谢恒伤筋断骨,还好在养伤的这几日也没闲着。
之前说过他来大漠,是要敛财,破坏这儿的安宁,以及找夫人。
这三件事不冲突,可以同时进行,先前和贾平交易阿芙蓉那事被毁,他便少赚了三十万两。
谢恒不能放弃大宛,此地之所以富饶,是因为盛产黄金、铜和铁。
都是很好牟利的东西。
谢恒不是个只会儿女情长的人,从很久前开始他就野心勃勃,这点从他成亲后很少懈怠公务,谢夫人总一个人待着就知道。
至于夫人,她是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或许会对他的做法不赞同,但谢恒想,她之前不都嫁给他了吗?可以做出退让。
更何况他如今都找到人了呢?
这日傍晚,谢恒出了房门,站在屋门口,等来裴诃与她的徒弟。
春渡,光远远望去看到一个轮廓,谢公子便从被遗忘的记忆里想起这人。
沉下脸来,他以前没少因为这人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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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日落悬金,……
日落悬金,天边大片大片的红霞,屋子里真是太安静了,裴诃被迫和他来到厨房,看谢公子洗手作羹汤,甚至腰上还给自己围了条布。
多此一举。
在她是陈匪照那会儿,谢恒进厨房的次数只手可数。
大多是在腊八节,被她推进厨房,给她做腊八饭。
陈匪照很喜欢冬天,她怕热,每到夏天就难受,再加上那会儿蛇虫鼠蚁很多。陈大夫怕虫,严重到做梦都会担惊受怕,生生被吓醒。
嫁到谢家后她发现府里的人每年五六月会进行一次驱虫,这样夏天就不会有太多虫子出现。
陈匪照对此感到惊喜,不过有好几次夜晚,坐在床上看书时还是瞄到地上有黑影在挪动。
拇指大小,有长须和很多脚。陈匪照不愿说出那虫子的名字,当即脸色惨白,僵在原地不敢动。
“子.....子陵.....”
叫她旁边的夫君。
对方揽着她,却也坏心眼的不动作。
于是陈匪照一面盯着那虫子,一面拿腿去踢他,“你快去!”
他笑,下床去处理,回来时已经见到夫人抱着张薄被,迎面走来。
“住不了了,我要睡别的地方.....”
谢恒笑,扯她到怀里安抚,“有那么害怕吗?”
“有啊!”
她左顾右盼,担心哪里又会再冒出一只,脚踩在谢恒脚上,好像被虫子爬过的石砖地都不能再碰了。谢恒体贴地将她抱起,咬着她耳朵问,“可你走了我今晚和谁睡?”
陈匪照愣住,“你当然是和我一起走啊。”
“去哪。”
“府里那么多房间,随便找一间就行。”
“就不要睡在这儿吗,”谢恒有些失望,他最近忙,很久没和夫人做那事了,今日又热,将心底里的火都勾出来了。
但谢公子守旧,只能接受在自己房间里做,别的地儿....
“留在这儿吧?”婚后的谢恒温和极了,此时身边又只有夫人,将她抱回床上,跪在她身上问,“有我在你怕什么。”
陈匪照看着他仅穿一件里衣,薄得和纸似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一清二楚,甚至某处的轮廓与热度都能感受到。
喉咙耸动,她何尝不知子陵在想什么。
可还是怕啊!哪有人在被虫子吓到后做这事,陈大夫摇头,“不不不.....”
“我爱你,”谢恒堵住她的嘴。
他鲜少表达爱意,陈匪照怔住,迟疑着由着他去了。
于是谢恒流连地亲她,自己是尽兴了,但陈匪照还害怕着,出一身汗,好几次瞟向外边,都被谢恒扯回来。
他摸着她汗淋淋的身体,又咬又舔,打着安抚的名号,做欺辱之事。
陈匪照爱极了他,事后抱怨几句,又和他亲到一起。
回到腊八节——
谢恒虽然是从小被人伺候的公子哥,但他什么都学得快,被夫人推进厨房,按着书上写的去做腊八饭,很快有了成果。
十二月初八那日,南阳很冷。
谢府里有家宴,从午时到戌时,陈匪照跟在谢恒身边,端坐在位置上,坐得腿都麻了,东西却没吃几口。
和谢家人待在一起时,她很怕说错话,小心斟酌说出的每一句话,一点胃口都没有,也怕吃相不对,被长辈念。
因而好容易盼到家宴结束,偷摸拉着她的夫君到厨房,“给我做一碗腊八饭呀?”
没有外人,她鲜活多了,从后揽住谢恒。
“我不会做,”谢公子心里觉得给她做饭没什么,面上还是要推脱一会。
“料理书我都带来了,子陵你那么厉害,肯定一听就会。”
她今日特地打扮了,穿一身桃花色的衣裙,长发被用青绿色的发带扎起,披在身后,手腕和耳朵上都戴有玉做的饰品。
这是谢恒的小心思,他很喜欢玉。
“你看着我做什么呀,”陈匪照从身后拿出一本书,念起做饭的步骤来。
今夜街上热闹非凡,人们裹着厚衣裳出门,在谈笑间呼出热气,排队买腊八粥、腊八饭。
“吃了腊八饭,明年就会吉祥如意,丰衣足食,”陈匪照虽不能出门,但听到外面阵阵烟花声,扬起的嘴角始终没下去。
“冷不冷?”谢恒在洗红枣和各类豆子。
“有一点,不过也还好。”
他便擦干净手,想去给她多添一件外袍。陈匪照拉住他,“还有半个时辰腊八就过去了,我还没吃到饭呢。”
而且低头看去,谢恒的手被冷水冻得通红,也不知是谁更冷一些。
于是谢恒又回去烧火,将食材丢到锅中炒香,再加上红糖与红豆,连同米饭上过蒸。陈匪照在他身后念着食谱,忽地一顿,“要煮一个时辰啊....”
来不及了,她想。
今日天还未明,她就起来准备腊八饭要用的豆子和腊肠腊肉,泡好糯米,本以为会节省时间,家宴结束后就能立即做上。
还是不行吗?
谢恒到她身边,“先做着,快子时那会我们拿出来,或许熟了。”
“嗯。”
她背靠在墙上,看着外面,谢府太大了,此时又太晚,除了他们外好像再没别人在,冷冷清清,唯有几盏灯笼。
谢恒其实知道陈匪照为什么非要吃一碗腊八饭——每年她都会和她娘亲一起过节,吃上一碗腊八饭。娘亲的厨艺并不好,陈匪照又在乎身材,这米饭混着红糖虽然好吃,但吃多了便会胖。
无奈娘亲觉得女子胖一些才好看,两人没少因此吵架。
人呀,总是不知道当下便是最好的时候。陈匪照的娘亲在去年夏天过世了,陈匪照变得更抗拒夏天,也再不能和娘亲一起过腊八,吃她做的腊八饭。
或许还是会吃的很少,但定会缠在对方身边,多看几眼,多感受她温暖的身躯。
陈匪照看着谢恒将那碗饭放到锅里蒸,走出厨房,很想坐在石阶上发呆,心里却又焦虑——怕谢家的长辈看到她不识仪态的样子,因而只在外面站着,感受吹来的冷风。
谢恒走到她身后。
“今日宴会上有腊八饭,也有腊八粥,”他道。
“是吗,”陈匪照忘记了。
“要吃的话,我现在让人去拿。”
“好啊,”她弯着眉眼。
看到夫君急忙去找人的身影,心里想,她要的不是那碗饭,是在乎的人在这一日为她做一碗饭。盛着所有的美好寓意,一同吃到肚子里,许下祝福。
可是子陵好像不明白,没关系,她已经失去了娘亲,再不能失去他了。
*
而今厨房,裴诃站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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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李水徵站在……
李水徵站在门口,和谢恒对视。
他看到方才冲出来的人,伸手要拉住她,却被甩开。
李水徵想追上去,但又在想是否让她自己待一会才是好的,纠结间,看到了对面的谢兄。
“她不是你能妄想的人,要去,也是我去。”谢恒道。
前些日子李水徵虽捅了他一刀,但谢恒到底是他朋友,李水徵觉得两人喜欢上同一个人很正常,也没必要为了裴姑娘决裂。
他也曾因为谢恒而被捅,这么算两人谁都没欠谁,关系自然也还那样。
不过今日谢恒这一句话,却让李某不悦。
他想,妄想?现如今他李水徵是很差吗,配不上裴姑娘?
还是说谢兄还当裴姑娘是他夫人呢?不早和离了吗。
李水徵不露声色,走进屋里——
“朱禅知道死去的士兵里,大都和已故的伯胥将军有关了。”
这第一句话,便是和近日城里发生的大事有关。
原来李水徵也参与了谢恒的计划,或者说,两人来大宛的目的一致。
谢恒:“伯胥在青虎营待了十三年,可以说那支军队是他一手建立,威望很高。”
李水徵:“但朱禅陷害他背上通敌的罪名,致使伯胥不仅被灭全族,还失去了昔日推心置腹的兄弟。”
兄弟,他想到谢恒受的那一刀,笑起来。
据说伯胥将军出事前,也和朱禅关系挺好。
“我会散播那些死去的士兵是伯胥旧部的事,”谢恒道。
“那青虎营的人就会有所警觉,朱禅会将消息压下来吗?”李水徵问。
“看他虽屈身在这城门,但依旧过得潇洒,想来是不在乎伯胥自尽的真相被人知晓。”
“未必。我想朱禅从底层爬上来,成为将军后勤勤恳恳,没犯什么错。谢兄,”李水徵一顿,“朱禅踢走伯胥,除了为财为权,心里或许也有志气,想当一个被百姓敬仰的好将军。”
在市井摸爬打滚的小人物,吃不饱睡不好,心里便只有柴米油盐。
可有朝一日爬上去,见的东西多了,心里也便装上一些豪情壮志来。
谢恒凉薄地笑了,“既如此,那就遂了他的愿,让他名流千古。”
*
这厢二人在这筹谋作乱,那厢裴诃来到了一间佛寺。
她从家中出去,不知方向,也不知要去哪儿,魂不守舍的在街上走着。有人注意到,过来问她怎么了。裴诃不答,对方居然也扯住了她。
裴诃惊恐,却又无力抗拒,正要被这人拖进一处,这时又出现几人,迫令对方松开她。
可惜裴诃根本没心思道谢。天色彻底昏暗,救她的那几人走了,裴诃好像一个孤魂野鬼,在后面无意识跟着他们,来到一处。
直至站在红土地上,衣裳被黄沙吹着,听到咣当一声巨响,才神魂归位。
“这是.....”
她站在佛寺前,遥望上方四层建筑,以朱红色为主,嵌在石壁里,很具异域色彩。
与此同时,裴诃察觉到身后似有若无的视线——有人在跟踪、窥探她。
既有异事发生,她便定了心神,走进佛寺。
佛和菩萨面相浑圆,约两三丈高,盘腿而坐,身后是飞天壁画。
与她同行的人跪在蒲团上诵经。
“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
一开始她没在意内容。
“念满万变,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
之后觉得不对,走上前问,“这是什么经文?”
“金刚经。”
用来超度死人。
“你、你说什么?”于是裴诃被对方这一句话拉回地狱。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无法释怀娘亲已逝世这事。觉得眼前万物扭曲,脚底下的红土地滚烫得要烧起来,不远处的灯火厮杀热闹,就连菩萨....菩萨也.....
“经声遍数,当的解脱,乃至梦寐中永不复见。”
再次肝肠寸断。
无论裴诃在旁人面前如何坚强、冷漠或友善,在这一件事上,她永远都不能保持理智。
“施主要为逝者点一盏灯吗?”旁边忽然响来一个声音。
裴诃瞥见对方的袈裟,摇头,但最后还是站在这满墙灯火前,留下了一盏属于她娘亲的灯。
据说当心中善念升起时,逝者便会得到无数福报,了却前缘。
裴诃不想断了娘亲和自己的缘,但也希望她来世能衣食丰足。
她留了自己的名字,走出佛寺。又因那位跟踪她的人,留下的名字是唐贞。
可谁曾想到,当朱禅目送她离开,从暗处出现,见到她写在纸上的那个名字时,才是祸根的开始。
唐贞说的借用她身份、混进城里的人找到了——朱禅立刻下令,全城抓捕那个中原女人!
*
今夜很乱——士兵们举着火把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叫嚣、怒骂着寻找一人。
今夜很吵——而那被他们放在心上反复煎烤的人,则藏在一破房子里。
觉得此时好像正在一盏豆油灯盏里,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裴诃从寺庙出来,身后窥探的视线不见,本以为甩掉了那个跟踪她的人,不想走在回程路上,听到了喧嚣声。
紧接着火光四起,城里的官兵似乎出动了一大半。
她下意识躲起来,看到他们拿着张画相,逼问旁人。
“见过这个人吗?!”
似乎在找谁。
“老何,这么晚我们出来找谁啊,这将军也不说清楚,就说是奸细。可她也得有名啊?”
“别管那么多,找就行了,至少我们知道她的样子。”
奸细?
如此兴师动众.....城中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城门兵被杀一案吗,可怎么会和奸细有关。
裴诃眯起眼,试图在渺茫中看到那张画纸,然这时,刚巧有个士兵转过头,和角落里的她撞上视线!
手里的画纸也侧过来——只见火光下,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人,居然和裴诃有八成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思考,她转身便跑。
而这一举措,让那边士兵也反应过来,追过去。
“那边有动静!谁在那儿!”
裴诃往狭窄的小巷里钻,身后红光大现,地上黑影攒动。
裴诃平生第一次被官差追捕,根本不能压抑心里的惊慌。
该往哪里去,该怎么甩掉他们?!
刚刚还虔心在佛寺里为娘亲祈福,一转身怎么沦为被人抓捕的对象。
娘亲....她看到后会怎么想?!
裴诃忽然踉跄一步,往后回望。
杀了人,不该受罚吗?
“站住!”城门兵喊。
他们在逼近,不如就这样算了,被抓走,关到牢里一了百了。
“啧,”可在这时——
有人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攥紧她,接着烟雾起,笛声响。
士兵们谨慎地驻留在原地,“用箭。”
一支支箭飞进浓雾大起的巷子,没听到一点人声。
“被她逃了?”
士兵探进去,不见人影。
“继续找,将军下了死命令,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
大批城门兵从面前跑过。
裴诃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和一人贴到一起。
对方往后稍退,露出下半张脸,貌美,有刺青和佩戴笛子——裴诃惊魂未定的脱口,“玉环姐?”
对方沉下脸去,“不叫这名很久了,如今我叫.....”
“奕妁,”裴诃道。
只见出现在面前的可不是奕姐?她面无表情,听到那两个字后脸色稍有缓和,听了一会四周声音,“他们走了,你抓紧时间回去吧。”
裴诃点头,“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好,”于是裴诃与她擦肩而过。奕妁问,“你就这样离开?不说声谢谢?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恢复记忆了。”
“......怪不得,”是想起二人决裂的事了吧,奕姐决定要先小大夫一步离开,免得看到她的背影。
“你住哪儿?”却听到裴诃问。
奕姐不回答。
裴诃续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回去的话,会对同住的人有影响。”
“哦。”
这么关心他们呢。
奕妁脚步不停,身边却多出一人。
裴诃默不作声地跟上来,瞥见好友养的小蛇探出头来——好久不见,伸手让青蛇游到她手臂上,引来一句骂,“没骨气的东西。”
两人从后门摸进一家妓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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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被裴诃带走……
被裴诃带走了。
她在隔壁房间住下。
另一边在找她的人已经急疯了——春渡看到师傅的画相,出门四处找寻裴诃。谢恒虽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去找,但也派了所有手下出去,自己在家中踱步。
他来到大宛后,就没一日睡得安生。
没在家里看到李水徵,许是也出门了,谢恒不管他,想着朱禅怎么忽然要找裴诃,因为唐贞下落不明的事?
但不至于将两个不相关的人扯到一起,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
很快,一个手下回来,告知他今日裴诃身上发生的事。
谢恒面色阴沉,站在木桌前盯着那打包回来的羊肉烧卖——和朱禅同时出现在一家羊肉店啊。
又是春渡,又是裴昭!
他迁怒于这两位。
尝尽焦急的火炙烤,夺门而出,亲自去寻那丢了的谢夫人。
*
李水徵知道裴诃与包打听认识,出事后第一时间来到棺材店,想着对方或许会在那儿,却见大门紧闭,里边的伙计匆忙出门,满脸焦急。
她不在里面?李水徵站在对面观摩一会,确定后转而跟在城门兵身后,打探到一些消息——
西街那边发现了一个行迹古怪的女子,又去了那里。
自是没找到人,但李某在附近四处寻找可藏身的地方,最后停在一处。
看到双蝶绣罗裙,闻到胭脂水粉味,听到风花雪月声——
“公子这是?”
门口接客的妈妈许是被今夜的官差吓到,谨慎询问。
“开一间上房,不要人伺候。”
李水徵没在她身上浪费一点时间,大步踏进。
视那些扑上来的狂蜂浪蝶于无物。
他很少这般失礼,不管真实性情如何,但在外人面前,李水徵固执地守着那层文雅的皮相。
可惜这晚有点绷不住。
才和谢兄定好计划,打算从朱禅和伯胥的过去下手,让青虎营怀疑起伯胥将军的死,让青虎营与守城兵们起冲突——原以为会进行得顺利,不想会牵连到裴姑娘。
李水徵一颗玲珑心,不难猜出朱禅今夜此举为何。
裴姑娘盗用了唐贞的身份进城,朱禅该是察觉到这一点,又因最近城里接连发生的祸事,以为裴姑娘和纵火、杀士兵有关,要将她拿下。
李水徵上了妓院的二楼,路过一间间厢房,听着里面的声,发现最左边的两间房没有动静。
便推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所以说我讨厌男人,”一把匕首在下一刻扎进旁边木门。
有人坐在床上直视他,“怎么那么巧,你也来这儿。”
是奕妁。
李水徵:“抱歉,失礼了。”
转身便要走——可奕妁今夜既被故人弄得心烦意乱,又莫名被人扰了清净,一肚子火,怎会善罢甘休?
捡起身边的笛子就吹起来。
诡异的苗疆蛊毒,噬人心,吃人肉。奕妁即便不近他身,也能让李水徵吃苦头。
楼下琵琶声起!
李水徵果断出剑,一剑扫开潮水般袭来的虫子,接着看到紫色的浓雾,被笼罩其中,有人藏在外头,手里同样握着剑,劈开中间碍眼的木桌。
凌厉的剑风直击而来!
“苗疆不入流的玩意儿,”李水徵面色一沉,侧身避开!
与此同时,弈妁的下一剑也到了。
李水徵身处浓雾之中,目不能视,仅能靠直觉抵御,而奕妁的剑非常快,带着铮铮杀意,每一剑都直击命门!
楼下琵琶声急促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水徵挡住了奕妁的每一道剑式,但也不能作出反击。
屏息去探听外面动静,然而那浓雾似乎隔断了所有声息,根本不能探知其方位!
“你是谢恒那狗东西的朋友,”奕姐脸色阴沉,道出她找他麻烦的原因。
“一个死缠烂打就算了,现在他身边的烂人还要追过来!”
李水徵右手一转,往剑身注入大量内力,在奕妁攻过来的那刻反手一剑!刺向她的侧腰——
可奕姐怎会落败,李水徵那一剑是刺中了她,可当着李水徵的面,半边身子没入浓雾里的人居然消失。
“年纪轻轻,还想对我动手。下辈子吧——”
唢呐声起。
真正的奕妁出现在李水徵背后,手中匕首毫不犹豫刺向他后颈!
“可惜你不是谢恒,如果今夜来的人是他......”
“是我又会如何,”这一刻,身后居然传来一声。
异变再次发生——奕妁不可置信地回头,与此同时,谢恒和李水徵的刀剑便也到了!
一前一后,根本不用商量。李水徵虽等同盲人,但也破开毒雾,凌厉的剑锋直击奕妁左肩,谢恒握住刀柄,内力运行!用刀柄重伤弈妁!
“唔,”闷哼一声,有人往后跌去。
“将这该死的烟撤去,”谢恒命令。
奕妁当他是仇人,如今对方胆敢出现、胆敢偷袭,怎会轻易放过?握紧手里的笛子,正要再驭虫,却忽然眉头一颤,“好啊......”
她笑,将烟散去,而下一刻,藏在房中的第四人也现了身——
楼下唢呐声吹到极致,一声重鼓之下,那人的剑如期而至,抵在谢公子的后颈处。
“谁准许你伤我朋友的?”
只见站在谢恒身后的,不就是被他们二人寻找的裴诃?
她眼神冰冷,身上杀意骤起,站在谢恒面前——二人对视,一个惊愕一个毫不掩饰对他的憎恶。
被人唤醒,千里来到大漠,不就是为了要谢恒的命?!裴诃曾想过放弃,不想再让双手沾上鲜血,更想让谢恒放过她。
可他如今在做什么?用刀伤害她的朋友?
裴诃手里的剑在下一瞬刺进谢恒的右手。
“是这只手握的刀吗,”她说着,拔出来,鲜血溅到谢公子的身上。
同一时刻,被她带过来的青蛇也张开嘴,咬住了李水徵的脚踝。
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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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谢家是中原……
谢家是中原的一个大家族,其历史有百年,根基很深。历经三个皇帝,一开始是做见不得光的事,后来随着家族壮大,便要起脸来,开始洗白。
并严苛每一个后代,要他们样样通精,不然形同废物,逐出家门。
谢恒的父亲不是谢家的家主,而母亲,也只是对方的其中一个妾。
因而谢公子虽出身名门,但在家里也不是很能抬起头来,凡事都需看人脸色。
殚精竭虑后,谋得一个“五公子”的称号。
因而他说自己排行第五,并非辈分,而是地位。
谢家家业众多,其中最赚钱最得势的,自然是那些丑陋的勾当。谢恒所管的,也是其中冰山一角。
陈匪照说她在谢家受欺辱,其实谢恒也一样,他足足受了二十九年。
因而恨透谢家,时而想将其毁去,看着被他间接害死,痛不欲生的人们,也会感到悲伤。
但时而也会庆幸——生在谢家,有不任人刀俎的权利。
十六岁那年,家主在一次议会后,若无其事地和他提起成亲这事。
谢恒心里想的都是该怎么夺权,根本无意于此,拒绝了。
二十二岁,家主又提一遍,还是无果。
谢恒身边的兄弟姊妹都已成婚,家里小孩吵吵闹闹,谢恒每次都强忍着才不表露出一点厌恶来。
他想,他讨厌小孩,也讨厌女人,甚至没有□□。
爹娘知道后曾为他请过大夫,继而让谢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来他房里又出现过几个裸身女人,更觉恶心。
听到旁人骂他异类,但谢五公子真不在乎这些。
他利欲熏心,不近□□。
谁曾想会被佛祖盯上,让他遇到陈匪照。
是在中原平岭的一个小村庄——过程挺不可思议的,一开始是谢公子某日做多了坏事,沾上了太多鲜血,梦见佛祖。
佛身巨大,他却如一颗米粒,当他遥望佛祖,佛祖也低头看来,摁下一根手指——
让他当场血肉模糊。
其中诡异让谢恒惊醒,坐在床上后怕,觉得自己好像失去这么多年谋得的所有,异常渺小。
不过他这种人,怎么会信佛、拜佛?
还是在不久后的某日里,马车经过一间破烂佛寺,命令所有手下留在原地,孤身走入其中。
*
佛寺在一座山里,香火熏鼻。
谢公子耐着性子走完所有石阶,站在菩萨面前,高傲地正视了其一眼。
也在离开之际遭到伏击。
当时向他出手的是谢家七公子,一个快六十、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头。谢恒和他在生意上有冲突,想过会被报复,但没想到对方会选在今日,佛庙前!
而他独自一人,不能完全脱身而出。
谢恒受了重伤,不知道这寺庙里的和尚都死哪去了,没一个人出现,寺庙外的手下们也消失无踪。
他躺在那里,全身筋骨断去,像个废人似的失去掌控力——
疯疯癫癫笑了。
“哇,这怎么还有人?!”于是那陈大夫便是在这一刻出现。
她当时打扮还挺独特,脸被一红布裹着,做贼似的左顾右盼。
瞧见乱草丛里,瘫坐在树干旁的谢恒。
“你怎么流了那么血......还清醒着吗?”急走过来。
当年陈匪照医术一般,还属于初出茅庐的阶段。
她手忙脚乱地帮谢恒止血,可他身上伤口太多,陈匪照头一回见那么多血,心慌得不行。
“疼不疼?对、对不起啊,我没太多行医的经验,可能会弄伤你.....”
她一面道歉,一面折腾谢恒。
坦白说,谢公子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这是最疼的一次。
果然他最讨厌女人了,谢恒气得要命,脸色难看,无奈陈大夫以为他是被疼的,深吸一口气——
“长痛不如短痛,你忍忍吧。”
捡来一块木头,让他咬着。
脏得谢恒又多吐了几口血。
之后好容易止住血,她不知从哪偷来一辆木板车,将他弄下了山。
甚至两人还住到一起。陈匪照和谢恒这封建家族的深闺公子哥不同,一点都不介意男女授受不亲这事。似乎还挺兴奋,关于这点,谢恒当时怀疑她是找到了可以练习医术的对象,拿他试针。
不过谢天谢地,他本人身强体壮,内力深厚,不仅活了下来,还很快就能下床行走。
留下银两,不告而别。
临走前瞥见她堆得乱七八糟的衣裳里,有个红福袋。
那是什么?他回到家,在与娘亲的谈话里,得知了那是佛寺僧人所派、一件求姻缘的物件。
陈匪照几岁,看着不大,也想嫁人?
谢恒坚守着他那不近女色的原则,表示不能理解。
之后也去过平岭几次,听闻那里有个大夫,虽是女子,但人很负责任,对病人来者不拒。
于是谢恒莫名心里不舒服——来者不拒?这陈匪照不是想嫁人吗,天天接触那么多病人,想来也有男子,摸来摸去,成何体统?
但谢公子虽有不满,仍没太在意。还是之后发生的一事,让他真正对陈匪照产生好奇。
——她居然要相亲。免费招收二十五岁上下的男病人,看哪个长得对她胃口,就问对方有无婚约,介不介意娶她为妻。
惊世骇俗。
要知道世人都不太能接受女子抛头露面,陈匪照这大夫不仅摸男子的身体,现如今还大剌剌的问每一个前来就诊的男子,要不要娶她?!
此事在平岭闹得沸沸扬扬,谢公子又是一个“不小心”得知,笑了一个下午。
他想到初见时陈匪照求的那个姻缘福袋,想到她是和娘亲吵架后离家出走,心说莫不是被对方催婚,逼急了破罐子破摔?
她应该也知道自己做法不妥,也正因如此,吓退所有想靠近她的男子,将这“不守妇道”给做实。
谢恒思来想去,打探出陈大夫的行踪,跟踪起她来。
很丢脸——他居于高位,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偏偏在陈匪照这儿,屡屡破例,愈发上瘾。
她没发现他的存在,因而让他看到她对病人的态度,看到她对不肯就医的病人死缠烂打,被奚落、误会、嘲讽,还有诊断失误后被病人扫地出门。
人无完人,谢恒见过最青涩的陈大夫,自然也能看出她在蜕变,理解她的所有辛酸。
先前和她同住,两人虽没说过几句话,但偶尔夜里醒来,谢恒看到她在挑灯夜读,用一个木头人练习医术。
陈匪照和他一样,都是为了一个目标拼命的人啊。
不同的是他为恶,她为善,却也因此而致命地吸引着他。
*
陈匪照在心里扎根,而谢恒相貌英俊,出身名门,自小受的教育和为人处事都是最顶级的。
他自信陈匪照会喜欢上他,而陈大夫.....年纪轻轻,多年来只钻研医术,没接触过几个男人,顺理成章地栽了。
造孽。
谢恒盼了四年,如愿娶到他的陈大夫。
也有运气所在——当时陈匪照的娘亲走了有半年多,谢恒日日陪在她身边,见过很多次陈匪照崩溃、失态的画面。不离不弃这么久,陈匪照很难不答应成为他的妻。
于是谢五公子怠慢了所有公务,腾出三个月时间来,筹备他的昏礼。
才发现男子娶妻那么麻烦,有那么多步骤。
其中有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每一个都要算准了好日子才能操办。
虽然这些可以交由媒婆去做,但谢五公子长那么大,觉得这辈子该就这一次了,亲力亲为。
于是谢府里的人私下编排他的话里,又多出一个。
说他中邪了,不仅要娶一个乡野姑娘做正妻,还对她如此上心。
要知道谢恒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对他来说娶个有家世的姑娘会更好。但谢恒不要,他早笃定了这辈子只要陈匪照——而对方,也该如此。
成亲前七日,两位新人不能见面。
谢公子很苦,夜不能寐,偷写情书给准新娘。谁曾想未来夫人害羞,又或者铁石心肠,没给他回一封。
不过长夜漫漫,谢公子无心公事,只埋头诉情衷。
一封一封的写,一开始还不会说什么话,只问她过得好不好、今日做什么事了、有没有准时吃饭。
后来见她不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起胆子来,学会说情话,说自己很想她,想新婚那夜洞房的事。说他看了一些书,学到很多。
言语愈发大胆,用词愈发露骨,并身体力行,将信中所幻想他们二人会发生的事,做给夫人看。
对此,陈大夫又是怎么认为的——后话。
*
而今婚后四年,来到他们和离又重逢,在妓院大打出手的这一晚。
谢恒将裴诃压在身下,咬着她的颈部道,“你不要我了。”
裴诃一愣,听出委屈和慌张。
“成亲那日说的话,你忘了,”他仍钳制着她,动作粗暴言语温柔,“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陈匪照,你不能不要我....”
他撕扯她的衣裙,亲吻她的脸,又独独不敢碰她的唇。
好像生怕那里会说出让他伤心的话。
“那日我丑时去你家迎亲,把你接上大红花轿,看到你一身碧绿衣裙,盖着红盖头。忍到辰时,跪在谢家正堂前,和你一同叩拜父母叩拜天地,夫妻对拜.....”
“新婚房里掀开红盖头,床上洒的是莲子、花生、桂圆,意味夫妻俩早生贵子,永结同心。”
“可你.....不要我了.......”
谢恒在一刻卸下所有防备,“陈匪照,我们不闹了,可以吗?”
*
裴诃被迫想起成亲那夜的事。
难为谢恒还记得那么清楚。
只是他想的是当初甜蜜,她想的却是和婚后日子的对比,心里更显难受,决绝道,“不能,我们不合适。”
“合适!等我解决完大宛的事,就能除掉谢致,和你回去。”
他要解决什么事?
一瞬间,裴诃想起她今夜的遭遇,心中大怒,抬腿踹向谢恒,摁住他受伤的右手意图让他松开自己。
血流不止,谢恒笑,“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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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两个时辰前……
两个时辰前——
在裴诃和谢恒在家发生冲突,前者冲出去不久后,裴昭回来了。
她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但看到裴诃放在厨房里的羊肉烧卖,被谢恒告知那是裴诃留给她的,欣然吃起来。
吃到一半,听到有人敲门,裴昭因为之前被通缉的事,不敢去开。
瞄到谢恒走出去,在渺茫灯火中,看到了门口城门兵的轮廓。
裴昭心里起伏,夹着一个烧卖不动,待谢恒回来后大着胆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瞥了她一眼,目光更多的放在她那盒烧卖上,不答。
裴昭没单独和他说过话,但实在担心,又问一次。
于是谢五公子说,城门兵在找裴诃,原因不明。
裴昭第一反应是——裴诃杀她兄长的事被人知道了?!
再也吃不下东西,待谢恒走开后,夺门而出——找裴诃去。
*
此时外面已经很黑了,街上虽然有很多人出来散步,但也能看到几个城门兵。吵吵闹闹,裴昭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出门前拿了条纱巾,裹住自己的脸和头发。
路过一家家还开着门的店,和行人擦肩而过,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横冲直撞、焦急地找人。
“见过这个人没有?”前方十几丈外,是拿着画像的城门兵。
“找到后重重有赏!”
他们堵住街上每一个人,按着他们的肩膀,要他们看清画上之人的相貌,说明白是否见过她后才肯放人。
她低下头,回避旁人的视线,生怕被看到,同时也瞥见有一人在卖青灰色的布料,恨不得立刻买下,从头裹到脚。
“得快点找到唐贞,”裴昭不可能让那些城门兵看到她,掉头就走。
然而这街上的人都是往一个方向去,她这一逆流,立即让不远处的城门兵注意到,“哎?那边的姑娘?”
是在叫她吗?裴昭心里一紧,想也不想就跑起来!
“姑娘!”这做贼心虚的反应,城门兵拨开身前的人,追过去。
“我....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裴昭不敢往后看,小声辩驳。
“那你跑什么?”
裴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是因为兄长的事才会如此大动干戈吗?城里对她的通缉已经撤下,如今忽然在找裴诃.....
到底发生了什么?!
街上行人很多,大家都避让到一旁。
裴昭和裴诃同样是被人追逐,但前者显然在这儿住了十几年,知道往哪儿逃更有利。
两人跑了两刻钟,来到错综复杂的巷子里。
城门兵看着前面瘦瘦小小的人,“也太能逃了....喂,我看你背影不像画中的人,乖乖听话,我保证之后不为难你。”
裴昭头也不回,不仅没出声,甚至加快速度。
按着她的想法,再过一刻钟,就能甩开对方。
对方是个常年练武的男子,她只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裴昭很累。但她想到这段时间和裴诃的相处,想到她说自己曾是个大夫,不知道怎么回事失忆了,便又意识到对方因为她,亲手杀了一个人。
裴昭心里有愧。
“我不可能让你追上来.....也不会出卖朋友.....”
可城门兵到底是比她要强壮,从旁人那儿抢来一个火把,耽误一会,在眨眼间拉近和她的距离。
得再加快些了。
裴昭踩住自己的裙角,提起来,拆掉头上戴着的发簪,不敢扔,用尖头刺着手掌心,提醒自己不能松懈。
可这时,前面忽生异变。
另一个城门兵居然出现在拐角处。似乎是路过,身后那名士兵看到后立即高喊,“抓住她!她和我们找的人有关系!”
继而神色一顿,锁定了裴昭。
“欺负人.....”
于是裴昭要哭了,钻进另一条小巷。
今夜,像极了裴诃曾利用一名窃贼,猎杀她兄长。
身后两名城门兵在裴昭拐进那条巷子后感到庆幸,因为那是一条死巷。
“你无路可逃。”
裴昭手里的簪子刺进皮肉,一滴滴血渗出。
不能被抓住。
身后的火光就像鬼火,城门兵是索命的无常。
裴昭呼吸急促,肩膀擦撞墙壁。偶尔踩到垃圾,差点摔倒后改为用手去摸索墙壁。
根本不能压抑心里的惊慌!觉得手指摸着的墙壁都像活了似的,不停抖动起伏,手心被吓得全是热汗。
拼尽全力地跑,撞上一人!
谁?!裴昭瞬间抬头,见到对方高她一个头,巷子里太暗看不清脸。
“往这里来!”
他将她拽到旁边,那里有七八个竹筐,每个半人那么高,对方动作很快,让她蹲在里面,用竹筐遮好。
接着也来到她身后,裴昭透过竹筐的缝隙,见到了有一人取代她,引开城门兵。
她缩起身子,抱着腿即便他们走了也不敢动弹。身后是那个陌生男子,裴昭因为兄长对她不好,向来害怕和男子接触,但这会儿也顾不上他,全神贯注留心着外面。
“可以出去了,”这时,身后人道。
她没听清,还呆在那儿。
“他们应该走远了,我们趁现在出去。”
“啊?哦....不好意思....”
她慌慌张起身,甚至头撞到了其中一个草筐,顾不上疼,跳到一旁。
对方向前一步,看着她的头,似乎想关心,却又和她一般紧张,轻声问,“你还好吗?”
“谢谢你。”
“没事....”
接着裴昭便要走,那人看着她的背影,“哎?”
这进展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裴昭听到,回头问,“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认识我吗?”
这是什么话,裴昭皱眉,对方走到个光线稍亮的地方,屏息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你脸好白.....大晚上的抹胭脂吗?”于是,她脱口而出。
这爱抹粉的,自然是洛玉秋。
今夜依旧打扮过,甚至在出门前犹豫许久,在橘红色和青灰色的衣裳之间反复斟酌——最后还是想让自己气色好一些,选了前者。
因而墙壁前,灯火爬上来,洛玉秋脸是雪白的,脸颊是艳红的,嘴唇水润粉红,身上朱红,好不惹眼。
“我、我这样不好看吗?”他瞄了她好几眼。
裴昭后退一步。此时此刻她一点都不想引人注目,“你到底是谁?”
“我叫洛玉.....”他顿住,想到裴大夫说的关于妾室的那番话。
裴昭逃婚,是因为接受不了妾室这个身份吗?
“洛玉?”她眯起眼来。
“若愈!若是若问相思的若,愈是愈然的愈。”洛玉秋夹带私货。
“我们在哪见过吗?”
“没,”他答得很快,之后又磨蹭着道,“硬要说的话,是我好几年前,曾在街上看到你在买花。”
买花?“你说清楚。”
“当时是一个小姑娘在卖木槿花,我看到你站在她面前,买了一大捧,特、特别红.....”洛玉秋说着,不自觉地往暗处挪了挪,试图不让她看到他的脸,小声补充,“我、我对你是一、一见.....”
洛玉秋说不下去。
裴昭从始至终都很警惕,“你还没说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我是偶然经过....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恶意,也不想让那些官差抓住你。”
是吗。
裴昭打量他,而洛玉秋受不了那眼神,堂堂一个高门子弟,居然在她面前胆怯,闭着眼睛道,“我认识裴大夫,从她那儿听说过你!”
——糟糕,她会不会去问裴大夫,然后知道他的隐疾。
“你知道唐贞....裴大夫在哪儿吗?”裴昭根本不在意他的事。
“唐贞?”洛玉秋听到她那称呼,下意识喃喃,“唐贞不是死了吗。”
“谁死了?”于是两人所掌握的信息终于互通,裴昭觉察出不对,向前一大步,“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
*
另一边,春渡在外找了裴诃许久,无果,改为去她的住所蹲守,打算如果她回来,两人能第一时间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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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裴诃、裴诃……
裴诃、裴诃,他们都挂念着她,寻找着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在她还叫做陈匪照那会儿,在朋友徒弟面前是开朗的,在爱人面前是体贴的,像流动的蜜糖水,经由之处总会留下痕迹。
就连她本人也一度以为自己很快乐,无奈当她失去记忆,作为裴诃回顾过去——才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悲伤的底色。
“囡囡,今日学堂教了什么?”
她发觉自己站在一片废墟里,看到娘亲,回到了“陈匪照”的时期——
从记事起,身边便只有娘亲。
两人住在一个小村子里,靠做针线活赚钱过日子,又因陈匪照是独女,对方对她的要求很高。
陈匪照从小就调皮,爱说话,叽叽喳喳想到什么说什么,又很娇气,常常要娘亲抱。
而娘亲希望女儿稳重些,要她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女子。因而每当陈匪照作出一些过于孩子气的行为时,会用藤条鞭打她的手臂和小腿。
但那个时候陈匪照才六七岁。
她对娘亲的感情很复杂,偶尔会讨厌她,但由于对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两人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很多时候陈匪照都会去忽略对方的不好。
娘亲对她很严格,在那个女子不该识文认字、只需相夫教子的背景下,送她去最好的学堂,要她好好念书。
陈匪照十四岁离开学堂,开始思索日后该做些什么。她从小就对医学感兴趣,觉得做大夫很厉害,能把死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既能解人忧愁,也能受人敬仰。
可身为女子,实在不该抛头露面和碰男人的身体。
因而一开始,陈匪照没打算做大夫,她只是喜欢,不一定要走上这条路。
家里穷,娘亲又年纪大了,做不了太多针线活。
于是陈匪照接过养家的担子——早上在酒楼端菜,下午女扮男装在私塾当教书先生,偶尔帮人写功课。什么都干,即便那些地方离她家好几里,每日来回要两个时辰,她都愿意。
可陈匪照不开心,她做了一年,是赚到银子。但心里像破了个洞似的,逼得她用银子去填补。一边赚钱一边花钱,终于有日她在教书时,偶然间听到几个学生在说闲聊,一个说他八岁的妹妹得了怪病,手和脚都长着红疮,不仅痒的晚上睡不着觉,还会流脓。
这是别人的家事,陈匪照作为外人,本来不该在意,但这学生话音一转,说还好他娘前几日找到个大夫,专治疑难杂症,经他诊治后妹妹的情况果然有所好转。
陈匪照便感到好奇,如果那大夫真那么厉害,那她想去认识对方,最好能拜他为师,从他身上学到一些东西。
于是走过去,借口说有学业上的事想当面告诉他娘,问能不能到他家里一趟。
学生没多怀疑,同意了。
陈匪照来到学生家里。
学生没钥匙,在门外喊了许久后才有人来开门。
是他娘,见到陈匪照后解释说大夫正在为女儿治病,才会让先生久等。
陈匪照走进屋里,见到一扇半掩着的门,“那大夫是在里面吗?”
女人一愣,“是.....”
“我能看一眼吗?”陈匪照轻声说,“实不相瞒,我偶然从子峰那里听说了他妹妹的事,想到自己表妹也有类似的病症,如果那大夫治得好,便推荐给我表妹。能问一句,那大夫是开的什么药吗?”
“没开药。”
“什么?”
“他....说他有独制的草药,每次都会带过来,熬成水来替她擦身。”
“就、就这样?”
陈匪照眉头大皱,按理说那女孩全身都有红疮,还会流脓水,该是肝脏有问题,才会由内发出来,仅仅用草药擦拭身子,根本是胡扯。
她紧盯着女人,“那大夫来几次了,当真有效?”
“有效,大家都说他医术好,而且也治好了许多人....”
“都是和你女儿一样的病症?他叫什么名字。”
陈匪照打断她,直觉哪里不对。
她想推门进去,但记着自己身份——此时她穿着男装,是别人家儿子的先生,不是大夫,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别人?可陈匪照读过医书,记得上面写有类似病症,那女孩久病缠身,能想象到她那么小的年纪,会承受了多少苦,正是非常想去帮她,才会质疑那大夫的医术。
既然病得那么重,全身都流脓水了,仅仅用草药擦拭身体,就能痊愈?
当真是神仙?
陈匪照一个没控制住,望向女人的眼神非常凌厉,对方问,“陈先生,您今日过来不是要聊子峰的事吗,怎么一直在问我女儿的事?”
“抱歉,”她敷衍地回了句,低头扫向那扇门,忍了一小会,到底是大步迈过去,将门推开!
而那一刻,所有疑虑都明了——
她看到那女孩脱光衣服,面对着一个七十几岁的人,对方正在用一块布擦拭她的身体,身旁放着一盆水,里面确实是草药。
但就这样?不施针不用药,只用水擦身体?!
陈匪照已经明白一切,大怒,走过去踹了那人一脚,脱下外衣盖在女孩身上,“你这该遭雷劈的!”
女孩被她猛地拉起,挡在身后。她满脸涨红,似乎也对这件事感到抗拒,不明白为什么要在陌生人面前脱下衣服。跌撞着来到陈匪照身后,险些被底下那盆水绊倒,接着,见到陈匪照端起那盆水,泼在那“大夫”身上。
“你这疯婆娘在干什么!我在帮她治病!”黄绿跳开——在平岭,大家会这样辱骂庸医。
“治你妈的病,”陈匪照头一回当着外人的面说脏话,她见到那人脸上的麻子,更觉恶心,闻到屋内浓郁的草药味,见到从他身上流下的黑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身上的病和肝脏有关,你该将她体内的毒用针逼出来!草药?可真会给自己的恶行找借口啊?!”
陈匪照年少气盛,盛怒之下一脚踹在黄绿心口,抓起木盆往他身上砸。
“先生!”女孩的母亲在身后道。
“你被骗了,这根本不是正经大夫,他在、他在.....”陈匪照瞥见那女孩和她学生,说不下去,只抿着唇怒斥女人的愚昧,“你该去请真正的大夫,而不是道听途说。”
“你在胡说什么?”女人哪里听不明白陈匪照的话,可她觉得这是对方在胡说,在毁她女儿的清誉。故而捂住女孩的耳朵,将她身上衣服理好,“先生,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贸然闯进别人的房间,又算什么?!”
“呵,”于是那黄绿也冷笑。
陈匪照这才想起这会儿她是女扮男装,是学堂的教书先生。
男人才能教书,才能做教书育人的活吗。
可有的人猪狗不如,说着好听的话,在无辜、愚昧之人身上作恶。
陈匪照一把扯下头上的发冠,青丝散落,“谁说我是男子。”她砰的摔下手中木盆,地上的黑水溅起,“我要报官。”
“报、报什么官?”黄绿呆问。
“你自称是大夫,作恶多端,该下阴曹地府!”陈匪照道。
身后女人呆了一瞬,急身来到她面前,“你是女子?不、不知检点....你怎么会是女子?!”
陈匪照不管她,向前又踢了黄绿一脚,对方七十多岁了体力根本比不上她,险些摔倒,跌到那位女孩面前。
女孩受惊,想去找娘亲,可她娘根本没心思管她,只觉得自己被骗了——辛苦拿钱送儿子去学堂,没想到却是位女先生,这不是被骗是什么?谁知道这女子教的东西是什么?
“报官?好啊!我也要去报官,”她一拽陈匪照的手,拉着她走出房间。
陈匪照不抗拒,但也问,“你女儿的事就不管了吗?”
“我相信曹大夫,是你这骗子在生安白造。”
“我会把在学堂赚的所有银子都给你。”
“什....什么?”
“一共二十两银子,我要你将它们用在你女儿身上,去南阳请大夫,为她治病。”
陈匪照看向那惊恐的女孩,她披着她的外衣,能看到脸上和手上都长满了红疮。
不等女人质疑,陈匪照从身后拿出钱袋,放到她手里。
“这里面应该有十两,剩余的待我从衙门回来再取给你,或者,你现在和我一起去衙门也行。”
到了这时,陈匪照已经从暴怒中出来,面色平和,语气斩钉截铁。女人感受到手里的重量,有一瞬茫然,“你、你说真的?”
“子峰,你能去南阳一趟吗?”陈匪照不理她,忽然叫自己学生的名字。
他十岁了,一直站在门口,虽没明白自己先生怎么会是个女子,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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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裴诃睁开眼……
裴诃睁开眼,自梦中醒来,还没看清东西,已经听到铁器摩擦的声音。
这是什么,她浑身汗毛竖起,仓皇往下一扫,“锁链.....”
顿时面露惊恐,想起过去被囚禁在谢家的日子——
整整半年,她锁链缠身,像囚犯似的被锁在房里,无法与外界接触。
谁都会变疯。
没有人和她说话,即便是有侍女送饭进来,她们也不被允许和她说话,甚至不多看她一眼。陈匪照生性自由,从未被禁锢着,门窗都被锁死,她想了所有出逃的法子,全都失败。继而逐渐崩溃,将所见之物摔个破碎。
钥匙只有一把,在最不可能给她的那个人身上。
于是陈匪照开始闹。
当时她已经被关了四个月,开始自残,砸烂凳子,用断了的木头刺伤自己,威胁谢恒将她放出去。
没过一刻钟他就进来了,见东西被摔坏,让人再送进来,她受伤了,让大夫过来看诊。她双目通红,他却异常平和,甚至看到锁链缠身的她,会觉得愉悦,好像她在这里,就是件极开心的事。
无奈陈匪照也是个不服输的主,费尽心思要离开,但从她自残那一日开始,她的身体便变差了。
她感到虚弱,不能走路,终日昏睡。
甚至有时候睁开眼,外面都是黑的。
“你给我下药了?”她察觉出来不对劲。
谢恒就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语。
“你不能这样对我....”
“只要你放弃和离,我就会带你出门,”他语气温和,低头去亲她。
她想躲开,但实在没力气,被掐住脸颊,谢恒得偿所愿地亲过来,被陈匪照啃咬,尝到舌尖的鲜血后低低笑起,钳制住她的力道半点不减弱。
“我恨.....”
“你爱我,”他打断她,将她压在床上,“我们会白头偕老。”
她被他逼到床角,“谢恒,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是你不要我,是我在被你抛弃,我一直爱你,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不是说好了,要陪着对方直到死吗?”他掐住她的脖子,看到她眼角被逼出来的泪,又低头去舔。双手摸着她身上的锁链,心满意足,“你什么时候能听话?”
“做梦,”她恨极了听话这词。
被他抵在墙上,身上有几处都裹着纱布,都是她之前折腾自己闹出来的伤。这会儿一闹,全都渗出血来。
有些被擦在墙上,斑斑血迹,陈匪照面色一变,低声道,“好疼。”
谢恒一愣,钳制她的力道变轻,“我现在让人去请大夫。”
“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
她垂着眼,温顺又脆弱。
于是谢恒不可避免的心软,温声道,“这次是我做的不好,只要你答应我不和离,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你放了,好不好?”
“可我很难受,你对我很差,你将我锁起来,不让别人和我说话,也不让我出去......”
“是你要走。”
“我能走吗?”她便抬起头来,好像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谢恒看不清楚,凑过去,没见到她躲闪后心里开心起来,声音愈发温柔,“陈匪照,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愿意。”
“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也行吗?”
闹和离前的一天,陈匪照偶然经过一个巷子,看到他站在里面,平静地看着一处,她刚想喊他,却在那一刻听到惨叫,五六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抬出来,上了一辆马车。
他们要去哪?
陈匪照还没跟过去,便见到有个男人挣扎,趁乱夺走身旁一人的匕首,慌不择路地向她跑来。
陈匪照只慌了一瞬便冷静下来,心想对方并不是要找她麻烦,而是想找出路。而下一刻,隔着十几丈距离,摇摇欲坠的男人便被谢恒的手下拦住,他背对陈匪照,手中的匕首被谢恒夺回,刀口一转,刺进他心口。
谢公子面无表情,直到脸上被溅了血,才露出嫌恶,将手里的刀子丢到地上。
“埋了。”
她看出他的口型。
谢恒在做什么?陈匪照看着他坐上马车,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回到家,本还忐忑着,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看到自己,但见谢恒神色自然,一如既往地想和她亲近,但这次,她躲开了。于是他面露不解,问,怎么了?
陈匪照和他说自己今日做了些什么,想引他说出他身上发生的事。
“我去铺子转了一圈,检查了账本,就去给你买芙蓉糕了,”他往她嘴里塞了块糕点。
那芙蓉糕很甜,陈匪照麻木地嚼着,“只是去买这个?”
“嗯,不然呢,”他脸上没一点异常。
要不是她亲眼看到,当真是信了。陈匪照问,“你之前说谢家....主要是做药材生意,但你不负责这个,家主让你去打理西边那几条街上的金铺,是吗?”
“对,”谢恒顿了顿,凑过去亲她,“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
“没什么,”她推了他一下,而后被抓住手,瞥见谢恒微微皱眉,吻过来的动作带上强硬。
他平日很注重打扮,颇有男为己者容的意思,身上常年有熏香,陈匪照先前很喜欢,总会凑到他身边去闻,但今日却觉得反感,想推开他。
但她看着谢恒,他们相处两年,她是他喜欢的人,是她夫君,两人说好要白头到老的。
继而.....将心里的疑虑暂时压了下去,对此事缄默不语。只暗地里去查,想知道当日被抓住的人们到底是谁,又是为何要遭此折磨。
谁知.....还没等她知晓,之后又会再一次撞见他的恶行,再不能忍。
而今她想要他住手,问他能不能不做那些事,他点头,“好。”
“我要你认真想。”
“我答应你。”
“哈....”于是她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笑,“谢恒,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光凭你一句话,就会相信你。”
她要看到他真实作出改变来。
然谢恒心知肚明,却也不动。
这是在拒绝。
二人对视,她久久不语,他便问,“你在怪我吗,陈匪照。”
陈匪照仍是不答,背靠在墙上,身下是沉重的锁链,谢恒跪坐在她身前,底下的手顺着那些锁链,一点点往上,摸到她的手,从手指那儿钻上来,像蛇一般到她手心、手腕、手臂,肩部,陈匪照在发抖,她侧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是很脆弱,表现出完全不同于她性格的顺从。
谢恒看得出奇,他很喜欢陈匪照的倔强,虽然和她吵架他也很难受,不过如今夫人好像败下阵来,他便也有些疑惑,摸住她的脸道,“说话啊?”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会听。”
“我爱你,陈匪照,”谢恒凑到她身前,紧盯着她的眼,“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他想咬她的唇,但又不碰她。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我得在谢家生存下来,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何况是谢家呢,乱世里,死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右手往下移,握住她纤细的脖子,食指往上顶,迫令她抬起头来。“俗话说一床被子睡不出两种人,陈匪照,夫人....我们睡了两年,不该是一类人吗,你爱我,我也爱你,就这样糊弄彼此,一直过下去,好吗?”
他的手想钻进陈匪照的衣裳里,但她右手一抬,狠狠击打谢恒钳制她脖子的手,而后将他往后一推!牵动身上的锁链,绕到他后方,缠住他脖子。
“不好,我说了要和离,就不会再回头!”
陈匪照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同样谢恒也很了解她,知道夫人不会那么容易妥协,立即手肘往后击打,陈匪照侧身一避,同时收紧手上的锁链——
谢恒呼吸不畅,面色涨红,脖子被她缠了整整两圈。
他问,“你是要杀了我吗?陈匪照!”
“怎么会......谢公子说话不还挺有力气的吗?”陈匪照才是虚弱的那个,她长期被他灌药,身子其实没多少力气,继而眼神一转,落到谢恒束发用的发簪上,毫不犹豫将它拔下,刺进他的左肩。
谢恒低吼,眼神凶狠地望向后方,“你闹够了。”
便要伸手去抓她,陈匪照倒吸一口气,急急寻找别的利器,但自她那次自残后,房中根本没一点东西,空荡荡的。而在这时,外面吹来一阵大风,关着的房门居然被吹开。
谢恒没把它锁上吗?!
出去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强烈,陈匪照不可置信地望向外面,那是个阴天,没一点太阳,但她从未如此渴望,快半年没踏出过房门了,鬼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
她要出去,她要出去.....
陈匪照忘了身上的铁链还没被解开,松开谢恒,赤脚踩在地上,披头散发,顾不上身上衣物的破烂,跌跌撞撞走出去。可造孽的——方才对谢恒动手她已经用了很多力气,才走几步便摔倒在地,她面色惨白的瞟向后方,见谢恒还没追上来,便又爬向门口。
可这时,身上一痛,锁链被拉长,她再不能前进丝毫,门也被关上了。
仅一丈距离。
“您不能出去,”数不清有几个护卫守在门外,见到衣衫不整的她,匆忙收回视线,将门关上。
外面,鬼影憧憧。
谢恒便是在那一刻向她走来,和她一样赤脚踩在地上,来到瘫坐在地上的夫人身后,撩开长发,吻上后颈,将左肩那儿不断往外流的血抹到她脸上。
“夫人,你闹够了吗?”
*
两年后,大宛,裴诃没想到当她不再是陈匪照后,还是遭遇一样的境地。她抬眼,茫然恍惚地看向旁边,“你不能又锁住我......”
“只是两日,我安排好所有事后就会和你离开。”谢恒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盼了两年多,终于能和她独处,每一刻他都感到珍惜。
失去陈匪照对谢恒来说是件极其痛苦的事。这痛苦是缓慢、绵长的,他的心像被放到一间空房子里,外面天寒地冻,他却找不到可以生火取暖的木柴,明明关紧着门,风却从四面八方吹进来。找不到是哪漏风了,感受着巨大的寒冷——无助。
谢恒失去记忆,即便从旁人那儿得知自己曾与一人成亲又和离,也不会对那位女子抱有任何情感。
他以前从不去集市,不爱和卖菜的、卖糕点的商贩说话,但不知怎的,谢恒一有空就会到街上去。有商贩和他搭话,说自家的白菜很新鲜,今早刚摘的,要不要来一把。
谢公子本该嗤之以鼻,可他望着那青菜,脑子却想起一人。记不清对方说过的话了,只记得有一人曾站在他身边,和菜农讨价还价,问他有没有空心菜卖,被告知卖完了,还耷拉着一张脸和谢恒抱怨。
她是谁?
谢公子以前从不吃炒米粉,但他独自去酒楼,却会点一份面、一份炒粉和两三样点心。
他不吃甜食,只有那份面是他为自己点的,其余的...他是为谁而点?为什么会下意识点两人份的菜?
这些蛛丝马迹一点点透出来,怀念像是一种从心里长出来的虫,将人剖骨食肠,而没有人能被谢恒迁怒,被他怪罪,因为她仅仅是个模糊的影子。
谢恒回到家,躺在床上,想他是否错过了一人,一转身,望着空荡荡的右边——“我为什么会一直躺在左边,旁边是也有她的位置?她是我的夫人?可为何我会忘了她。”
在书房里处理公事,时常会抬头望向对面一张凳子——“那里曾坐着谁吗?”
偶尔从案桌上找到一本《女训》,好像听谁抱怨过这书读着没意思,不想背上面的内容。
她是谁?!
谢恒逐渐感到焦虑,想去找这人,却怎么都找不到,去问家里的人,不被告知。
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她又是谁,是我的夫人吗?为何我会找不到她,又为何会忘了她?!
谢恒陷入巨大的慌张,觉得自己好像被愚弄了,感到愤怒,她无处不在,却又让他找不到她。谢公子养尊处优,在半年才后知后觉自己是爱她的。
而她对他来说,偏偏是个虚影。
他没有记忆,不知道她的名字,关于她的一切都被人隐瞒起来,继而当谢公子忍不住向外界寻找帮人,去询问旁人时,对方的沉默让他感到自己的可笑。
我爱上了一个人,但我不知道她是谁,时不时会想起一些事来,但这些事虚无缥缈,甚至我都不确定是否真实发生过,怎会如此荒唐?
直到、直到他在两年后,六月中旬从家中找到一张纸条。
——六月二十一号,大宛。
他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留下的线索,继而来到这里,找到了她。
不能说是欣喜若狂,但谢恒那颗起伏不定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记忆也在一点点恢复。
只是、只是。
被他所放在心上的那人而今一动不动,眼睛通红,流出泪来。
“哪里不舒服吗?”他开始着急,“谢家的事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好不好?我们回中原后,也不住家里。”
裴诃不说话,她头很疼,钻心刺骨似的,疼的她痉挛般绷直身体,想到种在体内的蛊虫。
如今除了大宛的事,还有她为何失忆,为何会被种下蛊虫这两件事没解决。
但这会儿躺在床上,四肢像犯人似的被铐起来,好像回到了两年前。
身上锁链极为沉重,一拖一拽,在身上留下红痕。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她叹。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除了和离。”他便问。
陈匪照缓了许久,轻声道,“和我说说城门兵的事吧.....”
“你能接受吗?”
“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裴诃坐起身来,拖着沉重的锁链,摩擦得皮肤通红,谢恒伸手帮她拿开,和她对上视线,不肯挪开,裴诃却避开了。
“说吧......”
于是他道,“乱世间最容易发大财,如今陛下尚且年幼,实权都落到三大家族里。其中谢家向来贪财,比起其他两家,掌握的兵权并不多。我带着阿芙蓉来到这里,一开始是从贾平那里赚得三十万两,但阿芙蓉消耗得很快,吸食者会对此上瘾,用量越来越大。”
“谢家是唯一会生产此毒物的地方,长久之下大宛的百姓会崩溃,而我们....也会赚得盆满钵满。”
“你确定已经把它运出了吗?”
“我答应过你。”
“为什么要杀城门兵?为了引发动乱吗?”
“是的,既然阿芙蓉的法子被我放弃,我就要....找别的途径。守城门的将军叫朱禅,他曾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也曾在八年前逼死了当时的将领。”
“那将领叫什么?”
“伯胥。当时有别国进犯大宛,朱禅假传军情,伪造伯胥通敌的书信,不仅险些让大宛失了一座城池,还损失了军营七成的战士。”
大宛民风淳朴,当年敌国冒犯,伯胥率军将其逼退,朱禅是他的其中一名亲信。
他不断在伯胥耳边煽风点火,说这次如果乘胜追击,便可彻底重伤敌军,要他们在未来五年都无法进兵大宛。
打仗挺劳民伤财的,大宛国土很小,兵力也一般,伯胥看着躺在军营里裹着厚厚纱布的战士们,心里想,这种苦,受一次就够了,与其被动,不如趁着这次掌握主动权,彻底将他们赶跑。
他率军而上,从大漠打至山谷,双方都很疲惫。伯胥心里焦急,想着快了,再多撑一会。
谁会料到他明明在山谷里射杀敌方将领,对方会是个傀儡。
真正的将领出现在几十丈高的山崖上,一挥之下——
几十吨重石滚落下来,同时又早已埋伏在旁,将他们困住,迫使伯胥损失惨重。
他吃了败仗,无脸回京,却又收到皇帝的召见,丢来一张通敌书信。
轻飘飘落下,在触地那刻,跌落的还有伯胥将军坚持了数十年的忠诚。
他不可置信,百般否认,但之后居然又从他家中搜刮证据,甚至还有他家人的佐证。
裴诃听到这里,问,“朱禅是伯胥将军的亲信吗?可以随便出入他家里,将伪造的信件放进去?”
“他是他信赖的人,但远不能做到将伪证藏在他家里,是伯胥的夫人做的。世上多的是不忠不义的人,即便是夫妻,也如此。”
当然,谢恒不会。
他在说这话时,下意识地握住了裴诃的手,似要她安心。
可惜裴诃无动于衷,她其实也知道谢恒在感情上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谢五公子早年不近女色,确定自己和陈匪照是两情相悦后,发觉自己在感情上偏保守。
他认为动了情、和陈匪照结为夫妇便是一生一世,有了她再朝三暮四,实属自找麻烦。
有那闲工夫勾三搭四,不如多想想怎么上位,赚更多银子。
况且他在喜欢上陈匪照后,想过他或许是开始对女人有兴趣了,但不是,男女老少在谢公子眼里,都很无趣。
他爱财爱权,爱陈匪照,只能是她。
*
裴诃问,“朱禅后来上位,但又被调到城门口,你在这时挑起他和伯胥将军的往事,是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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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一个悬壶济世快三十年的……
一个悬壶济世快三十年的大夫,忽然眼盲,裴诃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身边的人已经急得团团转。
“完了完了,快去找大夫!”
“我就是大夫....”裴诃坐在凳子上,听着旁边声响,淡笑道,“没事的,这只是暂时,不会持续太久。”
“你别笑,这是开心的事吗?”奕姐回了句,又急走过来,先是灌她喝下一碗药,又去探她额头,“是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话....”
春渡坐在裴诃身边,没她那么急躁,但也眼神不离裴诃。
“师傅你的身子很差。”
我知道,裴诃叹气,惆怅于那么大个人了还要徒弟担心。
“要多吃米饭,我写了食谱,从今日起会盯着师傅吃饭,也会给师傅施诊。”春渡顿了顿,忽然妙目往上一抬,“会持续几个月,可以吗?”
意思就是,你得让我待在身边很久,寸步不离,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呵,”奕姐耳聪目明,即便走出去好远,都听得清楚,哼了一声。
“几个月啊....”裴诃稍有迟疑。
下一瞬奕姐便到她身边,揪住其耳朵,“不准想别的。”
春渡皱眉,起身打开她的手。
听到底下裴诃道,“好吧。”
他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裴诃忽然失明有好几日了,坦白来说春渡对此是悲喜各半。悲自然不用说,喜则是他师傅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
一开始裴诃还死口说不要,接着被桌椅板凳绊倒数次,身上都是青紫后,忍耐数日的春渡终于找到机会,强势照顾起她的起居来。
以前这两人是互相照顾,如今是春渡单方面而做,欣喜得不得了,但又怕被发现,勉强克制着,瞒过他那迟钝的师傅。
而奕姐,作为这个家的第三位住户,眼还没瞎,脑子也清醒着,对某人的心思是一清二楚。
这会儿见到春渡借口说要检查裴诃被捏红的耳朵,偷摸对方——决定做个好人,“我和包打听商量过了,过两日我们动身去苗疆。”
“苗疆?”
“是的,”包打听从前门进来——他从佛寺回来了,虽错过一场大戏,但庆幸的是一回来,便得知小大夫不仅恢复记忆,还暂时摆脱了谢恒。
“守英?”裴诃听着脚步声,忽地扬眉一笑,对着包打听的方向挥手,“几时了,你看店回来了?”
包打听方才还保持着四十岁男人成熟可靠的样子,裴诃一句话,让他破功,咬牙,“说多少次了别在别人面前叫我守英。”
那是你的表字啊,裴诃无辜。
“别打岔,说正事,”奕姐难得正经。
包打听续道,“你身上的蛊应当是石头蛊,被种下后人会变得像石头一样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长期的陷入昏迷。”
奕姐:“和小大夫你之前假死的症状很像。”
“这就是为什么她在被种下蛊虫后,仍能活动自如了。小大夫服用过假死的药,一药一蛊,毒性相似,又过于强烈,产生了反作用。”
裴诃提出疑惑,“我在吃假死药前,应该也服下解药,不应该体内还留有药物?”
“所以明白了吗,是有人对你的解药动了手脚,”奕妁便道,她凝视着裴诃,“只可能是谢家。”
“他们发现了我的计划,并要害死我?”裴诃终于认真起来,“那我被指使去杀谢恒也是.....”
“没错,”对面两位年长的人异口同声。
“你不会想被人利用的,”奕妁向她确定。
“是,”裴诃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我会和你们去苗疆解蛊。”
计划通!奕妁和包打听当着她的面击了个无声的掌。
“但中原出兵大宛的事....”无奈有位大夫实在忧国忧民。
春渡在这时开口,“要吃饭了。”
便是拉起裴诃,明目张胆握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出正厅。期间裴某跌跌撞撞,茫然问,“中午了吗?”
她猜自己这会儿已经走出去,伸出手,“不太热,今日是阴天吗?”
“已经天黑,近戌时了。”
裴诃看不见,但奕姐和包打听从后跟上,看到春渡的神色变得很黯淡。
先不论裴诃忽然失明和她身上的蛊有没有关系,但她一日不杀谢恒,便要忍受多一日头痛,如今记忆也在变差,经常丢三落四。
她是大夫,记忆却像七老八十的人,就算裴诃此时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关心她的三人,日夜忧心.....
“我胡说的,别在意,”偏偏某人还特别敏感,知道他们会难过,自作主张地安抚他们。
“今晚吃什么?我想吃烤羊排。”
“羊肉性温,但师傅不能吃烤的,我做了水煮的,”春渡愿意配合她,和她走远。
包打听看着,忽然道,“小大夫今日没吃早饭吧?”
“吃了,不过没过一会又吐了,许是因为这个,她以为自己只吃了一顿,”奕妁道。
“她那位朋友呢,我们要离开的话,你不打算让她们见一面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吃过晚饭后裴诃被徒弟逼着,上床睡觉。
但睡不着啊,她最近对他们言听计从,很大程度上是四人分开太久,难得聚在一起,想抛开所有杂事,回到先前的日子。
裴诃在床上辗转,细听周围,确定他们三个都睡熟后,摸索着下床,走出屋子。
七月,酷暑已至,吹来的风是热的。
她坐在院子的石阶上,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但也懒得再回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发呆。
有人穿蓝杉、提花灯,推门而入,蹲在了她面前。
没出声,但裴诃开口,“今夜月亮是怎样的?”
他对她的敏锐感到吃惊,看也不看旁边的月,答,“昏黄朦胧,像一张淋过雨的烤饼。”
她笑,“骗我,十五十六都过了,哪还会有圆月。李水徵,他们肯放你进来了?”
只见出现在她面前,夜探人家屋子的,正是李水徵。
好容易从谢兄那儿抽身而出,忍了几日想去找裴姑娘——然,屋里那三人“爱屋及乌”,讨厌谢恒,也讨厌他的朋友李水徵。
不仅将他拒之门外,也不顾那傻乎乎、还在找人的裴昭。
今夜李水徵在屋外徘徊,见到院子里的裴诃,推门进来,将手里的花灯放到她膝盖上。
“这是什么?”她摸索着。
“花灯。”
他顿了顿,“也是月亮。”
裴诃笑,“怎么就月亮了。”
“我做的,上面画的是平岭,有那里的房子、街道和食肆。”
“那有我家吗?”
于是她心里起伏,捧住了那盏灯,暖暖的,手掌心出汗。
“自然是有。”
李水徵凝视着她。
几日没见,裴姑娘更显苍白。他找了个侧对着她的位置,本想心安理得的偷窥。
不想,她会偏过头来,找到他的方位——正对上他。
于是心慌,回避,李某的目光落到她手臂上。
雪白纤细。
又被花灯染上红色。
“你来,就是为了送我这灯吗?谢谢。”裴诃顿了顿,声音变轻,“看不见后,我没有不适,甚至有时候感受到他们的着急,还挺开心。不过....”
这会儿觉得惋惜,要是能亲眼看到花灯上的图案就好了。
确实很想家,一直都.....很想回去。
嫁给谢恒后,又或者说在娘亲逝世后,她便离开平岭了。那地方有些落后,属于地大人稀,没什么植被,都是荒土。
因着这点,住在平岭的人都想出去,裴诃倒还好。
她喜欢冬天,平岭就是个常年干冷的地方。不过地方小,人情世故总是要做得很足,平时家里发生点什么事,隔天就会被街坊邻里知道。
裴诃既是在意这个,又觉得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没什么意思。和奕妁一同出去,四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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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三日后,裴诃……
三日后,裴诃出发去苗疆。
因着城门兵那事,出城的关卡很严格,但包打听打点好一切,和春渡背着大小行囊,带裴诃出去。
奕妁在她身后,裴诃等了许久,不见她走上来。
奕姐今日好像心情很差,早上甚至因为春渡做的咸菜太咸,抱怨起来。
此时是正午,日光猛烈,城门口排了几十个要出去的人。裴诃好容易到士兵面前,将文牒交过去,听到对方示意她可以出去后,提起手中的包。
却也被一人叫住。
听到奕姐啧了一声,臭着张脸从身旁经过。
接着从熙攘人群里,捕捉到一人奔来的脚步声。
谁?
难为裴诃此时看不见了。
那人和她一同住半个多月,平时都粗布麻衣,不怎么讲究打扮。今日却穿一条海绿长裙,长发梳成双刀髻,露出一张秀丽的脸,虽还是没有任何饰品,不过已经足够动人。
她站在两三丈外,提起裙角跑过来,露出瓷青色的鞋子。
“哼,”奕姐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丢来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裴诃似有所觉,总算猜到她这坏心情的由来,正要展颜笑出来。
那位秀丽貌美的女子已经来到跟前,大胆抱住了她。
“唐贞!好几日没见了你在哪啊,真的看不见了吗?眼睛痛不痛?”
那人正是裴昭。
“我拜托李水徵,找到了包打听和奕姐姐,一大早就在这儿等你了。”
“一大早?”裴诃愣住,“你等多久了?”
“两三个时辰?不重要,有人欺负你了吗,好端端眼睛怎么看不到了?”裴昭还抱着裴诃,抬头凝视她已经缠上布条的眼睛,很想伸手去摸。
被奕姐拎住,“好了,寒暄够了就回去吧。还有你——”
嫌弃地望向裴昭身旁那人,“中午的太阳很毒,对你这阴虚体质不好。”
只见能陪在裴昭身边的还有谁呀,不就是洛玉秋吗?裴诃才知道她那病人也在这儿,分神问,“你身子如何了,药有准时吃吗?我如今....”
没能说完,洛玉秋轻咳几声,捏了捏裴昭的衣裳。
“你这次去苗疆,还会回来吗?”裴昭便问。
“应该吧,但或许要九月,”裴诃记得奕妁说过的话,要在中原过中秋。
况且战乱将起.....裴诃再次觉得沉重,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只是凑巧身边有两个野心勃勃的人,从他们那儿得知大战在即,却不能挽救局面。
她也知道人是非常渺小的存在,不能妄想去插手因果。
不过临出发前,还是寄了封信给朱禅将军,暗示祸事将要发生。
裴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会不会那朱禅早就猜到中原皇帝的狼子野心,不过她那样做,也是为自己求一点心安。
裴昭看她在走神,以为她是不舒服,“唐贞,我和你一同去苗疆。”
奕姐第一个不乐意,“小丫头,你一个累赘和我们去干什么。”
洛玉秋抬眉,忍住没反驳,把话留给裴大夫。
裴昭侧身,让裴诃摸到她背着的行囊,对方惊讶,“你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对,”裴昭一顿,“若公子也说要一起....”
谁?
奕姐弯唇,附耳和裴诃说了几句,后者当即笑出声,“还有这事,你家人也答应让你出来吗?”
问的是洛玉秋,他有点尴尬,瞥向身后站着的几个下人,都拎着好几大包东西。
不愧是有钱公子哥啊?奕姐又丢给他一个凉飕飕的眼神。
裴诃是想拒绝他们俩,她是去治病,又不是去游玩,拖着那么多人干什么。
不过眼盲后,好像心变细了。想到裴昭选择跟着她,无非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城里很无助,况且城门兵那具尸体被挖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查到裴昭身上——
“好吧,”答应道。
奕姐要再说几句,却被前边已经等了许久的春渡和包打听打断。
“还不走吗?再耽误下去,天黑前到不了客栈。”
“走吧,”裴诃扯了扯她的衣角。
奕姐没出声,往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数,数到五后右手臂被人握住。
“慢点,走那么快干什么,”裴诃的声音传来。
于是唇角扬起,心里的不愉快被风吹散了。
*
这又是一段往事——
奕姐几年前和陈匪照在中原各地游玩,两人都是随心所欲那挂,因而偶尔会找不到客栈投宿,大晚上赶路。
四周围幽寂无声,陈匪照提着灯笼,每踩断一根树枝都会心惊胆战好一会儿,板着脸盯着前面悠然自在的奕妁。
“害怕了?”对方头也不回。
陈匪照点头,知她看不到,也不吭声。
心里怪罪对方好好的路不走,非要走这山路。
“走这边快啊,你看这月亮,它爬到我们头顶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客栈里睡着了。”
“那还要很久!还有,哪有人这样算时辰的,”陈匪照说着,险些被一个石头绊倒,气得她放下灯笼,“不走了,又累又冷。”
奕姐停下来,到她身边,“冷?”
“如今是深秋,”陈匪照随口回了句,才意识到奕姐才穿一件薄衫,反观她可是裹了厚衣裳在外面的。
“你不冷吗?”说着便去摸她手臂,抬眉,“怎么暖呼呼的。”
“武功好,内力高,奇人都这样。来,握紧我,不出一个时辰带你走出去。”
“你怎么不索性背着我跑出去....”陈匪照心不在焉,刚弯身拿起灯笼,便听到一句“好主意”,被拎起来,体会了一把宛如江湖人被追杀的“痛快”。
.....都是前尘。
之后陈匪照和奕妁走在一起,也会握住她的手臂。两人都需要安全感。
*
风卷黄沙,驼铃声起,几人里有的坐上马车,有的骑上马背,离开大宛。
身后猎猎军旗,朱禅站在城墙上,手里拿着一封信,还未开封,只捏在手里。
有士兵走过来,“将军,那中原人出城了,要跟吗?”
“和她一同住的两个男人如今在哪。”
“有一位正被我们跟着,在路边吃羊肉馅饼,还有一位......甩掉了我们,不知行踪。”
“没跟紧,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朱禅低头拆信,心不在焉地问,“他叫什么名?”
“谢恒。”
于是动作一顿,看着纸上写信人的名字——居然也有一个谢字。
*
黄沙万里,烈日当空。
裴诃坐在马车里,好几次掀开帘子想和外面的人说话,都被无视。
“别再说自己想骑马,”奕姐一勒马绳,低头扫来。
“就骑一会,马车里好闷啊。”
“那没礼貌的小子不准备冰块了吗,”奕姐眼珠子一转,看向洛玉秋。
他坐在裴诃对面,点头。
“你觉得无聊吗,”又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我会占六爻,有什么想问的吗?”
如此生硬的话题开展,裴诃弯唇,问他,“你有为自己占过吗?”
“占卦之人最好不要自占,”洛玉秋装作没看到她那耐人寻味的笑。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你有吗?”裴诃轻拍旁边的裴昭。
正中洛玉秋下怀。
可惜裴昭沉吟不语。
他便试探着问,“你想知道姻缘吗?”
还在马车旁边的奕姐笑出声。
裴昭摇头,“我不想嫁人,对男子也没什么兴趣,会更想知道....”略微停顿,瞟了好几眼旁边。
裴诃看不见,只茫然坐着,裴昭动动嘴唇,当着她的面说不出来,倾身在洛玉秋面前附耳低语。
洛玉秋原先还因她那句话而伤神,和她近得快贴到一起,僵直着身子定在那儿。
“嗬,”裴诃好似听到他那急促的呼吸,偏头望向车外——和奕姐“对视”。
奕姐手一伸,将她推回车里。
裴昭所求的,是一个能长久陪在她身边的朋友。
十三四岁时情窦初开,会憧憬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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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六人奔波一日……
六人奔波一日,各自回房后休息。裴诃和裴昭一间房,包打听和奕妁各自霸占一间,洛玉秋.....则和春渡同房。
为此奕姐嘲笑了他好一会儿,洛玉秋也是甩出十两白银,说要独自一间房。
无奈今日客房爆满,裴诃也说他需要春渡为他针灸治病。
世事还真是奇妙,洛玉秋生着闷气,很想冷脸拒绝,但裴昭疑惑地看过来——又只好咽下这口气,不愿让她以为自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奕妁抓了把瓜子,在安顿好后游荡到裴诃房间,趁着裴昭洗漱,和她分享从洛玉秋那儿得来的趣事。
房间的窗户很大,裴诃最喜欢坐在上面看月亮,因而和她两人靠在窗边,想遥望纤月——却不想月亮在另一头。
于是来到屋顶,坐在上面吹风。
值得一提的是上面有几只沙狐,呆呆的,二人功夫又极好,飞燕似的掠上来,沙狐背对着她们,硬是没察觉出来。
无意中回头,才看到这两个不速之客。
受惊之余,回不过神来。
“多少年没见到它们了,还是一样的傻,”奕姐点评。
裴诃看不见,“谁又在这儿?”
“三只沙狐,该是一家人出来散步。”
裴诃笑,和她坐好,“哦。”
今晚月亮很低,很远,弯弯尖尖的垂坠在天边。奕妁和她描述完,惋惜起来。
“你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转啊?都快十日了,春渡那小子给你吃的药有没有效果。”
“有效,我自己开的方子。再吃十日应该就会彻底恢复,我们几时能到中原?”
“十日吧,你之前来这儿花了多久?”
“六日,几乎不眠不休。”
“就为了杀那狗东西?”
“嗯,”裴诃的笑里多出无奈。
“我真希望你那日没找错人,痛快把他杀了,”奕姐口无遮拦。
“那我之后恢复记忆,会再也摆脱不了他。我虽和他走不下去,但也不至于要把他杀了。”
“你现在知道是谁害你失忆了吗?”
裴诃点头。
“谢恒又为什么会与你一同失忆?”
不答。
“是同一个人造成的?”于是奕妁试探起来,见她点头,心里便有一个念头,很想去敲她的头,“你啊.....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想的。”
“你猜到了?”
“谢恒遇到你,是他的福气。”
“是劫难才对.....毕竟我和他是在成亲后,才发现彼此不合适。”
裴诃也觉得成亲这事一辈子该只有一次,认定了要走下去的人,却在婚后才发现双方不合适——多么两败俱伤。
“之前劝过你的,”奕妁瞥了她一眼,“不听我说吧?”
这时,那三只沙狐蹿过来,谨慎地停在半丈外,直勾勾盯着被两人放在中间的瓜子。裴诃听到声响,“是狐狸过来了吗?”
奕姐已经在引诱其中一只,“嗯”了一声。
体型最小的那只趴伏在奕姐旁边,似乎想让她摸。奕姐笑,作势伸出手去,另外两只却忽然弓起身子,目露凶光,咬向她的手臂。
“就知道你们是这德性,”奕姐哼笑,手指一动,用瓜子打落两只狐狸。
裴诃听到嗷呜几声,“什么东西掉下去?!”
“傻狐狸啊,”奕姐捏住旁边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将其揪到面前,“还想赶我们下去,独霸这儿呢?”
裴诃失笑,奕姐提着那狐狸,让她去玩它那条毛茸茸的尾巴。裴诃当然接受,一面揉,一面听狐狸委屈的叫声,既是觉得自己坏透了,又莫名痛快。
不知底下客栈坐着一人,独自饮酒,酒却盈出杯子,洒在桌上。
*
一路来到中原,在一小镇落脚,据包打听说还有三日便可抵达苗疆。
他们找了间茶楼,坐在二楼靠外的位子,往下一望,尽收底下风光。
“这就是水乡啊.....”洛玉秋东张西望,瞧见江南竹、杏花红,很是兴奋。
头一回到中原来,觉得这中原人真是打扮和说话口音都和大宛完全不同,很想下去走一走,但又怕自己和那些人沟通不了,眼巴巴地望向了春渡。
“有事?”对方注意到他。
“下去走走吗,”他便说,“我想买点东西!”
“买什么?”
洛玉秋的眼神便飞向了裴昭那边。
她今日穿一身黄,在这清润水乡里,很是秀丽。
春渡几年前和陈匪照在中原住过一段时间,知道街上来来回回卖的都是那些物件。不过此时看着洛玉秋和裴昭,忽然心里一动,也想给一人买点什么。
“好啊,”便是回答。
和他草草吃了点东西,离开茶楼。
殊不知这同样兴奋的人,除了洛玉秋,还有裴昭。
她同样是头一回来中原,对这里十分好奇,但没他那么外露,只眼神左顾右盼着,没动几下筷子。
于是奕妁就道,“专心吃饭啊?没胃口?”
“不是!”她连忙低头扒饭。
“你也想出去逛逛?”
“没,”裴昭生性怯懦,不敢麻烦别人。
“去吗?”奕妁没理她,看向了对面的裴诃。
“好啊,”裴诃浅笑,“我也好久来参州了。”
——参州,是这小镇所在的地方。裴昭听着她们说话,念着这二字,赶忙把饭吃完,从座位上起来,正要跑出客栈,这时,却是看到了裴诃摸索着狼狈起身的动作。
是了,唐贞眼睛看不见。
“对不起....”裴昭过去扶住她,“我不该说出去逛的,要不我们还是回客栈吧?”
“什么?”裴诃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裴昭在想,要不是唐贞说去四周围走走,奕妁恐怕也不会答应自己。
她似乎是个心思很敏感的人,偏偏裴诃是个粗神经的,“回客栈干什么,不是说好要到外面走走。把行李丢给包打听就好。”
她仗着自己武功好,身子骨也不差,居然拉着裴昭往外走。
“你难得来中原呢,得好好逛一逛。”
于是裴昭便走在这江南水乡里,脚踩青石板,瞧见江南燕,看到它飞过低檐,掠过一条河,停驻在了一条小船上。
水面荡漾,船夫摆动着船桨。
裴昭没想到自己也坐到了其中。
到底是才十六岁的姑娘,她站在岸边,小心翼翼地踩上船头,船开了,她看到水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忽然生出一点爱美之心来,拨弄自己的头发。
而这一幕,被桥上的洛玉秋看到了。
“我知道要买什么了!”他急急扯过身旁的春渡。
“买什么?”春渡在看师傅,茫然地问。
“簪子,”洛少爷扔下这句,飞似的拉着他跑了。
桥上人来人往,两旁是茂盛的大树,有个顽皮的小孩扯下一片叶子,松手,悬着风落到水里。
荡开船上一人的面容,裴诃坐在船尾,侧目,“我怎么好像听到洛玉秋的声音。”
“他们确实刚刚在这儿,”奕姐坐在她旁边。
“这么巧也坐船了?”
“在桥上呢,”奕妁勾唇,“急着要买东西送人。”
“买什么,”裴诃说完,听到船夫的声音,“姑娘,你别站起来了,我这船小,你小心别掉下去啊。”
是在和裴昭说话,船正在水中荡着,她却三番四次站起身,好奇地望着周围景色,故而听到这话,脸一红,板正地坐到船头,听到裴诃她们在低笑,又回过头去,看到绿荫下一弯细眉似的小桥,倒映在水里,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我好喜欢江南啊,”在那一刻裴昭感叹。
有风吹来,一片叶子顺着河水飘过来,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趁船夫不注意右手往下一捞,将那叶子握在手里。
*
从船上下来,没走几步,她们见到了洛玉秋和春渡。
前者两手背到身后,架势像个学堂夫子。
但奕妁是知道的,猜到他定是藏了个什么东西在身后,忍俊不禁地瞥了过去,被瞪,挪开视线。
“我们之后去干什么?”裴昭还是很兴奋,握着裴诃问。
“你想去哪,”裴诃忍不住笑。
春渡看到了,眉头皱起,心想师傅该是对着他一个人笑,便走过去,仗着裴诃看不见,扫了裴昭一眼。
“啊.....”裴昭眨眨眼。
接着又一个粉面俏郎君插进来,先是不着痕迹地瞪了春渡一眼,而后转向裴昭,“你东西掉了。”
“什么?”裴昭低望过去,瞧见他伸来一只手,手心里安静躺着一根发簪。
淡青色的,好生配她那身黄裙。
“什么意思?”裴昭眨眨眼。
听到俏郎君——洛玉秋磕磕绊绊地道,“不小心捡到的,给、给你.....”
身后不小心听到的奕姐“噗哧”笑出声。
裴昭皱眉,“这不是我的东西啊。”
她没银子买发簪,都是用发带束头发的。
这也是洛玉秋会给她买发簪的缘由,但这洛公子呀,好像说不出来这话,一张俊脸涨红,还好被厚重的粉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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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锁] 该章节由作者自行锁定
三日后他们抵达苗疆。
正是下午,阴天,苗寨里的人将早上拿出去晒的被褥收回。被子颜色是阴黑色的,被风吹着一扬,走出来一个妙龄女子。赤脚踩在地上,脚踝的银饰乱颤,她手里拿着个竹篮,在经过他们一行人时抬头一瞧,“外乡人?”
因着就站在裴诃身边,她便“嗯”了声。
眼睛缠着黑布,看不到人,但感受到了热源,像是那陌生女子凑过来,“小心身后。”
落下这话,不见踪影。
到了客栈,裴诃还是和裴昭同房,看到她安置好行李,坐到木凳上剪指甲。
外面当真是要下雨了,天色昏沉,房中有些暗,裴诃点了盏灯,坐到她对面。
刚把油灯推过去,便听到一丈外的窗户“砰砰”作响,好像忽然刮起风来,大雨浇湿瓦盖顶。
“你窗户关紧了吗?”裴诃听着那声,望向裴昭。
模模糊糊看到她在红烛下剪指甲,椭圆形的指甲盖原先是肉红色,被灯火一照,成了朱红。
好像在哪儿看过,从一人身上。
在那一刹那裴诃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但太快了来不及细究,出神地坐着,眉头皱起。
“不舒服吗?”裴昭抬头看来。
“没事....”裴诃勉强回神,“外面是下雨了吗?”
“我要出门,”裴昭却道。
“去哪?”
“看一场戏,”说着裴昭便起身,拉上她走出客栈。
门被风吹开,水汽夹带着不知何处的唢呐锣鼓声扑过来,裴昭撑起一把红伞,“走吧,我带你去。”
莽莽群山,人们在雨幕下走在街上,都撑着红伞,往一个方向走去。
静悄悄,红殷殷,裴诃问,“我们要去哪?我怎么听到了唢呐声?”
“对,因为戏快要开了,”裴昭道。
问了去处,不被告知,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唢呐声,裴诃茫然地走着,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唢呐声就是缠在她身上的带子。
终于,唢呐声变得强烈,凶悍,狭隘的天地陡然宽阔。
“我们到了?不对,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刚好有一场戏?”
“你说什么,”周围变得嘈杂,裴昭听不清,大声道,“我之前来过这里,今日七月十五,他们会跳鬼戏!”
“你来过这儿?”
裴诃愈发疑惑,接着听到“咚”一声闷响——
鬼戏开始了。
大锤重砸在鼓里,十几个表演者身穿玄衣,头戴一个巨大的鬼神面具,伴随着鼓声而起跳。
他们大都身材瘦小,有的人不止戴着一个面具,四五个环绕在头部,红面獠牙。
裴诃看不见,只听到沉闷的鼓声,尖锐的唢呐,觉得像有一个个鬼神打扮的人在黑暗里蠢蠢欲动,他们忽近忽远,在这滂沱大雨里跳得激烈,像要冲破这个天地。她觉得愈发不对劲,“回去吧?”
裴昭却不动,站在旁边,忽然一阵风袭来,她像是没握紧手中的伞,伞柄一下打到了裴诃的脸。
落到地上。
裴诃摸索着弯腰去捡,但刚伸出手,有个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白面具的人凑到跟前来。
她本该看不见,但不知怎的冥冥中瞧见了——白面具上用黑墨勾画的五官,长眉长眼宽鼻子,他的五官都往上扬,好像在笑。
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阴湿寒凉。
“裴昭!”裴诃下意识喊。
无人回答,她往后一退!
铃——银铃声起。
裴诃的后背贴上一个温热的身躯,“你干什么呀?”
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裴诃望过去——一片黑暗,她看不见啊。伸手去摸,空空无物。
“没人在这儿?”她低喃。
“唐贞你还好吗?”裴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
裴诃欲言又止,心想她是受蛊虫影响,幻听了吗?但裴昭看起来也有些古怪,此时此刻就是真实的吗?裴诃分不清,只能哑声回答,“我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我告诉过你要小心身后。”这时,那年轻女声又响起了。
接着,外界所有杂音褪去。
裴诃于人群中“看”到一个女孩。
四五岁左右,手里拿着个铃鼓,晃动,两边锤鼓敲打鼓面。
咚——
第一下,没有一点变化。
第二下,地上的红伞回到裴诃手中。
第三下,红伞自动撑开,裴诃举至头顶,看到面前出现一个人。不知其性别,身上长着四个面具,扭曲着躯体仰望天地,两只柔软的手腕翻飞。
只见那其中,十个指甲盖红得像滴沥的血!
*
“哈啊!”客栈里,呆坐许久的人忽然起身,弄倒了底下坐着的木凳。
“怎、怎么了?”旁边的裴诃吓了一跳。
而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裴诃身边的所有景象都褪去,没有面具、没有鬼戏、甚至旁边的人山人海都不见了。静悄悄,黑漆漆——她摸索着周围的物品,“这、这是客栈?”
“唐贞?”裴昭轻呼。
“我们是不是在客栈!”
“是的....你还好吗?”
裴诃不答,惊疑不定地站了一会儿,喃喃,“这次是真的吗?”
“你说什么?”
“我得赶紧解蛊,”裴诃深吸一口气,“我好像见到幻境了,再这样下去会很....”
话没说完,感受到一股潮湿的凉意扑来。雨声淅沥,裴诃恍若隔世地问,“你没关窗户吗?”
*
裴昭听到这话,更为疑惑。
“叩叩。”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包打听走进来,见到对坐着的两人,“有打扰到你们吗?”
裴昭迟疑,裴诃不说话。
包打听便道,“我已经说解蛊的人说好了,他是我的一个旧识,明日午时我们过去找他。”
“好,”裴诃应下来,忍住心里所有不安,隔日一大早和他出门——
说起来,这还是裴诃自假死醒来后,第一次和包打听独处。
两人走在苗寨里,聊着天,忽然说到他们的初识。
包打听:“你失忆那会儿,谢恒不是还拿着纸条来找我吗,他逼问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当时我还胡编乱造,说自己是被仇家追杀,昏迷在你家门口。他那失心疯的居然还信了。”
包打听这么大个人,哪能看不出来当时谢恒是在吃味,偏偏就是要他难受,添油加醋。
裴诃不太在意,问,“什么纸条?”
“这个呀,还是你的字迹。”
他便递来一张纸条。
“忘了那日你和谢恒追我到棺材店里,你与春渡重逢了?”包打听看着记忆力一日不比一日的裴诃,“那谢恒虽逼迫我将纸条还给他,但我也机灵,早就将那纸条调包,给他的那个,是假的。”
“你看看能不能从上面找到线索,查出是谁给你种的蛊?”
裴诃才想起来那张写有“六月二十一号,大宛”的纸条。
可她接过纸条,低头看着上方的字。
“确是我所写,但.....我不记得自己有写过这个,还示意谢恒来找我。”
包打听愣住,“你不记得了?”
是她近几日受蛊虫影响,忘了这事还是.....
“我对这个没有印象,”裴诃望向他。
二人对视,忽然包打听一拍额头,“哎呀!”一声,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一、小大夫是假死才脱离的谢恒,怎可能还要告诉对方两年后,他们在大宛重逢。
二、假设真是小大夫所写,她和谢恒见面又是为了什么?杀了他?小大夫不可能会杀人。
包打听心里发寒,庆幸他把这纸条留下来了。凑过去和裴诃一同细看着它,裴诃道,“是我的字。”
“会不会是有人模仿?”
“有可能,但.....”
裴诃脚步一顿,站在日光下,见到一条蜈蚣爬上青石阶,脑子浮出一个画面——
荔枝红的灯火,微微发青,四面墙壁阴黑,她与一人对坐。
他说,“按我说的去写,六月二十一....”
她便提笔,落笔。
交由对方。
而那人......
“到了,”这时,包打听开口。
她来不及去细究方才之事,抬起头来,亦是灯火之下,见到一间方正屋子里有人藏于黑暗,独坐蒲团,正对着她——
“进来。”
门被关上了。
*
这屋子小得像骨灰盒似的,空荡荡,灯火只映照在门附近,看不清里面那人的长相,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张口说话,声音空洞。
裴诃在这陌生的地方里,后退半步,感觉到脚踝处酥酥麻麻,心一惊——“帮我看看是什么?”
包打听便是低头去看,竟是有条百脚蜈蚣在她腿上蠕动。
“妈呀!”包打听登时拿腿拨开。
却见蜈蚣身子扭曲,再次转向裴诃。
“小大夫你先别怕,老邪你怎么回事,那东西怎么能散养!有没有毒?咬到人了怎么办?!”包打听望向端坐在屋子最里边的老邪。据他说,他们在九年前认识,对方当时是瑶寨那边的蛊虫师,后来犯了错,被赶出来,认识了包打听。
问他犯的是什么错。
和人在比试时出了阴招,害对手瞎了一双眼。
甚至还险些失去一双腿,是包打听帮他逃脱险境的。
因此——“你当年欠我的人情,今日还清。”
“那你就不该惧怕我的蜈蚣,”叫老邪的人道,“这女子中了石头蛊,被蜈蚣咬了后,体内的蛊虫也会慢慢死去。”
“你能解我的蛊?”裴诃听着,往前走去。
谨慎地停在了一丈开外,心想,对方会是她记忆里的那人吗?
她在被种下石头蛊后,也被人下了个命令,千里追杀谢恒。而那纸条.....是谁指使她写的?
心中惊疑不定,听到老谢忽然说,“施主请坐到我面前来。”
施主?
“老邪在出逃瑶寨后,去当了个和尚,”包打听站在身旁道。
“一个和尚怎么会待在苗寨,还驭虫练蛊,”裴诃觉得不安。
“坐。”
老邪再次开口,于无形中似有压力般迫令她坐下,又命令包打听,“你先出去。”
包打听犹豫,“我能信得过你吧?”
“当日欠你的,我会一并还清,半个时辰后进来即可。”
“好。”
包打听拍拍裴诃的肩,走出去了。
裴诃深吸一口气,坐到老邪对面。
“施主,你的左前方有个棺材,里面盈满我为你准备的汤药。你躺进去,将自己完全浸在水里,半个时辰后再出来。”
“棺、棺材?”裴诃脱口而出,对面老邪却不答。
于是她换了个问题,“你有没有去过谢家?”
不答。
她复问,“苗疆除了你,还有谁会这石头蛊?”
老邪道,“施主,你是来解蛊的。我只留你半个时辰,如果你不信我,离去即可。但你要知道这寨里的人,个个性情古怪,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帮你解这石头蛊。”
裴诃沉吟。
这时,蜈蚣周而复返,爬上她盘着的右腿。
一把短刀从黑暗中丢来,老邪道,“用它划破你的手臂,约一尺长。”
裴诃还是没动,但那该死的头疼再次袭来,比之前的都要疼痛难忍!腿上的蜈蚣兴奋不已,它翻滚着,黑红色的身体十分冰凉,数不清的细腿在动弹。
裴诃目不能视,但猜到身上的是什么,继而一张脸惨白,想立刻逃离,但想到自己历时十日从大宛来到苗疆,就是为了要解蛊。心一狠,拿起刀子往下一划!
鲜血淋漓,蜈蚣往上一跃,咬住她手臂上的伤。
裴诃走向老邪说的那口棺材,躺下。
“你躺进去后,或许会见到一些事,听到一些声音,但施主最好别理会。”
鸡黄色的水洒在地上,眼耳口鼻都被水覆盖,裴诃躺在里面,忽然听到“轰”一声,棺材的盖子合上了。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砖红色的血落到地面上——
只见无声无息间,外面竟有几名护卫围攻了包打听,手中利剑刺向他的四肢。
他倒在石阶上。
苍蝇落到他脸上。
*
再远些,洛玉秋、奕妁他们走在街上,发现镇上的人都身穿黑白两色衣衫,往一处走去。
“哎,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洛玉秋拉过一人问。
“去跳鬼戏。”
“鬼戏?”洛玉秋一愣,下意识松开对方。裴昭解释道,“是中原人祭鬼神、驱瘟疫的一种舞蹈,每年正月十五都会举办,不过.....现在既不是正月,也不是十五,怎么也会跳鬼戏?”
她望向奕姐,对方摇头,“去看看?”
正中洛玉秋的下怀,“走!”
一行人来到一片荒地上,看到人们围成一个大圈,唢呐锣鼓声响起。
从不知名处而起,虚实参半。
“没看到人在吹奏啊?”洛玉秋张望四周。
“小心点,别乱走,”春渡将他拉住。
站在原地眼观四方,像被蛊惑般走入那个巨大的人圈。见到数十个身穿戏服的人也进到圈子里,头戴面具,手拿大刀和黑旗。
脸上是浓墨重彩的颜料,明明在笑,却因生着一双吊梢眼,让人觉得险恶。
唢呐恢弘,鼓声镗镗。
四周没人说话,人们沉默地站在身后。
不是祭祀吗?应该很热闹啊。
鬼戏的舞蹈摸不出一点规律,也不跟着奏乐来,但表演者脸上的面具正在发生变化。它们从原来的大红色、黑色、绿色,变作肉色。表演者们聚集在一起,黑压压一片,乍看过去像只有十几张人脸在上下扭动。
“好怪,”洛玉秋感到非常不舒服。
“还是走吧?”春渡便提议要离开,可在这时,身后围住他们的人忽然动了。
虫潮般涌来,分成两半,穿白衣的和黑衣的各占一边。
而身穿戏服的人们混入其中,再找不着。
洛玉秋对这一变故感到惊讶,往后一退,想去找裴昭,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这是.....阴阳?”
他抬头,看到惊疑的裴昭,再看向他们周围走动的人们——只见身穿黑白两色,围成一个圈,可不就是阴阳道。
说起来,他记得这巫蛊之术也和道沾点边。
但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洛玉秋对裴昭道,“我们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好。”裴昭点头,想去找另一人,“奕姐.....等等,奕姐呢?你见到她了吗?”
“没啊,”洛玉秋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身边少了一个人。
可环顾四周,都是穿黑白衫的镇民们,没有奕妁的身影。
“是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先我们一步出去了?”
“奕姐不是那样的人!”裴昭反驳。
“你们先出去,我去找她,”春渡想到这二人不会武功,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下意识想照顾他们。
而裴昭和洛玉秋都没含糊,逆着人流走出去。
鼓声在这时变强了。
由慢变快,由轻变重。
镇民往圈内走去,和裴昭他们撞到一起,不知疼痛,仍是前进。
裴昭心生急切,“快出去!”
“我知道,”洛玉秋在前面开路。
而好不容易出去,站在荒土上,却是看到了十几个背对着他们的人。
身穿玄衣,头戴面具,只扫一眼洛玉秋便认出那是刚刚鬼戏的演出者。
他们什么时候出来的?
怎么都围在一起,低垂着头注视地上一物。
这是在看什么?顾不上去想,裴昭道,“奕姐?”
只见在那些演出者中,有一位身穿紫裙的女人。虽不见其貌,但已能知道这是个大美人。洛玉秋听到裴照的话,脱口而出,“奕妁?!”
“你去找她,我去把春渡叫回来,”便要再转身回去。
“等等,”裴昭叫住他。
一步步走过去,发现她也低头凝视着地面。
黄阴阴的大地,人影憧憧,一具棺材被藏于他们之中。
“这是?”
裴昭和洛玉秋抬眸一瞧,见到棺材里躺着一人——裴诃。
*
方正屋子,裴诃泡在棺材里,等待身体的变化。
她不知道旁人解蛊是怎样的,心里对这次的解蛊过程十分疑惑,但既然老邪是包打听的故交,便试着去相信对方。
只是.....她要在这儿待多久?
棺材里一片漆黑,裴诃想去将棺材的盖子推开,无果,忍耐片刻,听到了“咚咚”闷响。
有人在敲这棺材盖子?
——出来呀。
好像有人在外面轻叹。
裴诃惊讶,身子一动,右脚踩到了一滑溜溜的东西。
她以为是虫子,卯足了劲想躲开,但棺材里的水流动着,将那东西带了过来,缠上她的手腕——才发觉是一条绳子。
很长,麻制的。
之前躺进来时有看到这一物吗?
裴诃松开手,但不一会儿,那绳子又搭到了她的手腕上。
——快出来呀。
外面的人唤道。
不对,先前那老邪不是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理会吗?
叩叩叩,敲打棺材的声音变重了!
到底是谁在外面.....
裴诃忍了一会,把头从水里伸出来,右手扯到那条绳子,听到外面一声闷响,隔着厚厚的棺材盖传来“哎哟”一个童音。
“怎么觉得有人扯了我一下....”那人嘟囔着,居然是搬开了棺材的盖子——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裴诃看不见,凭着声音去识人,只听出来这是个女童,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裴诃从这一刻开始害怕,从水里坐起来,“老邪?包打听!”
无人应答,水面晃荡,倒映在里面的小孩的脸扭曲不清。
黄阴阴的水糊在裴诃脸上,她抹了一把脸,眯着眼试图看清对方,但还是不行!头一次为自己的失明感到懊恼。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丹云。”女童道。
她到底在说什么.....裴诃想远离她,从这棺材里出去,但手中的绳子却将她牵制住。
一滴血落入黄水。女童探身过来,几乎要贴上裴诃的脸,而这距离被拉近后,眼瞎的裴诃终于勉强看清她的长相——
“你是.....”昨日她在鬼戏里看到的那个女童?
但这次,女童满嘴鲜血,没有舌头。
而往下一扫,连接二人的那根绳子居然就是昨日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个手摇鼓!
哪来的怪事!裴诃倒吸一口气,往后急退,被棺材绊倒,跌坐在水里。扑通一声,鬼使神差地看到正对面墙上多出四个灵位。
谁死了?!
裴诃浑身发颤,底下流动的黄水凉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包打听?包打听你在吗!”
急声叫着友人的名字,对面女童奇怪地问,“这又是谁?你这么怕我吗?啊....是了,你忘记了很多事情,也不记得我。”
她一面说话,鲜血一面从嘴里涌出来,倾倒在这棺材中。水声激烈,裴诃根本不敢去看这女童,目光放到不远处的四个灵位上,看到它们坐落在墙角,每个都放有两支红烛,一碗盛满的米饭。
这、这是在供奉谁.....
米饭一点点减少,像有四个看不见的人被香烛火引路,蹲坐在牌位前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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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第 33 章 平岭新搬进来……
平岭新搬进来一对男女,男的样貌英俊,女的稍有逊色。
身上穿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东西一箱箱被下人们搬进宅子,不过半日便收拾好。
这宅子碧瓦朱檐,一看就用了心思。
而听那男子说话,口音区别于平岭。
这是哪来的公子?
平岭百姓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到了第四日,那位公子走出来,并备上厚礼,挨家挨户的发。说他们夫妻会在此地长住,希望能互相有个照应。
问他叫什么。
和夫人一样,都是陈姓。
“陈公子啊....哎我们这儿很多人都姓陈啊,”有人感叹。
“有个女大夫也姓陈。”
“没错没错,她医术还挺好,不过自她娘去世后,再也没见到她了。”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吧?”
他们在交谈中偏离话题,“听说之后嫁人了。”
谢恒静静听他们说话,偶尔回几句,约两刻钟后告辞,回到府宅。
院子里坐着一人。
穿肉红色衣裳,不束发,背对他,眼睛上的布条飘荡。
“我买了绿豆糕,”谢恒走过去,将木盒放到桌上。
陈匪照没有反应。
木头似的坐在那儿,谢恒也好像习惯了,将她转过来,“张口。”
她便照做,被塞进一块糕点。
“好吃吗?”
仍是无声,陈匪照安静吃着那块绿豆糕,有虫子停到她手背上,没有丝毫反应。
“以前我们见面,你都会让我给你带东福酒楼的绿豆糕,我特地让人送过来了,也给街坊邻居派了点。”
谢恒赶走那只飞虫,握住陈匪照的手,“以后我们就在这好好生活。”
“可以吗?”
无人作答。
但谢恒好像挺自得其乐的,喂她吃糕点,替她擦干净手。两人坐在院子里,他不停地说话,她.....
了无生机。
*
以前陈匪照确实很爱吃绿豆糕。
成亲前,他曾有次约她去踏青。
那年气候有些反常,只是三月,便热得蒸炉似的。陈匪照最讨厌热,不愿出门,过了约好的时辰也没出现。
于是谢五公子亲自到她家中,叩开屋门。
“没人,”听到里面有人闷道。
“那是谁在和我说话。”他问。
她不答。
“我让人运了些冰块过来。”
“没上锁,”于是她改口。
谢恒笑,推门进去。
身后的奴仆将冰块搬进去,背后停着许多苍蝇,密密麻麻。
炎热会加速蝇虫的孵化,今年苍蝇和蚊虫特别多。
嗡嗡叫地围在身边,烦的要命。而仆奴们双手抱着重物,哪能将其赶走?只得忍受。
心想这乡下地方果然不比他们南阳,记恨里面的女子。
弯腰放下冰块后想扫她一眼,却被挡住。
谢恒没说一个字,再看向陈匪照时,奴仆已经逃出房间,关门。
“怎么穿成这样,”接着谢恒脱去外衣,披到了陈匪照身上。
“很热.....”她要挣扎。
“你看你穿的什么,”谢公子却按住她,眼神往下一扫,陈匪照也顺势低头,只见她一人在家,没束发,贪凉的只穿两件衣裳,不仅薄得像纱,还很松垮。
谢恒恪守礼仪,看到她在外人面前那样打扮,自是不悦。
陈匪照拢好身上的衣裳,热是热了点,但谢恒高兴就好。
“那是什么?”看到他同样提过来的木盒。
“给你带了东福酒楼的绿豆糕。”
“他们家在南阳的西边吧?离你家要半个时辰车程呢,”陈匪照在想谢恒今日要多早出门,两人住得远,从南阳来平岭要一个多时辰。
“那又如何,下人去买的,”谢恒想起方才那个不识相的奴仆,眼里多出寒意。
“哦...忘记了。”
她总不记得他是不用亲力亲为的。
捻起一块糕点吃,偷瞟旁边。
他靠近来,看着她沾上糕点碎末的手指,接着抬眼,抓到一个偷窥的人。
“在想什么?”
“我今日没去那地方,让你等了那么久,你....生不生气?”
原是为了这事。
“不生气,但我们有半个月没见了,我给你写信又不回,发生什么了?”
“还能因为什么,好多书要看...但看不进去,也记不住。”
她手里捏着一本书,说完这话后,既丢了书,也咚一声脑袋撞在了桌上。
“傻不傻,”谢恒皱眉,拉起她去看她额头,“看不下去就和我出去走走,换个心情。”
“我知道呀,可是....”
她看向别处,被他拽回来,“可是什么?”
“说了你不准生气。”
“我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吗。”
“好吧....你约我去湖边看景,我觉得无聊,不想去......”
“不、不喜欢吗?”
于是谢恒僵住了,难得慌张,“我还准备了划船,钓鱼,晚点还能回南阳逛夜市。你....”
“都不喜欢?”
陈匪照谨慎道,“还好。”
于是谢公子显然易见地受到打击。
陈匪照便有点想笑,“都是你精心准备的活动?”
他点头。
她奖励似的将绿豆糕塞进他嘴里。不太甜,谢恒道,“我想了很久,甚至在写给你的信里,不断试探你喜欢做什么,但.....”
瞥向堆放在柜子的信件,“抵不过有人只收不看。”
“你寄太多了,看不过来呀,”陈匪照讨好地笑。
被他握住手,摸着修剪圆滑的指甲。
谢恒实在气馁。
二十几年来头一回动心,和一个女子接触,却对约会这事一窍不通。
不知道要带她去哪,约会时要做什么。
也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不想请教别人。
只好在平日外出时多看几眼街上的人,看有哪些是热恋中的男女,他们在做些什么,又拣几本话本看,试图从中找到启发。
谢恒没什么爱好,他很忙,要练武、看账簿、处理公务和结识对自己有利的人。
好容易空闲.....
或许也就在书房里,喝一杯茶。
陈匪照会嫌他无趣吗?
谢公子感到不安,急于掩饰这点,不想,还是暴露在她面前。
久久不语,陈匪照便道,“我之前和朋友出去,都是去赌坊啊、妓院啊、看别人玩蹴鞠什么的。”
她动动手指,挠他的掌心。
谢恒抬眉,“去这种地方?”
“守英好赌,玉环姐本就是开妓院的,偶尔也会拉着我去玩一玩,但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上瘾。”
“玩蹴鞠的人,”谢恒记得都是不穿上衣的。
陈匪照心里猛跳,先发制人,“你看你都带我去的什么地方,我、我俗不可耐,喜欢风月场所,不喜欢湖光山色。”
哪有人那样说话。
可惜谢恒惨失先机,被她带歪,“那下次也和你去那些地方?”
陈匪照失笑,“你怎么会和我去,不过划船钓鱼也好啊!我还没试过呢,再者男女约会不就是吃喝玩乐吗?”
“这是酒肉朋友才做的事。”
“嗯?”
谢恒说不清楚。
他想说陈匪照是他决定要一辈子绑在身边的人,二人才刚确定关系,先不论他在陈匪照心里的份量,若只是普通的相处,谢恒担心长久下去她会觉得他乏味无趣。
得一同经历些什么。
可陈匪照却想岔了,这朋友和心上人最大的区别,似乎是.....
脸色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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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第 34 章 平岭。谢恒拉……
平岭。
谢恒拉着陈匪照进屋。
“你不在的前两年,我虽失忆,但有着收藏医书的习惯。”
谢恒站在书房里,上百本藏书,将其中一本塞到陈匪照手里,“之前你说出嫁时在来南阳的路上,弄丢了《神仙疑论》,我找回来了。”
不过是从李水徵手里得来的。
他低头看向陈匪照,她还是呆呆的,捧着本书不动。
谢恒替她翻开一页,“我都记起来了,所有的错误,都会被纠正。”
“我们就在这儿做一对寻常夫妻吧,我不管谢家的事了。”
“你也别.....再不要我了。”
这话说得很轻。
可当真如他所说吗?
*
月上枝头,陈匪照坐在房间里。
灯火摇曳,人影单薄。
十几丈外的另一间房里,灯芯被人点起,于黑暗中生出黄豆大小的亮光。
谢恒站在窗前,看不到陈匪照喜欢的月亮,开口问,“她写给朱禅的信拦住了?”
有人单膝跪在身后,“还没,我们找了七日,都没找到裴姑娘的信。”
“她姓陈。”
“属下失言。”
“李水徵在做什么,他有按我吩咐,引起青虎营和朱禅的矛盾吗?”
“李公子.....有的,他频繁出入青虎营,和伯胥当年的旧部见面,虽没提及朱禅,但成功在他们心里留下疑虑。”
还以为他会被说服,谢恒无声勾唇。其实他知道陈匪照在离开大宛前,曾和李水徵独处。甚至知晓他们谈话的内容。
谢恒理解夫人见过生死,才会又不忍生死。
只是.....
谢恒心中,终究是有太多权势。
“听说即便权势滔天,也会心愿难全,”下属还在,但谢恒的心思却到了另一处。他看着不远处亮着灯的房间,眯着眼想看到纸窗里渺茫的人影。
无果。
淡笑道,“当年我既可以一面陪她学医,一面处理公务,如今也可以。”
借用情蛊,继续和她做夫妻,瞒着她,继续大宛的事。
“李水徵那边不用派人盯着了,他既是陛下的人,和我有一样的目标。”
“好,不过公子,快到中秋了......”
——每年中秋,谢家都会设宴,让所有子嗣回来团聚。
谢恒问,“送帖子来了吗?”
下属便将怀里的帖子交给他。
谢恒草草看了眼,视线落在落款“谢致”二字上。
“我会回去的。”
“家主.....知道阿芙蓉被您运出大宛的事了。”
“我会和他解释。另外,在陈匪照体内种蛊,指使她来杀我的人,有眉目了吗?”
原来谢恒也在查这事。
“陈姑娘当年假死后,被包打听送到平岭,那一年,谢家没有人出现在这附近。但是当年搬运棺材的人,全都死了。”
“意料之中。之前我在苗寨,听说石头蛊所用到的蛊虫,要五年才能养出一只。蛊虫师在种下此虫时不被反噬,则需要十年功底。”
下属听着,将苗寨内的蛊虫师名册递上。
谢恒坐下,一个个去看他们资料。
不知过去多久,手指落到其中一个名字上。
“老邪。”
“要属下去重点查他吗?”
“嗯,”谢恒点头,转过身来,“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瞒不过公子。那天在苗疆,公子让护卫们控制住陈姑娘的朋友,自己则和陈姑娘、老邪在屋子里。你让我们给老邪下毒,当时看,他是中毒身亡了,但公子抱着陈姑娘走后,属下折返回去,发现——”
“说。”
“老邪的尸体不见了。”
“问过其他人了吗?可有人搬运他的尸体?”
“怪就怪在这儿,他们说出一个地点,属下也确实在那儿找到老邪,只是....”下属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谢恒,“他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而是被人用内力活活打死。”
谢恒终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日倒在我和陈匪照面前的.....不是真正的老邪,有人冒充了他,并在我走后醒来。”
假死。
唯有真的没了气息,如同死去一般,才能瞒住在场的其余两人。
像极了陈匪照当年所为。
谢恒自以为聪明,将陈匪照带走,却是有人黄雀在后......
可既是如此,便暴露出一点来——
“对方和陈匪照当年之事有关。”
谢恒立刻道,“速速去查那日除了我们,谢家还有谁去了苗疆,也去查那些背叛我的护卫,和谁接触过。”
谢恒非常冷静,他知道能有如此手段,又牵涉到他和陈匪照二人的,只有他那个该死的家族。
接着上前,望进属下眼里。
“他们都背叛我了,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是公子的亲信.....”
下属垂眉敛目,跪在地上。
——他说的没错,三岁被卖入谢家,七岁被分到谢恒他爹那儿,作了谢恒的护卫。
谢恒一步步成为五公子,这护卫都看在眼里,参与了每一场厮杀。
他看着谢恒在家给威胁他的兄弟下毒,使绊子让对方没了一双腿;看着谢恒亲手杀死曾在寺庙埋伏过他的七公子;也看到谢恒在外,怎么心狠手辣。
谢家有做钱庄的生意。
借钱给一些赌徒,债息很高,大部分人都还不起。
谢恒每个月都要去讨债。
将那些欠债不还的人绑起来,鞭打,威逼,又抓走了他们的亲人。
长得好看的,拿去卖了抵债。
大部分亲人都很无辜,跪在地上求饶,但谢恒从不动容。
那日陈匪照撞见他烧死别人.....也是其中几个欠债的人。
这世上,谢恒只在乎陈匪照,即便是他爹娘。因为他爹生了很多孩子,她娘只是个妾室,于她而言,谢恒是她得到夫君宠爱的工具。
谢恒啊.....
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
他见多了风雨,不相信属下那番话,弯腰问,“你知道这些年,我也杀了不少‘亲信’吧?”
下属:“三年前....我有个表弟也欠了谢家的钱,他叫林木。是....陈姑娘帮他还上的。”
谢恒眼神顿时冰冷,“你何时和她接触的?!”
“是属下大着胆子去找她的.....没说钱庄的事,只说属下的家人生病了,需要大量的钱。”
“那她为何不亲自去医治。”
“您家里人不是.....”
下属没敢说下去。
但谢恒已经明白。
——他家的人,一直看不起陈匪照是大夫这事,她进门后,受过不少白眼。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在嫁给他的那两年里,鲜少出诊。
陈匪照也是曾为他做出过牺牲,做过一个痴人。
......谢恒心里的怒火一点点下去。
往后一靠,示意属下退下。
背对着陈匪照所在的那间房,看着桌上渺茫的灯火,失神。
“我才知道.....你当年的委屈......”
但如今想补救,也不行吗?
*
千里外,大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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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 35 章 平岭最近有些……
平岭最近有些热闹,又有一间空宅子住进了人。
或者说鹊巢鸠占。
还很巧,就在陈姓夫妇斜对面,闭门不开。
春渡坐在院子里,面色沉沉,盯着面前放着的剑,骤然起身。
“干什么去?”两丈外斜歪着一根木柱子的奕妁问。
“她中了情蛊。”
“我说过,情蛊和石头蛊不同,没有性命之危。”
“但她也没了神志,任由那谢恒摆布!谁知道他会对她做什么?!”
——在苗疆他们碰到了怪事,奕妁说他们当时应该是服用了些什么,才会产生幻觉。
裴昭和洛玉秋就感到好奇,追问是服用了什么,奕妁摇头,“不知道。”
她是第一个从幻境里出来的人,接着去唤醒春渡、裴昭和洛玉秋,好容易找到包打听,发现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连带着陈匪照也不见了。
还好奕妁养的那条青蛇这几日都和陈匪照待在一起,识的她的气息,故而一番找寻下,来到平岭。
“又是谢恒那死心不改的,”奕妁来到平岭的第一晚,跃进陈匪照和谢恒住的宅子,站在屋檐上,和底下的谢恒对视。
他当时正让一名大夫过来给陈匪照看眼睛,发觉上方一道探究的视线后抬眸,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陈匪照面前。
视线无声交锋,出乎意料,奕妁离开了。
对此春渡单方面和她吵了一架。
气急攻心,“你怎么能放任师傅留在他那儿?我要进去!”
“小大夫暂时没危险。”
“那也不能和谢恒待在一块!”
“.....情蛊分子母两蛊,谢恒吞了母蛊,控制了吃下子蛊的小大夫,他们的身体受蛊虫影响,一旦分开,双方都会很难受。待在一起反而会好转,如果你侥幸杀了谢恒,他体内的母蛊一死,子蛊和小大夫就都活不了。”
奕妁解释,“不过吃下母蛊后,寄主的五脏六腑也会被虫子吞食,谢恒是六日前在苗疆将她带走的,过不了三个月,就会丧命。”
“他会死?”说话的是裴昭,站在门后听到他们的话,推门出来。
春渡没回头,道,“祸害留千年,他怎么会死。”
“他会去找别的法子,”奕姐也道。
“但唐贞就要一直和谢公子待一起吗?”裴昭问。
奕妁摇头,“包打听已经去找能暂时压制情蛊的药了,如果顺利,今夜我们就动手去救小大夫。”
“可今夜是....”春渡欲言又止,“我不想坏了那件事。”
什么事,裴昭下意识去看黄历——今日是七月二十七。
“今夜怎么了?”大着胆子问。
不料其余两人都不说话了。
这时,宅子的大门被推开,“我买了枣泥糕!”洛玉秋走进来,笑眯眯地举起手中木盒,“谁要吃?”
“谁想吃,”奕妁扫了他一眼。
“又不是给你的,”洛玉秋哼了声,走到裴昭身边,打开木盒,“尝尝吗?”
“....好,”裴昭捻起一块,想起在参州她和唐贞也一块儿吃过这枣泥糕,细嚼的话,好像这平岭卖的枣泥糕用料没参州的足,红枣很少,也没放核桃。
不过现在想这个有什么用,裴昭吃着,道,“奕姐你那天去找唐贞,见到她了吗?她看起来还好吗?”
“面色都还行,有情蛊在,至少谢恒没死之前,她都不会死。”
“这么说这情蛊还是个吊命的东西?”洛玉秋便开口了。
说的什么话,春渡板起脸来,想到他们在苗疆的经历,“那日我们去找包打听,发现老邪的尸体不见了,他是不是也有问题?”
“十有八九,”奕妁道,“但那日看到谢恒身上有伤,小大夫之前被人下了咒,必须要杀了谢恒,身上的咒才会解开,如此一来,谢恒或许帮她解了石头蛊。再者......”
她顿了顿,裴昭接道,“我之前听人说,一个人身上不可能会同时存在两种蛊,是吗?”
“没错,那样看,小大夫的石头蛊算是解了。”不过之后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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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第 36 章 隔着几面墙……
隔着几面墙,街对面,是陈匪照住着的地方。
她中了情蛊,被夺走神志,只听从谢恒的话。
据说情蛊是一位苗疆女子用来惩治她那终日不归家的夫君的,要他受制于她,任她摆布。
如今谢恒却用来挽回他一心要出走的夫人.....
讽刺。
搬来平岭后,陈匪照从未踏出大门。今日天气炎热,她却坐在外面,呆望山水画似的院子。
谢恒在几丈外,吩咐属下今夜务必要拦下奕妁和春渡,向她走来。
“在这坐着热不热?要到里面吗?”
陈匪照没有说话,她不会再回应他了。
谢恒也知道这点,自得其乐地询问着,虽然也会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夫人——如果是成亲前的陈匪照,会扑到他怀里,要他赶紧送冰块过来,她快热死了。
如果是成亲后,已经住进谢家的陈匪照....
会温柔道,没事呀,南阳是比平岭热一些,不过可以忍受。
她变了许多,从成亲后开始。
谢家有许多规矩,住在里面的女子个个都是大家闺秀,非常注重礼仪。
陈匪照嫁进去后,也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礼仪,还被迫看了许多书。她从未接触过这些,头一回翻开,大惊失色。
“这都什么书呀,三从四德?看得我好困。”
没个正形地斜歪在床榻上,抱怨。
“那就不看,你也不用遵循这些,”谢恒背对着她在看账本。
“不行,你的三姨娘、四姨母说了要抽查。”
“四姨母?”谢恒一愣,回过头来,“我有这位长辈吗?”
和陈匪照四目相对,两人都很茫然,她说,“不知道呀,人太多了我记不住。哎呀,烦人.....”
手一抬,把书盖在脸上,“能不能不背呀....女子为什么要听从丈夫的话,不能有点主见吗。”
谢恒笑,放下账本向她走来,“我帮你和她们说?而且这几日你起的比我还早。”
“心疼我?”
谢恒拿下她脸上的书,亲她的脸,“当然。”
“但我不背书,不学那些规矩,你家的人会不会....”陈匪照凑过去,欲言又止。
她很敏感,住进谢家的第二个月,就发现里面的人很势利。一个个勾心斗角,说是尊称谢恒为五公子,但背地里常说他坏话,被陈匪照撞见过好多次。
原因....许是他的爹娘在这大家族里,太不起眼了。既不是长子,也不是正妻所出。
进门第二日陈匪照去敬茶,天刚亮就起来了,那些人愣是让她等在门口,到中午才放她进去。
有客人来访,设宴宽待,陈匪照和谢恒都是坐在宴席的末端,吃的...居然也和旁人不一样。
不过陈匪照发现不被待见的不止他们夫妻二人。
“你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呀?”陈匪照只穿里衣,长发披散,靠在谢恒身上,“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为何要说?怨我不该把你娶进来吗,”谢恒盯着她。
“不啊,想什么呢,我是想替你分担。”
分担?
从未听说过这个词,谢恒哑声问,“如何分担?”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能告诉我,碰到难办的事,我也会帮你想法子,”陈匪照道。
可谢恒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有违人道,如何能告诉她?
心里好像捅进一把刀,流出来的,是蜜糖似的东西。
谢恒将陈匪照揽进怀里,摸着她的脸,好像摸不够似的,低头去吻她。
“我和你说话呢,”陈匪照躲开。
被禁锢在怀,压在床上,她问,“觉得很开心?有人这样关心你。”
谢恒咬她的唇角,“嗯”了一声。
“其实你每天那么忙,早出晚归,是不是也很想在家里占一席位子,被人尊敬啊?”
“嗯。”
“他们对你不好,为什么不搬出去?”
“搬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谢恒总是贪恋权势的。
“我想爬上去,坐上家主的位置,这样你也不用背那些该死的书,去看他们的脸色。”
陈匪照笑,“哦....但你在说这样的话时,能不能别摸我?”
有人在扯她的衣带,摸她的腰,谢恒声音有点低,“我不会做。”
“嗯?因为还要处理公事吗?”
谢公子点头,“也还没到亥时。”
陈匪照大笑,亲着夫君忍得冒出青筋的脖子,“现在还早,要到亥时才能做吗?谢子陵,你真是我见过最保守的人。”
谢恒不答,重重咬了她一口,回去处理那一堆烂账。
陈匪照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勾他,手指摸到一旁的书,头疼,索性将其放到一旁,盖上被子睡觉。
管他的,谢恒说不用背,那就不背了。
——万事有他兜底。
这是七月二十七.....陈匪照娘亲下葬那日,他许下的承诺。
要陈匪照牢牢记住,今后他会像她娘亲那般重视、爱护她。
事实上陈匪照娘亲的丧事,也是谢公子一手操办。
陈匪照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那些事。谢恒便接过胆子,要她娘亲“寿终正寝”。
丧葬的规矩和婚嫁一样多,甚至更为讲究,一步都不能错。
譬如说下葬前,亲属必须要给死者沐浴更衣,所穿衣裳的数量也要讲究,需是双数。
还要新衣裹着旧衣,有阴阳之意。
接着要把尸体放在正堂,在他们口中放几粒米饭,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去阴间,作饿死鬼。
谢恒当年真是尽心尽力,一方面他要瞒着家里的人,不想他们觉得晦气,一方面也要看着失控的陈匪照,怕她做傻事。
好容易选好下葬的地点,请了师傅,在棺材入土那一刻,陈匪照没崩溃,走在回家路上,谢恒按着规矩给她擦手,喂她吃饭。
两行血泪落下。
陈匪照说,“我和她吵了二十三年....再听不到娘亲的声音了......她....”
“她真的不在了吗?”
“她走之前,我还有和她吵架吗?她到了那边....是不是真有孟婆,要她喝汤,忘、忘了我.....”
陈匪照胡言乱语。谢恒擦着她脸上的血,道,“之后每一年,我都会在你身边。”
真是那样吗。
和离后的两年,在陈匪照已被种下情蛊的今日,七月二十七,娘亲的忌日。
为着这个日子,谢恒吃了五天素。据说这是扫墓的一个规矩。
至于陈匪照....她向来吃不下东西,生死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没有界限。
*
二人出门,来到平岭的一个旷野上。
纸钱飞扬,他们站在墓碑前,杂草已经被铲除,故人的名字尤为清晰。
——妣,慧陈氏墓。
谢恒放上供品,想和陈匪照说话,身边落下一道阴影,陈匪照跪在了墓前。
三根香烛点上,谢恒捏在手里,看着陈匪照。
她眼神空洞,面对墓碑上的字。
有一瞬,谢恒以为她要说出话来,但陈匪照被情蛊控制住了神志,怎能开口?
一如既往的安静。
谢恒不后悔,他不能让陈匪照清醒过来。
起身去烧纸钱和金锭,留她一人在那儿。
今儿天很冷,区别于前些天的炎热,谢恒出门前还特地看了黄历,说是宜祭祀,忌....
嫁娶与复婚。
他当没看到这几个字。
准备了很多纸钱,蹲在一旁烧,时而会殃及杂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谢恒用粗一点的树枝移开它们,以免火星子溅到陈匪照。
烧纸的烟味很重,白蝴蝶似的碎末飞出来,悠悠荡荡,竟是落到陈匪照那儿。
在她右肩上烫出一个灰白色的口。
于是那呆傻的人,便眼皮轻颤。
听到乌鸦在高空啼叫。
这是陈匪照假死后第一次来见娘亲,也是嫁人后,第一次和谢恒一同前来。
先前都是她独自前来,谢家人很避讳白事,因而陈匪照也没强迫谢恒。
她独自来扫墓,甚至编好说辞,应对旁人的询问。
娘亲在世时,见过谢恒几次,对他的印象不错。
大家都说这陈家独女真厉害,认识了谢恒这么个公子哥,可得牢牢抓在手里。
言辞语句里,皆是她们家高攀了。
陈匪照的娘亲不认可那些话,自家女儿如此优秀,被谢恒放在心里是应该的,何来的高攀。
但她也觉得女儿能找个家境好的人很有福气,这意味着她能少吃很多苦。
先前说她对陈匪照很严厉,儿时常用藤条鞭打她,因着这点,陈匪照有些怕她娘亲。
心里也有埋冤——在对方身边总觉得压抑,瞻前顾后。
后来她念完书,离经叛道决定当大夫,和娘亲闹得很不愉快,一走了之。
和奕妁在外闯荡许久,不知远在平岭的娘亲是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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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第 37 章 一晃五年。……
一晃五年。
墓碑前,有人长久地跪着,腰板挺直,留在这生死别离之地,任由天色暗沉,风雨将来,不肯挪地。
也有人站在身后,看到狂风吹走地上纸钱的灰烬,了无痕迹。
两盏香烛灭了,陈匪照在谢恒眼里变得渺茫。
他有些心慌,走上前想拉她起来,但手刚伸过去,便又改了主意。
算了,她想在这待多久就多久吧。
可就在这时,身体也忽然一痛,谢恒捂住腹部,强行咽下涌上来的血。
是情蛊的母虫发作了。
他吞食母虫,便要承受五脏六腑被啃噬的危害。
得快些让人去找压制母虫的法子。谢恒运功,意图逼母虫消停下去,却在这时,听到了笛声——
不知从何而来,强而有力,转调多得要命,令人心烦!
谢恒体内的母虫大受刺激,在肠腹里扭动,谢恒疼得一时站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抓着地上,泥土混进指甲。
他抬头,看向的却是陈匪照。
对方背对着他,好似不受影响。
“还好.....”于是他松了一口气。
“好什么!”身后便落下一人,冷哼。
谢恒并不回头,“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们该清楚,不要毁了她娘亲的忌日。”
“所以我才要救她,不要她浑浑噩噩的度过!”
说话的正是奕妁,再次吹起笛子,身上的蛇也向陈匪照游去。青灯荧荧,包打听和春渡出现在谢恒旁边。
他们同时向他发难。
天上银月似弯钩,钩得人肝肠寸断。
旷野上狂风乱作。
谢恒疼得目眦欲裂,本想抽刀砍了这两人,但这是在陈匪照娘亲的墓碑前!他到底是念着这份亲缘,没动武器。
三人都是赤手空拳,要论武功,谢恒在这二十几年来没有一日松懈,自认不借助外物,也能在一刻钟内解决这两人。
然,此时他身上蛊虫发作,奕妁又以笛声作乱。
不得不说应付得有些吃力。
包打听今日出门,就是为了去探听更多关于情蛊的线索,想知道母蛊会先蚕食身体的哪一处,又是否有什么东西,能让中了子蛊的人恢复神智。
还真得来一药丸,服下后便能让人清醒。
只是.....
“先将师傅带回去,再做打算!”春渡知他在犹豫些什么,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和谢恒在这不大不小的墓碑前动手,实在是对故人的不敬。
三人都放不开手脚,却又在动作间,翻了她娘亲的供品,灭了带过来的长明灯。
若陈匪照此时清醒,该多伤心?
这是她娘亲的忌日啊。
春渡知她心,更恨那谢恒,一招一式,皆是要拿他命。可谢恒处心积虑,生吞那蛊虫,不就是要留下陈匪照?!
怎会如愿。
到底是拔了刀。
一刀砍向春渡,伤他胸腹,足足十二寸长!
一刀落到他肩上,被他用肩骨抵住。春渡一口血吐出来,同时也用另一只手握住谢恒拿刀的手,他不像这失心疯的人,在师傅娘亲的墓碑前,大动刀子。
奕妁一面吹着笛子,一面指使青蛇去攻击谢恒。
原想让它去救小大夫,看能否让她清醒过来,然此时此刻,该是要帮春渡。
鲜血洒在地上。
被几人踩过,也被一条蛇淌过。
包打听来之前,和春渡商量好,对方牵制住谢恒,无需太久,他快快去寻陈匪照,将得来的药丸喂给她,接着......
在她心上捅一刀。
要恢复神智,得放出心头血。
荒谬吗?可奕妁说,这蛊本就是为了惩罚不忠的男子而出现的。
谢恒意欲踹开那条蛇,却被躲开。
随着笛声的高昂,那条蛇落在地上的黑影竟在壮大!
从手指粗细,变作碗口般大。
它目露凶光,獠牙伸长,咬向谢恒。
谢恒的身体疼得厉害,手握不住刀子,被春渡扔开。
谢恒厉声质问,“你们这些人.....我只想要她,只想和她重归于好,为何要拦我?”
“我有做错什么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陈匪照,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他当然知道春渡他们要来寻他的夫人,今天这个日子,他必会带她出门。但那些属下,一个个都是废物!拦不住这三个人,也......
“背叛,”谢恒忽然想起苗疆那日,背叛了他的手下们。
身心受创。
夫人不在了,身边手下信不过,谢家的人也对他不好。这辈子,谢恒还能留下些什么?
这时,忽然听到包打听的惊呼。
“小大夫?”
他惊诧地望向一处,手里的药丸还没用,也还没靠近陈匪照,却见她起身,来到了谢恒身前。
两人今日一身白,但有一位,衣衫上已经染上数朵梅花。
“你....恢复神智了?”说话的,是那包打听。
谢恒此时和她对视,竟是生出胆怯。
他确实不该在这儿动刀。
陈匪照没有反应,只望着谢恒。
而谢恒,因被青蛇咬了一口,体内的蛊虫又在作乱,因而一时间气急攻心,竟是昏倒了。
奕妁赶紧让包打听带陈匪照回去。
可刚要动作,地上那条青蛇居然又游过去,咬了陈匪照一口!
自陈匪照出事后,它便偶尔会咬她几口,以缓解她体内的病症。可世事就是那样阴差阳错,青蛇的獠牙上有着谢恒的血,再去咬陈匪照时——
混着母蛊的血便进了陈匪照的体内。
同时具备两种蛊。
不知是否该叹她命里太多劫难,遇到谢恒后没一件好事。这昏倒的人,成了两位。
奕妁走过去将长明灯点亮,见包打听急忙忙要将药丸喂给陈匪照,道,“先等一会儿,你这药只能克制子蛊,她如今同时具备子母两蛊......慎重些好。”
“你那蛇怎么乱咬人?”包打听听劝,但也忍不住责怪。
青蛇满嘴血,懵懂看着几人。
春渡已经将师傅背到身上。
“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先回去吧,”他道。
“你身上的伤要紧吗?我来背吧,”包打听看着他胸口那恐怖的刀伤。
皮肉翻飞,衣衫褴褛。
春渡却不在乎,只锁紧陈匪照,往寂寥的夜里走去。
包打听跟上。
奕妁站在原地,青蛇游上来,讨好地舔着她的手背。
“你啊,”奕姐叹道,思考许久,将包打听喊回来。
“把谢恒也带上吧。”
“嗯?”
“毕竟小大夫她娘亲的后事,都是他来操办。”
奕妁也不是青红皂白不分,谢恒对陈匪照如何,做了哪些好事,她虽曾忘记,但这会儿站在墓碑前,被迫旧事重温。
“也行,”包打听说着,却蹲下身去,翻开谢公子的衣裳。
“你干什么?”
“找银票啊,难道我是免费送他回去。”
奕妁无语,快步向前走去,以免那重伤的春渡,半路也晕倒了。
珠玉色的月光,倾在这荒郊旷野上,也落在了几里外,辗转未眠的二人身上。
*
裴昭和洛玉秋站在门口,前者脸上难掩焦急,迫切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后者.....
眼里只有她。
这洛玉秋啊,盼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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