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隐常辛》 第1章 县郊【雪杀】 伏县,郊外,银装素裹,天地一片清白。 这场大雪已经下了近三月,天灾之下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大批灾民出现在县郊,他们本想进入还算富庶的伏县避灾,但县令不愿担责,也不好驱赶灾民,只三五不时遣人到郊外施粥,以示体恤,至于发放下来的少得可怜的物资,几乎全都落到了同一群人手中。 那是一群相互熟识的年轻力壮的灾民,他们成群结伴四处搜刮抢夺食物和避寒衣物,住在县郊的许多百姓都遭了殃,每到县令遣人发放物资的日子,他们还会在县衙的人离开后对灾民们进行检查,抢走他们偷偷藏匿下来的东西,今日也不例外。 县郊有一些无人居住的空屋子,被冻得狠的灾民们撬开栖身,此刻那群人正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刮,远远就可听见哭喊声和叫骂声。眼看他们就要抵达最后一间屋子,一名身量瘦小的少年找准机会抱着怀里的东西一溜烟出了门,拼命往伏县大门处跑去。 少年十分清瘦,许是饥寒太久没了力气,即便他已经拼尽了全力,但身后的叫骂声还是越来越近。他紧抿着唇,眼看就要被追上,却仍在咬牙狂奔,他满眼都是倔强和不甘,双手死死攥住怀里的东西,仿佛攥紧了唯一的希望。 大门外有一群人正在接受检查,为首的是一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他的身后跟着七八名年轻小道士。少年跑得太急,在这群道士十几步远处狠狠摔倒在雪地里,被为首的灾民拎着衣领揪了起来。 “兔崽子,再跑啊!不是很能跑吗?”凶神恶煞的灾民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又伸手去抢他怀里的东西,“藏了什么?交出来!”少年不从,又被扇了一巴掌,就在东西即将落入灾民手里时,为首的中年道士制止了他。 灾民上下打量了衣袍干净的道士几眼,本想开口讥讽他不知人间疾苦,但守门的士兵这时也跟了过来,他对道士说话的语气颇为客气,听起来道士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低,灾民也就十分识相的闭了嘴。 “江鹤道长,您不用在意这些人,眼下天色不早,您不是还有要事吗?这里交给小人处理就好。”江鹤点点头,又看了少年一眼,刚想转身离开,谁料一直沉默的少年却突然开了口,“你身上有妖气。” 江鹤脚步一顿,有些惊讶的看向他,“你说什么?”少年还没说话,士兵就讥笑道:“哪里来的无知野民,江鹤道长鼎鼎大名,还需要你多嘴多舌——”江鹤开口打断了士兵的话,只看着少年问道:“你能看见?”少年点点头,不顾士兵和灾民逐渐惊异的目光,直直看着江鹤道:“能带我一起走吗?” 江鹤也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点点头,“行,既如此,你就先跟着我吧。”少年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抬脚就朝江鹤走去,灾民不敢阻拦,只好低声骂骂咧咧的带着一群人转身离开。 士兵有些犯难,“江鹤道长,县令大人不让我等放灾民进去……”江鹤云淡风轻道:“无妨,回头我自会跟大人解释。”士兵也就不再多言,目送少年跟在那群小道士旁边进入了伏县。 走在县城大街上,少年才敢抖开怀里的东西,那是一件做工粗糙的冬衣,是县衙发放给灾民的物资,比起他身上单薄的衣裳,这件冬衣无疑如救命稻草般珍贵。 察觉到他的动作后,江鹤多看了他两眼,开口问道:“你真能看见我身上沾染的妖气?”少年脸上满是污垢,江鹤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似乎是愣了愣,“原來你不信我。” 江鹤淡淡道:“我是个道士,降妖伏魔本就是我的天职。”少年沉默了片刻,“所以你是不想让我被他们打,才答应带上我的。”江鹤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片刻后,少年低声道:“我是真的能看见,从小就能,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转世,所以才会整天说一些疯疯癫癫的鬼话,还克死了全家。”想了想后他又补充道:“你身上的妖气很淡,都快要消失了,我刚才那样说也只是想赌一把,看你能不能帮我。” 江鹤有些意外,“你倒是实诚。”他想想后说道:“也罢,你且先跟着我,待回道观后,便在观中做个洒扫童子,也算有个去处。”少年忍不住问道:“我不能跟着你修道吗?” 江鹤有些惊讶,“你想修道?倒也不是不行,可你这年岁……这样吧,你且先跟我回道观,到时禀明观主,再做定夺。” 说着,眼见少年有些低落下来,他又安慰道:“无妨,即便不能修行,留在观内你也能吃穿不愁。” 少年又精神了些,走出一段路后突然说道:“我年纪不大,我今年才十七岁。”男子二十及冠,他还未到及冠之年。 江鹤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一时不由笑道:“修道一般得从孩童起,你这个年岁属实有些晚了,即便修行恐怕也难有所成就,不过也说不准,万一你天赋异禀呢?且放宽心,不用想太多。” 少年低垂了头,没再说话。 天色渐晚,少年本以为江鹤会先找个住处下榻,他却带着一群人七拐八绕,最后走进一条昏暗的巷子,在巷尾最后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户看起来很普通的人家,但跟巷子里其他门户又有些不同,它门前挂着两个忽明忽暗的白灯笼,而不是红灯笼,灯笼上各书一字,连为“隐古”。 这家莫不是死了人,或出了什么妖异之事,所以才请道士上门驱邪? 少年正胡思乱想着,却见江鹤一脸严肃的整顿衣冠后才上前叩门,三声响后,“吱呀”一声,门内探出一颗圆润可爱的白色脑袋,仔细一看,却是一名同他年纪相仿的,长着头如雪般白发的少年。 门内少年看了看他们,“找我家主人?”江鹤点点头,客气笑道:“还请通传一二。”他将门打开,少年这才看清他穿了一身毛茸茸的黑衣,手里还握着一根大骨头。 第2章 主人 他长得十分俊秀可爱,略带几分无辜,看向他们的目光清澈而好奇,宛如稚气未脱的孩童。 少年盯住那根肉骨头,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他六岁时就失去了父母双亲,家中也没有其他亲人,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很少能沾到像样的荤腥,偶尔捉只野鸡野兔,在河里摸条鱼都已经算得上大餐,更别提如今这雪灾之下,连温饱都成问题,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过肉了。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白发少年蓦然看向他,朝江鹤问道:“他是谁?”江鹤愣了愣,这才想起还没问过他名字,“你是叫?” “常辛,姓常,艰辛的辛。”他微垂了头,这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他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却时常不收取贫穷人家的束脩,偏偏他家住在村子里,周围都是贫穷人家,所以小时候家里日子过得艰辛,父母希望他以后勤快一些,让家里过得好些,所以又取辛劳之意。 由于沉浸在回忆里,常辛没有听清江鹤又对黑衣少年说了些什么,只堪堪捕捉到最后几句,“……他是我在县郊遇到的,如今大雪,外面到处都是灾民。”白发少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突然喃喃自语道:“他的气息闻起来很特别……” 常辛将这句话听在耳里,心里不由奇怪。进门的时候,他不由自主抬起手闻了闻,只闻到一股许久没洗过澡的酸臭味。 这种味道有什么特别的?城外的灾民身上都带着这种味道。 白发少年并没有如江鹤所说先行通传,而是直接打开大门将一行人放了进去。 常辛跟在江鹤身边,进门后借着昏暗的灯光勉强看清了这是一座二进的院子,院子进门不远处是一个大池塘,几乎占据了一进内所有的空地;池塘中央是一座惟妙惟肖的假山,周围水面上闪烁着细碎的微光;池塘弧形边沿前的地面上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尊朝向他们的镇宅石狮,常辛与几步远处的石狮大眼瞪小眼,心下只觉奇怪不已。 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后,他就时常随着一些流浪武人四处漂泊,期间也算见识过些世面,虽然他不知道富贵人家家里长什么模样,但至少知道寻常人家都是把镇宅石狮摆在大门外,怎么这家却摆在刚进门的地方? 想想方才江鹤在门外整顿衣冠的模样,他又不禁猜测,或许这里住着的是哪位低调的贵人,有钱人嘛,有些奇怪的嗜好也属正常。 思索间,他已跟随众人踏上了长廊。 池塘两边有两条长廊,一路通向塘后的会客厅;长廊尽头,连接会客厅的左右墙面上分别开了一扇月洞门,透过门洞可见到内院的一角风光。 白发少年带他们走的是进门右边的长廊,中途常辛朝对面看了一眼,发现左边的长廊和右边不太一样,在临街拐角的墙面上多出了一扇门,由于隔得较远,他有些看不清那扇门具体长什么模样,只看见一个隐约的轮廓。 他回忆了片刻后十分确定这座院子处于巷尾,既已是巷尾,那个位置又怎么可能再开一扇门出去? 莫不是装饰所用?可寻常人谁会在家里弄扇假门作为装饰? 这里的主人可真是奇怪得紧。 常辛思索间,白发少年已将他们带到了会客厅前的空地,他朝众人笑道:“诸位请先到里面休息片刻,我去请我家主人。” 常辛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这才迟疑的跟着江鹤等人进入会客厅。 会客厅内的布置十分简约,一桌二椅,两旁屏风隔出三个空间,屏风后的景象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他本想走过去看看,江鹤却及时制止了他,“此间主人不喜欢别人乱闯。”他只好停下脚步,转而去观察墙上那幅画。 画上全是云朵,一半白云一半乌云,半晴半阴,模样有些像太极。 他看不懂这画的寓意,所以没多久就出了屋子,跟着小道士们一起在池塘边观景,由于屏风中间地方较小,小道士们没有进屋,一直待在外面空地上。 看着看着,他忽然察觉到一个被自己忽视许久的问题——这座院子里没有雪。 想到这里,他连忙抬眼往四周望去,没错,真的一点雪迹都看不见。他们进伏县之前雪确实已经停了,但也才刚停没多久,旁的地方也就罢了,池塘中央的假山上竟也没有丝毫雪色,这不合理。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白发少年的声音,“主人,就是他们。” 他回过神来,一转身就撞见了双淡漠荒寂的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名容颜绝美的白衣女子,此刻她那漆黑如墨的瞳孔正静静注视着自己,脸上无悲亦无喜;她的额间有一道金红色竖纹,像火焰,又像飘落的花瓣;她挽着随云髻,鬓边步摇细碎的流苏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她的衣摆用银线绣了大片云纹,走动时微光流转,仿佛水波莹莹。 常辛呆立在原地,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女子却已移开目光往屋内走去。 他愣了愣后连忙抬脚跟上,还未进屋就听见江鹤迟疑问道:“您就是隐古居的主人?”女子的声音同她的人一样透着种淡淡的疏离冷漠,“所为何事?”江鹤长叹了一声,“事情是这样的……” 江鹤所在的道观名为清风观,观内有一座青铜司南,是古时流传下来的宝物,据说可以感应妖魔踪迹,但这司南平日里都很安静,至少江鹤从来没见它动过,哪怕是在道观受到妖魔袭击的时候,它也没有丝毫动静,久而久之,观中众人也就只当它是一座寻常古董。 可谁想就在上月初,它突然就有了动静,那日洒扫弟子照例去给它掸灰,一抬眼就见它转得飞快,弟子吓坏了,慌忙禀报了观主,也就是江鹤的师父无忧道长。奇快妏敩 无忧查看过后,直言有恶妖将出于世,这是司南在给他们警示。顺着司南所指方位,无忧命观中弟子结伴成行一路查访,希望能够找到些蛛丝马迹,所幸清风观颇有声名,观中弟子众多,这一查之下还真让他们发现了异常,而这异常不在别处,就在伏县下辖的一个叫常家村的村子内。 第3章 被埋 江鹤说到这里时突然反应过来,一时不由看向常辛,“这常家村……” “是我长大的村子。”常辛应道。 江鹤看着他叹道:“也好,有你这个本村人在,我们行事也方便些。” “村子里出了什么事?”常辛忍不住追问道。 他虽然很早就失去了父母,村子里的人也都视他为异类,经常当面背后的议论他,但由于他父亲生前结下的善缘,大家也没过多苛待他,否则他根本吃不上百家饭,说不定早早就饿死了。 后来他四处流浪,很少再回村子,掐指一算,距离他上次回村已经过去近两年,眼下骤然听到村里出了事,他不由心中发紧,而江鹤接下来的话更是犹如一盆冷水,浇得他透心冰凉。 “常家村被大雪埋了。”江鹤颇为不忍的望着他沉声道:“这件事十分怪异,我们看了附近的村子,虽然都遭了雪灾,但没有一个村子出现这样的状况。常家村是一夜之间被雪掩埋的,你是村里人,你也知道,那地方就算发生雪崩,也不可能整个村都遭殃。我们去看过了,地面痕迹非常平整,根本看不出有村子的痕迹。据附近的村民说,要不是见地面高出来一截,他们还以为村子消失了。” “被埋了。”常辛喃喃了一句后涩声问道:“那,挖出来了吗?” “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江鹤长叹了口气,“附近村民说他们发现这个情况后就带人去挖过,但无论怎么挖都见不到底。我一听就觉得不对,想是有妖魔作祟,可我带着弟子将附近仔细查看了好几遍,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我们也试着刨过了,确实是刨不见底,为了确认范围,我们还去村子周围挖了几处地方,这回倒是从雪地里刨出一窝冬眠的蛇妖,还因为打扰到他们冬眠被迫赔了好些财物…… 咳咳,扯远了,总之,那个地方肯定有古怪,但我怎么都找不出来。我自认道法还算精湛,这一路也遇到过不少妖魔作祟,可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发现不了,想来是个很强大的存在,于是我给师父传了信,前几日才收到回信。 师父说他抽不开身过来,但他得到消息,隐古居的主人近日正在伏县,让我前来寻找,我将此事托给附近的野猫,自己留在常家村又观察了好几日,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直到今天野猫告诉我找到隐古居了,我这才匆匆赶来,想请您出手相助。” 听完这一切后,常辛也算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在江鹤身上看见淡淡的妖气,想来就是因为他口中的蛇妖。不过,他不是道士吗?遇到蛇妖不仅不收,反而还要为了打扰到它们冬眠而道歉? 心里这样想着,他嘴上也就这样问了。 江鹤很有耐心的解释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妖都收的,修道之人,只行正义之事,不分青红皂白,那不成邪道了?更何况妖与魔不同,很多时候,道士和妖也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常辛了然,正想再问些什么,座上的女子却突然说话了,她的目光落在江鹤身上,语气淡淡,“什么报酬?” 江鹤颇有些尴尬,“此行匆忙,没带多少钱财……不过您放心,师父说了,只要您肯出手相助,他老人家就是借也会借够酬金。”女子闻言突然笑了,“就算我要那块御赐的观名匾额?”“这——”江鹤大惊失色。 常辛不知道什么御赐匾额,他的注意力全在女子的笑容上。她笑起来很美,但冰雪未融,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她脸上带着笑意,他也仍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刻入骨髓的冷漠。 这个人真不像个活人。 这个念头一出,他顿时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女子似有所觉般抬头扫了他一眼,直看得他通体发凉。 “玩笑罢了,不必在意。”女子执盖轻轻拨着茶叶,漫不经心道:“我不要钱财,我要那座司南。”江鹤有些为难,“这我怕是做不了主……” “无妨。”女子淡淡道:“我从不强人所难。” 沉默片刻后,江鹤道:“传书回去需要些时日,那我过几日再来拜访。”说罢见女子神色倦怠,他也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离开,女子没有虚留,交代白发少年送客后就自往内院去了。 她走后,一名小道士忍不住低声嘟囔道:“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折寿……”话音未落,白发少年突然转头朝他看过来,眼中带上了几分凶恶,身侧的手也逐渐弯曲成爪状。 常辛看得心下一惊,还好江鹤及时喝止了小道士,“不得胡言!”转头又朝白发少年赔笑道:“弟子年轻不懂事,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少年看了他一眼,慢慢松开手,脸上又露出无辜可爱的笑容来,“那这次就算了。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一行人走出巷子来到寂静空旷的大街上后,先前的小道士才敢壮着胆子问江鹤,“师父,这隐古居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就连一个看门的童子您都要敬着。” 江鹤叹了口气,“你们一直待在观里,不知道也正常,其实连我也不太清楚隐古居的主人是谁,我只是听过她的存在,今天第一次见到人。” 隐古居一开始并不叫隐古居,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也没人知道,只“隐古”二字一直流传于世人口中。 据进入过其中的人所言,他们看到的隐古居都不一样,有人见到的是精致小楼,有人见到的是普通庭院,有人见到的是荒郊野岭一草屋,还有人见到的是荒凉空城。由于众人所见不尽相同,大家也就一致称其为隐古居。 比较统一的说法是,隐古居的主人是一名女子,名为兰隐,她的来历没人清楚,大家只尊称其为隐姑娘。兰隐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据传不仅人界,连仙冥二界都要敬她几分,但这个传言并没有什么根据,世人只当是谬传。 第4章 隐古 兰隐在人世各处游走,如有缘得见之人遇到难解之事,可以请求她相助。她收取酬金全看心情,有时只取分文,有时重金难酬,更有时她根本不会出手,哪怕奉上敌国的财富,不过只要她应承之事,就一定能替人解决,也因此,寻找她的人多不胜数。 隐古居内除了兰隐,还有一名白发少年,名为玄耳,他倒是对谁都笑脸相迎,看起来单纯无害,可一旦谁敢对兰隐无礼,他就会瞬间变成另一个人,凶恶狠辣,出手无情,令人谈之色变,也因此,所有寻找隐古居的人都知道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要在玄耳面前表露出任何对兰隐的不敬。 小道士还是不明白,“他看起来不像是很强的样子。”“这就是我想教给你们的。”江鹤严肃道:“这世上奇人异士众多,万不可仗着自己会些道术就以貌取人,都记住了吗?” 小道士们齐声应是,但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谁也不知道。 江鹤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他带着一行人找了间还没打烊的客栈,要了几间客房,常辛被安排和三名小道士一间房,小道士们对他有些好奇,围着他叽叽喳喳问到半夜,无非是些外面的事和常家村的情况,他常年漂泊能说会道,直把小道士们说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四人到天将亮时才各自睡去。 第二日,江鹤让店小二送了桶热水给常辛洗澡,还让小道士给他买了身新的冬衣,常辛洗完澡穿好衣服重新出现在江鹤面前时,他明显愣了愣,不光是他,几名小道士望着他那张脸,也都愣住了。过了许久后,江鹤才缓缓开口,“你这张脸,倒真是让人意外。” 常辛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他知道自己长了张过分好看的脸,小时候村里就有人背地里骂他是妖精变的,可从前村子小,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后来他跟着流浪武人四处漂泊,才发现自己这张脸究竟有多招人眼,不仅是人类,就连路上遇到的一些妖鬼都会打他的主意。 也是他运气好,有妖鬼觊觎他自然也有妖鬼助他,险险躲过几次危难后,接连吃亏的他学乖了,开始时常让自己保持脏兮兮的模样,反正这副模样对于一个流浪儿来说也很正常。 后来他就很少再遇到类似的事,没了那张脸招惹祸端,平日里妖鬼们也懒得搭理他,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许多年,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以真面目示过人了。 江鹤和小道士们打量的目光让他十分忐忑,好在没过多久江鹤就叹道:“你这样貌在外属实有些招摇……不过你也不用担忧,这一路上,我会护着你。”常辛顿时心下一松,忍不住面露感激。 在这之前他未尝没有防备过眼前之人,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还好,他的直觉是对的,此人并不是奸邪之辈,虽然他并不知道,此人能护他多久。 他们在客栈住了几天后,江鹤才收到观里的回信,随同回信而来的还有一尊青铜司南。 带信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鸽,足有半人高,它的背上背着那尊磨盘大小的司南,由于客栈人来人往,它没有进入伏县,而是约了江鹤在县郊收信。 荒无人烟的县郊某地,它一边把东西交给小道士一边口吐人言抱怨道:“你们清风观的活也太难接了,这东西沉得要死,还要飞这么远的路,一趟得掉好多羽毛,大雪的天,我好不容易才养起来御寒的上好羽毛……” 一旁的常辛十分吃惊的望着白鸽,他长这么大虽然听过见过不少奇闻异事,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鸽子。他有心想走近一些仔细观看,却又不敢贸然行动,只好站在一旁看小道士们抬司南。 江鹤笑着递给白鸽一个袋子,“辛苦信使,这里面有些银子,信使拿着喝茶吧。”白鸽顿时住了嘴,它圆溜溜的眼睛盯住钱袋,口中象征性的推让了几句:“这怎么好意思……那个,烦劳你挂到我脖子上。” …… 常辛倒不觉得惊讶,他流浪时也曾见过不少妖鬼混迹在人群中,与人类做些金银买卖,想来哪怕是无法化人形的妖,也自有他们使银子的地方,时日久了他也就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对于人还是妖鬼,钱都是个好东西。 回去路上经过城门口的时候常辛特意看了眼,那群灾民依旧在搜刮东西,为首的灾民远远注意到他,盯着他望了好久,他别过头,只当没看见。 拿到司南的当天晚上,江鹤再次拜访隐古居,还是白发少年开的门,却没让他们进去,“主人出去了,东西给我就行。”江鹤只好让小道士上前。 这尊司南很重,两名小道士才勉强抬得动,中途还需要换人,但白发少年轻轻松松就抱了过去,“你们先回去吧,主人回来了会给你们传信的。” 常辛不解,他都没问他们的住处要怎么传信,但见江鹤不提,他也就没多言。 第二天一大早,江鹤的窗外飞来一只纸鹤,是隐古居的消息,“已前往常家村。”江鹤看过信后连忙召集众人出发,一行人赶了一天的路才在夜幕降临时抵达村外。 常辛已经很久没回来,再加上村子被大雪掩埋,周围熟悉的一切也都淹没在雪中,他看着大片的白色,竟觉得十分陌生。 他的身旁不远处,江鹤正在四处张望,“也不知道隐姑娘到了没有。” 常辛也四处张望,忽在远处的山丘后看见一抹颜色,他连忙提醒道:“那边好像有人。”他们走过去才发现,那是提前抵达的兰隐和玄耳二人,此刻他们正和一群蛇妖交谈着,确切的说,是玄耳在和蛇妖交谈,兰隐站在一旁,一边困倦的打哈欠一边裹紧自己的披风,神色淡淡的看着这一切。 “就借你们的窝用用,过几天就还你们了。” 第5章 蛇妖 听到玄耳这话,人立的红蛇十分为难,“可是我们的窝地方不大,借给你们,我们就没地方冬眠了。”玄耳笑嘻嘻道:“没关系,我可以抱着你们睡,挤一点更暖和。” 红蛇顿时噎住,他看向兰隐,“兰隐大人,若是只有你们二位也就罢了,挤挤也不是不行,可……他们是万万容纳不了的。” 说着,红蛇的目光就落到了江鹤一群人身上。 他还记得这些之前打扰他们冬眠的道士,刚才过来时江鹤叫了一声隐姑娘,红蛇也就默认他们是一道的。 兰隐的目光也落在众人身上,“你们之前住哪儿?”江鹤应道:“借住在附近村子的农人家中,我给了他们一些银子,连饭食也一并解决了。” 听到银子,红蛇下意识扭了扭身子,“那个,兰隐大人,要是他愿意也给我们一些银子,我可以找那些老鼠帮忙给你们挖个山洞出来。” 兰隐默默看着江鹤,江鹤连忙笑道:“当然当然,应该的。” 红蛇很高兴,他让旁边的黑蛇去找老鼠们,黑蛇有些为难,“我们和那些老鼠可是死敌……” 红蛇瞪它,“死敌怎么了?死敌就不能一起赚钱了?路子可是我们找的,分点银子不过分吧?等赚完银子,该吃他们还是得吃。” 黑蛇提醒道:“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就知道我们在哪冬眠了,别忘了他们也会趁我们冬眠的时候来吃我们。” 红蛇这才想起来,“对噢,那咱们得走远一点迷惑他们才行。哎呀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早点办完事分完银子早点继续冬眠,我快困死了……” 黑蛇跟江鹤拿了定金后就带着其他蛇去找老鼠了,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红蛇并没有离开多久,很快就爬了回来,不过只有他自己一个。 “兰隐大人,我们谈妥了,只要这道士给够银子,他们今晚就能把洞挖出来,地方我也给你们看好了,就在前面不远,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兰隐点头,率先跟上了红蛇,见此其他人也连忙跟在后面。 红蛇给他们找的是一片还算平整的山壁,就在常家村里,常辛还记得这个地方,以前村里的小孩子会在这里画画玩耍,现在上面还留有不少痕迹。 他们到的时候山壁前一群老鼠正和几条蛇对峙着,以黑蛇为首的蛇群跟以灰鼠为首的鼠群正在你一言我一语阴阳怪气的骂对方,见众人到来他们才住了口。奇快妏敩 灰鼠上前抬爪给兰隐作揖道:“您就是兰隐大人吧?我等鼠辈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兰隐浅浅笑了笑,“挖洞的事有劳了。”灰鼠连忙笑道:“您放心,我等最擅长的就是挖洞。” 说完他又斜睨向江鹤,“道士,听那些爬虫说你很有钱,看在兰隐大人的面子上,我们可以先挖完再收银子,你应该不会赖账不给吧?”江鹤只好承诺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赖账。” 灰鼠笑道:“我们也不多要你的,你看这事大家都要出力,大雪的天,又冷又困,鼠生艰难,那些该死的爬虫还要分两成……每只鼠一钱银子不过分吧?” 江鹤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一群老鼠,估摸着得有三四十只,他嘴角一抽,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摸着钱袋咬牙道:“不过分……” 于是,老鼠们十分愉快的开工了,他们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地上就多了好几个土堆。 趁着这个机会,江鹤带着兰隐在附近转了一圈,兰隐且走且看,回来的时候一路沉默,凝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老鼠们挖洞一直挖到了半夜,常辛的冬衣不算太厚,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这几日和他住一起的小道士见了,偷偷递给他一张符纸,他握着符纸,只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驱散了寒意。 他既惊奇又高兴的向小道士道谢,小道士羞涩笑笑,告诉他符纸只能使用两个时辰左右,还好没过多久灰鼠就告诉他们,洞已经挖好了。 众人连忙上前查看,这一看不由惊讶,原来老鼠们不仅挖出了山洞,还在山洞里给每人都挖了一个单独洞室,洞室内有土堆的桌椅和床,土桌上放着一颗小小的白色石头,散发出幽幽光芒照亮四周,而其中尤以兰隐的洞室最为宽敞,不仅室内陈设看起来更加精细,桌上还多出一包枯叶盛的花生。 灰鼠朝兰隐笑道:“乡野之地,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我们过冬的口粮,特意取了些来,还望兰隐大人不要嫌弃。”兰隐微笑颔首,“费心了,看起来很不错。” 灰鼠十分高兴,“大人喜欢就好。”倒是一旁的红蛇见了有些不高兴,低声嘟囔道:“不知道兰隐大人吃不吃老鼠……” 灰鼠顿时笑容消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身子一扭,径自爬了出去。 江鹤看过山洞后很满意,结账时还多给了一钱银子,灰鼠非常高兴,跟红蛇分完银子后开开心心的带着鼠群离开了,由于天色已晚,众人也各自歇下,只有常辛捏着那张符纸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有些莫名的激动,或许是一连见过蛇群和鼠群,让他突然发现原来这些妖也可以用一种很有趣的方式生活着,他虽然从小就能见到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但由于心里畏惧,从来不敢过多关注,更别提去了解他们。 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就在常辛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声,像是谁在呜呜哭泣,他不由觉得奇怪,这大雪的天,谁会在深夜待在寒风里哭?莫不是什么鬼怪? 想到这里,他不由默默往里缩了缩,打算装作没听见,可不知怎么的,那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还有些熟悉,他犹豫许久后还是起身悄悄往外走去。 这里有这么多厉害人物在,要是发现不对劲他就马上大声求救,肯定不会有危险的。这样一想,他顿时安心了些。 第6章 迷梦 一路沿着声音走出山洞后,没过多久他就在雪地里看到一个抱膝坐在地上的身影,而哭声正是黑影发出来的。 他出来时忘了带照明的石头,还好夜晚雪色的光芒能让他勉强看清东西,走近以后,那个黑影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来,一张熟悉的脸让他忍不住惊呼出声:“阿春?!” 这是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长得憨厚老实,相貌周正,身上是他熟悉的褐色短打,但衣裳已经有些破旧,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时这身衣裳还是全新的,那时候阿春笑着告诉他,等他下次回来也给他做身新衣。 阿春是个猎人,从小父母双亡,由姐姐拉扯长大,后来姐姐也不慎落井死了,他就一直跟着村里的猎户打猎为生。 或许是两人身世相仿,阿春对同样无父无母的常辛很是照顾,平日里偶尔会给他送些猎物,他捉野鸡野兔的方法也是跟阿春学的。 江鹤说常家村已经被雪埋了,村民估计也都凶多吉少,可眼下阿春怎么在这里? 常辛觉得疑惑,但他并没有多问,只是激动道:“阿春,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村里其他人呢?他们在哪?我好久没回来了,有些想念大家,你能带我去见见他们吗?” 阿春没有动,只是仰头看着他笑,笑容有些悲伤,“阿辛,这两年我存了些银子,埋在村头的柳树下面,天亮以后你去挖出来,然后带着银子离开这里吧。” “为什么?”常辛也笑,“我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想在村里待一段日子,和你,和大家一起,我不想马上离开,你既存了银子,明天我就去买些好酒好菜,你可不许心疼。” “阿辛,没有大家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我也已经不是人了,你从小就和旁人不一样,能看到大家都看不到的东西,我现在这副模样,你是分得清的,对吗?” “分得清什么?”常辛依然在笑,“你明明好端端的在这里,瞎说些什么呢?我不过就是走得久了些,你就说些胡话吓唬我。” 阿春没有接话,只是缓缓埋下头去,良久后,他悲伤道:“对不起阿辛,我没法带你去做新衣了,你拿着银子自己去——”“够了!” 常辛突然情绪激动的打断了他的话。 阿春愣愣抬头看他,他却已经很快恢复平静,只消失的笑容和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的内心。那张符纸被揉捏成团,正一点点失去效用,寒风凛冽,凉意逐渐透骨,他静静望着阿春,眼眶逐渐泛红。 “我不要新衣裳,我也不要你的银子,我只想要你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春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的声音飘渺如风,身影也一点点原地消散,“这是我造的孽,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你们还是离开吧,阿辛,算我最后一次求你……” 一阵寒风刮过,常辛狠狠打了个冷颤,他如梦初醒般站在原地,有些迷茫,面前是空荡的雪地,阿春的出现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可他心里很清楚,这不是梦。 常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道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身下的土床仿佛变成了火炉,将他烤得头晕脑胀,口干舌燥。迷迷糊糊间有人把手贴在他额头上,伴随着一道惊呼声,“师父不得了了,他快烧熟了!” 江鹤似乎有些苦恼,“怪我疏忽,忘了他身子骨比较弱,容易生病……烧成这样,这可如何是好?”又听一道女声淡淡道:“寒邪入体,他昨晚怕是遇见了什么东西。”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腕,应该是江鹤,因为他听见江鹤的声音突然近了许多,“确实……真奇怪,住得这么近,我怎么什么都没察觉到?隐姑娘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兰隐顿了顿,“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后面众人又说了什么常辛没听见,他再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而这次,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村子里,是还没被大雪覆盖的村子,他从村头走到村尾,一路遇到了很多人,都是熟面孔。 不知道为什么,这天大家都没出去干活,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玩耍,看到他还跟他打招呼,就连平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那些叔叔婶婶们也都笑眯眯的唤着他的名字,“阿辛,去和你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吧,一会来家里吃饭,今天炖了鸡,杀了鱼,还割了几斤羊肉回来噢,很丰盛呢。”奇快妏敩 他只觉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应了些什么,一路就顺着他们的话找到了那群在山壁前玩耍的孩子。 他在其中看到了好些自己从前的玩伴,他们聚成一堆,嬉笑着叫他过去,“你小子一走就两年,可算舍得回来看我们了,再不回来,我们孩子都要会跑了。”说罢,众人一阵哄笑。 常辛也笑,但笑着笑着,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阿春呢?他怎么不在?”有人指向旁边角落里,“喏,不是在那吗?” 他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正站在树下的阿春,他旁边还有一个人,看背影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雪色的罗裙,就连发丝都白得发光。 一阵微风拂过,露出她罗裙下赤裸的双脚,她的皮肤也十分白皙,近乎透明,那根本不像活人的皮肤,连一丝血色都见不到。 常辛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疑惑不已。 这是谁?他们村里有这样一个人吗?不可能,他从来没有见过,哪怕是在附近的妖灵鬼魅之中,他也没有见过。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女子忽然若有所觉般猛地转头朝他看过来,他对上了一双淡灰色的瞳孔,进而看清那是一张美如精魅的脸庞,但不知为什么有些透明,虚渺得仿佛很快就会消散。 就在他看清女子容颜的下一刻,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继而狂风大作,他大惊之下下意识想要抓住旁边的人,一转眼却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而远处的女子正缓缓朝他走来。 呼啸的狂风刮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只能看到一团隐约的白在风中摇曳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7章 雪人 就在那团白色离他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整个世界忽然静止下来,头顶乌云骤散,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撕开天幕,白光洒落间,他听到一个熟悉而悠远的声音,“找到你了。”随后,他突然两眼一闭,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常辛身处洞室内,四周一片明亮,看得出现在是白天。他愣了会儿神后想要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盖着一块灰黑色的毛毯,难怪醒来后一直没觉得冷。 桌上放了两个土黄色的碗,一个是空的,拿起来一闻,里面有药的气味;另一个装着白粥,粥碗入手竟还是温热的。 他心里虽然疑惑,但确实腹中饥饿,于是没过多久一碗白粥就全入了肚。 喝完粥后他走出洞室,正想出去看看其他人去哪儿了,谁料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咦,你已经醒啦?” 他吓了一跳,连忙四处看去,可周围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这让他不由心中忐忑,难道又遇上了什么妖鬼? “别到处乱看啦,你低头。”就在他觉得不安的时候,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依言往下看去,这才见到洞口地面上站着一只黑色的老鼠,鼠爪中还抓着一颗花生。 “原来是你。”常辛松了口气,想起这是先前帮忙挖洞的老鼠之一,当时就站在灰鼠身后,由于这身毛黑得十分纯粹,跟其他老鼠格格不入,这才让他记忆深刻。 “是我啊,那个道士出了两百文让我在这守着你,我都守了一天了,可算是醒了。这地方冷得要死,外面风还大,呼呼的吹得鼠脸疼,躲在洞里都有冷风拐进来,这两百文赚得真不容易,还好抬粥抬药不用我,粥药钱也另算,不然这差事真是没法干了。不行,太亏了太亏了,回头得让道士加钱……” 常辛冷汗,没想到这只黑鼠还是个话痨。眼看他絮絮叨叨还要继续抱怨,常辛连忙打岔道:“请问鼠兄弟,其他人呢?他们去哪儿了?” 黑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们啊,他们去堆雪人了,昨天就去了,这都堆一天了呢。” 常辛闻言不由惊讶,“堆雪人?”他们不是来找妖怪的吗?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还有闲心堆上雪人了? 黑鼠一边剥花生一边应道:“是啊,我刚听抬粥来的兄弟说,那群道士在你们村子上面堆了大大小小好几十个雪人了,看起来很壮观呢,我才想着要去看看热闹,你既然醒了,那你先自己待着,我过去瞅瞅?” 眼见黑鼠说着就已窜出洞去,常辛连忙抬脚跟上,“鼠兄弟,等等我,我也要去!”才跑两步,他想想不对,又折回去抱上了那块毛毯,就这会儿功夫黑鼠早就不见踪影了,好在他对周围比较熟识,没过多久就在雪地里发现了江鹤等人的身影。 一片空旷的雪地上,堆着大大小小数十个雪人,这些雪人被堆成人形,大的有成年男子高,小的如同三四岁孩童。 常辛远远见到觉得奇怪,想要上前去看,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别过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只脚踏上空地,旋即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往下陷去,还好一道人影飞奔而来将他从雪里挖出,并飞快往他手里塞了根枯黄的芦苇,“快拿着,别再掉进去了。” 芦苇入手,他顿觉身体轻了许多,双脚也不再往下陷,只在雪面留下浅浅的脚印。他十分惊奇的多看了几眼,这才想起道谢。 来人是先前给他符纸的小道士,道号明净,性子比较单纯,他对常辛在外流浪的生活很感兴趣,时常偷偷问些问题,也因此两人更为熟识些。 路上明净告诉他,他们是被兰隐叫过来堆雪人的,江鹤说这里积雪太深,无法久站,兰隐就让他们去冰冻的河边摘了些芦苇,拿着芦苇站在雪上,人就不会再陷进去了。 两人走近后,常辛果然看见每个人头上身上都插着根芦苇,此时他们还在忙碌的堆雪人。 近看才发现这些雪人只大概有个人样,有的小道士笨手笨脚,堆出来的雪人歪七扭八,一群人中倒是玄耳堆得最好,不仅模样逼真,就连身上衣饰都栩栩如生。 常辛左看右看,发现这些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没有脸。 江鹤正在堆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雪人,看得出来他有些苦恼,因为这个雪人的身体看起来不太稳固,他手里那颗脑袋不敢往上放,怕一放上去就塌了。 见到常辛后,他松了口气,连忙放下脑袋上前笑道:“你可算醒了,看起来精神不错,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常辛摇摇头,好奇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江鹤还没回答,旁边就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声,“堆雪人。” 常辛转头,正对上兰隐淡漠的眼神,“既然醒了,就一起干活吧。你数数这里的雪人可够你们村的人数,顺道给他们讲讲村民的穿着模样,能改的就改改,不能改的……”她目光扫了一圈,似乎有些头痛,“也只好将就了。” 常辛迟疑道:“我也不确定村里有多少人。”她一边转身离开一边随口道:“不要紧,差不多就行。” 常辛目送她走向远处空地,这才发现那地方竟有张雪堆成的圆桌,此外还有雪椅雪壶雪杯,她坐下后灰鼠和黑鼠合力抬起茶壶,壶中竟能倒出茶来。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兰隐抬头朝他望了过来,遥遥举杯道:“来喝杯茶?”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落在耳中十分清晰。 常辛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但灰鼠和黑鼠不乐意给他倒茶,便撒了爪,他只好自己倒了一杯,送到嘴边一尝,竟还是热的。 默默看完他的全部动作后,兰隐问出一句:“好喝吗?”他点点头,就见兰隐浅笑道:“好喝就行,既喝了茶,就该讲故事了,告诉我,你昨天遇到了什么?” . 第8章 常月 常辛也没有隐瞒,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兰隐听完后陷入了沉思。 “白发,雪裙,灰色瞳孔……雪灵?”她忽而朝两只老鼠问道:“你们在附近看到过雪灵吗?”灰鼠连忙放下花生应道:“说来也怪,小鼠在这住了有五年了,头些年下雪的时候还能看到不少雪灵呢,到处飘来飘去的,唯独今年,一只都没见到过。” 黑鼠啃了一口花生后也点头道:“没错没错,要说那些雪灵虽然没有实体,但长得是真好看嘿!小的没事的时候也会溜到人类的城镇里玩,见识过不少人类口中的美人,可都没有那些雪灵好看!不过可惜了,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冻鼠了,从旁边飘过都是一阵寒风啊,吹得鼠浑身发抖。要我说还是咱们美鼠好,又好看又暖和,抱着还软……” “说什么呢!”灰鼠突然抬爪重重敲了下黑鼠的头,“你话怎么这么多?吃你的花生吧!兰隐大人,您别理他,您还想知道些什么?都可以问小鼠,小鼠不知道的,也可以让兄弟们去打听。” 兰隐闻言蓦然笑了,“那最好不过,你让人去打听一下,这村子今年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尤其是下雪前几月。”“包在小鼠身上!”灰鼠说着,兴高采烈的跑走了。 这里就他们两只老鼠,想来他是回去找人手了。 常辛觉得好奇,不由问黑鼠,“怎么就你们俩在这?”黑鼠白了他一眼,“这外面多冷啊,冻得骨头都疼,又不是谁都像我们一样能扛得住冻,自然都回洞穴里去了。说到这个洞穴啊,我跟你讲,我们今年找了个新住处,把洞打得又宽敞又气派,还存了好多粮食,可得劲的嘞……” 常辛沉默了。 所幸兰隐及时打断了黑鼠的喋喋不休,“你刚才提到的那个猎户,是叫常春?你把他的情况仔细跟我讲讲。” 常春从小父母双亡,由自己的姐姐常月拉扯长大。常月大他八岁,父母离世的时候常春不过三岁,常月也才十一岁,她自己都是个半大的孩子,又哪能养活得了幼弟? 那时候村里有个猎户,是个鳏夫,年轻时娶过一个妻子,可惜没几年就病死了,后来猎户也没有再娶,就这样独身一人生活了十几年。 常春父母去世后,他见他们姐弟年幼无依,心生怜悯,便时常会接济些钱财,打猎时也会特意留出一份猎物赠予姐弟二人。 就这样,猎户成了他们的半个父亲,一路帮扶姐弟二人长大。 常月十六岁及笄那年,猎户特意攒下银子为她买了新衣,打造了一根银簪,作为她的及笄之礼。多年养育之恩,常月铭感于心,无以为报,便生出了嫁给猎户的想法。 猎户知道后将自己关起来一整夜,第二日苦口婆心的规劝常月,只言自己帮扶二人是因为心中不忍,绝不是贪图什么,他让常月收了这样的心思,日后好好找个人家过日子。 可常月也是个倔强的,说死了都不肯改口,最后两人不欢而散,猎户将常月赶出了自己的屋子,想着她到底年纪还小,等再大两岁,再懂事些也就好了。 那时正逢冬日大雪,常月出门后却不肯回家,只安静的站在猎户屋外,盼望着他回心转意。那样冷的天,常月身上衣衫单薄,没站多久就开始在风雪里摇摇欲坠。 猎户隔窗见到,心里又气又急,左右为难,终于还是在常月即将晕倒前打开屋门将她带了进去。 那一年猎户已经三十过半,足足大了常月一轮有余,村里人对此私下虽有议论,但到底男子娶妻不同于女子嫁人,他们也从来没有过正式的父女名分,所以两人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常月跟猎户成亲后,一直勤劳的操持家事,照顾幼弟,将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和谐美满。猎户打猎技术高明,成亲后更是早出晚归,每次都收获不菲。 渐渐的,家里也有了些余钱,他为常月置办了不少衣裳首饰,只道常月跟着他受了委屈,合该更加善待于她。 两人虽是隔着辈分的夫妻,却比村里其他夫妻都要恩爱,唯一的遗憾就是成亲五年,常月都没能怀上身孕。 对此猎户倒是看得开,他从来没有给过常月丝毫压力,只将常春视作自己的孩子般悉心养育,甚至还出钱送他去读书识字,想让他将来能够出人头地,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就是在这样幸福美满的时候,常月的死来得猝不及防。 那是在次年开春,常春的生辰前夕,那天猎户早早出了门,临行前还笑着跟同村的人说过两日要好好为常春庆贺一番,因为这是常春去学堂后的第一个生辰。 猎户是傍晚时回村的,手里还拎着一个漂亮的包裹,一进村就听人说常月没了,他愣了好久,才不敢置信的往回跑去,一进门就见到已经被人从井里捞出来打整妥当的常月,只是她的脸色不再红润,那双漂亮如清泉的眼睛也无法再睁开看人。 据村里人说,初春地滑,她应当是在井边打水时不小心踩到了带有薄冰的石头,这才会滑倒一头栽进井里。她的额头带伤,应该是掉下去的时候撞到了井壁。 他们家住得比较偏,在村子角落里,周围没几户人家,也就没人听见常月的呼救声。 发现常月落井的是村里一位阿婶,她来给常月送香椿芽,在井边看到了她掉落的鞋,等捞起来时常月已经没了呼吸。 猎户就这样怔怔地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猜测解释事情经过的,有好言安慰他的,有神色悲戚怜悯的,他全都无心理会,只是在怔愣许久之后忽然如梦初醒般打开臂上那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漂亮的烟霞色衣裳,那是先前常月看上但没舍得买的,他本打算偷偷买回来,等常春生辰时一并送与常月,让她高兴高兴,可如今却是用不上了。 他不顾众人的目光,颤抖着双手抱起常月的尸体进屋,亲自为她换上了那件新衣,再出来时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9章 意外 常春是第二天赶回家的,那时常月的棺木还没下葬,猎户想着让他回来见姐姐最后一面,谁想常春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只在棺前看过一眼,人就突然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没过多久还发起了高烧,烧得双颊通红,胡话不止。 猎户为他请了大夫,一番诊断后开出药方来,方子上竟有好几味贵重药材,大夫说是用于补养,必不可少。 送走大夫后,猎户翻出家里所有的钱,沉默的看了好久后,才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第二天,猎户请来村里一位阿婶帮忙照看常春后,就带上东西离开了家。 前些日子邻村的猎户们说在一片山林里发现了熊的踪迹,他们召集了许多猎人打算去猎熊,这一趟要是成功了,卖一头熊分的钱足够他们休息很久。 因着常月的缘故,本来猎户没打算参与这趟捕猎,可如今常月意外离世,常春卧病不起,家里的余钱已经没法支撑药费,这一趟他必须要去。 猎户这一走就是五天,五天后,他被人抬回了村子。他受了很重的伤,胸口和背上被熊狠狠挠了好几爪子,皮开肉绽,浑身鲜血淋漓,没过几天就因伤重不治离世了。 他们这一趟虽然成功捕到了一头熊,可死伤十数人,代价惨重。作为补偿,猎户分到了一份额外的抚恤金,村里人拿这份抚恤金给常春买药,成功让他好转起来。 常春清醒过来的时候,猎户的棺木已经下葬,就在常月的旁边,两座坟并排而立,倒也不算太孤单。 从村里人口中听到事情经过后,他将自己关了两天,又孤身一人上了一趟山,再回来时整个人就变了许多。 从那天起,他从学堂退学回来,开始认真跟着村里的其他猎户学习打猎,渐渐的便成为了一名猎人。 常辛很小就跟常春认识,常春比他大三岁,常月出嫁那年他的父母还在世,当时母亲还给常月送过添妆。 第二年父母离世后,他就一个人住在木屋里,平日全靠村民救济过活。 常月怜惜他孤苦伶仃,背着猎户偷偷给过他许多吃食和铜板。他也见过那个猎户,虽然在看到他的时候没什么好脸色,但明明好几次他都看到常月的举动了,却也没有上前阻止。 常月和猎户去世后,常春还想过带着他一起学习打猎,可惜其他猎户不愿意接纳他,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幸而从前常春教过他做一些小机关,平日里捕两只野鸡野兔什么的打打牙祭,再多就不能够了。 就是野鸡野兔,他也只能偷偷摸摸的去捕,村子附近的山头都被猎户们划分了地盘,要是发现他私自去盗猎,偶尔一次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次数多了少不得一顿纠扯。 两人长大后,他在外流浪的日子逐渐多了起来,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村子,但每次回去,常春必定会给他接风洗尘,偶尔还会送他些衣裳财物,可以说在这个村子里常春是他最为亲近的人,是亦兄亦友的存在。 他还记得上次离开之前,常春送他到村口,那时正值孟夏,路旁杨柳依依,他还笑着打趣说自己下次回村说不定就能看到嫂子了,谁想两年过去,故人已逝,往日的一切竟只能在梦中追寻。 听完常辛的话后,兰隐沉思了片刻,“常月……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常辛点点头,“记得的。” 常月的相貌不算太出众,但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两汪清澈的泉水,加之她性子温柔和善,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那就好,你去跟玄耳说说常月的模样,让他再加一个雪人,一定要说得仔细些,越逼真越好。” 常辛觉得不解,想想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请问,堆这些雪人是要做什么?”兰隐淡淡笑了笑,“为了给他造一场梦,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梦。” 常辛没有听懂,兰隐也不愿再多说,于是他只好带着疑问找到玄耳,按照兰隐的要求跟他描述了一番。 玄耳很聪明,没过多久就堆出来一个栩栩如生的雪人,但他还是没有给雪人塑脸。 常辛围着雪人转了一圈,忍不住开口称赞。玄耳看起来很开心,“你这人真会说话,我挺喜欢你的。” 见他心情不错,常辛又忍不住问了同样的问题,他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主人想做什么,不过主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说着,他又开始精修起雪人来。 常辛站了会儿,见他没什么其他疑问了,这才回到明净旁边,目光瞟见他腰间的芦苇,便随口问了一句。 明净一边团雪人脑袋一边解释道:“这就跟一苇渡江差不多啦,昔日达摩祖师靠一根芦苇站在水面渡江,如今咱们靠一根芦苇站在雪里不往下陷。” 常辛不禁奇道:“达摩祖师?那不是佛门中人吗?”明净听懂了他的意思,停下动作认真解释道:“师父说佛门道门都一样,我们修道之人,不能拘泥于方寸之地,无论佛道,只要能降妖伏魔,就是正道。” 常辛不禁肃然起敬的看向江鹤。他从前也见过一些和尚道士,但他们好像都不太喜欢对方,没想到江鹤心胸竟如此豁达。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明净笑道:“师父可是个特别好的人,等你进了道观,慢慢就会知道了。”此话一出,常辛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诚如江鹤先前所说,就算他最后没法修道,至少从此以后也能衣食无忧,不用再四处流浪,风餐露宿了。奇快妏敩 天色渐暗时,众人终于将雪人堆得差不多。兰隐看过一圈确认无误后,众人就一起回了山洞。 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好了晚饭,从两只老鼠的话里可以得知,这是江鹤出钱雇老鼠们从附近农人家里买来的食物,为了不吓到人,他们都是让农人放在特定的地方,等人走了才去搬运的。 第10章 深夜 众人聚在同一个洞室里,兰隐一边吃饭一边听灰鼠汇报情况,“……时间太紧了,天气又冷,兄弟们也不敢走太远,今天没打听到什么……兰隐大人您是不知道啊,我这些兄弟们妖力低微,这天寒地冻的,多走几步就要变成冰鼠了,大家也都没什么积蓄,买不起御寒的宝物,只能走几步搓搓爪子取暖这样子……”说着,它的鼠眼就往江鹤身上瞟。 江鹤不禁嘴角抽搐,“要不,我给你们画几道符御寒?”灰鼠顿时眼睛一亮,“这怎么好意思?那个,打听消息需要一些时日,我们省着点用,每只鼠五道符不过分吧?” 江鹤握筷子的手紧了紧,“一道。”灰鼠还没说话,黑鼠就哭诉道:“一道符只够用两个时辰,这点时间还不够咱们出洞的呢,你这道士怎么如此小气?兰隐大人,他这点诚意兄弟们很难办事啊!我那些可怜的、弱小的、爪无缚鸡之力的鼠兄弟啊!” 常辛:“……”这黑鼠从哪学的这些油腔滑调?他们一群老鼠,需要什么缚鸡之力? 江鹤头痛的皱眉,咬咬牙道:“那两道。”黑鼠停止了哭喊,双爪捂脸,眼睛滴溜溜的转,“两道也只够出个洞走几步,这里离最近的村庄好远呢,道士,你不要那么小气嘛,四道,怎么样?不能再少了,你看看我们这些可怜的、弱小的妖灵,大冬天的还要出来帮忙跑腿,真是太心酸了…… 啊,兰隐大人,我们没有抱怨您的意思,能为您办事是我们的福气,只是这天实在太冻鼠啦,您看我的爪子,通红通红的……” 常辛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从那两只黑漆漆的小爪子上,他实在看不出哪里通红了,但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兰隐看向江鹤,江鹤一脸肉痛,“不是我小气,只是你们数量太多了,一只鼠四道符,那得画到什么时候去?”黑鼠顿时放下爪子看向灰鼠,显然是在等他发话做最后的决定。 灰鼠眼睛一转笑道:“既然道士你这样说了,我等鼠辈也不会为难你,你不用给所有兄弟画符,就只算出去打听消息的兄弟们,如何?” 江鹤问过数量后沉思了半晌,咬咬牙道:“一只鼠三道,不能再多了,你们也不用诳我,你们打听消息哪里需要到村庄去?三道符足够支撑一天了。” 灰鼠没想多久就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好,那就三道。对了,道士你画符是不是需要纸笔朱砂什么的?用不用我们帮忙买回来?就是这个跑腿费嘛,嘿嘿~” 江鹤顿时哑然…… 事情敲定以后,两只老鼠就先回洞去了。 这晚寒风依旧凛冽,呼呼的风声搅得常辛有些心神不宁。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常春有什么秘密瞒着他,可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至少在他开始流浪之前,常春好像一直都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难道是在他走后的那些日子?可常春能有什么秘密呢?白天兰隐提起过雪灵,那应该也是一种妖吧?难道常春被妖怪缠上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两年前他回村的时候,常春看起来明明还很正常啊。 思索间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就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洞外忽然传来一道飘渺如风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却格外清晰,“出来。” 他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有心想出去看看,可一想起先前的事情,他又觉得害怕,犹豫间身体却不听使唤的自行起身披上毯子往洞外走去。 出山洞后,他在不远处的雪地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白色石头的幽光驱散了他们周围的昏暗。 见他走近后,兰隐裹紧披风移开了目光,她望向漫天纷飞的大雪眉头微皱,“快走吧,得抓紧时间了。” 常辛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儿?”兰隐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自顾自的前行没有说话。玄耳凑到他旁边,笑嘻嘻道:“去白天堆雪人的地方。”. 常辛又问:“去那里干嘛?”玄耳神色诡异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人说要拿你当药引。” 常辛瞬间惊悚…… 兰隐回过神来,淡淡道:“别听他瞎说,只是需要你帮个忙。”玄耳瘪嘴道:“主人,你怎么帮别人都不帮我?” 兰隐随口安慰道:“帮你,等这次事情结束回去,主人帮你把大骨头都吃掉。” 玄耳顿时委屈落泪…… 常辛惊讶于这对主仆眼下相处模式的反差,但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沉默的跟在一旁,倒是兰隐中途突然将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这张毯子暖和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常辛懵了好一会儿后才连忙开口应道:“挺暖和的。”就是摸起来有点硬。不过这句话他在舌尖绕过一圈后还是咽了回去。 兰隐闻言微微一笑,“暖和就好,为了织这张毯子,光是凑够鼠毛就耗费了许多功夫呢,我这也是第一次见到鼠毛毯这种东西,倒是挺有意思的。”说着,她又朝常辛身上多看了几眼。 骤然听到这块毯子是由鼠毛织成,常辛顿觉浑身不自在起来,仿佛每块肌肤都在发麻发痒,他想起曾经睡在破庙里时半夜被老鼠从身上爬过的那种滑腻感觉,顿时喉咙一阵泛酸,差点当场吐出来。 见他面色难看,兰隐安慰道:“鼠毛毯也是毯,好歹能取暖,这荒郊野外的,将就用吧。” 一阵刺骨寒风吹来,常辛一边点头默默捏紧毯子,一边惊讶于兰隐竟然还会安慰他,一时间心绪复杂,苦涩难言。 三人一路来到白日众人堆雪人的地方,因是半夜突然出来,身上没带芦苇,兰隐便随手从路边摘了一片枯叶给常辛,常辛拿在手里,作用竟和芦苇差不多。 他惊讶的看着脚下不留痕迹的雪地,玄耳解释道:“你拿着这片叶子,你的重量就和叶子一样重了。” 常辛觉得十分新奇,忍不住又多走了几步,见此兰隐微微一笑,“先办正事吧,这片叶子可用不了多久。” 第11章 造梦 常辛不知道她所说的正事是什么,只好乖乖站在旁边不动。兰隐又确认了一遍雪人的数量后问常辛,“你有什么亲戚吗?” 常辛黯然摇头,从记事起他就没听自己父母提起过家里的亲戚,村子里的人虽然都姓常,但都不是他们家的亲戚。 “这就难办了,该找个什么身份呢?”说着,她的目光又落到了玄耳身上,“流浪猫怎么样?” 常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敢多嘴,倒是玄耳一脸委屈,“主人,我不是猫。”兰隐笑了笑,施施然往前走去,“差不多吧,长得像猫也是猫。”奇快妏敩 玄耳:…… 常辛疑惑地看了看玄耳,什么猫?难道他是猫妖?可是他没有在他身上看见什么猫妖的特征啊,就连妖气他都没有看到。 行至一群雪人不远处时,兰隐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向天空飘落的雪花,喃喃道:“今天的雪下得不太大啊。” 常辛也抬起头望向天空,比起先前时候,今日的雪确实比较小,纷纷扬扬如柳絮飘落,如果不是寒意太过刺骨,合着这白雪皑皑,远远近近舞云天,倒也是一番难得的盛景。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兰隐却突然叹了口气,“算了,将就吧。”说着她就抬起手来,一片雪花晃晃悠悠落在她的手心里,又一点点蜷缩起来。 常辛怀疑自己眼花,仔细看时却发现那片雪真的在动,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长大,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散发着雪白色莹光的茧。 他好奇地盯着这个茧,就见它突然滚动了一下,然后缓缓伸展出一双晶莹剔透的翅膀,很快有半透明蝴蝶自其中破茧而出,旋绕过一圈后落在兰隐微抬的指背。 她看着雪蝶微微一笑,语气却淡淡,“今日就借这天时,为你造一场梦,但愿你能让我看见我想要的东西。” 说着她手指轻抬,雪蝶应声而起,一路翩飞,所到之处莹光点点如璀璨繁星,片片雪花在星辰之间化作漫天蝴蝶,照亮了整片黑夜。 常辛呆呆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绝美景象,就连手里的枯叶不小心滑落都没察觉到,幸好玄耳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他连忙借力从雪里挣脱出来,再抬头时就见蝴蝶纷纷落到雪人身上,化作一团团柔和的白光将其包裹在内,最初破茧的那只比较大的蝴蝶则飞回到兰隐指尖。 兰隐一指举着蝴蝶,转头看向常辛,“带好我们,别走散了。”还没等他明白这话的意思,兰隐指尖的蝴蝶已经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了他的眉心。 突如其来的纷杂画面让他忍不住闭了眼,他看不清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只觉得无数影子在脑海里闪过。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等他再睁眼时兰隐和玄耳不见了,满目的雪白也不见了。 他站在熟悉的村口,愣愣望着路旁枯黄的柳树,一时只觉心神恍惚。 他这是……回来了? 就在他呆立着出神的时候,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突然拱了拱他的脚,他下意识垂头看去,就见脚边站着两只漂亮的野猫。 拱他的这只全身漆黑,黑中隐隐透着暗红,只有头是雪白色。它的皮毛光滑柔顺,眼睛明亮滚圆,看起来十分纯真可爱;另一只则是身姿优雅的蓝眼白猫,蓝是清透的浅蓝,白是纤尘不染的纯白。 “进村吧。”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了常辛的思绪,他盯着这两只猫慢慢惊讶的张大了嘴,“你们……” “这样方便行事,不会引人注目。”白猫不太熟练的往前走了几步,一边甩甩尾巴道:“你就说我们是你捡的流浪猫,然后把我们带在身边,别离开太远。” 常辛望着欢快追上去的玄耳,一时不由沉默,“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见白猫停下来转头看他,他无奈道:“流浪猫哪有你们这样的?” 他俩干干净净,一看就被养得极好,哪像是在外面风餐露宿的流浪猫? 听完他的解释后,白猫诡异的沉默了片刻,“我忘了……那,玄耳,咱们在地上滚几圈?” 玄耳连连摇头,委屈哭道:“主人,玄耳不想变得脏兮兮的,您知道的,玄耳最爱干净了。” 白猫无奈地挠了挠地面,“那你把头发藏起来。” 说话间,她身上也激起了一道淡淡的白光,光芒所到之处,她的毛发一点点暗沉下来,最终变成了和玄耳一样的纯黑,不过她的眼睛依然是蓝色,这也成了常辛辨认两只黑猫的唯一途径。 “这样可以吗?” 常辛看着眼前两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猫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全部咽了回去,“……可以吧。”于是逐渐适应身体的兰隐抬脚就往村里走去,“走吧,带我们进去看看。” 一路行来,村子里的景象熟悉又陌生,常辛还没来得及感慨,远远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不由惊喜叫道:“阿春!” 前面的人闻言回过头来,那张憨厚周正的脸正是常春,他手里提了两只野兔,身上背着猎具,看起来刚从山上回来。 看到常辛,他似乎很惊讶,“阿辛?你回来了?”常辛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完全不记得那晚在雪地里发生的事,于是也就笑道:“是啊,刚到呢。” 常春提起手中的兔子冲他扬眉,“算你小子运气好,刚打回来的。走,跟我回家!咱们今晚吃兔肉,为你接风洗尘!” 没走两步,他又注意到旁边的两只猫,“咦,哪里来的野猫?好像没见过。”常辛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养的,我捡回来的。” 常春看起来有些惊讶,“那一会儿兔肉做好了也给它们分一份。” 两人两猫一路行来遇到了不少村民,常春一一笑着打招呼,看起来人缘不错。 这些人见到常辛,全都神色怪异,常辛看着他们,神色也很怪异,原因无他,这些人的相貌虽然都很熟悉,但身体却都是雪人模样,有的手比脚长,有的头比肩宽;有的两只手都是雪球,有的两条腿一粗一细,一长一短。 第12章 幻境 常辛死死盯着这些村民,忍不住面露惊恐,偏偏常春还一脸奇怪的看着他,“阿辛,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正和常春说话的阿婶闻言也看向他,“你那是什么眼神?一年没回来就不记得你桂婶了?也不叫人,还摆一副死人脸——” 常春连忙打岔道:“桂婶,姐姐最近吐得厉害,早上还念叨着你家的香椿芽呢,您得空的时候能给姐姐送点吗?我给您钱。” 桂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阿月这胎怀得不太安稳啊。我晚点就给她送去,钱就不必了,都是山上长的,只要她想吃,树上有的是……” 常辛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又被两人对话里的信息震惊了。 常月还活着?而且还怀孕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幻境? 事到如今,他就算再笨也能看得出来这里的村民应该就是之前兰隐让众人堆出来的雪人。 只是不知道兰隐用这些雪人重造出一个村子是为了什么,她先前提起的那个梦又究竟是谁的梦?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了常春身上。 跟其他村民不同,他的模样十分正常,没有任何雪人的特征,看起来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自然也看见了这些村民,可他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兰隐说的就是他?可他的梦是什么? 思索间常春已经结束了和桂婶的对话带着他往家里走去,他看看方向,连忙叫住常春,“阿春,我这次回来要住段日子,我想先回家收拾一下,要不晚点再去找你?” 常春想了想,“也好,我先回去把兔子打整好,你收拾好了就过来哈。” 常辛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才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 他看看一直跟在旁边的两只黑猫,有心想问点什么,但又不敢开口,最后还是沉默的带着他们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奇快妏敩 由于年岁久远,加之无人看顾,家里的木屋早已呈破败之象。他本打算好好收拾一番,转过一圈的兰隐却开口制止了他,“你今晚最好想办法住到常春家里去。” “为什么?”常辛不解。 兰隐跳上井沿歪了歪头,“因为这里的夜晚,只有他家里比较安全。” 闻言常辛顿觉一阵凉意,“这是什么意思?” 兰隐没有过多解释,而是一脸古怪地盯着他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常辛毫不犹豫道:“雪人。”兰隐诧异地看着他,“你居然看得见?” 他苦笑道:“我也不想看见。” 听他解释完后,兰隐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眼睛,“倒是有点意思,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兰隐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去常春家里吧。” 见她不说,常辛也识趣的没有再问。他关好门,带着两只猫往常春家里走去。 准确的说,那是猎户的家。常月成亲后,就带着弟弟一起搬到了猎户家里。 常辛远远见到那座熟悉的木屋,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还没等他想出来,远远就看到常春站在院子里冲他招手。 等他走近后,常春迎上来笑道:“姐姐才刚问起你呢,快进来吧,兔子都做好了。” 他跟着常春走进屋,就看到饭桌前坐了两个人,见到他后,两人神色各异,面色难看的是猎户,嘴角带笑的是常月。 “阿辛回来了?快过来坐。” 常月笑着招呼他。他一边走过去一边观察二人。 出乎他意料的,常月看起来也十分正常,和她记忆里那个温柔和善的姐姐一般无二,只腹部高高隆起,看起来得有七八个月身孕了。 一旁的猎户身体仍是雪人,肚子圆滚滚的,两只手又细又短,腿又粗又圆,脚掌部位是两颗雪球。 常辛没忍住闭了闭眼,连忙移开目光望向常月,心里突突直跳。 他真的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场景了…… 许是见他脸色难看,常春关心的问道:“阿辛,你这是怎么了?”他下意识摇摇头,勉强笑道:“可能是赶路太累了。” 常春恍然道:“看我这粗心大意的,这样,咱们先吃饭,等吃完饭阿辛你就赶紧休息,要不你今晚先别回去了,就和我住吧,许久不见,咱兄弟二人说说话。” 常辛有些意外,一是事情就这样顺利解决了,二是惊讶于常春竟然会主动留他,要知道从前常春担心姐姐的处境,从来不会做这种可能会让她为难的事。 见他答应下来,常春十分高兴,“那咱们先吃饭吧,我去端菜,今天的兔子肥嫩,阿辛你一定要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常辛笑着应是,可等菜端上桌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桌上那口锅里的兔肉虽然切了块,也清洗得很干净,但粉紫连筋,分明还是生的。 常辛举着筷子,一滴冷汗滑落额头。 见他久久不动,常春不由奇怪道:“阿辛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动筷子?”闻言猎户和常月也一同望向他。 在六只眼睛的注视下,常辛冷汗如雨,脑子飞快转动,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我……我突然肚子痛……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 说完后,不等几人反应,他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兰隐脚步轻盈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路飞奔出门,脸色苍白如纸,不由安慰道:“你别怕,我也不知道你能看见这些,按理来说你看到的东西应该都是正常的。” 此话一出,常辛更加惊恐了,“你的意思是,我会把那些生兔肉当成熟的吃下去?!” 他终于知道来时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按理来说眼下是晚饭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应该都能见到炊烟才是,可他刚才一路走来一路平静,别说炊烟,就连饭菜香味都没闻到半点。 兰隐歪头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里似有笑意,“别害怕,那不是兔肉,就是雪而已。” 常辛不禁狐疑,“可我明明看到——”“那是表象。”兰隐静静望着他,“你只要记住那是雪,它就只是雪。” 第13章 蜉蝣 常辛噎了噎,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常春在门口高声唤他,于是他只好步伐沉重的往回走去。 刚一进屋,他就看见玄耳正趴在地上扒拉一块兔肉,他多看了那块粉紫色的生肉几眼,胃里又忍不住开始翻腾,偏偏常春笑呵呵递给他满满一碗的肉,“快吃快吃,可好吃了。” 三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拿起筷子的手忍不住发抖,可想想刚才兰隐的话,他心一横,夹起一块兔肉闭眼就往嘴里塞去,顿时丝丝腥味自唇齿间弥漫开来。 他忍住呕吐的冲动,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不是兔肉是雪,不知过了多久,腥味和滑腻的触感竟真的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雪水刺骨的冰寒。 他惊奇的睁开眼睛,就见常春正神色探究的打量着他,“阿辛这是怎么了?这次回来看起来怪怪的。” 他顿时心神一凛,连忙扬起一抹笑容,“可能是赶路太累了,没什么胃口。” 常春劝慰道:“就算再累也不能不吃饭啊,你听我的,咱们吃完饭再去休息。” 常辛无奈,只好又夹起一块兔肉,动作僵硬地送进嘴里,就这样连吃五块后,他终于受不了了。 虽然肉在嘴里到最后都会化成雪水,但最初那种生肉入口的恶心感也是真实存在的。 将最后一口雪吞进肚子后,他放下筷子强笑着提出了想先去休息的请求,还好这次常春没有再劝。 他逃命似的往外飞奔,临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最后的画面里,常月正靠在猎户雪人的身上静静对着他笑,高挺的肚子里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蠕动。 他不敢再看,一路沉默地跟随常春走进房间,又目送他离开屋子。 或许是因为时节已至深秋,他只觉浑身泛着寒意,那股寒意经久不散,最后一点点浸透到骨子里。 “刚才……”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告诉兰隐二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兰隐听完后陷入了沉思。 “她这胎我也不知道怀的是个什么……等入夜后再看吧。” 常辛被这话吓到了,“意思是入夜后那东西就会出来了?”兰隐安慰道:“也不一定会出来,就算出来了也不一定会来找你,你别怕。” 常辛:……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是夜,常辛和常春住在同一间屋内。 天黑以后,常辛就开始腹痛,一趟又一趟的跑茅房。 他觉得自己又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忍不住提心吊胆,玄耳却一句话道破了他的疑惑,“你那是雪吃多了,拉肚子。” 常辛还是不解,他明明只吃了五块“兔肉”,从前流浪的时候他又不是没吃过雪,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拉肚子? 听到他的问题后,兰隐仰头淡淡道:“这里的雪可不太一样。” 常辛刚从茅房扶着墙出来,见此不禁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天空挂着一轮皎白的明月,“你在看什么?” 兰隐收回视线望向他,一双清浅的蓝眸里盛着翻涌的诡谲,“在看他的梦。” 常辛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谁的梦?”兰隐的声音有些飘渺,“是蜉蝣的梦。” “蜉蝣?”常辛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是阿春的梦。” 兰隐嘴角弯了弯,似乎是在笑,但她那身皮毛太黑了,常辛并没能看得很清楚。 “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他也不过多活了短短十数年。” 常辛终于听明白了,也因此,他觉得有些难受,不知道是因为兰隐将常春视为蜉蝣,还是因为他自己生而为人生命的短暂。 沉默许久后,他还是没忍住反驳了一句,“阿春本来可以活很久的。”兰隐歪了歪头,“百年弹指一瞬,实在算不得久。” 常辛依旧不服,“可一百年足够一个人经历很多事情,看到很多风景,遇到很多人,就算一百年很短,还可能活得很辛苦,但是我爹娘说过,人活着就一定能改变一些事情,哪怕只是小事,那也是很值得的。” 一番话落,兰隐和玄耳都吃惊的看着他。 半晌后,玄耳歪头道:“你这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兰隐弯唇道:“你这人年纪不大,感悟颇深。” 常辛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感悟,只是将爹娘曾经的教诲说出来罢了。 就在一人二猫相对沉默时,常春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阿辛,你没事吧?”常辛回头,就见一道人影正靠在门外墙边,神色不明的遥望着这个方向。奇快妏敩 他顿时一个激灵,虽然明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对方不可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但他还是下意识扬起笑脸应道:“我没事,今晚的月亮挺圆的,我看看月亮。” 一阵死寂弥漫开来。 就在常辛忍不住心生忐忑的时候,那道身影终于再次开口了,“月亮啊,今晚的月亮确实挺圆的……那阿辛你早点回来睡觉,别看太晚了。”常辛连忙应是。 眼见那道身影转身消失在门后,他不禁松了口气,再回头想要说些什么时,却发现兰隐二人已经不见了。 他心下奇怪,悄悄沿着屋子周围找去,最后借着月光在一扇窗下发现了两只猫的影子。 “别出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低头看去,就见兰隐正死死盯着窗户,并没有开口,但刚才那道声音分明是兰隐的。 “看上面。” 他应声望去,忽而抬手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在屋内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他分明看见一把锋利的刀正高高举起,然后自上而下缓缓划破女人高耸的腹部。 女人似是受了疼,背脊弯曲往后仰去,她的脖子伸得极长,双唇也无声开合着,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没过多久,一只手就从被剖开的腹部挖出了一团东西,常辛心惊肉跳的定睛望去,想看清那团东西的轮廓,屋内的灯火却突然间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 兰隐反应极快,在灯灭的一瞬间就窜上了旁边的树,玄耳正要紧随其后,歪头就瞥见旁边呆立的常辛,稍作思考后,他跳上常辛肩头,伸爪拽住他的衣领就将他往树上拖去。 第14章 月下 常辛只觉眼前一黑,脚下陡然落空,他下意识伸手往前扒拉,等缓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树上,此时双手正抱着一截树枝,而两只黑猫就站在他旁边,目光齐齐望向同一个方向。 那里有什么? 他有心想问,却不敢开口打破沉默。 从他的角度看去,下面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兰隐和玄耳看起来却十分严肃。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眼角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他定睛看去,就见刚才站立的那扇窗户正无声打开,紧接着,一小团黑影自其中踽踽而出。 待黑影挪到月光下后,他瞬间只觉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那哪是什么黑影?分明是个浑身赤裸的青黑色婴儿! 婴儿落地后,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不够明亮,常辛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见到一张小嘴微微张开,而周围的月光忽然如水般流动起来,丝丝缕缕被他吸入口中。 “坏了。”兰隐轻声道。 常辛正想问什么坏了,却见兰隐突然转头看向他,一双蓝眸炯炯,直看得他后背发凉。 “……怎……怎么了?” “你,快跳下去。” 常辛瞬间惊恐,“为什么?” 那个诡异的婴儿就在下面,他现在跳下去不是送死吗?! 兰隐却很坚决,“别问那么多,下去之后,他要是攻击你,你就大声喊常春的名字,记住了没?” 常辛还在犹豫,兰隐却给了玄耳一个眼神,玄耳顿时了然,抬腿就给了常辛一下。 玄耳虽然是猫形,力气却极大,常辛猝不及防被踹落下树,动静瞬间吸引了婴儿的注意力。 他停止吸收月光,缓缓转过头来。 或许是背光的缘故,常辛还是没看清他的脸,但突如其来的通体寒凉瞬间就让他忘记了疼痛。 眼见婴儿已经朝他爬来,他顾不得害怕,连忙按照兰隐的嘱咐大声喊叫起来。 “阿春!阿春!” …… 一片沉默。 眼看婴儿越来越近,常辛一边暗骂兰隐不靠谱一边拼命往后挪,要不是双腿发软的话,他早就爬起来飞奔跑了。 “继续喊!”耳边再次传来兰隐的声音,他再顾不上许多,眼睛一闭声嘶力竭喊道:“阿春救我——!” 话音未落,一阵寒意忽然袭来,不过瞬息之间,常辛就被冻得瑟瑟发抖。 等了许久没有动静后,他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却惊讶的发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雪白色。 他这是……回到现实了? 不。 他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木屋,确定自己还在村里,只是村子转眼间就被大雪覆盖了,不仅如此,就连刚才近在咫尺的婴儿也不见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抬头望向树上,结果上面也是空空如也。 兰隐和玄耳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怔愣许久后,他才慢慢从雪地里爬起来,沿着小路往村里走去。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察出不对劲来。 明明村子不大,这条路他也很熟悉,可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没看到村口? 想到这里,他连忙停下脚步往四周望去。 没错,是在村子里,不远处是桂婶家的房子,旁边是阿旺叔家,再旁边是小桃子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辛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阵寒风刮过,他被冻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裹紧毛毯,这才发现那张毯子并没有被带进来。 眼看寒风越来越猛,他咬咬牙,直奔路边的木屋而去。 屋门并没有上锁,半掩着露出一条缝隙,他很轻易就推门而入,可下一刻却惊讶的张大了嘴。 屋内一片冰天雪地。 所有的家具物什都被冻在冰层之下,就连地面也结了厚厚一层冰。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连忙转头看去,却见方才进来时还很正常的木门此刻也化为了一道冰门。 寒意愈发刺骨,身体逐渐麻木。 他实在忍受不住,转身想要逃离这里,晃眼却看到床上有一道人影。 他顿时呼吸一窒,小心翼翼靠过去仔细看时才发现,那竟然是桂婶!怪异的是,眼前安静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桂婶与白天所见不同,她的身体不再是雪人,而是正常模样。 常辛愣在床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再顾不得其他,他转身往外跑去,跌跌撞撞地推开了一家又一家的屋门。 桂婶,阿旺叔,小桃子,阿财……乃至阿春,都被冻在了自己家的床上。 他站在常春床边,颤抖着朝冰内的人伸出手去,谁想手指才刚触及冰面,那道身影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他被吓了一大跳,退后时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等再起身看时,床上还哪有什么人影? 常春又不见了。 寒风凛冽,天地清白。 刚从常春家中出来的常辛在雪地里看到了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雪裙,白发,赤脚,虚渺如精魅。 那道背影就这样静静伫立在风中,发丝与裙摆随风翻飞,比起上次相见,眼前的她竟已有些透明。 常辛依稀想起,之前兰隐称她们为雪灵。 “你都看到了?”一道清冷如泉的声音忽然响起,他定睛望去,却见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此时一双淡灰瞳孔正静静注视着他。 他心下发怵,不知该如何作答,因此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 见此,雪灵淡淡一笑,笑容绝美,却比风雪还要冻人,“我听阿春提起过你,你是常辛。” 常辛顿时心里一紧,不知是害怕还是被冷风吹的,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不要怕。”雪灵的低语温柔而诡异,“你想和他们在一起吗?” “什……什么?”常辛终于憋出几个字来。 雪灵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一双赤足步步往前,裙摆长长拖在地面,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留在这里。”虚渺的声音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紧紧束缚并往雪地之下拖去。 大惊之下,他不自觉的再次高声呼救起来,“阿春!救我!!” 第15章 谁的梦 霎那间风雪突至,凛冽的寒风刮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耳边恍惚传来一声叹息,身体也不知何时停止了下坠,待到风声渐弱后,他悄悄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之前的村子里。 月光下的村庄静谧而安宁,看不出丝毫异常,就连先前追他的婴儿也不见了踪影。 常辛脑袋发懵,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慢慢朝猎户家里走去。 “阿辛?你不是说看月亮吗?怎么跑村子里去了?”常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檐下,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他吓了一大跳。 他心念斗转,借口道:“我的猫不见了,到处都找不着,我就想着去村里找找。” 常春恍然,“原来是这样,你别着急,村子就这么大,它们跑不了多远的,明天再找也一样。” 常辛讪讪一笑,“你说得对,找了这么久我都累了,睡觉睡觉。” 说着,他径自越过常春往屋内走去。 兰隐既然之前让他被攻击就喊常春,刚才他喊完常春确实又第二次脱离了危险,这说明什么?说明常春就是他的保护符! 想到兰隐之前还说这里的晚上只有常春家里比较安全,他当即决定,今晚说什么都不会再离开这间屋子了。 然而很快,他就被现实打了脸。 刚躺下没多久,他的肚子再次咕噜噜翻涌起来。 见他一脸难受的模样,常春不由担忧道:“阿辛,你这是吃什么吃坏了肚子?要不我去给你找点药吧?” 常辛暗暗腹诽,除了那诡异的兔肉还能是什么?但他不敢说出口,只好强笑着拒绝,“没事,我再去上趟茅房就好了。” 说罢,也不等常春反应,他就猫着腰踉踉跄跄的出了门。 从茅房出来的那一瞬间,常辛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快要进屋时,望着自己脚下的影子他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 他默默收回刚要迈出去的右脚,转身朝天上看去。 一望无垠的夜空中,静静挂着一轮巨大的明月,这轮明月几乎占据了半边天幕,他甚至觉得那月上砍树的人影跟自己一般大小。 他愣愣仰着头,心中一片茫然。 真奇怪,明明之前月亮都没这么大的。 “阿辛,你又在看什么?” 常春再次如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 他被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我在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好大。” 常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幽幽道:“是啊,今晚的月亮真大,上面那只猫也很大。” 嗯?猫?哪里来的猫? 常辛连忙回头,果然就见一只蓝眼黑猫正从月心缓缓朝他们走来。 “阿辛,你不该来的。” 不知何时,常春的声音竟已近在咫尺。常辛心中惊悚,刚想拔腿就跑,一只冰凉的手却已牢牢拽住他的手臂。 “阿辛,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我保不住你了。” 话音刚落,身后陡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那道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他的脚边。 他低头一看,顿时寒气直冲脑门,脚底下那正仰头朝他呲牙诡笑的,不是先前的血婴又是什么? “阿——”他刚想喊阿春救命,突然就记起此时阿春正抓着他呢,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鬼哭狼嚎的一句:“兰隐救我——!” 半空中的黑猫听到这话忍不住怒道:“你快别喊,还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这声音听着不太对劲。 常辛定睛看去,就见一只黑猫边说话边从阴影处绕出来,他这才知道原来刚才玄耳一直跟在兰隐身后。 他想问什么死得不够快,耳边的常春却低低笑出了声。 “已经晚了,阿辛,看来,你真的要留下来陪我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脚下的婴儿陡然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霎那间无数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遮蔽了半轮明月。 顾不上愈发冰寒的身体,常辛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黑气里那些翻涌的头颅。 面目狰狞,而依稀熟悉。 奇怪,怎么会觉得熟悉? 他身体不自觉往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奈何常春一直紧紧拉着他,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与此同时,黑气愈发浓重。 脚下的婴儿顺着他的腿一路往上爬,很快停在他的肩上。 婴儿偏头用那双漆黑的瞳孔望着他,龇牙咧嘴似乎想要朝他的脖子咬上一口,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浑身汗毛直竖,还好关键时刻常春阻止了他。 “安安,住手。” 见婴儿果真停下了动作,后怕之余,常辛不免心中疑惑。 听起来,常春竟认识这个婴儿,并且知道他是谁? 他刚才叫婴儿安安,他们村子里有叫安安的小孩吗? 常辛努力回想了很久,但都没有结果。 难道是这两年刚出生的?但是这和常春又有什么关系? 转念间他忽然想起先前看到的雪灵,再联想到流浪时听过的那些传奇话本,一时不由惊惧。 不会吧?难道常春他……? 还没等他想清楚,那些头颅已经冲出黑气朝两只黑猫飞扑而去。 玄耳似乎低低的咒骂了一声,上蹿下跳躲避头颅的攻击;兰隐没有动,她的身周散发着一圈柔和的白光,头颅全被阻挡在白光外面,无法寸进。 她低头望着被制住动弹不得的常辛,猫脸上勾出一抹笑意。 “有意思。” 说着,她便一步步往前走来,猫爪所到之处,在半空中留下一个个白色的光圈。 “常春。”她目光落在常辛身后,声音飘渺如风,“你的梦是什么?” 常辛不解,“这不就是阿春的梦吗?” 兰隐缓缓笑了,“不,这是他的梦。” 顺着她的目光,常辛看到了趴在自己肩上的婴儿。 “他?” “没错。”兰隐越走越近,很快来到了几人面前。 她站定在半空,一双蓝眸静静注视着常春,“你在为他让路,你真正的梦是什么?” “我的梦……”常春似乎有些迷茫,“我想——”“啊!!”突如其来的尖厉叫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第16章 发现 婴儿突然呲着獠牙朝黑猫飞扑过去,黑猫反应迅速的跳开,又几步跃上了常辛的肩头。 “将他交给我。”兰隐的声音淡淡在耳边响起。 常辛正疑惑她在和谁说话,下一刻禁锢住自己的手臂就松开了。 他不知所措的转身,却忍不住大惊失色。 身后的常春浑身都结着厚厚一层冰,此时他正透过冰层默默注视着自己,目光晦暗看不清晰。 难怪,刚才那只手会那样冰寒。 “阿春……”常辛艰难的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阿辛,对不起。”常春后退了几步,语气十分哀伤。 他正想问为什么,兰隐却抬头朝远处道:“别玩了,过来把他带上,我们得赶快离开了。” 听到这话后,玄耳几个灵巧的跳跃绕过骷髅落到常辛肩上。 他歪头看看常辛,似乎有些困惑。 “主人,我们要怎么出去?” 兰隐望向那轮被黑气遮蔽的圆月,不自觉叹了口气,“真让人头疼。” 刚才想要袭击兰隐的婴儿此时正被一条水绳束缚在地,他龇牙咧嘴冲着兰隐咆哮,水绳在拉扯间愈发纤细起来。 兰隐只看过一眼就迅速移开了目光,“看来只能强破了。” 说罢,她跳起身来一个旋转,在半空化作人形。 她抬手朝常辛招了招,常辛只觉眉间一凉,一只雪色蝴蝶飞舞着落到她的指尖。 眼看婴儿即将挣脱绳索,她不再迟疑,将蝴蝶往上一抛。 蝴蝶在半空化作一道光线,光线一路向上蜿蜒,很快便穿透黑气划破暗幕。 她徒手一抓,那道光线竟如实质般被拽在手中。 光线很快朝天际收缩而去,她的身体也一路上行。 行至半空时,手中的线陡然坠落,在她掌心化作一把璀璨夺目的长剑。 她持剑指向前方,口中喃喃念了几句咒语,而后毫不犹豫地挥剑斩下。 “破!” 翻涌的黑气与剑芒僵持不过一息便悄无声息融开了一道口子。 月亮的光辉陡然重新照耀,婴儿兴奋的挣脱绳索,身形猛涨数倍。眼看那些骷髅迅速朝他体内涌去,兰隐连忙高喊了一声,“玄耳,快!” 黑猫闻言,一爪拎起常辛就朝半空跃去。 剑芒在空中化作一道光桥,一路延伸到月心。 黑猫带着他落在桥上,他好奇的踩了踩,只觉脚下如云朵般柔软。 他一时忘了恐惧,忍不住感叹道:“好神奇!” 闻言兰隐转头朝他看来,一双蓝眸炯炯。 “想不想看看更神奇的?” 他疑惑抬头,顺着兰隐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个体型巨大的婴儿正咆哮着朝他们追来,在婴儿身后,长长的坠着一串人影。 那些人影十分怪异,除去头前几个看着正常外,后面全都是人面雪身。 他们有的手比脚长,有的头比肩宽;有的两只手都是雪球,有的两条腿一粗一细,一长一短。 由于身体的不协调,他们跑起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看着十分滑稽可笑。 常辛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奇道:“咦,那几个正常的好像都是玄耳堆的!” 正蹲在他肩头的玄耳闻言笑嘻嘻道:“那可不嘛?我,玄耳,论手艺天下第一!那些道士太笨了,连几个雪人都堆不好,还得看我!” 眼看婴儿和人影越来越近,兰隐迅速转身朝月心走去,“手艺再好,变成死猫也白搭,快走!” 常辛连忙追上她,一路且走且回头,遮天蔽日的黑气逐渐聚拢,将婴儿和人影都笼罩其中。 他想要找到常春的身影,但无论怎么寻找都无济于事。 在跨进月心的前一刻,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去,却见黑气中有张熟悉的人脸一闪而过。 他不由愣了愣,正待细看时,眼前的光芒却忽然熄灭,四周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有道熟悉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他猛地睁开眼睛,就见明净正高兴的看着他,“你醒了?快起来吃早饭了。” 他茫然的起身跟着明净走出洞室,迷糊的脑子在见到兰隐那刻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他记得昨晚兰隐带着他去了堆雪人的地方,他们还一起经历了场可怕的幻境,最后乘着光桥从月心逃脱,怎么自己现在却从床上醒过来? 常辛越想越觉得糊涂,浑浑噩噩跟着众人吃完早饭后,又双目无神的坐在原处发呆。 江鹤带着小道士们回了洞室,打算去给老鼠们画符,黑鼠站在外面,一边吃花生一边探头朝里张望。 眼见兰隐也要起身离开,常辛一个嘴快叫住了她,“那个,昨晚我们是去村子里了吧?”兰隐转身看向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嗯,你没记错。” “那,那些雪人……” “雪人已经废了,现在没有雪人了。” “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听到这话,一旁的玄耳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刚一出来就晕了,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常辛有些发窘,连忙跟他道谢。 他摆摆手,笑嘻嘻道:“看在你帮了大忙的份上,算了算了。” 常辛有些疑惑,见此兰隐解释道:“要不是有你作引,我造不出那个梦境。” 常辛恍然,但心里仍有疑惑,“那个月亮为什么那么大?”奇快妏敩 兰隐继续解释道:“那个月亮只有月心是真实的,也是连接现实和幻境的出入口,之所以在你眼里那么大,是因为它的周围凝结了浓重的怨气。月为阴,月华聚气,那股气也正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兰隐口中的他,应该是指那个婴儿。 常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看兰隐又要离开,他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连忙再次开口叫住了她。 “昨晚我们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人脸,那个人我认识。” 兰隐骤然转身,“谁?” “是张二。” 张二,是那群抢夺财物的灾民之一,也是他们的首领,当时在县郊扇了常辛一巴掌的人正是他。 直到这时常辛才明白为什么之前看着那些头颅会觉得熟悉,因为那些头颅全是贼伙灾民的模样。 第17章 苦差事 常辛的发现让事情出现了新的转机。 张二怎么会出现在幻境里?而且他明明还活着,又为什么在幻境里只剩个头颅? 常家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个上午,江鹤和小道士们都在画符。 由于黑鼠不停的跟他哭诉鼠生有多艰难,大雪如何冻鼠,江鹤无奈,只好额外多画了几道符给他。 他喜笑颜开的握着符纸,嘴里不住奉承道:“道士你真是天师再世,菩萨心肠!看在这几道符的份上,我做主免费给你跑次腿,说吧,你想买什么?” 江鹤无奈的收起纸笔,旁边小道士忍不住抱怨道:“你可别再说免费了,回头买回来,除了跑腿其他的都要加三成收费,师父已经快没钱了。” “多嘴。”江鹤轻斥了一声,又转头朝黑鼠无奈道:“我出来得急,身上确实没多少钱了,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黑鼠抬起自己的爪子看了看,“手要抬高?抬多高?” …… “既然他不需要跑腿,那你们帮我跑个腿吧。”兰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洞室外,此时正笑意淡淡的望着小黑鼠。 黑鼠闻言一个激灵,连忙转身笑道:“兰隐大人说笑了,能为您效力是我等鼠辈的福气,您需要什么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小鼠们都会为您办到!” 兰隐笑道:“倒也不必上刀山下火海,只需要你们帮我找几个人,作为酬劳,我可以帮你们实现一个愿望。” 黑鼠闻言顿时喜不自胜,“那太好了!兰隐大人您要找谁?尽管说,小鼠们保证为您办到!” 兰隐转身望向常辛,“找那些不应该出现在梦境里的人,我想,从他们身上,一定能得到重要线索。” 兰隐既发了话,老鼠们当即分成两拨,一拨继续打听常家村的消息,一拨去了县郊,打算趁夜将那伙灾民带回来。 由于带人的差事难度较大,为了以防万一,灰鼠和黑鼠都亲自上阵,他们打算先找到人,再就近求助其他妖怪帮忙运送。 这一晚难得的平静,常辛裹着从雪地里找回来的鼠毛毯,就着隐隐的风雪声迷糊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一阵哭喊声惊醒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这差事没法做了啊,这鼠生太艰难了啊,呜呜呜呜呜……” 他茫然的裹着毯子往外走去,就见兰隐正站在洞室外,颇为头痛的望着地面。 那里聚集着一群老鼠,为首的黑鼠正端坐在地上,两只爪子捂着眼睛,鬼哭狼嚎的叫喊道:“兰隐大人,您是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凶啊,兄弟们才刚现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们追着踩,撵着打啊!您看看这些受伤的兄弟,都是拼死逃回来的啊!还有好几个兄弟逃得慢了些,当场就被他们踩死打死了,这群人太凶了呜呜呜呜呜……” 常辛看向鼠群,这才发现它们伤的伤残的残,有的少了只爪,有的掉了只耳,还有的整条尾巴都断了,身上皮毛也都血迹斑斑,看起来惨不忍睹。 灰鼠也愁眉苦脸的在一旁帮腔道:“兰隐大人,他们真的很凶残,我才刚说了两句话,那些人就惊讶的起哄,说什么会讲话的老鼠,肯定值不少钱,一群人当时就要上来把小鼠捉去卖掉,得亏小鼠逃得快,再晚一步就没法回来见您了! 本来小鼠都跟住在县郊的马兄弟们说好了,我们把人唬住,他们负责驼人,谁想那群恶人一动手,他们就不讲义气的全跑了,把柔弱可怜的小鼠们丢在那挨打,他们真该死啊。 还有那群恶人,他们完全不怕我们。兰隐大人您也知道,我等小妖妖力低微,平时只能唬唬人,打听打听消息,勉强混口饭吃这样子,遇到如此蛮横凶残的,小鼠们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啊。” 默默听完两只老鼠的哭诉后,兰隐叹了口气,“辛苦你们了,我这里有些——”她摸了摸袖子,然后脸色微变,“好像忘带了……这样吧,”她看着可怜兮兮仰望她的老鼠们,迅速改口道:“我去传个信,让人带些伤药过来,你们先治伤,其他事容后再说。” 闻言黑鼠停止了哭泣,小心翼翼问道:“那,兰隐大人,愿望的事?” 兰隐一边朝洞外走去一边应道:“放心吧,愿望依然作数。” 黑鼠这才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兰隐大人,您需要些什么?用不用帮忙啊?” 由于伤残老鼠太多,不好行动,灰鼠便命鼠群原地休养。 常辛好奇兰隐的去向,于是跟出了山洞,就见兰隐正蹲在洞外捏雪球,慢慢的,那个雪球又被塑成了人形。 小雪人在她掌心突兀的扭了两下,然后竟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微微一笑,低声朝雪人说了几句什么。被放下地后,小雪人冲她挥挥手,没过多久就几个闪身消失在雪地里。 常辛惊奇的望着这一切,见兰隐走近,不自觉问道:“它是去传消息了吗?” 兰隐点点头。 他想了想,“被人看见的话,它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吧?” 兰隐笑望着他,“现在是大雪时节,没有什么比雪人传消息更迅速,更隐蔽的了。” 常辛愣愣点头,目光仍然停留在雪人消失的方向。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竟然这么有趣。 早饭过后,兰隐叫来了小灰鼠,让他去把先前遇到的蛇妖们找来,灰鼠有些为难,“兰隐大人,您也知道,小鼠们和那群爬虫是天敌,大家都互相隐瞒着冬眠地,您让我们去寻蛇,这哪里寻得着嘛?” 兰隐叹了口气,又转头去看江鹤,“道士找蛇,应该比较容易吧?”江鹤自信笑道:“那当然,您放心,我这就派弟子前去寻找。” 最后,明净和另一名小道士结伴离开了山洞,约摸半个时辰左右,他们就带着两条蛇回来了。 “听说兰隐大人有差遣,我们立刻就赶过来了,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事?”红蛇一进洞就爬到了兰隐跟前,尾巴在身后晃晃悠悠。 第18章 蛇鼠一窝 见此,灰鼠有些不高兴了,“我说红爬虫,你又不是狗,摇什么尾巴?”红蛇转头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在人类世界里,摇尾巴表示友好,你这见识浅薄的贼鼠!” 灰鼠很不高兴,“狗摇尾巴才表示友好,你们蛇冲人摇尾巴,说明要发起攻击了,我看你是对兰隐大人不满,想要咬人!” 红蛇急了,“你这贼鼠休要胡言!我对兰隐大人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哪像你贼眉鼠眼,鼠目寸光!” “你蛇鼠一窝——不是,蛇眉鼠眼——不对,你你你虚与委蛇!” “蠢货,那字念迤!” …… “我叫你们来确实是有件事想要麻烦你们。”兰隐适时开口打断了蛇鼠的争吵,“我想请你们帮忙带些人过来。” 听完兰隐的话后,红蛇自信道:“兰隐大人您放心,这些贼鼠带不回人是他们太弱,我们保证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灰鼠闻言不由生气,但又不敢发作,只好跑过去小声和同样气愤的黑鼠嘀嘀咕咕,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良久后,两只鼠脸上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红蛇和黑蛇没有看见这一幕,但一旁的常辛看得清清楚楚,他又不好胡乱掺和蛇鼠之间的争斗,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保持沉默。 确定过细节后,两条蛇很快离开,想来是回去找帮手了。 下午,打听消息的老鼠们带回了这两天的收获。 “兰隐大人,小鼠们问了附近一些还醒着的草木妖们,还去农人家里旁听了两个晚上,又从其他地方得到了些消息,据他们所说,下雪前的一个月,常家村里确实发生了些事情。” 那是在深秋即将入冬时,今年收成还算好,村里家家户户都挺富足,尤其是在农人们一起从县里卖完货物回村之后。 祸事是在某一天傍晚突然降临的。 附近的一伙山贼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件事,于是在太阳落山后冲进村落一路抢砸,将村民们的财物几乎洗劫一空。 常家村青壮年男子不多,加之大多数人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山贼作恶,而那小部分敢于反抗的人,都被打得很惨。 祸事发生后,村民们去县里报案,可这伙山贼向来狡诈,县衙多次派人围剿都无功而返,此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听完这些话后,兰隐陷入了沉思,“这么说,那伙人原来是山贼,还曾经来村子里洗劫过,可是,这事和雪灵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婴儿……” 老鼠连忙补充道:“兰隐大人,我听附近一只小树妖说起,他曾经见过住在村子角落里那个男人偷偷抱着一个婴儿在院子里转悠。” “哦?”兰隐有了些兴致,“然后呢?” 老鼠歪头想了想,“没然后了,小树妖说他当时觉得挺奇怪的,这村子里的人他们都挺熟悉,那个男人向来是独居,不知怎么就突然多出来一个婴儿。但他也没多想,而且就见过那一次,时间久了就忘了,要不是兄弟们问起,他都想不起来这事了。” “那他们可知道村子是怎么被埋的?” 老鼠苦恼道:“这事说来也奇怪,附近的草木妖都说那天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觉醒来村子就没了,他们也都纳闷得紧。” 说完见兰隐不发一言,他连忙讨好道:“兰隐大人您也知道,现在这时节,大家都冬睡去了,附近妖灵本来就不多,还醒着的就更少,兄弟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兰隐回过神来,笑道:“辛苦你们了,还有其他消息吗?” 老鼠摇摇头,见此另一只老鼠探头凑上前来,“兰隐大人,小的还打听到件事,他们说前几年曾经见到有雪灵在村子里出没,您也知道那东西惧火,向来不喜靠近人类居住的地方,小的们以前也见过雪灵,她们看到村子都躲得远远的,小的觉得这事还挺少见,就想着跟您说说,看能不能帮到您。” 兰隐笑着夸奖了他,“这个消息挺有用的,你做得很好。” 老鼠得了夸奖,顿时兴奋得原地连续转了好几圈,这才在灰鼠的提醒下高高兴兴退下去了。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后,洞外飞来了一只雪鹰,鹰背上驮着一个大包裹,玄耳取下包裹后,雪鹰就原地散落成了碎块。 兰隐从包裹中拎出几袋伤药交给了老鼠们,又单独递给灰鼠一小包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包米粒大小的白色珠子。 对上灰鼠惊喜的目光,兰隐笑道:“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这些月凝珠你拿着,给大伙分一分,有助于你们伤势恢复。” 灰鼠很高兴,连连道谢后抱着那包珠子一溜烟跑了。 常辛觉得好奇,不由偷偷问玄耳,“月凝珠是什么?” 玄耳解释道:“就是月光精华凝结成的珠子,不过很难见,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得到。月凝珠蕴含着很强的灵气,对妖灵修行很有好处,像他们那些少了耳朵断了尾巴的老鼠,用得多的话都还可以长回来的。” 常辛又惊又奇,忍不住问道:“那人能用吗?”闻言兰隐回头笑看了他一眼,“能,人吃一粒就会去到一个神奇的地方,在那里变幻成另一种样貌,至于什么样貌,就得看运气了。” 常辛有些向往,“什么神奇的地方?” 兰隐一边拎起包裹朝洞室走去一边随口应道:“地府。” …… 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一晚,常辛梦到了常春。 他站在远处的雪地里,肩上趴着那个青黑色的婴儿,一黑一白两双可怕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自己。 常春的神色有些悲伤,他的嘴张张合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可风雪声太大,常辛什么都听不清。 他强忍着害怕往前走去,想要离常春近些,但没走两步,一阵寒风裹挟着飞雪扑面刮来,迫使他不得不闭上双眼,然而等再睁开时,雪地里哪还有常春的身影? 他怔怔站在原地,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到一抹黑色的影子,走进一看,却是根干枯的柳枝。 他将柳枝捡起,恍恍惚惚朝山洞走去。 是夜,风雪愈狂。 第19章 常安 第二天一早,常辛又是被吵醒的。 他的耳边混杂了很多声音,其中一道近些,其他的远些。 近的就在头顶,一只冰凉的手正抚摸着他的额头,“哎呀,怎么又发烧了?” 他张张嘴想要回应,喉咙却一阵刺痛,与此同时,浑噩的痛感后知后觉涌上来,他费力睁开眼睛,正对上明净担忧的目光。 “哎?你醒了?你又发烧了,鼠妖们已经去给你抬药了。” 常辛觉得浑身乏力,但还是强撑着坐起身来,声音沙哑的问道:“外面怎么了?” 明净叹了口气,“蛇鼠们又吵起来了呗。今早蛇妖们把那十几个恶人都带回来了,但是他们的毒太厉害,那些人现在奄奄一息,性命垂危,什么消息都问不了。 灰鼠妖嘲讽他们坏事,红蛇妖挖苦他连人都带不回来,也好意思说这话,黑鼠妖不乐意首领被骂,就说他们这群臭爬虫除了用毒什么都不会,净使那些阴毒的招数,黑蛇妖也生气了,骂他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人类创造了那么多骂他们的词,足见他们有多可恶,就这样你一眼我一语的,最后就吵起来了。” 常辛捂着阵阵作痛的脑袋,在明净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你昨晚是不是见到了什么?”常辛一出现,本来淡定站在一旁看戏的兰隐忽然若有所觉般转头朝他望了过来。 她一开口,本来还在互相阴阳怪气的蛇鼠们顿时就闭了嘴,齐齐转头朝他望过来。 被无数双大大小小的眼睛注视着,常辛只觉一阵压力,“我……我确实见到了阿春,还有那个孩子。” 他忍着头痛仔细回忆,将昨晚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当他提到柳枝的时候,兰隐的目光停在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 “就是这根吗?” 他茫然的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根枯枝竟还被自己死死攥在手里。 “对……就是这个。” 将柳枝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后,兰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记得你第一晚看到常春的时候,他跟你说自己在村头柳树下埋了银子,让你去挖对吧?” 常辛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就见她忽然笑道:“既如此,我们这就去挖,看看他到底埋了多少银子。” 由于常辛还在发烧,兰隐只带了蛇鼠们出去。他们这一去直到中午时分才回来,老鼠们还抬了一个小小的陶罐。 兰隐将陶罐交到常辛手里,“你来打开吧。” 常辛见那罐子虽有些破旧却被封得很牢固,再联想到当时那番做新衣的话,一时不由黯然神伤。 终究,常春还是没能等到他回来。 陶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堆脑袋凑了上去。 罐子里的东西被常辛倒在地上,除了些散碎银两和铜钱外,还有个格外显眼的红色小布包。 他好奇的捡起来打开,里面竟是个小小的水滴状金坠子。将布包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小女常安周岁添礼”。 “小女?那个孩子是常春的女儿?”兰隐神色古怪的朝常辛问道。 常辛迟疑点头,“应该是吧,我之前听阿春叫她安安。” 难怪他想不起村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名字的孩子,原来这竟是他离村两年间新生的婴儿。 “和雪灵?”兰隐神色更古怪了。 见此,常辛不由疑惑。 虽然他也觉得很惊奇,但兰隐的反应怎么这么奇怪?妖和人在一起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明明那些传奇话本里讲了很多。 一旁的玄耳显然也很不解,“主人,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这件事我都差不多明白了,这个常春和雪灵相爱,生下个孩子叫常安,然后他们村子被山贼洗劫了,常春可能被山贼打死了,雪灵一怒之下降大雪把整个村子都埋了,那个孩子也死了化魔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完这番话后,众人皆点头称是,蛇鼠们也交头接耳,话语间颇多赞同。 见此兰隐忍不住叹了口气,“事情没这么简单。”说着她就望向了一旁的江鹤,“他们不知道,你作为道门中人,应该是知道的吧?关于雪灵的习性。” 江鹤点点头,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下开口解释道:“雪灵是聚灵而生的妖灵,跟你们不一样,她们没有来处,能够化为人形纯属天时地利;她们也没有去处,死了就消散了,因为她们本来就是魂体。 既然是魂体,就不可能跟人类结合,更不可能生下孩子,所以你们说的那个孩子绝对不是常春和雪灵的后代。” 这一番话出口,大家都有些懵了。 灰鼠率先挠了挠头,“原来雪灵不会生孩子啊。” 红蛇左右扭动了下,“连蛋都不能下吗?” 黑鼠鄙夷道:“爬虫就是爬虫,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还要抱蛋,我们鼠生下来就是小鼠,人生下来当然也是小人了,抱蛋什么的,太愚蠢了。” 红蛇眼睛一眯就要发怒,还好兰隐及时开口道:“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先让他们醒过来。你们可知道附近有什么解毒的草药吗?” 红蛇和黑蛇对视一眼,均心虚的缩了缩头。 江鹤望着他们若有所思道:“一般来说,毒物出没的地方附近也会有相克之物,不如这样,我带着弟子们去找找,应该能找到解毒的草药。” 红蛇连忙道:“兰隐大人,不如就照这个道士说的办,我们现在就走,一定能找到的。” 说罢见兰隐点头,他们顿时松了口气,连声催促着道士们出发。 他们走后,聚集吵架的老鼠们也三三两两的散了,一时洞中清净下来。 兰隐多看了病怏怏的常辛两眼,“你先休息吧,这根柳枝先留在我这里。” 常辛不知道她拿柳枝有什么用,昏沉的脑子也让他无心再去思考其他,在明净的搀扶下,他重新回到洞室,倒头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天黑,明净还守在他的床边。见他睁眼,明净很是高兴,“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 第20章 消失 常辛试着抬了抬手,“好多了。”头脑清醒了些,也没有早上那么疲乏无力了。 明净笑道:“那就好,给你留了晚饭,还热着呢,快起来吃。” 山洞里很安静,除了两人的说话声外再无其他。 常辛一边吃饭记忆一边回笼,于是不禁好奇问道:“他们都去哪儿了?” 明净叹了口气,“那些贼人中毒的时间太久,师父他们找的草药已经救不回来了,现在全靠灵力吊着口气,也撑不了多久。师父没办法,只好带着师兄师弟们还有两条蛇去了附近村子,想看看农人们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至于隐姑娘,她带着玄耳和老鼠们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现在山洞里除了我们,就只剩下那几个昏迷不醒的山贼了。” 常辛边听边吃,很快就将饭食一扫而空。 “他们去了多久了?” 明净想了想,“师父他们是下午去的,隐姑娘他们是吃完晚饭出去的。师父说会尽早回来,算算时间也快了。”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明净高兴地起身往外走去,“是师父他们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常辛慢慢跟在后面,还没出洞室却听到一声惊疑的呼喊:“这是怎么回事?”他顿时心神一凛,加快步伐往外走去。 山洞内站着风尘仆仆的道士们,地上爬行着一黑一红两条蛇。此刻他们惊疑的目光齐齐落在山洞角落里,而那里一片空荡,什么都没有。 常辛回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原本应该躺在那里的十几个山贼不见了。 “不可能啊,从早上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这儿的。”明净急得满脸通红,又不死心的把所有洞室都看了一遍,可还是没发现那些人的踪影。 “是不是隐姑娘把他们带走了?”江鹤比较镇静,沉思片刻后这样问道。奇快妏敩 明净摇头,“没有,他们离开的时候我在的,隐姑娘还叮嘱我顺便看着他们。师父,怎么办啊?我好像把人弄丢了。” 见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众人连忙七嘴八舌的安慰。 江鹤叹了口气,“没事,先等他们回来问问吧。” 谁想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兰隐等人回山洞时,小道士们已经撑不住去睡了。 因着白天睡得多,常辛并不是很困,所以一直陪在情绪低沉的明净旁边安慰他。 江鹤在一旁闭眼打坐,看起来面色平静,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两只老鼠是最先进洞的,看到他们后很是惊奇,“你们还没睡啊?” 常辛刚要答话,兰隐和玄耳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兰隐的目光率先落在他身上,“你没事了?”他点点头,“好多了。” 说话间一旁的江鹤睁开了眼睛,见到他们后连忙起身,“隐姑娘,你们回来了?” 兰隐还没答话,明净就一脸愧疚的主动认错道:“隐姑娘,都是我的错,我没看好那些人,他们……他们都不见了。” 闻言兰隐望向角落,“什么时候的事?”明净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里面,师父他们回来的时候才出来,人就不见了。” 低头沉思片刻后,她朝角落走去,在那里来回转了几圈,又蹲下身捻起些泥土仔细看了看。 “无事。”观察良久后,她起身平静地拍了拍手,“是雪灵把他们带走了。” “雪灵?”江鹤也走上前去,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从这里?不可能啊。” 兰隐淡淡笑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光是雪灵自然闯不了你的结界,可若是加上一个婴魔,那就不一定了。” 江鹤仍然不解,“可是结界未破,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从地下。”兰隐的目光落在地面,“这个村子的地底,是他们的世界。被雪淹没的常家村之所以挖不到底,就是因为她的术,可这样的术并不是她一个小小雪灵能施展的,能做到这种地步,必然是借了什么势——” 说着,她的目光就落到了常辛身上。 常辛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怎……怎么了吗?”兰隐忽然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第二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透明了?” 回忆片刻后,常辛肯定道:“没错,我当时都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后面的房子和树。” 兰隐缓缓笑了,“逆天而行,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常辛莫名有些心惊。他想要细问,兰隐却已经神色倦怠的往洞室内走去,“夜深了,诸位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呢。” 望着她的背影,明净小心问道:“那,那些贼人怎么办?” 兰隐随口应道:“不必管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常辛愣了愣,一时只觉心绪复杂。 就这样死了吗? 第二日,大雪纷飞。 一大清早,常辛就被明净叫醒。 “快起来了,隐姑娘说我们要出去了。” 常辛迷茫的坐起身来,“去哪儿?”明净想了想,“隐姑娘只说要去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没说要去哪儿,咱们跟着走就行啦。” 做了结?常辛一下子清醒了。 这么说,他终于能知道阿春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吃完早饭,一行人出门的时候已近中午。 不知为什么,今日的天色格外暗沉,光线昏暗如傍晚。 兰隐一路带着他们来到先前堆雪人的空地上,远远就见到一道微弱的白光。 走近一看,雪地上空笼罩着一个巨大的光罩,隔绝纷纷扬扬的雪花;雪地上用碎石、小旗辅以朱砂画了一个神秘而诡异的阵法,阵法外面每隔几步守着一只老鼠,每只老鼠双爪都抱着一颗火红色的小石头。 “兰隐大人,您终于来了。”灰鼠率先发现了他们,连忙激动的迎上前来。 “兰隐大人您看,我们把阵法保护得很好,一点都没损坏。” 兰隐随意看了眼后笑道:“辛苦大家了,你们做得很好。” “不辛苦不辛苦。”灰鼠连忙摆爪,“多亏了您的火焰石,兄弟们难得能在这大雪的天在外面撒欢,大家都很高兴呢。” 第21章 选择 兰隐微微一笑,“既如此,等此间事了,这些石头就送给你们了。” 灰鼠顿时高兴道:“太好了!多谢兰隐大人!” 常辛这才明白,原来昨天兰隐带着老鼠们画阵来了。 他不知道什么是火焰石,只好询问一旁的玄耳。玄耳解释道:“就是一种会发热的石头,冬天可以用来取暖,不过用不了太久,像这些老鼠抱着的一小块,也就够他们在雪里站个十来天吧。这东西和月凝珠一样,还挺难得的,主人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用。” 常辛这才恍然。 说话间兰隐已经将手中一把芦苇分给了众人。到江鹤时她问道:“你的弟子们会困魔阵吗?” 江鹤接过芦苇点头,“这个都教过了,他们可以。” “那就好。”兰隐抬头看了眼天色,雪花落在她的发上肩上,晕染出一片雪白。 “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吧,你跟我们一起进去。”说着她又看向明净,“你们在外面看着,一旦阵法开始变化就结困魔阵,务必不能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明白了吗?” 明净挠了挠头,“怎么样算有变化?”兰隐沉思了下,“我也说不好……这样吧,一旦看到阵法出现任何异常,你们立刻开始结阵。” 明净郑重点头应下。 安排好小道士们后,兰隐又叫过了灰鼠。灰鼠十分亢奋,“兰隐大人,还需要小鼠们做些什么?” 兰隐一脸认真道:“你们也在外面守着,一旦他们开始结阵,你们就——”灰鼠竖起耳朵,愈发激动起来。 “你们就马上出发,去给我们取饭食回来,等出来的时候,我们也该饿了。” …… 交代好所有人后,兰隐就带着江鹤、玄耳和常辛走进了光罩。 及至近前,常辛才看清阵法中心摆放着那根干枯的柳树枝。兰隐让他留在原地,自己则同江鹤玄耳分别站到了阵中三个方位。 由于距离有些远,雪又下得大,常辛有些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见到三人所在的方位分别绽放出一道光芒,三道光芒冲天而起,与头顶的光罩融于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光罩突然如水一般倾泻而下,常辛只觉眼前一片明亮,忍不住闭上双眼,而后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忽然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他连忙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还是一旁的玄耳连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见到兰隐几人后,他不由结巴道:“这……这怎么有三个村口?” 没错,他们再一次来到了村子前,不同的是,这次他们面前有三个迥异的村口。 左边黑气弥漫,阴森恐怖;右边冰天雪地,满目苍白;中间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兰隐淡淡道:“这就是他们的世界。看来,我们要分开走了。” 玄耳看起来很兴奋,自告奋勇要去左边第一个村口;江鹤让兰隐先选,兰隐也就选择了右边的村口,如此一来,江鹤自然走中间。 三人分配完毕后,齐齐看向常辛。 “你想跟着谁?”面对兰隐的询问,他本应该毫不犹豫选择中间,很显然,那是常春的世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前忽然闪过雪灵那双淡灰色的瞳孔,和她若隐若现的身体。 阿春和她…… “我想去这边。”他抬手指向了那片冰雪之地。 几人闻言,反应各不相同。 江鹤有些意外,“你确定要去那儿吗?”玄耳抚掌笑道:“你很有眼光,跟着主人,绝对是最安全的。”兰隐静静望着他,“你不去看看常春吗?” 他沉默了片刻,“阿春如果想说,能说,他早就将事情经过告诉我了,我现在去和不去也没什么分别,所以,我想去看看她的世界,或许能从那里知道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听他这样说,几人也没再多言,很快就按照选择各自走进了村子。 出乎意料的,雪灵的村口从外面看是一片冰天雪地,走进后却十分正常,正常得让常辛甚至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又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不自觉地,他呢喃出声。 兰隐侧头看了他一眼,“或许,这里是她的梦。” 常辛依旧有些茫然。 “她想要的梦。” 雪灵想要的梦,那是什么? 常辛望着这个宁静而寻常的村子,忽然若有所感般沉默下来。 她想要的,是眼前的宁静吗?可是为什么,事情最后会变成那样? 两人一路行来,村中竟空无一人。远远的,他们听见一阵喜庆的乐声,顺着那个方向,常辛看到了一片火红。 “那是阿春家。”他不由轻声道。 兰隐只看过一眼便笑了,“看起来是在办喜事,咱们来得巧了,去讨杯喜酒喝吧。” 闻言常辛不由古怪地望着她。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呢?他们是来寻找真相的,而且这就是个幻境,讨什么喜酒喝?奇快妏敩 不自觉地,他想起了那锅生兔肉。这次不会又是什么恶心可怕难以入口的东西吧?! 见他神色扭曲,兰隐笑着安慰道:“你别怕,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其实都是雪,这样想想是不是好多了?” 常辛更沉默了。 就是那个害他跑一晚上茅房的雪? 他暗暗在心里发誓,不管一会儿遇到什么,都绝对不会再吃一口东西。 随着距离愈近,他们也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难怪他们来时村子里空空荡荡,原来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常春家里,此时正在那栋张灯结彩的木屋中忙进忙出。 屋前空地上,常辛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的带着孩子玩闹,有的聚成一堆闲聊;男人们搬桌抬凳,女人们切菜洗碗,一派热火朝天。 有人晃眼间看到了他,也没像从前一样冷眉冷眼,而是笑着招呼他道:“阿辛回来了?可赶巧了,正好阿春今天成亲呢,快来帮忙,一会儿该开席了。” 虽然心里清楚,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阿旺叔,阿春和谁成亲啊?” 第22章 喜事 男人一刀剁断那根排骨,停下来想了想,“怪了,一下子想不起来那姑娘叫啥了,长得很俊的嘞,阿春这小子真是好福气。那姑娘没有娘家人,现在就在家里,你桂婶她们陪着呢,等会儿拜堂你就能见到了。”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兰隐身上,一时惊讶道:“怎么,阿辛你也要成亲了?这姑娘也俊呐,你们兄弟俩都好福气啊。” 常辛顿时大窘,慌忙想要解释,“不是的阿旺叔,这是——”话到一半他突然卡住了。 这要怎么介绍?他该说兰隐是谁?他也确实不知道兰隐是谁啊! “这位阿叔,我是新娘子的娘家人,特意前来喝喜酒的,谁想正巧在村口碰到常小哥,就一起进来了。”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兰隐主动上前笑道。 男人很是奇怪,“咦?我记得新娘子说自己没有娘家人啊。” 兰隐解释道:“我是远房亲戚,不往来很久了,怕是新娘子也忘记了,这次是机缘巧合得知她要成亲,这才特意赶过来的。” 男人这才恍然笑道:“原来如此,那姑娘就安心留下吃顿喜酒吧。看您这打扮,不像是咱们小门小户的,乡下地方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姑娘可别嫌弃。” 兰隐也笑,“阿叔哪里的话?喜酒的事且先放放,不知现在方不方便让我去见见新娘子?也有许多年没见了,怕是都生疏了。” 男人提着菜刀,转头扫视了一圈,“小桃子!快过来!”一个皮肤有些黑的大眼睛小女孩闻言蹦蹦跳跳跑了过来,“阿旺叔,怎么啦?” 她梳着双丫髻,发间簪着两朵红花,红色上袄,浅粉色下裙,模样不过七八岁,看起来喜庆又可爱。 “这位姑娘是新娘子的娘家人,你带去见见。还有,这是阿辛,你常辛哥,还认得不?” 小桃子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惊喜笑道:“阿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啊?我好想你!”说着,她就飞扑进了常辛怀里。 愣了好一会儿,常辛才缓缓回抱了她一下,“是啊,我回来了。” “走呀,我带你们去看新娘子!”小桃子一边笑着,一边很快像只漂亮的蝴蝶一样飞进人群里,常辛站在原地,神色有些复杂。 见此,兰隐不由问道:“怎么了?”常辛沉默了很久,“她从来不会对我这么热情的。” 兰隐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她还小的时候特别喜欢我,每次看到我都笑,我也很喜欢她。那时候她阿爹阿娘每天都很忙,偶尔会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我偷偷去陪她玩过几次,给她带路边采的小花,她特别喜欢。 后来有一次被发现了,她阿爹阿娘很生气,从那天起再也不把她一个人放家里了,再后来长大一点,她也不喜欢冲我笑了,遇到我都躲着走,像看到怪物一样。” 他说着,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下。 “还有阿旺叔,他是杀猪的,以前经常用那把杀猪刀吓唬我,也从来不会像刚才那样笑着跟我说话,他每次见到我都吹胡子瞪眼的,骂我跟那些猪一样就该在圈里被圈着养。”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悲伤,兰隐忍不住安慰道:“你也别太难受了,他们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常辛幽怨的回望着她,“是啊,他们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了。” 兰隐颇为无奈,“那你到底想让他们活着还是死了?”常辛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道:“我想让他们活着的。” 无论过去如何,至少眼下,他是真的希望他们还活着的,这样至少,他在外漂泊久了,还能有一个归处。 小桃子带着他们进门一路往房内走,远远就听到一阵笑闹声。几人走到门外时,常辛被人拦了下来,“这不是阿辛吗?回来喝喜酒了?” 他点点头,眼睛不自觉往屋内瞟去。见此,拦门的阿婶笑道:“你可不能进去,这是阿春的新媳妇,今天他自己还没见过呢,你进去算个什么事?” 常辛只好站在门外等。一听说兰隐是新娘子的娘家人,阿婶连忙将她领了进去,隐隐约约的,常辛还能听到她的絮叨声,“我们只当新娘子这么可怜,一个娘家人都没有,还好你来了,对了,你是新娘子的?” 兰隐应道:“我是她远房表姐。” 阿婶顿时赞叹,“怪道呢,你也长得很好看啊,仔细瞧瞧,比新娘子还要俊上几分呢。” …… 兰隐进屋后,在窗边见到了盛装的雪灵,她的身体比之前又透明了许多,在火红的嫁衣中若隐若现,但屋内其他人对此都视若无睹。 窗边放着一个新的梳妆台,她就坐在铜镜前,透过镜面静静望着越来越近的兰隐。 “是你。” 兰隐朝镜中的她微微一笑,“我来看看你。” “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美得像天上的仙子。” 雪灵自嘲的笑了笑,“我算得什么仙子?”说着,她将屋中的阿婶们全部遣了出去,“我想同姐姐单独说会儿话。” 阿婶们离开后,她又随手从桌面拿起一根木簪簪入了发间。 “常辛在外面吧?叫他进来吧,大家一起见见,可能以后也见不到了。” 兰隐应声朝门外喊了一句,又神色悲悯地望着她,“何苦呢?你本来可以活很久。” 雪灵本就是灵体,若非天灾人祸,她们顺应时节出没修行的话,年岁久了,就可以挣脱时节的桎梏,像寻常妖灵一般生活在世间,甚至活得比寻常妖灵更长久。 对着镜子检查完自己的妆容后,她提着裙摆站起身来,在兰隐面前缓缓转了一圈,“我这身装扮是不是比其他新娘子都要美?” 兰隐定定望着她,语带叹息,“你这样很美,可你马上就要消散了,这样的美丽仿佛昙花一现,只能留在虚渺的记忆里,在这世间留不下任何痕迹,又有什么意义?” 雪灵朝她微微一笑,仿佛一朵怒放的冰莲般动人,“我不在意能留下什么,我只想在临走前完成心愿,同阿春成亲。” 第23章 玉沙 “噢?”兰隐似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的心愿是让那些贼人付出代价。” 听到这话,雪灵的神色有了一瞬间的扭曲,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淡淡道:“那是她的心愿。” 兰隐追问道:“他是谁?常春?还是常安?” 雪灵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刚进来不久的常辛身上,“阿春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一直拿你当亲弟弟看,所以,你会祝福我们吗?” 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常辛听到这话后忍不住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阿春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灵缓缓笑了,“再等等吧,等我们成完亲,你们会知道事情真相的。” 兰隐叹了口气,想想后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沉默片刻后,雪灵突然温柔的笑了起来,“玉沙,我叫玉沙,他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雪,与我很般配。” 看她的神色,那应该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可不知道为什么,常辛觉得很悲哀,由心而发的悲哀。 从玉沙房中出来后,兰隐本打算去见见常春,可他们遍寻整个村落,都没有看见常春的身影。 常辛询问村民,得到的答复是,“阿春啊?不知道啊,今天好像都没看到他。” 两人绕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屋檐下。 旁边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玉沙倚在窗边静静望着他们,“他不在这里。”兰隐闻言转过身去,“你们不在一处?” 玉沙沉默的望着她,良久才轻声道:“我不敢见他。” “为什么不敢?” “因为我犯了错,他一定很恨我。” “什么错?” “我……”玉沙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苦涩一笑,“我毁了他的梦。” 两人均面露迷惑,可她却不愿再多说。 常辛觉得奇怪,“我先前在梦里见到过你和阿春在一处,那是我第一次见你。” 玉沙解释道:“那只是我的梦,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闯进来的,本想顺势将你留下,可惜——”说到这里,她看了兰隐一眼,没再继续下去。 兰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惊讶道:“所以这场大雪是为了?” 玉沙神色悲哀,声音虚渺如风,“是啊,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兰隐悲悯的望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常辛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在说什么?”兰隐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在说人与妖灵的邂逅,合该浅尝辄止,不应纠缠过深。” 回想起过往经历,常辛赞同的点点头,“确实,最好就各走各的,互相当作看不见,否则就要被抓走当新郎了。” 兰隐不由惊讶,“怎么,你还被妖灵抓走当新郎过?”玉沙望着他的脸,勉强打起精神颇为赞同的附和道:“他长得这么好看,是很容易被抢走的,不当新郎,当个使唤奴仆也很养眼。” 此话一出,兰隐顿时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确实。” 面对她诡异的神色,常辛心里忽然升起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怎么觉得,自己一下就变成了菜市场里的鱼肉,而眼前这两个显然不是人的妖怪就是买主,正在对自己挑挑拣拣? 这一个下午,兰隐都在同玉沙闲聊。常辛就没那么好命了,他被村里人拉着,这边切个菜,那边洗个碗;这里烧个火,那里抬个桌,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所有准备工作做完,眼看天色渐晚,婚礼就要开始了。 他站在树下桌案旁,手里拿着半根黄瓜,一边啃一边听旁边的阿叔阿婶们闲谈,啃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时不由呆呆望向手里的黄瓜。 完了,他怎么忘了?这里的东西都是雪变的,吃完会拉肚子的。 “放心吧。”兰隐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一抬头,就见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边,此时正一边伸手从桌案上摸黄瓜一边笑道:“这里的雪和当时幻境内的雪不同,没有魔气,吃完不会拉肚子的。” 常辛这才放下心来,一时又觉得奇怪,“你怎么出来了?”她啃了口黄瓜,抬头望天,“出来看看月亮。” 月亮?哪里有月亮? 常辛正觉奇怪,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时却真在天空看到一轮明亮的满月,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流淌在他的脚下指尖。 “什么时候出来的月亮?”他忍不住疑惑道。兰隐又啃了口黄瓜,“刚才,婚礼马上要开始了,月亮就该出来了。” “什么?” 兰隐用黄瓜指向天上,“看那边。” 常辛顺着望过去,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出现了一排排的牛车,拉车的牛和车身均是冰雪筑成,每辆车上都驮着丰厚的货物,随着距离愈近,常辛也一点点看清了那些东西的面貌。 那是一车车的粮食、作物、山货、瓜果,种类繁多,数目惊人,但都跟牛车一样,由冰雪筑成,而非实物。 月光洒落天际,为雪车晕开一层光圈,穿过重叠的光晕,常辛看到车队末尾远远坠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看到车队,村民们突然欢呼起来。 “阿春来了!阿春来了!快去告诉新娘子!” 说着,就有人匆忙往屋内跑去。 常辛看着这一切,心中只觉荒谬,仿佛玉沙才是村里即将出嫁的新娘子,而常春是远道而来迎亲的新郎官。 车队行近后,悬浮停在半空,常春抱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婴儿,踏着月色缓缓走下来,在离常辛不远处落地。 他望着常辛微微一笑,神色平静,“阿辛,你也在这里?”常辛诧异的看向他怀里的孩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婴儿的正常模样。 见此,常春握着婴儿的手朝他招了招,“安安,这是阿辛叔叔。阿辛,这是安安,我和玉沙的女儿。” 此话一出,常辛和兰隐都忍不住面露惊讶。 几乎是下意识地,常辛转头去看兰隐,却见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眸中似有蓝色暗光一闪而过,但很快她就笑了,轻声呢喃了一句,“原来如此,自欺欺人罢了。” 第24章 怪物 常辛心里疑惑,张口想要询问,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道悠长的吟唱声,“新娘子出门喽~”他转过身去,就见一身盛装的玉沙正在桂婶的搀扶下缓缓走出门来。 她的身形已经淡到隐约,唯有双眸格外明亮,尤其是在见到常春的一瞬间。但很快,她的神色又黯淡下来,“阿春,好久不见。” 常春默默望着她,神色晦暗不明,良久后却什么都没多说,只是长叹了口气,“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可我来得匆忙,都没准备身像样的衣裳。” “不要紧的。”玉沙连忙道:“我都给你备好了,现在更换来得及的。” 常春叹息着轻声笑道:“好,那我先去换衣服吧。桂婶,”他望向搀扶着玉沙的人,“安安就交给你了。” 桂婶乐呵呵应道:“放心吧,肯定给你照看得好好的,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他苦涩的垂眼笑了笑,明明是应答桂婶的话,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玉沙身上,带着难言的复杂情绪,“我相信你的。” 玉沙也笑,眉眼间却尽是悲伤。 婚礼本该是喜庆热闹的,周围村民的笑闹声也不绝于耳,可不知道为什么,常辛只感到一阵凄然。 不自觉地,他问兰隐,“这场婚礼结束,一切就都会结束了吗?”兰隐不置可否,却是忽然说起了其他的,“不知道玄耳他们怎么样了。” 常辛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俩应该不会出事吧?”兰隐正眺望着天际,闻言随口笑道:“若是出事了,那正好,借着这场婚宴,连他俩的席面也一起办了,还省钱省事,岂不两全?” 常辛:“……” 说得真好,下次别说了。 常春换好喜服出来的时候,月正当空,屋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席面,村民们还未落座,他们都挤在正堂屋外等着观礼。 正堂内安放着两把空椅子,权作新人高堂;下首同样是两把空椅子,那是常月和猎户的座位。 常春与玉沙各执红绸一端,在大伙的欢笑祝贺声中一起往屋内走去。 常辛和兰隐挤在人群中,目光一路追随着神色各异的两名新人。 “阿春看起来好像没那么高兴。”常辛喃喃道。 “玉沙看起来也很悲伤。”兰隐叹息道。 “到底是为什么?”常辛觉得有些难过,“玉沙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不用死那么多人的。” 闻言兰隐不由惊讶地望向他,“你都猜到了?” 常辛苦笑道:“我又不傻,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再想想我之前见到的那些景象,也能猜到个七八分了。” 兰隐叹道:“或许是因为,她跟你们不同吧,她是雪灵,在她的观念里没有生死,没有皮囊和灵魂的分别,或许她觉得,能够摆脱那副脆弱的皮囊也是好事,又或许,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大家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那只是她的想法!”常春说着忍不住激动起来,“阿春是人,村里的大家都是人啊!她凭什么替这么多人做决定?” 由于愤怒,他的声音不自觉高了许多,可周围的村民却恍若未闻,依旧笑盈盈的恭贺注视着堂上那对新人。 兰隐又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不如看开些,往好了想,人生不过百年,世上诸多苦厄,他们早早离开,也算是解脱了。” 常辛怒瞪着她,“他们都被困在这里,哪里解脱了?”兰隐顾左右而言他,“啊,拜堂了拜堂了,别说话,安静观礼。” 常辛继续怒目而视,待唱礼声响起时,望着兰隐平静得有些冷漠的神色,心里忽又几分委屈。 她好像一直不理解所谓的短短百年对于人类而言有多么重要且宝贵,虽然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她应该能活很久,久到人类的一生在她眼里也不过弹指一瞬。 可他不同,他是人,生而为人,一辈子或许还不过百年,他会感同身受,会悲愤,会难过,会无能为力,但这些都只是徒劳的挣扎,在她眼里,甚至雪灵眼里,人类不过蜉蝣罢了。 “不甘?”兰隐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一惊之下抬头,正对上兰隐探究的目光。 他也不否认,实言苦涩道:“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沉思片刻后,兰隐忽然笑道:“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常辛愣了下,“什么交易?”兰隐正要答话,天边却突然响起阵阵怒吼。 众人大惊,连忙往外看去,天边却突然黑暗下来。 借着院中灯火,可以看到一团团黑影遮天蔽日在天空盘旋,伴随着惊雷般的低吼声,模样怪异可怖的巨兽降落在院中,双翅掀起狂风,巨爪踏碎桌席,一排排牛车须臾碎裂,刹那间天地变色,明月无光。 村民们吓坏了,慌乱地四散奔逃,可才刚跑出屋子,就被狂风和巨掌碾成了碎片,一时血色蔓延,婚礼现场转眼变成了人间地狱。 余下的人见到这种情形,不敢再出屋子,全都挤在角落里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常辛被推撞到靠近房门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扶住门框站稳身体,他心有余悸的抬头望了一眼,这一望之下竟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他急忙转头去寻找兰隐的身影,却发现她就站在自己旁边不远处,对上他的目光,她甚至还微微一笑,“你也看到了?” 常辛连连点头,心下惊讶不已,“这些东西怎么长成这副模样?” 外面的怪物们有着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狰狞可怖的锋利巨爪,肌肉虬结的庞大身形,和一颗凶神恶煞的人类头颅。 为首巨兽那张依稀熟悉的面孔,赫然就是消失的张二! “因为,有人觉得它们长这样。”兰隐说着,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玉沙身上。 玉沙低垂着头,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她猛地转身,却不是望向屋外,而是望向桂婶怀中的婴儿。 她的身体愈发透明,神色却忽然变得无比愤恨,就连声音都带上了深深的怨怒之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婚礼?我想着盼着那么久,好不容易就要实现的婚礼,你为什么要毁了它?!” 第25章 清醒 此话一出,常辛顿时惊讶。 怎么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些怪物是常安召来的? 思索间,玉沙竟突然疯狂地朝常安扑去,一旁的常春见此大惊,连忙冲上前想要拦住她,“玉沙,你冷静一点!” 她状若未闻,依旧怨恨而癫狂地怒瞪着婴儿,“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婚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雪灵没有实体,因此常春的阻拦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一套大红色嫁衣自她身上脱落,被常春胡乱抓在手中,而她的身形依旧朝着婴儿所在之处疾驰而去。 望着她此时的模样,常辛只觉触目惊心。 她身着初见时的雪色罗裙,身体透明得几近虚无,双目却不知何时已赤红如血,那抹血色凝如实质,诡异得令人心底发寒。 眼看她一个闪身,双手就要掐上婴儿的脖子,焦急之下常辛一把拽住兰隐的衣袖,“你快阻止她啊!” 兰隐不知在沉思些什么,被他这一打岔,她抬头看了眼情况,思索道:“若真如她所说,那常安死了,外面的怪物是不是就消失了?” 常辛愣了下,“所以你就打算——”“不是我打算如何。”兰隐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他去看那边的情形,“她是灵体,现在还是个快要消亡的灵体,她根本触碰不到常安。” 常辛连忙望向玉沙,果然就见她的双手穿过婴儿脖子,徒劳的在虚空中挥舞,而桂婶也终于从惊恐中反应过来,连忙抱着孩子急急往后退去。 “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玉沙没有追,她不敢置信般死死盯住自己的双手,又傻傻转头去看常春,“阿春……” 她突然朝常春伸出手去,神色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阿春,我们的婚礼毁了,你会怪我吗?” 常春悲伤地回望着她,“玉沙,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玉沙看起来更难过了,她飘上前想要抓住常春的手,双手却只无力穿过他的掌心,“阿春,是她毁了我们的婚礼,是她!”她忽然用那双赤红的双目瞪向常安,“你为什么要带她回来,为什么啊?!” 常春静静望着她,满脸苦涩,“她没错,是我错了。” “不!是她!是她的错!外面那些怪物!”玉沙猛地转头,满脸疯狂,“那些怪物想要吃掉所有人,杀了她!杀了她,怪物就会消失了!阿春,你信我,你信我啊!” 听到这话,常辛这才觉得奇怪,他小心翼翼往外看了一眼,偷偷问兰隐道:“那些东西怎么忽然没动静了?”. 兰隐淡淡道:“因为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什么任务?”常辛不由好奇,“难道它们是特意来阻止这场亲事的?” 兰隐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而是忽然朝桂婶走去,“把她给我吧。”桂婶看了看常春,见他点头,这才小心将婴儿递给了兰隐。 兰隐静静盯着婴儿看了会儿,然后抬头问玉沙,“你恨她?”玉沙切声道:“恨!是她毁了我们的婚礼!阿春还活着的时候,我没有等到他娶我,现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们要成亲了,她又招来这些怪物!她就不应该出现!” “不应该出现……”兰隐喃喃重复了一遍,“也就是说,只要她死了,你就能恢复了。” 说着,她忽然伸手往婴儿脖子上一扣,随着“咔嚓”一声轻响,婴儿的头颅歪向一边,那双好奇的大眼睛迅速失去了所有光泽。 所有人都震惊了。 常春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你干什么?!”常辛也惊呆在原地,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兰隐朝冲上前来的常春微微一笑,将婴儿随手抛给了他,自己闪身到一旁笑道:“我这是在帮她实现心愿。” 玉沙反应过来,顿时高兴地拍手笑道:“哈哈哈!好,她死了,她终于死了!” 兰隐悲悯地望着她近乎癫狂的模样,“那你看看,外面的怪物消失了吗?”她愣了愣,缓缓往外看去。 蔽日的乌云依旧厚重,庞大的怪物仍然安静盘卧在屋外,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没有消失……”她喃喃着,忽然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满脸痛苦地哭喊道:“没有消失!为什么没有消失?她死了,是她招来的怪物!她已经死了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兰隐叹了口气,“因为,招来这些怪物的并不是她,而是你,是你毁了自己的婚礼。”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震惊。 常春抱着常安的尸体,似乎已经麻木,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常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终于勉强冷静下来,急忙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隐无奈摇头,提醒道:“常安都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再死一次?”常辛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她已经死了,那你刚才是?” 兰隐转头,“你仔细看看,这所谓的常安到底是什么?”常辛依言望去,就见襁褓之中的婴儿尸体不知什么时候化作了一团缭绕的黑雾,而这团黑雾横冲直撞,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怎么都无法冲出襁褓。 常辛顿时傻眼了,“这是……什么?” 兰隐随手一挥,一道白光割破襁褓,刹那间黑雾急剧膨胀,很快便冲破屋顶,直上云霄。 遮天蔽日的黑雾笼罩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带来些许光亮。 借着这点光亮,常辛迅速摸到兰隐身边,大着胆子抓住了她的衣袖,“怎……怎么回事?” 兰隐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不远处身形飘渺垂头静立的玉沙,“清醒了吗?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这所谓的常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沙闻言缓缓抬起头来,周围的景象也在一瞬间发生巨变,黑暗退去,怪物和村民尽皆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冰雪之境。 一阵彻骨寒意袭来,常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兰隐察觉到后,随手摸出块火红色的石头递给了他。 第26章 真相 他将石头握在手心,一股暖意顿时驱散了体内的寒凉,他心中惊奇,忍不住将石头握得更紧了些,“谢谢。” 兰隐随口道:“不用谢,出去以后记得付钱。” 常辛:“……” 说话间,玉沙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渐渐的,那笑声愈发剧烈而凄厉,吓得常辛赶紧闭了嘴。 “又是一场梦……”她神色恍惚地呢喃着,面上两道泪痕明晃晃的显眼。 “我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梦了……” 常辛环顾了四周一圈,悄悄问兰隐,“阿春呢?”兰隐轻声道:“没有常春,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境。” “那常安?” “那是我的怨念。”这句话是玉沙回答他的。 他心里一惊,连忙抬头去看玉沙,却发现玉沙并没有看他,只是目光涣散地望着虚空,“是我太过执念,却清楚地知道阿春不可能再同我成亲,我无法接受这个结局,所以常安召来怪物,毁掉了婚礼…… 不,是我,是我自己召来怪物,毁掉了婚礼,每一次,每一次我们都无法礼成,无论重复多少次,我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时间久了,我都快忘了,原来这里只有我自己……” “你心有怨恨,却不知道要恨谁,所以常安出现了,召来怪物的是她,毁掉婚礼的也是她,而你的怨恨终于有了寄托,你可以肆无忌惮沉浸在梦里,常春也愿意不计前嫌同你成亲,你们的结局无法圆满皆是因为常安的破坏,而不是你自己造下的孽。” 兰隐的话仿佛一记重锤,让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见此,常辛忍不住气愤道:“你剥夺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现在还要把责任推到一个孩子身上,她还那么小,你也太过分了!” 玉沙神情凄楚地望着他,话语间苦涩难言。 “我也不想的,是阿春告诉我,只要冻上了,就能永远不腐坏,我不想让他变成一具枯骨,我想让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永远陪着我……” “所以你就降下大雪,将整座村子一起埋葬?那群山贼洗劫村子的时候,应该没有屠村吧?你降雪时,村子里应该还有许多活人。” 兰隐的话让她哑口无言,但她很快又焦急地解释道:“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人类的灵魂离开肉体就会死亡,我本以为,本以为……”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常辛听得愈发气愤,正要再次开口,兰隐却忽然问道:“以你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一切吧?你到底还做了些什么?” 玉沙沉默许久,才轻声吐出两个字来,“吞噬。”此话一出,兰隐顿时惊讶道:“你吞噬了其他雪灵的力量?” 她点点头,苦涩道:“那年冬天村子里来了个游方道士,说自己路过此地,身上没了盘缠,大雪的天,大家也不好把他往外赶,便收留他住在村中,谁想他发现了我,想要抓我炼丹,一怒之下,我下手过重,不小心把他冻死了。 他留下了几本秘籍,都是些人类的修行之术,阿春上过学,读过书,见我好奇,便将那些秘籍一一念给我听,让我解解闷,其中便有吞噬之术。” “所以在你发现自己的力量无法施展这样的术后,你便吞噬了其他雪灵的力量,强行将村子埋葬,造出了这样一个雪境。” 玉沙用沉默给了兰隐答案。 见此,兰隐叹息道:“可惜就算你借了她们的力量,也无法长久维持雪境,你不甘心,又没有其他办法,于是只能不断消耗自己的灵体,照这样下去,最多不过一月,你就要消失了。” “我知道。”玉沙苦涩道:“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四周忽然响起阵阵咔嚓声。她愣了愣,神色茫然而慌乱,“怎么回事?” 兰隐的目光落在冰面那些迅速蔓延的裂缝上,了然笑道:“看来,他们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 当裂缝增多扩散到顶点后,整个冰雪世界轰然碎裂。几人重新回到了村中,一个被完全冰封的,白雪茫茫的村子。 他们站在村口,道路旁边,被裹在厚厚冰层里的柳树看起来生机依旧,可常辛知道,它已经死了,死在了残酷的严寒之下。 不自觉地,他扭头看了玉沙一眼。她的脸上写满了浓浓的哀伤,望向村子的眼神凄楚难言。 “以前,这里很热闹。” 常辛怒气又起,几度张口,但话到嘴边,又尽数吞了回去。 事已至此,他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总归,所有人都回不来了。 几人一路行来,所见之景同常辛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所有屋舍、草木、路面、甚至路边的猫狗都静止在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于冰层之中维持着他们最后的鲜活模样。 常辛垂头望着地面,不敢再四处张望,心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言。 兰隐手搭凉棚,远远望着常春家门前那道黑影,“那好像是玄耳。” 说话间黑影也发现了他们,并且兴奋地大喊着朝他们飞奔而来,“主人!我抓到他了!你快看!他好凶,玄耳好害怕呜呜!”奇快妏敩 待到近了,两人才看清他手里拎着个张牙舞爪的青黑色婴儿,没了周身的黑气,它咆哮挣扎的模样竟多了几分滑稽。 兰隐多看了婴儿两眼,忽然朝玉沙问道:“她身上怎么有雪的气息?”玉沙惨淡一笑,“她虽惨死,但力量并不足以化魔。” 兰隐恍然,“所以,你助了她一把。” 玉沙没有否认,望着婴儿的目光竟多出了几分温柔,“终归,她是我和阿春的孩子。” 听到这话,常辛再次迷惑了。 明明先前在梦境中她还把常安假想成敌人,怎么眼下又突然这番姿态?显然,兰隐也有同样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我想他能回答你们。”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江鹤远远从小路上走来,身后还跟着神色平静的常春。 看到常春的那一瞬间,玉沙下意识地往兰隐身后躲去,可常春却主动开口叫住了她,“玉沙,好久不见。” 第27章 恶行 她顿住身形,许久后才低声苦涩道:“好久不见……阿春。” 玄耳朝常春扬了扬手里的婴儿,“你快跟我们说说,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得这么凶的?你们不知道,我抓她可是废了好大气力呢,快累死了。” 常春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邀请众人道:“各位远道而来,站在这里也不像话,不如随我回去坐坐,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此话一出,玄耳率先赞成,兰隐也没什么意见,至于常辛,他和雪灵一起陷入了沉默,一路上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众人抵达常春家中后,他本想邀大家进屋,但玄耳看了眼冰封的房子,第一个摇头拒绝;兰隐虽然没有开口反对,可脚下一步未动,显然也不想进去,无奈之下,常春只好进屋搬了几张冰凳子出来。 看得出来,玄耳还是不想坐,但或许是抓婴儿真的太累,犹豫一番后,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勉强靠了上去。 兰隐将披风垫在凳子上,身姿优美的落座;因着手中火焰石的缘故,常辛倒是没太大感觉,只有江鹤一脸苦笑,“我就先站着吧,符纸用尽了。” 兰隐瞟了他一眼,随手将一块东西丢给了他。常辛定睛一看,竟然又是一块火焰石,但比起他手里这块要稍小一些。 江鹤看起来很高兴,“多谢。”兰隐笑了笑,没有说话,这让常辛不禁惊奇。 他还以为,兰隐又要让江鹤记得付账。 “如今这情形,实在没法以茶饭待客,还望诸位见谅。”常春颇为局促地抱歉道。 因手中婴儿挣扎得太厉害,玄耳有些不耐烦了,随手将她丢给了常春,“还你还你,你还是自己抱着吧。” 一到常春怀中,婴儿就安静下来,乖巧地趴在他胸前,那双乌黑的眼中凶戾之色也渐渐褪去,转眼间竟显出几分童真来。 常春慈爱地望着她,神色却又十分难过,他叹了口气,一边轻拍着婴儿的后背,一边沉声将事情娓娓道来。 “安安她,是我从山上捡回来的弃婴。” 常春遇到常安的那天早上,山上很冷,他刚从之前的捕兽夹里拎出一只受伤的兔子,就隐隐听到不远处出来一阵细弱的哭声,他循声找过去,在树丛里发现了被冻得脸色青紫的常安。 那一刻他有些懵,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将孩子小心抱进了怀里。 “那时候我想着,这辈子反正也不会娶妻,我跟玉沙也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不如将她带回去偷偷养起来,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大家这是我和玉沙的女儿,这样一来,事情也算皆大欢喜。” 听到这话,一直低垂着头的玉沙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啜泣声。常春难过地望了她一眼,“可我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突然。” 将常安带回家后,常春一直很激动,他不断地幻想着等冬天来临,玉沙醒来看到孩子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从前她便对小桃子他们的存在十分好奇和向往,若是知道自己也有了女儿,她一定会很高兴。 由于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一开始常春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子,他又不敢太明目张胆,怕自己未婚先有孩子的消息让村里人以后议论指点玉沙,只好一边旁敲侧击地询问村子里的阿婶们,一边偷偷去县里置办小孩子的东西。 由于多年省吃俭用,他存下了些钱财,于是在置办物品时特意为常安打了一把长命锁,他不知道常安具体出生了多久,只能估摸着定下她的生辰,又想到今后她要嫁人,需要一份丰厚的嫁妆,便将剩余的银子购置了那颗小小的金坠子。 “我那时想着,我就这样每年为她存上一份生辰礼,等她长大了,嫁妆也就有了,到时候我再好好给她挑户好人家,让她平安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可他的一切美好幻想都被那场突如其来的人祸所摧毁。 山贼们洗劫村落,他奋起反抗,被打得半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家挨户搜敛财物。 山贼走进他家里的时候,他很着急,但转念一想,他刚给常安置办完东西不久,家中并没有什么余钱,金坠子他藏在了厨房一个陶罐里,山贼不可能发现,屋里就一个孩子,贼人最多抢走她脖子上那把长命锁,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可他没有想到,在取锁途中,常安会突然醒过来死死抓住那把锁,更没有想到,久夺不得的山贼心生怒火,丧心病狂之下,竟活活掐死了她,为了取锁,还生生掰断了她的手指。 “我一直把安安藏在另一间屋子里,那天被抬回去的时候,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等大家走了,我才勉强爬起来去看安安,可我看到的是……是……” 他几度哽咽,最后竟抱着常安无助的哭出了声。 玉沙悲伤地望着他和孩子,脸颊缓缓划过两道泪痕。 “这些畜生!”江鹤忍不住脸色铁青地大骂道:“为了钱财,竟连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简直枉为人!” 常辛也十分震惊,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就为了一把小小的银锁,贼人竟能泯灭人性到如此地步。 “安安死后,我十分悲痛,整日郁结于心,伤势也愈发严重起来,几度性命垂危,可我心里记挂着想再见玉沙最后一面,所以强撑到了冬天。 后来,我也如愿见到了玉沙,可我没想到,我的临终告别会让她一时想岔走上歪路。” 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时,玉沙从沉睡中苏醒。她兴高采烈地去寻找常春,见到的却是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他。 玉沙不太了解人类的生死,可她记得常春说过,人类很脆弱,会生病,会死去,人死以后,就什么都没了,他们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身体也会逐渐腐烂,最后化为尘土。 因此在看到常春奄奄一息的模样后,玉沙慌了。她不愿意看到常春消失,更不愿意从此一个人活在世上,经年累月后,逐渐将这段记忆淡化遗忘,她想要常春留在世上,永远陪着自己。 第28章 力量 慌乱之下,她忽然想起从前冬天曾看到过常春将各种肉类冷冻起来,那时常春笑着告诉她,这样可以让那些肉不腐坏,能保存很长时间,等以后想吃了,就再拿出来解冻,看起来还是和新鲜的一样。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先把阿春冻起来?这样,阿春就可以永远不腐坏,永远陪着她了。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再也无法消散。 起初,她想冰封的只有常春,可那时的常春自知时日无多,心中愈发悲凄,于是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忍不住开始追忆从前,回想自己在村中生活的日子,留恋这平静而短暂的一生,每到情浓之时,便是哽咽难言。 这样的情形落在玉沙眼中,就变成了另一番光景。 她见常春对村子如此难以割舍,便生出了新的念头,想将整个村子全部冻住,这样,等阿春醒过来后,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了,他依然能生活在熟悉的地方,和大家永远在一起。 可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施展这样大型的术。眼看常春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焦急之下,她想起了那本书中的内容。 “不对啊。”听完玉沙的讲述后,江鹤率先提出了疑问,“就算你吞噬掉其他雪灵的力量,也不可能做到全国范围大降雪吧?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玉沙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天时之事,岂是我一届小妖能够左右的?我只是借了这天时强行在常家村降下一场大雪,将村子封冻起来罢了。” 江鹤愣了下,“所以说,今年的大雪灾不是你引起的?”玉沙看起来很生气,“你这道士真是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奇快妏敩 兰隐叹了口气,“她说得对,天时乃自然之力所化,寻常妖灵最多能影响一定区域内的物候变化,不可能引起这样大范围的雪灾。” 江鹤这才抱歉道:“是我想岔了,冤枉了你,你别生气。”玉沙冷哼一声,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事情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清晰,接下来,就到了令人头痛的收尾阶段。 兰隐询问几人打算怎么办,常春率先叹息道:“这件事过去如何我已经不想再深究了,如今我只想让大家入土为安,得到解脱,希望你们能够帮我。” 听到这话,玉沙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阿春,我……” “是我自己造下的孽,我不怪你,此间事了,我也该去往轮回,重新做人,玉沙,希望下辈子,我们别再相遇了。” 常春的话仿佛一道惊雷般,让玉沙霎时呆愣在了原处,久久回不过神来。 见到这一幕,常辛忍不住心绪复杂,一转头却见兰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顿时心神一凛,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兰隐就平静道:“你怕是想得太好了些,以你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正常进入轮回,不止如此,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他们的魂魄也并没有离开,你之所以没见过,是因为他们都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内,被术藏在这雪境之中。你们想要离开,还需要最后一步。”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什……什么?村里的其他人,他们都还在这里?”常春十分不敢置信。 玉沙看起来也很茫然,“我没见过他们。”兰隐解释道:“那是因为你的术将他们全部封在了冰层之中,至于常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在被冰封之前就已经断气了,只是他的魂魄还没来得及离开,雪境就已经生成,他才会被困在境中徘徊这么久。” 玉沙几度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玄耳见大家沉默,忍不住挠头道:“那,主人,这要怎么办?” 兰隐笑道:“其实事情很简单,将雪境破掉,放出他们的魂魄,再全部送往地府就好。但有一个问题,他们失踪如此之久,地府的引渡之门早就已经关闭,他们现在出去,无异于孤魂野鬼,只能飘荡在人世,无法前往轮回。” 江鹤也沉重道:“确实如此,亡魂失踪太久,再想引渡是很麻烦的,更何况这么多人。” “那怎么办?”常辛忍不住急道。玄耳笑着瞥了他一眼,“这种事情简单,只要主人肯帮忙,引渡一批魂魄入地府那都是小事。” 常辛不禁惊讶地望向兰隐,犹豫半晌后才期期艾艾试探道:“那……那你能帮帮大家吗?我……我们都会很感激你的。” 兰隐望着他笑道:“可是我并不需要你们的感激。”常辛噎了噎,却还是不死心,“只要你肯帮忙,我什么都愿意做。” 闻言兰隐奇怪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明明你之前说过,他们对你并不好。” 常辛沉默了许久,最后却只苦涩一笑,“可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小时候,他们对我也都挺好的,是后来才……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想让他们能好好走完这最后一程。” 常春忍不住难过地朝他伸出了手,“阿辛……” 他抓住常春的手,释然一笑,“我没事,就让我最后帮你们一次。” “既然如此,”兰隐颇为愉悦地笑了,“记得之前我问过你,要不要同我做个交易,现在看来,你是愿意做这个交易的。” 常辛平静地看向她,“我需要付出些什么?”兰隐笑笑,缓缓站起身来,“这件事情,还是等此番事了再说吧,现在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先离开这里了。” 常辛疑惑道:“怎么离开?”她转头望向玉沙,“你带走的那些人呢?”玉沙低声应道:“死了,被冻死的,尸体我给了她,不知道她带到哪里去了。”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常安身上。 兰隐也不意外,“他们本来就只剩一口气,再这么一折腾,想不死也难。” 玄耳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主人,我知道那些人的尸体去哪儿了,这小家伙把他们的骨头都拆散了当玩具,我去的时候,她正玩得高兴呢。” 第29章 交易 婴儿似乎听懂了这话,凶恶地朝他龇牙,被他毫不客气瞪了回去。 常春似乎知道此事,听完后也并不惊讶,只是难过地摸了摸婴儿的脑袋,“可惜这伙贼人只带回来十几个,当初洗劫村庄的可是有好几十号人呢。” 兰隐淡淡道:“雪灾之下,生存艰难,不是只带回来这十余人,怕是他们只剩下这些人了。”常春闻言又是一声叹息,倒是婴儿听到这话,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兰隐抬头望了一眼,对玉沙说道:“以你现在的情况,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我若现在强破雪境,你怕是会当场消失,还有一种办法,你自己解开雪境送我们出去,虽然还是会损耗灵体,但至少你还有点时间来做最后的告别。” 玉沙闻言,忍不住面色悲切,“我知道……谢谢您。” 兰隐摇头,又转向常春,“还有她,她现在已经化魔,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放她离开。” 常春愣了愣,但很快就抱紧婴儿警惕道:“你想做什么?”兰隐神色淡淡,“她不能留在人间。” 常春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可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常安消失,因此那双抱住婴儿的手不松反紧,他有些无助地哀求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兰隐叹气,“化魔的魂魄,已经入不了轮回了,她只能永远这样活着,直到某一天遇到更强大的存在,然后烟消云散,可她这样活着,若无约束,很容易就会伤人,这些你应该都清楚。” 常春无言以对,只好小心问道:“那您打算如何处置她?”兰隐沉默地望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常春十分痛苦,一边摇头一边抱着婴儿往后退去,“不行的,她还那么小,生下来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还遇到了那个恶贼,她才一岁啊,一岁就没了,你不能这样对她,她什么都没做错!” 常辛望着他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忍,忍不住问道:“是不是看着她,不让她跑出去伤人就好了?” 兰隐无奈,“谁看着?谁能保证自己可以一直盯着她,片刻都不松懈?如果让她出去了,就算她只是寻常和人类接触,没有伤人的意图,人类太过脆弱,也无法承受她的魔气侵袭。 还是说,你想找个器物把她封印起来?你觉得永无天日的被囚禁和直接送她离开比起来,哪个更残忍,更折磨?” 常辛哑口无言,心中一片凄然。 玉沙愧疚不已,低声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帮她,她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常春惨然一笑,“怪我,是我把她带回家,却没有保护好她,我真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玉沙痛苦不已,可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脸哀哀哭泣,场面一时沉重不已。 婴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紧紧抓住常春的衣襟,那双乌黑的眼眸中满是泪水,看起来十分可怜。 见此,玄耳也有些不忍起来,“主人,要不还是先把她关着,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吧。” 兰隐叹了口气,也没有坚持,“我知道她很无辜,可事已至此……既然你这样说,那她就交给你了。” 玄耳愣了愣,挠头道:“交给我啊?我不会看孩子啊。”兰隐还没来得及说话,江鹤就先开口道:“不如把她交给我吧,我带回去问问师父,说不定会有办法。” 听他这样说,兰隐也点了头,“如此甚好,道门奇术颇多,你既愿意接手,我也省心了。” 常春又看到了希望,哀求地望着江鹤,“万望道长慈悲,务必留安安一命,常春在此拜谢。”说着,他就要跪下磕头。 江鹤连忙扶住他,“不必如此,我向你保证,若是无法净化她的魔魂,我便将她留在观中,有师门中人看守,想来不会有大问题。” 常春闻言,瞬间喜极而泣,他摸着常安的头,柔声道:“安安,你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要乱跑,一定要好好活下来,有机会的话,多看看这人间。” 常安歪着脑袋看他,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但见他笑,她也跟着笑,虽然模样可怖,笑声却如寻常稚子般清澈无邪。 事情敲定后,兰隐等人离开去村中闲逛,将空间留给了玉沙和常春二人。 隔着一段距离,常辛忍不住回头看去,但见两人相对而立,竟无语凝噎。 由于心情太过复杂,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将目光落到江鹤怀里的常安身上,“回道观以后,我可以经常去看她吗?” 江鹤还没答话,兰隐就笑道:“你说错了,不是回道观,是去道观,你也没办法经常去看她,因为你要留在隐古。”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玄耳率先反应过来,诧异道:“主人,你是说要把他留下来?”兰隐笑道:“当然,我觉得玉沙说得对,这张脸赏心悦目,留下来养养眼也不错。” 江鹤神色怪异的多看了常辛几眼,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常辛忘记了低落,惊讶地张大嘴,好半天才勉强问出一句:“为什么?” 兰隐笑道:“因为,这就是我要跟你做的交易,我替你送常家村众人的魂魄去地府,作为交换,你得留下来,给我当仆人。” 说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但那样的话,这些魂魄就得你自己处置了。” 常辛下意识看向江鹤。见此,江鹤咬牙道:“你若不愿,我可以想办法将魂魄带回去,一起交给师父定夺。” 常辛很快摇头,“不用麻烦了,我愿意留下。” 他早就已经没了家,对他来说,去哪里都一样,况且先前江鹤已经帮了他太多,现在又愿意庇佑常安,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多添麻烦。 江鹤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言。见此,兰隐满意地笑了,“不必担忧,只要你乖乖听话,三餐衣食,必不会少你分毫。” 莫名地,常辛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兰隐诡异的语气吓的。 第30章 记忆 几人又闲逛了一段距离后,头顶突然发出了咔嚓的声响,紧接着,无数裂缝逐渐蔓延扩散开去。 众人顿住脚步,兰隐仰头望去,淡淡道:“看来,他们已经告别完了。” 话音刚落,四周陡然暗沉,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象迅速龟裂破碎,很快便露出一片暗色天空来。 在看到地上的阵法图案后,常辛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回到现实,脚边多出了一堆黄棕色的粉末,应该是那根干枯的柳枝。 还没等他多想什么,一个金色光罩陡然浮现,他愣了愣,光罩却只停在头顶上方,不再下落。 他颇为惊奇地抬手去触碰光芒,可惜什么都没碰到,直到兰隐提醒他:“看看四周。” 他抬头望去,顿时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光罩中出现了许多隐约的人影,仔细看去,面孔都很熟悉。他们垂手闭眼,无知无觉般悬浮在半空,大大小小有数十之多。 兰隐看着他们,朝江鹤满意笑道:“看来,你的弟子们困魔阵学得还不错。” 江鹤神色十分自豪,但嘴上却谦虚道:“弟子修为尚浅,还需练习,还需练习。” 常辛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小道士们在外面结出的阵法。 于众多浑浑噩噩的白影之中,常辛找到了常春的身影。他突兀地站在地面上,似乎对周围的变化没有任何知觉,只一直愣愣望着虚空,神情恍惚,眼神悲哀。 兰隐走过去,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事已至此,节哀。” 他回过神来,嘴唇嚅动,半晌却只得一句,“她走了。” 兰隐叹息道:“人与妖灵,本就无法长久深交,你们会走到这一步,也是必然,不如早日放下这一切去往轮回,重新来过。” 常春看起来很难过,犹豫许久后才低声问道:“她还会有来生吗?”兰隐淡淡道:“没了,她是雪灵,应时而生,如今耗尽修为,灵体消散,已经彻底消失了。” 常春怔了好一会儿,双肩有些颤抖,再开口时声音也带着哽咽。 他将手中一颗雪白的圆珠交给兰隐,“这是她留下的,我要离开了,便交给您吧。” 兰隐接过看了看,叹息道:“是她的记忆,你不看看吗?” 常春摇摇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很快也会忘记了,事到如今,再追忆也没什么意义,这东西,还是留给你们吧。” 兰隐也就顺手收了。她问道:“要和你女儿再告个别吗?”常春看看江鹤怀里已经昏睡过去的婴儿,苦笑道:“不必了,我相信道长会善待她的。” 兰隐笑而不语。 在常春不舍的目光中,江鹤把婴儿收进一个小葫芦里,并再次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住她。” 常春却突然犹豫起来,直到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一声长叹,神色虽然悲伤,语气却释怀许多,“若是……若是留不住,便送她离开吧,她已经被困了太久,又何苦因我一己之私,让她继续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此话一出,兰隐顿时惊讶起来,“你不是想让她好好活着吗?” 常春闭了闭眼,“我不知道怎么当好一个父亲,可我知道,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我不能这样自私…… 您说得对,死去容易,可活着,太难了,我受困短短几月,尚且如此煎熬,她还这么小,又怎么承受得住?我不能……不能……” 他有些说不下去,索性背过了身,不再看众人,“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从来没有在山上遇到过她。” 那样至少,她还能有个来生。 困魔阵对兰隐几人和常辛这样的肉体凡胎并不起作用,所以他们很顺利地走了出去。 兰隐转身望向阵中,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色玉罐,“天色很晚了,也该回去休息了。”她将所有村民的魂魄收进玉罐里,揣回了袖中。 望着仍旧白茫茫的地面,常辛低声问她,“为什么玉沙都消失了,村子还被埋着?” 兰隐正在遣散留守的老鼠们,闻言解释道:“境虽已破碎,但这些雪都是真实的,等天热了雪化掉,你就能见到原来的村子了。” 常辛这才恍然,缺又忍不住心生难过。 村子里都是木头屋子,又被掩埋得这样深,雪若是化了,到时候经水一泡,这些木屋也算是毁了。 “走吧,回去了。”老鼠们离开后,兰隐也神色倦怠地往回走去。 几名小道士跟在后面,怀里抱着老鼠们取回来的饭食,由于太过疲倦,几人也无心用饭,便决定先回去休息。 许是见常辛太过低沉,路上兰隐忽然问他:“想不想看看雪灵的记忆?”他愣了愣,但还是果断道:“想。” 兰隐点点头,正要说话,一旁的江鹤忽然插了一句,“能让我也看看吗?”闻言玄耳也兴致勃勃道:“主人,给我也看看。” 兰隐一回头,就见几个小道士全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她顿了顿,“也好,那就大家一起看看吧。” 回去后,兰隐让众人在洞外团雪球,每人团一个带回洞室。 常辛不解,“为什么要带雪球回去?”兰隐解释道:“因为雪珠只有一颗,可是大家都想看,所以需要借力。” 常辛还是不解,但也无心再多问,很快就将雪球团好抱回了山洞。 兰隐也团了一个,但只有拳头大小,她拿回去放好后,就绝口不再提记忆的事,而是迅速吃完饭,转身就想回去睡觉。 常辛觉得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她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交待了一句,“大家都早些休息吧,将雪球放近些,今晚应该能做个不一样的梦。” 此话一出,众人都似乎明白了什么,没过多久就各自散去。 常辛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料刚躺下没多久意识就开始模糊。 这一晚,他在梦里再次回到了常家村。 是一个寒冷的初冬,村里下了第一场雪,年幼的常春偷偷跑出去玩雪,雪人堆到一半的时候,他在树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白影。 第31章 雪灵 他心里好奇,忍不住跑过去看,才刚绕到树后,他就见到了一个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女孩满头白发,穿着一身雪白的薄裙,赤着双脚,长得十分漂亮可爱,那双眼睛却是浅淡的灰色,望向他时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和害怕。 见女孩穿得那么少,他忍不住心生同情。姐姐说过,只有很可怜的人才会冬天没有衣服穿。 他们的阿爹阿娘虽然不在了,但村里的叔叔婶婶们还会帮衬着他们,给他们些旧衣物,看这女孩的样子,怕是连叔叔婶婶也没有。 想到这里,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回家里,翻出了姐姐的一套冬衣,又抱着衣服急急忙忙赶回去,可等他回到树下时,那个小女孩却不见了踪影。. 晚上,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姐姐,姐姐也想不明白。 来给他们送炭的猎户听了,思索很久后迟疑道:“我从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冬天下雪的时候,运气好会看到雪灵,她们都是女子,长得很漂亮,穿着白色的长裙,脚上不穿鞋也不会冷。 她们是雪变的精灵,看到的时候要恭敬,要离得远些,靠太近的话会被冻成冰块。阿春莫不是看到雪灵了?” 听到这些话,常月顿时来了兴趣,“雪精灵?阿春好幸运啊,我也想看看雪精灵长什么样子。阿春阿春,她真的很好看吗?” 年幼的常春郑重点头,“真的很好看,可是她很怕我,不愿意跟我玩。” 常月有些失望,转眼却又高兴起来,“她肯定是不喜欢和男孩子玩,我们都是女孩,肯定能玩到一块去,阿春下次看到她一定要叫我,我也想看看雪精灵。” 常春刚想点头,猎户却严肃道:“你们下次要是看到她,可不能跟她玩,更不能靠近她,雪灵是雪变的,靠太近会把人冻成冰块,今日阿春还算幸运,要是下一回……总之记住我的话,千万别靠近她,知道了吗?” 姐弟二人面面相觑,心里虽然不情愿,但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 屋外寒风呼啸,雪裙的小女孩正站在窗下,张头张脑往里瞧。 她看着三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咬住嘴唇,脸上写满了好奇和向往,几次扒住窗沿,似是想要进屋去,但直到屋内灯火熄灭,她都没能迈出那一步。 第二天天微亮时,小女孩消失在了屋外。 这之后的好一段时间,常月都在追问常春雪精灵的事,可从那天起,常春再也没有见过小女孩。 时光流逝,转眼冬去春来,雪色渐渐融化,按照猎户的说法,冬天过去了,雪灵就不会再出来了。 常月见没了想头,也就逐渐歇去心思,唯有常春仍然念念不忘地盼着第二年冬天的到来。 可谁想第二年的冬天虽然寒冷,却并没有下雪,接着第三年,第四年……连续几年,常家村都没见到丝毫雪迹。 常春逐渐长大,也从一开始的失望到后来的淡忘,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只是自己幼时的一场梦,其实那一天,树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小女孩。 日子慢慢过去,青绿褪色,草木枯黄,天气愈发寒冷,时节已至深秋。 及笄之后,常月变得奇怪起来,她时常会望着猎户发呆,偶尔独处时,还会莫名捂着脸偷笑。 常春觉得疑惑,几次想要询问,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想,姐姐既然没说,定是不愿告诉他,他又何必多事让姐姐烦心呢? 谁料没过多久,常月就将他拉回房内偷偷问他:“阿春,你说我嫁给全叔好不好?” 林全,是猎户的名字。 猎户虽然不姓常,但他的妻子是村里人,他年轻时来到村里,后来与妻子成亲,就一直留在村中,据说家里也没有其他亲戚,就只剩他一个人。 听到她这样说,常春很是吃惊,他没想到姐姐竟然生起了这样的心思,一时间傻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见他一直不说话,常月急了,“阿春你不同意吗?全叔对我们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同意?” 被她抓住肩膀好一顿摇晃,常春才勉强找回了些神智,可这件事太过突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姐姐,你怎么会想要嫁给全叔?他比你大好多,都快和阿爹一样大了。” 在他的注视下,常月捏着衣摆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我觉得全叔是个很好的人,比村里所有人都要好,我就想嫁给他,和他一起过日子。” 常春想了想,“可是,村里人会议论的吧?还有全叔,他也不会答应你的。” 常月哼了一声,“是我嫁人又不是他们嫁人,关他们什么事?议论就议论,我又不在意。全叔不答应的话,我就……我就一直求他,他对我们这么好,一定会心软的。” 说完见常春不说话,她又有些忐忑地问道:“阿春,你是不是不愿意让我嫁给全叔啊?” 常春摇摇头,“姐姐你知道的,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可是你真的想好了吗?全叔比你大那么多,村里还有不少适龄的——” 常月打断了他的话,“村里有再多人都不关我事,我就只想嫁给全叔,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要去找全叔说这件事了。” 常春愣愣问道:“我不同意的话,你就不嫁了吗?”常月瞪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刚才都说了,是我嫁人,又不是你嫁人,你凭什么不同意?” …… 常春沉默了。 所以,常月看似在问他的意见,其实就是为了走个过场? 这一年冬天,久违地下了大雪。 常月再次去找猎户的那天早上,常春醒得有些迟,他见常月不在,料想是去了猎户家里,便打算先做好早饭等她回来吃,谁料一个转身,猝不及防就撞见了院中那道白色的身影。 是一名年纪同他相仿的女孩子,穿着单薄的裙裳,赤着双足,白色发丝随风飞扬,一双淡灰色的瞳孔正静静注视着他,嘴角微弯,漂亮得令人目眩。 第32章 发热 常春愣了许久,早已淡去的记忆渐渐复苏,他忽然想起自己幼时曾见过一个模样相似的小女孩,而女孩的模样也在这一刻同院中之人缓缓重合。 那一刻,常春心中的惊讶喜悦波涛汹涌,转瞬便将他淹没。 这次相见,雪灵没有再害怕逃走,而是一直好奇地跟在常春身边,随着他飘来飘去。 常春试探着问她的名字,但她似乎不愿说话,无论他问什么,她都只是含笑注视着他,神色一片懵懂,看起来如稚子一般纯真。 常春也不气馁,兀自兴奋地带着她饶了一圈,看到什么便给她讲什么,如此半天下来,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常月还没有回来。 他有些着急,想要去找常月,但见雪灵一直跟着他,他也不敢就这样出门。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猎户突然找过来了。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让雪灵躲起来,可猎户却像没看到他身边的白影一样,只是神色沉重的告诉她常月站在雪里不肯离开的事,末了小心翼翼问他的意见。 他心里慌张不安,哪还管得了许多?无论猎户说什么,他都只点头应是,一边还不安地偷瞟旁边那道影子,他记得猎户说过,让他不要靠近雪灵。 所幸猎户自己也心绪不宁,倒是没发现他的异常,见他连连点头,猎户松了口气,又心情复杂地离开,临走告诉他,常月在雪里站了太久,身体撑不住,现正在休息,让他晚些时候去接人。 好不容易将猎户送走,常春这才放下心来,又不由惊奇地望向雪灵。 原来,只有他能看得见吗?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晚上,常春将常月接回了家。 由于在雪地里站太久,常月受了凉,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热。常春在床边照顾了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又连忙请来了村里唯一会看病的阿伯。 阿伯给他指了几味草药,又嘱咐几句后才离开。知道这事的猎户心怀愧疚,时常过来帮忙照料,如此几天下来,常月逐渐好转,常春却又病了。 猎户再次请来阿伯,阿伯看过后说是受了凉,常月没吃完的药给他吃上一些也就好了。 可又是几天下来,常春的病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起来。 常月和猎户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常春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望向身旁漂浮的雪灵,试探着让她离远些,雪灵听懂了他的话,从那天起一直远远退在门边,不再靠近。 没过多久,常春的病情就开始好转,他也终于明白过来猎户的话是对的,太过靠近雪灵,会被寒气所伤,就像他这一次发热,若长此以往,说不定情况会更糟。 可知道归知道,他却不舍得真就这样远离了雪灵,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因此连日愁眉苦脸,就连常月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在常月的追问下,他小心翼翼将此事说了出来。 常月听后连连称奇,虽然看不见雪灵,但她相信常春的话,并鼓励常春,“她既然听得懂,你就跟她好好说说,你们离远一些也就是了。还有,你问问她,能不能让我也见见?” 看着她脸上好奇而兴奋的笑容,常春一时哑然。 果然,他这个姐姐还是同小时候那般。 虽然常月很想见见据说十分漂亮的雪精灵,但常春询问过后,雪灵仍是一副懵懂模样,常春无法,再加上两人婚期敲定,大小事情一大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常月和猎户的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过完年后,婚事就紧锣密鼓筹备起来。 眼看天气转暖,冬雪融化,常春十分着急,却无计可施,在一个寻常的清晨,最后一丝雪色融尽,他从睡梦中睁开眼睛,身边那道白影已经悄然消失。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常春只觉怅然若失,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精神抖擞地穿衣洗漱。 他想,只要过了春夏,秋收结束,等到今年冬天,就又可以见到她了吧? 日子很快的。 可这一年的冬天,又没有下雪。 常春每日盼着念着,从深秋满目萧条盼到初春草木发芽,却只盼到一场空。 见他十分失落,常月笑着安慰他,“别急,咱们阿春还小,以后还有很多个冬天呢,肯定还会再见到的。” 常春听了,这才又精神起来。 没错,他还有很多年可以活,今年见不到,再等来年就是了。 这一年,常春又从年头盼到了年尾,可深冬来临,最让他担忧的结果还是发生了,今年的常家村,又没有下雪。 仿佛过去重演,时间轮回,接下来的第二年,第三年……村里都没有下雪。 常春十分失落,越往后,越是肉眼可见的低沉。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太久,他又开始遗忘雪灵的模样,这让他感到十分恐慌。 他都还没问到她的名字,还没听到她开口说话,还没了解到她是如何存在的…… 他对这个漂亮得过分的雪灵有着太多太多的好奇,他不想忘记她。 几年时间匆匆而逝,在猎户早出晚归的操劳之下,家里日子逐渐富裕起来。 常春时常会跟着猎户上山,但只干些简单的活,或是帮着布置陷阱,或是自己采采山货。 闲时,他也会觉得迷茫,村里其他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要开始帮着家里干各种活,可他每日都很清闲,仍然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 时间久了,难免听到各种闲话。他偷偷问常月,“姐夫是不是嫌我笨,不愿意教我打猎?”常月瞪他,“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不知好歹,这话可不能在你姐夫面前说。” 常春听话地闭了嘴,可那些闲话最终还是传到了猎户耳中。 几日后,他在饭桌上状似无意地提道:“这几年咱们也攒了些钱,我想着不如去城里盘个铺面,让阿春管着,做点小生意,你们觉得如何?” 常月夹菜的手顿住了。她惊讶地望着猎户,“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盘铺子?”猎户笑着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也不是突然想的,老早就在琢磨了。阿春现在也慢慢长大了,以后总不能让他跟我打一辈子猎吧?打猎多辛苦?还要看运气,哪有做生意安稳?” . 第33章 不见 常月沉默了片刻,“可是阿春什么都不会,怕是管不了铺子吧?”猎户满不在乎道:“那怕什么?不会就学嘛,咱们头回做生意,谁都不懂,正好都学学,就是亏了也没啥,阿春还小呢,以后日子还长,不怕吃个一两次亏的。” 常月看一眼常春,不自觉叹了口气,却也没再多言,事情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没过几日,猎户就带着猎物进城去了,说是去卖货,顺便看看铺子。姐弟二人在家里等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才见猎户带着几包糕点魂不守舍地回来。 常月只以为事情不顺利,连忙宽慰了几句,他却突然下定决心般一把抓住常月的手,郑重道:“咱们送阿春去念书吧。” 常月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常家村世代都是平民百姓,老一辈几乎没人念过书,常辛父母来到这里后,小辈们倒是跟着识了些字,可等他们长大些后,就都被家里接回去干活了,农务繁忙,也没有闲暇再念什么无用的书。 常月小时候也去听过几堂课,比起调皮捣蛋的男孩们,常辛父亲显然更喜欢温柔乖巧的常月,教导她也比旁人细心三分。 后来父母离世,常月不愿再麻烦人,兼之做活辛苦,这才慢慢淡了心思。 她不是没想过将自己学到的东西教给常春,可那时的常春年纪太小,心性不定,看到这些文邹邹的东西就直呼头疼,再后来日子久了,就连她自己都开始忘记了,事情也就没了后续。 如今骤然听到猎户的打算,常月十分吃惊,忍不住追问原因。猎户解释自己今日进城路过一家私塾,听到里面朗朗的读书声,回来时又思索了一路,这才下定决心。 “都说读书无用,那是他们都读不好,阿春那么聪明,若是肯用功,肯定能读得很好的。这事也怪我,没有早想到这一点,要是早想到了,阿春也不用耽误这么些年了。” 常月很是犹豫,一则是因为小时候的常春并不愿意念书,也不知道现在大些了,想法变了没有;二则是知道这个学若是上下去,定要花费许多银钱,她不愿猎户太过辛苦,因此左右为难。 得知她的想法后,猎户却认真道:“阿春还小,以后路还很长,咱们送他去读书,日后他若是出息了,不但自己能得个好前程,咱们面上也有光不是? 若是实在读不下去也没关系,就当识些字,长长见识,以后跟我打猎也好,再做些其他营生也好,总归能够多条路。” 常月听后十分感动,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当晚的饭桌上,两人就此事询问了常春的意见。 彼时的常春早就因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心生不安许久,闻言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并表示自己一定刻苦用功,不辜负姐姐姐夫的厚望。 此话一出,两位家长都很满意,于是事情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没过多久,常春就去了城里读书,他也确实如自己所说,十分努力上进。 常月二人只当他是长大懂事了,心中欣慰,却不知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他想着,姐姐从前老说读书好,书里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他若是好好念书,是不是就能学到更多和雪灵有关的知识? 这样的念头支撑了他许久,虽然后来他发现事实与自己的想法天差地别,学堂里教的东西也和雪灵没有任何关系,但随着他识得的字越来越多,日子总归还有一个盼头。 深秋过后,冬天再次来临,让他惊喜的是,这一年的冬天下了雪。 初雪那日,学堂还没放假。他坐在窗边,骤然听到其他人的欢呼声,一抬头就愣住了。 纷扬的雪花让他沉寂许久的情绪陡然疯狂翻涌,他拼尽全力才压抑住自己立刻飞奔回去的冲动,而此时距离学堂放假还有三天。 这三天里,他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回去的日子,他几乎是一路狂奔,进门后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常月打招呼,而是先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寻找雪灵的身影。 然而没有,无论屋内还是屋外,到处都没有。 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只知道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突然“嘭”一声就断了。 她没来吗?还是因为自己回来太晚,所以她久等不到,已经走了? 那样明显的低落让常月瞬间明白了什么,她叹了口气,笑着安慰他:“别急,你才刚回来,先吃个饭,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一早睁开眼睛,她就站在你面前了呢?” 常月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常春收拾好心情,吃过晚饭后早早就歇下了。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浑身依旧乏力,只记得梦中有一片混乱的影子,细想时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外面天已大亮,他忐忑许久才穿衣出门,可令他失望的是,这一整日下来,那道记忆里的身影依旧没出现。. 不止这一日,第二日,第三日……直到假期即将结束,他都没再见过雪灵,这让他感到失落又难过。 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可是再难过,日子也总是要继续的。 离家那日,天色阴沉。 他背着包裹,跟在执意送他的猎户身后,浑浑噩噩地往外走。还没走多远,他忽然若有所觉般猛地一转头,后面小山坡上那道白影就猝不及防撞入眼中。 他愣了愣,突然丢下包裹疯了一般往山上跑,将猎户的呼喊声远远抛在身后。可等他赶到坡上时,那里已经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白影? 寒风呼啸而过,却比不上那一瞬间他心底的寒凉。 耳畔猎户的呼唤声越来越近,他咬咬牙,索性提高声音喊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能听见我说话。我又要走了,去城里读书,但这里是我的家,我一定会回来的,明年冬天若是下雪,你能不能出来见我一面?” 话音落下,除了寒风却无人应答。 眼见猎户越来越近,他垂眼掩去失望,转身往回走去,没走几步却又不甘地回头重复道:“明年冬雪,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早日回来的!你等等我……” 好吗?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散尽风里,只有茫茫大雪听得见。 第34章 亲事 常春捡起包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山坡上再次刮起一阵寒风,雪灵的长发在寒风里翻飞舞动,那双灰色的瞳孔静静注视着远去的身影,在下一阵风来临前,白发与灰瞳悄然淡去,又渐渐消失无踪。 常春没想到,变故会来得这样快,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明明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可从睡梦中醒来后,姐姐死了,姐夫也死了,昔日幸福美满的家,转眼便只剩他一人孤苦伶仃。 昏昏沉沉两日后,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上山,在那两座坟前坐了很久很久,最后却只得一声苦笑,竟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现在说什么,也都没用了罢,一场梦醒,这世上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一年,常春从学堂退了学,回家拿起猎户留下的工具,开始跟着一群猎人满山的跑,有时一无所获,有时满载而归。 这一年的冬天,又下雪了。常春醒来时,窗外的世界已经覆上了一层雪白。 他推开窗户,一眼就见到外面那道白影,她正静静地望着他,面前空地上,堆着两个圆滚滚的小雪人。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雪人,忽而弯唇一笑,清澈纯真。 常春怔了怔,然后缓缓的,露出了一年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寒风飞走了。 这个冬天,雪灵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心却似乎离得很近。 雪灵会时常在院中玩耍,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是小雪人,有时是村里看到的猫猫狗狗,或者谁家院子里摆放的石磨农具,只要她看到了,觉得新奇,第二天常春就能在院子里发现一个栩栩如生的雪堆。 日子久了,常春才发现她不是不愿说话,而是不会说话,甚至也不太懂得人类的语言,她对所有事物都很好奇,看到他做什么,都会跟着学,唯独做饭时,她躲得很远,生怕沾上一点温度。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长到雪灵慢慢开始懂得了一些人类的生活,学会了一些简单的人类语言。 由于两人朝夕相对,称呼不便,常春为她取了名字,叫玉沙,他说,这是雪的意思,同她极为相配。 玉沙似懂非懂地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可再漫长的冬天也会过去,初春雪色融化时,玉沙再次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这次,常春并没有失落太久,他知道,自己只要熬过春夏秋,等降雪时,他就又能见到玉沙了。 这样的念头让他本来死寂的世界里多出了一抹别样的色彩,他不再消沉,开始重振精神认真地过日子,从年头到年尾,他收获的猎物越来越多,也因此攒下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财。 他想起猎户曾经说过,想要在城里盘个铺子让他做些小生意,可如今时过境迁,斯人已逝,他不愿再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至少留在这里,他可以守着故居,守着曾经的回忆,也守着每个能见到玉沙的冬天。 岁月匆匆,年复一年,常春慢慢长大,转眼已到了婚配的年纪。 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村里的桂婶就同他们家亲厚,后来父母过世,她也没少帮扶姐弟二人。 如今常月和猎户双双离世,她便将这份关怀转移到了常春身上,眼见他年龄已到,便做主要为他寻一门好亲事。 得知此事后,常春百般推却,奈何桂婶兴致极高,三天两头就上门与他说道,今天说李家的长女,明天说张家的老幺,末了兴致勃勃就要带着他上门去。 村里结亲不比外面,没那么多婚前男女不能见面的规矩,都是男方家里直接带着孩子上门相看,双方都相中了便将婚事提上议程。 常春家中没有长辈,桂婶便充当他的长辈,见他不愿上门,桂婶计上心头,索性编了其他理由带着他去往隔壁村相看,临到地方,常春察觉事情不对,却已经来不及,只能跟着进屋坐了一下午。 姑娘姓李,是个勤快本分的人,模样也长得不错,看得出来桂婶真的费了心思,可常春心中无意,自然是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出了门,他长松口气,连忙找借口离开,自那天起,无论桂婶再说什么,他都不愿跟着去,这样几次下来,桂婶实在没办法,只得暂时搁置了此事。奇快妏敩 可令常春没想到的是,那日的李姑娘却看上了他,三五不时找借口过村与他说话,他心中无奈,只能每日躲在山上,天黑时才回家。 李姑娘是个性子直爽大胆的人,几次寻他不得,干脆找到机会将他堵在了山上。他实在无法,只得坦言自己心有所属,可这句话说罢,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李姑娘自然不信,她从桂婶那里知道,常春向来独来独往,在村里连话都没跟同龄的姑娘多说过几句,又哪里来的心仪之人? 她只当这是常春没看上自己的托辞,心中虽失落,却仍有不甘,于是她将心中所想坦然告知,并与常春定下一个约定。 按照李家父母的打算,等这个年过完,就要将她嫁出去,比起上门相看的其他人,她更中意常春,因此她想在年前与常春相处一段时日,若到了年底常春仍然不愿与她成亲,她便放下这段念想,等到来年任父母做主另嫁旁人。 常春自然不想耽误她,可无论他怎么拒绝,李姑娘都铁了心要跟他培养感情,他实在无奈,又不能整日闭门不出,只好保持沉默,而这样的沉默在李姑娘看来,无异于默许此事。 她十分高兴,三五不时就来寻桂婶,再转道到常春家里。 也因此,常春打猎的时间愈发多了起来。实在躲不过的时候,他便带着李姑娘去桂婶家里,心里打定主意不要与她独处。 可这样的举动落在桂婶眼中,她只当常春回心转意,于是愈发费力地撮合二人,常春被夹在中间,左右受困,苦不堪言。 第35章 困惑 好不容易盼到年底,他每日望着阴沉沉的乌云,从天亮望到天黑,可转眼冬日已过一半,天上还没下雪,常春的心也跟着凉了一半。 今年,他又要见不到玉沙了吗? 年后正月,李姑娘再次来找他,忐忑询问他的想法。他沉浸在失落中,也无暇再顾及其他,毫不委婉地再次拒绝了她的心意。 李姑娘大受打击,眼眶微红地转身跑出了门,没走几步却又顿在原地,神色怔愣地望向一旁。 见此,常春不由奇怪,他走出屋门,顺着李姑娘的视线望过去,就见树下站了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 她依旧赤裸着双足,衣袂翩飞,青丝如瀑,那双明亮黑瞳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绽放出令人炫目的光彩。 她笑得眉眼弯弯,小步跑上前去,似是想要奔向常春,没跑几步却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她垂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抬眼去望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起了纷飞的雪花,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临了。 李姑娘离开的时候,身形十分落寞。 玉沙好奇地望着她的背影,转头问常春她是谁,常春没有多言,下意识地,他隐瞒了李姑娘的事,玉沙懵懂,被他几句话打岔,没过多久就忘了此事,转而兴高采烈的同他说起话来。 此次苏醒,玉沙的修为更进一步,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灵体,她学着变幻了人类模样,想要第一个给常春看看,却不小心撞见了正要离开的李姑娘,这才会发生先前那一幕。 玉沙的出现让常春积压许久的郁气一扫而空,高兴之余,他却又有些担忧。 李姑娘看到了玉沙,会不会跟桂婶说起此事?桂婶知道了,会不会上门来询问?到时候他该怎么跟桂婶解释玉沙的身份? 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忧十分多余。 李姑娘完全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玉沙的存在,回去没过多久,她就在父母的安排下定下了婚期,时隔不过两月,她已如自己曾经所说那样另嫁旁人。 那日之后,玉沙又恢复了雪灵的模样。她依旧跟在常春身边,随着他飘来飘去。 李姑娘成亲那日,雪色尚未融尽。 桂婶去参加了她的婚礼,回来时提起此事,依旧十分唏嘘,她感慨二人有缘无份,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给常春带了一句话。 那是李姑娘临走前托她带给常春的话,只有短短数字,“人灵有别,万望保重。” 常春心下一惊,没想到她竟然察觉到了玉沙的身份。面对桂婶怀疑的打探,他强自镇定地找借口糊弄了过去,可心里仍然留下了一抹阴霾,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别无所求,只是想就这样和玉沙相伴下去,这样的心愿难道也算苛求吗? 这之后的几年,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玉沙依旧会在每年下雪前后出现,她逐渐熟悉了人类的语言,却对很多事情都很懵懂。 闲时玉沙会在村里闲逛,飘来飘去地盯着村民们看。 见到有人成亲,她回去问常春那是在做什么,人类为什么要成亲?见到有孩子出生,她又回去问为什么人类能生出小人类,她都没见过雪灵生出小雪灵,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为了不让好奇心太甚的玉沙潜进村民家里,看到些不该看到的画面,常春绞尽脑汁才让她打消念头。 “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奇快妏敩 “因为,他们家里到处都是火,你进去了就会受伤,会消失的。” “你是说,人类是用火来生小人的?” “……没错,就是用火,所以,你千万别去看,看了就回不来了。” “好吧,那我不去了,最讨厌火了。” 望着她生气离开的背影,常春只能无奈叹息。 偶尔两人也会说些闲话,他给玉沙讲人类的生活,玉沙给他讲雪灵的修行。 在玉沙的描述中,雪灵并不能轻易幻化为人形,只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才能做到,可尽管如此,大部分时候她们并不愿意耗费灵力维持人类样貌,那对她们来说是件比较艰难的事,玉沙修行不过十数载,自然也是如此。 常春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只化过那一次人形,他还以为是因为本体更自在些。 当提到第一次见面时,玉沙告诉他,那天她才刚刚凝聚成形,按照人类的说法,她才刚出生,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常春。 常春想起曾经读过的一些奇谈杂书,忽然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只有他能够看到玉沙。 民间一直有种说法,小孩子眼睛干净,最容易见到妖灵异物,他们在一个巧合的时机相遇结缘,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春去秋来,岁月悠长,反复的分合并没能消磨任何情感,反而因着那份经久愈深的惦念,每个寒冷的冬天都格外短暂而温暖。 随着两人相处日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懵懂的感情逐渐萌芽生根,每每见到村中成亲的男女,两人心中都荡漾着莫名的情愫,却又在见到对方时慌乱地别开视线。 为这样奇怪的心绪所困扰,玉沙偶尔会回到山间,那里生活着她的同族——一些不喜人类的雪灵。 察觉到玉沙的变化后,其他雪灵劝诫她,“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人类了吧?我们和人类是不能在一起的,我们喜寒,人类怕寒,还喜欢用火,他们是我们的天敌呀,你可别犯傻。” 玉沙十分茫然,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很想亲近常春,想一直待在他身边,可她不能靠得太近,靠太近了常春就会难受,会躺在床上很久下不了床,常春告诉过他,那叫生病。 雪灵们的劝诫玉沙并没有听进去,她和常春相处这么些年,也没觉得人类如何可怕,最多在常春用火的时候,她躲远些也就是了。 就这样,她仍然时常出没于村里,围绕在常春身边。雪灵们见劝不动,也不再多言,只是逐渐减少了同她的往来。 这一年,有位老人恰逢冬天去世了,常春前去吊唁,玉沙远远跟在后面,见到众人哭号,心中茫然不解。 人类为什么会老去?听他们所说,那躺着不动的老人也曾年轻过,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阿春以后是不是也会老?老了以后,是不是也要这样躺着一动不动? 第36章 祸事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她不愿阿春变老,阿春若是老了,就不会再同她说话,也不会再笑着唤她的名字了。 一连几日,她都沉浸在生老的困惑中,情绪十分低落。常春察觉到后,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就带她一起去清理年货。 见他将野味用雪埋起来,玉沙很是奇怪,他解释道:“把它们冻起来,就不会腐坏了,等要吃的时候再挖出来解冻,看起来还和现在一样新鲜呢。” 玉沙听完后若有所思,倒是不再低沉,常春见了,只当她已经放弃思考生老之事,心里很是松了口气。 没过几日,他就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冰块,里面放满了年货。玉沙开心地向他邀功,他虽有些哭笑不得,却也顺着夸奖了她。 从那以后,每年玉沙都会主动帮忙将年货肉类冰冻起来,还会在沉睡前为常春留下足够的冰块,供他度过炎热的夏天。 玉沙没有见过夏天,在常春的形容里,夏天很热,天地就像一个大火炉,炙烤着世间万物。 玉沙很讨厌热的感觉,她庆幸自己那时候还在沉睡,又遗憾无法与常春度过每一个季节。 为了能更久地清醒着留在常春身边,她很努力地修行,将其他雪灵远远甩在身后。 雪灵们知道后又跑来劝她,“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类耽误修炼呢?回来和我们一起吧,你和人类是没有结果的。”. 这些话让玉沙很生气,于是她将她们全都赶跑了。 还咒她和阿春没有结果,她们修炼才没有结果! 又是一年冬天,游方道士来到村子里,他发现了玉沙,心生恶念想要抓她炼丹,玉沙大怒,打斗时出手太重,道士寒气入体,一命呜呼。 玉沙见他突然不动了,慌忙去找常春。 常春并没有告诉玉沙实情,而是悄悄收拾好残局,对外只说道士是被那场大雪冻死的,比起毫无关系的道士,村民们自然更信常春的话,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由于常春的刻意隐瞒,玉沙并没有意识到道士的死亡是件多严重的事,常春告诉他,道士之所以陷入沉睡,是因为灵魂离开了身体。 玉沙好奇问他道士的灵魂去哪里了,他想了想后,告诉玉沙,人类的灵魂离开身体太久,就会去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很神奇,好人去了那里,可以实现心愿,坏人去了那里,就会受到惩罚。 玉沙听了气愤地道:“那个道士想要把我抓起来,他是坏人,肯定会被惩罚的!” 常春当时叹了口气,又告诉她,“今后可不能再随意跟人打架了,每个人在世上都会有牵挂,他们还有想要陪伴的人,就像我还想留在这世上,下一个冬天继续等你。你的力量太强,若是动手的话,人类的灵魂很容易就会吓跑的。” 玉沙很是委屈,“别人想要抓我,我也不能动手吗?” 常春笑着摇头,“我是说不要随意跟人打架,但如果坏人先欺负你,你也不用忍气吞声,直接打回去就好。” 玉沙这才开心了,可想想后她又疑惑道:“那阿春睡着的时候,灵魂也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吗?” 常春再次摇头,眼见玉沙茫然不解,他斟酌着解释道:“睡着和魂被吓跑是不一样的,吓跑了才会去到另一个世界,只是睡过去的话,魂还在身体里呢。” 玉沙似懂非懂,却也没再继续问下去,见此常春不由叹了口气。 私心里,他不愿让玉沙知道人类会死亡,会消失在这个世界,她的心性还像个孩子一样没有长大,若是让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消失,留她孤零零一人活在这世上,这对她来说,是件很残忍的事吧? 捡到常安的时候,他心中既欣喜又怅然,或许那时的他并不只是为了挽救一条性命,亦或是给自己留个后,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虽然模糊不清,却也曾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他想着,等自己百年之后,常安还能替他留在这世上,再陪伴玉沙几十载岁月,让她不至于太过孤单。 可他没想到,祸事竟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更没想到因为他的含糊其辞,理解错误的玉沙最终走上了歪路,从而酿就一场惨祸。 最后一年的冬天,玉沙从沉睡中清醒,她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常春,却发现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身上还多出大片的伤痕。 玉沙急了,她想起常春曾告诉过自己,人类受伤会很难受,严重的话还会昏睡过去,灵魂去往异界,躯体慢慢腐坏,最后化为枯骨。 她不愿常春落得那样的下场,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日复一日守在屋中,看着他日渐虚弱。 那段时间,村里人会来给常春送饭,照顾他的生活,玉沙不敢留在屋内,只能躲到窗外,委屈又无助地朝里张望,一如幼时那般,渴望却无法靠近。 尽管阿婶们时常过来照顾,常春的状况还是日复一日严重起来。 他自觉时日无多,趁着无人时将玉沙唤到床前,与她说了好些肺腑之言。或许是人之将死,他想起了许多过往的回忆,每至情浓时,皆潸然泪下。 弥留之际,他望着容颜依旧的玉沙,数次伸手想要触碰她,可最终那只手却只是无力垂下。 他长叹一声,视线逐渐模糊,心中无尽的遗憾压得他苦闷难言,于是在闭眼之前,他忍不住喃喃道:“玉沙,我从前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同你成亲,哪怕这辈子无法触碰到你,咱们就这样相伴下去,等我老了,还能同安安讲讲这段故事……可如今……对不起,我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常春的离世让玉沙彻底疯了魔,那一夜,村中突降大雪,将一切淹没,村中众人自此被困入雪境,不得解脱。 玉沙发现了因怨恨不甘而滞留人间的常安,她念及常春的心愿,耗费灵力助常安化魔,期盼着有朝一日她能大仇得报,常春也能再次醒来,他们还能像常春所希望的那样,一起相伴下去。 第37章 心愿 可没过多久,邻村的人发现了常家村的异常,他们带上家伙前来挖掘,却始终一无所获。 从他们的对话和叹息中,玉沙得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事实,她的美梦似乎只能是一场梦,人类被冻起来是会死的,而死去,就意味着常春再也无法醒来,村民们也因为她的天真全部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不愿相信,于是怀抱一丝希望又陆续等到了几波前来探查情况的村民,可他们一次又一次重复的相似对话每一句都在告诉她,她到底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事。 玉沙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自此将自己封闭在梦境中,日复一日地举办着那场永远不可能礼成的亲事,困于梦魇之中,压抑绝望难以脱身。 回忆的最后,一切归于黑暗。 恍惚间,常辛听到了一句泣不成声的问话,“阿春,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长久的寂静之后,耳畔传来一声虚渺的叹息,常辛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光亮让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场梦竟然如此漫长。 耳边传来吵闹的说话声,但他仍然愣愣地望着洞顶,脑海里不断回忆起梦中所见,直到一阵愤怒的骂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犹豫地起身往外走去。 骂声来自于一群浑身瑟瑟发抖的蛇,从他们的话语中常辛得知,昨晚那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他们住处的老鼠趁夜朝洞穴里塞了许多冰块,将整个洞口都堵住了,它们越睡越冷,最后活活被冻醒,这才气不过找上门来讨说法。 红蛇越说越觉得委屈,“兰隐大人,我们蛇族虽然喜欢阴凉的地方,可冬天这么冷,我们也是会被冻死的啊,这群老鼠卑鄙无耻,他们简直是在谋杀!” 听见这番话,常辛忽然想起几天前曾见到两只老鼠嘀嘀咕咕不怀好意地商量着什么,如今一看,竟是为了这个。 见红蛇告状,老鼠们也急了,灰鼠叉腰骂道:“你这臭爬虫可不要血口喷鼠!分明是你们洞没打好,这才让冰块堵住了出口,你们技艺不精,关我等无辜小鼠什么事?” 红蛇闻言更气了,“你这贼鼠还想狡辩?我可在雪地里看到了你们的脚印!” 灰鼠似乎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硬气道:“脚印怎么了?兄弟们出去办事,在雪里留下脚印不是很正常吗?谁知道你们的窝刚好在附近啊?” 红蛇说不过它,只好委屈巴巴地望向兰隐,“兰隐大人,我等奔波了这么些时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灰鼠见状不妙,连忙朝黑鼠使了个眼色,两只老鼠也一左一右扒拉住兰隐的衣摆哭道:“兰隐大人,这些臭爬虫不知在哪里受了冻,大清早就跑来诬赖鼠,您可要为小鼠们做主啊!” 兰隐捂着额头,神色颇为无奈,“这大早上的,我还没吃饭,头又疼,又饿得慌……” 灰鼠听见了,连忙讨好道:“兄弟们已经去拿早饭了,兰隐大人您再稍等片刻,他们很快就回来。” 兰隐点点头,又望向那一群蛇,“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先前我曾允诺为众鼠实现一个愿望,如今你们既然来了,作为酬劳,我也会为你们实现一个愿望。我今日就要离开,你们若是想好了,就将心愿告诉我吧。” 蛇群闻言,顿时喜不自胜,也顾不上再跟老鼠们吵架,连忙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兰隐叹了口气,转头就见常辛一脸呆滞地站在旁边,她不禁微微一笑,“昨夜睡得可好?” 常辛跟着她叹气,“还好,做了个很长的梦。”兰隐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他的下文。见此,他又叹了口气,“我有一个疑问。” 兰隐望了眼在旁边看热闹的道士们,“我想他们应该跟你有同样的疑问。” 江鹤率先笑道:“不如先听听常小兄弟怎么说。”常辛心情复杂,“我们看的不是雪灵的记忆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阿春的过往?” 对上数道疑惑的目光,兰隐笑道:“事情很简单,昨夜我正准备引梦的时候,常春叫住了我,他突然反悔了,想要一起看看玉沙的记忆,我就顺道带上了他。 他是魂体,和你们不一样,引梦之术对他也起了作用,所以你们昨夜看到的是两个人的过往。” 众人这才恍然。 兰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又随口对常辛道:“常春可真是个善变的人,对常安的事如此,对玉沙的事也如此,你这位同村可真有趣。” 常辛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叹气。 这一会儿功夫,群蛇已经商量完毕,依旧是由领头的红蛇开口道:“兰隐大人,我们想好了,我们想要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冬眠,最好是个永远都不会被这些贼鼠找到的地方。” 老鼠们听了这话怒气顿起,张口就要骂蛇,却被兰隐一个眼神止住。 她想想后说道:“这个简单,你们选个地方,我给你们布个结界,至少近几年,你们都不用再担心会被人发现藏身之处。” 红蛇很高兴,“多谢兰隐大人。”兰隐想想后又摸出一小包东西递给他,“这里还有些月凝珠,虽然剩得不多,但应该会对你们的修行有所帮助。” 红蛇更高兴了,连忙伸出尾巴接过纸包,“太好了,多谢兰隐大人!” 蛇的心愿完成后,兰隐又问老鼠们,“你们呢?想好了吗?”两只老鼠对视一眼,最后由灰鼠小心翼翼开口道:“兰隐大人,我们想把这个心愿给那些被贼人杀害的兄弟们,您能让他们活过来吗?” 兰隐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抱歉道:“生死乃是定数,很抱歉,这个我无法干预。”听到这话,老鼠们显而易见的失望。 见此,兰隐想想后又道:“他们此番殒命也有我几分因果,我虽无法干预他们的生死,却可以照拂他们的来世,如今不过几日,他们的魂魄或许尚未轮回,待我引渡亡魂之时,会一道打听此事,若有结果,我便命人将消息带给你们。” 第38章 送别 听她这样说,灰鼠才又高兴起来,“那太好了,希望他们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不要再当老鼠了!” 黑鼠在一旁不服气地嘀咕道:“老鼠有什么不好?又软又小,行动灵活,跑起来比人快多了,还可以自由自在的到处打洞,多快乐?老大真迂腐……” 灰鼠回头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闭嘴,委屈巴巴地缩回鼠群里去了。 常辛见此,不由好笑。 或许黑鼠说得对,当老鼠也可以很快乐啊! 这一日天气晴朗,没有下雪。 吃过早饭后,兰隐就去为蛇群布置结界了。有她同行,老鼠们也不敢再跟踪,只好留在山洞内等待。 午饭时分,兰隐只身回到山洞。由于接下来要赶路,为了保存体力,众人又多吃了一顿饭,过午后才出发回城。 由于天气太冷,鼠群大部分都回了洞穴,只有先前帮忙布阵的老鼠们抱着火焰石前来送行。 他们不仅舍不得兰隐,还舍不得江鹤。灰鼠一溜烟爬到江鹤脚下仰头望他,眼中竟然有些湿润,“道士,你什么时候再来玩啊?” 江鹤还没答话,黑鼠也凑上前来,丢掉石头捂脸呜呜哭了起来,“道士,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兄弟们觉得你真是个好道士,跟其他那些天杀的牛鼻子都不一样,兄弟们实在舍不得你,你得空了可一定要时常回来看看啊呜呜呜……” 望着两只哭得像死了爹娘的老鼠,江鹤不由陷入沉默。 明净看不下去了,气愤道:“你们哪是舍不得师父?你们分明是舍不得师父的银子!” 灰鼠泪眼婆娑,“小道士,话可不能这么说,鼠鼠我是真的觉得你师父是个好道士。” 黑鼠也放下爪子抽抽嗒嗒道:“你这小道士真是小人之心度好鼠之腹,比你师父可差远了,怪道你是徒弟人家是师父呢。” 明净气得满脸通红,还要再跟他们辩驳,幸好江鹤及时拦住了他。 江鹤无奈地望着两只老鼠,“多谢两位的深情厚谊,但贫道此番是为降妖而来,如今事情办完,贫道也该回京城了,若无意外,今后怕是无法再相见了。” 他这番话说完,两只老鼠立刻就止住了哭泣。灰鼠失望地问道:“不回来了?”黑鼠不死心地确认道:“真的不回来了?” 江鹤点点头,“京城与此地相隔何止千里,我——”“哎呀!”灰鼠忽然一声叫唤打断了他的话,“既然路途遥远,那道士你就快走吧,天色也不早了,兄弟们也要回去睡觉了。” 黑鼠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这外面太冷了,还是家里好,又暖和,又舒坦。道士你快回家吧,大冷的天别在外面瞎转悠啦!” …… 江鹤再次陷入了沉默。 玄耳见此,不由笑道:“那主人,咱们也快走吧,别耽误这些老鼠回去睡觉。” 听见这话,灰鼠立刻爬上前讨好笑道:“哪里的话,若是兰隐大人有差遣,小鼠们少睡一会儿也是值得的。” 黑鼠点头如捣蒜,“兰隐大人若不嫌弃,便时常来做客,能小住一段时日就更好了,小鼠们一定盛情款待,绝不怠慢!” 灰鼠重重敲了他一下,“笨蛋!咱们地方简陋,怎么能招待贵客?这样,等开春你就带兄弟们找个好地方,咱们尽快挖个新家出来,要比现在的更大,更好,更敞亮气派!”. …… 辞别老鼠们后,众人一起出发回城。 路上明净气鼓鼓抱怨道:“这些老鼠真是无利不起早,见坑不到师父的银子了就那副嘴脸,怪不得大家都讨厌他们!” 江鹤倒是十分心平气和,“百相方为众生相,老鼠也是众生,他们虽爱财,却有情有义,心系同族,切不可心存偏见,一叶障目。” 明净想想后气消了许多,“师父教训得是,是徒儿狭隘了。” 江鹤微微一笑,在目光瞟见一旁的兰隐时,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逐渐困惑起来。 这样又行了一段路后,他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隐姑娘,我心中有一疑惑,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兰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请讲。” 他满脸不解道:“我等此行发现的雪灵只是个小妖,按理来说并不能让观中司南转动,但我等沿司南所示方向查访日久,也没能发现其他妖物踪迹,此事实在有些蹊跷啊。” 末了见兰隐不说话,他又小心翼翼道:“隐姑娘能否再将司南借与我等探查一番?此事不明,贫道这心中实在难安啊。” 兰隐笑道:“司南所示方位甚广,清风观弟子有限,有疏漏也是在所难免的。至于借……这司南已交到旁人手中,怕是借不回来了。” 江鹤有些着急,“不知是交到了何人手中?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姑娘代为引荐一番。” 思索片刻后,兰隐忽然问道:“你们发现司南转动具体是什么时候?当时是什么情形?”江鹤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是在初雪后不久……” 听完江鹤的叙述后,兰隐缓缓笑了,“你觉得穷奇如何?”江鹤愣了下,“您说什么?” 兰隐叹了口气,“无事,你也不用借什么司南了,那段时日这里有只穷奇借道,还和玄耳打了一架,想是当时气息外露,这才会被司南察觉到。” 江鹤闻言一惊,虽然心里十分好奇像穷奇这等凶兽怎么会出现借道,但见兰隐不欲多言的样子,他也不好再问,只能将所有疑惑尽数吞回了肚子里。 此间话了,兰隐见常辛一直垂头不语,不禁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常辛语气低落,“我想了很久,都记不起小时候见过雪灵,明明那时候我经常跟阿春在一起玩,我们那么要好,他也从来没告诉过我。” 兰隐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告诉你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你若是想知道,等回去后你亲自问问他也就是了。” 常辛叹了口气,犹豫许久后还是摇头道:“算了,事到如今,问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就让阿春安心离开吧。” 第39章 入住 兰隐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从很小的时候就能看见这些东西了?” 常辛想了想,“记忆里我第一次看见的是村里一位过世的阿婆,我那时候应该只有一两岁,话都说不利索,那位阿婆就飘在半空,头发拖得很长,脸是青色的,上面全是褶子,她就看着我笑,笑着笑着就上前伸手要摸我,我被吓得直哭,阿娘听到以后赶忙跑进来,然后她就消失了。” 沉默片刻后他又补充道:“后来我大了些,也跟阿爹阿娘说过这件事,他们觉得是因为我还小,小孩子眼睛干净,看到些脏东西也很正常,等长大就好了,可我后来还是看得见,我也没办法再告诉他们,他们走得太早,都没能等到我长大就去了。” 见他越说越难过,兰隐又安慰道:“不要难过了,他们现在肯定早就投胎转世,有了新的孩子,你难过也无济于事,不如看开些。” 常辛:…… 谢谢,太会安慰人了。 这一路风平浪静,众人午后出发,午夜时分才回到伏县。 由于天色太晚,城门已经关闭,他们无法进入,只好在县郊将就一夜。 没了贼伙的压迫,灾民们日子好过许多,至少县里发放的物资能够到他们手里了,但大雪一日未融,灾情一日未尽,他们就无法真正逃离这场苦难。 第二天清晨,城门打开,众人在街边告别,江鹤打算先去县衙办完剩下的事情,再带着弟子们回京,常辛则要跟随兰隐二人回隐古居。 临别前,江鹤神色复杂地看了常辛好一会儿,最后却只叹息道:“常安之事,我会传书回来告诉你们,日后若到了京城,可以来清风观找我。” 常辛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倒是明净十分舍不得他,拉着他叽叽喳喳说了好些话,无非就是这次降妖如何,认识他如何,又说到京城如何,日后有机会如何。 眼看两人依依不舍,话别起来没完没了,玄耳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道士又不是今天就要走,你们至于嘛?” 两人一想也是,遂相视一笑不再多言。江鹤向兰隐辞别后,便带着小道士们前往县衙去了。 众人一走,街边便只剩下兰隐三人。 不知怎么的,常辛突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请问,我留下来需要做些什么呢?” 兰隐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馄饨铺上,停留片刻后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先吃个早饭吧,至于做什么,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 等几人吃完早饭,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没再过多停留,一路返回了隐古居。 进门后,兰隐指着右边的门房对常辛道:“今后你就住在这里,若有从正门进来的客人,便由你来招待,领他们走右廊,到会客厅等待即可。” 常辛连忙应下,又下意识看了眼左边的长廊。 他第一次来时没有看错,那边临街拐角的墙面上真的多出了一扇门,一扇通体漆黑的木门,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正中的金红色竖纹格外显眼。 常辛觉得那道纹路十分眼熟,仔细一看,不正和兰隐额间花钿一模一样? 就在他心生疑惑的时候,兰隐又开口了,“玄耳就住在左边的门房,有什么事可以找他。那扇门有时候会开启,从里面出来的客人玄耳会负责接待,若他不在,你便领他们走左廊,同样到会客厅等候,但要记住,少同他们说话,奉完茶就赶紧离开,以免惹祸上身。” 常辛虽然不解,但还是认真记了下来。 那扇门的位置根本出不去,可兰隐说里面会有客人走出来,想来不是什么正经客人,应该又是妖鬼精怪之流,他得好好记住兰隐的话,否则一个不察,怕是连小命都要丢了。 几人穿过右廊后,兰隐又站在会客厅前道:“以后这里奉茶的活就交给你了,洒扫——”她顿了顿,“罢了,这事容后再说吧。” 说话间几人进了月洞门,一个简单宽敞的院子也随之出现在常辛面前,院中有空地一片,房舍三五间。 兰隐分别朝他示意了下靠左的房屋和墙角的水井,“厨房和井都在这里,以后买菜的活也交给你,菜钱每日到灶上的陶罐里取,买完后将篮子放回去,你就可以离开了。” 院子最后方是并排的三间房屋,兰隐略过左边屋子,给他介绍了另外两间。 “中间是我的住处,若有事找我便来敲门;右边这间堆积着些杂物,平日若是要用雨具锄头之类,就到里面去找。” 常辛看了看右边空地上那几块地,总觉得她还有下文。果然很快她就道:“这里原先是打算种些东西,后来搁置了,你闲时便来松松土吧,若是见到可用的种子,也可以买回来种下。” 接着,她又交待了些琐碎杂事,常辛一一点头记下,暗暗又将院子打量了一番。 厨房外面是一小片草地,草地上有一套石桌石椅,看起来像是吃饭的地方;水井在厨房旁边靠墙的位置,后面还有一棵高大的枯树,暂时看不出来是什么。 事情交待完毕后,兰隐就神色倦怠地准备回房,临走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我今晚就要将村民们的魂魄引渡到地府,你若要告别,最好在天黑前来找我。现在时候不早,你安顿一下,就先去买菜吧。” 常辛点头应下,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兰隐走后,常辛压低声音好奇地问玄耳,“那间屋子是做什么的?”玄耳看了眼左边紧闭的房门,随口道:“那是聚宝盆住的地方,你没事别打扰他,小心他把你也吃掉。” 常辛心里一惊,也不敢再问。见此,玄耳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你既然来了这里,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会保护你的。” 常辛麻木地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果然,他又嘻嘻笑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总该互相关照吧?你买菜的时候能不能多买点大骨头?已经好些日子没吃到了,可馋死我了。” 第40章 买菜 常辛叹了口气,想想后说道:“我初来乍到,对这县城不熟悉,也不认得路,不如你跟我一起,顺道给我讲讲这里的物价?” 玄耳挠了挠头,“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转转,那我带你去了,你会给我买大骨头吗?” 常辛不禁沉默:“……可以的吧?”闻言玄耳立刻高兴起来,拉着他就要往外跑,“那快走吧!现在早市人还不算多,再晚就要和别人抢了!” 常辛被拽了一个踉跄,连忙反手拖住他,“等等,拿篮子,拿钱!” “噢,忘了。” …… 厨房灶台上有一个精巧的陶罐,里面装着些铜钱和散碎银两,常辛正在估算三人的菜钱,玄耳随手抓起一把就去拎篮子,“发什么呆呢?快走啊。” 常辛被他的举动震惊了,“你……平时就是这么取钱的?”玄耳有些莫名,“对啊,怎么了?”常辛张了张嘴,忍不住磕巴道:“不……不用算算吗?” 玄耳无所谓地拖着他往外走,“算什么啊?买完放回来就是了,你平日若是需要花用也可以从这里拿,但有一点,这个罐子里的钱每个月都是固定的,花完就没了,聚宝盆吝啬得很,想从他那里再拿钱就得主人出马,为了少些麻烦,咱们得省着点花。” 常辛已经听他提了两次聚宝盆,一时好奇心起不由追问道:“聚宝盆到底是什么?” 玄耳一心惦记着大骨头,闻言随口应道:“就是个吝啬鬼,你以后会见到的。” 见他不欲多说,常辛也没再追问。 左右日子还长,若是顺利的话,他应该能在这里住上很久吧? 常辛没想到,这一趟市场之行会给他留下这样大的震撼,而这份震撼来源于同行的玄耳。 他们路过菜摊时,玄耳随手拿起一捆青菜问多少钱,老板一看到他,顿时喜笑颜开,“小兄弟是你啊,还是和上次一样,十文钱!” 常辛一个激灵,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据他所知,县城里一斗米也才三十文,这是什么镶金嵌玉的菜一捆就要十文? 他刚想开口询问,谁料玄耳已经干脆利落丢下钱拖着他往下一个摊位去了。 就这样一路逛下来,所有玄耳问过的摊位报出的菜价都要比他所知道的贵上好几成,常辛数次欲言又止,但他不好判断这是不是雪灾之下物价涨了,因此一直没说话。 直到玄耳和他分开独自去买大骨头,他站在街边,听到两个小摊贩闲聊,而他们话中谈及的对象正是玄耳。 “这小哥终于又来了啊,我还以为他不在这里了呢。” “谁说不是呢?还好他没走,他要是走了,咱们上哪再找这么傻的主顾去?” “是啊是啊,这小哥出手可真大方,那银子使得,活像路边的石头一样,也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 “我看怕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吧?要只是小厮,回去被主家知道他这么乱花银子,可不得挨板子?” “嗨呀,管他呢,人家公子哥愿意给,咱们就卖,有他在,咱们养家糊口都轻松了不少呢。” “谁说不是呢?哈哈哈~” …… 常辛又默默站了一会儿,在听到摊贩对其他人报出的菜价后,他彻底无语了。 感情这菜市场还有两个价格,一个是给玄耳的,一个是给其他人的。 就在他无言望天的时候,玄耳抱着一大筐骨头回来了。 “发什么呆呢?回去了。” 鬼使神差般,他问了句,“你买这些骨头多少钱?”听到玄耳说出的价格后,他有些意外,“这么便宜?” 这个肉摊的老板怎么没给他报高价? 玄耳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在说些什么?” 他摇摇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在回去的路上问玄耳,“你知道自己被人坑了吗?这些菜根本没这么贵。” 没想到玄耳却一脸无所谓地道:“我知道啊,他们卖给我的东西比别人贵好多呢。” 有那么一瞬间,常辛简直无言以对。 “知道贵你还买?” 玄耳看起来有些苦恼,“我也不会还价啊,总不能让主人不吃饭吧?我试过了,按照他们的价格来算,罐子里的钱完全够使,而且我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我买得早,菜比较新鲜,贵些也是应当的,菜价不都这样嘛?每天从开市到闭市,价格都不一样的。” 常辛被噎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哪是新不新鲜的问题?这分明是他被人当冤大头的问题啊! 先前他怎么没看出来,玄耳这么好忽悠? “你……你这样买菜,兰隐知道吗?” 玄耳歪头想了想,“主人很少过问这些的,只有每个月钱花超的时候她才会问起,但我一直挺省的,不该花的从来不乱花,已经很久没超过了。” 常辛沉默…… 他怎么觉得,玄耳的节省和他所想的节省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由于心不在焉,接下来的这一路,常辛都很安静。 倒是玄耳十分兴奋,一路走得飞快,回到隐古居以后,他又催促着常辛将篮子放回厨房。 常辛本以为他会留下来做饭,谁想放好菜篮和箩筐后,他又跟着自己回到了前院。 常辛觉得好奇,忍不住问道:“每日做饭的不会是兰隐吧?”玄耳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主人怎么可能自己做饭?” “那是谁做?”奇快妏敩 玄耳指了指旁边的池塘,“阿淮啊,洗衣做饭洒扫这些活都是她在干。” 常辛默默多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水面,内心再次受到冲击。 这隐古居怎么如此奇怪,竟连池塘都能成精?还是说这池中养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妖物?鲤鱼精?还是王八精?总不能是水草吧? 话说回来,他还从未见过水草精长什么模样呢…… 兰隐为他安排的门房是间不大的屋子,但里面陈设一应俱全,桌上甚至还有一套文房四宝。 对此,玄耳的解释是:“你没来之前,这地方也是我的,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学认字,就上街买了套纸笔,可你们人类的文字太难学了,歪歪扭扭的,有时候扭错一点就变成另一个字,有时候扭错了直接就不是字了,我实在学不会,就放弃了。对了,你会认字吗?” 第41章 别样俭省 听到这个问题,常辛忍不住有些低落起来,许久才轻声应道:“会一些。” 他幼时聪慧,三岁能识千字,五岁熟读经书,那时父母时常夸赞于他,说他今后必有作为,可转眼间双亲离世,只余他一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就连吃顿饱饭都成了一种奢望,又何谈继续读书? 听他这么说,玄耳顿时高兴起来,“那你回头教教我,我之前都找不到人教,主人嫌我笨,聚宝盆更是指望不上,阿淮比我还讨厌这些歪歪扭扭的东西。 我后来想了很久,觉得我学不会就是因为没人教我,要是有人教,我这么聪明,肯定早就学到五车了!” 常辛默了默,“学富五车。” 玄耳无所谓地挥挥手,“都差不多啦。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常辛都有些不忍心打击他了,“我是很小的时候学的,现在都忘了大半了……要不你让我想想,等过段时间再教?” 玄耳痛快道:“行!你放心,我很聪明的,肯定一教就会了。” 常辛想起菜市场的所见所闻,一脸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忍心打击他。 或许,兰隐嫌他笨也是有原因的? 由于玄耳的死缠烂打,常辛拗不过他,只好先教了些简单的字。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玄耳忽然听到什么似的转头望向窗外,下一刻,他如释重负般将纸笔往前一推就站起身来,一边招呼常辛道:“走吧,吃饭去了。” 常辛觉得奇怪,但还是跟着他往后院走去。 穿过月洞门,两人一路进了厨房,屋内临窗的位置有块空地,上面安放了一套桌椅,此时桌上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饭菜,周围却空无一人。 环视一圈后,常辛不由奇怪问道:“做饭的人呢?” 玄耳笑道:“阿淮回去啦,她比较害羞,不喜欢见生人,等你待久了,自然就会见到她了。” 常辛这才了然,又听耳边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却是姗姗来迟的兰隐,“都到了?吃饭吧。” 桌上摆放着一盘清蒸秋葵,一盘醋芹,一盘炙烤羊肉,还有一盆大肉骨,并四碗雕胡饭。饭菜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几人坐下后,兰隐刚端起碗,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对常辛道:“方才阿淮说她不想把洒扫的活让给别人,既如此,你就先种种地。隐古平日客人不多,你闲时自己找事做打发时间吧,只有一点,你和玄耳尽量不要同时出门,以防客人上门无人接待。” 常辛一一应下,想想后又问道:“我可以去买些书回来读吗?”兰隐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你,我会让金琅每月多放五两银子,作为你的花销,不够再来找我。” “啪嗒”一声,常辛的筷子掉了。正准备夹菜的兰隐转头见到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忍不住奇怪道:“怎么了?” 他默默合上嘴,一边捡筷子一边应道:“没事没事。”可他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要知道普通百姓家里一年到头的花费十两银子已经绰绰有余,俭省些过日子的话,五两也是完全足够的。 常春当猎户那么多年,也不过攒下数十两银子,可现在兰隐竟然告诉他,他每个月就有五两银子,这让他怎么能不震惊? 兰隐没有察觉到他的失神,一边吃饭一边问道:“阿淮刚才告诉我,你们买了很多大骨头回来?” 听到这话,常辛默默瞟了玄耳一眼。 由于菜价太过震惊,他甚至忽略了骨头的事,如果没记错的话,玄耳当时抱的那筐骨头,怕是剃了得有半扇猪。 见兰隐忽然问起此事,玄耳有些心虚,“主人,我都好多天没吃到了,一时嘴馋,就多买了些。” 兰隐点点头,倒也没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后,她忽然开口道:“现在天气寒冷,多买一些也没什么,等到了夏天,可不能再这样买了,咱们没有雪灵帮忙冻肉,买太多会放坏的。”奇快妏敩 玄耳连连点头,“我知道的,主人您放心,我一定不会浪费粮食。” 兰隐叹了口气,“浪不浪费倒是其次,肉放久了会坏,坏了就会招苍蝇,你忘了几年前那只苍蝇妖了?没日没夜的嗡嗡嗡,吵得人头疼,我现在想起来都心烦。” 听到这话,常辛不由在心里反驳了一句,浪费不是其次,不浪费粮食很重要。这样想着,他又默默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因着兰隐的话,玄耳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连忙表态道:“主人您放心,我明天——不,后天,后天一定把所有肉骨头都吃完,绝对不会再招苍蝇了。” 兰隐这才满意点头,“过日子还是需俭省些才好——”“噗!咳咳咳……”常辛没忍住,被嘴里的饭菜狠狠呛了一口。 俭省?一个花钱买天价菜,一个随口五两银,这对主仆的所作所为,实在看不出哪里俭省。 果然,还是他见识太短浅了吗? 午饭过后,两人再次结伴回到前院。 这之后的整个下午,常辛都在教玄耳识字。 越教到后面,他就越发觉得玄耳那句“主人嫌我笨”说得十分实诚。 开始的时候,他认字很快,一些简单的字一教就会,就连常辛都忍不住夸他聪明,可他的聪明似乎十分有限,一旦字形相似或稍微复杂些,他就被绕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比如“日”和“曰”,玄耳问常辛这两个字有什么区别,常辛思考后告诉他,“曰”是说的意思,说话要张嘴,因为嘴张得大,所以“曰”字看起来比较宽。 玄耳反驳他,“不对啊,我看那些蛤蟆精说话就不用张嘴,他们的声音也很大啊。” 常辛叹气,告诉他字是人类发明的,所以可能不适用于蛤蟆这样的特殊种族。 他想想后又道:“可我看人类说话时嘴是上下张开的,那为什么不用‘日’字表示说话,‘曰’字表示太阳呢?明明太阳比人类的嘴大很多,也宽很多啊?” 常辛沉默…… 第42章 悲惨的告别 再比如“爹”字,常辛告诉他,可以拆分成“父”和“多”字,玄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很多所以叫爹?” 常辛耐心解释道:“这个多不是指父亲多,是子女多。” 玄耳问道:“那为什么不是子多,而是父多?” 常辛继续解释道:“因为子女在父亲膝下,所以是父和多。” 玄耳还是不解,“可是孩子是母亲生的啊,为什么不是母多?” 常辛被问懵了,好半晌才迟疑道:“这个……可能是因为,父亲是一家之主吧?” 玄耳继续追问:“既然是子女多才叫爹,那你先前提起你父亲的时候为什么要叫阿爹?你父亲和母亲也生了很多孩子吗?” 常辛:…… 他好像明白兰隐为什么不愿意教玄耳了,这认字他是一天也教不下去了。 可他虽然很想逃,玄耳却兴致极高,按他的说法,常辛是唯一一个肯教他,还不嫌他笨的人。 说到激动时,他忍不住抓着常辛的胳膊眼泪汪汪,“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绝对不辜负你的苦心。” 常辛想抽出手,可惜玄耳力气太大,他抽不出来,于是只好麻木的任他拽着。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他根本没什么苦心? 一个下午转瞬即逝,晚饭时,常辛依旧没见到做饭的人。 吃完晚饭后,玄耳一反常态,严肃地对他说道:“一会儿会有两位客人过来,你关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用管,最好别出来,知道了嘛?” 常辛点点头,心里有些好奇。 玄耳所说的是什么客人,会是从左门出来的吗? 他想起早上兰隐曾经说过,如果要和村民们告别,最好在天黑前去找她。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暗到需要掌灯了。 要去吗?可是除了常春,他还需要和谁告别呢? 不自觉地,常辛想起了在雪灵梦中经历的一切,小桃子会笑嘻嘻抱着他叫哥哥,阿旺叔会亲切的和他打招呼,就连拦门的阿婶们,也会对他笑脸相迎…… 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他现在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和大家告别,送大家离开,可惜,没有如果。 常辛苦笑一声,缓缓在桌边坐了下来。 罢了,还是,不去了吧。 夜色渐渐深沉,隐古居中一片安静。 常辛点了灯,坐在桌边对着玄耳下午写的字出神。 不知道阿春他们是不是已经走了,兰隐要怎么送他们离开呢?或许他应该去告个别的,虽然大家都不待见他,但毕竟是最后一面了,就算不为他们,也该再见见阿春,送他最后一程。 或许,他可以拜托兰隐,问问她能不能单独把阿春放出来? 想到这里,常辛突然精神一振。 对啊,虽然大家的魂魄都装在一起,但先前看雪灵记忆的时候,阿春不是出来过吗?兰隐她一定做得到的! 打定主意后,常辛开门朝外面看了看,见一切如常,连忙掩上门往后院跑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后院一片漆黑,只有兰隐屋中透出些许光亮。 他敲响房门,心中有些忐忑。 兰隐很快就出现在门后,见到他时也没怎么吃惊,只是随口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晚?”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又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听到他的请求后,兰隐有些为难,“那都是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其他人的魂魄刚被放出来,都还不太清醒,现在已过去两日,他们都苏醒得差不多了,我没办法再单独放出常春。” 此话一出,常辛瞬间失望起来。见此,兰隐问道:“你还想见他们吗?” 迟疑片刻后,常辛还是点点头。 兰隐将他让进房内,朝他示意了下桌上的玉罐,“他们就在里面,你自己打开吧。” 常辛走上前去,一点点掀开盖子,目光死死盯着罐口。 最先冒头的是桂婶,她左右张望了下,看到他后一声惊呼,“哎哟,这不是阿辛吗?你怎么还活着呢?这么多年不回来,还以为你死外面了呢。” …… 常辛的脸黑了下,没有说话。 很快,阿旺叔也探出了头,见到他后一声冷哼,“小子,你是来看笑话的吧?告诉你,就算老子已经死了,也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常辛:……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吧? 小桃子扒着罐口露出一双眼睛,望着他气鼓鼓道:“阿辛哥哥,大家都在里面,你怎么不进来?阿爹阿娘说得没错,你真讨厌!” 常辛不好意思骂小孩子,只好深吸口气平息怒火。 紧接着,又一颗头探了出来,是个模样黑瘦的年轻男子,名叫阿财,见到他后,男子惊讶叫道:“咦?这不是阿辛吗?大家快出来看啊!阿辛来了!” 很快,密密麻麻的人头就冒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出罐子,只是挤在罐口,你一言我一语地冲常辛说话。 “阿辛都走了好几年了吧?真是个白眼狼,这么久了也不见回村看看。” “阿辛怕是在外面发财了,不敢回村,怕咱们管他借钱呢,真是心黑,竟然这样想咱们。” “阿辛长这么好看,肯定在外面攀上高枝了,来来来,跟咱们说说,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姐啊?不会是位公子吧?阿辛,做人可不能太荒唐。” “依我说啊,还是阿辛聪明,知道村子里要遭难了,早早地躲了出去,现在好了啊,咱们都死了,就他还活得好好的。” “还真是嘿,阿辛这小子打小就邪门,逮谁克谁,小时候克父母,现在还克死了咱们,真是个扫把星啊。” “对对对肯定是阿辛克的,不然为什么咱们都死了,就他还活着?” “没错没错,真晦气,太晦气了!” …… “啪!”常辛重重将盖子扣下去,面色铁青地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回过头,忍着怒气对兰隐道:“谢谢你,我回去了。” 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再想想方才的情形,兰隐忽然愉悦地笑出了声。 “真可怜啊,早知如此,何必来遭这一趟罪呢?哎呀,还好我早有准备,不然魂魄满屋子跑,可不好收回来呢……” 第43章 无常 她说着,施施然走到桌边,心情很好地将玉罐拿起在手中把玩,一边又自言自语道:“怎么来得这么慢?都开始犯困了……” 出门后被冷风一吹,常辛总算找回了些理智,可一想起刚才的画面,他就忍不住怒气上涌。 什么最后一面?他就不该想着来告别,要是不出这趟门,他现在也不用吹着冷风在这生闷气,活像个傻子一样! 闷闷不乐地回到前院后,常辛推开房门,才刚走进屋,忽然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 他心里一惊,连忙转身将耳朵贴在门上,没过多久,哗啦声停了下来,紧接着,隔壁就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三下过后,玄耳带着抱怨的声音伴随开门声响起,“怎么这么晚才来?” 有人笑着应了句,“碰上些麻烦事,耽搁了。”嗓音有些尖细,但语气十分柔和,还带了些小心翼翼,似乎很怕得罪玄耳。 玄耳“哼”了一声,“下次找个好点的借口,之前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另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怒气骂道:“怎么就是借口了?你这看门狗怎么还空口白牙的诬赖人?” 玄耳生气道:“我怎么诬赖人了?你们都来晚多少回了?还每次都是这一句,依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怠慢主人!” “你——”“再说了,”玄耳迅速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诬赖人?你们是人吗?你个黑胖鬼!” “你狗眼看……鬼低!”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尖细的声音一边劝他,一边又赔笑道:“是我们来晚了,我们下次一定准时,阿咎脾气向来不好,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小安,你说我脾气不好?你居然说我脾气不好?我就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早就嫌我烦了,想要和我一拍两散。太伤心了,真的太伤心了!”. 又是一阵吵闹声后,玄耳不耐烦了,“行了行了,要吵你们回去吵,现在赶紧进去吧,主人都等了很久了。” 两人一听这话立刻住了嘴。随着一阵脚步声和不知道什么东西拖地的哗哗声响起,几人的对话渐渐远去。 “玄耳兄弟,我们真是有事耽搁了,你一会儿能不能帮忙说句好话?” “哼。” “你这看门狗脾气怎么比我还大?小安这样好声好气跟你讲话,你什么态度?” “知道自己脾气大就别说话,黑胖鬼,烦死了!” “你!” “好了好了,阿咎你快别说了,一会儿再让大人听见了。” “小安,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他?” “唔——咱们是自家兄弟嘛,再说了,是你先骂人的。” “我怎么骂人了?他就是一只看门狗啊!况且他也不是人啊!” “虽然如此,可是阿咎,你这话听着真的好难听。” “小安,你居然嫌我说话难听,太伤心了,真的太伤心了!” “我不是这意思……” 常辛偷偷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先后消失在月洞门后,高的那道细长,矮的那道圆胖。 他呆呆站在窗后,心下震惊不已。 在外流浪时,他曾听人讲过黑白无常的故事。 黑无常名为范无咎,白无常名为谢必安,两人生前是一对好兄弟,后来成了地府的阴差,每当有人死去,他们就会来到人间勾魂锁魄,是十分令人惧怕的神祇。 刚才那两道身影互相称呼“阿咎”、“小安”,莫非,他们就是黑白无常?! 听他们话中意思,似乎十分敬畏兰隐,她究竟是什么人?不…… 想到刚才几人的对话,他又在心里默默划掉了人字。 兰隐肯定不是人,她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连地府的阴差都要敬着? 一时间,无数种猜测从脑海里涌现。由于太过投入,常辛忽略了时间的流逝,直到耳边再次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哗啦声。 他被惊得回过神来,迟疑片刻后还是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偷偷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长廊上点了灯笼,泛着一片暖黄的光芒,数道身影先后出现在灯光中。 玄耳走在最前面,由于距离有些远,常辛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心情似乎很好,脚步十分轻快;在他的身后,是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他们头上都戴着高帽,却双双垂着头,看起来十分沮丧。在他们身后,是被铁链锁成一长串的村民们,也全都低着头,看起来比他们还丧气。 待众人走近后,常辛听到了隐隐的说话声。 “……大人不相信我们,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唉,谁说不是呢?我们真倒霉,每次都会遇上麻烦事,每次都这样说,也难怪大人不相信。” “大人本来没那么生气的,都怪这只看门狗添油加醋地拱火,要不是他说什么‘进门就骂人’、‘可凶了,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咱们也不会被骂。” “可是阿咎,大人也没有骂我们,她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看而已……” “这不比直接骂我们还可怕吗?” “唉……所以我才想让玄耳兄弟帮忙说几句好话,要不是你插嘴,事情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的意思是怪我?小安,你太伤我心了!” “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阿咎你别多想。” “我没有多想,你就是在怪我,太伤心了,真的太伤心了!” …… 比起他们的沮丧,玄耳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他乐呵呵嘲笑道:“叫你个黑胖鬼骂我,被主人教训了吧?活该。” 范无咎一听这话,顿时怒道:“你这看门狗真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玄耳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道:“是啊是啊,我就仗着主人的势欺压你了,你能把我怎么着?有本事咬我啊。” 范无咎气急,张嘴就要再骂,还好谢必安及时拉住了他,“好了好了,阿咎快别说了,咱们还在隐古呢,一会儿再让大人听见了。” 范无咎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第44章 消沉 几人走到黑色木门边,那扇门悄无声息打开,后面是一片如墨的黑。 黑白无常停下身来让到一旁,朝后面的一长串人影道:“进去吧。”人影闻声而动,缓慢地依次没入黑暗。 就在常辛看得入神的时候,范无咎突然若有所觉般猛地回过头来,怒声大喝道:“谁在那边偷看?!” 常辛被吓了一大跳,身形趔趄之下重重摔倒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哎哟”叫唤了一声。 听到声音,谢必安似乎也很吃惊,“这隐古内又养了什么新的宠物吗?” 常辛既害怕又无措,连忙爬起来揉着腰几步上前拴紧了房门。 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玄耳在外面笑道:“那是主人刚带回来的,才养了一天呢,是个人类,主人觉得他好看,留下来养眼的。” 闻言,谢必安惊讶道:“哦?好看?有多好看?” 范无咎性子急,说着就要上前来,“去瞧瞧不就不知道了。” 常辛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傻了,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还好外面的玄耳及时拦住了他。 “瞧什么瞧?你们赶紧走,就你俩这副丑样子,别再把人吓坏了!人类那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死的!” 范无咎很不耐烦,“你这看门狗净会说废话,人死不死我们还不知道吗?我们不勾魂,他往哪里死?” 玄耳寸步不让,“不勾魂就不能死了吗?人间的孤魂野鬼多了去了,就你们地府那笔烂账,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嘛?行了行了赶紧走,别磨磨唧唧地赖在这儿,我还等着睡觉呢。” 范无咎怒骂一声就要继续跟他掰扯,还好谢必安及时拦住,“好了好了,阿咎你少说两句,玄耳兄弟的话也不无道理,咱们还是先把人带回去,这么多魂魄还有得忙活呢。” 范无咎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常辛扒拉在门边,忍着疼痛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都没再听到任何动静。 他心里奇怪,几番犹豫后,终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再次摸回窗下,打开一条缝隙偷偷往外看,谁想这一看之下,就见到了正排在队伍末尾的常春。 他顿时愣住,心里百味杂陈。与此同时,常春忽然若有所觉般回过头来。 天色漆黑,灯光昏暗,窗缝又那样小,常辛几乎可以肯定,他是看不见自己的,但他就那样停下了,停在木门前,面朝他静静站立着,似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常辛默默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视线却一片模糊。 他心中情绪翻涌,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鼓足了勇气想要冲出去见他,就算要直面黑白无常也没关系,可还没等他直起身来,常春却已经转身没入那片黑暗。 他愣在原地,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被抽走了,只剩下无尽的迷茫和悔恨。 要是他能早点回村看看就好了,要是他能早点发现就好了,要是他还有家可回…… 就好了。 这之后一连几天,常辛都失魂落魄。玄耳找他教认字,见他死气沉沉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发愁,“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你都好多天没教我了,照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认字啊?” 常辛叹了口气,沮丧道:“认字再多,总有不会的,所以说,认字是学不会的。” 玄耳不解道:“为什么学不会?人类的文字再多,也总有个数吧?我一直学下去,肯定能认完的。” 常辛有气无力趴在桌上,闻言强打起精神解释道:“可是人类会一直创造新的文字啊,你看本朝的字就和古时候不同,等你学会现在的文字了,说不定新的文字又出现了,你不学下去的话,就还是不认字啊。” 玄耳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也就是说,我要想学认字,就要一直学下去,活多久就要学多久?” 常辛有气无力夸赞道:“你真聪明,人类有句话叫活到老学到老,就是这个意思。” 玄耳急了,将笔朝桌上重重一放,“那我不学了!你们人类活得短,几十一百年就没了,我可是能活很久的,我要学到什么时候去?我不修炼啦?不给主人看门啦?得闲了我还要出去玩呢!还有我的大骨头……哼!我不要学了!” 常辛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真不学了?” 玄耳肯定道:“不学了!我又不是人,干嘛要学你们人类的文字?我不识字一样活得好好的,你们那些学到五车十车的什么什么大家们,倒是早早地就去地府了。这么看来,认字也没什么用。” 要在先前听到他这话,常辛定会耐心解释一番,可他现下情绪低落,连带着看什么都了无生趣,于是他只丧气道:“是啊,确实没什么用,反正最后都会死,学不学也无关紧要。” 此话一出,玄耳反而狐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先前你还说人活一世就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比如读书识字,怎么现在忽然改口了?你该不会是嫌麻烦不想教,所以故意诳我的吧?” 常辛没精打采地摇了两下头,丧气道:“我只是忽然觉得意义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人活一世不过百年,生死都有定数,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我阿爹那么想教村里的孩子读书,不收学费也要教,可他的善举并没有换回神明庇佑,我六岁那年,他们进城去给我买想要的糖人,回来路上就被人杀了,后来官府连凶犯都没找到,就这样变成了无头悬案。 还有阿春,他捡到常安的时候肯定很想把她顺利抚养长大,肯定幻想过很多往后的日子,可山贼出现了,一切都没了。 他们的死就像冥冥之中注定的,阿爹阿娘会在我六岁的时候遇害,阿春会在大雪前遇到山贼,常安会在襁褓里被人杀死……无论他们生前做了什么,想做什么,都逃不过既定的死亡,既然如此,怎么活还重要吗?反正最后都会死的。” 听完这番话后,玄耳挠头道:“我好像听懂了,你觉得自己太短命,所以才这么垂头丧气的。这个倒是简单,在你之前,很多人来找主人求长生呢,那时候主人搜罗了不少天材地宝,随便拿一样出来就能让你多活几百年了,不过主人说这样是逆天而行,会付出代价。嗐,我也不太懂这些,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找主人吧,这种小事她应该会答应的。” 说着,他就要拉起常辛往后院去。 第45章 尾声 常辛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要长生。”玄耳奇怪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常辛正思索着如何解释,忽又听玄耳恍然道:“我知道了,你是因为怕死才愁成这样的,可这个我也没办法呀,我虽然可以活很久,但最后也是要死的,别说我了,就连神都会消亡呢,你想一直不死,这是不可能的事。” 常辛有些惊讶,“神也会死吗?”玄耳理所当然道:“肯定的啊,像盘古大神,鸿钧老祖,女娲娘娘他们都死了,不过女娲娘娘的肠子所化的那几位神人还活着,我还见过他们呢。” 常辛有了片刻的失神,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我也不是怕死,我就是觉得……觉得无论怎么活,最后都是一样的,无论生前是什么样,人死了,就都没了。” 玄耳想想后说道:“这话倒也没错,可我总不能因为以后会死,现在就不修炼、不看门、不出去玩、也不啃大骨头了吧?不修炼会死得更早,不看门主人可能现在就会打死我,不出去玩,不啃大骨头,我就会活得不快乐,所以你说得不对,怎么活很重要的。” 常辛闻言不由沉默。 这些他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可自从大家离开后,他就怎么都提不起劲来,越想越觉得难过,越难过就越控制不住去想。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日渐消沉下来。 见他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玄耳有些苦恼,但很快他就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学着常辛的模样趴在桌上冲他笑道:“不如我给你讲个好玩的故事吧,你听了肯定就有精神了。” 常辛没什么心情听故事,但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能闷闷应下。 见此,玄耳瞬间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以前和主人去地府,看到两个鬼吵架,我一时好奇就去打听了下,男鬼和女鬼是一对夫妻,他们生前十分恩爱,约定好死后一起过奈何桥,可是男鬼死得早,地府又催他投胎,他没办法,只好托梦给女鬼,让她多给自己烧点钱贿赂阴差,女鬼醒后也确实烧了很多钱,可是男鬼都没收到,他以为女鬼变心了,非常难过,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在地府干苦差事熬时间,因为心里有气,他三五不时的就给女鬼托梦,有时候跟她哭诉,有时候生气地吓她,这样折腾了几年,终于把女鬼耗死了。 见面以后,他们互相埋怨,男鬼抱怨女鬼不给他烧钱,女鬼抱怨男鬼不好伺候,收了那么多钱还要作怪。两个人越说越生气,最后竟直接大打出手。 后来事情闹到了判官那里,细查之下才知道,原来当年成亲的时候,他们互相认错了人,男鬼要娶的新娘子在半路遇到山匪死了,女鬼要嫁的新郎官在过河的时候被大水冲走了,两家人哭哭啼啼地来报丧,又在半路碰到,他们互相询问了来处和去处,又见成亲日子、接亲路线、新人名姓都对得上,以为遇难的是同一对新人,于是各自通了消息就回去了,而另一对也顺利碰上面,阴差阳错地成了亲,就这样糊里糊涂过了一辈子。 男鬼死后,女鬼给他烧钱,用的是死去新郎官的名字,可男鬼虽然和新郎官名字一样,却是同音不同字,所以女鬼烧的钱全都记在了新郎官名下,又因为新郎官早就投胎转世了,地府高高兴兴地把这笔钱充了公。 事情真相大白以后,他们都傻眼了,说着说着又吵起架来。男鬼责怪女鬼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仔细问问自己的名字,女鬼理直气壮地说就算问了,念起来都一样,她哪知道是哪个字? 男鬼更生气了,说她心里根本没有自己,否则怎么会连名字都不知道,女鬼也很生气,怪他不事先说清楚。 男鬼觉得心虚,就开始抱怨怎么会有人给女儿取名字那么随意?弄得到处都是重名,他分不出来也很正常。女鬼听了深以为然,也跟着他抱怨父母为什么不给自己取个特别的名字,从小到大光是他们那儿就有五六个重名。 两人骂着骂着,忽然又和好了,在判官的安排下,他们高高兴兴一起去投了胎。判官也很高兴,地府充公的钱他们是可以分到的,我看他当时笑得跟朵花一样,肯定是分了不少,要不是阴间的钱阳间不能用,我一定狠敲他一笔,看他怎么哭,嘿嘿,嘿嘿嘿……” 常辛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故事听完后竟真的恢复了些精神。 他想起故事中所述,一时不由好奇问道:“所以女鬼究竟叫什么名字?”玄耳想了想,“好像是叫什么惠娘?反正听他们那意思,很多人都叫这个。” 常辛了然点头,脸色看着好了许多。 见此,玄耳又笑道:“照我说你压根就不用难过,你看这两个鬼,死了都还能在地府里继续吵架打架,你那些同乡才下去几天,肯定还没轮回完,剩下的人说不定现在还在地府骂你呢。” 听到最后这句话,本来还挺感动的常辛瞬间黑了脸。 玄耳和兰隐不愧是主仆,安慰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气人但有效。 从这天起,常辛慢慢收拾好情绪,恢复了正常生活。 隐古中的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平日里也没什么客人上门。常辛闲得无聊,遂将后院几块地都松了土,打算等开春去买些种子种上。 转眼两个月匆匆而逝,雪色融化,天灾结束,幸存的灾民们也陆续另谋了生计,似乎一切都在好转。 常辛还是没有见过做饭的人,但第二个月,隐古收到了江鹤的来信。 信中说常安被安置在了清风观内,他们暂时还没找到好的办法,但一定会竭尽所能,让他不要太过担忧。 常辛有些难过,见兰隐要给清风观回信,便将那颗金坠子也随信带往了长安。 或许她看到以后,能感到一丝安慰吧? 草木抽芽,绿意动人,寒冷的冬季已经过去,春天又来了。 第46章 客人【姻缘线】 初春寒凉,细雨蒙蒙。 常辛拎着菜篮回到隐古,才刚敲开门,玄耳就迫不及待接过了篮子,可下一刻,他就满脸失望道:“你没给我买大骨头啊。” 常辛正在收伞,闻言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买,今日去得不巧,那位程娘子没出摊,听隔壁老板说是生病了。” 玄耳还是不高兴,“那你买别人家的啊。”常辛又解释道:“我本来是想买的,可身上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走了,我想着程娘子好说话,和她赊个账应该不成问题,可偏巧她病了,其他老板又不愿意赊给我,我就只好回来了。” 玄耳很生气,“你笨死了,买个菜都能丢钱。”常辛自知理亏,不敢反驳,于是诚恳道歉道:“是我的错,可我真的不知道钱是什么时候丢的,明明我买胡饼的时候都还在。” 玄耳生气地“哼”了一声,将篮子重重塞回他怀里,转身就往后院跑去,“不要你买了,我自己去买!” 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常辛不由叹气。 这两个多月相处下来,他对玄耳的性子也算了解了些,玄耳心性单纯,像个孩子,虽然好忽悠,但是也很容易生气,尤其是吃不到骨头的时候,回来路上他就知道,自己这顿骂挨定了。 玄耳抓着钱跑出来的时候,他刚走上长廊。玄耳路过他身边,从他手里把篮子抢走,将里面的东西全掏出来一股脑塞进了他怀里,又拎着篮子跑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生气吼道:“再也不让你给我买骨头了!你这个笨蛋!” 常辛呆呆站在原地,一阵冷风吹过,他忍不住抱紧东西再次叹了口气。 真是让人发愁啊。 刚来到厨房把东西放下,常辛出门就遇到了兰隐。 她瞟了常辛一眼,径自走进去取了个胡饼,出来时又随口问道:“玄耳呢?” 常辛将事情讲了一遍,听完后她也忍不住叹气,“罢了,随他去吧。你下午买菜的时候给我带些坊间话本回来,再看看有没有卖花的,买几枝花插瓶。” 常辛刚要答应,她忽然又道:“算了,不用买花了,也好久没带玄耳出去玩了,过几天咱们去郊外踏青,顺道折些回来吧。” 常辛应下后,她便咬着胡饼转身回了房间,嘴里还在自言自语,“最近怎么没人来找我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无趣……” 常辛深以为然,望着几块菜地又琢磨起了买种子的事情。 再过半个月,天气应该就转暖了,要不要再养些小鸡兔子什么的呢? 这样想着,常辛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碧绿的菜地里,叽叽喳喳的小鸡满地乱跑,留下一地鸡屎;成窝的兔子冲出笼子,将菜地啃得七零八碎,兰隐靠在门边面色铁青地盯着他,满脸都是森森杀意。 他忍不住一个寒颤,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算了,还是就安心种种地吧…… 走到前院时,常辛望着波光粼粼的池塘,又开始琢磨着能不能跟兰隐商量商量,在池子里养些鱼,不过玄耳好像不太喜欢吃鱼,他嫌鱼刺多,不如肉骨头好吃。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晃眼却看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瞬间心神一凛,仔细看去,却见左廊那扇门正在无声开启,一阵金光闪过后,门后走出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老人穿着一身红黄相间的长袍,手里拿根拐杖,慈眉善目,须发全白,一身仙风道骨;小童身着红袄,眉心一点朱砂痣,脸颊酡红,长得十分圆润可爱,但他看起来十分丧气,垂头耷脑地抱着个包裹跟在老人身后。 两人出来后,木门又无声合上。他们径直去到玄耳屋前敲了敲门,见没人应,老人似乎有些惊讶。 他左右张望了下,见常辛正站在回廊下呆呆望着他们,于是笑眯眯冲他招手道:“小兄弟,过来过来。” 常辛见他一脸慈祥,看起来不像是恶人,于是依言走上前去,就听他笑眯眯问道:“你是隐古的人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常辛老实回道:“我是刚来的仆人,负责看门和干些杂活。” 老人一听顿时笑了,“那太好了,小兄弟,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月下老人前来拜谒神王大人。” 神王大人?说的应该是兰隐吧?她竟然是位神?神王又是什么?他怎么从未听过? 常辛心中奇怪,但记起初来时兰隐的嘱咐,他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将人请到会客厅后,他便去了后院敲门。 兰隐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房门打开,她的神色倦怠,似乎十分困倦,在听到常辛的来意后,她有些意外,“月下老人?他来做什么?” 她回房拿了条白底绣红牡丹的蛟绡披帛,又转身掩上了房门。 “你给他们奉茶了吗?” 常辛这才想起来,一时不由大窘,“我忘记了……” 这两人是他来隐古后接待的第一批客人,又因为老人之言他心有疑惑,一时失神竟忘了最基本的待客之道。 兰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边往外走去一边道:“那就现在去吧,茶叶放在哪知道的吧?” “知道。”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后,常辛走进厨房准备泡茶。他四下张望了一圈,见灶上炖着羊汤,案板上放着剁了一半的蒜泥,显然就在前不久,这里还有人在做饭,但他进来后,人却不见了。 他虽然十分好奇,却也没再过多停留,迅速泡好茶往会客厅端去,才刚进去就听到老人一声叹息,“……我这小童年幼无知,闯下大祸,老朽实在没办法,这才带他前来,希望他留在人间的这段时日,大人能帮忙看顾一二。” 常辛低头上前奉了茶,见兰隐没让他离开,便大着胆子侍立在一旁,想要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老人的话后,兰隐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他在隐古暂住一段时日?” 老人连忙笑道:“正是,小童懵懂,将他独自留在人间老朽实在不放心,可老朽事务繁忙,在人间又没有熟识之人,这才想着将他托付给您。” 第47章 阿圆 兰隐低头喝了口茶,“要住多久?” 老人颇为犹疑,“这个……牵牵下落不明,若是找不回去,怕是要惹出大乱子……” 兰隐了然道:“也就是说什么时候找到她,你这童子就什么时候回去。” 老人连连称是。 见此,兰隐笑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你知道,我替人办事向来是要收取酬劳的——” 老人连忙笑道:“您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老朽能办到的,定会竭尽所能。” 兰隐想了想,目光忽然落到常辛身上。她笑意盈盈望着常辛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月老是掌姻缘的吧?不如你为我这仆人牵根红线,他长这么好看,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也很好看吧?” 常辛一句话被吓了三跳,一时竟呆呆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什么月老?什么红线?怎么就要生孩子了? 他好半晌才转过弯来,刚想开口拒绝,谁料月老已经笑道:“这简单,您的仆人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待我回去查查姻缘簿,将他的红绳牵上也就是了。” 常辛又要拒绝,兰隐却已经迅速报出了他的姓名籍贯。 月老听完后认真记下,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将小童叫到一旁交待了几句,小童十分沮丧,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见此他一声叹息,也没再多言,很快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月老走后,常辛还沉浸在方才的事情里回不过神来,他一会儿惊讶老人竟是传说中的月老,一会儿震惊兰隐的身份,一会儿对兰隐要给他牵红线让他生孩子的事感到无措,一时傻傻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兰隐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扬,心情似乎很愉悦。 她放下茶杯望向小童,“你叫什么名字?”小童闻言,连忙从门边跑上前来,微垂着头低声应道:“我叫阿圆。” “哪个字?” “团圆的圆。” 她点点头,“我这里房间不多,你就——”她顿了顿,“你就跟玄耳住吧,知道玄耳是谁吗?” 小童点点头,“来时大人告诉我了,玄耳是您的宠物,是只天狗。” 好不容易缓过些神的常辛一听这话又震惊了,玄耳是传说中的天狗?他竟然真是只狗?怪不得那么喜欢啃骨头,可他看起来明明很像猫。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呆滞的神色,兰隐心情更愉悦了,“那就行,他出门去了,一会儿应该就能回来。我先让常辛带你去放东西,等会儿一起吃午饭。” 说着,她就转头看向常辛。见常辛应下,她便站起身来,神色又慢慢倦怠,“既如此,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也去吧。” 兰隐走后,常辛按照她的话带阿圆去玄耳的房间,谁料两人才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买骨头回来的玄耳。 他还在生常辛的气,看到他就是一声冷哼,别过头后又瞧见站在一旁的阿圆,于是语气不好道:“他是谁?” 常辛将事情解释了一遍,谁料玄耳听完后更生气了,“为什么要跟我住?我又不认识他,我不要跟他住!” 阿圆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偷偷抓住常辛的衣角不知所措地往他身后躲。 常辛还要再解释,“可是兰隐说——”“我自己去跟主人说,你们就站在这儿别动,不准进我的房间!”玄耳说完后,就往后院飞奔而去。 常辛无法,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没过多久,玄耳就空着手回来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主人说了,让他跟你住。” 见他心情好转,常辛也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玄耳轻哼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些天廷的人最麻烦了,觉得自己是上仙,整天端着个架子,难伺候得很,你要是也不想和他住,就去跟主人说,让他睡杂物间好了。” 阿圆听见这话,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为了不睡杂物间,他鼓起勇气反驳道:“你胡说,我才没有这样觉得。我就是个打杂的小仙童,月老大人说了,见到谁都要恭敬有礼,尤其是神王大人,她虽然很强大,但从不欺凌弱小,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我要向大人学习,也做个让人尊敬的好神仙。” 听到他夸兰隐,玄耳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仿佛被夸的是他一样,“你这人倒是很有眼光,跟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上仙不一样。” 阿圆听了,底气顿时又足了几分,“我也讨厌他们,每次见到我们这些小仙都冷眉冷眼的,看着就生气,要不是打不过,真想上去给他们一拳!” “对对对!”玄耳十分兴奋,看他的目光也很快从敌视变成了激动,“你这人真有意思!走走走,咱们进屋去,我给你讲讲我以前跟着主人去天廷时遇到的那些蠢仙们。” “好啊好啊,我也跟你讲讲我出去办差时候的事。“奇快妏敩 …… 看着突然一见如故般的二人高高兴兴携手往玄耳屋内走去,独自站在冷风中的常辛只觉心情复杂。 这就是小孩子的友情吗?变得真快。 或许是他们聊得实在投缘,吃午饭时,玄耳讨好地跟兰隐说还是想让阿圆跟自己住。出乎意料地,兰隐拒绝了他。 他很是失望,举着根骨头也不继续啃了,只不停追问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兰隐慢悠悠喝完羊汤,又咬了口胡饼,见他眼巴巴在一旁等着,这才严肃道:“不想跟他住是你自己找我说的,这才过了多久?你又要改变主意。我第一次答应你是尊重你的想法,现在若是还答应你,那就是不尊重客人了。” 说完后见他闷闷不乐,兰隐又安慰道:“别不高兴了,反正你们住得那样近,在哪都一样。况且你睡觉也不安分,动来动去还打呼,还哼哼唧——”“好了好了,主人你别说了。” 面对常辛和阿圆怪异的注视,玄耳顿时大窘,连忙打断了兰隐的话,“就让他和常辛住好了,我过去找他们也是一样的。” 兰隐这才满意笑道:“这就是了。阿圆要住好一段时日呢,他是客人,你们要好好相处,不要闹矛盾。” 玄耳乖乖点头,又开开心心啃起骨头来。 第48章 缘由 晃眼间,常辛看到一旁的阿圆偷偷松了口气,一时间他不由觉得奇怪。 看阿圆这样子,似乎并不想跟玄耳住一起?他们后来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吗? 由于兰隐发了话,午饭过后,阿圆就将自己的包裹抱到了常辛的房间。 包裹里除了些衣物外,就只有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黄铜镜子,唯一奇怪的是镜面十分模糊,就像蒙了层厚厚的纱,什么都照不出来。 见他一直好奇地盯着镜子看,阿圆解释道:“这是溯缘镜,是一件仙家宝物,大人为了让我尽快找到牵牵,这才借给我使用的。” 常辛问他:“牵牵是谁?”他叹了口气,愁眉紧锁,“牵牵是一根红线。” 见他这副模样,常辛不由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圆丧气地放下手中衣物,开始讲起事情始末来。 阿圆是月老身边的小仙童,平日负责些整理送信的杂活,跟着月老住在香火琳宫的正殿里,香火琳宫是月老所掌管的宫殿。 月老是主人间姻缘之神,按照姻缘簿的指示,他用一根根红线将有缘之人牵系起来,而这些红线平日里就是阿圆等小仙童负责整理和看管。 红线自姻缘池中而生,初时是缠绕在一起的杂乱线团,他们需要将线团打捞出来晾干,再一根根解开,清点好数目后才送去给月老。 有一段时日,人间姻缘极多,香火琳宫里所有人都很忙碌,阿圆他们更是每日脚不沾地,就连回去休息时都要带上些线团拆解。 由于太过劳累,阿圆拆完线后在清点时出了错,漏掉了一根红线,这根红线被风一吹,掉进了正殿外的池塘内。 塘中养着一株金莲,是月老去西天做客时佛祖所赠的礼物,月老十分喜爱,特意养在正殿池塘中,平日里更是千叮万嘱让仙童们好生照看。 红线掉进池塘,飘进了金莲之下,没有任何人发现。由于长年受到金莲灵力的滋养,这根红线竟慢慢生出了灵智,直到有一天,她化作一名二八年华的少女闯入正殿之中。 发现此事的小仙童立刻禀告了月老,月老赶来之后,见她神色懵懂,显然不谙世事,于是用溯缘镜探查事情原委,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事已至此,再责怪阿圆也没有任何意义,月老望着红线妖,只道天意如此,便做主将她留了下来,取名牵牵,平日帮着干些杂活,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日子久了,牵牵灵智渐开,她见月老每日为人间男女牵红线,便生了好奇心,偷偷问阿圆姻缘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因前缘之故,牵牵化形后与阿圆最是亲近,见她好奇,阿圆便为她解释了一番。她听完后若有所思,没过多久就偷了条红线绑在了她和阿圆的名字上。 发现此事后,阿圆哭笑不得,又担心她胡乱闯祸会被责罚,便告诉她红线不能乱绑,得照着姻缘簿来,而且红线只能绑凡间之人,对他们这样的仙妖之体是没有任何作用的,牵牵听了,这才悻悻作罢。 可一段时日后,她又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许多人间男女的情爱故事,顿时心生向往,非要缠着阿圆带她去人间看看,阿圆拗不过,于是趁着请假回乡的时候偷偷捎上了她。 临行前两人说好,牵牵跟着他一起出来,也得一起回去,而且在凡间的这段时间,她不能离开自己太远。 牵牵一开始答应得很好,可等真到了凡间以后,她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每日都玩得不见踪影,到临要回去前更是直接失去了踪迹。 阿圆苦寻无果,眼看期限已到,只好自己一个人回了天上。 而此时因着牵牵的失踪,香火琳宫内已经乱了套,众仙童将整座宫殿寻遍都没有找到她,无奈之下,只好将此事禀告了月老。 月老一听也有些着急起来,当下便取出了溯缘镜,可牵牵已经不在天上,两界有别,溯缘镜也查不到她的踪迹。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阿圆回来了。见到这样的情形,他自知瞒不住,便在众人的问询下老老实实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月老听完后很是生气,责怪他不该偷偷把牵牵带到凡间,他自知理亏,也不敢辩驳,只好乖乖低头认错。 月老见他态度诚恳,倒也没过多责罚,只道牵牵孩童心性玩心重,等她在人间玩够了,应该也就回来了。 可他们没想到,没过多久香火琳宫中就出了乱子。月老在绑红线的时候,发现好几段姻缘都错乱了,本来应该嫁到赵家的娘子嫁到了李家,本来应该娶王氏女的公子却娶了张氏女。. 月老大惊失色,连忙重新为他们绑了红线,想要将姻缘更正过来,可他这边才刚刚改牵完,另一边就又出了问题。 如此几番折腾下来,本就疲惫的他终于不堪重负,累得病倒了。他将阿圆叫到病床前,数次欲言又止地叹气,最后责令他必须尽快将牵牵找回来。 由于害怕阿圆又在人间惹出什么麻烦,他想到了久居人世的兰隐。于是稍作休息后便赶紧带着阿圆来到了隐古,为了尽快找到牵牵,他将溯缘镜交给了阿圆。 凡间不比天上,没了仙灵之气支撑,溯缘镜无法直接追寻到牵牵的下落,只有靠近一定距离时,镜子才会给出指引。 阿圆的家乡就在伏县所属的邛州境内,是离伏县有几日路程的另一个县,先前一直出错的姻缘大部分也都是在那里,他料想牵牵初来人间没多久,应该还没走太远,便打算第二日就先带着镜子回乡看看,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牵牵了。 听完他的讲述后,常辛大为惊奇,“原来是这样。”阿圆十分沮丧,“牵牵这一跑,可惹出大麻烦了,就连大人都被她气病了,还不知道回去会被怎么责罚呢。都怪我,要是我不带她出来,就不会闹出这些事了。” 常辛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转移话题问道:“你刚才说家乡就在附近?神仙也有家乡吗?” 第49章 冯娘子 阿圆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勉强打起精神笑道:“那是当然啊,我成仙之前也只是个凡人呢,是大人路过人间的时候把我捡了回去,我才成为仙童的。” 常辛很是惊讶,不由追问道:“那你的家人呢?”阿圆神色黯了黯,“我没有家人,遇到大人之前,我只是个小乞丐,那时候有位阿公待我很好,后来他生病了,我出去为他找药,就遇见了大人,大人赐了我仙药,可等我回去的时候,阿公已经死了,大人见我可怜,就将我带回了天上,当个打杂的小仙童。” 常辛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没想到阿圆还有这样的过往。 “像我们这样被上仙带回去的仙童,每隔几百年是可以请假回家乡看看的,但很多上仙不让仙童们请假,怕他们回凡间惹出乱子。大人和他们不一样,我刚被带回去的时候,大人怕我想家,还准许我几年回一次呢,不过我在人间没什么留恋,也就回来看看阿公,后来时间久了,阿公的坟也没了,我就很少再回来了,这次也是因为牵牵一直央求我,我拗不过她,这才……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答应她。” 见他又将话题绕了回来,常辛顿感头痛,只好继续问道:“几百年?那你当仙童多久了?” 阿圆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应该有三四百年了吧?太久了,我都忘了,只记得我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家乡还是个村子呢,这次回来,都变成县城了。” 常辛很是惊讶,没想到看起来如此年幼的阿圆竟然已经活了几百年,怪不得那么多人想长生,不过他们苦求无果的机缘,却被阿圆轻轻松松就得到了,若是让旁人知道,怕是会羡慕得双眼发红吧。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后,玄耳按捺不住找上门来了。 他还在生常辛的气,也不理他,只是问阿圆道:“你怎么不过去找我玩?” 阿圆叹了口气,“一想到牵牵还没找到,我就发愁,哪还有心思玩啊?” 玄耳疑惑道:“牵牵是谁?”于是,阿圆又将刚才的故事讲了一遍。 玄耳听完后也很惊讶,但他惊讶的点和常辛完全不一样,“红线妖?我记得以前主人说过,只有月老亲手系或者经过月老施术的线才会有用,怎么一个红线妖还能乱牵姻缘线?” 阿圆解释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大人,大人说可能是因为那株金莲,金莲是佛祖所赠,灵力强大,牵牵受了它的滋养,自然与其他线妖不同。” 玄耳这才恍然道:“也对,线妖本就少见,红线妖就更少见了,更别说像她这样的红线妖。嘿嘿,这事真有意思!你明天就要去找她吗?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阿圆“啊”了一声,“你也去吗?好倒是好,不过神王大人能答应吗?” 玄耳这才想起来,一时不由迟疑道:“能的吧?主人都好久没带我出去玩了,我就去几天,应该不会耽误事的。” 常辛想起先前兰隐的话,连忙说道:“兰隐早上说过几天带咱们出去踏青来着。” 一听这话,玄耳顿时喜笑颜开,也顾不上再跟他生气了,连声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主人真的这么说了吗?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常辛用力点头,“兰隐真的这么说了,不信你去问她。” “太好了!”玄耳顿时一声欢呼,又对阿圆笑道:“那你自己去吧,主人要带我出去玩,我就不跟你去了。” 常辛忍不住提醒道:“可是兰隐说的是过几天……” “哎呀,都一样啦。”玄耳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既是要出去玩,那我先回去准备啦!嘿嘿嘿,踏青喽踏青喽!” …… 阿圆羡慕地望着玄耳的背影,“他看起来好快乐啊,曾经我也是这么快乐的……” 见他再次愁容满面,常辛忍不住叹气,他安慰道:“放心吧,一定会找到的。”奇快妏敩 阿圆还是发愁,整个下午都闷闷不乐。 玄耳已经完全被即将出去玩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他不知从哪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拿盆装了在后院里洗洗刷刷,一边还快乐地哼着小曲儿。 常辛去拿菜篮的时候顺道看了眼,里面有木偶,木球,木骨头……他忍不住嘴角一抽,连忙移开视线快步走出月洞门,生怕自己晚一步就会笑出声来。 还真是狗会喜欢的东西…… 买完菜后,常辛想起兰隐早上的叮嘱,又转道去了最近的冯家书铺。 店主是名温婉秀丽的女子,大家都唤她冯娘子。由于常辛三五不时会过来买书,他又生得太过好看,冯娘子便记住了他,眼下见他出现,便笑着招呼道:“常公子,今日想买些什么书啊?” 他将兰隐的要求说出来后,冯娘子又问:“常公子想要什么样的读本?奇案诡事?还是神怪异闻?”这是他近几月喜欢购买的书本类型。 常辛想了想,觉得兰隐虽然是神仙,却也是位女子,应该不喜欢看什么古怪的命案,至于神鬼之事,她应该也不需要通过坊间传奇了解,于是他回答道:“我想要些讲男女情爱的读本。” 冯娘子有些惊讶,但还是笑道:“那常公子稍等,奴家这就为你找来。”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常辛眼里忽然划过一抹艳红。他顿时心神一凛,连忙定睛看去,却见冯娘子穿了身苍翠裙衫,就连头上的发簪都是碧色,哪里有什么艳红? 他心中疑惑,却也只当是自己看错了,遂不再多想,转身四下打量起店中书本来。 就在他倚着柜台等待时,门外忽然走进一位青衫书生。 书生五官端正,眉目含笑,气质温雅,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常辛愣住了,原因无他,书生身上环绕着一股妖气,不像是寻常人与妖灵相遇时所沾染,倒像是同什么妖物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 书生进店后,冯娘子也抱着一堆书本回到了柜台。她将书放在台面上,对常辛笑道:“常公子,这些都是时下流行的读本,你看看想要哪些?” 第50章 李志 常辛大致看了眼,也不知该怎么挑选,见数量不多,索性回道:“全都包起来吧,我全要了。” 见他这么阔气,冯娘子十分高兴,应了一声就要给他包书,转眼却瞧见了一旁的书生。 不知道为什么,冯娘子一见到他,脸色就肉眼可见地不悦起来,但下一刻,她还是客气笑道:“李秀才来了?今日想买些什么书?” 书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悦,他斯文有礼地应道:“娘子安好,小生想买几本坊间传奇。” 冯娘子似乎有些意外,“你平日不是只买圣贤之书吗?”书生颇为尴尬,“偶尔看些杂书,倒也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冯娘子也不再多问,一边迅速给常辛打包一边随口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读本?” 书生小心翼翼道:“想看些风月传奇。” 此话一出,冯娘子顿时惊讶笑道:“怎么,秀才不好好读圣贤书,也想看这些男欢女爱的闲书了?” 书生讪讪一笑,“偶尔,偶尔。” 冯娘子看了眼常辛,笑道:“今日还真是奇了,突然都改了性子。既如此,秀才你自己去看看吧,有想要的取过来便是。” 闻言书生道了声谢,便转身往里去了。 他走后,冯娘子面上笑意淡了下来。她望着那道背影低声愤恨道:“惠娘都病成那样了,还来这里买闲书,还读书人呢,真是个白眼狼!” 常辛一听这话,好奇心顿起,不禁问道:“冯娘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因着常辛生得好看,且为人知礼,冯娘子一向对他很有好感,眼下听他问起,便低声与他说起了事情的缘由。 秀才名为李志,与冯娘子的夫家就住在同一条街上。 李志的妻子姓程,名叫惠娘,是程屠户的独女。程屠户年过半百才得一女,因此从小到大都宝贝得紧,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看起来比普通女子壮硕许多。 惠娘从小跟着程屠户学杀猪,不知不觉面相便带了些凶色,兼之性子强势,样貌又不佳,所以年岁渐长却无人肯上门提亲。 眼看惠娘年纪越来越大,程屠户十分着急,却毫无办法,就在这时,李志出现了。 李志是个无父无母的落魄书生,本是从外地来伏县投亲的,可他的亲戚早就搬走了,投亲不成,身上又没了盘缠,他只好留在伏县,平日做些抄书代笔的活,却只能勉强养活自己,想要继续读书却是不能够了。 由于度日艰难,李志很少能吃上荤腥,每次都要时隔几月才能来买一次肉。 程屠户见他可怜,便时常在他来的时候多给些散碎肉块,偶尔还会给他留点内脏,让他拿回去补补身体。 如此一段时日下来,李志又一次出现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 从程屠户手里接过草绳后,他望着那块肉愣了许久的神,然后突然“噗通”一声当街给程屠户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感激他的恩德,末了又说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若程屠户不嫌弃,他愿意从此将程屠户当作亲生父亲尽心侍奉,日后为他养老送终。 程屠户见他一片赤诚,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从那天起便真的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又过了一段时日后,他与惠娘互生情愫,结为连理,自此,程屠户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说到这里,冯娘子却突然住了嘴。常辛正觉奇怪,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娘子,小生挑好了。”他转头一看,李志正拿着两本书朝这边走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让了让。 李志来到柜台前,见他还在,一时不由惊奇地“咦”了声,“兄台还没离开吗?”常辛客套笑道:“我看书时有些困惑之处,便顺道向冯娘子请教一番。” “噗嗤”一声,冯娘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李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朝常辛热情笑道:“不知兄台有什么困惑未解?小生不才,也颇读了些圣贤书,或许可以为兄台解惑。” 常辛笑道:“我的困惑,兄台怕是解不了。” 见李志面露疑惑,他忽然神色一整认真问道:“依兄台高见,若是把狗惹生气了,该怎么哄才好?” 李志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个问题,一时不由愣住,片刻后他反应过来,随即气愤道:“小生与兄台萍水相逢,无仇无怨,兄台何必如此消遣小生?” 他付了钱,生气地走了。 常辛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那句刚到嘴边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就在他暗自苦恼的时候,冯娘子一脸解气地笑了,“还是常公子会骂人,这可不就是狗生气嘛?” 常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由解释道:“娘子误会了,我是真的把一只狗惹生气了。” 冯娘子会心一笑,“公子是文雅人,自然不会骂人,公子不必多言,奴家都懂。” 常辛:…… 看来,这事是解释不清了。 他不欲再多纠缠此事,只好转移话题道:“娘子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或许是误会他骂了李志的事让冯娘子心情很好,眼下听他问起,冯娘子便痛快地继续讲了下去。 李志与惠娘成亲后,程屠户一家三口也算过了段平静的日子。李志不用再出去谋生计,在岳父的资助下,他继续寒窗苦读,没过几年就考上了秀才。 程屠户十分高兴,整日里跟街坊邻居念叨家门有幸,得了这样一位贤女婿。 惠娘也很高兴,往日众人都议论她嫁不出去,如今她不仅有了夫婿,夫婿还十分争气地考上了秀才,可谓是扬眉吐气。 可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就突生了变故。程屠户在家里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毒蛇咬到,由于毒性太强,还没来得及施救就一命呜呼。 得知此事后的惠娘十分悲痛,却又不得不强撑着为程屠户料理后事,所幸李志知恩图报,丧事期间跑前跑后,秀才之身竟亲自去刨木做棺,直令人闻之称道,惠娘自然也十分感动。 第51章 惠娘 程屠户死后,惠娘彻底接手了他的肉摊,每日起早贪黑地赚钱供李志读书,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志变了。 他对惠娘日渐冷淡,在看到她手上油渍、闻到她身上肉腥味的时候,更是止不住地嫌弃。 惠娘自然也察觉到了,但她只以为是李志厌恶油腥,毕竟从前李志也不愿在她刚杀完猪卖完肉后靠她太近。 于是为了照顾李志的心情,每日收摊后她都会仔仔细细将自己洗干净,向来不打扮的她也开始学着买胭脂水粉,不出摊时就对着镜子涂涂抹抹,希望能打扮得更好看一些,借此来留住李志的心。 可饶是如此,李志对她依旧日渐冷淡了下去。但李志此人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在外时依然是个体贴周到的好秀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只有回了家关起门后,他才会对着惠娘冷言冷语。 惠娘顾念旧情,又想起父亲去世时他那样尽心尽力,更是不忍与他疏离,于是往日强势豪爽的姑娘,竟慢慢开始收敛性子变得低眉顺眼,伏低作小。 冯娘子素与她交好,发现此事后心中大惊,三番五次劝解于她,奈何她像是铁了心,只认为自己作出改变,李志就能回心转意。 冯娘子见劝解无果,只能按捺不提。 可饶是惠娘不断伏低,却不见李志回心转意,到后来,他更是以温书为借口搬到了城北一座荒废的寺庙内。 李志此举让惠娘起了疑心,觉得他是在外面有了人才会冷落自己,于是趁着他外出,惠娘偷偷跟踪过几次,可每次都只见他一个人坐在桌前,并未瞧见其他女子。 后来李志发现此事,又是一番吵闹。她哭诉李志变心冷落自己,李志则因她的怀疑跟踪而生气。 这次爆发后,李志彻底不再回家,整日待在寺庙内,而惠娘白日虽然照常出摊,晚上却时常暗自落泪。 这样一段时日下来,惠娘终于将身体熬垮了,病倒在床上下不了地。 得知此事后,李志倒是回来看过几眼,可很快他就回了寺庙,就连一日也不愿多留。无奈,冯娘子只好去她家中照顾她,并忍不住再次劝诫了她一番。 这场大病后,惠娘似是终于醒过神来,也不再一心扑在李志身上,她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性子,平日里看起来也和从前一般无二,可冯娘子知道,她心里应是有了伤痕,上门看望时,她曾几次见她魂不守舍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日,冯娘子得了些新鲜糕点,想着惠娘整日忙碌怕是也不会有闲心去买这些,便想着给她送些过去,谁料这一去却发现惠娘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生了重病。 她吓了一跳,连忙请来大夫,大夫看过后只说是太过劳累所致,休息几日也就好了。 冯娘子这才放下心来,本想留下照顾她,却被她出言拒绝,无奈只好返回家中。 今早,她又去看了惠娘,她还是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起来没有一点好转。 冯娘子有些忧心,却又无法,只好托了街坊内一位阿婶帮忙照顾。不久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给李志送个信,没成想方才就见李志过来买闲书,气恼之下,她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感叹道:“惠娘也是命苦,刚出生就没了阿娘,那么疼爱她的阿爹也被毒蛇咬死了,本以为的良人还是个白眼狼。程阿爹若是泉下有知,怕是会气得活过来吧……” 说着她忽又反应过来,连忙笑道:“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常公子,看你拎着这些菜,是要回去做晚饭?你都在这听我说了好半天闲话了,不会耽误事吧?” 常辛一听这才想起来,连忙付了钱拿起书就要走,临了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娘子说的惠娘,莫不是西街肉摊的程娘子?” 冯娘子笑道:“正是呢,公子时常去买菜,应当见过她。” 常辛顿时恍然,他再次道了声谢后,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见此,冯娘子不由叹道:“同是读书人,为何人与人的差距如此之大……” 眼见店内无人,她便随手取过一册豪侠传奇翻看起来。奇快妏敩 而另一边,常辛回到隐古居敲了半天门,玄耳才慢悠悠将门打开。 见他依旧嘴角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常辛连忙趁热打铁将自己在路边买的竹球拿了出来,“玄耳,早上的事情是我不对,为表歉意,我特意给你买了个礼物,你看看喜欢吗?” 见到球的一瞬间,玄耳眼睛都直了。 他一把从常辛手里抢过竹球,拿在手中左看右看,显然爱不释手,一边又嘻嘻笑道:“哎呀我也想明白啦,被人偷钱又不是你的错,你最多就笨了点儿,骨头我也自己买到了。既然你这么诚心的道歉,那我就原谅你啦。” 常辛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太好了,玄耳你不生气了,那我就放心了。” 玄耳笑眯眯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嘛?好了你快去放篮子吧,这么多拎着也怪重的。” 常辛诧异于他突如其来的关怀,一边应声往后院走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反驳了一句,确实不是小气的人,是小气的狗。 到厨房将篮子放好后,常辛又敲开兰隐的门,将包好的书递给了她,“老板说这些都是时下流行的读本,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都给你带回来了。” 兰隐打开后随手翻了翻,“《燕燕传》,《小玉传》,《刘生传》,《陈氏传》……怎么都是讲爱情的?” 常辛便将自己先前的想法又说了一遍。兰隐听完后,忍不住嘴角微抽,“你想得……还挺周到的,不过不必如此费心,我什么都看,下次随意些就好。” 常辛听了顿时沮丧,看样子,他带回来的书兰隐并不怎么喜欢。 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兰隐又安慰道:“我不是不爱看这些,只是随口问问,你不要多想。” 常辛想想后,又打起了精神,“我明天去买菜的时候再给你带些其他的。”兰隐听后笑道:“好,那明天再带。” 第52章 身份 常辛离开的时候不经意往厨房瞥了眼,却见半开的门中,刚才放在灶台上的菜篮子已经不见了。 他心中不由惊奇,明明自己放完东西后就一直站在外面跟兰隐说话,期间也没见什么人来过,怎么菜篮子就自己消失了呢? 想到这里,好奇之下他不由推门走进厨房,却见灶内已经生上了火,案板上还放着切了一半的肉,他环顾四周,依旧没看到做饭的人。 真是奇了,这人怎么如此神神秘秘? 既想不通,常辛也不再多想,随手摸了根黄瓜就啃着离开了厨房。 傍晚时分,天气微凉,四人坐在窗边吃晚饭。 由于今日有客,常辛特意多买了些菜,做饭的人也物尽其用,做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一盘生羊脍,一盘葫芦鸡,一盘仙人脔,一盘炙子鹅,一盆百岁羹,一盆汤浴绣丸,主食是胡饼和菰米粥。 阿圆吃得很欢快,一边吃一边感叹,“这也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做饭的人手艺真好!这是谁做的啊?” 常辛正把筷子伸向炙子鹅,闻言不由在心里默默赞同。 虽然他还没见过传说中的阿淮,但不得不说,她的手艺真的很好,这样几个月吃下来,他都快忘了自己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玄耳嘻嘻一笑,“阿淮做的,阿淮可会做饭了,她炖的大骨头特别香!”阿圆好奇道:“阿淮是谁?我怎么没看见她?她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玄耳正盯着盘子里最后两块葫芦鸡,听到这话后随口解释道:“阿淮怕生,不喜欢见生人,你肯定是见不到她了,她也不吃这些,平时都是自己吃饭的。” 说着,他就将筷子伸向了葫芦鸡,可下一刻,兰隐的筷子也落到了盘子里。 玄耳不敢跟她抢,只好委屈巴巴地望着她,“主人,咱俩一人一块吧?”兰隐神色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后才回过神来。 她看了眼盘子,笑着收回了手,“都给你吧。”玄耳顿时大喜,一边高兴道:“谢谢主人!主人你最好了!”一边端起盘子将两块肉都扒拉到了自己碗里。 阿圆盛了碗丸汤,一边慢慢喝一边怯声对兰隐道:“大人,我明天想回家乡去看看,找找牵牵还在不在那里。” 兰隐倒也不意外,只是静静说了一句:“月老让我看着你。”阿圆连忙保证道:“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不会闯祸的,我就回去看看,若是牵牵不在,我立刻就回来。” 兰隐笑道:“倒也不是这意思,你此行既是为了找人,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隐古……这样吧,你出去时带上玄耳,有他跟你一起,我也放心些。” 此话一出,两人都惊讶了。 玄耳似乎不太乐意,“可是主人,比起跟他出去,玄耳更想和主人出去踏青。” 听到这话,兰隐不由瞟了常辛一眼。常辛默默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个丸子。 “踏青之事,还得晚些时候呢,你先和阿圆回乡,等你们回来了,天气也暖和了,咱们再出去踏青。” 玄耳想想后笑道:“也好,那我出去这段时间,就得常辛一个人看门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好……” 常辛一听这话,连忙放下勺子保证道:“你们安心去吧,我一定好好看门,绝不偷懒。” 兰隐也笑道:“近日也没什么客人找上门,就几日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对了,你们把这个带上。”她摸出两枚系着红线的铜钱放在桌面上,“若是有危险,我就能察觉到。” 阿圆谢过后,将铜钱小心收了起来。 玄耳拿着铜钱左看右看,“主人,给他就算了,为什么还给我啊?” 兰隐笑盈盈道:“依稀记得,之前我给阿淮带了朵珠花没给你带,你整整跟我哭了半个月——” 玄耳连忙哭丧着脸打断了她,“啊主人真好!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主人你快别说了呜呜……” …… 由于要出门,玄耳很是兴奋,这天晚上也没再找两人说话,一直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 阿圆站在窗边,听着旁边隐隐传来的动静,忍不住羡慕道:“他好幸福啊,有神王大人护着,也不用整日干活,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看起来好快乐,我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 常辛听到这话,不由问道:“你每日都要干很多活吗?”阿圆愁苦道:“是啊,红线很难解的,从早到晚也解不了多少,还要整理清点,洒扫擦洗,出去办差的时候,还可能遇到脾气不好的上仙,受气也是常有的……” 常辛不禁有些同情,“那也太难了。”阿圆趴在窗上叹气,“谁说不是呢?世人都道神仙好,却不知当个地位低下的小仙童也很难的,所幸大人宽厚,跟着大人倒也不算委屈,累一些也是值得的。” 常辛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兰隐和玄耳,到底是什么身份啊?”阿圆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吗?” 见常辛摇头,他又恍然道:“也对,你是刚来的,又是个凡人,不知道也正常。” 他转过身来,靠在窗边歪头想了想,“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来之前大人告诉我,他要带我来找一位久居人间的神王大人,这位大人虽然居于人间,但上到天廷下到地府,都要敬她三分,让我见到神王大人后一定要恭恭敬敬,切不可有丝毫无礼。” “那玄耳呢?” “大人说,玄耳是神王大人的宠物,跟着神王大人很久了,他原形是只天狗,力气很大,打架很凶,而且非常护主,但性子单纯,比较好相处,只要不在他面前诋毁神王大人,他就不会太为难人。”奇快妏敩 常辛听完后,只觉自己已经被震惊到麻木。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个四处流浪的普通人,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能见妖鬼,可如今短短几月,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主家是据说很强大的神王,客人是上到天廷下到地府的传说人物,就连一同看门的门童,都是传说中的天狗,他身处其中,只觉自己比蜉蝣尘埃还要渺小。 一时间,他不由陷入了迷茫。 第53章 护短 见此,阿圆感同身受地安慰他,“是不是有点接受不了?我刚被大人带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样,突然从乞丐变成了神仙,我那时候可懵啦,又惊喜又害怕又无措,好长一段时间都很迷茫,不知道大人为什么会选中我,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后来发现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小仙童,上面还有很多上仙的时候,我就更难过了,觉得自己就是路边的野草,地上的灰尘,从人间的乞丐变成了天上的‘乞丐’,都是最低贱的人物,只是大人仁慈,赏我口饭吃,让我不用再四处乞讨了。 后来我用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呢,大人既然选了我,那就证明我有仙缘啊,我就是该当神仙的!虽然只是个小仙童,但我年纪又小,又什么都不会,就算给我更大的仙官当,我也接不住啊。 小仙童才正适合我呢,只要干好自己的活就行,有大人这样宽厚的上仙,也不用再像从前一样每天都担心自己活不下去,其他上仙虽然脾气不好,但都自恃身份,最多冷言冷语几句,也不会对一个小仙出手。 我能这样长长久久的活着,每天烦恼干活辛苦,已经是一种福气啦!等我再活久一些,说不定还能得个仙官当当,到时候大家都还要参拜我,给我供香火呢!嘿嘿嘿……” 见他说着说着便一脸满足地沉浸其中,常辛不由会心一笑。 他也不过迷茫了片刻,但很快就醒过神来。 他生而为人,这辈子只有短短百年,与强大的神明相比,确实渺小如尘埃,但与朝生暮死的蜉蝣相比,他至少能看见人间数十载春秋,已是十分幸运。 人与神明,终有一死,神明与人,皆是一生。 所以,他只要度好自己的一生便足够,无论自己再渺小,再卑微如尘,那也是他最真切而鲜活的人生。 这天晚上,玄耳折腾到很晚才安静下来。 常辛有些睡不着,又想起早饭时的情形,不由问阿圆为什么不想跟玄耳住,阿圆犹豫了许久才低声告诉他,“虽然大人说玄耳好相处,但我还是不太敢跟他住一起,早上神王大人说起的时候我就挺害怕的,可我又不敢反驳,只好答应下来,后来玄耳说他不想跟我住,我还偷偷松了口气呢。” 想想后他又补充道:“还有就是,我怕我不小心惹到他,再开罪了神王大人。大人告诉我,神王大人很护短的,以前天廷有只麒麟看不上玄耳,趁着神王大人不在和他打架,给他咬得浑身是伤,还狠狠踢了他好几脚,没过多久,神王大人就找到那只麒麟,把他的鳞片全都给拔了,听说那天,麒麟的惨叫声整个天廷都听得见,从那个时候起,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玄耳了。” 常辛听得目瞪口呆。他想想兰隐平时冷静自持的样子,又幻想了下她按着一只嘶声哀嚎的麒麟徒手拔鳞片的场面……奇快妏敩 由于画面太过诡异,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圆察觉到了,连忙关心地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冷啊?都怪我分了你一半被子……” 常辛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就是突然摸到床沿,被冰了一下。” 阿圆信了,连忙往里挪去,“你快进来点,都怪我占了你一半的床……” 常辛沉默了,良久才艰难道:“快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嘛?” 阿圆“啊”了一声,犹豫片刻后还是解释道:“其实,我们神仙很少需要睡觉的,我今晚就算不睡,也不会耽误明天赶路……” 说着他又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愧疚道:“这么晚了,你肯定很困了。都怪我,一直跟你说话,我不说了,你快睡吧,现在离天亮还早,我也再躺会儿。” …… 神仙真好,觉都不用睡,要是人类不睡觉也能成仙就好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常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时,桌上的包裹已经不见了。他连忙起身去隔壁看了看,发现隔壁屋子也空了,看来在他熟睡的时候,两人已经动身离开。 他穿戴好后去后院洗漱,才刚打了水就听“吱呀”一声,转头一看,兰隐打开房门正一脸困倦地抱着个盆往外走。 他不由觉得奇怪,昨晚阿圆不是说神仙很少需要睡觉吗?怎么兰隐每天都很困的样子?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兰隐走到旁边放下木盆,然后十分自然地从他手里拎过桶将水全倒进了自己盆里,又十分自然地把桶还给他,最后端起木盆施施然转身离开了。 常辛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这一系列动作,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时不由既好笑又疑惑。 好笑的是兰隐竟会做出抢水这样的举动,疑惑的是他刚才为什么忽然傻住了?好像身体一下就失去了控制……不会吧? 一个猜想忽然在脑海里浮现,他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兰隐这也太省事了吧? 第二桶水打上来的时候,开门声再次响起。常辛一转头,就见穿戴整齐的兰隐正略过他往厨房走去,没过多久,又端着个托盘回到了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羊肉羹的香气,勾得人垂涎欲滴。常辛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又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然后急急忙忙冲进厨房,从锅里盛出一碗羹来。 今天的早饭除了羊肉羹外,还有一盘蒸饼。常辛坐在桌边吃完,又收拾好碗筷,这才端着盆回前院。 隐古居中日子安宁,活又不多,常辛平日无聊,只能以读书写字打发时间。写了一上午的字后,眼看时候不早,他连忙放下笔准备出门买菜。 在厨房取了菜篮和钱出来,他正要往外走,兰隐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他顿住步伐,就听兰隐隔着门道:“厨房里调料快没了,这次阿淮想亲自去市场看看,挑些调料,你带上她一起。” 常辛十分惊讶,那位传说中的阿淮终于要现身了吗?他连忙看向四周,却没见到任何人影。 第54章 阿淮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兰隐又开口了,“阿淮在外面,你出去就能看到她了。” 常辛依言回到前院,可他站在廊下左看右看,入目只见波光粼粼的水面,四周也是一片空荡安静,没有半道人影。 奇怪,不是说阿淮在外面等他吗?怎么没看到人?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最近的水面忽然动了一下。 他顿时心神一凛,连忙定睛看去,却见一道水纹晃晃悠悠朝他行来,又在他面前停下并转了个圈,紧接着,一条碧绿色的细长的东西慢慢从水里探出头,又停在半空朝他点了两下,似是在打招呼。奇快妏敩 他神色古怪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止不住地震惊。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是一条水草吧?阿淮竟真的是水草精?! 由于太过惊讶,他愣愣地望着水草,忘记了还礼。 水草等了好一会儿后,似是有些不安起来。她晃动着身体顺着廊柱爬上岸,又将头探到常辛面前挥了挥,似是在呼唤他。 常辛慢慢回过神来,骤然看到眼前有道黑影,他被吓了一跳,趔趄之下差点摔倒在地,还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柱子。 水草似乎也呆了,顿住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慢慢往前挪了挪。常辛愣愣盯着她,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才犹豫地问出一句:“……阿淮姑娘?” 水草很快地点了点头,又在半空转了个圈,看起来很开心。 常辛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常辛麻木了。 红线能成精,水草也能成精,这个世界真是有趣得紧。 由于先前兰隐说过,阿淮此行是为了挑调料,常辛也就先去了卖调料的铺子。 阿淮挑选调料的方式很简单,她就像条普通水草一样盘卧在篮子里,常辛每走到一个需要的调料旁边,她就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从篮子里伸出个头碰碰常辛,常辛察觉到后,便开口让老板装起来,如此一圈下来,所有她想要的调料也都买齐了。 又在市场逛了几圈后,篮子逐渐被菜塞满。由于空间越来越小,水草不得不缩到边上,贴着篮子边缘。 常辛见她躲避辛苦,忍不住低声道:“要不,你盘在我手腕上吧?就不用这么挤了。” 水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只见一道绿影闪过,转瞬间她已经如蛇一般爬行缠绕上常辛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常辛忍不住吸了口气,但见水草欢快扭动十分开心的样子,他也不禁笑了起来。 “可别再乱动了,一会儿让人发现了。”水草一听,立刻安静了下来。她蜷缩起叶片紧紧绕在常辛腕间,晃眼望去倒像是碧玉手镯一般。 买完菜后,常辛想起自己头一天的承诺,于是再次绕道去了冯家书铺。 书铺里依旧没什么人,冯娘子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柜台后,她的手里拿着一卷书,但半天都不见翻动一页,显然心思并不在书上。 常辛走进店铺,叫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来,连忙放下书册扬起笑脸道:“常公子又来了?今日想买些什么书?” 常辛与她说明后,她很快就抱来了一摞书,放在柜台上供常辛挑选。 常辛一边翻看一边好奇问道:“刚才进来时见娘子满面愁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冯娘子一听这话,顿时就笑不出来了。犹豫片刻后,她叹了口气,愁苦道:“还不是惠娘的事嘛?公子也知道,惠娘病了快两天了,大夫明明说是劳累所致,可惠娘昨日躺了整整一日都没见好转,眼瞧着还愈发病重起来。 今天一早,奴家过去瞧她,竟见她枕边的手帕上沾了血,奴家吓坏了,赶忙又请来大夫,谁料大夫还是那句话,说她过度劳累,真是睁眼说瞎话!惠娘都吐血了,怎么可能只是劳累所致? 奴家本想再去请个大夫,顺道留下来照看她,可她死活不同意,非说不想耽误书铺开门,只让奴家再去为她寻位阿婶照料也就是了,奴家拗不过,只好过来开门。 可这门虽是开了,奴家哪还有心思做生意啊?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惠娘怕是就要不成了,奴家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难受啊。常公子,你说惠娘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常辛听得惊愕不已,他没想到这位程娘子竟然病重到了这种地步,可是怎么可能呢?明明前几日他去买菜的时候,程娘子还好好的,能说能笑,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病容,怎么才短短几日功夫,她就病到快要不行了? 想起昨日的事,常辛连忙问道:“那那位李秀才呢?程娘子病成这样,他都还是不回家吗?” 一听到他的名字,冯娘子顿时冷哼了一声,“这个白眼狼,真是没良心!程阿爹在世的时候对他那么好,如今人死了,他就这样对待惠娘!今日一早,奴家已经托人去给他传信了,他若是还有些良知,今晚怎么也该回来看看惠娘了。” 常辛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若冯娘子所言属实,那这李志确实很没良心。 说话间冯娘子看到了他手上的水草,一时不由强打起精神笑道:“常公子怎么还如此雅兴结草为环?这草生得好生秀气,又细又长,倒是没见过,不知是什么草?” 常辛哪知道是什么草?见冯娘子问起,他只好答道:“我也不认识,就是在路边随手摘的。” 谁料冯娘子像是突然来了兴趣,又追问道:“不知是在哪摘的?回头奴家也去摘几根,带回家插瓶去。” 见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常辛只好随口胡扯道:“我摘的时候就这一根,旁边也没看着别的,怕是再没有了。” 冯娘子还是不放弃,继续追问他摘草的地点,无奈,他只好瞎编了个地方。 见冯娘子忽然有了精神,他害怕对方再问起自己关于水草的事,于是也不敢多留,就随便指了几本书,待冯娘子包好后,便拿上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见他跑走后,冯娘子又消沉下来。她愁容满面地再次拿起了那册书,口中不自觉喃喃道:“真是让人忧心啊……不行不行!” 第55章 晚间 她忽然将书册丢在柜台上,脸上神色逐渐坚定起来,“我得回去看看,不能让惠娘就这样病下去!”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锁上门后又在门外挂了“今日打烊”的木牌,然后便匆匆往回赶去。 回去路上,常辛察觉到手腕上的水草一直在扭动,他想起之前兰隐和玄耳都曾说过,阿淮很害羞,怕见生人,以为是冯娘子刚才的问询让她感到不自在了,于是连忙安慰道:“阿淮姑娘你别怕,冯娘子是个好人,她刚才也只是随便问问,我什么都没告诉她的。” 水草还在扭动,一边扭还一边探出个头指了指那包书,指完书后又往后指。 常辛看得一脸莫名,“阿淮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他就转头往身后的路看了看,“是有书弄丢了吗?不会啊,冯娘子包得挺严实的。” 水草更急了,又从菜篮里卷过枚铜钱递到他面前晃了晃。 他接过铜钱左看右看,“这枚铜钱怎么了吗?看起来很寻常啊。”水草实在憋不住了,一道柔弱动听的声音从水草里怯生生传出,带着止不住的焦急,“常公子,你刚才没付钱!” 常辛愣了下,第一反应竟是:“原来你会说话啊?”此话一出,水草又沉默了。. 他捏着铜钱,记忆慢慢回笼,这才想起刚才走得太匆忙,竟然忘了付书钱,冯娘子不知是心事太重还是如何,竟也没想起提醒他。 “哎呀,坏了!”他一声惊呼,连忙转头往书铺跑去,可等他紧赶慢赶回到书铺,却只见到关闭的店门和那块“今日打烊”的牌子。 他站在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丧气道:“冯娘子怕是太过担心程娘子,提前关门回家了。算了,等明天我再跑一趟,把钱送过来吧。” 第二次回去的路上,水草又陷入了沉默。她安静地绕在常辛腕上,任凭他如何试探都没再说半句话。 回到隐古后,他才刚踏上长廊,水草就一下从他手上滑落,飞快顺着地面爬回了池塘里。 常辛呆呆站在廊下望着水面荡漾的涟漪,一时不由心绪复杂。 他怎么觉得,自己那么像洪水猛兽?这位阿淮姑娘也太害羞了些。 由于早上的羊肉羹没有吃完,所以这天中午,阿淮只做了两个菜,又新蒸了盘饼当作主食。 兰隐不知在忙些什么,中午也没在厨房吃饭,她还是像早上一样拿个托盘端了饭菜回自己房里吃,常辛只好独自坐在窗边吃午饭。 下午无事,他又开始写字,写着写着就有些失了神。 他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绪万千,一会想起自己还没跟兰隐提养鱼的事,一会思考阿淮怎么这么怕生,一会好奇水草为什么会做饭,一会又忽然记起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曾在池塘边看到过两尊石狮子,可后面兰隐带他回来的时候,石狮子却不见了,他也一直没意识到这件事。 真奇怪,他明明没在杂物间看到过狮子的踪迹,那么大两尊石像,到底去哪里了呢?难道是他们去常家村那段时间被运走了? 一个下午很快就匆匆而逝,转眼又到了晚饭时间。 这天傍晚,吃饭的人依旧只有常辛和兰隐,由于人数少,晚饭也做得相对简单。 桌上摆放着一盘生鱼脍,一盘光明虾炙,并一盆莼菜羹。生鱼脍切得薄如蝉翼,中间配着嫩葱所调的蘸料;光明虾炙晶莹剔透,品相极佳;莼菜羹异香扑鼻,令人垂涎。 主食是一大个烤得焦黄酥脆的古楼子,被整整齐齐切成了四块,切口处露出其间混着椒豉的羊肉馅。 晚饭兰隐没有再回房吃,她似乎对今天的菜很满意,一口虾一口饼吃得十分欢快。 常辛也吃得很欢快,但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了白天的事,不由好奇问兰隐:“阿淮姑娘是什么草啊?我都没见过。” 兰隐喝汤的手顿了顿。她抬头望向常辛,神色古怪,“谁告诉你阿淮是草?”“啊?”常辛傻眼了,他仔细回忆了下那根碧绿色长条的模样,“不是草吗?那是什么?” 兰隐不答反问:“今日阿淮跟你出去的时候长什么样子?”常辛虽然奇怪,但还是如实说了。 兰隐听后笑着喝了口汤,“难怪……那确实只是根普通水草。” 这下,常辛彻底懵了,“我没明白。”兰隐解释道:“阿淮就藏在草里面呢,那根草是她的栖身之所,她这样出门会觉得比较安全,以前每次出门,她都会在水里找个东西栖身的。” 常辛这才了然,但心里依旧十分好奇,“那阿淮姑娘真身到底是什么啊?”这个问题他先前问过好几次,可每次这两人都不告诉她。 面对他的疑惑,兰隐却只笑了笑,“这个问题,还是等阿淮什么时候敢见你了,再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果然,又是相同的答案。 常辛也不意外,而是又跟她说起了想养鱼的事情。听完他的话后,兰隐想了想,笑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这件事你得问问阿淮,毕竟池塘是她的家。” 常辛点点头,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跟阿淮开口,一边又忍不住询问兰隐石狮的去向。兰隐听后随口应道:“他们出去玩了。” 常辛惊讶地看着她,“石狮也能出去玩?”兰隐夹了片鱼肉,一边蘸料一边应道:“当然可以,他们和普通的石狮子有些不同,他们是活的。” 常辛傻傻点头,内心再次受到了冲击。 这隐古内真是神奇,就连镇宅石狮都与众不同。 晚饭过后,常辛返回前院。走到长廊尽头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试探着问了句:“阿淮姑娘,你在吗?” 一阵冷风吹过,水波微微荡漾,但四周安静如常。 他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回应,忍不住扬声又问了一遍,“阿淮姑娘,你在吗?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塘中假山之上,忽然掉下一颗碎石,碎石在水面激起涟漪,那涟漪弯曲荡漾,缓缓形成一个“在”字。 第56章 关门 常辛见此心下一喜,连忙继续道:“阿淮姑娘,是这样的,我见这池中水植繁茂,但似乎没什么活物,所以想着跟你商量一下,在池子里养些鱼,不仅平时能看,长大了也能吃,不知你觉得如何?” 常辛说完这话后,池塘里许久都没再有动静。他等了好一会儿,正琢磨着是不是阿淮不愿意让他养鱼,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所以才用沉默来回应,就见水面忽然咕噜噜开始冒起泡来,没过多久,泡泡就组成了一个“好”字。 常辛顿时高兴起来,想想后又问道:“不知阿淮姑娘有没有喜欢的鱼?回头我去买鱼苗的时候可以多带一些回来。” 泡泡在水面破裂,荡起细细的涟漪,涟漪四下散去,池面再无动静。 这次,阿淮没有回答他。 又等了一会儿后,常辛见她确实没有再回应的打算,便礼貌告辞回房去了。 这一晚,一夜平静。 因为念着头一天忘记付钱的事情,第二天常辛买菜时特意先绕道去了书铺,想先把书钱结了,可等他到达冯家书铺的时候,却发现书铺门依然紧闭,就连那块“今日打烊”的牌子都没动一下。 是他来得太早了吗?可往日这个时辰,书铺早就开门了。 他心中疑惑,却也无法,便先去了菜市场,打算买完菜再回来看看。 今日的市场依旧热闹,他在路边看到有人卖早春的樱桃,那樱桃个大果红,长得十分喜人,他想着兰隐或许喜欢吃,便上前买了些。 买完菜后,他记起冯娘子昨日所言,不自觉又到肉摊看了眼,今天程娘子依然没出摊。 他叹了口气,再次绕道去书铺,不出意料的,店门还是关着。 要不,明天再来看看? 这样想着,他便原路返回了隐古。 午饭时,阿淮将樱桃洗净摆在了桌上。兰隐看到后还挺高兴,一连吃了好几个,一边吃一边对常辛道:“你昨天带回来的那几本书都不错,我看了一天,把《古寺惊魂记》上册看完了,你怎么没买下册?” 常辛迷茫地“啊”了一声,“可能是昨天太匆忙了,我没注意看,就只拿了上册。”兰隐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樱桃,“那你今天去把下册买回来。” 常辛有些为难,“今天书铺还是没开门,你可能看不到了。”兰隐有些惊讶,“什么叫还是?昨天也没开?那你怎么买的书?” 于是,常辛把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兰隐听完后若有所思,“城北的寺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可是有——”她忽然住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常辛心里好奇,忍不住追问道:“那里有什么?”兰隐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书铺老板有没有说那个秀才具体是什么时候搬到寺庙去的?” 常辛想了想,“就在去年吧?冯娘子说那位程屠户死了不过一年,李秀才是在程屠户死后才开始冷落惠娘的。” 兰隐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见此,常辛不由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兰隐笑了笑,又拿起一颗樱桃,“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常辛不解,但见她不欲多言,也就没有再问。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后,兰隐忽然又说道:“既然今天没开门,那你明天再去吧,我先看看别的。” 语罢见常辛应下,她便站起身来,顺道从盘子里抓起了最后几颗樱桃,正准备离开时又突然顿住,她转头望了常辛一眼,伸手将他指间那颗樱桃也拿走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果盘和手,常辛不禁沉默。 看来,兰隐很喜欢这樱桃。可惜他买的时候量就不多,这会儿估计早就卖完了,他还是明天再去看看吧。 第二天,常辛大早就出了门,可回来的时候心情却不怎么好。 今天冯家书铺还是没开门,肉摊也没出摊,市场也没人再卖樱桃。 第三天,第四天……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是如此。 常辛无奈,只好先去看了种子和鱼苗,又每样买了些回来。 后院有四小块菜地,种子他买了波棱菜和莴苣,打算每样菜先试种一块,若是能长好再全部种满。 鱼苗他买了鲫鱼和草鱼,每种也只十条,想着若是养不好,死了也不算太心疼。 这样折腾几日后,种地和养鱼的事情也算完成了第一步,只连日来书铺一直没开,樱桃也没再买到,让他心情有些郁郁。 这天吃午饭时,兰隐神色恍惚,看起来心事重重;常辛也眉头紧锁,思绪游离。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发呆,饭桌上出奇的安静。 吃到一半时,兰隐忽然回过神来。她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常辛,开口问道:“那家书铺还没开门吗?” 听到问话,常辛顿时愁苦道:“是啊,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兰隐也愁,“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我其他的都看完了,就差《古寺惊魂记》的下册了,看不到下册,我饭都吃不下了。”. 常辛默默看了眼空掉的盘子和她见底的碗,没有说话。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看到。”兰隐说着就对他道:“你再去其他书铺找找,一定要把下册买回来。” 常辛愁道:“那天你说完以后我就去过了,可其他书铺的老板都说没有这本书,他们说冯家书铺里的传奇一向比别人家的多,也不知道冯娘子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本《古寺惊魂记》估计也是如此。” “那怎么办?”听完这话后,兰隐更愁了,“看不到下册,我今晚怕是睡不着了,你买的时候怎么就不仔细着点呢?” 见她这副模样,常辛不由好奇,“这书究竟讲了什么故事啊?”兰隐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个很寻常的故事,只是我从前隐约听人提起过,没想到在这书里看到了详细的,可惜只有一半。” 说着,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常辛道:“这样吧,你去打听一下这家书铺老板住在哪里,我们马上就去拜访,我今天一定要看到下册。” 第57章 拜访 此话一出,常辛顿时惊讶地看向她,好半晌才点头应下。 在他印象里,兰隐是个非常从容冷静的人,今日却为了本书这么急切。真是奇了,这究竟是本什么书?竟然让她如此反常? 由于兰隐发了话,午饭过后,常辛就出发前往书铺去打听消息了。 他问了左右店铺的老板,从香油铺老板口中得知冯娘子就住在城西的吉祥巷,于是连忙赶回隐古将消息告诉了兰隐,兰隐听后当即就要带着他出门。 路过前院的时候,他不经意看到那扇木门,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兰隐道:“要是我们出去以后,那扇门里有客人出来怎么办?” 兰隐正在埋头匆匆赶路,闻言随口道:“放心吧,金琅还在呢,他会接待的。若是一个人都没有,门也就打不开了。” 常辛闻言不由奇怪,金琅是谁?他想起后院那间从来没有打开过的屋子,又想起玄耳当时说,那是聚宝盆住的地方。 所以,金琅会是玄耳口中的聚宝盆吗? 由于隐古也在城西,和吉祥巷隔得不远,两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了目的地。 他们在巷口跟几个孩子问了路,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冯娘子家。 两人站在门外,兰隐示意常辛上前扣门。常辛走上前去,敲了半天才听到一道疲惫的声音响起,“谁啊?”是冯娘子。 常辛连忙应道:“冯娘子,我是常辛,今日有事,特来叨扰。”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后面露出冯娘子苍白而疲惫的脸。 见到她的一瞬间,常辛吃了一惊。才几日未见,她就像换了个人,脸色惨白,眼下青黑,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十岁。. “常公子?”见到是他,冯娘子十分吃惊,“你怎么来了?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常辛连忙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末了又让出身后的兰隐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主家,姓兰。” 冯娘子看向兰隐,有些惊讶,“兰姑娘安好。两位远道而来……”她犹豫了下,还是打开门让出路来,“快进来说话吧。” 兰隐浅浅施了个礼,“叨扰了。” 冯娘子家是个简单的院子,院中靠墙摆放着些农具,并几把大大小小的铁锤;中间空地上是两个大簸箕,里面杂乱地摊着许多书。 见兰隐目光落在那些书上,冯娘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家中存书颇多,日子久了实在散乱,想着今日无事,便拿出来规整一番。” 兰隐笑了笑,状似不经意般问道:“看娘子气韵高雅,想是出自书香门第?”冯娘子打起精神强笑道:“姑娘谬赞了,谈不上书香门第,只家中世代经营书铺,家父过世后,书铺便由奴家接手,每日赚几个铜子,聊以温饱罢了。” 兰隐却似是来了兴致,又追问道:“姑娘祖上就没有入仕之人吗?”冯娘子想了想,迟疑道:“家父倒是说起过,祖上太爷曾经当过大官,只是过去太久,具体的家父也记不清了。” “这样……”兰隐若有所思,倒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冯娘子请两人进屋,为他们倒了茶,又询问两人的来意。听常辛说完后,她有些为难,“这……承蒙姑娘喜欢,可近日家中有事,书铺实在没法开门……这样吧,奴家记得这书家中有一套,姑娘且稍坐坐,奴家这就去找找。”兰隐笑道:“有劳了。” 冯娘子走后,两人继续坐着喝茶。常辛觉得有些奇怪,“看冯娘子身体康健,还有闲心整理书本,不像是家中有事的样子。” 兰隐喝完茶,随手将茶碗放回桌上,“她的事都藏在心里呢。”常辛更好奇了,“难不成是程娘子的事?” 兰隐笑笑,站起身来,“什么事,问问不就清楚了。”常辛觉得有些不妥,“人家能愿意说嘛?”兰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容古怪,“她会愿意说的。” 莫名的,常辛打了个冷颤。 这人莫不是要使什么异术? 冯娘子在院中找了一圈,又进了旁边的屋子,最后从屋内拿着一册书走出来。她见两人站在院内,不由惊讶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兰隐笑应道:“屋内枯坐无趣,想着出来看看书,娘子不介意吧?”冯娘子连忙道:“无事,姑娘随意就好,只家中这些书堆放得久了,都生了霉味,这天也不出太阳,真是让人发愁。” 说着,她又将手里那册书递到兰隐面前,“姑娘,书找到了,只是放得太久,有些破旧,姑娘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先拿回去看看。” 兰隐接过书随意翻看了两眼,一边笑道:“哪里的话?本就叨扰娘子,实在过意不去。”说着,她看了常辛一眼。 常辛连忙上前将带来的荷包递给冯娘子,“那日匆忙,竟忘了结书钱,今日一并给娘子带来了,还望娘子不要怪罪。” 冯娘子愣了下,似乎没想起来这事,“什么书钱?”于是,常辛又解释了一番。 她这才恍然笑道:“原来如此,瞧我,近日心烦意乱,竟也疏忽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你是熟客,奴家自然是信你的。几本书也不值什么钱,承蒙二位喜欢,便送与你们吧。” 兰隐自然推辞,如此几次过后,冯娘子才收了荷包,但她坚持再送兰隐几册书,兰隐推却不过,只好笑着受了。 常辛见她一直愁眉不展,不由小心问道:“看娘子心事重重,莫不是程娘子的病情仍未见起色?”谁料冯娘子听到这话后却突然脸色大变。 他吓了一跳,心中有些忐忑,“怎……怎么了?”难道是他说错话了?冯娘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调整神色强笑道:“无事,惠娘她……她已经好些了,好些了。” 常辛见此,心中疑惑不已。显然,兰隐也觉得疑惑。她多看了冯娘子几眼,目光忽然顿在她手腕上,许久没有挪动。 见此,常辛不由好奇。他也顺着兰隐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冯娘子腕上绑了根红线,但这根红线看着有些奇怪,若隐若现,似非实物。 第58章 市场 常辛正想细看,察觉到他们目光的冯娘子却已经不自在地缩回了手。 “你们这是在看什么呢?” 兰隐笑道:“在看娘子手上的红线,好生别致,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冯娘子闻言,奇怪地抬起手来,“姑娘在说什么呢?奴家手上哪有红线?” 常辛连忙定睛望去,却见她腕上空空如也,刚才的红线已经消失不见了。 真是奇怪,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兰隐又多看了两眼后抱歉笑道:“是我看错了,娘子不要介意。” 冯娘子一脸莫名。 兰隐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不知娘子近日可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停了这话后,冯娘子神色几番变化,最后却只是强笑道:“奴家一切都好,多谢姑娘记挂。” “是吗?”兰隐垂眸笑了笑,“看在这册书的份上,娘子若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可以到永安巷的隐古找我,我就住在巷尾。” 冯娘子虽然莫名,但还是笑着谢过她的好意。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事情既已办完,两人就准备告辞离开了。 冯娘子将两人送到门外,又虚留了几句,兰隐盯着她但笑不语,常辛只好出面一一应答。 就在他们辞行完刚要走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匆匆忙忙朝这边走来。 那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子,留着络腮胡,不太看得清相貌,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十分醒目。 他走得匆忙,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困惑,似乎遇到了什么令人头痛的事情。他没有看路,一边思考着什么一边低头就往几人所在的方向走来,临到近前拐个弯就要直直冲进冯娘子家里,还好冯娘子及时叫住了他。 “做什么横冲直撞的?没看到有客人吗?!”冯娘子呵斥了他一句,又对常辛和兰隐抱歉道:“惊扰二位了,这是我家郎君,粗人一个,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男人似乎这才发现门外有人,他神色恍惚地看了两人一眼,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冯娘子的手急切解释道:“丽娘,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跑过去了,我没想去的,丽娘你相信我!” 冯娘子的脸色随着他的话出口变得越来越难看,但看了眼兰隐二人后,她又强行压下怒意道:“回去说,别当着外人面。”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讪讪住了嘴。 冯娘子强笑着朝二人点头致意,兰隐微笑以对。 “冯娘子,别忘了我的话,若有难处,到永安巷找我。” 兰隐留下这句话后,便带着常辛离开了。 路上常辛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什么你好像格外关心冯娘子?还问起她的祖上,她祖上身份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兰隐正在低头思索着什么,闻言答道:“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罢了,这事本也与我无关,她若来寻我也就罢了,若是不来,那就随他们去吧。” 常辛不太明白她说的“他们”是指谁,可见她不欲多言,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回去路上,兰隐突然来了兴致,想去市场看看,两人便一路去了城西市场。 由于伏县不大,城中东南西北四个集市都是各种东西混着卖,不仅限于卖菜,但做各类买卖的小贩们会约定俗成地聚集在一起,常辛平日去的菜市场便是菜农和屠户们扎堆的地方。 兰隐对买菜没什么兴趣,两人便到其他地方逛了逛,而这一逛,常辛终于体会到了当仆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兰隐花钱很大方,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买完就丢给常辛。常辛一路走一路拿,到最后又拎又抱,竟还差点拿不下。 他这边刚拿完打包好的胭脂,兰隐那边又停在了一家布庄前,望着铺子里的布料喃喃自语,“好像很久没做过新衣裳了……”说着,她就要往里面走,吓得常辛连忙拦住了她。 “真拿不下了。”常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尝试跟她商量道:“要不我们改天再来买吧?”兰隐却一口回绝了,“懒得出门,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别拦我。” 常辛不敢再反抗,只好拿着一堆东西委委屈屈跟在她身后。见此,她不禁斜了常辛一眼,“放心吧,一会儿若实在拿不下,就让店里伙计送上门去。” 常辛这才高兴起来,跟着她走进了布庄。 布庄内生意不错,很多人都在看布料,兰隐转了一圈,每看上一块就指给伙计,随着她越指越多,伙计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看得出来,兰隐这样的大客户并不多见。 好不容易将店里合心意的布料都挑完了,兰隐又非要他们直接将布料做成衣服。伙计有些为难,“姑娘,咱这是布庄,不是成衣铺,怕是做不了衣服。” 兰隐神色平静,“加银子。”伙计愣了下,“姑娘,要不这样吧,您稍等片刻,小的去问问掌柜的。”说完见兰隐点头,他便急忙往柜台方向跑去。 兰隐又四处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忽然落到常辛身上,“你这衣裳好像穿了很久了。” 闻言常辛默默低头看了眼,他这件靛蓝色的冬衣还是县里发放的赈灾物资,来隐古以后,虽说兰隐给他添了足额的银两,但他节俭惯了,也就刚来那段时间买了两套厚点的冬衣御寒,开春后又添了一套稍薄的,和身上这套一起换洗,这样算下来,他的衣物确实不多。 “换了吧,有碍观瞻。”兰隐颇为嫌弃地看着他的衣裳,语罢又扫了眼店里的布料,最后目光停顿在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常辛顿感不妙。 那地方摆放的布料颜色都极其鲜艳,大红大绿大紫,跟兰隐给自己挑的布料颜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不会吧?这位祖宗莫不是忽然起了什么坏心思,想要把他往庸俗上打扮?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布庄掌柜亲自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刚才那个伙计。 第59章 夜半的鱼 他看着兰隐,脸上笑容可掬,“这位姑娘,是你想做成衣吗?”兰隐点点头,“烦劳掌柜的开个价。” 掌柜倒也实诚,开出的价格也就比市价贵了一成左右,兰隐听后眼也不眨地就答应下来。见此,掌柜笑容愈发灿烂了。 “衣裳做成还需些时日,不知姑娘住在何处?等衣裳做好了,我让店里伙计送过去,姑娘就不用再辛苦跑一趟了。” 兰隐说完住址后,又在常辛忐忑不安的目光中伸手指向刚才那个方向,“那块我也要了,同样做成衣裳,按他的尺寸。”说着,她看了常辛一眼。 伙计连忙上前取过布料,送到两人面前。常辛定睛一看,不由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虽然颜色十分鲜艳,但比起大绿大紫,大红色似乎更能让人接受。 兰隐又交待了些做衣细节,掌柜一一记下后,便将二人请到后堂,让自己夫人给他们量了尺寸。 尺寸量完后,兰隐又到柜台付了定银,两人这才离开。 回去路上,常辛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会想到给我选块红色的布料?” 兰隐闻言歪头看向他,片刻后忽然笑道:“因为我看你们人类喜红,每逢喜事便要穿戴大红,无论金榜及第,还是成亲过寿,人生得意之时皆着红色,我想着这应该是个好颜色,便选了。” 常辛这才恍然,又疑惑道:“神仙不喜欢红色吗?”他看兰隐的衣裳多是浅色,配饰倒是有些鲜艳的。 兰隐回忆了片刻后才道:“我也不清楚神仙喜欢什么颜色,他们什么都穿,哪怕是重大场合,也没见统一穿什么颜色,只在衣裳款式和配饰上下功夫。” 常辛听得惊奇,忍不住问道:“那天廷真的有蟠桃宴吗?我看书上说,西王母会举行蟠桃宴,那蟠桃十分美味,而且还拥有神奇的效用,普通人吃一口就能多活几百年,这些都是真的吗?” 兰隐笑道:“蟠桃宴是有的,但蟠桃倒也没有那么神奇,普通人吃了,也就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吧,想要多活几百年,蟠桃可做不到。” 说着,她忽然意味不明地多看了常辛一眼,“虽然蟠桃没法让人多活几百年,但我搜集了些天材地宝,倒是可以增加寿命,你要不要试试?”常辛吓得连连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我只是个普通人,不用活那么久。”奇快妏敩 兰隐默默望着他,语气飘渺如风,“你现在已经不普通了。你也见到了,这隐古上通天廷下达地府,你身处其间,可见寻常人百世所不能见,自然也可求旁人所不能得,只要你开口,我未必不肯答应你,你就真的不想试试吗?” 常辛沉默了。 见此,兰隐目中闪过一抹蓝光。可下一刻,常辛却又抬起头来,他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可你所说的不普通,都和我没关系,不普通的是你,是玄耳,是隐古中的一切,我只是个普通人,是你的仆人,我也没想过要求什么长生,一辈子已经够我做很多事情。 我倒觉得,有遗憾也是好事,若什么遗憾都没有,那人活着就没有任何念想,因为有遗憾,所以今后遇到相同的人和事,就会加倍珍惜,这样得来的感情也会更加深刻,就像——”他忽然住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不由自主地,他看了兰隐一眼。 就像他现在的日子,比起从前好过太多太多,他自知平凡,所以在拥有这一切后,会加倍去珍惜,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在隐古中待多久。 听到他这番话,兰隐似乎十分诧异,但不过转瞬她又笑了,“你很有意思。”她的语气很平静,可看向常辛的目光却意味不明,直看得他后背发凉,“我很少见到像你一样的人。” 常辛不敢接话,只好保持沉默。 所幸兰隐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似乎就在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虽然从容冷静到有些淡漠,但至少不像刚才那么诡异吓人。 这一晚,常辛辗转到半夜未眠。 他知道,兰隐白天是在试探他,相似的话玄耳之前也说过,但他能感觉得到,玄耳赤子之心,他是真的觉得可以去为他求一件宝物助他增寿,可兰隐……他若是当时真的心中生出贪念,下场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黑暗里,常辛不自觉叹了口气。 他颇为自嘲地想,怪道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兰隐既是神王,他如今也算是伴君了,只不过这位君和旁的君不同,她太过强大,强大到他甚至生不出如履薄冰的感觉,她若是想要他死,那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甚至还能直接断了他的来世,让他灰飞烟灭从此消失,也因此,他反而没了恐惧的感觉,或许弱小到极致,反倒会无畏。 就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水声。他被拉回神来,听着外面叮叮咚咚的动静,心里不禁好奇。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水声? 他蹑手蹑脚爬起来,偷偷将窗户打开条缝往外看,这一看,不由震惊地睁大了眼。 隐古的两道长廊上常年点着夜灯,借着灯光,常辛看到一道道小小的黑影从水中跃起,又跳入池内。 它们似乎有灵智般排好了队,一条接着一条地跳跃、入水、再跳跃、再入水,如此循环反复,在夜空中划出一一道道黑色痕迹。 常辛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心中惊诧不已。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那些黑影应该就是他刚买回来的鱼苗吧?怎么才几天时间,它们竟都学会跳水了?这也太古怪了吧?! 就在他迷惑不解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柔弱动听的声音,“好了,休息吧。”话音落下,小鱼们也停止了跳跃。 那道声音很低,听在耳中依稀熟悉。常辛没想多久就记起来,这不是阿淮的声音吗?所以说她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训鱼?? 一时间,常辛不由面色古怪。 第60章 大战 他在窗边又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好啦,休息得差不多了吧?咱们继续!” 下一刻,叮咚的水声又响了起来。 常辛偷偷合上窗户,没敢打扰她,怕再给她吓到了,可躺回床上后,他越想越忍不住觉得好笑。 没想到这位平时害羞得话都不敢多说的阿淮还有这样的一面,可惜兰隐和玄耳都不肯告诉他阿淮到底是什么。 他仔细回忆了下那天出去时的情形,除了一根水草外,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看到其他东西,可兰隐说阿淮就藏在草里面,什么东西那么小,能藏在里面?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后半夜一夜好梦,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迷茫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爬起身来望向窗外,池塘微波荡漾,并没有鱼在跳跃。 看来,阿淮的训练已经结束了。 他穿好衣服,去后院洗漱的路上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那稀少的二十条鱼苗散在偌大的池塘里,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她们后来训练到什么时候?这些鱼跳了半夜,怕是累得够呛吧? 这位阿淮姑娘,真是有趣得紧。 经过这几日,后院的菜地里已经冒出嫩芽,吃完午饭后他给地浇了水,又到池塘边喂了鱼,下午闲来无事,还是看书写字打发时间。 看着看着,他又想起了兰隐所说的那本《古寺惊魂记》,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故事,竟让她这么执着?要不,等过两日她看完了,他去试着借一借?也不知她肯不肯借给自己。 常辛思绪纷飞,一下午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这天深夜,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了叮咚的水声,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这样好像也不错,有了这些鱼,阿淮也算是有个伴了,只是鱼苗幼小,不知会不会承受不住她的训练热情。 时间匆匆,转瞬即逝。 这几天买菜的时候,常辛总算又看到了卖樱桃的,于是一连好几天,饭桌上的水果都是樱桃。 兰隐一开始还很喜欢,每天都吃得很欢快,可没过几日她就腻了,常辛再买回来时,她连看到脸色都是黑的,常辛见了连忙将樱桃端回厨房,后面也不敢再买。 又过了一天,布庄伙计送来很大一个包裹,是做好的成衣。 常辛拿到后院,敲响了兰隐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兰隐才一脸倦意地将门打开,在看到常辛手上的包裹后,她似乎一下就精神了许多。 “衣服做好了?” 常辛点点头,“伙计刚送来的。” 兰隐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 这是常辛第二次踏进兰隐的房门,第一次是来给村里人送行,但那次由于心绪杂乱,他并没有留意周围的景象,因此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兰隐房间的全貌。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常见的桌椅床柜外再无其他。一架屏风将桌椅与床柜隔开,屏风上绘着奇异的景象,一片混沌天地中,许多相貌各异的人手执武器正在作战,他们似乎打得很激烈,常辛甚至能听到隐隐的厮杀声。 不自觉地,他走向屏风,想要看清上面的人脸,一个鹰头人身穿着兽皮的身影忽然转过头来,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手中钢叉也缓缓举起,似是要向他叉来。 他心中大惊,想要转身逃跑,可不知为什么,身体却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就在他万分焦急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捂住了他的眼睛,与此同时,兰隐淡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要盯着上面的人看,他们会发现你的窥视,并想要将你带入其中杀死。现在,闭眼。” 常辛听话地闭上眼睛,就察觉到那只手收了回去,紧接着,兰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转过身来吧。” 常辛依言转身睁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背上一片凉意。 兰隐正站在桌边看新衣裳,转眼见他呆立在原地不动,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这画的是什么?”常辛回过神来后,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危险中缓过神来。 兰隐一边将衣裳往自己身上比划一边随口应道:“天地大战。”奇快妏敩 常辛十分吃惊。“天地大战?” “对。”兰隐放下手中衣物,抬眼望向他,语气平静,“很久以前,世上并没有天廷、人间和地府之分,天地大战以后,三方胜利,新的掌权者重新划分地盘,是为三界。那场战争太过惨烈,诸神陨落,余下的上古神并入了天廷,妖魔则散入人界,与人类共存,就这样一直传承下来,这才有了现在的三界。” 常辛听得震撼不已,又想起月老对兰隐的称呼,他忍不住问道:“你也是天廷的上古神吗?”兰隐看着他缓缓笑了,“你说对了一半,我是上古神,但我不属于天廷。” 常辛心中疑惑,但见她不再多言,他也不敢再问。 兰隐继续翻看新衣裳,他想想后又好奇问道:“上古之时是什么样子啊?” 兰隐动作顿了下来,她的神色开始恍惚,“那时候,天地初开,女娲创造人类,世间生出妖灵,人类和一些妖灵死后又化作魂魄,人妖鬼神居于一处,摩擦不断,混乱不堪……时日久了,就爆发了天地大战,那场战争……” 兰隐说着说着便住了嘴。她的神色逐渐复杂,似是陷入了什么遥远的回忆,许久后才垂眸淡淡笑了笑,“罢了,都过去了,不提了。” 她从包裹里翻出一件大红色的衣裳,笑着递给常辛,“你的,穿上看看。”常辛多看了她两眼,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见他接过衣裳后有些犯难,兰隐贴心地提醒道:“你可以到屏风后换。”一听这话,常辛就想到了刚才的情形,不由心里发怵。 见此,兰隐不禁笑道:“不必担忧,你只要不盯着屏风上的人看太久,就不会被他们察觉,更何况——”她顿了顿,笑意慢慢淡下来,“死物罢了,不足为惧。” 第61章 红衣 常辛虽然还是害怕,但想到她就在外面,心中稍定,也就依言去了屏风后。 兰隐没再继续翻包裹,她在桌边坐下,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久后,常辛穿好衣裳走出来,兰隐闻声看去,端杯的手不由顿住。她望着常辛,神色一点点染上了诧异。 见此,常辛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新衣,“不好看吗?” 兰隐缓缓摇头笑道:“不,很好看。雪灵说得不错,你这样貌,再配上这身红衣,属实养眼得紧。” 面对她笑意盈盈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常辛脸红了。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父母离世后更是逐渐明白这张脸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所以在外流浪时一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这样颜色鲜艳的服饰,放在从前他是万万不敢上身的。 就在刚才,他心里仍有些排斥这件衣裳,但又不敢反抗兰隐,只好强迫自己穿上,可如今兰隐那样欣赏赞叹地看着他,笑容纯粹,与他从前所见皆不相同,似乎就在一瞬间,他心里的不自在忽然就消失了。 或许从今往后,他也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了?再不用担忧那些带着邪念的目光会化作利刃刺伤自己,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害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鬼将自己掳走杀害,弃尸荒野。 兰隐既要留着他养眼,应该也会顺道保护他的吧? 这样想着,他不禁由衷感激道:“谢谢。” 兰隐站起身来,将桌上的包裹随便裹起,拎着往屏风后走去,“你先回去吧,这些衣裳,等我试过后若有不合身的,你再送去改改。” 常辛点头应下,这才拿着换下的衣服离开。 路过池塘时,他不自觉往里看了眼,就见几条小鱼正飘在不远处的水里,听到脚步声它们也不游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见此,常辛不禁嘴角上扬。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忽又听到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唤,“常……常公子。”他心中惊讶,连忙顿住脚步往池中看去,却没见到任何身影。 就在他暗自纳闷的时候,那道声音又羞涩地响了起来,“你今天真好看。”他愣了下,却听“噗通”一声,不知什么东西从假山上掉下来,迅速沉入了水中。 他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不禁哭笑不得。 所以阿淮特意叫住他,就是为了夸他好看?. 由于接连受到了兰隐和阿淮的夸奖,常辛回屋后并没有将那件红衣换下来,而是就这样穿在了身上。 午后,常辛端了个盆,准备去后院洗衣裳。 他刚来的时候,玄耳告诉他,隐古中洗衣做饭洒扫这些活都是阿淮在干,并跟他说脏衣服换下来直接放到后院井边的地上就好。 常辛当时觉得十分不自在,“这样不好吧?阿淮姑娘一个人,哪里干得来这么多的活?” 玄耳听了笑道:“你不了解阿淮,她特别喜欢干活,什么都抢着干,你要是拦她,她还会生气的。” 常辛觉得很不可思议,“哪有人喜欢干活的?阿淮姑娘莫不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玄耳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主人说让我别和阿淮抢活干,这样会耽误她的修行。” 常辛越听越糊涂,但见玄耳也说不清楚,他也没再多问。不过他从小自己照顾自己惯了,实在做不到让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娘给自己洗衣服,所以在那之后他的脏衣服还是自己洗,兰隐见了倒也从没说过什么。 从后院洗完衣裳回来后,常辛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连忙放下木盆去开门,却见门外居然是一脸焦急的玄耳。 见到他的第一眼,玄耳就惊讶地睁大了眼,“你怎么穿得这么喜庆?我才离开几日,你就要成亲了?” 常辛顿时大窘,“没有没有,这是兰隐给我选的——”“对对对!”一提起兰隐,玄耳顿时焦急地打断了他,“主人在后院吧?” 常辛点头,“在的。”“那就好那就好。”玄耳匆匆忙忙就往后院而去。见此,常辛不由好奇地跟上了他,“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听到这话,玄耳忽然生气道:“还不都是阿圆?他惹上麻烦了!” 常辛闻言不由心中一惊,他正想细问,玄耳却已经迅速冲进后院敲响了兰隐的房门。 “主人,玄耳回来了,玄耳太难了呜呜呜……” 兰隐很快将门打开,她的身上穿着一件艾绿色的新衣,见到玄耳后,她惊讶道:“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玄耳哭道:“主人,不是我们,是我,阿圆被人扣住了!”兰隐更惊讶了,“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玄耳这才将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原来,两人抵达阿圆的家乡珙县后,在附近找了好些天,都没有发现牵牵的身影,于是,两人决定先回隐古。 出了县城后,为节省时间,两人打算抄近道走小路,谁料在郊外看到一只鹰和一只兔妖在打架,那只鹰十分凶狠,兔妖被打得节节败退,浑身是伤,眼看就要丧命在鹰爪下。 阿圆看不下去了,想要上去帮忙,玄耳阻拦他,“咱们还要赶路呢,别多管闲事了,再说了,鹰抓兔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阿圆本来有些犹豫,可在见到兔妖可怜兮兮缩在树下的时候,他冲动了,随手捡起根树枝就冲了上去,玄耳阻拦不及,只好跟在后面。 阿圆冲出去后,和鹰打了起来。那只鹰似乎修行不久,道行还很浅,几个回合下来,他发现自己不敌阿圆,眼看旁边又还有个玄耳,于是振翅一飞就跑了。 阿圆将兔妖扶起来,小兔妖泪眼朦胧地道谢,又说自己受了伤行动不便,希望阿圆将她送回家去。 阿圆一听地方不远,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玄耳虽然有些不耐烦,但想到兰隐临行前的交待,他还是不远不近跟在了后面。 阿圆将小兔妖送回家后,就想告辞离开,小兔妖看看天色,非要留他们住一夜,“天都快黑啦,晚上不好赶路,你们就住一晚,明天再出发吧。” 第62章 天狗 阿圆一想也有道理,就答应兔妖留下来住宿,玄耳无法,只好跟着他留下。 兔妖采来野蘑菇和野菜,为两人做了顿晚饭。吃完饭后,阿圆就先睡下了,玄耳不乐意吃素,又不好要求太多,只能大半夜坐在外面生闷气。 午夜时分,玄耳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他一开始也没在意,像这样的密林中一般都潜伏着无数妖鬼,夜半有些诡异的动静也很正常。 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有些坐不住了。他偷偷化作原形,跳上旁边的树端,窥视着树下的一切。 兔妖的家就在刚才那棵树下,两人答应留宿后,树干上出现了一扇门,从门走进去,是一个干燥宽敞的山洞,为了待客,兔妖还特意点上了灯。 此时洞中一片暖光,借着灯光,他隐隐见到一团巨大的黑影从树后浮现,一点点遮蔽洞外的光亮。 玄耳睁大了眼睛,正想仔细看看那是什么,眼前却陡然黑暗下来,屋内的烛火,熄灭了。 一股强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转身想跑,可想想阿圆还在洞内,他又咬牙停了下来。 一片黑暗中,他听到阿圆一声惊呼,“你是谁?”然后,就是一道低沉而雌雄莫辨的声音,“这面镜子,我要了。” 阿圆似乎反抗了一下,但没有用,洞中很快就安静下来。 玄耳望着那片黑暗,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救人,就听面前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小猫,你也留下来给我当妖仆吧。” 玄耳大惊,眼见一道黑影破空朝他袭来,他再顾不上其他,转身就逃之夭夭了。 第二天,他小心翼翼转回去,却发现阿圆已经不见,那只兔妖倒仍然快快乐乐在树下吃草。 接下来,他又在附近观察了几天,发现兔妖竟和那团黑影是一伙的,按照黑影的说法,兔妖是他的妖仆。 每次,她都是通过装可怜博取同情,让人送她回家,再找借口留人吃饭或住宿,吃过她准备的晚饭后,被留下的人就会丧失反抗能力,只能沦为那团黑影的阶下囚。 玄耳那晚嫌菜太素,勉强吃了两口,又背着兔妖偷偷吐掉了,这才有力气逃跑。 通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那团黑影十分古怪,他是天狗,晚上就算没有光亮也能视物,可每次黑影出现的时候,他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黑影似乎很强大,但活动范围不太大,这也是他让兔妖出去寻觅妖仆的原因。 玄耳不知道他找那么多妖仆有什么用,也从来没见过除了兔妖以外的妖仆,他几次想要跟踪黑影寻找阿圆,可黑影出没总在夜间,并且每次出现,他的周围都像是浸了浓浓的墨,乌漆抹黑看不清东西,靠得太近还会头晕脑胀,似乎那墨汁一样的黑暗中蕴藏着剧毒。 玄耳无法,便想着先跑回来找兰隐求助,他紧赶慢赶,这才在今天下午回到伏县。 说到这里,玄耳不禁眼泪汪汪,“主人,你是不知道啊,我当时就劝阿圆不要管那兔妖,苦口婆心说得嘴皮子都要破了,可阿圆他就是不听啊,非要管闲事。这下好啦,被那兔妖骗去给人当妖仆啦!那团黑东西还想抓走玄耳,让主人你以后没人看门呢!还好我聪明跑得快,这才没遭了毒手,主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兰隐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笑道:“铜钱完好,阿圆目前还是安全的。”玄耳可怜兮兮望着她,“主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兰隐沉思了片刻,“阿圆是月老托付给我的,如今他出了事,我不能坐视不管。这样吧,我跟你去一趟,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常辛,隐古就交给你照看了。” 常辛连忙点头,“我会好好看门的。”兰隐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出发。”她将两人赶出屋子,自己关了门不知在里面收拾些什么。 常辛枯站无聊,想起玄耳刚才所说的事,他不由好奇问道:“玄耳,你不是天狗吗?传说中天狗很强大的,连日月都能吞食,怎么还会怕人间的妖怪?” 玄耳顿时急了,“谁说我怕他?我只是……只是怕贸然行事会害了阿圆,所以才先回来告诉主人的。”常辛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玄耳也没留意他的神色,他沉默片刻后,忽然低声道:“你们人类所传的天狗吞食日月的传说,那都是目连他娘干的,她自己做了坏事,玉帝惩罚她下地狱变成恶狗,目连又是个蠢货,修炼成地藏菩萨把他娘给放出来了。她出来以后想去找玉帝算账,又找不到玉帝,这才追着太阳和月亮乱咬。 其实一开始,我们天狗名声很好的,是瑞兽!不过后来,慢慢的就被你们人类传成凶兽了。现在更过分,你们竟然把狗当成骂人的话!人间的狗那么尽心尽力给人类看门,人类还这样对他们,真是狼心——”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道:“真是禽兽不如!” 见他情绪激动,常辛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跟着骂道:“没错,我就觉得狗很好,尤其是玄耳你,又厉害又聪明,比人强多了!” 玄耳顿时骄傲道:“那是!”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不对,不由神色古怪地看着常辛,“谁跟你说我是狗?” 常辛惊讶地“啊”了一声,“你不是天狗吗?”玄耳有些生气,“天狗是天狗,狗是狗,我们又不是同一个种族!” 见他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常辛也不敢再多问,但心里却不由暗自道,又啃骨头又玩球的,就连习性都那么相似,很难让人不将二者联系起来。 玄耳见他沉默,瞬间就急了,“你别不信呀,天狗和狗真的不一样!我不是猫,也不是狗,我是天狗!天狗!” 常辛连忙安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是天狗,不是猫也不是狗。我没有不相信你,真的,我就是第一次听说,觉得惊讶,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玄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第63章 上门 这时,兰隐开门出来了。她扫了二人一眼,又到旁边屋子敲了两下门,说道:“金琅,我要出去几天,这段时间你照看下隐古。” 屋内没有回应,但兰隐也不在意,就像确定屋中人已经听到了一样,说完后她就转身往前院走,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狗啊狗的?声音那么大,吵得人头疼。”. 玄耳连忙委屈解释道:“主人,不是玄耳要吵,是这个笨蛋说玄耳是狗,玄耳才想跟他解释清楚的。” 兰隐闻言佯装埋怨地对常辛道:“就是,你怎么能说玄耳是狗呢?我们玄耳明明是只猫。” 常辛没忍住,笑了。 玄耳更委屈了,但又不敢跟兰隐生气,只好气闷地将头别向一旁。 几人才刚走下长廊,外面忽然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兰隐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她看向常辛,常辛会意,连忙几步上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道苍青色的倩丽身影,仔细一看,正是多日未见的冯娘子。她眼圈发红,形容憔悴,唇上虽涂了艳丽的口脂,却未显气色,更见惨白。 见到几人后,她愣了愣,有些迟疑,“兰姑娘这是……要出门?” 兰隐看着她笑道:“娘子今日登门,想是有要事,进来说话吧。” 她神色犹豫,“我来得是不是不巧?要不我改日再——”“不妨事。”兰隐笑意盈盈地打断了她,“小事罢了,不着急,娘子进来坐下慢慢说吧。” 听她这样说,冯娘子这才进了门。她看起来魂不守舍,似是遇到了非常麻烦的事,一路上都低垂着头不说话。 兰隐走在她旁边,时不时侧头看她一眼,嘴角带笑,意味不明。 走下长廊后,兰隐带着冯娘子进了会客厅,常辛自觉地去后院泡茶,玄耳想了想,还是跟着常辛去了。 两人走进厨房,玄耳好奇问他:“这个人是谁啊?见她来了,主人连阿圆都不去救了。”于是,常辛一边烧水,一边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玄耳听后,第一句话竟是:“原来那卖我骨头的娘子也叫惠娘,惠娘这名字果真到处都是啊。”常辛默了默,“……确实。” 想想后玄耳又说道:“城北的寺庙?我记得那里埋着一个大官,以前我和主人路过的时候还见过他呢,他当时给主人讲了自己的故事,主人还挺喜欢听的。我那时候太困了,一进庙就睡着了,也没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后来主人再带我去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放下执念去投胎了,主人当时还遗憾了好长一段时间,说是早知道这样,就先让他把故事讲完了。” 常辛听完后,联想到兰隐之前的举动,心里逐渐有了个猜测。 前几日拜访的时候,冯娘子曾说起自己祖上有人当过大官,兰隐又说《古寺惊魂记》的故事她曾听人提起过,但不详尽,而这本书就只有冯家书铺有,别的书铺都没有;现在玄耳又告诉他,以前兰隐曾在城北寺庙里听一个被埋在那的大官讲过故事,如此一番梳理下来,那个大官怕就是冯娘子的祖上。 难怪兰隐对这本书这么执着,又如此关注冯娘子,想来就是因其先祖的缘故。 说话间常辛烧好了水,他迅速将茶泡好,放在托盘上准备端去会客厅。 见此,玄耳不由笑道:“以前你没来的时候,这活都是我干,有时候来些我讨厌的客人,我一不高兴就晾着他们,也不给他们奉茶,因为这事,主人说了我好多次。后来主人说累了,也就不管我了。 主人不可能给他们泡茶,阿淮又怕生,不愿意出来,所以他们后面再来的时候,通通都没茶喝!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啊,哈哈哈哈哈~” 说着,他又拍了拍常辛的肩,神秘兮兮地低声道:“等以后他们再来,我指给你看,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别给他们泡茶喝,渴死他们!” 常辛闻言不由沉默,“……有没有可能,我只是个人类。” 玄耳讨厌的人,那必然不是普通人,玄耳可以闹脾气不给他们奉茶,也不会有什么事,可他这样一个卑微弱小的人类,那些强大的存在稍微抬抬手指,他小命连魂就都没了。 玄耳笑嘻嘻道:“你怕什么?这隐古是主人的地盘,况且会客厅和主人的房间离得那么近,他们还敢当着主人的面对你动手不成?” 常辛又沉默了。 玄耳有这个底气是因为跟了兰隐很多年,可他呢?他才刚来不久,在兰隐眼里,他可能就是个新的小宠物,谁会在意一个宠物的死活? 见他一脸低落,玄耳又急了,“你别不信呀,主人很护短的,你既然来了,主人肯定会保护你的。” 常辛笑笑没有回话。 玄耳还要再说,会客厅已经到了。 常辛进屋的时候,正听冯娘子悲伤道:“……奴家不明白为什么才短短几天,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奴家也请过几位高人,他们上门看过后,有的说是撞了煞,有的说是闹鬼,还有的说是犯了黄大仙,可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又是请神又是驱鬼,法事做了好几场,却没有一点作用。 惠娘的病也不见好,奴家和郎君还遇到这样的事……奴家整日里担惊受怕,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每天晚上都不敢合眼,生怕一觉睡醒又到了什么不该到的地方…… 郎君连日来也同我一样,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也没法再去铺子里,只好待在家中发愁,再这样下去,日子就没法过了。 奴家实在没办法,这才寻上门来。兰姑娘,你先前说的话是真的吗?你真的能帮我们?” 常辛奉完茶后,就侍立到了一旁,玄耳见此,也站到他的旁边,一脸好奇地盯着冯娘子看。 冯娘子察觉到后,不自在地动了动,见此,兰隐回头瞟了玄耳一眼,玄耳立刻低头垂手,不敢再看。 兰隐笑道:“自然是真的。娘子不必着急,此事我已有些眉目,但眼下还缺一个人,我要先去将他带回来。” 第64章 怪事 说完见冯娘子面露失望,她沉思片刻后道:“这样吧,珙县我自己去,玄耳,你留下来,和常辛一起先去冯娘子家里看看。” 此话一出,玄耳顿时惊讶道:“主人,我不一起去啦?可是,您也不知道阿圆在哪啊。”兰隐道:“他带着铜钱呢,放心吧,我找得到。” 冯娘子听到这话,有些怀疑地看了玄耳一眼,但出于礼数,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我们现在就去吗?”玄耳问道。兰隐站起身来,“事不宜迟,一起走吧,我现在出发去珙县,你们跟冯娘子一起回去。” 几人到达冯娘子家时已近晚饭时分,冯娘子中途还去买了菜,打算做顿晚饭招待二人。 他们刚进门,原本坐在院中的一个男人就起身迎了上来,“丽娘,你回来了。”此人身材魁梧,长着络腮胡,正是上次那名汉子,据冯娘子当时介绍,这是她夫君。 见到常辛二人,男人愣了愣,“他们是?”冯娘子将事情解释了一遍。男人听完后怀疑地看着二人,“你们真的会抓鬼驱邪?” 玄耳笑嘻嘻道:“不就是抓鬼嘛,小意思。就地府那俩黑白无常,我也是想骂就骂,他们还得客客气气的,这就说明我比他们厉害啊!放心吧放心吧。” 此话一出,男人看他们的眼神更怀疑了,就连冯娘子都忍不住沉默。常辛悄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心道明明玄耳说的也不算谎话,怎么他听着就那么心虚呢? “啊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坐,奴家这就去做晚饭。”冯娘子看看天色,拎着菜进了厨房。 男人默默搬出两张凳子请他们坐下,一时间院中一片寂静,只余下厨房的锅碗瓢盆声。 枯坐了一会儿后,男人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二人,“两位怎么称呼?”他的眼睑一片青黑,双目黯淡无神,看得出来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常辛和玄耳说完后,他勉强朝二人笑了笑,“我叫郗武,是个铁匠。” 既开了话头,几人便断断续续聊了起来,说起请他们上门的缘由时,冯娘子也会时时从厨房探出头来,愁容满面地说上几句。 据郗武所言,他祖祖辈辈都靠打铁为生,传到他这一代,铁匠铺已是远近闻名。 他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有两件,一是自己的打铁手艺,二就是娶了丽娘,也就是冯娘子。 冯娘子自小饱读诗书,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上门提亲之人数不胜数,但她偏偏只中意郗武,她的父母十分疼爱女儿,见她心有所属,便也遂了她的心意。 两人成亲后,日子过得十分和美。他们各自经营着家中传下的店铺,经年累月,也积攒了不少钱财,唯一的遗憾就是成亲多年仍未有子嗣。 郗武的父母十分通情达理,他们将冯娘子视如己出,对此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后来郗武父母相继离世,便只剩下夫妻二人。 郗武提出想要将冯娘子的父母接过来同住,但二老不愿给女儿女婿多添麻烦,怎么都不肯答应,郗武想着反正两家离得近,时常走动也是一样,此事便不了了之。 冯娘子嫁过来后,与邻里关系处得极好,尤其是惠娘,两人一见如故,倾心相交,很快就成了闺中密友。奇快妏敩 惠娘刚成亲的那几年,冯娘子还很为她高兴,觉得她找到了托付终身的良人,可后来李志越来越过分,冯娘子每每回家跟他提起,话语里尽是愤怒与无奈。 她没法过多干预别人的家事,惠娘又一心盼望李志回心转意,将她的劝诫当作耳旁风,日子久了,她也不想再多言,只念着二人情谊,时常给惠娘送些东西,但那段时日,二人终归是疏远了许多。 后来惠娘大病一场,突然看开了,不再执着于李志,冯娘子十分高兴,两人的感情也逐渐恢复如初。 怪事是从惠娘这次突然病重开始的。惠娘的病来得迅猛而蹊跷,冯娘子为她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药也吃了一副又一副,却还是不见好转。 就在她为此发愁的时候,怪事首先发生在了郗武身上。 连日来,郗武发现自己时常会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等他清醒过来后,有时站在大街上,有时站在惠娘家门外,最过分的一次,他一睁眼竟躺在病重的惠娘旁边,还被冯娘子撞见了。 冯娘子当时十分不敢置信,她瞪大眼睛望着二人,嘴唇哆嗦半天,最后难过地流着泪夺门而出。 清醒后的郗武十分着急,他追上冯娘子试图解释,可一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辩解。 这种情形之下,他要如何让冯娘子相信自己是无意识进了惠娘的家,又无意识爬上床躺在她身边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说出来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冯娘子却自己冷静下来了。 她仔细一想,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且不说夫妻多年,她相信郗武的人品,就算他和惠娘真有什么,如今惠娘都病重成那样了,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还去爬惠娘的床? 可即便心里清楚,冯娘子还是十分难受,所以一连几日,她都将郗武看得很紧,也正因为如此,她亲眼目睹了郗武的不对劲。 明明上一刻,他还十分正常的在院中劈柴或是打水,可下一刻,他就忽然丢下手中的东西,双目无神地往外走。 冯娘子制止过几次,也跟着他出去过几次,发现他每次都是去惠娘家里,有时敲门,有时直接翻墙而入,进去后就直奔惠娘闺房。 这样几次过后,冯娘子愈发觉得心惊,郗武那样子,活像是被摄了魂。于是,她去道观请来位道长,道长上门后一番查看,说是撞了煞,要做法事破煞。 冯娘子顾不上许多,当即就付了银子,可一场法事做下来却没有半点作用,当天晚上,郗武再次出门朝惠娘家去了。 冯娘子一边暗骂那道士骗人,一边准备再去请个和尚来看看,可就在她前往寺庙的途中,怪事又发生了。 第65章 红线 临行前她分明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往城南的妙法寺去的,可不知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她就没了意识,等清醒过来后,她发现自己竟出现在了城北。 这样的事情后面又发生过好几次,她心中十分惊恐,先后请过好几位道长和大师上门,可他们要么一无所获,要么一通胡诌,再拿钱做法事,做完却一切如旧,没有任何作用。 因着怪事的发生没有任何预兆,也没什么规律可言,或许上一刻人还好好的,下一刻就忽然没了意识,两人整日胆战心惊,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也没法再去店铺,只能每日待在家中,四目相对,两两发愁。 后来有一天,冯娘子上街买菜的时候,在肉摊前看到了多日未见的李志。 冯娘子见他和肉摊老板谈笑自如,又想起自己托人给他送信,想让他回来看看惠娘,他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一时间不由怒上心头。 她想要上前当面唾骂他的薄幸,可不知怎么地,才走了两步眼前就一片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惊叫将她拉回神来,等她看清眼下的情形时,不由羞恼得面红耳赤。 不知什么时候,菜篮被她丢在了一旁,她的双手正拽着李志的胳膊,在他惊诧无措的神色中,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看到这一幕也都惊了。其中很多街坊都认识冯娘子和李志,见他二人大白天在街上就拉拉扯扯,一时不由面色各异。 听着四周嗡嗡的议论声,再看看李志那震惊茫然的样子,冯娘子羞愧欲死,哪还顾得上其他,慌忙捡起菜篮掩面跑走。 当天下午,这件事就传到了郗武耳朵里,他自然清楚冯娘子的情况,倒也没有多想,只是经过这件事以后,两人更不敢出门了,他们囤了几天的菜,将门栓死在家中浑浑噩噩度过了两日。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冯娘子突然想起了那日兰隐上门时说过的话,于是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她一路胆战心惊地找上门去,幸好这一路太平无事,她也顺利去到隐古,见到了兰隐。 说到最后,冯娘子又忍不住愁苦道:“自从怪事发生后,奴家和郎君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连二老上门探望都要找尽借口回绝,生怕当着他们的面做出什么丑事。 前几日那事发生后,二老找上门来,将奴家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责怪奴家不知检点,对不起郎君,奴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还好郎君帮着劝慰了几句,二老这才将信将疑地回去了。 可这两天二老每日都要找上门来,对奴家耳提面命。今天早上,奴家刚被训诫了一通,母亲大人严厉地警告奴家,不许在外面勾三搭四,败坏冯家名声,奴家有口难言,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常公子,玄耳公子,你们一定要救救奴家和郎君,这日子真是一天都没法过下去了。” 郗武也不住地唉声叹气,“这若是旁人,我早就将他们打出门去了,可偏偏是岳丈大人和岳母大人……唉,看到丽娘被训斥,我这心里比丽娘还难受啊,可我又不敢忤逆长辈,只好跟着一同聆听训诫。 有时岳母大人话说得重了,我替丽娘辩解两句,岳母大人倒是不责怪我,可转过头就会更加严厉地训斥丽娘,说她平日将我欺负得太狠,我才会将委屈往肚里吞……唉!再这样下去,我们夫妇二人还不如一头撞死,好歹还能留个体面名声。” 常辛十分同情二人的遭遇,按照两人所述,他们定是遇到了什么妖异之物,可不知为何,常辛并没有在二人身上看到任何异象。 等等…… 他忽然想起先前去买书时,他曾在冯娘子身上看到一抹艳红色,那时只以为是自己眼花,如今看来,怕是并没有看错。前些时日他和兰隐上门,也曾在冯娘子腕上看到根若隐若现的红线。 红线……红线妖……牵牵?! 这个想法让常辛吃了一惊,他忽然想起兰隐临走前说,此事还缺一个人,若冯娘子夫妻的异常果真是因为牵牵,那可不就缺一个阿圆吗? 想到这里,常辛连忙低声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玄耳,玄耳听后恍然道:“难怪我们在珙县怎么都找不到红线妖,原来她跑这里来了。” 听到二人的对话,郗武和冯娘子面面相觑。 郗武狐疑问道:“什么红线妖?”常辛不知该如何解释,玄耳却直言道:“就是一条红线成精了,她不满意你们现在的姻缘,正给你们牵新的红线呢。” 两人都听得呆住了。 良久还是冯娘子先反应过来,她柳眉倒竖,将菜刀往案板上狠狠一剁,怒声骂道:“奴家与郎君生活得好好的,谁要她牵什么新的红线?她……她觉得奴家和李志、郎君和惠娘更般配?!” 玄耳丝毫不会看脸色,嘿嘿笑道:“现在看来,是这样的。还真别说,这红线妖挺会牵线,你和那个什么秀才都是读书人,这傻大个和惠娘一个杀猪一个打铁,也是绝配——我就随便说说,你别瞪我呀,我也觉得红线妖很讨厌,净会添麻烦,要不是她瞎胡来,阿圆就不用去找她,阿圆不找她就不会被扣住,主人也就不用去救阿圆,这样的话,说不定现在主人都已经带着我们去踏青了,呜呜呜红线妖真可恶!” 玄耳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忍不住伤心地哭出了声。 冯娘子一开始还很生气,可见他说着说着就变了脸色,不禁有些慌乱起来。她放下菜刀跑出来,手足无措地安慰道:“你别难过了,奴家不是故意瞪你的,就是一时生气,这才……是奴家不该迁怒于你,你别见怪。” 玄耳胡乱抹了把脸,又嘻嘻笑道:“没事没事,都怪那红线妖,看我抓住她后不把她搓成线球!” 常辛没忍住,“可是,一根红线是搓不成线球的。” 玄耳转头瞪了他一眼,“我讨厌你!”常辛默默闭嘴,不敢再多言。 第66章 包袱 由于这一整天,冯娘子和郗武都没再出现异常,为了尽早寻到牵牵的踪迹,玄耳决定当天夜里就留宿在冯娘子家中。 冯娘子为二人收拾完客房后,想着时候还早,就打算去看看惠娘,二人听了自然是要同行。她将事先准备好热在锅中的饭食用食盒装了,带着二人往惠娘家走去。 惠娘家与冯娘子家隔得不远,没过多久,几人就到了地方。 进门后,冯娘子一边带路一边愁苦道:“惠娘这都病了大半个月了,郎中换了一个又一个,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可不仅没见好,眼瞧着竟一日不如一日了,奴家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实在没什么办法,照这样下去,奴家怕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惠娘房门外。冯娘子顿住脚步,朝二人说道:“两位公子请稍候片刻,奴家先进去为惠娘整理一番。” 房门开合间,玄耳翕动鼻翼,眉头慢慢皱起来。 见此,常辛不由奇怪问道:“怎么了?”玄耳转头看向他,压低声音道:“有妖气,很重,我能闻得到。” 常辛想了想,“会不会是牵牵?”玄耳犹豫片刻后摇头道:“不像。按照阿圆的说法,牵牵是生在金莲池内,可这里的妖气带着血腥味和凶煞之气,这是杀戮过重才会有的,应该不会是牵牵。” 不知为何,常辛忽然想起了那日在书铺看到的李志,当时,他身上就带着一股很重的妖气。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常辛脑海里冒了出来。 难道,是李志勾结妖物,想要害死惠娘? 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甩头试图赶走这个念头。 他那日在书铺见到的李志斯文有礼,实在不像是个如此狠毒之人,虽然冯娘子说他表里不一,但他在岳父过世时能亲自刨木做棺,想来纵有薄情之实,也不至于毒辣到要置发妻于死地的地步。 沉思间房门忽然被打开,冯娘子笑容勉强地往旁边让了让,“两位公子进来吧。” 常辛进屋的一瞬间,下意识就皱了眉,原因无他,这屋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气息,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气息,但才刚进来,他就觉得胸口发闷。 或许是怕病人吹了凉风,窗户都关得死紧,再加上天色渐晚,屋内光线更是昏暗,浓浓的药味弥漫在鼻尖,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几人走到床边,冯娘子将灯点上端至近前,借着灯光,常辛往床上看去,只一眼就呆住了。. 眼前这个形销骨立气若游丝,如骷髅一般躺在病床上的人,竟是半月前那个身形壮硕,拎着一把砍刀和客人谈笑风生的程娘子?! 不敢置信地又多看了几眼后,常辛发现了不对劲,她的眉心似乎萦绕着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 由于灯光昏暗,他看不太清晰,因此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想凑近仔细看看。 玄耳跟在他身后,这里闻闻那里嗅嗅,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床下。 “常公子,你在看什么呢?”见常辛一直盯着惠娘,冯娘子不由奇怪道。被拉回思绪后,常辛摇摇头,“冯娘子,这屋内有些闷,我可以把窗户打开吗?” 冯娘子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应道:“不必劳动公子,这等小事奴家来就好。”说着,她走过去开了扇窗。 “多日未见,程娘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不自觉地,常辛喃喃出声。 冯娘子听到后悲愁道:“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亲眼所见,奴家也不敢相信好好一个大活人竟然一月不到就变成了这样,奴家心里是既焦急又难过,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 后来奴家怀疑惠娘病重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请那些大师道长过来看过,可他们都……唉!奴家与惠娘相识多年,如今眼看着她命悬一线,奴家这心里真是……” 说着说着,她不禁潸然泪下。 常辛也跟着叹气,又笨拙地安慰了几句。就在两人各自发愁的时候,玄耳却突然开口道:“她病成这样也是应该的。” 此话一出,冯娘子顿时怒目而视,常辛也一脸惊吓地回头看向他。 见两人反应剧烈,他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你们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 常辛欲言又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玄耳理所当然道:“就是这个意思啊,她床下藏着吸食精气的东西,病成这样很正常。” 听到这话,冯娘子迅速看向床底,神色由愤怒转为惊恐,“惠娘床下藏着东西?是……是什么?” 玄耳两步上前,一边撸袖子一边兴奋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趴在地上,伸手进去一阵猛掏,很快就扒拉出来一团东西,晃眼望去,这团东西竟然还在动。 常辛端起一旁的油灯凑到近前,几人这才看清那是一个翠绿的包裹,包裹颜色极其鲜艳,艳到令人心惊,仔细看时,似有幽光游走其上。包裹中不知装了什么活物,一直在不停蠕动,看得人心惊肉跳。 见常辛和冯娘子均面色难看,玄耳嘿嘿一笑,抬手就解开了包袱。 在看清里面那团东西的真面目后,常辛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而一旁的冯娘子直接吓得失声尖叫,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 那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小蛇,它们浑身漆黑,身体如乱麻般缠绕成结,蛇头全都竖在上面,又黑又圆的眼睛在灯光映照下闪着幽暗的微光,打眼望去怕是有上百条。 常辛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生寒,一想到这团小蛇不知在程娘子床下放了多久,他更是惊惧得浑身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这……这这……”冯娘子指着蛇团结结巴巴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玄耳却一脸淡定,甚至还在两人极度惊恐的目光中笑嘻嘻解释道:“就是这些东西,一直藏在床底下吸食惠娘的精气,惠娘每天睡在床上,时间久了,人自然就不行了。” 第67章 跟随 常辛眼见那团蛇不停蠕动,眼看就要解开身体四散爬走,他心中惊悚,一番张望后连忙几步拿起木盆倒过来“啪”一声扣在了包袱上。 眼中不见骇人之景,他这才缓过气来,可手却还在不停颤抖。害怕将油灯打翻,他连忙将灯盏放到一旁,收回手时才察觉到身体竟已僵硬到麻木。 冯娘子脸色惨白地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声音颤抖地道:“常……常公子,奴家腿软,站不起来,你能过来扶奴家一把吗?” 常辛犹豫片刻后才走上前去。他从旁边拿过一张凳子,将冯娘子扶起后又搀着她坐到了凳子上。 冯娘子惊魂未定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惨白着一张脸道谢,“多谢公子。” 见二人如此惧怕,玄耳戳了戳木盆,神色疑惑,“你们怎么反应这么大?这不就是一团妖力凝聚而成的蛇象嘛?” 听到这话,常辛才稍微找回了些神智,“你的意思是,这是幻象,是假的?” 玄耳想了想,“倒也不能这么说,准确地说,这是一团凝为实质的妖力,是它的主人特意修炼的,它已经可以短暂地脱离主人自行吸取力量变强,只要主人在一定时间内把它收回去,就能全部纳为己用。” 常辛听得似懂非懂,但眼下这些并不重要,他更在意的是,“这盆能困住这……这团妖力吗?” 玄耳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这东西化为实质以后,就会一直保持同一副样貌,直到主人将它收回去。它现在就是一团人类打不死的小蛇,没什么威胁,你不用怕。” 常辛心中发苦,这不是威不威胁的问题,这是看到就会惊惧难安的问题。 “我倒是可以把它打散了,但主人还没回来,万一这东西还有用呢?嗯……还是先留着,等主人回来再定夺吧。” 说着,他就将木盆掀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小蛇们已经解开身体,见木盆被掀开,顿时争先恐后地四散爬去。 冯娘子吓得一声惊叫,慌忙起身往后退去,常辛也惨白着脸迅速远离了蛇群。 玄耳丝毫不怕,他眼疾手快,一手一把,很快就将所有小蛇抓住丢回了包裹内,并迅速将包裹系紧。 常辛和冯娘子看着他的动作,神色已然惊惧到麻木。 他拎着包袱站起身来,笑嘻嘻拍了拍手,“好啦,只要把这东西拿走,惠娘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可转眼他又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说起来真是怪了,一般人要是遇到这东西,最多十天应该就没命了,她怎么这么久了还活着?” 他的声音不低,饶是冯娘子已经退到角落里也全听见了。一时间,她不由脸色苍白地拍了拍胸口,“幸好惠娘吉人天相,改日奴家定要到——” 她本想说定要去寺里烧柱香,可一想到前些日子从寺里请回来的所谓“大师”什么用都没有,已到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转念一想后,她又换了个说法,“定要备上厚礼,到隐古去好好谢谢二位公子和兰姑娘。” 常辛正想开口拒绝,玄耳却已两眼放光地问道:“那你能让惠娘送我一筐——不,十筐大骨头吗?” 常辛心里一惊,连忙阻止道:“玄耳,挟恩图报可不——”“没问题!”冯娘子打断他的话痛快应道:“莫说十筐,就是一百筐,也是玄耳公子你应得的。” 玄耳一听这话顿时哈哈大笑,“你人太好了,我真喜欢你,哈哈哈哈哈~”冯娘子愣了愣,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但见他神色单纯坦荡,心中也就没了芥蒂。 情绪平复后,冯娘子上前扶起惠娘,将带来的米粥一点点喂给她。 “惠娘已经好多天不见清醒了,奴家还以为……今日真是多谢玄耳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奴家和惠娘都没齿难忘。” 玄耳摆摆手不在意道:“小事一桩,更何况你都答应送我骨头了,我帮帮你们也是应当的。” 冯娘子莞尔一笑,“玄耳公子当真是——”话说一半,她突然顿住了。 两人正觉奇怪,就见她手一松,粥碗打翻在惠娘身上,又咕噜噜滚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她双眼无神地收回胳膊站起身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原本靠在她身上的惠娘一个歪斜差点栽倒在地,还好常辛及时上前扶住。 将惠娘重新扶回去后,常辛转头看向冯娘子,就见她愣愣站在原地,神色呆滞,似是失了魂魄一般。 玄耳好奇地凑上前盯着她看了会儿,“她好像又失去意识了。” 晃眼间,常辛注意到那条熟悉的红线再次出现在她的手腕上,红线微光闪烁,若隐若现,似是在指引些什么。 很快,冯娘子就愣愣转身往外走去。 眼看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外,玄耳连忙对常辛道:“别傻站着了,咱们跟过去看看。” 常辛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匆忙关了门跟在冯娘子身后。 走出惠娘家后,冯娘子又一路往巷外去,按照以往的情形和先前的猜测,她现在应该是要去往李志所在的地方。 路上,玄耳偷偷问常辛,“你觉不觉得这事挺奇怪的?” 见常辛不解,他又解释道:“牵牵的红线绑的是四个人,现在他们两个出了问题,惠娘那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没法出什么状况,那还有一个呢?你们说的什么秀才,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着他又猜测道:“难道牵牵的红线失灵了?不应该呀,她不是就中招了吗?”他朝前面的冯娘子抬了抬下巴。 常辛想想后也猜测道:“我之前在李秀才身上看到一股妖气,可能,城北寺庙里有什么妖怪帮他阻挡了牵牵的红线?” 玄耳听后若有所思,“城北那破寺里能有什么妖怪?伏县又不大,这里的妖怪我大部分都见过,也不记得有什么特别凶残的存在啊。” 常辛不了解这些事情,只好保持沉默。见此,玄耳笑嘻嘻问道:“要不要我回头带你也见见?”常辛连忙摇头。 他从小妖鬼见得已经够多了,实在没必要再特意去见什么妖怪了。 第68章 女子 玄耳又笑道:“其实我也不乐意见什么妖啊鬼的,我就想跟着主人出去玩,只要主人带我出去,我就高兴,可是主人不太喜欢出门,很多时候我只能自己出去玩,日子久了,也就认识了些附近的小妖们。” 常辛好奇道:“兰隐不喜欢出门吗?”一说起这个,玄耳就忍不住倒苦水,“对呀,主人很懒的,除非有客人上门找她帮忙,平时根本不乐意出门,我每次想让主人带我出去玩都要提前好久说,主人还不一定会答应,我太难了呜呜呜。” 说着,他就想要伸手抓常辛的胳膊。但常辛一想到不久前他徒手抓蛇的场面,就忍不住寒毛直竖,连忙往旁边避让开去,“你……你还是把这蛇拿远点,我怕蛇。” 玄耳低头看了眼包裹,不解道:“你怕蛇啊?可是我们去常家村的时候,没见你怕那些蛇啊。” 常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几条会说话的大蛇和一堆密密麻麻的小蛇的差别,只好默默又远离了几步,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抗拒。 玄耳见了不禁撇嘴,但也没再继续吓他。 伏县偏远,没有宵禁,因此深夜的街道上一片寂静。 两人跟在冯娘子身后,随她一路往城北走去。她走得不算太慢,一路前行,腕上红线一路微光闪烁,在黑暗中格外引人注目。 据冯娘子先前所言,她好几次清醒时都发现自己在城北,但从没到过那座荒寺,然而这次,她失魂落魄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两人都跟到看见荒寺了,她还没有清醒过来。 天上挂着半轮弯月,借着月光,常辛见到了那座年代久远的寺庙,由于荒废日久,它看起来早已破败不堪,就连寺外牌匾也是字迹模糊。 冯娘子绕过大殿,如幽灵般飘向后面的禅房,两人紧随其后。 随着她的脚步逐渐深入,常辛心里也一点点开始发紧。原因无他,越往里,他们四周的妖气越是浓烈,走到最后,冯娘子停在一间禅房外,常辛一抬头,就见上空雾色缭绕,妖气冲天。 不自觉地,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旁边的玄耳,却意外抓了个空。他一转头,就见玄耳远远躲在另一根柱子后面,离他得有一丈远。 他沉默了下,蹑手蹑脚朝玄耳靠近。 “你怎么躲这么远?” 玄耳不高兴了,“不是你让我离远点?”他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一时无言以对。 “……那倒也不必这么远。” 玄耳“哼”了一声。 “她怎么不进去?”他望着冯娘子,低声问道。常辛也觉得奇怪,不知为何,冯娘子到了这里以后就一直站在门外,低垂着头毫无动静。 就在两人暗自猜测的时候,门内忽然传来一阵妖娆的笑声。 “李郎,外面似有贵客呢,妾出去看看。” 玄耳脸色微变,“不好。”他一把拖过常辛就要往外面闪去,常辛急道:“冯娘子怎么办?”玄耳顿住了。 他回头看了眼,一咬牙,随手将包裹塞进常辛怀里,一个闪身就冲了过去,常辛只听耳边传来一句仓促的话,“你赶紧先出去,我马上就来!” 常辛迟钝地低头望向怀里的包袱,一阵细微的蠕动感将他拉回神来,等反应过来后,他僵住了。 救命……他走不动道了…… 轻微的“吱呀”声后,禅房的门缓缓打开。 玄耳闪到冯娘子身边,一把抓住她就要逃跑,谁料一道绿影袭来,冯娘子的手臂被一条翠色绸缎紧紧束住,那道妖娆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出现在门后。 “来都来了,几位,不坐坐再走?” 玄耳身形顿住,他望着那扇门,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弯曲成爪状。 朦胧月光下,一道婀娜的身影自禅房中缓步而出。 是名相貌十分美艳的女子,勾人的眼波,高挺的鼻梁,嫣红的唇色,如云乌发挽成灵蛇髻,发间簪着根碧绿玉簪。 她身穿翠色长裙,臂间一条同色披帛一端束缚住冯娘子,另一端长长拖曳在地上。她身材玲珑有致,妖娆多姿,一眼望去,勾魂摄魄。 在见到庭中二人后,她忽而收回披帛,掩唇娇笑起来。 “妾道是谁呢,原来是住在城西的小猫。” 听到这话,玄耳瞬间炸了,“你说谁是猫?!”女子眼波流转,纤手把玩着披帛,“大家都说这伏县中有一位强大的存在,可是你家主人?” 一听这话,玄耳瞬间顾不上生气了,他仰起头骄傲道:“没错!主人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女子面上笑意盈盈,语气温柔却轻蔑至极,“是嘛?可依妾看,却是徒有虚名罢了。小妖们见识短浅,不知人外有人,妖外有妖,听了你两句妄言便信以为真,妾可不像他们那么好糊弄。” 玄耳闻言顿时大怒,“你说谁扯谎呢?我家主人本来就是最厉害的!”女子一声嗤笑,“上通天廷,下达地府,这话是你说的吧?”玄耳傲气道:“是我说的又如何?” 女子突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若你家主人当真如此厉害,为何要偏居一隅?据妾所知,最厉害的大妖们可都在长安呢,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等荒僻之地?” 玄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告诉你厉害的大妖怪都在长安?那长安城虽大,也装不下这么多妖怪吧?主人说了,人间疆域广大,奇人异事众多,妖鬼更是如大漠黄沙一样数不胜数,只有像你这样见识短浅的蠢妖才会觉得这天底下只有长安城里有大妖怪。” 女子恼羞成怒,冷笑道:“妾从未见过哪个大妖是自己龟缩不出,全靠底下人吹嘘出来的。本来你们如何吹嘘也跟妾没关系,妾在城北,尔等在城西,各自修行,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尔等竟找上门来,在妾的地盘上撒野,怎么,是觉得妾好欺负?” 见她态度如此之差,玄耳也怒了,“你这蠢妖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诬赖人?我们怎么撒野了?明明是我们要走,你非出来拦着不许走,还张口闭口地瞧不起我家主人,盆妖都没你会泼脏水!” 第69章 饲蛇 女子气极,冷声道:“到了我的地盘,还想轻易离开?你既将你家主人夸得如此厉害,想来自己也不差,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说着,她臂间披帛猝不及防就朝玄耳袭来。 玄耳不甘示弱,随手将冯娘子往后一丢就迎了上去,一时间,两人战作一团,而被丢出的冯娘子在地上重重一摔,神智竟慢慢清醒过来。 她一脸茫然地望向四周,手撑着地想要站起身来,可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玄耳听见后,扬声朝她喊道:“快躲起来!”她这才注意到正在交战的二人,一时不由大惊失色。 她慌忙爬起来往柱子后跑,正好撞见了鬼鬼祟祟偷看的常辛。她顿时松了口气,“常公子,你也在,太好了。”说着她就朝常辛靠近。 见她一只脚马上就要踩到那个包袱,情急之下,常辛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别动!”喊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眼见交战中的二人齐齐朝他望过来,一时间,他不由欲哭无泪。 完了,暴露了…… “哟,还有一个呢?”女子一个旋身回到禅房门外,娇笑着朝常辛望过来。 在看清他的模样后,女子愣了一瞬,神色逐渐惊艳。她遥遥朝常辛抛了个媚眼,娇媚笑道:“这位公子倒是生得好样貌,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与妾共度良宵,做一对快活鸳鸯如何?” 常辛被她大胆露骨的言论惊呆了,一时竟呆立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玄耳大怒,纵身上前狠狠一掌朝她拍去,“他是主人养的人类,你不许打他的主意!” 常辛听到这话,心中既感动又忍不住别扭。 养的人类…… 女子一边与他打斗一边朝常辛娇笑道:“这位公子,他的主人不过是个徒有虚名之辈,不如公子往后就跟着妾,白日养神,夜间销魂~公子以为如何呢?” 常辛神色阴沉,冯娘子瞠目结舌。 她小心绕过地上的包裹,低声问常辛道:“这女子是什么人啊?说话怎么如此……如此孟浪?”常辛沉默了片刻,“是妖物。” “什么?!”冯娘子一声惊呼,“什么妖物?”常辛还没说话,女子又远远笑道:“你问他有什么用?他怎么会知道?什么妖物你问妾呀。” 说着,她闪身避过玄耳一击,忽然身形一晃就朝两人所在之地袭来。两人皆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她却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袅袅娜娜地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包裹。 “竟然被你们发现了。如何?程惠娘死了么?”听到这话,几人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包裹是她所放。 冯娘子怒火中烧,一时忘记了害怕,忍不住破口骂道:“原来就是你这妖物往惠娘床底下放的腌臜东西!心思如此歹毒,早晚天打雷劈!” 女子看了她一眼,也不生气,而是媚笑道:“你是冯丽娘,对吧?你说错了,这东西确实是妾的,但却不是妾放的,至于将它放到床底下的人是谁,应该不用妾再告诉你了吧?” 冯娘子闻言脸色一变,眸中竟生出明晃晃的恨意来。 见此,女子笑得更欢了,“男人都喜欢好颜色,程惠娘其貌不扬,性子粗俗,哪个男人会喜欢呢?有这样的妻子,李郎可是一直觉得很耻辱呢。” 说完见冯娘子神色愈发愤恨,她犹嫌不够,又添了一把火,“李郎说了,等程惠娘死了,就将妾接回去,光明正大同他在一起。妾这个你口中的妖物,在李郎心里,可是心肝宝贝呢~” 冯娘子冷冷望着她,怒极反笑,“你也知道你和他不光明正大?他若真把你当心肝宝贝,怎么会让你藏着掖着这么久,就连个名分都不给你?” 女子笑意丝毫未变,“名分这种东西,是你们人类在意的,妾可不在意,妾只求片刻欢愉。李郎与妾两情相悦,他的心思如何,妾自然知晓,你这些话还是拿回去说与程惠娘听吧。” 说着,她便不再理睬怒目而视的冯娘子,转而媚眼如丝地看向常辛问道:“这位俏公子,你考虑得如何了?” 见常辛偷眼去瞄玄耳,她又笑道:“不用顾虑这只小猫,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在这闲话这么久,他都没再出手么?因为呀,他自己也发现了,他不是妾的对手。” 听到这话,常辛不由暗自心惊。如果连玄耳都没法制服她,那他们今日岂不是凶多吉少? “你说谁不是你的对手?”玄耳生气道:“我虽然可能打不赢你,但是我要跑起来,你也追不上!”这话就是承认他确实不是对手。 一时间,常辛的心沉到了谷底。 偏玄耳还冲他抱怨道:“你也是的,刚才叫你跑,你怎么不跑呀?”常辛无言以对,心中欲哭无泪。 是啊,他为什么就没跑呢?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女子神色也逐渐冷淡下来,但她的语气依然温柔而妖娆,“看来,公子是不愿承妾这份情了。既如此,妾只好将公子一同饲蛇,借以抚慰妾受伤的心。” 说着,她便冷笑着抬手解开了包裹。 玄耳神色大惊,想要上前阻止,但已然来不及。小蛇们一出包袱,就争先恐后往她身上爬去。她不躲不避,一双眼睛逐渐赤红,很快便红得仿佛要滴血。 她望着常辛,不自觉舔了舔嘴唇,一双红色竖瞳直盯得人背脊发凉。奇快妏敩 “你闻起来好香啊。以尔血肉,饲我蛇灵,定能养出极好的蛇引,助我功成……”她一边说,一边缓缓朝常辛逼近。 冯娘子吓坏了,但还是强撑着抓住常辛的胳膊,跟着他一步步往后退去。 常辛心急如焚,却没有任何办法。他的目光越过女子望向她身后的玄耳,却发现他正呆呆地垂着头立在原地,看起来活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奇怪,玄耳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心念斗转间,两人已退至拐角。眼看退无可退,常辛索性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女子走近。 第70章 留下 冯娘子拽了拽他的袖子,悄悄问道:“玄耳公子这是怎么了?忽然像失了魂一样。”常辛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女子也听到了冯娘子的话,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 明明不久前玄耳还十分凶狠地跟她打架,怎么眼下她要将这二人饲蛇,他却突然没动静了?奇快妏敩 想到这里,女子不由转头望去。 玄耳依旧死气沉沉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女子顿了顿,转身慢慢朝他走去,“小猫,你这是在耍什么花样?” 玄耳还是没有反应。 她明显暴躁了起来,手腕翻飞间,一条小蛇破空袭向玄耳。 常辛一惊,下意识就想大喊躲开,谁想那条蛇直直穿透玄耳的身体往后飞去,而玄耳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分身?”女子环顾了四周一圈,声音极冷,“看来,你是不打算管他们二人了。” 常辛愣了下,心情有些复杂,而冯娘子已经害怕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常公子,怎么办?我们不会要死在这里吧?” 常辛嘴里安慰道不会,可心里却不可避免地慌张起来。 玄耳难道真的丢下他们自己跑了? 不,他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就在女子冷笑着转身要朝二人出手时,一声呼唤突然从禅房内传来。 “玉绿,你在哪儿?小生怎么突然睡着了?” 女子动作一顿,神色有些惊讶,但她还是笑着应道:“李郎,来了两位客人,妾正在同客人叙话呢。” “客人?什么客人?”李志说着就走出门来,见到常辛二人后,他显然很是吃惊,“冯娘子?还有这位兄台……你们怎么在这儿?” 冯娘子定了定神,强笑道:“我们……我们是特意来找秀才你的。” 李志奇道:“找小生?娘子找小生有何贵干?” 冯娘子抓住常辛的手越捏越紧,“是这样的,惠娘她……醒了,她想见你。”李志神色古怪,“惠娘想见我?现在?” 冯娘子重重点头,“对,就现在,你们好歹夫妻一场,即便你已经有了新欢,也该去见见惠娘,和她做个了断吧?” 李志神色闪烁,“惠娘是不是快不行了?”冯娘子闻言心中愤恨,但看了眼女子后,她又强忍下来,点头道:“没错,所以我们才深夜前来寻你,你若是还有良知,就跟我们回去见惠娘最后一面。” 李志沉默下来。见此,女子娇笑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既如此,李郎你就去吧。” 一听这话,李志顿时连连摇头。他朝冯娘子冷声道:“小生与惠娘缘分已尽,不必再见了。烦请娘子回去转告她,待她走后,小生会为她敛尸下葬,扶灵送棺,就让她安心离开吧。” 冯娘子怒不可遏,但还是勉强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她冷笑道:“奴家就知道今天这趟是白来了,既如此,奴家也不勉强你了,奴家这就回去将你的话告诉惠娘,让她趁早死心。” 说着,她就想转身离开,谁料女子却突然开口制止道:“且慢。” 冯娘子心里一紧,僵硬着身体看向她,就见她望着常辛似笑非笑道:“你可以走,但这位公子得留下来。” 此话一出,常辛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冯娘子紧张地抓着他,急得额头直冒汗。 李志奇道:“玉绿,你留他做什么?”女子声音妩媚,眼波流转,“李郎有所不知,这二人发现了程惠娘床底下的包裹,若是就这样放他们离开,难保他们不会去报官,耽误李郎前程;这位公子留下来,也好让冯丽娘有所顾忌,等程惠娘死了,尸体掩埋掉,到时候没了证据,他们可就是诬告了。” 她这解释可谓牵强附会,现在包裹已经被她拿回去了,惠娘的病大夫也瞧不出任何端倪,就算他们去报官,最后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可就是这样的解释,李志相信了。他颇为感动,“玉绿,难为你还想着小生的前程。”女子朝他嫣然一笑,“妾对李郎一往情深,自然要时时刻刻念着李郎。” 趁着两人互诉衷肠的间隙,冯娘子偷偷问常辛,“常公子,这可怎么办啊?”常辛回想起刚才女子所说的话,心中不由一动。 他也低声对冯娘子道:“不必管我,你先回去,近几日她应该不会对我动手,你每日去隐古看看,若是兰隐回来了,你就把事情经过告诉她,请她来救我。” 她应该会来的……吧? 冯娘子有些着急,“这怎么行?奴家不能把公子一个人丢下不管啊!” 常辛将声音又压低了些,“如今这种情形,娘子留下也无济于事,不过多一个身陷囹圄的人,娘子走了,我才有机会脱困。放心吧,她既连留我都要找借口,说明对李志有所顾忌,有李志在,我不会有事的。” 听得出来,李志很在意他的前程,若是沾上人命官司,难免会惹一身骚,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名叫玉绿的女子似乎有些顾忌他,必须在他面前粉饰太平。 冯娘子这个知情人走了,若是自己出了事,李志必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因此,至少在短期之内,他是安全的。 冯娘子仍在犹豫,玉绿却已经和李志说完了话。她转身望向二人,神色幽幽,语气却温柔,“话别完了吗?” 常辛点点头,在冯娘子焦急的目光中神色自若走上前去。他朝李志作了一揖,微微笑道:“既如此,怕是要叨扰兄台一段时日了。” 李志神色莫名,但嘴里还是客气道:“兄台言重了,此处禅房众多,安心住下便是。” 说着他又看向冯娘子,有礼地道:“惠娘那儿就烦劳娘子多费心了,时候不早,娘子还是早些回去,若是耽搁久了,郗武兄怕是就要找上门来了。娘子临行前,他一定十分不放心吧?” 冯娘子冷冷盯着他,目中满是压抑的怒火,但她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勉强笑道:“是啊,都这么晚了,郎君一定等急了,来时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家早些回去的,既如此……”她看了常辛一眼,“那奴家就先回了,常公子,你自己保重。” 第71章 夜半 在几人的目送下离开禅房后,冯娘子一路往寺外走,越走越觉心惊,到最后竟已是脚步虚浮,后背发凉。 李志刚才的话听起来十分平常,可仔细一想,却又怪异至极,他为什么要特意提起郗武?为什么要加上最后一句话?电光火石之间,冯娘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在试探,试探她来之前有没有告诉郗武,试探郗武知不知道她在这里,若是她反应不及,暴露出郗武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那今天她是不是就走不了了?他们是不是就都要死在这里? 冯娘子越想越觉得恐惧,她双腿一阵阵发软,却不得不强撑着往回走。 她得回去,回去等兰隐,回去想办法救常辛,她不能就这样倒在半路,绝对不能! 冯娘子离开后,李志和玉绿也回了禅房。临进屋前,玉绿神色诡异的看了常辛一眼,但很快她又娇笑着回过头去,双臂柔弱无骨般攀上了李志的脖子。 屋内很快传出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常辛听在耳里,却只觉通体生寒。他在原地僵立了好一会儿,才随意寻了间禅房走进去。 由于太久无人居住,屋内全是蛛网和灰尘。夜晚光线昏暗,屋中也没有灯,常辛打开窗户,就着月光勉强看清了屋中景象。他随意收拾了床铺,然后身心俱疲地和衣躺下,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那片黑暗久久无眠。 忽然,耳边的声响中混进了些奇怪的动静,那声音近在咫尺,似乎就在窗台边。 常辛心下一凛,正要起身查看,却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别动,是我。”他顿时怔住,好半晌才低声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玄耳嘻嘻一笑,是让人心安的轻松语气,“怎么可能?你还在这呢,要是把你养死了,主人回来肯定会很生气的,主人一生气,我就要遭殃啦。” 常辛忍不住弯起唇角,又问他刚才去哪儿了,他应道:“我见那蠢妖要杀你们,我一个人也护不住你们两个,所以我偷偷进屋把那书生弄醒了,想拖延下时间,谁知道书生一醒,蠢妖竟然就改主意不杀你们了,还放走了冯娘子,我一看这样就没出来,想着趁他们不注意再偷偷来找你。” 常辛这才明白,一时又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玄耳叹了口气,“事情有点麻烦,那蠢妖在外面放了好多小蛇,我一现身就会被发现,更别说带你跑啦。我看他们也不打算杀你,你就先安心待着吧,我再想想办法。” 常辛也跟着叹气,想想后又问道:“她是蛇吗?”玄耳答道:“应该是吧,一般妖都喜欢修和自己本体相似或者相同的灵体分身,当然,也有一些妖会修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猫妖的灵体分身可能是鱼、兔妖的灵体分身可能是萝卜这样。” 常辛听得惊奇,又忍不住问道:“那你的分身是大骨头吗?”玄耳反驳道:“怎么可能?骨头又不会跑,用起来多不方便?而且不是所有妖都会修这种东西的,有的不用修,有的不想修,有的修不了,像我就不用费那功夫,我随便拔根毛就是一个分身,不过没她这种厉害就是了。” 常辛了然,犹豫再三后又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玄耳,你不是天狗吗?怎么还会打不过她?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玄耳瞬间炸了,“谁说我打不过她?我那是保存实力,保存实力懂不懂?” 常辛沉默…… “好吧,我确实打不过她。”半晌过后,玄耳沮丧地叹了口气,“天狗又怎么啦?就是名号比较响亮,又不是所有天狗都很厉害,你们人类不也有强有弱嘛?我才活了不到三千年呢,人间还有不少活得更久的大妖怪,还有些只修炼了一两千年但是特别厉害的存在,或是机缘巧合得到异宝,修为猛涨,这样的话哪怕修炼时间很短也会比我厉害。就像你活了十几年,就敢保证比你小的人类都没有你强嘛?” 常辛无言以对,这个他确实没法保证。 “至于这只蠢妖,我也不知道她是哪种情况,反正,我们真要打起来的话,我不是她的对手,不过她也抓不住我就是了。”奇快妏敩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抱怨道:“她的那些小蛇真的很烦,到处都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要不是我和阿淮学了些隐身之道,我估计早就被揪出来了。” 常辛惊讶道:“阿淮姑娘?”玄耳笑道:“是呀,阿淮隐身很厉害的,你看你来这么久,是不是都没看到过她做饭洒扫?”常辛心情复杂,确实,他一次都没有撞见过。 “阿淮不喜欢见人,所以为了躲人,她苦修隐身之道,没事就研究如何隐身,我闲来无事,也跟着她学了几招,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常辛不觉无奈,从这点上看,阿淮也是很强的。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玄耳说道:“你先待着,不行睡一觉,我再看看,一会——”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常辛正觉奇怪,竖耳一听,这才发现隔壁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中,他听到了玄耳压低声音的最后一句话,“我先出去看看,你别说话,该干嘛干嘛,这个给你,你留着防身用。” 常辛只觉手中一冰,有个小小的硬物被塞到了他的掌心。他举到眼前仔细一看,竟是先前兰隐给玄耳的那枚铜钱。他愣了片刻,后将铜钱小心收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逐渐袭来。就在他迷迷糊糊昏昏欲睡时,耳边却又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而这次,响声来自门外。 他一下被惊醒,警惕地看向动静来源处,只见一团绿影正晃晃悠悠从门缝中飘进来,一时间,他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那团影子飘到近前,停留在他床边。借着窗外月光,他看清了绿影的真面目,正是玉绿。 玉绿幽幽望着他,笑道:“公子深夜未眠,莫不是知道妾要来,特意在等妾?” 第72章 玉绿 这场景依稀熟悉,很多年以前,也有只白衣女鬼这样大半夜闯进他栖身的破庙里,对着他说类似的话,吓得他差点当场昏死过去,最后还是一名道士碰巧借宿,这才将他救下。 他心里发苦,但一想到玄耳就在附近,他又稍微定下心来,强自镇定道:“姑娘又是将李秀才迷晕了过来的?” 玉绿妩媚一笑,朝他抛了个媚眼,“公子与妾真是心有灵犀呢~公子既然都猜到了,那自然也知道妾此来的目的吧?春宵苦短,妾这就伺候公子安歇~”说着,她就要朝常辛身上贴去。 常辛吓坏了,连忙喊道:“等一下!”玉绿停住脚步,娇娇媚媚地望着他,“公子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妾都听着呢。” 常辛死死攥住袖口,面无表情道:“不久前你还要将我饲蛇,现在又想同我欢好,你这妖喜怒无常,实在令人惧怕。” 玉绿掩面假哭,“瞧公子说的哪里的话?妾那是吓唬公子呢,又没真的将公子饲蛇,妾欢喜公子还来不及,又怎么忍心杀了公子呢?” 常辛望着她沉默不语。 见此,玉绿继续嘤嘤哭泣,“公子这是不相信妾?妾对公子一片真心,公子若是不信,便来听听妾的心跳,妾一见到公子,心里就发慌~”说着,她又要往常辛身上靠。 常辛连忙退开几步,在她骤然冷下来的目光中继续没话找话,“你是什么妖?是蛇吗?既然你说心悦于我,总得让我知道你的真身吧?” 玉绿闻言神色稍缓,“正是呢,妾的真身是条非常漂亮的竹叶青,公子可有兴趣一观?”说着,她腰肢款摆就要现出原形来,吓得常辛连忙阻拦道:“不必不必,我就是随便问问,千万别给我看,我很怕蛇的。”. 玉绿柔声安抚道:“公子莫怕,妾不现出原形就是了。” 常辛又默默往后退了两步,“竹叶青可是毒蛇,万一你一个不察,咬到我怎么办?我还想长命百岁,不想那么早死。” 玉绿步步紧逼,“公子莫怕,妾不会咬伤你的,妾修行日久,早已学会了如何控制蛇毒,公子若是应了妾,那便是妾的郎君,公子长得如此俊俏,妾又怎么忍心伤害公子呢?” 常辛被逼到窗边,退无可退,只好停下警惕地望着女子,“你的郎君不是李秀才吗?他可还在隔壁呢,你就不怕被他发现?” 玉绿将手贴在他的胸口上,呵气如兰地朝他轻笑道:“他已经睡着了,不会发现的。这世间男子大多三妻四妾,妾又为什么不能拥有好几个郎君呢?更何况妾也不贪心,只要公子应了妾,妾可以答应公子,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公子一人,公子以为如何?” 说着,她就要凑上前来,吓得常辛连忙仰头后躲,“那以后呢?”玉绿愣了愣,“什么以后?”常辛小心翼翼往旁边挪了挪,“以后等我老了,容颜不再,你还会继续心悦于我吗?” 玉绿没有察觉他的动作,她愣在原地,片刻后神情闪烁道:“公子想得也太远了些,公子年纪尚轻,离容颜老去还有数十载光阴,为何要因为以后的事,耽误眼前欢愉呢?” 常辛严肃道:“不是我想得太远,而是我与你之间差距太大,你可以活很久,但我会老会死,等我老了,容颜不再,你定会厌弃于我,到时怕是不用等我老死,你就要先下手除掉我,以免碍你的眼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心有悲戚,实在没法感受到任何欢愉。” 玉绿被他唬住了,一时间竟真的陷入了沉思。常辛见此,连忙偷偷往后挪去。就在他退到墙角正想往外跑的时候,玉绿却突然笑了。 “公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妾倒是有个好办法,公子可愿意听一听?”常辛被吓了一跳,不敢再有所动作,只好无奈道:“说来听听。” 玉绿转身看向他,笑得妩媚动人,出口的话却让他瞬间通体生寒,“妾可以在公子容颜即将老去时,亲手送公子去地府轮回,再找到公子的来世再续前缘。妾可以活很久,自然可以等待公子的每一世,如此一来,妾与公子也算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了。” 明明是缠绵悱恻的情话,但常辛听在耳里,只觉毛骨悚然,她竟然会生出这么恐怖的想法! 在玉绿含情脉脉地注视下,他只觉自己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我觉得……倒也不必如此。” “哦?”玉绿神色逐渐冷淡下来,“所以公子与妾说了那么多,都是哄着妾玩的,其实公子根本不想同妾在一起,是吗?” 常辛很想说不是,但不知为什么,随着她的双目逐渐赤红,周围的威压感也越来越强,他的话到嘴边,几次张口却都没法说出来,一时间,他急得冷汗直冒。 僵持片刻后,玉绿忽然身形一闪,直直朝他袭来,伴随着一声冰冷的话语响起,不过瞬间,那双红色竖瞳就已近在咫尺。 “既如此,那妾这就送你上路吧!”常辛大惊失色,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不知何时覆满蛇鳞的手朝自己心脏处袭来。 “完了完了!来不及了!”耳边忽然响起玄耳熟悉的声音,常辛心里一阵苦涩,下意识闭上了眼。 难道他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真可惜,他还没和兰隐玄耳去踏青呢。 “啊!!”一声惨叫突然响起,常辛连忙睁眼,就见玉绿神色惊惧地盯着他的胸口,“什么东西?!”他抬手摸了摸,从衣襟里掏出一枚系着红线的铜钱来。 玉绿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一道血痕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她惊疑不定地望着常辛手里的铜钱,几次想要再出手,最后却都颓然放弃。 她冷冷盯着常辛,“这是哪里来的?”常辛心念斗转,强自镇定道:“主家留下防身的。” 她死死盯着铜钱没有说话,半晌后突然再次抬手狠狠朝常辛袭来。 第73章 两日 常辛吓了一跳,手中铜钱却猛地亮起一道光芒,光芒结成一个浅蓝色护罩,她的攻击落在护罩上,又被重重弹开,反震得她手臂发颤。 她沉默地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半晌后,一言不发地幽幽飘走了。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常辛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又赶忙跑过去关了门,心中后怕不已。 很快,玄耳的声音也传到了耳边,“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幸好幸好,你没事吧?”常辛摇摇头,就听他长舒了口气,“还好她没再继续攻击,主人说过,这铜钱只能挡三次攻击的,三次过后就废了,她要是再来两次,我就得现身和她打架了。” 常辛听了,心中愈发庆幸。玄耳说道:“她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你先睡吧,我也要找地方睡觉了,这地方古怪得很,我明天再探查一番,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常辛应下,心惊胆战地躺回床上,或许是刚才太过紧绷,他才刚躺下没多久,意识就开始模糊,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中午,常辛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后仔细听了一会儿,原是冯娘子给他们送午饭来了。 冯娘子回去后越想越害怕,但一想到常辛还被困在这里,她又不得不鼓起勇气过来。为了壮胆,临行前她特意在巷子里转了一圈,将这件事告诉了许多街坊,想着若是自己回不去,报官时证人们也能有话说。 还好这日冯娘子并没有见到玉绿,只有李志出来接见了她。她虽心里不悦,但仍是客客气气说明了来意,李志也温文有礼地谢过她的好意,又将常辛唤出,让他们见了面。 冯娘子见到常辛后松了口气,询问了他昨夜的情况,常辛不敢告诉冯娘子实情,只好几句话含混过去。冯娘子又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临走前,冯娘子一脸坚定地朝常辛道:“常公子放心,奴家每日都会来为公子送饭,一定不会让公子饿着半分。” 常辛感动地点头,又目送她离开禅房,这才拎着食盒准备回房。 李志唤住了他,“兄台留步。”见常辛回头,他恭敬地笑问道:“兄台昨夜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一听这话,常辛神色顿时古怪起来。奇快妏敩 怎么李志还有这样奇怪的癖好?专程问别人有没有听到他的墙脚? 见他神色怪异,李志转念一想,顿时尴尬得脸色通红,他连忙解释道:“兄台误会了,小生的意思是,兄台后半夜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玉绿今日一直闷闷不乐,也不愿理会小生,小生仔细看时,竟发现她脸色苍白,似是受了伤,小生心中担忧,可她又不愿多说,小生这才冒昧询问兄台,叨扰之处还望兄台见谅。” 见他如此客气有礼,常辛也不好冷脸相对,但他更不敢告知实情,生怕激怒了玉绿,于是只好含糊道:“后半夜我睡下了,好像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看得出来,李志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他也没有再问,只是有礼地笑道:“多谢兄台相告,既如此,小生就先回屋了。” 说着,他又作了一揖,这才拎起另一个食盒转身回了禅房。 常辛进屋后,玄耳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我也很饿啊,她怎么光送你们的饭?给你送就算了,怎么还给他俩送?” 常辛解释道:“冯娘子可能以为你昨晚先走了,就没准备你的饭,给他们送是因为大家都在这里,只送我的他们可能会不高兴。” 玄耳“哼”了一声,“她竟然这么想我,我像是那种会丢下你们独自逃跑的人嘛?再说了,干嘛要管他们高不高兴?他们不高兴才好呢,这样我就高兴了。” 常辛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转移话题道:“冯娘子送的饭菜挺多的,咱俩分着吃也足够了,你……你能现身吃饭吗?” 玄耳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你往角落里去去,躲开门和窗,我吃快点儿,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她昨晚被主人的护盾伤到了,今天正躲起来养伤呢。” 常辛依言往角落去,玄耳这才现出身形来,迅速吃完饭后又躲了回去。 这一日倒是风平浪静,但夜间,睡得迷迷糊糊的常辛再次察觉到房门有动静。他瞬间就被吓醒了,又不敢睁眼,只能继续装睡。 进来的人还是玉绿,她幽幽地站在床边盯着常辛,不知看了多久,又试探着朝他伸出手来。 常辛恐慌不已,只好假装翻身躲过了她的碰触。她一声冷哼,又站了许久后,猝不及防再次朝常辛出手,然后毫无疑问地再次被铜钱挡了回去。 屋中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常辛翻过身来,悄悄睁眼一看,发现屋内空空荡荡,那道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他还是不敢起身,僵直着身体躺在床上,止不住地冷汗涔涔。 玄耳说过,这枚铜钱只能抵挡三次攻击,加上刚才的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也就是说,这枚铜钱现在已经没用了,要是玉绿再去而复返,或是明晚继续试探…… 常辛不敢再想下去。他愣愣望着头顶那片黑暗,良久后试探着呼唤玄耳,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兰隐才走了不到两天,怕是也没那么快赶回来。 怎么办?明天他该怎么办? 第二天,冯娘子又给他们送来了饭食。趁着李志不注意,冯娘子一脸愁容地对常辛道:“常公子,奴家这两日都去隐古看了,兰姑娘还没回来呢,隐古内也没有其他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常辛有些奇怪,但还是安慰道:“娘子不必担忧,我在这里挺好的,暂时不会有事。倒是娘子,这两日可有再出现什么异状?” 一提起这个,冯娘子就更愁了,“不瞒公子,这两日奴家倒是只有一两次失智,也没走得太远,才刚进城北就清醒了,倒是可怜郎君,许是和惠娘离得太近,光昨日就发作了四五回,今天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郎君不放心奴家一人前来,想要送奴家,可奴家哪敢让他送啊?他若是出来了,怕还要累得奴家照顾他呢,奴家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发愁啊!” 第74章 玄生 常辛也十分无奈,只能好言劝慰。还好冯娘子没过多久就平复了心情。 她擦擦眼角,反过来安慰常辛道:“常公子莫要焦急,奴家已经将这件事大肆宣扬过了,现在街坊邻居都知道你在这里,想来他们不敢拿你怎样的,你且先在此住着,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奴家,奴家明日再给你送。” 常辛既好笑又感动,想想后偷偷问冯娘子能不能多送些食物,他不敢将玄耳还在这里的事情说出来,怕被小蛇们听到,只好托辞自己不够吃。 冯娘子惊讶地多看了他几眼,但还是郑重应道:“常公子你放心吧,明日奴家给你送双份!” 常辛向她道谢,她摆摆手,依旧满面愁容。两人相对诉了会儿苦后,冯娘子这才告辞离开。 吃饭时,常辛低声问玄耳,“不是说金琅会待客的吗?怎么冯娘子说隐古里没人?” 玄耳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低声解释道:“那家伙高傲得很,连玄生门里来的客人都不愿意搭理,更别说人类了,要不是主人吩咐过,他怕是能直接把门封了装死。” “玄生门?是那扇木门的名字吗?”常辛好奇问道。玄耳咽下最后一口饭,胡乱抹了把嘴,“是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常辛:…… 他上哪儿知道去? “玄生门本来只通往狱府的,后来主人嫌去往其他两界太麻烦,就多开辟了两条路,为此废了许多功夫呢。” “狱府是什么地方?”常辛好奇道。 玄耳身形一闪又消失在原地,只他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那是主人的地盘啊,不过具体长什么模样我也不清楚,主人也没带我去过,她说里面很危险,一个不察小命就没了。” 常辛心中好奇,但也没有多问。 倒是玄耳想想后又道:“不过主人说了,等我再修炼几千年,长成大天狗了,她就带我去狱府看看,可惜你是去不了了。你也别灰心,到时候要是找得到你的转世,我就求求主人,看能不能把你也捎上。” 常辛默了默,“谢谢你啊,但是我就不用去了吧。”他想象了下那个场景,本来自己转世后生活得好好的,突然冒出一只妖怪要带他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还告诉他这是在前前前……世的时候答应他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坚定地重复了一遍,“真的不用了,我觉得人不需要长那么多见识,平平静静地生活就好了。” 玄耳“嘁”了一声,“你真没志向。”常辛心里发苦,这种志向也太要命了。 这一晚,常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担心玉绿再半夜来杀他,整个晚上都心惊肉跳,可出乎他意料的,直到天明玉绿都没出现,对此玄耳的解释是:“她几次受伤肯定是怕啦,伤一次要花好多时间养回来呢。” 常辛暗暗松了口气,可心里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 他到底要在这里待多久?要是玉绿哪天不耐烦了,会不会又来杀他?还有兰隐,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冯娘子来送饭的第三天,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惠娘醒了。”她看了眼拎着食盒进屋的李志,将声音压得很低,“她这一醒,奴家心里真是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她性命无虞,害怕的是这样一来,又要多一个人同我们一起担惊受怕了。惠娘是昨夜醒的,暂时还没出现什么异常,可过两日就说不准了……” 说着,她不禁唉声叹气,“因着这事,郎君现在连房门都不敢出,他找了几块木板,连夜把窗户都给钉死了,还让奴家出门前把房门也锁死,就怕一个不察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奴家一开始也是担惊受怕,可后来转念一想,反正奴家本就要到这来的,红线带奴家来和奴家自己来倒也无甚差别。为了防止路上突然失去意识把食盒摔了,奴家出发前还特意往臂上绑了绳子呢。” 常辛这才发现,食盒把手上果然套着两个绳环。 “娘子受累了。”他不由歉然道。 冯娘子一听这话面上便现出了愧疚之色,“公子快别这么说,若不是因为奴家,公子也不会被困在这里,奴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每日为公子送些饭食,祈祷公子能平安无事。” 常辛看了眼禅房门,见房门大开,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又闲话几句后,冯娘子便动身回去了。 这一日依旧相安无事。 晚上,常辛正在担忧能不能平安度过今夜时,玄耳出现了。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些兴奋,“我跟了这蠢妖两天,终于发现些端倪了,这寺庙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力量很强大,我猜蠢妖就是靠它修行的,可惜她藏得太紧,我还没找到入口在哪。她每次消失都是在禅房里,入口应该也在里面。你等我今晚再去探探,这次我肯定能抓住她的蛇尾巴!” 说着,玄耳就没了声音,应该是去寻找所谓的入口了。 常辛心中发愁,却又无计可施。他思绪纷乱,想着想着就逐渐进入了梦乡。 一夜的迷梦让常辛醒来时脑袋还在发懵。中午时分,冯娘子照常送来了饭食,又给他带来一些消息。 惠娘的状况不是太好,依旧虚弱得下不来床;郗武将自己关起来的办法颇有成效,但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整日郁郁寡欢,眼看就要崩溃了;隐古依旧没人,兰隐还是没回来。 冯娘子走后,常辛带着食盒回房吃饭。 这天中午,玄耳没有出现。常辛想起他头一天晚上的话,也没在意,只当他是去探查情况了,然而直到深夜,他都没再听到过玄耳的声音。 常辛有些着急起来,他想要出去寻找,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据玄耳所言,他应该是进了李志和玉绿所在的禅房。这两日玉绿都没再来找他,他心里正因为这事庆幸,此刻若是自己找上门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可若什么都不做,万一玄耳真出事了怎么办? 他左右为难,辗转难眠。 明天吧,等明天再看看,玄耳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天狗,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出事的…… 第75章 白影 第二日,天色阴沉。 由于心里有事,常辛一夜未眠,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小声呼唤玄耳的名字,可让他失望的是,屋内依旧一片死寂,玄耳还是没回来。 中午时分,冯娘子照旧来送饭食,除此之外还给他带来几本传奇,仔细一看,那两册《古寺惊魂记》赫然就在其中。 冯娘子望着他悲戚道:“公子在此受苦,奴家也帮不上什么忙,想着公子每日枯等,定是十分乏味,便带了些读本过来,给公子打发时间。” 常辛谢过她的好意,看着那两册书倒真来了兴致,他倒要看看,这书中究竟讲了些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看过几页,下午时许久未见的玉绿就又出现了。 看到她的那瞬间,常辛只觉心里发紧。她倒是兴致欠缺的样子,进屋后扫视了一圈,便径自上前拿走了他所有的传奇读本。 常辛愣住,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正要张口质问,玉绿却已经幽幽飘走,只留下一道如鬼魅般的背影。 …… 接下来的一整天,常辛都在为此事而困扰。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都想不通玉绿这么做的目的,直到晚间他出门找地方如厕,回来时听到旁边的禅房内有说话声。奇快妏敩 玉绿幽幽问道:“李郎近日为何如此喜欢看这些传奇读物?” 李志应道:“这些日子不知为何,怎么都读不进圣贤书,只想看些风月传奇,许是累了吧。” 玉绿哀怨道:“李郎怕不是累了,而是厌倦了妾,想要另寻新欢了。” 李志安慰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小生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此生除了你,小生心里再不会有旁人。” 玉绿嘤嘤泣道:“可是李郎已经有许久不曾和妾说体己话了,每日除了与妾欢好,便是看这些风月读物,李郎定是厌倦了妾,所以宁可在书中寻求欢愉也不愿多看妾一眼。” 李志温柔哄道:“小生绝无此意,实在是心中渴求,不能自已。小生答应你,等看完这些,小生一定多些时间陪你。” 玉绿依旧不依不饶,“你前些时日也是这么说的,可今日那冯丽娘一送读本过来,你就让妾去为你取回,先前那些话分明就是在哄着妾玩呢!” 李志解释道:“小生多日未去书铺,先前买回来的传奇都看腻了,又正巧她今日给那位常兄送了一些,小生一时激动,难以自抑,这才请你帮忙取回。” 说着,他又不禁苦恼道:“小生也觉得十分奇怪,从前小生向来只读圣贤书,从不看这些有伤风化的东西,可近日怎么就……小生莫不是中邪了?” 玉绿顿了顿,“李郎是在怀疑妾吗?” 李志连忙否认道:“小生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唉……玉绿如此猜忌小生的心意,小生实在冤枉委屈得紧。” 玉绿幽幽道:“既如此,李郎便先放下书本,多看妾几眼,妾每日想着念着李郎,没有一刻不在相思,妾对李郎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李郎莫要辜负妾一片真心……” 一阵窸窣声后,李志的声音里带上了喘息,“自然,自然,小生在此发誓,绝不会辜负玉绿,否则天打雷劈。” 玉绿感动泣道:“李郎真好,有李郎这话,妾也就安心了。” …… 房中声音逐渐开始不对劲,常辛听不下去,偷偷摸摸回了禅房。 他没想到,要抢自己传奇的竟然是李志。不过李志为什么会突然痴迷风月传奇?难道是因为牵牵的红线? 这天晚上,玄耳依旧没有出现。 因着心中有事,常辛睡得十分不安稳,他一会儿梦见兰隐回来了,但在和玉绿打斗时误伤了他,他被一条毒蛇穿透胸口当场死去;一会儿又梦到玄耳出了事,现出原形被绑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浑身都在滴滴答答地冒血,嘴里还叼着一根大骨头;转瞬之间,他又见到密密麻麻的小蛇朝自己爬来,吓得他拼命往后躲,可那些蛇速度却极快,眼看就要扑到自己脸上时,他被吓醒了。 窗外月光幽幽,他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冷汗直冒。 一道白影晃晃悠悠从窗外飘过,停在他的门外。他晃眼瞟到,瞬间吓得呼吸都停止了。 玉绿怎么又来了?不会又是来试探的吧?现在玄耳也不在,他岂不是死定了? 就在他心惊肉跳的时候,那道白影忽然直接穿透房门悠悠飘进了屋内。常辛呼吸一窒,下意识就倒回床上闭眼装睡。 怎么办?他为什么还没吓晕?要是现在能立刻晕过去就好了。 “常辛。”一道熟悉的呼唤声忽然传到耳边,他愣了愣,连忙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看去,只见床边那道白影容貌熟悉,额间一道金红色竖纹,不是兰隐又是谁?! 一时间,他不由激动得热泪盈眶。 “兰隐,你终于回来了……你衣服怎么换了?”还记得她临行前身上穿的明明是一件艾绿色的新衣。 兰隐幽幽道:“奔波回来一身尘土,就先回去洗漱了下,换身衣裳,又吃了两条阿淮新腌的鱼鲊,味道很不错,你回去后也可以试试。” 鱼鲊,就是将鱼切成薄片,加盐、酒、香料,和蒸熟的凉饭隔层装缸腌制,鱼肉细腻嫩滑,味美咸鲜。 常辛沉默了下,“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满打满算,兰隐也才去了四天。 兰隐幽幽道:“我察觉到有人攻击玄耳,还攻击了好几次,想来你们是遇到了危险,所以就赶回来了。” 常辛这才明白过来,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钱给兰隐看,“玄耳把这个送给我防身了,被攻击的是我……” 他刚想给兰隐解释事情经过,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时不由冷汗道:“所以你知道我们遇到了危险,还先回去洗漱更衣,还吃了两条鱼鲊才过来?!” 兰隐顾左右而言他,“啊,这地方有些古怪,你们这几日遇到什么了?玄耳呢?怎么不见他?” 第76章 入室 常辛将事情说了一遍,兰隐听完后陷入了沉思,“你是说,玄耳不见了?”常辛一脸忧愁地点头,“从昨天就没看到他了,你说他会不会出事了?” 兰隐颇为困惑,“不应该呀,他若是死了,黑白无常早就来找我了,可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来……难道玄耳已经灰飞烟灭了?!” 常辛冷汗入雨,“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兰隐笑道:“开玩笑的。放心吧,玄耳虽然脑子不太聪明,但向来机警,又是御凶的瑞兽,他吉兽自有天相,想来定会逢凶化吉的。” 常辛这才稍微安下心来。他有心想问阿圆的事怎么样了,却听兰隐说道:“这寺中气息怪异,怕是有什么东西,你既睡不着,不如咱们一起去看看。” 常辛心中无奈,他哪是睡不着?分明就是被兰隐吓的。但想到下落不明的玄耳,他又强打起精神下了床,“好,一起去。” “等等。”兰隐按住了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笑道:“你这样不太方便,还是换种方式。”说着,她将常辛推倒在床上。 常辛只觉身体重重往下一沉,下一刻却又陡然轻松起来。他一边奇怪地坐起身一边抱怨道:“你干嘛啊?” 兰隐笑而不语,示意他回头看。他不解地回过头,却惊讶地发现另一个自己正僵直着身体躺在床上,看起来竟是气息全无! 他被吓了一跳,却听兰隐满意笑道:“这样就好了,走吧。” 常辛望着自己地身体,有些担忧,“这样不会出什么事吧?”兰隐想了想,从他胸前摸出那枚铜钱捏在手里。 她的指尖缓缓亮起三道蓝光,这三道光芒绕着铜钱旋转了几圈,然后一一没入其中。她将铜钱塞回去,笑着对常辛道:“这样就好了。” 常辛看得惊奇,一边跟着她往外走一边问起阿圆的事。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常辛看过去的时候,她又收拾好表情淡定道:“阿圆没事。我怕你们出什么事,就先过来了,他这段日子——”兰隐顿了顿,神色逐渐扭曲,似乎是憋笑憋的,但她调整得极快,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很辛苦,估计是累着了,一回去就睡下了,你想见他就等回去吧。” 常辛见此心中愈发好奇,阿圆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兰隐的反应如此奇怪? 出了禅房门后,兰隐望向四周,“这里的眼睛很多啊。”常辛也跟着她望去,但见四周一片昏暗,草木葱茏,诡影重重。 他虽然没看见什么,但想起玄耳之前的话,他不由小声道:“玄耳说,外面有很多小蛇。” 兰隐神色自若笑了笑,周身蓝光隐隐,“不妨事,临行前我问阿淮要了颗隐身的丸药,足够瞒过它们的眼睛了。你是生魂,它们也看不见你。” 常辛这才放下心来。他低声问兰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兰隐望向李志和玉绿所住的禅房,“玄耳既是在禅房里消失的,那咱们就从这里开始找吧。” 常辛默默解释道:“虽然玄耳是说过觉得这间禅房有问题,但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在里面消失的呢。” 兰隐一边朝禅房走去一边笑道:“都一样,反正他是消失了,若是找不回来,我就让这方圆十里都给他陪葬。” 常辛顿时冷汗,“……你不要用这种无所谓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话。” 兰隐笑而不语。 禅房的门被从里面锁死,但兰隐周身蓝光一闪,整个人便悄无声息没入了房门,常辛见此也连忙跟在后面。 他如寻常一边往前走去,那扇房门就像不存在一样,丝毫无法阻拦他的脚步。他觉得新奇不已,又倒回去试了一遍。 就在他想要试第三遍的时候,兰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别玩了,赶紧进来。”他连忙进屋,就见兰隐正站在床边盯着李志,眉头缓缓皱起。 “咦?怎么就他一个人?”常辛四处看了一圈,觉得有些奇怪。 这间禅房的布置和他所住那间差不多,只桌案上多出几大摞书籍,靠墙的位置多出一个柜子。 整个房间一览无遗,可以看到除了床上躺着的李志外再无旁人,可明明连日来玉绿都在这间房内,和李志同寝同食,怎么眼下却不见了踪迹? 兰隐从熟睡的李志身上收回目光,又将周围扫视了一圈。 “找找吧,这里应该有个通往地下的入口。”说着,她就四处翻找起来,哐哐当当的动静将常辛吓了一跳。 “这样会把他吵醒的吧?” 兰隐一边四处翻找一边随口道:“放心吧,他中了术,只要不解掉,他就不会醒过来的。” 常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她满屋子寻找。可他们仔细将屋内找了好几遍,都没发现任何线索,一时间,兰隐不由苦恼。 “真奇怪,这入口到底在哪呢?” 思索片刻后,常辛将目光落在了李志身上,“咱们好像还有一个地方没找过。” 顺着他的目光,兰隐也看向了李志,她瞬间就笑了,“确实。” 随着兰隐右手微抬,李志整个人缓缓浮空。她看看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柜子顶端。 见此常辛不由冷汗,“要不就给他放地上吧。”兰隐笑意盈盈地摇头,“天气热了,上面凉快,俗话说高处不胜寒嘛,我这也是为他着想。” ……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什么为他着想,分明是为了泄私愤。 常辛在心里默默吐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李志此人薄情寡义,如此对待自己的发妻,受些教训也是活该。 将他挪走后,兰隐又在床上仔细敲打了一番,最后终于在床尾处听到了一阵空旷的回响。 “找到了。”说着,她将手贴在床板上,伴随着一阵光芒如流水般往四面扩散,床板悄无声息地被掀起一块,露出了黑漆漆的地下入口。 “走吧,下去看看。”兰隐朝桌案上的油灯招了招手,那盏灯便晃晃悠悠朝她飞来,最后落在她的掌心。一点微弱的火光缓缓亮起,照亮了半截通往地下的楼梯。 第77章 地下 这道楼梯很长,两人往下走了很久才在尽头处见到一座山壁,壁上有两扇青铜大门,门上盘旋着一条威武的巨龙,龙头悬于大门正中,一双红瞳威风凛凛,寒气迫人。 常辛仰头望着巨龙,不由得呆住了。 “有点意思。” 兰隐也在仰望巨龙,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片刻后施施然上前将手按在了门上。 “从前倒是没发现,这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常辛顺口问道:“你从前来过这里?”问完才想起来玄耳之前告诉过他,兰隐曾在这里听一位大官讲过故事。 大门在兰隐掌下一点点挪动起来,很快便露出了一条黑漆漆的缝隙。 兰隐举起油灯,借着灯光可以看清门后是一条极长的路,路面和两侧石壁上雕满了神秘而华美的图案,前方则一片漆黑,看不清通往何处。 两人走在路上,一面前行,兰隐一面回答起常辛方才的问题来。 “从前来的时候,这里住着的还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他见我二人避雨枯燥,就给我们讲了他年轻时候在朝堂为官的故事,那个故事实在有趣,可惜他只讲了一半。 后来雨停了,我二人急着赶路,便先离开了,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偷偷去了地府投胎转世。我追到地府,可惜晚了一步,回来时我越想越气,路过忘川河的时候,往河里丢了块鬼石,不小心砸死一条幽冥蛇,阎王很生气,还派牛头马面上来向我索赔。 他可真是有趣,一条什么用处都没有的鬼蛇就想要我四百黄金,我还没说什么呢,金琅先生气了,差点把他们全吞下去,后来阎王实在没办法,趁我不注意让人偷偷拔走了我种在池塘里的一株五色莲,阿淮胆子又小,也不敢出面阻止,等人都走了才哭着跑来找我。 我追到地府去,结果阎王已经把那莲花熬成甜羹喝了,我实在气不过,回来时又摘了一把彼岸花。 这事被阎王知道后,他还想派人来偷我的宝贝,还好我早有准备,这次他什么都没偷着,就只搬走了我放在池塘边上的一尊金蟾铜塑。我想着那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就没同他计较,随他去了。 后来我再去地府的时候,牛头马面就给了我一份价目清单,上面将地府的所有东西都明码标价,意思很明显,我若是再不小心失手损坏了什么,就得照价赔偿。 我一看那价格全都高得吓人,摆明了是想坑我,一气之下扭头就走,后来就再也不去地府了。” 常辛听得目瞪口呆,真看不出来兰隐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就连那传说中的阎王,在她口中似乎也鲜活起来,不再那么阴森可怖,令人畏惧。 他想起兰隐方才的话,不由好奇问道:“鬼石和幽冥蛇是什么?” 兰隐解释道:“鬼石就是地府里的石头,和人间的石头也没什么两样,只是带着鬼气,若是阳间之人碰触了,可得大病一场。幽冥蛇是忘川河里的一种鬼蛇,长得奇丑无比,也没什么用处,就一直生活在忘川水里,若是过河之人掉下去,就会变成它们的食物。” 常辛这才明白,一时不由暗自咂舌。见此,兰隐笑道:“你对地府很感兴趣?要不下次黑白无常再来的时候,我让他们带你下去转一圈?” 常辛吓得连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我觉得人世挺好的。”兰隐想想后笑道:“也是,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死后自会去到地府,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常辛默默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不敢说话。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但仍没有看到尽头。 又走了一段路后,兰隐忽然停下步伐。她望着前方的黑暗微微皱眉,“不太对劲。”常辛不解,但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也不由害怕起来。 “哪里不对劲?” 兰隐皱眉望向四周,“我们走了这么久都还没到头,怕是被困住了。”说着,她举起油灯望向四周的浮雕,一边望一边缓缓往前走去。 常辛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她前行。就这样走出一段路后,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看这里。”她指着墙上的一幅画面道:“刚才路过的时候,我在这留了个标记,现在这标记又出现了。” 常辛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龙雕的尾巴上多出一抹油痕,一时间他不由多瞟了兰隐手中油灯几眼。 “所以我们走了这么久,其实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兰隐叹了口气,“是啊,怕是从刚踏进这个门开始,我们就中招了。” “那现在怎么办?”常辛这样问着,又觉得十分丧气。 这种情况下,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旁边干着急,这实在是让人难受。 兰隐想了想,“倒是可以强破,但这样一来这地方怕是就塌了,玄耳还不知道在哪呢,说不定就被困在这里面,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说着,她又苦恼道:“早知如此,我就吃饱了再来了,折腾这么久都饿了,还不知道要在这被困多久呢。” 常辛不由冷汗,“神仙也需要吃东西吗?”兰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不然你以为人间流传的神话故事里为什么会有月饼、蟠桃、琼脂玉露这些东西?只是神仙少食人间烟火,而多食仙灵之气。那些东西灵气充足,吃一次很久都不会感觉到饿,久而久之,就传出了神仙不需要吃东西的谣言。” 想想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一直没东西吃,神仙也会饿死的,只是他们被饿死需要很久,按照你们人类的眼光来看,和长生也没什么差别。” 常辛听着,只觉自己的世界再次被颠覆了。这些曾经很遥远的虚无缥缈的存在似乎一下就近了许多,在他眼里也愈发鲜活起来。 “罢了,先不说这些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出口。我总觉得,玄机就在这些壁像之上……” 第78章 巨龙 说着,她就将手贴了上去,半晌后却又颓然放下,“就是普通浮雕,没什么特殊之处。” 常辛望着墙上的浮雕,离他最近的一幅刻着一条龙和一个人,那人坐在窗内,桌案上摆放着几册书籍和笔墨纸砚。他的面前摊着一幅画卷,他正提笔画着什么;一条巨龙盘旋在窗外,硕大的脑袋凑近窗户打量着他。 这个画面让常辛心下微动,他向兰隐借来油灯,沿着墙面一幅幅看了过去。 各种各样的龙,千奇百怪的龙饰,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广袖长袍的男人,真龙现世,惊吓倒地……这不就是叶公好龙的故事?! 他连忙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兰隐,兰隐看过后沉思了片刻,恍然笑道:“是了,我怎么就没想起来?那个人给我讲的故事里,确实有这样一段……如此,我知道出口在哪了。” 她沿着壁像摸索查看,很快就找到了一幅单独的巨龙浮雕,与其他龙不同,这条龙看起来十分逼真,它脚踩火焰,口衔龙珠,浑身祥云环绕,看起来霸气而威严,但它的眼睛位置却是一片空荡。 兰隐抬手抚上龙眼,轻声笑道:“那个故事里,不止有叶公好龙,还有画龙点睛,如此,想要龙活过来,必然是要为它点上眼睛了。” 说着,幽幽蓝光一点点从她指间亮起,光芒流转凝聚,很快便在巨龙的眼眶中生出了灼灼双目。 龙眼既出,浮雕瞬间就活了过来。那条巨龙盘旋着一跃而出,一声长啸响彻耳畔。 巨龙所到之处,泛起阵阵金光,黑暗被驱散,两侧石壁缓缓退去,很快两人周围的景象便天翻地覆。 常辛只觉眼前光芒万丈,不由得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睛。片刻过后,忽听兰隐惊叹着道:“原来,这才是它的真面目,冯老当年所述,不及眼见半分。” 常辛一阵好奇,连忙放下手来,可四周一片黑暗,除了眼前的方寸之地,他什么都看不清,一时不由神色茫然。 见此,兰隐微微一笑,抬指从油灯上取走了那抹微光。光芒在她指间缓缓绽放出透明的花朵,随着花瓣片片纷飞,飞向四周,眼前之景也被缓缓照亮。 常辛愣住了,他的瞳孔一点点放大,被自己所见震惊得目瞪口呆。 空旷辽阔的巨大石洞内,盘旋着一条硕大无朋的青色巨龙,它的身躯如河流般蜿蜒在地面,那颗龙头哪怕相隔数十丈都能看到迫人的轮廓。 它的身躯完好,鳞片、五爪都栩栩如生,那软倒在脚边的龙鬃,泛着幽微而诡秘的冷光,而这一切近在眼前,如琉璃般光滑润泽的鳞片,就被踩在两人脚下。 常辛颤抖着手蹲下身摸了摸自己所在的这片龙鳞,冰凉的,没有温度的,他站于其上,仿佛站于群山之巅般头晕目眩。 他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幸好兰隐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兰隐,它……它是活的吗?”缓了好半天,常辛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他说得很轻,似乎生怕惊醒了这条庞然大物。 兰隐摇摇头,“这只是具龙尸,他早就死了,到现在还没化骨,怕是因为龙珠的缘故。” 常辛闻言有些激动起来,“传说中的龙珠?长什么模样?我能看到吗?”兰隐看了他一眼,笑道:“龙珠自然在龙的体内,你想看的话,就得把它挖出来,不过龙珠一旦离体,它这副身躯转瞬之间怕是就要化为白骨了。” 常辛闻言连忙道:“那还是不看了吧。”这具龙尸保存得这样完好,若是因为他一己之私毁掉,那就太可惜了。 兰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龙珠可是难得的异宝,你若是得了,说不定就可原地化羽成仙呢,你真的不想要吗?” 常辛苦着脸道:“你就别再试探我了,都说了龙珠是异宝,我一个普通人,哪里消受得起?我若是得了,怕是没有化羽,只有化灰,魂还在不在都不好说呢。” 兰隐笑着移开了目光,片刻后突然道:“无妨,你若是化灰了,我会护住你的魂魄的,嗯……养鬼听起来似乎也很不错。” 常辛瞬间冷汗如雨,这个人的想法真可怕。 “这地方太大了,找起来有些困难,也不知道玄耳是不是在这里……”兰隐望着广阔无垠的石洞,看起来十分苦恼。 常辛不敢说话,他偷偷往下张望,觉得自己要是从龙背上摔下去,怕是会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于是默默又往兰隐身边靠了靠。 “有了。”兰隐忽然眼睛一亮,从袖中摸出一朵黑漆漆的蘑菇来。 她张开手掌,这朵蘑菇在她掌心缓缓浮起。伴随着幽微的蓝光,蘑菇身上逐渐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黑色烟雾,这层烟雾往四周氤氲而去,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常辛看得新奇,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兰隐笑道:“这是我此行的收获,这朵蘑菇会帮我们寻找玄耳和那条蛇妖的踪迹,我们就在这等等吧。”说着,她便席地坐了下来。 常辛胆战心惊地跟着她坐下,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问起阿圆的事。兰隐一听,瞬间又笑了起来。 “也罢,枯坐无趣,我便给你讲讲此行的经历吧。” 兰隐去到珙县后,根据铜钱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阿圆的踪迹,但那地方黑雾重重,她不敢贸然进去,便伪装成过路的猫妖故意出现在兔妖面前。 兔妖果然上当,当晚就留她宿下,吃过晚饭后,她假意昏迷,夜半时那只神秘的妖怪果然出现,将她掳走带到了一个树洞内。 洞中一片漆黑,往下走了许久才有些亮光。妖怪将她丢在一个角落里便没再管她,转身就离开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是一个黑色的树洞,树洞并不大,不远处有个黑漆漆的洞口,看起来像是专门用于安置刚被掳来小妖的地方。 她挣脱束缚,朝那个洞口走去。 第79章 树洞之中 等出去后才发现,外面竟还是一个巨大的树洞,不同的是洞中十分热闹,放眼望去怕是有上百只妖怪。他们有的化作了原形,有的维持着人样,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 树洞中摆放着许许多多的草木,郁郁葱葱,十分喜人;草木间杂陈着各式各样的家具,虽数量繁多却并不显凌乱,反而错落有致,浑然天成,看得出来,此间主人品味不俗,如果这些东西看起来没有那么脏的话…… 花上、叶上、桌椅板凳上、箱柜床榻上……无论草木,还是家具,所有东西表面都沾满了粘腻的黑色汁液,也正因如此,原本舒适宜人的树洞活像是个乞丐屋,到处脏兮兮,看起来惨不忍睹。 而那些小妖们正手拿各式各样的工具洒扫擦洗,他们干得很认真,每一片叶子、每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擦桌的擦桌、擦地的擦地,还有雀妖停在树稍,叼着一只小木刷正卖力地洗刷上面的叶子。奇快妏敩 兰隐看得震惊不已。就在她站在洞口发呆的时候,混迹在小妖中间的阿圆一抬眼发现了她,瞬间就激动得热泪盈眶。 阿圆丢下湿哒哒的抹布,甩着手上的黑水就朝她飞奔而来,“呜呜呜神王大人,你可算来救小仙了,您是不知道,小仙这些日子过得有多苦……” 望着他脏兮兮的脸蛋和衣服,兰隐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几步,避开他的飞扑,而洞中的小妖们也因为他这一嗓子停下手中动作,齐齐望向他们。 见到这一幕,兰隐不由嘴角微抽。就在她刚要张嘴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怒喝从远处传来,“都看什么呢?赶紧干活!当心一会儿妖主回来扒了你们的皮!” 兰隐循声望去,就见一名长着兔耳的妙龄女子从洞外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眼睛圆润水灵,樱桃嘴,玲珑鼻,看起来无辜稚气,楚楚动人。 一听见她的声音,小妖们顿时慌了神,连忙捡起工具手忙脚乱地继续擦洗,只有阿圆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回头继续跟兰隐哭诉,一边哭还一边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摆。 兰隐再次避过,目含警告地静静盯着他,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时不由讪讪,“神王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哎!那个谁,你干嘛呢?不干活站那边偷懒?”一声呵斥打断了兰隐刚到嘴边的话。兔妖远远望向他们,一边撸袖子一边怒气冲冲地朝二人走过来。 阿圆眼睛一瞪,毫不客气地叉腰骂了回去,“你凶什么凶?就偷懒了怎么样?这活又脏又累,你自己怎么不干?呸!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闻言兔妖吃惊地望着他,就连脚步都慢了下来。不止兔妖,所有小妖听到他这话都震惊了,再次齐刷刷转头朝他望来,满脸写着他死定了的哀叹和惋惜。 “你……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片刻后兔妖率先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瞪着阿圆。阿圆仗着身边有兰隐,底气十足地瞪了回去,“就这么说话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兔妖气笑了,“好好好,看来你是还没长记性,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妖主的厉害!”说着她就抬手召出一朵黑色的蘑菇朝阿圆掷来。 阿圆大惊失色,想要往兰隐身后躲,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朵蘑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见到蘑菇,兰隐眼中幽光一闪。她嘴角微微扬起,口中喃喃了一句,“原来是这个……”在阿圆惨白的脸色和兔妖得意的笑容中,她上前一步,抬手将那朵蘑菇困在了半空。 兔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她愣愣望着兰隐,眼中逐渐流露出几分忌惮来,“你……你怎么会?” “怎么会没有中毒?”兰隐颇为嫌弃地看了眼蘑菇,越看越觉得碍眼,索性直接将它击散了,又抬眼望向兔妖冷冷道:“带我去找你家主人。” 兔妖本想拒绝,可一对上她的眼睛就浑身发凉,她不敢反抗,只好怏怏地带着兰隐往树洞外走去。 阿圆本想跟上,兰隐却让他和小妖们一起留下等待,末了还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我这衣裳新做的,还没穿腻呢。” 他不敢辩驳,只好闷闷不乐地跑到角落里,捡起一块还算干净的帕子使劲擦自己的脸蛋,一边擦一边哭道:“神王大人嫌我脏,不想让我跟着,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旁边的草妖听了,小心翼翼凑上前安慰他,“你别哭了,咱们出去以后找条河洗洗就干净了,我知道附近有条特别清澈的小溪,等出去以后,我带你去!” 闻言阿圆顿时停止了哭泣,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真的吗?”草妖伸出叶子拍了拍自己的茎枝,“放心吧,这块我熟,我就是在附近长大的!不过……你能不能跟刚才那位什么……神王大人?跟她说说让她把我们也救出去,好不好?” 阿圆有些为难,他不知道兰隐能不能答应他的请求,但见小妖们全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也不好开口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我会跟神王大人说,请她救大家的——”至于她答不答应,那就不好说了。 “耶——!!”谁想他话音刚落,小妖们就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有那情绪激动的,还直接冲上前抱着他又蹦又跳,“太好了!呜呜呜我们终于能出去了!” 他呆呆地感受着自己脸上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触摸,一时间不由潸然泪下。 呜呜呜……他才刚擦干净点的脸蛋…… 带着兰隐离开树洞后,兔妖在林中绕了两圈,路越走越偏,显然想要把她甩掉。 想起头天晚上感应到铜钱被袭击的事,兰隐没了耐心,直接出手制住兔妖逼她带路,兔妖无法,只好带着她又绕回了先前的树洞。 路上,兔妖向她狡辩道:“不是小妖想要诓骗于您,而是妖主今日出门去了,小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才带着您四处寻找。” 第80章 蘑菇 兰隐冷冷看着她,也不说话,直看到她自己心虚地低垂下头,才冷笑一声道:“如此,我还要多谢你了。” 兔妖将耳朵拉下来挡住脸装死。 她们回到树洞时已是后半夜,小妖们早就折腾累了,东倒西歪地靠在树洞内休息,阿圆还在角落里默默擦自己的脸蛋,擦着擦着就开始发呆,一会儿嘿嘿傻笑,一会儿呜呜哭泣,模样活似疯了魔。 见到兰隐出现,他顿时回过神来,神色激动地迎上前,可没走两步又反应过来,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不敢再靠近。 兰隐见他满脸黑污地撇着嘴默默流眼泪,模样实在可怜得紧,忍不住开口安慰道:“你别难过了,等你过段时日回香火琳宫,就再也不用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回去,阿圆就忍不住想起那些苦痛的回忆。他回去干的活确实不脏了,但还是很累啊! 看来,他天生就是干活的命,在天上要给月老大人干活,好不容易来趟人间,还要被妖怪抓走干活,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这样想着,阿圆忍不住悲从中来,哭得愈发委屈了。 兰隐见此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上前摸摸阿圆的头以示安慰,又随手扯过一只小狐狸塞给阿圆,“抱着他好好睡一觉吧,醒了就没事了。” 说完这话后,她便跟着兔妖走向了另一个洞口,只留下阿圆和怀里睡意朦胧的狐妖大眼瞪小眼。 “发生什么事了?刚才好像有人揪仆脖子——哎?你抱着仆作甚?哎呀你快放仆下来,仆睡前刚理顺的毛,都被你抱乱啦!” “神王大人……这是在哄我吗?” …… 兔妖带着兰隐绕进了另一个洞口,她这才发现原来树洞下还别有洞天,越往下,树洞就越阴暗,到最后已是一片漆黑。 兰隐刚召唤出一颗发光的石头,兔妖就尝试阻止她,“妖主不太喜欢光——”话还没说完,兰隐微微一笑,掏出了颗更大的石头,光芒耀眼夺目,照得周围一片明亮。 兔妖:“……” 周围的环境既阴暗又潮湿,还有许多腐坏的木头,散发着阵阵臭味。兰隐面无表情道:“果然毒蘑菇就喜欢长在阴暗角落里。” 兔妖颇为惊悚地看了她一眼,数次欲言又止,但最后却只是低头沉默。 她看出来了,这人比妖主强大很多,很多,她惹不起。 又带着兰隐走了一段后,两人抵达目的地。兔妖刚进树洞,就听到妖主的询问:“阿茵,怎么把新仆人带到这来了?” 兔妖心里发苦,又不敢多说什么,才刚得一句:“妖主,上面出了点事——”兰隐已经猝不及防出了手。 她只觉眼前一花,一颗发光的石头被丢到自己手里,随后洞中就传出了惊呼声、怒喝声、打斗声、质疑声、求饶声……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妖主已经被人掐住伞柄拖出来了…… “大仙,大仙,有话好好说,别动粗嘛~”借着石光,兔妖看清那是一株开了伞的磨盘大小的蘑菇,伞盖白中透黑,伞沿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流着墨汁状的汁液。 或许是嫌弃蘑菇太脏,兰隐只以一条灵力形成的光绳将他远远拖在身后,自己则站得老远,似乎生怕那些汁液沾到自己身上。 兔妖看得瑟瑟发抖,连忙低眉顺眼地垂下了头。 她跟着妖主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真容,不得不说,真是好丑一蘑菇…… “大仙?大仙您说句话呀,您是有什么需要嘛?小菇一定竭尽所能替您办妥,您别动粗嘛,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兰隐不甚其烦,一个眼神过去,他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见此,兔妖连忙十分上道地走在了前面,“我给您带路。”说着,她将那颗石头举了起来。 兰隐淡淡瞟了她一眼,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路,洞中安静得可怕。不知走了多久,兰隐眼前忽然一暗,紧接着,身后就响起了蘑菇妖着急的喊叫声,“啊呀,跑啦!跑啦!” 她愣了愣,等再取出一颗石头来看时,这才发现原本走在前面的兔妖消失了,而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穴。奇快妏敩 她眼中寒芒一闪,嘴角微微勾起,“还真是狡兔三窟呢。”她回过头,冷冷望向蘑菇妖。 蘑菇妖被她看得浑身一抖,汁液流得更厉害了,“大……大仙,您别看小菇呀,小菇也不知道她会跑,更不知道她跑哪里去啦——”“你最好是祈祷我找到她,”兰隐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不然,所有的后果就都由你来承担。” “哎呀呀,这个可恶的阿茵,居然丢下我自己跑了,太不仗义啦!大仙您放心,小菇一定竭尽所能配合您把她抓回来!这个死丫头,平日跑腿都没见这么麻溜——”在兰隐的冷视下,他识相地再次闭了嘴。 兰隐回到树洞时,阿圆已经抱着小狐狸沉沉睡去了。折腾了大半夜,兰隐也觉十分困倦,便将蘑菇精绑缚在壁上,自己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靠着睡了过去。 她第二天醒来时已将近晌午,许多小妖早早就醒了,但见她还在睡,也没人敢吵醒她。他们全都围在蘑菇精旁边,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阿圆正站在众妖面前,眉飞色舞地激情讲话。 “我就说神王大人肯定会来救我的!你们是不知道,神王大人有多厉害,她一来我就知道,我的苦日子到头了!你们遇到我和神王大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现在这只脏蘑菇已经被抓住,咱们再也不用给他干活,受那只坏兔子的气了!这一切都是神王大人的功劳!一会儿大人醒了,我们应该干什么?” “感谢神王大人!” “感谢神王大人!” “跪下给神王大人磕头!” “给神王大人献上最甜的蜂蜜!” “给神王大人献上最美味的野果!” “切只胳膊下来,给神王大人炖了补身体!” …… 此话一出,众妖皆一脸黑线地望向喊话的那只人参妖。 第81章 解毒 小妖被他们看得一个瑟缩,但很快又挺直了身体理直气壮道:“都看某干嘛?某身无长物,只有这具身体最值钱了,人类到处抓某,某还不乐意被他们抓呢!不过某只修行了几百年,听说人类都喜欢千年的人参,不知道神王大人会不会嫌弃某……” “你那条细胳膊还是自己留着吧。”众妖闻言齐刷刷回头,这才发现兰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此时正满脸困倦地站在他们身后。 阿圆看见她,连忙激动地迎上前去,“大人您醒了?是不是我们太吵,把您惊醒了?” 兰隐叹了口气,“确实很吵,我才刚梦到去香火琳宫做客,月老让你给我上茶,你没走两步就把自己绊倒了,茶水浇在你身上,立刻就变成了黑水,你手忙脚乱地擦,擦得浑身脏兮兮的,还要哭着喊着跑上前拽我衣角,我被吓了一跳,就醒了。” 阿圆:“……” 呜呜呜,他不想活了…… “好了,都别围着了,你们既自由了,便都回去吧,我与他还有些恩怨要解决呢。”兰隐说着,就将目光落到了墙面的蘑菇妖身上。 蘑菇被她看得浑身一抖,汁液哗啦啦往下流淌,吓得附近的小妖顿时作鸟兽散。 “大人,不是小妖们不想走,而是这只恶蘑菇给小妖们下了毒,小妖们不敢走啊。”草妖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解释道。 此话一出,其他小妖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大人您是不知道,这只坏蘑菇太可怕了!他给我们下毒,只要我们不听他的话,那只兔子就会召出小蘑菇砸我们,那蘑菇砸在身上倒是不痛,但我们马上就会头晕眼花,意识模糊,过不了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可吓人啦! 那兔子说,要是我们再不听话,他不给解毒的话,我们很快就会死啦!我们不想死,只好拼命干活,可是这里的活又脏又累,干起来好辛苦,还不能离开,小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阿爹阿娘肯定很担心,还有小妖那可怜的嗷嗷待哺的妹妹,她还等着小妖觅食回去呢,呜呜呜……”奇快妏敩 说着说着,一只小雀就用翅膀抹起眼泪来,其他小妖见此,也纷纷泪如雨下。 “神王大人,您可要为小妖们做主啊!!” 兰隐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冷眼看向蘑菇妖。蘑菇妖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开口辩解道:“大仙,小菇那是吓他们的,小菇虽然有毒,但是不致命的,最多也就拉个肚子,吐一吐,小菇一心向善,绝无害妖之心啊!” 此话一出,一只野猪妖就愤怒道:“你胡说!洒家的兄弟就是中了你的毒,逃出去后没多久就死了!临死前,兄弟偷偷传信回来,让洒家一定要听你的话,免得像他一样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你还说自己没有害妖之心!” 蘑菇妖大呼冤枉,“小菇的毒真的不致命啊!小菇哪知道你兄弟后来又吃了什么毒物?他是逃走以后才死的,你不能什么都赖在小菇身上啊!” “你——!”“好了,别吵了。”兰隐头疼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她对野猪妖道:“墨汁鬼伞的毒的确不致命,你兄弟的死怕是另有其故,你回去后还是再好好探查一番吧。” 野猪妖呆了一瞬,但很快又愤恨道:“就算洒家的兄弟不是被他毒死的,他也难逃干系,洒家要把他撕碎了给兄弟报仇!”说着,他亮出獠牙就要冲上去。 旁边的藤蔓妖看看兰隐的脸色,吓得连忙缠住了他,“你别冲动,还是听神王大人发落吧。”野猪妖这才发现兰隐眉头紧锁,不由悻悻停了下来,“是洒家鲁莽了,大人您来,您来。” 兰隐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闻言随手就收回了蘑菇妖身上的束缚,“既如此,你先把他们的毒解了,再好好想想,那只兔妖到底能逃到哪里去,若是想不出来——” 蘑菇妖一个激灵,连忙保证道:“大仙您放心,小菇一定能想到的!”兰隐这才颇为满意地点头。 由于被抓来的小妖太多,下毒容易解毒难,蘑菇妖忙得墨汁横流,苦不堪言。但迫于兰隐的威压,他又不敢抱怨,只好一边擦墨汁一边给排着队的小妖们解毒。 阿圆排在前面,毒解得早,见眼下已到午饭时分,便带着几名先解了毒的小妖去给兰隐寻觅食物了,其中就有之前的草妖。 他十分热情地在前面蹦蹦跳跳给大家引路,“这附近我熟,我知道哪里有早熟的野果!我先带你们去小溪洗澡,等洗完了澡,我们就去采野果!” …… 阿圆他们回来的时候,小妖们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蘑菇妖累得半死瘫在地上,墨汁都快流尽了。他也不敢告诉兰隐其实这毒就算不解,过个一两月也会自己散去。 就在他垂头丧气的时候,兰隐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想出来兔妖去哪里了吗?” 他吓了一跳,连忙半死不活地强撑着爬起来,讨好笑道:“大仙,小菇现在妖力消耗殆尽,实在乏力,您能不能容小菇休息片刻再想?小菇保证绝不偷懒,只要休息半个——不,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小菇一定能想起来的!” 兰隐倒也没为难他,在他忐忑不安的注视下随意点了点头,临走前却忽又淡淡道:“念在阿圆平安无事的份上,耗费的妖力就当让你长个记性了。” 蘑菇妖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兰隐知道他的毒不强,就是故意让他解的。 一时间,他不由欲哭无泪。 回来后的阿圆和小妖们全都精神抖擞,尤其是阿圆,洗干净后,他瞬间有了底气,见到兰隐就连忙捧着一包野果凑到了她面前,“神王大人,我替你尝过啦,这个果子很好吃,酸酸甜甜的,我特意挑了大个的给你带回来,你快尝尝!” 在他殷切的注视下,兰隐捻起一枚紫红色的野果塞进嘴里,片刻后展眉笑道:“确实不错。”阿圆这才松了口气,又高兴地笑道:“大人你看,我洗得干不干净?” 第82章 兔妖 兰隐笑道:“很干净,果皮透亮,一点污垢都没有。”阿圆噎了噎,委屈道:“大人,我说的不是果子……”兰隐这才笑着着捏了捏他的脸,“不错,很干净,看起来像样多了。” 阿圆顿时一声欢呼,将野果往兰隐怀里一塞就激动地朝草妖跑去,“大人终于不嫌弃我啦!呜呜呜我可算是熬出头啦!” …… 兰隐无奈摇头,慢悠悠吃完野果后,又找了个角落靠着休息去了。 由于已经解了毒,自由后的小妖们下午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临走前他们将阿圆拉到一旁,嘀嘀咕咕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兰隐实在犯困,也懒得理会。 一个时辰后,蘑菇妖强撑着倦意睁开眼睛看向兰隐,却发现她还在睡觉,蘑菇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叫醒她,只好继续缩在角落里养神。 两个时辰后,兰隐睁开眼睛,浅浅地打了个哈欠,“休息好了吗?”蘑菇妖连忙爬起来,“好了好了。大仙,小菇想了一下,觉得阿茵可能去的地方有……” 他将兔妖平日活动的洞穴都报了一遍,兰隐听完后点点头,“既如此,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跟随蘑菇妖的指引,兰隐在山里转了大半圈,将所有兔子窝都找了一遍,可还是没发现兔妖的踪迹。 面对兰隐寒意渐甚的目光,蘑菇妖墨汁如雨下。他拼命回想平日兔妖对自己说的话,伞盖都快想破了才隐约记起些线索,连忙殷切道:“大仙,小菇想起来了!阿茵说她有个很隐蔽的住所,小菇这就带您去找,这次肯定能找到!” 兰隐冷笑一声,在他瑟瑟发抖的目光中轻轻掰断了旁边一根枯枝。 所幸这次,他们很顺利找到了那个山洞。 山洞位置极偏,处在山林的边缘上,蘑菇妖只知道大概位置,还是到了附近后兰隐发动林中的草木妖,这才摸清洞穴所在。 彼时的兰隐已经彻底没了耐心,确定地方后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出手将洞穴炸塌了,又指挥一只树妖从土堆里将一脸懵的兔妖给拎了出来。 “你……你们……”看清眼下的形式后,兔妖望着二人磕磕巴巴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蘑菇妖十分生气,“阿茵,你太不讲义气了,竟然丢下我先跑了!还好大仙法力无边抓到了你,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兔妖茫然了片刻,回过神后突然捂住脸开始嘤嘤哭泣,“妖主,这位大仙,小妖不是存心想跑的,小妖就是太害怕了,一个不留神就……等小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外面了。小妖想过要回去,但怕你们误会小妖逃跑,所以就想在外面躲躲,等过段日子再向妖主解释,小妖知错了,求你们别杀小妖,呜呜呜呜呜!” 蘑菇妖伞盖狂抖,墨汁又开始哗哗地流,“阿茵,你还是那么会编谎话。” 兔妖嘤嘤哭泣,“呜呜呜,妖主你在说什么?阿茵听不懂,阿茵只是只单纯善良的小白兔,从来不会说谎的。” …… 一人二妖回去的路上,兔妖一直在哭诉自己有多害怕多无助,以至于下意识地跑了,真的不是故意要逃,更不是故意逃那么远云云,要不是兰隐不胜其烦冷声制止了她,估计她能就这样说一路。 等他们回到树洞的时候已是半夜,小妖们都走光了,只剩下阿圆阿圆在外面草地上无聊地自己玩斗草。 见他们回来,阿圆十分开心,“大人,你们找到兔子啦!” 阿茵用两只长耳朵捂住自己的脸,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听到他的话后也没什么反应,兀自沮丧地喃喃自语,“唉,怎么就没人信我呢,我说得还不够诚恳吗?还是哭得不够卖力?要不下回再哭惨一点……” 兰隐回过头,冷冷瞟了她一眼,她吓得立刻住了嘴,默默拉过两只耳朵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天色太晚了,我先去休息了,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丢下这句话后,兰隐就进了树洞,留下一人二妖大眼瞪小眼。 良久,阿圆先嘻嘻笑道:“那我也去休息啦,劝你们最好别跑噢,不然被神王大人抓住,下场可是会很惨的。” 第83章 善后 蘑菇妖听了这话也生气了,“阿茵你骂我,你居然骂我!这些年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骂我?” 兔妖气冲冲道:“我不仅骂你,你要是放开我,我还咬你呢!把你吃了,看你还怎么犯蠢!” 蘑菇妖有些伤心,但转念想想又忍不住提醒道:“我是毒蘑菇,有毒的,你吃了我会中毒,不能吃。” 兔妖:“……” 为什么,她会认识这样一朵蠢蘑菇! 这一夜,洞内的人平静安宁,洞外的妖相顾生怨。 第二天一大早,兰隐就醒了。 她满脸倦怠地走出树洞,见两妖都还清醒着,蘑菇妖身下的土地被墨汁染黑了一大片,而兔妖正睁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一会儿满脸委屈地看向自己被染黑的衣裳,一会儿抬头恶狠狠地瞪蘑菇妖。 兰隐不由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看来,昨夜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啊。”闻言蘑菇妖连忙表忠心道:“大仙,小菇可听话了,绝对没有逃跑的念头,小菇这一整夜都帮您看着阿茵呢,没有丝毫松懈,现在您醒了,小菇可算放心了。” 兰隐闻言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兔妖已经先嘤嘤哭泣道:“大仙,这毒蘑菇鬼话连篇地污蔑小妖,小妖真是百口莫辩!自从昨日大仙将小妖带回来,小妖就歇了逃跑的心思,一直乖乖等在洞外,谁料这毒蘑菇突然出手将小妖制住,如今还编造了这番谎话,想要在您面前邀功呢!大仙,您可千万别信他的话啊!” 蘑菇妖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急道:“阿茵,你又开始扯谎了!明明是你要逃跑,我将你制住,怎么倒成了我编造谎话邀功呢?阿茵你骗我也就罢了,怎么连大仙也骗?” 兔妖委屈落泪,“妖主,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阿茵也无话可说。好吧,是阿茵要逃跑,妖主才把阿茵制住的,大仙,您千万别怪妖主,都是阿茵的错,呜呜呜阿茵再也不会逃跑了!” 蘑菇妖急了,“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大仙我真的没有!您相信我!” “大仙,妖主说得没错,他没有,是阿茵的错,您别怪他,呜呜呜!” …… 兰隐只觉脑袋里一片嗡嗡声,像蚊子一样搅扰个不停,她捏捏眉心,冷冷望着二妖没有说话,直到他们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才平静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睡下了就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了?” 说完这话后,在二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伸手敲了敲旁边的树干。 一只小树妖从不远处飞奔过来,恭敬地给她见了礼,她神色平静地望着二妖,说出来的话却让兔妖不自觉瑟缩了下,“把昨晚发生的事讲讲。” 树妖应了一声,开始声色并茂地讲述起来,从兔妖想要逃跑,蘑菇妖出手制服她,到她撺掇蘑菇妖逃跑失败,气急败坏和他对骂起来,从头到尾完完整整,没有遗漏一丝细节,他甚至连二妖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如此一番叙述下来,兔妖顿时耷拉了双耳,而蘑菇妖心里则一阵后怕。 还好他没被阿茵哄住,生起什么逃跑的心思,不然现在的倒霉蛋就要多个他了。 树妖讲完后,兰隐给了他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石头就让他回去了。 树妖一脸惊喜地转身离开,嘴里还不断念叨着:“绿晶!好大一颗绿晶!天上掉宝贝了,啊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 蘑菇妖一脸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止不住地发酸。 那可是能增加草木妖修为的好东西啊,虽然他是蘑菇,不属于草木,但这东西对他用处也很大啊,要是能给他一颗该多好……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兰隐望着兔妖冷冷问道。 眼见谎言被戳穿,兔妖心一横,索性又对着兰隐哭道:“大仙,小妖也是迫不得已啊!小妖修行尚浅,妖力微薄,陡然落到大仙这等人物手中,心中惶恐不能自安,只能想尽办法试图逃脱。小妖命苦,不像大仙这般强大,走到哪里都只是只卑微的小妖,这种命不由己的感觉,大仙是不会明白的呜呜呜……” 第84章 临别之前 “你现在要绕着这里跑五百圈,若是午饭前还没跑完,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兔妖被她的语气吓到了,忙不迭乖巧点头,“小妖跑,呜呜小妖这就跑……” 兰隐满意点头,又看向阿圆,“你想如何处置他们?”阿圆愣了愣,“大人您在说什么?您不是已经处置过了吗?” 兰隐说道:“我惩罚她只是因为她逃跑耽误我时间,而你才是无端遭祸的人,月老既将你托付给我,你也算是我的客人,这件事总得给你一个交待,这也是我一定要将她抓回来的原因。” 阿圆“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听到她的话后,蘑菇妖和兔妖顿时紧张起来,尤其是蘑菇妖,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没想到又突然多出这么一出,一时间他不由可怜巴巴地望向阿圆。 “这位小兄弟,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你也知道,我这蘑菇当得有多辛苦,每日都是脏兮兮的,实在是迫不得已,我才想到要请妖回来给我干活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没有亏待你不是?虽说地方脏了点,但每日饭食阿茵也是有给大家做的……小兄弟你就手下留情,饶了我这一次吧。” 兔妖也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小哥哥,人家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呜呜你不知道,每次骗完人,人家也很后悔,很难过,可这也是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小哥哥你就原谅人家这一回嘛~” 她本想说这也是妖主逼的,可对上蘑菇妖警告的视线后,她立刻识相转了话头,软声哀求道:“人家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啦,小哥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嘛?” 阿圆心思单纯,见二妖好言好语地求情,心里一软,也就顺势答应下来,“那这事就算了吧,我也就多干了几天活,仔细想想,你做的饭真的挺好吃的……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以后可不能再这样随便乱抓人了噢,抓妖也不行!” 蘑菇妖想到刚才兰隐说过的话,于是痛快应道:“小兄弟你放心,大仙既然答应帮我,我肯定再也不抓妖仆了,我以后都自己打扫!” 兔妖也连连点头,“妖仆本来也不是我要抓的,小哥哥你就安心吧,我们以后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修炼,再也不干这些缺德的事啦!” 此话一出,蘑菇妖不高兴了,“阿茵你说得好难听,怎么就缺德了嘛?最多算我管他们吃住,雇他们来帮我干活,哪里缺德了?” 兔妖还在记仇,闻言一声冷哼,“你那是强迫他们干活,不是雇的,人家本来也没想帮你干活,你就是缺德!” “阿茵你太过分了!亏我以前对你那么好!” “你才过分!你带人抓我!” “我那是……那是识时务!我不带大仙去找你,等你再躲几日被揪出来,你就惨啦!” “那我也没说啊,你就是缺德!” …… 隐隐地,兰隐的头又开始疼了。她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提醒道:“现在距离午饭不到一个时辰了。” 阿茵一听,吓得连忙一溜烟从地上爬了起来,“呜呜呜大仙你别说了,小妖这就开始跑……” 兔妖跑上后,兰隐就带着阿圆出去了,临走前叮嘱蘑菇妖看好兔妖。 蘑菇妖答应得非常爽快,兔妖也没了再逃走的心思,在蘑菇妖的督促下,她咬着牙硬是一圈圈跑了下来。 蘑菇妖所住的这个树洞从外面看并不算大,但里面别有洞天,兰隐给的时间又紧,因此尽管兔妖擅长跑跳,但到后面还是有些撑不住了,甚至连原形都化了出来。 蘑菇妖阻止她的时候,她半死不活地一边继续跑一边气喘吁吁道:“大仙只……只让我跑,又……又没说不能化……原形,你别管我啦,再这样跑下去,我会累死的!” 蘑菇妖见她实在撑不住,心里多少还是顾念些旧情,也就没再为难她。他有心想偷偷给兔妖多数几圈,可又怕兰隐像头天晚上一样不知在哪里布置了眼线,于是几番犹豫后还是作了罢。 兰隐和阿圆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候,兔妖也掐点跑完,正要死不活地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兰隐只往里瞟了一眼,就将目光落在洞外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旁边满脸殷切望着她的小妖们身上。 一只牛角突然放置不稳,从杂物堆上面滚了下来,挣脱包裹的树叶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边,她低头看了眼,忍不住嘴角微抽。 “你们这是……?” 小草妖由于跟阿圆比较熟悉,作为代表精神抖擞地走上前笑道:“大人,听说您要走了,这都是小妖们的一点心意。昨日阿圆告诉小妖们,您打算今天离开,小妖们回去连夜翻找了家中最珍贵的东西给您送来作为谢礼。小妖们都是山——山——” 他突然磕巴了下,神色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直到后面的猪妖小声提醒了一句,他才展眉继续亢奋道:“山里人家,两袖清风,对于大人的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所以特来奉上薄礼,一则感谢大人的救妖之恩,二则作为大人的送行之礼,还请大人不要嫌弃我等小妖的一片心意,请您务必要收下!” 他这番话说完,妖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 “是啊是啊,大人请务必收下!” “都是小妖们的心意,为了表示对大人的感激,小妖将珍藏的最好的干果都拿出来啦!” “我也是我也是,我将最喜欢的一颗石头都送给大人了!” “还有某还有某!某今天一早起来现去摘的果子,可新鲜了,刚摘下来的时候还带着露珠呢!” “你们这算什么?俺把自己的蛋全都给大人送来了,人类不是很喜欢掏鸟蛋的嘛?大人肯定也喜欢!若是玩腻了,大人还能炖了补补身体呢!” “哇!你真的好用心呀!那某要不要再回去割点鹿茸下来,听说人类也很喜欢这个!” …… 第85章 返回 兰隐听着兴奋得一浪高过一浪的议论声,忍不住嘴角抽搐。 “倒也不必如此用心……我是说,多谢大家的厚爱,只是赶路需轻装简行,这么多东西,我也不好带回去,不然还是——”“不要紧不要紧!” 一只山雀妖激动道:“大人您放心,仆都给家里亲戚长辈说好啦,您尽管轻装回去,长辈们会帮您把东西都送到府上的!” 此话一出,众妖连连点头。 “这样一来,大人就省心多啦。” “对啊对啊,知道了大人住哪里,咱们以后是不是……嘿嘿嘿……” “对噢,可以一直给大人送东西啦!哈哈哈~” …… 兰隐扶额,半晌后还是笑道:“既如此,那就麻烦了。” 见她收下东西,妖群顿时又是一阵欢呼。 又客套几句后,她将阿圆留在外面招待众妖,自己则进了树洞。 洞内,兔妖还在大口大口喘粗气。 见她回来,蘑菇妖伞盖微抬,“大仙,阿茵跑完五百圈啦!您放心,小菇一圈一圈数着的,绝对没有遗漏,您若不放心,尽管找妖查问!” 兰隐闻言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笑言道:“你亲自数的,我自然放心,这洞中也没有旁人,就不必查问了。” 蘑菇妖这才知道原来兰隐没留眼线看着,一时不由懊悔不已,转头又对上兔妖怒气冲冲的眼神,于是只好默默合上伞盖装死。 兰隐和阿圆这趟出去带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草,兰隐将蘑菇妖叫到近前,从药草堆里挑出了其中几样,“流墨汁是墨汁鬼伞的天性,我无法帮你根除,只能抑制。 你将这几种草多挖些回来,种在你修行的山洞,它们会帮助你减少墨汁溢出,时日越久,效果越好。若是这几种找不到——”她说着又挑出了另外几颗,“那就这些,也是一样的。” 就这样一番话下来,地上的药草被分成了五小堆。 见他伞盖开得越来越大,肉眼可见的高兴,兰隐又多安慰了一句,“你现在是修行尚浅,还无法控制,等你日后修为高了,自然就不需要这些外物辅助了。这些草你应该都认识了吧?” 蘑菇妖十分开心地转了两圈,害怕自己的墨汁溅到草上将草弄脏,他还特意离远了些,“多谢大仙点拨!大仙放心,小菇全都记下来了,更何况还有阿茵在呢,她会帮我采摘的!” 兔妖闻言怒道:“谁说我要帮你采了?你自己采!”蘑菇妖幸福地望着药草堆嘿嘿傻笑,“阿茵,我知道你最好啦!这山里的地形只有你最熟悉,你知道的,我要是自己出去,会迷路的。” 兔妖十分生气,“迷路就迷路啊!你烂在山里好啦!” 蘑菇妖依旧嘿嘿傻笑,“阿茵,好阿茵,你就帮帮我嘛,我要是真烂在山里了,不还得你去帮我收尸嘛?” 兔妖别过头,重重“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兰隐见此,不由微微一笑。 这天的午饭还是野果,兰隐吃完后休息片刻就打算出发,临走前蘑菇妖叫住她,十分不好意思地递给她一个蘑菇。 “大仙,这是小菇自己修的分身,不是灵体,是真的蘑菇,小菇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小玩意就献给大仙,聊表谢意。” 兰隐有些惊讶,但还是笑道:“如此,多谢你了。”蘑菇妖很开心,“大仙太客气啦,有空常来玩呀,小菇一定尽地主之谊,让大仙宾至如归!” 听了这话,阿圆忍不住调侃道:“这些人类的客套话你怎么还一套一套的?”蘑菇妖嘿嘿傻笑,“从路过的人类和其他妖那里学的啦。” 兰隐转头看看送行的小妖们,笑道:“我们这就走了,都回去吧。” 小草妖十分舍不得阿圆,拉着他呜呜哭泣,“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玩呀?”阿圆挠头,“这个……我也说不好。”采草路上兰隐跟他说了牵牵的事,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回去他就要带着牵牵回天廷了。 “等下次能请假了,我一定跟我家大人请假,下来看你们。” 最后,阿圆这样道。小草妖这才高兴起来,“那好,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噢。”阿圆重重点头,“嗯!肯定说话算话!” 兰隐二人离开的时候,天上跟了一群驮着东西的大鸟,他们都是山雀妖的亲戚长辈们,要帮兰隐将众妖的礼物带回隐古去。 兰隐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回到了隐古。她让鸟雀们将礼物堆放在后院,又取出一堆回礼让他们带回去分给众妖。 送走鸟雀们后,她让阿淮烧了水沐浴,又换了新衣,正巧阿淮新腌的鱼鲊好了,于是她又尝了两条鱼鲊,然后带着阿圆去了趟冯娘子家。 从冯娘子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后,她将阿圆留下追寻牵牵的踪迹,这才赶来寺庙找到了常辛。 听完她的叙述后,常辛惊奇不已,心中也不禁生出向往。 听起来,山里的小妖们都很有趣,如果可以,他也真想去看看。 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兰隐笑道:“日后若有闲暇,我带你和玄耳再去山里玩几天吧。”常辛顿时惊喜,“好!” 两人说话间,那朵黑蘑菇突然动起来了。见此,兰隐精神一振站起身来,“走吧,找到了。” 由于刚才讲故事的时间太长,灯火所化的花瓣已经熄灭了,他们只能靠兰隐取出的白石头照明。 常辛问兰隐这是什么,她随口道:“其实就是普通的石头,我往里面封了些烛火,方便携带,等燃尽了就会变回去了。”常辛这才恍然。 跟随着蘑菇的指引,他们走了许久才远远看到一个散发着幽光的洞穴。兰隐反应极快,迅速将手里的石头收了起来。 “小声些,先靠过去看看。” 常辛点点头,跟着她一点点往前走去。 那个洞穴处在石洞边缘处,靠近龙头的地方。洞穴入口窄小,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从外面看去,隐隐散发着绿幽幽的光芒。 第86章 交锋 兰隐收起蘑菇,对常辛道:“你先在外面等一等,我进去看看。”常辛应下,目送她闪身进了洞穴。 片刻后,兰隐又出来了,“里面是那条蛇妖,玄耳不在这里。”常辛有些失望,又忍不住担忧,“那玄耳去哪里了?会不会出事了?” 兰隐沉默了片刻,语气淡淡道:“不会的。先不管他,既然到了这里,就先解决蛇妖的问题吧。”. 常辛奇怪道:“蛇妖的什么问题?我们不是来找玄耳的吗?” 兰隐沉默,“好像也是,耽搁太久,我都忘了这事了。” 常辛:“……” 兰隐转头看向洞穴,虽然由于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但她的语气十分冷漠,“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把她拖出来,问问她是不是把玄耳给害了,她要敢说是,就当场把她挫骨扬灰,蛇胆挖出来泡酒喝。” 常辛:“……” 兰隐说着,一个闪身已向洞穴内掠去。常辛心下大惊,连忙跟在她身后。 兰隐动作很快,常辛进洞时,她已经和蛇妖交上了手,但不过几个回合功夫,她们就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常辛这是第一次见到玉绿的真身,是一条身形巨大如蟒的竹叶青,碧绿的身躯,赤红的双目,乍眼望去十分骇人。 兰隐站在洞口处,仰头颇为赞叹地望着她,“你竟已生角化蛟,难怪玄耳不是你的对手。” 常辛这才凝神往青蛇头顶望去,果然就见到两只如珊瑚般的犄角,但那双角只有拳头大小,看起来还十分幼嫩,像是刚长出不久。 玉绿本来十分正十分警惕地望着兰隐这个侵入者,可在见到常辛后,她瞬间就反应过来,身形一晃就化作了一名绿衣妖娆的女子。 她缓缓落在地上,妩媚地望向兰隐,“既然常公子在这里,那想来这位就是隐古的主人了?怎么主人一回来,常公子就只剩个魂魄了?莫不是为主无德,竟将常公子迫害到殒命?” 常辛愣了愣,正要开口解释,兰隐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她冲着玉绿浅浅一笑,“活人养着太麻烦,还要浪费粮食,鬼就好养多了,不过你和他不一样,你是妖,可以自行修炼,也不用花钱给你买吃的,这样算来,还是养你当妖仆省事些。” 此话一出,常辛和玉绿同时陷入了沉默。 常辛是因为听出来兰隐又在随口胡诌,而玉绿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兰隐静静望着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我说,要收你当妖仆。” 玉绿回望着她,身躯不自觉再次化回巨蛇,眼睛也肉眼可见地愈发赤红,显然已是怒极,“竟如此猖狂!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兰隐仰着头,明明身躯在巨蛇面前那样渺小,但气势却极强,语气也分毫不让,“我问你,玄耳呢?” 玉绿愣了下,“玄耳是谁?”兰隐冷冷道:“忘性如此之大?就在几天前,你们刚交过手。”玉绿这才反应过来,“你说那只小猫?你养的猫,下落我如何得知?” 兰隐静静盯了她一会儿,似是在辨认她话的真伪,但玉绿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她高高昂起头来,身体也逐渐卷曲,一副随时会发起进攻的模样。 见此,常辛默默往角落里退去。 他很有自知之明,眼前的一人一蛇都是很强大的存在,他一个弱小的孤魂,留在场中央只能当炮灰,要是不小心被误伤了就彻底没了。 常辛才刚缩到角落,玉绿的身躯就猛地弹射而出朝兰隐袭去。兰隐回过神来瞟了她一眼,侧身避开了这一击。 如此几次下来,玉绿越发愤怒,眼睛已经红得像要滴血,那双可怖的竖瞳看得角落里的常辛都忍不住心惊。 “你竟如此轻视我!” 兰隐平静道:“若是玄耳的失踪与你无关,我自然没有和你交手的必要。”玉绿停了下来,“你相信我说的话?”对上她狐疑的目光,兰隐淡然自若道:“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要收你当妖仆。” 玉绿大怒,再次发起进攻,而这次,兰隐没有再躲避。 第87章 过往 兰隐点点头,“多谢。”她化回女身,衣裙翩飞,青丝飞扬。她纤手抚弄着胸前的发丝,望向兰隐的目光十分复杂,“你方才说要收我当妖仆?此话当真?” 兰隐有些意外,“怎么?”她沉默了下,“我可以当你的妖仆,这样的话,你能帮我个忙吗?”兰隐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什么忙?” 玉绿神色陡然阴沉下来,那双眼睛一点点染上红色,“帮我拿回我的妖丹。”兰隐很是惊讶,她上下扫了玉绿一眼,突然如闪电般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玉绿瞬间警惕起来,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她并没有动作。 兰隐闭上眼睛,片刻后重新睁开,神色有些复杂,“竟是真的……你的妖丹在哪里?”玉绿恨恨道:“在李志身上。” “那个书生?”兰隐惊讶,“他只是个人类,你为什么不自己夺回来?”玉绿沉默了很久,“我做不到。” 从玉绿这里,兰隐和常辛听到了一个颇为离奇的故事。 玉绿初遇李志时,还是一只刚开始修炼的小蛇妖。小蛇妖年幼懵懂,在寻找栖息地时不小心误入榕树妖的地盘,被大榕树打伤,一度性命垂危,幸好被追踪到此的道士救下。 道士是来寻找榕树妖的,几个月前,他的师弟在路过此地的时候被榕树妖害死,尸骨无存,道士追踪了几月才寻到榕树妖的所在之地。 那天,道士和榕树妖的打斗持续到了深夜。在天将明时,道士才险险战胜榕树妖,并将它一举消灭。 累到力竭的道士自然发现了一旁的小蛇妖,但他并没有对蛇妖动手,休息片刻后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身负重伤的蛇妖也终于撑不住昏倒在地,等再醒来时,她就见到了李志。 在见到李志的第一眼,她的心就剧烈跳动了下,原因无他,她在李志的身上,感应到了自己的妖丹。 没错,她的妖丹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李志的体内,但她却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仿佛那颗妖丹生来就该在那里。 发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小蛇就想要夺回自己的妖丹,在她心里,李志只是个脆弱的凡人,想要从他那里拿回妖丹简直易如反掌,但很快,她就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她咬伤了李志,也是那天晚上,她发现自己也中毒了,和李志一模一样的毒,换句话说,她中了自己的毒。 惊恐地发现这件事后,她一边拼命给李志吸蛇毒一边悲哀地想,难道她会是世上第一条被自己毒死的蛇?那也太丢脸了。 所幸那一次,李志被救了回来,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慢慢发现她和李志的性命似乎连在了一起,李志受伤,她也会受伤,可反过来若是她受伤,李志却没什么影响。 这样的发现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慌,李志是人类,人类的生命何其脆弱,稍有不慎就会死去,李志一死,她可能就会跟着死去,也就是说,她必须时时刻刻守在李志身边保护他的安危;可即便如此,人类还会迅速地衰老,等百年之后李志老死,她一样要跟着下地府。 为此,她想尽了一切办法,趁着李志不在,她偷偷溜出去询问了很多相识的妖,她不敢告知以实情,怕被人发现后捏住她的弱点,只能旁敲侧击,可每次都一无所获。 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日复一日守在李志身边,一边修行一边继续寻找破解之法,天长日久之下,李志还是发现了她妖的身份。 但李志此人十分奇怪,知道她是妖后不惊反喜,对她的态度也愈发亲近起来。 他说:“小生流落异乡,举目无亲,每日浑浑噩噩,也无甚亲朋好友,每每举目四望,皆是孤寂,如今好了,有玉绿你相伴,小生就不会那么孤寂了。” 他说:“小生现在贫寒不得志,没法让你过上好日子,但玉绿你放心,小生一定刻苦温书,争取早日考上功名,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再受这种苦了。” 他说:“玉绿,小生身无长物,只会读书,也赚不到什么钱财,小生觉得自己真是无用,幸好还有你陪着小生,真好。” 第88章 修炼 可这个书生从来没有伤害过她,相反还在她重伤性命垂危之际救了她一命;明知道她是条毒蛇,还将她养起来带在身边;被她咬伤后也没有怪罪过他,只是埋怨自己不当心;知道她是妖后也没有丝毫惧怕厌恶,反而将她引为知己,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攒钱给她买肉吃……奇快妏敩 这样一桩桩一件件下来,哪怕她心如磐石也要触动几分。 再次吃着书生买回来的肉时,她终于下定决心告诉自己,要不就试着跟书生和平共处吧,只要她当心些,人类寿命也有数十载,在书生老死前,她一定能找到办法拿回妖丹的。 自从转变了心境后,她的生活似乎轻松了许多,每日还是照常修炼,闲时找其他妖精打听内丹的事,偶尔期待一下书生带回来的肉,日子似乎也怡然自得。 直到那一天,书生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看起来与往日十分不同。她心中好奇,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见他望了她一眼,然后突然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她吓了一跳,两人相处日久,可她却从未见过书生落泪,这还是第一次。不自觉地,她心中有些焦急,询问声也愈发急切起来。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书生才道出了实情。原来,他时常去买肉的那个肉摊老板怜他孤苦,对他很好,会在他买肉时多给他留些边角,日子久了,他对老板也愈发感激。 老板有个女儿,相貌不佳,性子粗鲁,一直待字闺中却无人上门提亲,可以说是远近闻名,书生自然也知晓此事,见老板时常为此忧愁,出于感激,书生便生出了求娶其女的想法,可每每因其相貌心生退意,如此几番,饱受折磨,痛苦不已。 这日买肉时,老板照常多给了他几块碎肉,他望着那包肉,心中激切情难自禁,冲动之下便当街下跪提出了求娶之事,老板既惊且喜,一口便应了下来。 事后,他心中再生悔意,但念及老板之恩,也没了回头路可走,便也就认了命,暗暗发誓定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让父女俩过上好日子。 可回来的路上,他心中思绪万千,一会儿想起玉绿的存在,害怕父女俩发现这件事后无法接受,一会儿又感慨自己空有抱负却困顿于金银俗物无法施展,以至于不得不用如此方法报答恩情,万般复杂心绪难以言明,戚戚不能自抑,这才痛苦落泪。 玉绿听后心生不忍,出口安慰,却不曾想书生竟突然抱住她嚎啕大哭,她茫然无措之下,不自觉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背……伸手? 她突然愣住了,书生也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两两无言,好半晌后,书生才赤红着脸背过身去,取了件衣裳递给她。 玉绿初化人形,许多事情都不习惯,书生十分耐心地一一教给她,可书生并不能每日都同她待在一处。 和老板女儿成亲后,大部分日子书生都待在城西他们的家中。有了老板的资助,他再不用为琐碎银两烦心,每日只安心温书备考,日子也好过许多。 他想将玉绿一同带过去,但玉绿习惯了荒野的生活,不愿前往,他只好时常抽出空闲给玉绿带肉吃。 日子久了,哪怕玉绿再傻也看得出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逐渐迷离,在人类口中,这种东西叫爱慕。 玉绿心系内丹之事,自然无心理会,每每面对书生时也是装傻充愣,权作不知,所幸书生从不明言,倒也省了她的事。 她每日宿在荒寺,闲时四处晃悠,无意中发现了寺庙之下保存完好的龙尸,以及那颗灵气充沛的龙珠。 她大喜过望,本想要将龙珠纳为己有,但龙珠之力太过强大,强行占据定会伤及自身,她便在旁边开了山洞,每日吸取龙珠之力修炼,修为可谓一日千里。 日子久了,修为的强大也让她悟出了一条新的道路。她如今身为蛇身,内丹自然极其重要,可若她一直修行下去呢?化蛟,化龙,生出龙珠,或是彻底占有这颗龙珠,到那时,蛇丹在哪里还重要吗? 这样的想法让她再次燃起了希望,于是她开始夜以继日地修炼,端端几年便修为大涨,隐隐有了化蛟的趋势,这样的变化让她欣喜若狂,修炼起来也愈发刻苦。 而就在这几年时间内,书生终于成功考取了秀才,地位一日千里,昔日对他冷眼相待的众人也态度大变,纷纷恭维起他来,这让他十分高兴。 他对玉绿说:“假以时日,小生定能扶摇直上,做那人上人,届时便是县令大人,见到小生也得礼让三分,到那时,咱们才算是真正的出人头地了。” 玉绿不懂人类这些错综复杂的等级制度,但见书生高兴,她也跟着高兴。即便有朝一日她化蛟化龙,书生于她而言也是恩人,她自然希望自己的恩人能过得更好。 然而书生考上秀才后,没过多久就开始郁郁寡欢,玉绿见了觉得奇怪,便开口询问,几番犹豫后,他这才道出实情。 原来,自他考上后,程屠户便开始操心他们的子嗣之事,为了让自己女儿早日诞下孩子延续血脉,他将书生看得很紧,这让他十分苦闷。 他也曾试探着向程屠户提及纳妾之事,如今他已是秀才之身,按律自是可以纳妾,但此话才刚开了个头,向来和善的程屠户就勃然色变,拎起屠刀横在他脖子上,吓得他双股发颤,自此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玉绿知晓对于人类世界而言,有身份地位之人纳妾是常有的事,但书生提及此事时看向她的神色让她明白过来,书生想要纳的人怕就是她。 意识到此事后,她当即严词警告了书生的胡思乱想,且不说他们人妖有别,她断不可能给一个人类做妾,只说她如今有了方向,要努力修行化蛟化龙,摆脱内丹的束缚获得自由,她又怎么可能委身于书生,用一个凡人的身份困住自己,耽误修行? 第89章 挑衅 书生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提及此事,只自此愈发阴郁,就连温书时也开始频繁走神,看起来活像是丢了魂。 玉绿也懒得理会他,除了修行便是继续打听内丹之事,她所设想的化龙之路也只是猜测,并不确定真的能够成功,无论如何,她总得给自己找条后路才行。 可就在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开始出现了异常,整日食欲不振,心烦意乱无心修炼,每每看到书生时还会有一种扑上去的冲动,这让她十分心惊。 她开始刻意避开与书生的碰面,但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驱使,与书生成就了好事。 那晚之后,书生再次容光焕发起来,而百思不得其解的她后来也从同族口中得知,自己那时的异样是发情之故。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多想,她非人类,没有什么所谓的礼义廉耻观念,在她心里,交配之事乃是天性,发生了也就发生了,对她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影响,可在书生心里则不然。 他似乎已然将玉绿视作了自己的所有物,言辞之间也愈发亲近暧昧,这让玉绿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两人关系微妙的时候,变故突生,程屠户竟在家里被毒蛇咬死了。 得知此事后,书生一连好几日都没再出现过,等他再回来时,形容憔悴,满目悲伤。 他抱着玉绿哭诉自己心中的悲痛和无助,末了却又自己擦干了眼泪,他告诉玉绿,自己要回去帮着料理后事,怕是好一段时日都不能再来看她了,临走前又殷殷叮嘱让她自己保重。 书生这一去,果真是许久都没再出现。后来玉绿有些慌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内丹还在书生身上,若是书生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她可是要跟着遭殃的。 就在她心生忐忑,想要冒险前去查探时,许久未见的书生回来了,还给她带回来一件礼物——一副崭新的棺材。 书生告诉他,这是他在给程屠户做棺材时多做的,他见玉绿喜欢睡在棺材内,而先前的那一副早已破败不堪,这次便顺手给她也做了一副,供她栖身。 玉绿有些诧异,她没想到书生竟然还能有这份心。她从前睡的棺材是在荒郊野外捡的,又跟随她许久,自然多有损坏,而书生不仅不惧,还主动给她做新棺,这让她十分感动。奇快妏敩 棺中垫了青色的被褥,还放了许多器物,据书生所言,这些都是他仿照殡葬习俗所布置,就是为了让她能住得更舒适些。 收到礼物后,两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程屠户的丧事办完,书生也回归了从前的生活,可随着时日愈长,他却愈发沉闷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玉绿抱怨惠娘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 他说惠娘自程屠户死后愈发蛮横,每日将他管得极严,就连他温书时都要守在旁边盯着他,直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说惠娘从来不考虑他的感受,时常在卖完肉后直接上手给他收拾书本,将他的书摸得到处都是油污,他婉言提醒了好几次,惠娘却都只当成耳旁风; 他说惠娘十分讨厌蛇,在家里四处洒满了雄黄,就连长得和蛇相似的绳索等物也不让他使用,时日久了,各种不便,实在令他心烦意乱; 他说惠娘每日疑神疑鬼,怀疑他是被妖物迷惑才会日渐冷淡,所以三五不时就要请些所谓的高人上门做法,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实在无法清净温书…… 这样一段时日下来,他的阴郁眼见已到了顶点,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带着一堆书本来到荒寺,说是再也无法忍受惠娘的压迫,索性直接搬离省事。 本来这件事跟玉绿也没什么关系,可书生来后没两天,几名所谓的高人就找上门来。见到玉绿后,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动手,其中一人颇有些本事,竟趁乱将她打伤,要挖了她的蛇胆回去泡酒。 就在玉绿怒火中烧欲要鱼死网破的时候,书生冲出来护住了她。他是人类,又是秀才之身,几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悻悻作罢,可临走前他们看自己的眼神让玉绿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后来,书生回去了一趟,从他口中玉绿得知,惠娘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她觉得是因为自己,书生才会变成这样,所以心生怨愤,要将自己杀死泄愤。 玉绿十分生气,明明她每日勤于修炼,却要遭这等无妄之灾。想起那几人临走前的神色,她不敢大意,于是偷偷寻到几人的踪迹,并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潜行而至将他们全部杀死。 她本想连惠娘也一同杀掉,可想起往日书生说过的话,念及她对书生有恩,所以几番犹豫后她还是放过惠娘回到了荒寺。 第二日,几人的死就被人发现了,官府查看过现场后,断言他们是被毒物所伤,此事便当作意外处理,也没了后续。 书生知道是玉绿动的手,但他什么都没多说,只权当自己不知道此事。 玉绿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完结了,没想到几日后,惠娘的信就送到了荒寺。信中对玉绿一番痛骂,末了还威胁她尽快放书生回家,否则她一定找高人前来扒蛇皮、挖蛇胆,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玉绿气乐了,她本想前去当面对峙,但转念一想,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能比抢走她所在意的男人更让她难受的呢? 于是从那天起,她刻意地亲近书生,甚至与他同寝同食,同床共枕,每每想到惠娘像个怨妇一般等在家中却苦等不得,她就觉得十分快意。 当一只妖想要蛊惑人心的时候,很难有人能够逃离,更何况是一个一直以来都对她存着别样心思的人。 惠娘的挑衅于她而言不仅没有丝毫威胁,甚至还激发了她的反叛心理,她与书生愈发亲近,每日除了修炼便是与他厮混在一处,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而从那以后,许是无计可施认了命,惠娘也没再给她送过信。 第90章 疑点 随着修为愈发精进,她的分身也逐渐修炼成型。也是在这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书生受伤了,跌跌撞撞来到寺庙时,身上全是血迹。他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伤在胸前,差一点点就要命丧黄泉。 他脸色惨白如纸地告诉玉绿,他回去后与惠娘发生了争执,惠娘脾气向来暴躁,说到激烈处时竟举起屠刀将他砍伤,他费劲力气才逃回来,若是晚一步,怕就要见不到她了。 说完这番话后,书生就当场昏死过去。 玉绿听了怒火中烧,但当务之急是先保住书生的性命。书生的重伤让她也元气大损,无奈之下,她只好强行借龙珠之力突破化蛟,这才堪堪保住二人的性命,可这样一来,伤了根基的她怕是要花上数十年才能恢复如初。 她心中愤怒,欲要杀了惠娘报仇,却被书生拦下。 书生向她诉说了人类世界的规矩森严,若是自己的岳父和妻子接连被毒物所伤,旁人难免要怀疑到他身上,届时就算没有证据,怕是也会惹人非议,因此,他们得想想其他办法。 彼时的玉绿心中激愤,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在她看来,区区声名不过云烟,更不要说他们现在还受到了性命威胁,哪怕不用毒,她也有千百种办法让惠娘付出代价。 最后还是书生好说歹说将她劝住,并取走了她的分身,将其放到惠娘床底,吸取她的精气。 至于书生那些所谓的山盟海誓,玉绿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一心想要化龙摆脱内丹的桎梏,又哪里有心思和一个只能活不过百年的人类谈情说爱? 可书生手里握着她的性命,长期以来她心惊胆战,既怕书生遇到危险,又怕这件事被他发现,成为他拿捏自己的筹码。 因此,在面对书生时,她总是心存几分忌惮,那晚她本想将常辛几人杀掉灭口,以免他们回去后胡言乱语给自己带来麻烦,谁料李志中途却突然醒过来,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放弃原本的打算。 虽然嘴上对兰隐不屑一顾,但她心里清楚,能拥有如此声名,兰隐定不是等闲之辈,所以连日来,她一直都在潜心修炼,想要在兰隐回来之前尽量提升自己的修为,也好多些把握。 谁料见上面后,兰隐轻轻松松就制服了她,也让她认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也因此,她才生出求助于兰隐的想法。比起将自己的性命捏在一个凡人手里,每日朝不保夕,她宁可成为妖仆,至少能让自己活下去。 听完她的叙述后,兰隐二人皆面色古怪。 兰隐问她:“你说自己重伤之前,一名道士正在追捕一只榕树妖?当时的情形是什么样的?你仔细说说。” 于是,玉绿又将当日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兰隐听完后若有所思,“你是说,那只榕树妖身边还有一根葛藤?” 玉绿点点头,“是的,他们好像一直生活在一起,道士和榕树打斗的时候,葛藤一直在旁边助他,可惜最后还是不敌道士,双双被他消灭了。” “你昏迷时,道士已经离开了?” “是的。” “醒来后是什么情形?” “只见到了李志,他说他在山上发现的妾,见妾身受重伤,就将妾捡了回去。妾醒过来后伤还很重,休养了许久才缓过来。” 兰隐喃喃道:“不应该啊,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做到——”话音戛然而止。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时间也没再说话。 倒是常辛几番犹豫后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刚才说,惠娘曾经给你送过信?”玉绿闻言面色一沉,“正是。” 常辛迟疑道:“可是,据我所知,惠娘并不识字,她怎么可能给你送信?”玉绿静静盯着他,“常公子这话是怀疑妾说谎?” 常辛连忙摇头,“只是觉得不合常理。”玉绿说道:“许是她请人代笔写的。” 常辛想起冯娘子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反驳道:“不对不对,据冯娘子所言,惠娘几次跟踪李志都没见到过你,也就是说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又怎么可能给你送信挑衅于你?” 说完见玉绿神色惊讶,他又一鼓作气补充道:“而且冯娘子说过,李志厌弃她后,她每日盼着李志回心转意,为此伏低作小,对他百依百顺,又怎么可能提刀砍伤他?惠娘若真做出了这种事,冯娘子作为她的街坊和闺中密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从城西到城北路途遥远,他若真是在城西就被惠娘砍成重伤,又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跑到城北来?这一路上总会遇见人吧?路人见他那副模样,竟都不报官吗?惠娘知道他重伤跑走,也不前来探望,就算不关心他的死活,也总得担忧自己是否会背上人命官司吧?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了,要么是他在说谎,要么就是你在说谎。” 此话一出,兰隐顿时惊讶地看向他。 玉绿急了,“妾可以对天发誓,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常辛顺势接道:“那就是他在欺骗你,什么高人、书信、重伤,怕都是他故意做戏给你看的。” 玉绿十分不敢置信,“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隐隐地,常辛心里闪过一个猜测,但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一时迟疑,并没有立即说出口。 见此,兰隐轻笑道:“这个问题很简单,他怕是早就知道内丹之事了。” “什么?!”玉绿震惊得睁大了眼,“这不可能!他只是个凡人,不可能察觉到内丹的存在啊!” 兰隐静静望着她,语出惊人,“可如果,内丹就是他取走的呢?” 玉绿愣住了,良久后才颤声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兰隐一字一顿道:“你的内丹之所以在他体内,你与他之所以会性命相连,都是他做的手脚。”. 玉绿愣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第91章 共存 “你方才提及榕树妖和葛藤,让我想到了妖与妖之间的一种关系——共存,确切地说,是葛藤依附于榕树生存。这样存活的葛藤并没有自己的根,他们往往扎根于树干上,依靠树木存活,一旦依附的树木死亡,他们也会跟着死去,所以他们会拼命保护自己的宿体,就像——”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望着玉绿,“你拼命保护他一样。” 玉绿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像是魂魄瞬间被抽离了身体。 似乎犹嫌不够,兰隐又继续点破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你是妖,他取走你的内丹,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你二人性命相连,为了自己的安危,你不得不拼尽全力保护他。为了激起你对惠娘的恨意,他先后利用书信、高人作引,可你都不为所动,无奈之下,他只好兵行险着砍伤自己,这才达到目的。” “可是……为什么啊?”看得出来,玉绿有些崩溃,她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望向二人的那双眼睛逐渐赤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兰隐淡淡道:“人类是种很奇怪的生灵,他们时常困囿于世俗眼光,无论善人还是恶人,都要按照世俗的规则,活在别人的目光和言语之中,于是为恶者哪怕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会想方设法粉饰太平,因为他们要想正常地活着,就要遵守人类世界的规则,而打破规则的代价是巨大的,他们承受不起。” “所以他要借我的手杀妻,借我的手,让我杀了惠娘……是啊,我是妖邪,杀个人再寻常不过,比不得他,秀才之身,锦绣前程。哈哈……哈哈哈……” 看着她状若癫狂的模样,常辛心里发怵,忍不住偷偷朝兰隐靠近。奇快妏敩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玉绿说着说着,突然身形一晃就要往外冲去,还好兰隐及时拦下了她,“你现在杀他,是想和他同归于尽吗?” 玉绿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她停下脚步,不甘地咬牙道:“竟敢如此算计于我,我若不亲口将他撕碎,难解我心头之恨!” 兰隐淡笑道:“你先别急着恨,这些都只是猜测,事实如何还未可知呢,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死。” 玉绿颓然道:“是啊,他死了,我也得死。”兰隐笑道:“这个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还绑着冯娘子的红线,在红线没收回去之前,我不允许他死。” 玉绿:“……” 常辛不禁冷汗,兰隐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兰隐,说话总是语出惊人。 “你说的红线,就是他无故失去神智往外走的原因吗?”良久后,调整好心态的玉绿问道。 兰隐笑看着她,“果然是你出的手。”玉绿坦然道:“我找不到他这般变化的原因,只能一直盯着他,防止出意外。” 一朵蘑菇晃晃悠悠飞回来,兰隐将其收入掌心,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玄耳不在这里,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说着,她就往外走去。 玉绿急了,“那我的内丹之事?”兰隐闻言停下脚步,转身看了她一眼,“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因他而起,破解之法自然也在他身上。我不知道他当时用了什么办法,若是你能套出他的话来,此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玉绿听后若有所思。兰隐也没再多言,带着常辛沿原路返回了地面。 出去后兰隐并没有急着将李志从柜子顶上放下来,而是站在下面神色莫测地看了他许久,最后突然开口问道:“这样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书生,那颗心却如此幽微复杂,人类真是种奇怪的存在。不知道他的心长什么模样?真想挖出来看一眼——” 常辛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道:“杀人是违反律法的,就算真的要杀他,也要想个稳妥的办法——” 话音未落,他就对上了兰隐似笑非笑的目光,这才惊觉自己的想法被带偏了,连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况且玄耳还没找到呢,咱们还是先找玄耳吧。” 一提起这事,兰隐就愁苦。她也无心再关注李志了,将他放下来后就幽幽飘回了禅房内。 回到自己的身体后,常辛从床上下来活动了下手脚,望着月光下那道落寞的身影,几番犹豫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这是我的房间,你待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兰隐回头幽幽望着他,“你见过谁家主人给奴仆让地的吗?”常辛被噎住了,“……倒也是。”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那你睡这,我再去找间禅房。” “站住。”兰隐幽幽叫住了他,“玄耳已经不见了,你若是再丢了,我还活不活了?今晚就都睡这里吧。” 常辛愣住,半晌后突然涨红了脸,“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没关系。”兰隐幽幽望着他,“大户人家的小姐睡觉时也都会有丫鬟陪侍在侧的。” 常辛:“……丫鬟是女的。”兰隐“哦”了一声,“男丫鬟,也是丫鬟。” …… 服了。 这天晚上一夜平静。 常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意识模糊之前兰隐还站在窗边,而他本来是靠着柱子睡着的,醒来时却在床上。 第二天,天气阴沉。 兰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寺庙,常辛醒来后里外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她的人。就在他迷茫的时候,玉绿和李志的声音传到耳边。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凑到窗边偷听。 玉绿依旧和之前那般,亲亲热热地唤着李志“李郎”,仿佛在地下得知真相时的疯狂之状都是一场梦。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常辛听了一会儿后顿觉无趣,又退回去发起呆来。 也不知道阿圆那边如何了?冯娘子他们的红线有没有解除?牵牵有没有找到?兰隐又去哪里了?玄耳都还没找到,她总不是丢下自己回隐古了吧? 第92章 回程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今这里的事只剩下玉绿的内丹,而想要解决这件事首先得靠她自己,如此算来,兰隐回去也属正常。可是…… 她为什么不把自己带回去?!谁乐意留在这荒野之地受折磨啊?他都好多天没有洗澡了,感觉人都臭了! 午后,冯娘子照常来送饭,不同的是,这次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常辛拉到一旁偷偷告诉他:“阿圆小公子已经找到那个红线妖的踪迹了,今晚应该就能将她带回来,他让奴家过来问问,兰姑娘这边情况如何?” 此话一出,常辛顿时惊讶,“兰隐没回去吗?”冯娘子颇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十分惊讶他为什么直呼主家名字,但她并没有多问,而是如实答道:“兰姑娘从昨日离开后就没再回去了。” 常辛有些困惑,想想后对冯娘子道:“那烦请娘子回去跟阿圆说,这边还需要些时日呢。” 冯娘子点点头,“奴家一定带到。”常辛又问道:“惠娘——不,程娘子可还好?”冯娘子笑道:“好多了,已经能下床了,想来再过两日,就能行动如常。” 说着她又忍不住忧愁,“惠娘醒后,奴家一直没敢把真相告诉她,怕她承受不了,可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奴家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愁苦。” 常辛想起玉绿所说的话,忍不住劝道:“这件事还是早些告诉程娘子为好,李秀才他——”他犹豫了下,“实在不是个良人。” 冯娘子重重点头,“公子放心吧,等惠娘身子好些了,奴家就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冯娘子走后,常辛回到禅房内。饭才吃到一半,兰隐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推开房门,径自走到常辛身边,拿起一个胡饼就吃了起来。 常辛好奇问道:“你去哪里了?”兰隐随口道:“出去转了转,打听了下共存的事。”“打听到什么了?”兰隐摇头,“暂时没有。” “那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常辛轻声问她。她想了想,“不如先回去吧,休息两日再来。” 常辛有些犹豫,“这样可以吗?”兰隐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她想要套李志的话还需要些时日呢,先回去看看牵牵找到没有,至于玄耳——”她顿了顿,轻叹口气,“这里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他,也不知跑哪里去了,真是令人发愁。” 常辛担忧道:“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兰隐叹气,“那就麻烦了,如今这世上天狗可不好找,我上哪再找一只看门去?” 常辛:“……” “所以还是把他找回来吧。”兰隐笑道:“按照常理来说,身边的人离世会有感应的,我还没有感应,所以他应该没事。” 常辛好奇道:“什么样的感应?我怎么没有?”要是有的话,阿春他们出事时他就不会一无所知了。 兰隐随口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你们人类每当近亲离世时,哪怕在千里之外也会感到心慌,我想着玄耳也算是我的近亲,他要是出事,我应该也会有感应吧。” 常辛不禁冷汗…… “能不能不要用‘也算是’、‘应该’这种词来判断玄耳的安危……” “差不多了,玄耳寿命太长,很久都遇不到一次危险,你就不一样了,等你百年之后,我就知道这种感应到底有没有用了。” …… 吃完午饭后,兰隐就带着常辛离开了荒寺。临走前,她将玉绿叫到一旁,不知交待了些什么,出寺庙后,又跟路旁的大树说了几句话。 路上常辛问她在做什么,她答道:“让他们帮我留意玄耳的下落,一旦发现他,就带信回去告知于我。” 常辛这才恍然。 两人走到一半时,兰隐嫌太累不肯再走,就在路边停了下来。常辛问她:“要不租辆马车回去?” 兰隐靠着路旁的树以手扇风,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出来得匆忙,没带银子,你身上有银子吗?” 见常辛摇头,她丧气道:“那就没办法了。要不你背我回去吧,说起来,别人家的奴仆都是要给主人垫脚的,我出行不用乘车,也不用你垫脚,背一下不过分吧?” 第93章 花花 兰隐笑道:“那不行,我饶了你,谁饶了我啊?从这里去城西还有好长一段路途,走起来真是累脚,一路枯行也很无趣,又没有食物果腹……” 男子沉默,片刻后无奈道:“若是大仙不嫌弃,小人愿意驼大仙一段路,这包鱼干也献给大仙。” 兰隐笑道:“这青天白日,不适合骑猫,我也不爱吃鱼干。” “那大仙的意思是?” “不如这样。”兰隐笑道:“你变作马的模样将我们驼回去,我就将鱼干还给你。未免乏闷,你行路时还得给我们唱小曲解闷。” 一滴冷汗滑落男子额头。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反对,但最终还是咬牙应道:“行!不过我不太会变马,唱曲也不好听……” “没关系。”兰隐随意道:“猫叫罢了,再难听又能难听到哪去?” 由于兰隐发了话,男子便找了个僻静地方化出原形,果然是只狸花猫。在常辛惊讶地注视下,那只猫体型猛涨,很快就变作了马匹大小。 他思考片刻后,又一点点变幻出马的模样,不过这匹马毛色怪异,依旧同狸花猫一般模样。 兰隐有些不满,让他再变,他哭诉道:“大仙,小人修为尚浅,能变马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没法再化毛色,您就将就一下吧。” 兰隐叹气,“好吧,希望不要太引人注目。” 由于只有一匹“马”,为了避嫌,常辛不得不在前面牵马。不出所料,猫妖一上街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这匹狸花色的马,这让常辛和猫妖都很不自在。 兰隐倒是神色自若,甚至还催促猫妖赶紧唱曲,见猫妖真的张口欲唱,常辛不得不打断提醒道:“这是在大街上……”兰隐这才反应过来,“那算了吧,唉,闷死了。要不——” 见她目光一转突然落到自己身上,常辛不由冷汗,“我不会唱曲!” “那你会什么?” 常辛想了想,“我会吹笛子。”兰隐笑道:“噢?你还有这本事?”常辛叹气,“以前流浪的时候,跟一位阿伯学的。”兰隐苦恼道:“可是现在没有笛子啊。”常辛想了想,“树叶也行,我去摘片叶子吧。”说着,他就去路边摘了两片树叶。 有了常辛的吹奏,兰隐总算舒心了些。就这样一路回到城西后,兰隐让猫妖将她驼回隐古,猫妖十分惊讶,“您不会就是他们说的那位大仙吧?” “什么仙人?”兰隐有些好奇。猫妖激动得马鬃乱抖,“他们说城西的隐古里住着一位法力高强的大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大仙还养了只猫,长得又黑又白的,经常街头巷尾到处乱玩,可惜小人一次都没见过。您真的是那位大仙吗?” 兰隐笑道:“不是,那都是旁人乱传的,我只是活得比较久罢了。” 猫妖很激动,“大仙你看小人怎么样?”兰隐愣了下,“什么怎么样?”他眉飞色舞道:“小人也是猫啊!大仙您养一只猫也是养,两只猫也是养,不如把小人也一起养了吧!小人吃得不多,随便喂点残羹剩饭就行,当然能三五不时赏些鱼吃就更好了!” 兰隐婉拒道:“这个……隐古地方不大,养不了这许多宠物。”猫妖没有放弃,“小人不占地方的,随便给个角落睡觉就行,实在不行,小人可以睡外面!大仙您就收了小人吧!” 兰隐默了默,眼看猫妖转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子,她突然说道:“既如此,你先把小曲唱了吧。”闻言常辛不禁嘴角微抽,合着他吹了一路的树叶,兰隐还在惦记猫妖的小曲。 猫妖听后痛快道:“好!那小人唱完以后,大仙会收留小人吗?”兰隐笑道:“你先唱,收留之事,我还得跟玄耳商量一下——噢,玄耳就是我的猫,你也知道,猫不太喜欢和同类共处——” “不会的不会的!”猫妖殷勤道:“小人就很喜欢同类,看到同类就想给他们舔毛——” “噗!咳咳咳……”常辛被呛到了。 得了兰隐这句话,猫妖斗志昂扬,眼看四周无人,张口就唱起曲来。 他唱完第一句,常辛和兰隐脸色同时黑了下来。 他唱完第二句,常辛不自觉伸手捂住了耳朵,兰隐嘴角抽搐,但还在坚持。 他唱完第三句,常辛将耳朵捂得更紧了,兰隐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打断了他,“好了,别唱了。” 猫妖听话停下,满怀希望地问兰隐:“怎么样大仙?小人唱得还好吗?” 好,太好了,就像被人抓住心脏,一下一下地捏紧,一边还拿着鸡毛掸子在耳朵里捅着转圈,简直难受得无法形容。 兰隐沉默了许久,“你唱得如果不是那么难听的话,倒也挺好听的。”猫妖懵了下,“啊?那是好听还是难听啊?”兰隐笑道:“介于二者之间吧。” 猫妖依旧不解,见此常辛忍不住解释道:“她的意思是,你以后就别唱曲了。”猫妖反应过来,忍不住丧气,“那大仙是不是就不会收留我了?” 常辛不敢说话,只好保持沉默。 见他瞬间没了精神,兰隐想想后道:“你若是愿意,可以就住在巷中,我会为你提供食物,但相应的,你也得为我打探消息,跑腿传信,如何?” 猫妖又高兴起来,“好的大仙!小人今晚就在巷子里住下,大仙若有吩咐尽管差遣小人!”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花花。” 常辛想起他之前的男子模样,又想想这个名字,忍不住心里发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能使劲憋着,憋得脸色通红。 兰隐瞟了他一眼,笑道:“好,我记住了,你回头将住处告诉我,我会让人每日给你送吃食。” “好!多谢大仙!”花花喜滋滋地应道。 回到隐古后,花花就离开去找住处了。兰隐回到后院,说是饿了要吃东西,吃完后又说困了要睡觉。 她回屋休息后,常辛烧水洗了澡,又将脏衣服换下来洗干净,见她还没醒,就回去将屋子打扫了一遍。 第94章 白云观 阿圆还没回隐古,应该还留在冯娘子家里,兰隐临睡前说醒后要过去,常辛也不敢睡觉,只好找了本书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兰隐睡醒。 兰隐这一觉直睡到了掌灯时分。 常辛觉得腹中饥饿,眼看天色昏暗,早已过了吃晚饭的时辰,他望着窗外,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厨房找点吃的,陡然便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竟是神色困倦的兰隐。 “走吧,去吉祥巷。”她一句废话都没有,说完后就转身往外走去,常辛连忙关好门跟在后面。 “今日不想再走路了,就乘车去吧。”兰隐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仔细一看,那纸被裁作了马车的模样。 见巷中无人,她将剪纸往空地上丢去,伴随着一道蓝光闪过,纸张化作了一辆朴素的马车,车前是两匹健硕的黑马。 “会赶车吗?”兰隐问道。常辛摇摇头,“不会。”兰隐有些头痛,“这不行,你得学,此事了结后你就去学。” 常辛连忙应下。 她叹了口气,伸手拍拍马背,“那今日就不赶车了,让它们自己走,上车吧。”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常辛看着闭目养神的兰隐,忍不住问道:“这两匹马既然会自己走,为什么还要赶车呢?” 兰隐睁眼看向他,神色淡淡,“因为想让他们自己走要一直用灵力维持,哪有那么多灵力浪费?能省则省吧。”常辛好奇道:“这个是不是要耗费很多灵力?” 兰隐微微一笑,“那倒也不是,只是要一直留意外面的动静,很累,很烦,还是你赶车省事。”说着她又思索道:“城中好像没有地方教这个……回头我看看上门的客人中有没有合适的,借他们家里的车夫用一用吧。” 常辛用力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兰隐笑道:“那倒也无所谓,反正就算车翻了,也只会伤到你一个。” 常辛不由冷汗,就冲兰隐这句话,他都要好好学,往死里学。 两人抵达冯娘子家的时候,阿圆正准备出门。见到他们,阿圆有些惊讶,“咦?神王大人,常公子,你们回来了?不是说还需要些时日吗?” 常辛“唔”了一声,“这个说来话长……”“那就回头再说吧。”阿圆笑道:“我现在要去找牵牵,你们要一起吗?” 常辛问道:“牵牵在哪里?”阿圆道:“城东白云观。” 由于红线还没解掉,冯娘子、郗武、惠娘不得不闭门锁户,防止闹出乱子来。几人临走前,冯娘子躲在门后满怀希望地望着他们,“兰姑娘,常公子,阿圆小公子,你们可一定要快些回来啊。” 阿圆笑道:“放心吧,天亮前我们一定赶回来。” 就着来时的马车,几人赶往城东白云观。 路上阿圆告诉两人,他白天去观中打听过了,但没人知道牵牵的存在,不知是她化了名,还是没以人身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溯源镜确实指示她就在观中。 说到这里,阿圆不由愁苦,“也不知道牵牵能不能答应跟我走,她若是再跑——”“那就把她绑回去。”兰隐果断道。 “那就拜托神王大人了。”阿圆嘿嘿笑道。兰隐瞟了他一眼,“牵牵为什么在道观里?她生于金莲下,要去也该去城南的妙法寺。” 阿圆挠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牵牵生性活泼,在天廷的时候就喜欢四处玩耍,要不是月老大人约束着,她早就闯了不知多少祸事了,如今到了人间,四处乱跑倒也正常。” 兰隐一声冷笑,“她这一跑,浪费了我许多精力和钱财,还弄丢了我的玄耳——”此话一出,阿圆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玄耳不见了吗?” 常辛连忙将事情经过跟他讲了一遍,他听完后一脸担忧,“消失了……玄耳不会出事了吧?”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兰隐一眼。 众所周知,玄耳是兰隐的爱宠,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还不知道兰隐会如何跟他们算账呢。 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兰隐笑道:“放心,我不为难你,至于红线妖——”她冷笑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阿圆忐忑不安,却又没有办法,只好一路祈祷玄耳平安无事。奇快妏敩 几人抵达白云观后,马车便化回剪纸模样被兰隐收回了袖中。 白云观是伏县香火最旺的道观,伏县地方不大,道观总共也没有几座,其中以白云观最为著名。 此时天色已晚,观门已经关闭,几人站在外面,望着大门低声交谈。 “要直接上去叩门吗?”常辛问道。阿圆有些迟疑,“要不直接进去吧?叩门也不知道说什么呀,白天我都问过了,那些小道士都说不知道牵牵。” “溯源镜指示她在哪?”兰隐问道。阿圆从怀里掏出镜子,伸手拂过镜面,雾蒙蒙的镜面上顿时出现一道闪烁的红影。 “溯源镜只能指示大概的范围,我在附近试过了,可以确定她就在观中,但具体在哪,就得自己找了。” 兰隐望向溯源镜,“据我所知,溯源镜是十分强大的仙家宝物,既离得这么近,应当是能找到具体位置的。”阿圆委屈道:“我只是个小仙童,这里还是凡间,我已经尽力啦。” 兰隐伸出手去,他连忙递过镜子。两道蓝光自兰隐掌心亮起,来回穿梭于镜面,随着她的动作,那道红影和周围的景象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看着是间道士居住的屋子,屋内简单摆放着床和桌椅,而桌面上正坐着一个红衣长发的妙龄女子。 女子长得十分精致可爱,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嘴唇,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她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红线系住发尾;她的身姿曼妙婀娜,整个人却只有指头大小。 此刻她正用两只小手抱着一块糕点吃得十分香甜,一边吃还一边跟桌边坐着的年轻道士说着什么,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第95章 牵牵 道士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眉目清朗,相貌周正,隐有仙人之姿。他一边听着女子说话,一边翻看着一册经书,偶尔应答女子一声,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脾气很好。 兰隐指着小人问阿圆,“这就是牵牵?”阿圆连连点头,“没错,就是她!”兰隐微微皱眉,“她怎么这么小?”阿圆解释道:“她在天廷的时候还很正常,应该是刻意化作这般模样的。” 兰隐点点头,“既如此,直接去找他吧。”说着,她就上前叩响了道观门。 很快就有小道童将门打开,见到他们后,小道童扬起笑脸,“几位善信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兰隐伸手拂过镜面,而后将镜子递到他面前,“我们来找这位道长,烦劳通传一声。” 镜子里方才的画面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年轻道士的模样。小道童见后笑道:“原来是找云莱师兄,几位善信请进吧。” 进观后,小道童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路上阿圆问起云莱的事,小道童十分激动,“云莱师兄很厉害,是同辈师兄里最厉害的!大家都说,他以后会成为观主呢!” 据小道童所述,这位云莱道长天赋卓绝,年纪轻轻修为却极高,其道法之精妙远超同龄人,兼之心怀宽阔坦荡,为人谦和有礼,是现任观主最为属意的继承人。 看得出来,小道童十分崇拜他,一路上都在夸赞他的优秀,阿圆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附和他的话,偶尔开口问些问题。 兰隐和常辛走在后面,常辛见她一路上都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兰隐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我在想,牵牵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变成这副模样?” “或许是为了隐藏自己?”常辛猜测道。兰隐笑了笑,“或许吧。这个道士挺有趣的,他怕是发现了牵牵的异常,所以才将她留在身边。” “什么异常?” 兰隐解释道:“牵牵生于金莲之下,又长在香火琳宫之中,身上兼具仙佛之气,自是与凡间其他妖灵不同。” 常辛恍然,思考片刻后又忍不住问道:“那他会不会不愿意把牵牵还回来?”话才刚出口,他就对上了兰隐似笑非笑的神色,一时不由哑然。 有兰隐在,这个问题他就不该问,就算云莱不愿意放牵牵走,兰隐也会强行把她绑走的。 没过多久,几人就抵达了目的地。小道童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走上前去叩门。 “云莱师兄,有几位善信来找你。” 片刻后,房门被打开,门后露出几人刚才在镜子里见过的那张脸。 脸的主人望向他们,神色有些疑惑,“几位是来找贫道的?不知有何贵干?”兰隐笑道:“没什么贵干,就是跟你要一个人。” 道士愈发疑惑了,“什么人?”兰隐笑意盈盈盯着他,“坐在你桌上的人。”此话一出,云莱顿时变了脸色。 他审视的目光将三人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才强笑着对小道童道:“你先回去吧,我与这几位善信有话要说。” 小道童神色不解,但还是乖乖听话离开了。 道士将门打开,往旁边让了让,“几位请进吧。”三人依次走进屋内,却没有在桌面看到牵牵。阿圆有些疑惑,兰隐却盯着窗台处一声冷笑,“你要是敢出去一步,我就将你打回原形让阿圆带回去。” 屋内静默了片刻,然后窗台上缓缓浮现出一道小小的红色身影,看那模样就只差几步,她就要从窗户逃出去了。 “牵牵!”看到她后,阿圆很是开心,“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闯祸了?”牵牵从窗户跳下来,仰头看了看桌子,又望向云莱。云莱会意,上前将她托到桌面上。 她放下手里那半块逃跑还不忘带上的莲花糕,委屈巴巴地望着阿圆,“怎么了嘛?我又没干嘛。” 阿圆有些生气,“还没干嘛?你在凡间乱牵红线,弄得月老大人焦头烂额的,你知不知道大人都被你气病了?” 牵牵有些心虚,“大人病了?这个……我也是好心嘛,想着大人每天要牵那么多红线,一个人太累了,我就帮着牵一牵,也让大人能休息片刻。” 阿圆十分生气,“你这是瞎胡闹!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红线不能乱绑,得照着姻缘簿来,你偏要自己乱牵,大人不仅没省心,还要收拾你弄出来的烂摊子,你知不知道大人忙了多久才把那些红线改回去?” 牵牵愈发心虚了,“我知道错啦,后来我不是改了嘛,都没再乱牵线啦!”阿圆气道:“还说谎!明明你不久前还给人牵了红线!” 牵牵想了想,“你是说城西的书生、屠户、书铺老板和铁匠吗?那是我牵的最后两条红线啦,后来我遇到了云莱,就没再给人牵线了呀。” 此话一出,几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到了云莱身上。见此,他有些不自在起来,“几位,你们刚才好像提到了月老、红线,所以你们是?”奇快妏敩 阿圆奇道:“牵牵没告诉你吗?”云莱摇摇头,“她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贫道见她无依无靠,这才将她带回观中。” 阿圆瞪了桌面的小人一眼,“让你乱跑,闯了这么大祸,以后再也不带你下来了!”牵牵委屈地对手指,“我真的知道错啦!阿圆,你别生气啦,我就是见那些人所寻都不是良配,就想着给他们找个更好的良人,这才自己牵线的嘛。”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常辛就忍不住道:“牵牵姑娘,你牵的红线可算不得良配,因为你的线,一对有情人每天饱受折磨,从早到晚担惊受怕,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牵牵奇道:“还有这种事?你说的是谁呀?”于是,常辛就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听完后,牵牵愣住了,“怎么会这样呀?书铺老板为什么会喜欢一个铁匠?书生居然是个坏人,还欺骗了屠户的感情?!呜呜呜我不信……”说着说着,她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第96章 云莱 见此,兰隐冷笑道:“他们还没哭呢,你先哭上了,别吵,收声。”一听这话,牵牵立刻乖乖地闭了嘴。 虽然牵牵不知道兰隐是谁,但从见到她的第一眼,牵牵就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这让她十分害怕,所以刚才兰隐叫破她行踪时,她才会乖乖现身出来。 “牵牵,你得跟我回去,向月老大人认错。”阿圆盯着她严肃道。她丧气地垂下头,“我知道啦,我会跟你回去认错的,也不知道大人会如何责罚我……呜呜阿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可要帮我求求情呀!” 阿圆别过头去,气道:“看到我来了,你还想逃跑,你才没把我当好朋友呢!”牵牵连忙扬起笑脸讨好道:“没有没有,我可想念阿圆啦!只是你突然出现在这,肯定是大人让你来找我的,我怕你骂我,所以才想着逃跑的,我知道错啦!你就原谅我一次吧。” 阿圆负气道:“我原谅你没用,得大人原谅你才行呢。”一听这话,她又怏怏低下头来,“呜呜呜……” 兰隐冷冷一笑,她立刻吓得止住了声,闷闷抱膝坐在桌面不敢再说话。 这时,沉思许久的云莱突然开口了,“你们刚才提起榕树妖?那个道士正是贫道。”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惊讶。 “是你?”兰隐看向他,“你能否将当时的情形详细说说?”云莱点头,“自然。” 那棵榕树妖是云莱自修道以来遇见最为强大的妖怪,那日,他与榕树妖战斗到大半夜,天将明时才堪堪将其消灭。 临走前,他看到那条重伤的小蛇妖,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打算将她带回去勤加教诲。 他收起榕树妖的内丹,带上小蛇就下了山。在山脚,他遇到一个正要上山的书生,那书生十分面熟,他仔细一看,不正是先前救过自己的书生嘛? 月余以前,云莱在郊外遭妖暗算,重伤逃离,却没撑住倒在了荒郊野外。书生那日去挖野菜正好遇到他,便将他救了回去。 醒来后,他十分感激书生的救命之恩,便给他留下了姓名,让他日后若有困难可以到白云观找自己,可惜书生一直没有出现。 眼下再见到书生,他心中十分高兴,便开口叫住了他。 见到是他,书生也很惊讶,“道长,是你啊?你这是要往哪里去?”云莱便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书生听完后看了那条小蛇许久,忽然开口道:“道长,你能不能将这条蛇给小生?小生想将它养起来。” 云莱十分惊讶,“你怎么会想要养蛇?况且这还是条毒蛇。”书生笑道:“小生孤身一人在外,实在孤单,一直想有个伴,若是养了它,小生就不是一个人了。” 云莱见他神色落寞,也忍不住心有戚戚。 他想了想,觉得能这样还了书生的恩情也不错,为了防止书生被蛇妖伤到,他便将蛇妖的内丹取出放到了书生的体内,又以榕树妖的内丹为引,让两人如同榕树妖和葛藤妖一般性命相连,以确保蛇妖无法伤害到他。. 内丹的离体并不会影响蛇妖的修炼,只是会让她在书生还活着的时候跟他休戚与共,等书生死后,羁绊自动解除,蛇妖也能重获自由。 为了防止书生知道此事后利用蛇妖做坏事,云莱并没有将真相告知于他,只说是为他做了一道护身符,防止蛇妖伤人。 书生也相信了他的说辞,对他千恩万谢,开开心心地带着小蛇离开了。 云莱本以为自己只是报了个恩,没想到后面会生出这许多事来,更没想到因他的一念之差,玉绿竟苦恼到如此地步。 “也怪贫道思虑不周,未曾考虑到那蛇妖的处境,贫道惭愧。”说到最后,云莱羞愧地低下头去。 几人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兰隐笑道:“此事既因道长而起,如今这般境地,怕是要烦劳道长和我们走一趟了。” 云莱点头严肃道:“自然,贫道如今想来,报恩当是贫道自己的事,不该将蛇妖牵扯其中,强行剥夺她近百年的自由。回头见了蛇妖,贫道自会向她请罪。” 兰隐笑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先去将两条红线解了,再去荒寺找李志和玉绿。” 众人都没有意见,而牵牵不敢有意见。出发前云莱说他会赶车,兰隐很是高兴,于是回去路上云莱留在外面赶车,牵牵跟着兰隐等人待在车厢里面。 路上,阿圆问起体型的事,牵牵苦恼道:“别说啦,人间到处都要钱,吃的要钱住的也要钱,我哪有钱嘛?我又不敢偷别人的钱,只好把自己变小,这样吃得少了,住的地方也有了,就再也不用流落街头啦。” 几人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常辛忍不住好奇道:“你就不能只在晚上变回原形吗?”牵牵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变来变去不消耗灵力呀?再说啦,原形哪有人身方便?” 常辛哑口无言。 由于赶路无趣,车外的云莱忍不住提起了刚才的问题,见牵牵闷闷不乐不想说话,阿圆便大概向他解释了遍事情经过,但略过了兰隐的身份等隐秘信息。 云莱听完后大为惊奇,“竟是这样,贫道对众仙家仰慕已久,不知是否有幸能见见月老大人?”阿圆“啊”了一声,“这个……你应该是见不到啦,大人平日很忙的,送我下来一趟已属不易,应该不会再下来啦。” 云莱十分失望,“唉,看来贫道是没有这份机缘了。”兰隐笑道:“道长不必心急,以道长的天资,修炼日久未尝不能化羽,到时自然就能见到了。” 云莱燃起希望,“真的吗?贫道真的有希望化羽成仙吗?”兰隐笑道:“自然。” “那依姑娘所见,贫道还需修行多久?” “按照道长现在的修为和天资,只需要再修炼十世,就能羽化升仙了。” …… 几人赶到冯娘子家时已过子时,不出意外他们都还没睡。 第97章 说姻缘 几人进屋后,阿圆将牵牵拎出来放到桌上,要她解掉红线。牵牵闷闷不乐地朝两人伸出手去,两道红光自他们身上溢出,回到牵牵手中。 她将拳头一握,再张开时掌心已空无一物。 “好啦,你们身上的线我已经收回来啦。”两人正惊奇地看着她,闻言不由高兴起来。冯娘子感受一番后奇道:“奴家都没察觉到有什么变化,这就没事了吗?” 牵牵撅嘴,“是啊,你们以后都不用担惊受怕睡不好觉啦。”阿圆闻言又瞪了她一眼。 她顿时委屈地跪坐在桌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二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对不起,都是我自作主张,扰了你们的安宁,我知道错啦,你们能原谅我吗?” 见到她这副可怜模样,夫妻二人心软了。冯娘子叹了口气,“罢了,如今我夫妇二人已经没事,你也不用再愧疚了,此事就让它过去吧。” 牵牵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真的吗?你们原谅我了吗?”冯娘子笑道:“原谅你了。” “好耶!”牵牵顿时高兴得蹦了起来,可在对上兰隐的视线后,她又默默低下头坐了回去。 “程娘子现在可休息了?”兰隐问夫妇二人。冯娘子迟疑道:“应该没有吧?晚上我们去看望她时,她还愁容满面,想来现在还没睡下呢。” 兰隐点点头,“既如此,我们过去看看吧。”见几人要去惠娘家,冯娘子便提出要跟他们同去,而郗武则留在家中等候。 几人抵达后,冯娘子上前敲了门,很快大门就被打开,门后露出一张消瘦而憔悴的脸。 “丽娘。”见到他们,惠娘很是惊喜,“阿圆小公子,你们回来了?”她让到一旁将众人迎进去,又去厨房沏了茶端上来。 经此一病,惠娘似乎消沉了许多,与众人说话时也不复从前的神采,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由于怕她承受不住,冯娘子还没将她病重的真相告诉她,只跟她说了红线的事。 牵牵取走红线后,她愣了许久的神,忽然问牵牵,“你能把我和李志的红线也取走吗?”牵牵愣了愣,“这个我可办不到,这是月老大人牵的红线,你得找月老大人解呀。” 牵牵的红线只能短暂地干预男女姻缘,若是被牵线之人原来没有姻缘,或许还能多维持几年,若是原本有姻缘却强行牵了线,最多不过一两年就会失去效力,可即便只有一两年时间,也足够当事人烦恼的了。 听到她这样说,惠娘的神色瞬间又暗淡了几分。也不顾在场众人,她兀自一声苦笑,喃喃自语道:“我生平从未作恶,月老为何要给我牵这样的红线?我的良人……”她顿了顿,语气苦涩不已,“不,我没有良人,昔日种种恩情,如今尽皆散尽了。” 听到这话,牵牵顿时激动道:“你也觉得你的姻缘不好吧?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我才给你牵了新的红线呀!你看那个大块头,健硕魁梧,和你多么般配!我当时一看到你们就觉得合适,可惜你们都已经有姻缘了,我不服气,偏要给你们改过来,谁能想到这一改还改出错了呀——” 随着她的话出口,冯娘子的脸色也一点点黑了下来。见此阿圆连忙喝止住她,“牵牵!你瞎说什么呢?月老大人牵的红线岂是你能瞎改的?” 牵牵不服道:“可是月老大人牵的红线也没见他们过得多幸福呀!你看她——”她朝惠娘扬了扬下巴,“她不就过得很惨?” 阿圆无言以对,说话也磕巴起来,“这个……月老大人牵的线,怎么可能有错?她这个是……是例外!没错,她这个肯定是例外!人间不是还有不少和离的夫妻嘛?月老大人也说过,他牵的姻缘线也不是能管一辈子的,每个人的姻缘时间长短都不一样,说不定她也就快和离了呢?” 牵牵哼道:“既然月老大人牵的线都不能保证他们婚姻美满,那我牵几条线又怎么了嘛?我看之前牵的那几对,他们都过得挺好的呀!”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阿圆就生气,“你还好意思说?你就只看到那几对将错就错的了,其他的受害者你怎么不提?他们有的怀疑自己中了邪,四处请高人,有的被家里人锁起来,失去了自由,还有的觉得是对方要害自己,两家人大打出手,最后都闹到官府去啦! 他们当时闹出的动静现在街头巷尾都还能听到人议论呢!我还听说有人不堪流言蜚语侵扰,都想要自尽了!要不是被家里人发现,那人现在就死啦!就算现在还没死,他们也要生活在旁人的指点中,一辈子被人议论,被人笑话,你到底懂不懂呀?!” 见他这么生气,牵牵顿时害怕起来,她往后退了几步,堪堪停在桌沿处,小心翼翼地望着阿圆,“我知道错了,你别骂我啦,大不了……大不了我去给他们道歉嘛,只要能弥补他们,要我做什么都行,你别凶我了呜呜呜……” 阿圆又气又无奈,“我没有凶你,我是在和你讲道理!”牵牵委屈巴巴地抱膝蹲在桌边,“我真的知道错啦,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阿圆生气地瞪着她,还想要说些什么,惠娘却苦笑道:“是啊,月老亲自牵的红线,却不能保证我们婚姻美满,我与他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丽娘,我真羡慕你,不像我,曾经那样爱恋于他,现在想起,竟只余失望。” 冯娘子难过地望着她,几次张口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以她的境况,似乎说什么对于惠娘来说都是炫耀。 不自觉地,她的神色愈发哀伤起来。 见此,惠娘笑道:“我没事,你别多想,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过得好的,我们姐妹二人,总要有人得到幸福吧?丽娘,你那么好,本就该一直幸福下去的,这次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请你回去后代我向郗大哥说声抱歉。” 第98章 荒寺的异常 冯娘子连连摇头,“这不关你的事,你别多想,先好好休息,将身体养好,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惠娘苦涩一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见此,兰隐淡淡道:“人间姻缘虽由月老红线牵成,却也不是月老做的主,他也只是按照姻缘簿的指示来。人的命运皆有定数,姻缘自然也在其中,当下所受所得,皆为冥冥因果。且放宽心吧,你既已想清楚,离了祸根,日后自能前路清明。” 惠娘闻言,神色感激地谢过了她。 “既然此间事已了,我们现在去城北吧。”兰隐此话一出,惠娘顿时愣住了,“……几位要去城北?”兰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娘子可要同往?” 她沉默了片刻,“好,我也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冯娘子有些着急,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劝惠娘不要去,但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惠娘既决定要去,冯娘子自然也要跟着去,临行前她回去跟郗武一说,郗武不放心她,也说要跟去,如此一来,一下就多出三个人,马车自然不够用了。 看到这情况,冯娘子有些不好意思,“不如就让惠娘与你们同乘吧,奴家与郎君走路就好。”阿圆也连忙道:“那我也走路吧,娘子大病初愈,可不能如此折腾。” 兰隐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一起乘车就是。”说着,她拍了拍马背。两匹马儿一声嘶鸣,在几人惊讶的注视下,身后的车厢忽然肉眼可见地扩大起来。 “走吧。”兰隐说着,率先上了车,其他人见此连忙跟上。 车厢内,惠娘震惊地望着她,“没想到姑娘竟有如此神通。”兰隐淡淡一笑,“谈不上神通,小把戏罢了。” 惠娘有些发愣,她时而看看牵牵,时而看看兰隐,一路上沉默不语。 兰隐沉思许久后,忽然对冯娘子道:“事已至此,有些事情也该告诉惠娘了,现在不说,一会儿相见了怕是会更加难堪。” 此话一出,两人均是一愣。惠娘茫然地看向冯娘子,“丽娘,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冯娘子神色闪烁,“这个……我怕你听了生气,所以之前没敢告诉你,实在是秀才他……唉……”奇快妏敩 冯娘子吞吞吐吐好半晌,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是在她的故事里,蛇妖是与李志苟合的妖邪,想要害她的帮凶。 她说完后,常辛见惠娘目光呆滞,一副完全失了神的模样,怕她还对李志心存幻想,便接着又将玉绿的事情也告诉了她。 冯娘子听完十分震惊,惠娘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反应剧烈。她只是愣神许久,然后苦涩一笑,垂下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倒是兰隐望了眼牵牵,“她乱牵红线虽然有错,但若不是有她这根红线,你怕是早就因为那些蛇灵丧命了,如今你大难不死,也算苦尽甘来,今后便好好生活吧,日子还长呢。” 惠娘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见此,她不由叹了口气。 众人抵达荒寺的时候已是深夜,寺中一片寂静。兰隐望着寺庙上空微微皱眉,“这里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强大的一股煞气?” 在常辛眼中,原本平静的荒寺上空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团巨大的乌云,若隐若现的黑气弥漫在四周,一眼望去,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云莱也神色凝重道:“此地看来十分凶险,几位还是别进去的好。” 他这话是对冯娘子三人说的。 冯娘子和郗武听完都有些犹豫,但惠娘却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看看寺庙,神色逐渐坚定,“我想去,哪怕只能看一眼也好,若是我今日殒命,丽娘,我床头的柜子里还有些银子,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积蓄——” “你胡说什么呢?!”她话还没说完,冯娘子就打断了她,“你既要进去,那我就陪你去,你我二人,说这些做什么?” 郗武见冯娘子做了决定,也没多言,只是默默站在了冯娘子身后。听到这话,惠娘十分感激,“可我不能连累你们。” “都到这里了,说什么连不连累?大家是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回去。” 见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兰隐便率先转身往里走去。 “先进去看看吧。” 一路行来,四周安静得可怕。常辛有些害怕,不自觉朝兰隐身边靠去。见此,兰隐笑道:“早知如此,便让你将肉身留在隐古内,只带着你的魂过来,这样你也更好藏些,虽然生魂离体太久可能会回不去,不过也没关系,养鬼可比养人省事多了。” 常辛忍不住苦着脸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奴仆的命也是命啊。” 兰隐笑道:“你说错了,奴仆的命可算不得命,不过你不一样,别的奴仆死了,魂魄还能归地府,你就算死了,魂魄也得归我。” 常辛不禁冷汗。 所以说,他这是一日为奴,生生世世都要为奴了是吗? 由于惠娘三人同行,云莱自然要分神护着他们。牵牵坐在阿圆肩上抓着他的衣领,小脸上写满不解。 “我的红线气息好微弱呀,我都快感应不到在哪里了。”此话一出,兰隐顿时望向她,“现在在哪?”牵牵迟疑道:“好像在地下,就在这下面。” 她指了指地面,“而且这根红线好像被人动过了,它似乎强大了很多,既没完全脱离我的掌控,又已经不受我控制了……总之就是奇奇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 兰隐闻言,不禁面色微变,“这下面可是有——”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但常辛知道她未尽的话语是什么。不过短短大半日,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变得如此古怪。 几人走进先前李志所住的禅房,但屋里没人。常辛点燃了桌案上的油灯,借着灯光,他们看到一道暗红色的血迹从桌边蔓延到床上,又一路消失在地下龙穴的入口处。 第99章 浴血 “看来,事情有些糟糕啊。”兰隐呢喃了一句,而后看向云莱,“你和他们留在上面,常辛,阿圆,你们跟我下去。” “好,我会保护好他们的。”云莱重重点头。见此,牵牵眼珠一转,也想留下,“我就不下去了吧?我这么弱小,还是留在上面,不给你们添麻烦啦。” 兰隐淡淡瞟了她一眼,那眼神似寒冰般冻人,看得她浑身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奇快妏敩 兰隐想了想,让常辛将那枚铜钱拿出来递给云莱,“以防万一,这个你留着,事后记得还我。” 云莱有些莫名,但还是接下了,“多谢。” 安顿好几人后,兰隐三人沿着上次的路下去龙穴。阿圆是第一次来,在见到龙尸后,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居然是龙!好大一条龙啊!” 常辛有些好奇,“你在天上没见过龙吗?”阿圆想了想,“倒是见过几次,可都离得很远,也没看清楚。像我这样的小仙童,哪里有机会去到龙神们跟前?能远远见到都已是幸运了。” 常辛这才恍然。 阿圆惊叹地望着龙尸,“没想到在人间还有这样巨大的龙,它是怎么死的呢?”兰隐随口道:“天道自然,万事万物都会湮灭,他的生命自然也有尽头。” 阿圆有些惊讶,“他是老死的吗?可是我听说龙族临死前都会回到自己的故土,再不济也会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他怎么会老死在人间?还是这样一个荒僻的寺庙内?” 兰隐笑道:“这就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了。”她并没有多说,但常辛隐隐猜到,这个故事怕就是《古寺惊魂记》内记载的故事。他暗暗下定决心,回头一定要仔细将这两册书研读一番。 由于上次已经大概知晓了地形,这次兰隐也没过多停留,直接带着他们往玉绿所在的洞穴方向走。 这一路上还是用白色石头照的明,但石头数量已所剩不多,为了节省,他们只好共用一块石头,也因此三人贴得很近。 走着走着,兰隐忽然放缓了脚步。她侧耳仔细听了听,眉头缓缓皱起。阿圆也惊讶道:“好像有惨叫声?”牵牵重重点头,“是有人在惨叫,我也听见啦。” 常辛连忙竖起耳朵,却什么都没听到,一时间他不由丧气。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他才隐隐听到些动静。是个男人若有似无的哀嚎声,断断续续,而且十分微弱。 想到先前玉绿得知真相后的疯狂之状,常辛不由一阵心惊。 难道说玉绿套话不成,愤怒之下将李志绑到此地进行折磨?可她不是说李志受伤她也会受伤吗? 随着距离愈近,四周开始出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等几人走到洞穴外后,常辛望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震惊得头皮发麻。 就在山洞之外,半空悬浮着一颗光芒闪烁的金珠,将四周照耀得一片明亮。 光芒之下的地面,盘卧着一条浑身浴血的巨蛇,她碧绿的身躯上血迹斑斑,鲜血顺着身躯流下,在地面汇聚成汪洋。 她身体僵直地挺立着,赤红双目死死盯着自己的尾巴,常辛废了好大劲才看清,原来她的尾巴上还缠着一道瘦弱的身影,而那断断续续的惨叫声正是那道人影所发出的。 “那是……李志?”不自觉地,常辛颤声问道。兰隐叹了口气,“我们好像来晚了一步。” 巨蛇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仇恨之中,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她死死盯着人影,状若癫狂地仰天长笑,“我不杀你,我要让你就这样一直活下去,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放心,等你快死的时候,我会将你救回来,你的灵魂会一直被锁在这副躯壳内,你这辈子都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流血,腐烂,这就是你算计我的代价!” 阿圆显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被吓到了。他不自觉往兰隐身后躲了躲,低声问她,“大人,这……这是怎么了?这条蛇就是您说的蛇妖吗?她……她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兰隐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她,而是开口叫出了蛇妖的名字。 听到声音后,玉绿浑身一震。她缓缓转过头来,见到几人后惨笑了一声,“是你们啊。” 兰隐静静望着她,目光悲悯,“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玉绿闻言,突然凄惨地大笑出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毁了,一切都毁了!我的内丹没了,什么都没了,可是我还没死,哈哈哈……我还没死!我还活着,可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她骤然怒目望向那道人影,“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地修行,明明我可以活很久,我可以修炼到化蛟、化龙,或许还可以成仙。明明我的内丹就在那里,我的修为还在那里,只要我想到办法拿回内丹,我就能自由了,我就不用再这样被绑缚在一个凡人身边,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可是他毁了这一切,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他毁了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 “你现在的情况——”兰隐凝神望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眉头紧皱起来,“你已经死了?”此话一出,常辛和阿圆都十分吃惊。 “她死了?”常辛不敢置信地望着巨蛇,“怎么可能?她明明和上次见到的时候一样啊!” 阿圆也迟疑道:“大人,您会不会看错了?她分明没死啊。”兰隐缓缓摇头,“你在她身上看到的生气是李志的,李志没死,所以她看起来像是还活着,但其实她已经死了。” 玉绿闻言突然大笑起来,“是啊,我死了,可是我还活着。哈哈……哈哈哈……我不会让他死,他得就这样一直活下去,他既拉我下地狱,那他就要和我一起!李郎,李郎~” 她的声音忽然娇媚起来,目光也逐渐温柔,可语气却带着噬骨的寒意,“你不是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吗?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我们一起活着,就这样活下去,永远都不分离~” 第100章 毁灭 “咳咳……”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传到几人耳边,他们朝李志看去,就见那道皮开肉绽的身影正缓缓睁开眼睛,一脸苦涩地望着她,“好,玉绿,我们永不分离。” 他的胸膛被破开,甚至隐隐能看到那颗跳动的心脏,他的手脚也都皮肉翻卷,浑身满是血痕,看起来惨不忍睹,但他依旧在看着玉绿笑,那样的极致缱绻,看得阿圆忍不住心生同情,“他好可怜……” 兰隐淡淡道:“有时候目之所见,只是表象。”阿圆茫然,“大人,您说的是什么?”兰隐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玉绿,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玉绿惨淡一笑,“你们想知道吗?我带你们去看看,如何?”话音刚落,四周的景象忽然剧变,转瞬之间,他们又出现在了禅房之外。 一阵交谈声从房内传出,是玉绿和李志。他们想要上前,但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阻拦在外,几人只能透过窗户隐隐见到屋内两道交缠的身影。 “李郎,为什么要骗我呢?”玉绿的语气十分温柔,听不出任何怨恨,但却诡异得令人心底发寒,“李郎,告诉我,你是如何取走我的内丹的?” 李志的声音十分恍惚,像是并没有自主意识,“小生不知。” “不知?”玉绿轻柔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娇媚笑出声来,“李郎怎会不知?你可是拿走了妾最重要的东西啊,李郎~那是妾的命,你想要握在手中,想要掌控妾身,你怎么敢?怎么敢啊?” 一只玉手缓缓攀上男子的脖颈,又一点点往里收紧,伴随着男子被扼住喉咙的剧烈挣扎,她忽然将手一松,下一刻,男子便剧烈咳嗽起来。 “李郎,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数年相伴,也有过夫妻之实,为什么你对妾就没有恩情呢?妾如今累了,李郎便放了妾,我们各奔前路,如何?” 李志的声音依然麻木,但却十分坚定,“不,不,小生要和玉绿在一起,小生不要和玉绿分开。” “够了!”玉绿突然激动起来,“为什么就连迷魂都没法得到你半句真言?你若是真心对我,又为何要如此算计于我?” 李志麻木道:“小生没有算计你,你我二人性命相连,早就融为一体,你无法离开小生的,我们是天作之合,玉绿,你要一辈子陪着小生,永远待在小生身边。” “果然……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内丹之事!”玉绿怒了,她忽然摇身一变化作蛇形,尾巴将书生缠住高高举起,“说,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书生无知无觉,依旧麻木道:“小生不知,或许是小生救过的那位道长做了什么。小生只知道,小生受伤,你就会受伤,所以你要护着小生,你要护小生一辈子,我们会像传奇里那样,一人一妖相伴到老,下辈子,你还要来找到小生,和小生在一起,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玉绿十分生气,窗纸上那条蛇尾的影子也一点点收紧,“你休想!我不会任你掌控,待到我取回内丹,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取不回内丹了。” 玉绿愣住,“什么意思?”李志如实道:“小生去妙法寺抄经,主持方丈发现了小生体内的内丹,将小生叫过去询问,小生猜到这就是你我二人性命相连的原因,便告诉方丈,这是多年前被高人阴差阳错镇压在小生体内的妖邪。 方丈信以为真,他告诉小生,你如今愈发强大,或许再过几十年就要脱离掌控了,小生询问方丈要如何做,他教了小生一个办法,让小生取你的妖力和头发,小生便趁着放那包小蛇的时候偷了一条,方丈以你的分身和头发为引,又借着小生体内的内丹压制你的力量。 他告诉小生,这样一来,你就会数十年无法突破,等小生死后,你也会死去,同小生一起进入轮回,小生觉得这样很好,只要这数十年内小生找到办法能让我们下辈子再相见,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随着他的话出口,那条蛇影也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你,很,好。”她一字一句道,每个字下都压抑着令人心惊的愤怒和绝望。 “你想要拖我入地狱,李志,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李志无知无觉,嘴里仍在念道:“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一起。” “住嘴!”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一起。” “别说了!”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一起。” “我让你别说了!!”玉绿怒极,蛇尾骤然箍紧,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传来,不止屋外的人,连屋内的人都愣住了。 玉绿忽然一声惨叫,她松开尾巴,痛苦地蜷缩起来。与此同时,骨头断裂的李志被疼痛惊醒,他面朝着那道巨大的蛇影,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玉绿……这是怎么回事?”他说着,忽然便喷出一口血来。 “玉绿,小生……小生怎么受伤了?” “哈哈……哈哈哈……”玉绿忽然狂笑起来,她化回人形,一步步朝李志走近,“李郎,疼吗?”她走到李志面前,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李志似乎愣住了,他傻傻仰着头,说话磕磕绊绊,“不……不疼,小生不疼。” “既然不疼,”玉绿的手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到胸口,“那,李郎,让妾看看你的真心好不好?” “什……什么意思?” “李郎。”她轻声笑了,语气温柔而缠绵,“你说对妾一片真心,那就让妾看看,你的真心长什么模样吧。”说着,那只手就一点点往下按去。. 李志吃痛,颤声问她:“玉绿,你到底怎么了?小生不明白。” “不明白,那就不用明白了。”她轻笑道:“妾这辈子已经毁了,你想要永远束缚着妾,将妾绑在你的身边,为此不惜毁了妾,妾怎么忍受得了?既如此,不如妾先带着你一同入地狱,李郎,你既想要永不分离,想来为妾承受些苦痛也是应当的吧?” 第101章 黑暗 透过窗纸,可以看到李志映在上面的影子浑身都在颤抖,“小生……小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毁了你?什么拉着你入地狱?玉绿,小生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小生哪里舍得毁了你?” “是啊。”她呢喃着,如同情人间的私语,“李郎对妾一片真心,为了留住妾,可谓煞费苦心,李郎啊李郎,妾该如何报答你呢?” “玉绿——啊!!”一声惨叫突然传来,那只按在他胸口的手忽然穿透了他的腹部,片刻后,又握着什么东西抽出来。 她将手摊在他面前,笑意盈盈问他:“李郎,你还没见过妾的内丹吧?你瞧,这就是呢。”李志痛得止不住地哀嚎,身体颤抖如筛,“玉……玉绿,你……你在流血,你的身体……” “是啊。”她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依旧笑盈盈道:“妾伤害了李郎,自己也受了重伤呢,这颗内丹分明是妾的,可是——”她将内丹放到自己心口,片刻后却又颓然垂下手,“可是却无法收回到妾体内,既如此——”她顿了顿,忽然在李志的惊呼声中将手狠狠一握,“既如此,不如妾自己亲手毁了它!” “玉……玉绿……” “别再叫这个名字!”她忽然歇斯底里般怒吼道:“我不叫玉绿!这个名字真让我感到恶心!李志,我苦修了百年,没想到竟会因为你毁于一旦!哈哈……咳咳……”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可她却仍在笑,笑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你既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好,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 她化回蛇形,拖起重伤的李志就摇摇摆摆往床边爬去,“李郎,妾这就带你一同去地狱,咱们永不分离。” 屋内灯光忽然暗下来,眼前是一片漆黑。常辛有些无措,他还沉浸在刚才所见带来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耳边忽然传来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常……常公子,是你吗?” 是阿圆。常辛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是我。”很快,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腕,阿圆庆幸道:“太好了,有常公子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常辛忍不住古怪道:“你这话说反了吧?”他只是个普通人啊!阿圆嘻嘻一笑,“没反没反,我胆子有点小,有常公子你在,我就没那么害怕啦。” “牵牵呢?”常辛奇怪道。阿圆有些苦恼,“不知道啊,从幻境出来她就不见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两人脚下传来,“你个笨蛋!我掉下来啦!” 阿圆“啊”了一声,“牵牵?原来你在啊。对不起啦我没注意,不过你怎么不变大?这样会方便很多啊。” 牵牵气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变小太久了,每天就吃一点点东西,现在灵力微弱,已经没办法再变大了呜呜呜……” 常辛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场面忽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牵牵迟疑道:“常公子,你是在嘲笑我嘛?”常辛连忙辩解道:“没有没有,我没有笑,你们听错了。” 牵牵气道:“没有听错,你就是在笑我!”常辛尴尬地咳了一声,还好阿圆及时打圆场,“好啦好啦先别说这些了,怎么就我们三个?神王大人去哪了?还有蛇妖和那个书生呢?” 几人正在奇怪,地面忽然传来一阵震动。阿圆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地震啦?”常辛也很害怕,他抓住阿圆的胳膊,两人互相支撑才算稳住身形。 “好黑啊。”常辛忍不住问阿圆,“你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照明?”阿圆苦恼道:“常公子,实不相瞒,我虽然也算个神仙,但其实除了活得长一点,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我每天都在干活,也没人教我这些呀。” 牵牵忍不住附和道:“没错没错,阿圆他就会一些小把戏,论起法术他还不如我呢!”常辛被噎住了。 原来当神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可是我也不会照明呀!”牵牵愁道:“我是根红线,离火太近会被烧死,我怕火的,还是你们带着我慢慢摸索着走吧。”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震动,而这次震感甚至比刚才还要强。 “好像……真的地震了?”阿圆十分惊慌,“怎么办?这里可是地底,我们不会被埋在下面吧?”牵牵也很急,“我们快走呀!赶紧出去!” “往哪走啊?”阿圆急得都快哭了,“怎么办?我们不会就要死在这里了吧?也不知道神仙死了是去哪里,听说上仙们的魂魄不归地府管的,像我这样的小仙应该还是去地府再轮回吧——”“哎呀!”牵牵急了,“这些话能不能晚点再说?” 阿圆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哭道:“你凶什么啊?你又不会死,就算这里塌了,找个缝隙就能钻出去了,我和常公子不一样啊,我们会被压死的!” 牵牵顿了顿,恍然大悟:“对哦,我可以变回原形钻出去的,应该死不了。”但很快她又急道:“可是你会死啊!你个笨蛋!还不快跑!真想死在这里啊!” 阿圆哭道:“往哪跑啊?这么黑,路都看不清,跑不了了,这次死定啦!”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袭来,两人站立不稳,一同跌倒在地上。趁着这个机会,牵牵摸到阿圆的衣角,连忙顺着爬回了他肩上。 “阿圆你别死,我再也不乱跑啦,我们一起回去吧,你死了我会很难过的呜呜呜……” 牵牵哭,阿圆也跟着哭,“晚啦,你怕是只能自己回去啦,记得见到月老大人,替我跟他老人家说,谢谢他当年把我捡回去,要是有下辈子,希望他还能捡我回去,我真的好舍不得他,舍不得大家,呜呜呜……”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们一起回去,我再也不偷吃你的月饼了呜呜呜……” “什么?我就说月饼怎么都没了,原来是你偷吃的,牵牵你太过分了,一块都没给我留,那可是嫦娥仙子亲手做的月饼,那天心情好才赏了我几块,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还想着回头分你一点,你倒好全吃掉了呜呜呜……” “我知道错啦,大不了回去以后我去月宫求仙子再赐几块嘛呜呜呜……” “回不去啦,死定啦,也好,死了就再也不用干活了呜呜呜……” …… 第102章 青龙 常辛被两人哭得嘴角抽搐一阵无言,忍不住开口劝道:“你们别哭了,我相信兰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震动将两人抖得东倒西歪,原本握在一起的手也被震开,常辛很慌,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竭力维持镇静,倒是阿圆和牵牵吓坏了,阿圆一边哭着安抚牵牵,一边哭着喊他的名字,“常公子,你在哪啊?” 常辛应了一声,本想顺着声音来源处找到他,但这次的震动不仅强烈,还连续不断,他的话刚出口就散了。 手里突然摸到一块扎根在地上的硬物,常辛大喜,连忙死死抱住。他正想大声提醒阿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圆摸到了他旁边不远处,闻声忍不住惊道:“龙吟!这条巨龙难道没死?”常辛也很震惊,原来这就是龙吟声,可兰隐明明说过,这条巨龙早就死了,既如此,哪里来的龙吟? 由于四周轰隆声太大,为了让他听清自己的话,阿圆不得不大声喊道:“常公子,我们顺着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吧!”常辛也大声应道:“可是现在震得太厉害了!我们很可能会被砸死啊!” 阿圆大声道:“常公子你放心吧!用仙气环绕周身护体这个我会一点点的!小石头应该砸不死我!” 常辛心里发苦,小石头是砸不死他,但能砸死自己啊! 就在两人互相吼叫的时候,一道迷茫的声音从四周传来,“这是……怎么回事?”是玉绿。紧接着,另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后响起,兰隐一声叹息,“你如今本该是一缕蛇魂,可强行使用龙珠的力量维持自己生前模样,如今龙珠之力失去束缚,不仅是你无法再控制,四散的灵力怕是还会将这方圆数里尽数炸毁,如今这震动不过是前兆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方圆数里?那岂不是连县中都要遭殃? “怎……怎么会这样?明明以前我借龙珠修炼,它都从不曾有异动。” “你知自己深浅,修炼时只取自己所能承受的力量,那点力量对于龙珠来说不过一缕,你可还记得自己方才借力时取了多少?可还有小心翼翼地约束着?” “……”玉绿无言以对。 兰隐又是一声叹息,“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些麻烦了。以龙珠之力,若真炸开,这伏县怕是保不住了。” “我……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求您助我,只要能挽回,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以你如今的境况,也没什么代价可以付了。” “我……” “罢了,我先试试,只是在这人间,我的力量——”她顿了顿,“我尽力吧。” 说话间四周震动愈发剧烈,直颠得人脏腑欲裂,晕头转向间,常辛再抱不住那块硬物,一个手松,人就飞了出去。 他大惊失色,下意识死死闭眼,转瞬间却被一道力量束缚住腰间。那道力量将他扯住停留在半空。 他提心吊胆睁开眼一看,却见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光亮,一颗金光灿烂的珠子正悬浮在不远处,外面裹满了细细的裂纹,周身环绕着闪烁的雷电。此刻那颗珠子正在不停地颤动,每动一次那些裂纹就扩大一分,眼看着要不了多久,珠子就要支撑不住彻底碎裂。 巨大的蛇影拖着李志盘旋在半空,她双目死寂,见不到一丝生气,只静静朝着龙珠的方向,似乎也无心再去管李志的死活;而龙珠的另一边,正悬空着衣袂飞扬的兰隐。 她双手抱球,手中一团蓝光正缓缓成型胀大。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清透的蓝,头顶也长出了一对犄角,看着倒是和巨龙的角十分相似。 常辛愣愣望着那对角,心中不禁浮想联翩。 兰隐为什么会长角?这是她的原形吗?难道她也是条龙?现在想来,她老是会说“你们人类”,说明她的本体确实不是人类,而传说里的龙是很强大的,能当上神王也不足为奇…… 就在他思绪纷飞的时候,兰隐动了,那团蓝光脱离了她的双手,朝龙珠飞去。 蓝光靠近龙珠,悄无声息融化包裹在龙珠周围,有那么一瞬间,龙珠停止了颤动,但很快,裂缝又继续扩散开来。 兰隐眉头微皱,口中喃喃了一句,“真麻烦,什么都没带——”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转头望向阿圆所在的方向,“溯源镜呢?”阿圆愣了下,连忙手忙脚乱地往外掏镜子,“这里这里!” 镜子从阿圆手中浮起,飞向半空的兰隐。她抬手接过,右手拂过镜面,“今日就借这仙家异宝,救救伏县的百姓吧。” 她从地面摄取过几片震落的龙鳞,将其悬于镜面,镜中忽然长出一道蓝光,在触碰到龙鳞的瞬间,那道蓝光缓缓绽放,很快便开成一朵绚烂的花,花朵流光溢彩,龙鳞悬于其上,形如花心。 没过多久,常辛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吼叫,是龙吟声。 一条青色小龙从镜中钻出,绕着花朵盘旋了几圈,便往龙珠飞去。随着它离龙珠愈近,它的身形也愈发硕大,待到抵达龙珠前时,那道虚影已经和地面的龙尸一般庞大。 它冲着龙珠一声长啸,那颗颤动的珠子忽然停止了颤动。它张开巨口一口将龙珠吞了下去。透过虚幻的身体,众人可以看到那颗龙珠在它体内缓缓前行,每行进一步,珠子就缩小一分,到最后已经只有豆粒大小。 而在这个过程中,青龙的状态也肉眼可见的变差,它精神一点点萎靡,身形也愈发虚幻,直到最后忽然如烟般散去,只在半空留下那颗豆粒般的龙珠。 四周的震动还在继续,但已然没有刚才剧烈。兰隐将那颗龙珠摄入手中,随手将镜子丢回给阿圆,转身就往外面飘去。她一走,常辛也被那道力量带着跟她一起离开。 “快出去吧,刚才动静太大,这里怕是要塌了。” 第103章 塌 众人一听,连忙跟在身后。玉绿一脸死寂,似乎并不在意,但在看过一眼李志后,她眼中怒火又起,最后还是强行拖着虚弱的身体缓缓爬行在末尾。 兰隐才飘到一半,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带着浓浓的激动和委屈,“主人!呜呜呜玄耳总算又见到你了!” 玄耳?! 几人都是一惊,兰隐连忙停下来往地面看去。 一只白头黑身的猫费劲巴拉地从一堆乱石里爬出来,趴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抬头往上看,“主人,玄耳在这。” 兰隐一脸惊奇,“你怎么会在这里?”玄耳伤心抹泪,“玄耳已经被困在这里好久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人了呜呜呜……” 兰隐想说什么,但看看周围又止住话头道:“先出去吧,这些事回头再说。” 玄耳趴在地上一脸委屈,“主人,玄耳太久没吃饭,浑身没力气,走不动道了。” …… 将玄耳丢给常辛后,兰隐继续带着众人往外逃去。 玄耳趴在常辛怀里,高兴地甩尾巴,“太好了,终于又见到你们了。”常辛非常好奇,忍不住追问他事情经过,他瘪嘴道:“别提啦,我被困在龙尸里面了,怎么都出不来,要不是刚才突然地震,我还关在里面出不来呢。” 原来,玄耳那天晚上跟踪玉绿下了龙穴,但是在里面迷路了。他感应到龙珠的气息,一时好奇就顺着龙头爬了进去,谁想这一进去就被困在里面找不到出路,若不是刚才的震动毁坏龙尸震出了缺口,他怕是要永远被困在里面活活饿死了。 说到最后,玄耳忍不住泪流满面,“呜呜我以后再也不乱钻了……”常辛冷汗,原来好奇心害死猫是真的。 众人出了地穴后,兰隐又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外走去。留守的云莱等人见了十分好奇,但还没来得及多问,兰隐就丢出一句,“快走。”他们只好忐忑不安地缀在后面。 冯娘子三人走得慢,正好与拖着李志出来的玉绿撞了个正着。几人大惊失色,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玉绿死气沉沉地瞥了他们一眼,也没过多理会,拖着只剩一口气的李志爬走了。 惠娘回过神来,怔怔望着蛇尾上那道鲜血淋漓的身影,神色复杂至极,她拉着冯娘子跟上众人,一路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寺庙后又走了一段距离,兰隐才停下来长舒口气,“差不多了。”听到这话,一旁的云莱实在忍不住追问起地下的情形来。 兰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不远处的寺庙,倒是牵牵十分激动,叽叽喳喳就开始给他讲起故事来。 故事才讲到一半,耳边突然轰隆一声炸响,那座本就久经风霜的荒寺肉眼可见地直直往下坠去。 耳边传来兰隐一声叹息,“可惜了,那么完整的一条龙尸,他本可以长眠于此,如今就这样被毁了。”常辛望着还在不断扩大的巨坑,和坑里那些翻卷的残垣断壁,忍不住冷汗直冒。 还好他们走得快,不然现在在里面打滚的就是他们了。 “这里的异常应该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得赶紧把龙尸弄走,不然就麻烦了。” 兰隐说着,目光忽然又落到云莱身上,“道长,蛇妖如今已经身死,只凭借李志一丝生气存活,但李志这副模样也撑不了多久,怕是很快就要魂归地府了,这件事因你而起,你可有什么解法?” 云莱望着形容凄惨的玉绿和李志,忍不住满脸羞愧悔恨,“贫道……贫道一念之差,酿成大错,实在是愧对祖师,愧对师父……” “忏悔的事还是容后再说吧,他们的状况可等不了太久了。”兰隐望着生气渐弱的玉绿和李志一声叹息,又转头望向惠娘,“若是有什么话,现在就跟他说吧,再晚他怕是就不行了。” 惠娘神色几番变化,最后却只苦涩笑道:“我对他已经无话可说,念在夫妻一场,等他死后,我自会为他收尸,也算全了往日情分。” “情分?”原本死气沉沉的玉绿听到这话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他对你有什么情分?你还不知道吧?他娶你为妻,一是图你膝下独女,你父亲会出资助他继续读书,好考取他心心念念的功名,二是为了取肉养我。你仔细想想,成亲这些年,他找借口拿走过多少肉?他若对你有半分情分,就不会借你之手暗害于我,更不会想要激我杀你,他这样丧尽天良,就活该死无全尸!” 第104章 解脱 玉绿十分茫然,“我什么?”惠娘悲哀道:“他犯的错,你却一直在惩罚自己,让自己陪着他一起堕入地狱,受苦受难。你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这真是你应得的吗?”. 玉绿愣愣望向自己血迹斑斑的身躯,眼中忽然涌现出强烈的痛苦之色。 “你还记得自己从前的模样吗?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放过自己吧。” “放过自己……”玉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晚了,已经晚了。”她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望着惠娘,目中暗淡无神,“我已经死了,我这辈子,就只能到这了,余下的岁月,你替我活吧,看在同受苦难一场,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惠娘眼眶微红,泪水滚落,怔怔望着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玉绿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丢下李志甩尾从坑中拖出一样东西来,仔细一看,却是一口半新的棺材,棺材没盖严实,隐隐可以看到里面还铺着青色的被褥,角落里堆着些杂乱的器物。 “这是我生前李志所赠,我嫌恶心,烦请帮我烧掉,若是可以,再为我做一口新的棺材,将我埋在山上,作为报答,我会把生前积攒的宝物都送给你,丢了也好,卖了也罢,就随你处置了。” 惠娘看了眼那口棺材,突然如遭雷劈一般僵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是……这是……”她颤抖着嘴唇,死死盯住棺材,拳头攥得死紧,就连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她咬牙强撑着走上前,掀开棺材盖只往里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捂住嘴痛哭失声。 “这是我阿爹的棺木啊!这被褥,这套屠刀……这都是我亲自挑选,亲手放进去的啊!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哭着哭着,忽然想起玉绿刚才的话,一时不由怒目望向奄奄一息的李志,直恨得双目发红。 “我阿爹的棺木在这里,那我阿爹的尸骨呢?阿爹的尸骨去哪里了?!”李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全靠龙珠的灵气吊着命,此时听到惠娘的问话,对上她发红的眼睛,李志却只别过头去,闭了眼当作没看到。 “李志!你说话!阿爹生前对你仁至义尽,没有半分不好,你怎么能如此丧尽天良,在他死后还要挖坟刨棺,弃他的尸骨于他处?!” 惠娘说着就要冲过去打他,还好冯娘子一把将她拉住,“惠娘,他这副样子动一下怕是就要死了,还是先问清楚程阿爹尸骨的去向再动手吧。” 惠娘这才止住动作,死盯着他满脸愤恨,“我阿爹的尸骨去哪里了?你说啊!”他没有答话,而是转头看向玉绿,由于气息微弱,他的话也断断续续,“小生……小生只是想……跟你永远在一起,小生没错。” 玉绿冷冷一笑,厌恶至极,“我希望你永远消失在我面前,带着你取的这个名字,带着你偷来的这副棺材,带着你所有的痕迹,彻底在这个世上毁灭。像你这样的人,死后就该堕入饿鬼道,受尽折磨,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玉绿每说一句话,他的神色就暗淡一分,到最后眼见她已然没有半分留恋,他自嘲一笑,这才终于正眼看向惠娘。 “你阿爹拦……拦小生的路,死有……余辜,他……他的尸骨你也……不必再找了,看在……他曾帮过小生,小生当时……又丢回坑里埋……埋上了,没有……弃于他处,你就放心吧。” 惠娘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横流,狼狈不堪,“如此,我还要谢谢你的仁至义尽?李志!你——”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时不由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死有余辜?我阿爹的死是你做的?!” 李志喘着粗气,目光却依旧温柔地落在玉绿身上,“谁让……他不许我纳妾呢?” 此话一出,惠娘还没反应过来,玉绿先怒了,她蛇尾重重一甩,狠狠抽在李志身上,最后一口鲜血喷出,李志睁大眼睛望着她,瞳孔一点点涣散,很快就失去了所有生息。 这一抽又狠又重,那副本就残破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软软散成了一滩混着血肉的碎骨。 玉绿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滩东西,语气冷如冰霜,“你还是去地府纳妾吧。” 一丝丝微弱的白光从她庞大的身躯上溢出,又如烟般消散在半空。 她似乎无知无觉,只将目光落在惠娘身上。 “谢谢你。”她轻声道:“我放过自己了。” 惠娘死死捂住嘴,豆大的眼泪滚滚而下。 “我会……置办一副棺木将你安葬,你喜欢什么样式?” “都可以。”她骤然化回人形,冲惠娘笑了笑,“记得在我的墓碑上刻上我的名字,我叫——”她顿了顿,“霜青。白露为霜,万古长青。” 惠娘重重点头,扶着冯娘子的手攥得死紧,但冯娘子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只陪着她一起落泪。 那一瞬间,她们弃尽前尘,只为命运而哭,为同路而悲。 “她快要消失了。”旁观了半天的兰隐忽然朝云莱问道:“道长还没想到办法吗?”云莱痛苦摇头,“贫道的术已经被改动,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寻妙法寺的主持方丈,可从此地去往城南路途遥远,她怕是撑不了这么久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抱头自责道:“都怪贫道自作主张害了她一生,贫道实在无地自容,若是可以,贫道宁愿用这条残命换回她的生路,可是贫道……贫道修为浅薄,实在无计可施……”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兰隐笑笑,在他骤然燃起希望的目光中,她取出了那颗豆粒大小的龙珠。 “道长既知共存之道,也该知道共存的妖灵之间也是可以脱离彼此的,当他们修炼到一定境地,便可脱胎换骨,将自己最初的根骨从所依附的妖灵身上剔除,只是这个过程风险太大,一个不慎便会修为尽弃。以她如今的情况,弃不弃也无关紧要了,如此,还需劳烦道长,助她一臂之力。” 第105章 归尘 云莱有些为难,“可是剔除根骨,不是得在依附妖灵还活着的时候,如今这书生已死,贫道也没看到他的魂魄——”话音戛然而止。 兰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玉瓶丢给了他,“他的魂魄在这里,你尽量想想办法吧,依附在魂不在体,死了应该也是无碍的。” 说着,她又走到霜青面前,伸手拂在她的眉心,那些溢出的白光停止了消散,化作点点萤光漂浮在她的身边。 她看着霜青,话却是对云莱说的,“我只能留住她的生息两刻钟,你尽量快些吧。”云莱重重点头,捏着那个玉瓶一脸慎重。 兰隐没再理会他们,转头望着巨坑中七零八落的龙尸发起愁来,“这要如何收场?要是金琅在这就好了……” 听到这话,玄耳插嘴道:“主人,我觉得那个聚宝盆不会吃这些垃圾的。” 兰隐叹了口气,“也是,金琅有些挑食……要不,玄耳,你把这些东西装肚子里带回去吧?”玄耳吓得连连摇头,“主人,我饭量小,吃不下这么多,要不我们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吧?这样官府来了,就可以推说是天降陨石了。” 兰隐眼睛一亮,“如此也好,他本该长眠地底,如今被迫见了天日,还全尸尽毁,不如送他归尘归土,也算全了他的心愿。” 由于坑洞太大,兰隐不得不召集附近的小妖们帮忙。 玄耳和阿圆将小妖们带回来的时候,有只草木妖禀报道:“刚才那场地震动静太大,小妖感应到已经有许多人朝这边来了,应该再过半个时辰就能抵达这里了。” 兰隐点点头,“那咱们动作快些吧,以免被人看到徒生事端。” 小妖们各展神通,很快就将坑中铺满了易燃之物,兰隐以叶化火,火光很快冲天而起,烧红了大半片天空。 看着碎裂的龙尸一点点在火中化成灰烬,兰隐转身望向云莱,“如何了?”由于人多嘈杂,所以刚才他们忙碌的时候,云莱带着霜青去了僻静的树丛后,如今云莱出来了,却不见霜青的踪影。 云莱苦笑一声,朝她伸出手来,他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条发簪大小的竹叶青蛇。 “贫道保住了她的本体,但她修为尽毁,怕是要从头来过了……” “龙珠呢?” 云莱垂下头,“以她如今的身体,龙珠之力怕是无法承受……”兰隐从他掌心接过小青蛇,一道淡淡的蓝光浮现,将青蛇包裹在内,“她常年借助龙珠修行,体内残存有龙息,而今龙珠受损,只余微末,作为她的内丹倒也无妨。她虽凭借龙珠化了蛟,以凡间灵气,化龙却是遥遥无期,如今脱胎换骨,从今往后,她的修行将会一日千里,这对她而言倒也不算坏事。” 云莱十分丧气,“贫道这次铸下大错,还不知该如何是好,此番若是无法弥补,贫道心中愧疚,余生怕是都要寝食难安。” 将龙珠融入小青蛇体内后,兰隐又将小蛇还给了他,收回手笑道:“既如此,道长慢慢想吧。” 案发现场烧毁得差不多,趁着人还没到,他们也该赶紧离开了。 就在众人收拾残局的时候,阿圆突然朝兰隐两人走来,牵牵磨磨蹭蹭地问道:“那个……书生都死了,我的红线也没了,那就没我事了吧?” 兰隐望着她微微一笑,“红线是没了,但你之前胡乱牵线留下的烂摊子还在,回去之前,你得先收拾掉。” 牵牵不敢反驳,只好低声问道:“怎么收拾?”兰隐笑道:“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我会让人盯着你,你别想偷懒躲掉。” 牵牵捂住脸嘤嘤哭泣,“我知道了啦,我会努力弥补他们的呜呜呜。”阿圆见此安慰道:“牵牵你别难过,我会帮你的。” 听到这话,牵牵耳朵顿时竖了起来,“真的吗?你会去帮我道歉赔罪吗?”阿圆正想答话,兰隐就冷笑了一声。他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言。. 见此牵牵不由丧气,“我知道啦,我会自己去赔罪的,谢谢你啦。姐姐你别笑了,我看着害怕呜呜呜……” 兰隐笑道:“既然你害怕,那我决定多笑笑,你自己适应一下。” …… 一旁的常辛不禁冷汗,兰隐这是什么恶趣味? 将现场会被人发现的一些痕迹清理掉,又送走小妖们后,众人就结伴离开了。为了防止撞上朝这边过来的人,他们绕了远路,在一个路口相互告别。 云莱要带着霜青回白云观,“贫道亏欠于她,便先带着她回去,等她醒后无论要如何发落贫道,贫道都听凭处置。” 阿圆要和牵牵同去珙县,“时间紧迫,我们就先不回隐古了,直接过去,等那边的事情办完,我们再回来跟大人告别。”兰隐让玄耳和他们一起去,“好好盯着这只红线妖,别让她偷奸耍滑。” 玄耳有些委屈,“可是主人,玄耳刚刚脱困,都还没吃上一顿饭,玄耳好饿……” 兰隐扶额,“那——”阿圆连忙道:“那还是先回去一趟吧,等玄耳吃饱了我们再出发。” 玄耳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好好好,咱们先回去吃饭!嘿嘿嘿,大骨头,香喷喷的大肉骨头……” 惠娘对兰隐表达了感激之情,“此番之事,多谢诸位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来日我定会备上厚礼登门道谢。如此,我也该回去了,还要再为阿爹打造一副棺木呢——”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泣不成声。 冯娘子拉着她的手,一脸心疼,“没关系的惠娘,我们会帮你的。” 惠娘感激地回握住她的手,“谢谢你,丽娘。” 如此一番道别后,众人便各奔东西。 他们来时是深夜,回去时天已大亮。几人依然乘了先前的马车,至于不同路的云莱,便只能走回去。 临行前兰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对云莱道:“妙法寺那边,怕是还得道长跑一趟,否则回头这里的事情传出去,被主持方丈误会就不好了。” 云莱重重点头,“放心吧,贫道会善后的。” 第106章 谢礼 几人回到隐古时早已过了午饭时辰,玄耳想是真的饿得狠了,一进门就冲着池塘大声哀求阿淮赶紧做饭吃,常辛没听到阿淮的回应,但无风的池面忽然荡起阵阵涟漪,想来那就算回应了罢。 下午吃完饭后,几人稍作收拾就准备出发赶往珙县。临走前阿圆神色犹豫地看着兰隐,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直到离开他都没能说出来。 等他们走后,兰隐有些奇怪地问常辛,“他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常辛也很不解,“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等他回来再问问?”兰隐也没在意,点点头就往后院走去,“那我先回去休息了,奔波这么久困死了。” 由于这天午饭吃得晚,晚上阿淮没再做饭,常辛自然也没去买菜,所以直到第二天早上,常辛才发现厨房里的异常。他十分吃惊,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兰隐的房门。 兰隐过了很久才来开门,她哈欠连天,脸上写满了不悦。 “大清早的,做什么吵我睡觉?” 常辛有些心虚,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也不想吵你,可是厨房里的钱都没了,我没钱去买菜,所以才……” 兰隐有些吃惊,“都没了?”常辛点点头,“一个铜板都没剩下。”兰隐飘向厨房,很快又飘了出来。她阴沉着脸色问常辛,“我记得昨天罐子里的钱还有半罐吧?” 常辛想了想,“好像是的。” “所以是他们几个走了之后罐子才空的。”兰隐说着,脸色更阴沉了。常辛见此连忙劝慰道:“也不一定就是他们带走的,还是等他们回来问清楚再下定论吧。” 兰隐一声冷笑,“玄耳从来不会做这种事,阿圆谅他也没这个胆子,只有那只胆大包天的红线妖——”她说着说着就住了嘴,但脸色寒如冰霜,看得常辛一阵发怵。 仔细想想,临走前阿圆看起来是很不对劲,怕不就是因为这件事。不过他们拿走那么多钱做什么?奇快妏敩 兰隐没再多说什么,她飘回去敲响了隔壁的门,很快,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还没等常辛看清里面有什么,兰隐就从屋内接过一个小袋子,顺手又将房门给关上了。 她远远将袋子朝常辛一抛,转身又回房去了。 “你去吧,别再吵我睡觉了,不然就把你丢池塘里去。” 常辛手忙脚乱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放着两锭银子。他叹了口气,拿着钱袋走进厨房去取菜篮,一边寻思着该去哪里换些碎银和铜钱。 这银子拿去买菜,小贩可找不开…… 之后几日十分平静,常辛先前种的菜早就长好,他们也算是吃上了最新鲜的菜叶子,至于池塘里的鱼,还需要些时日,不过经过阿淮的训练,它们看着健壮了许多,游起来似乎也比寻常的鱼快些,经常一道影子闪过,常辛还没看清就没了。 经过连续几日的送食,常辛和花花熟识了许多。闲来无事时,花花会跟他讲附近的八卦,不过大多是关于猫的八卦,花猫和白猫好上了,黑猫追求橘猫没追到,灰猫和黑白猫生了一窝小猫,现在又快生第二窝了…… 常辛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只能面带微笑地认真听讲,这也让花花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 几日后,阿圆等人还没回来,惠娘和冯娘子夫妇先找上门来了。 常辛望着他们身后跟的几辆牛车满脸困惑,“这是?”冯娘子笑道:“这是先前允诺给玄耳公子的十筐大骨头,惠娘又添了些上好的肉,权作谢礼,此外还有些自家做的咸菜、果脯,还有别人送的山货,奴家想着兰姑娘和两位公子可能会喜欢,就都装了些过来。我夫妇二人还和惠娘一起凑了些钱,这几日去置办了些谢礼,今日也一并拉过来了……” 常辛看着那堆东西,不禁有些语塞,“这……多谢娘子的好意,但是这也太多了些……”先前珙县小妖们送的东西太多,这两日天气渐热,有的还没来得及吃就开始坏了,如今冯娘子三人又送来这许多,怕是存不了多久。 可惜常辛话还没说完,冯娘子就笑道:“常公子快别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的心意,无论如何你都得收下。” 惠娘也笑道:“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救回来的,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常公子,你就收下吧。” “可是——”常辛想说兰隐还没醒,要不等她醒了再说,可这边郗武已经开始动手搬了,“常公子,烦请你带个路,能搭把手就最好了,东西有些多,还得多跑几趟呢。” 常辛无奈,见冯娘子和惠娘都开始卸货了,只好上前帮手。 几人东西搬到一半,兰隐醒了。她有些茫然地望着满院子的箩筐,开门的手顿在半空许久没有动作。 “你们这是……在干嘛?”冯娘子见她出来,连忙笑着上前又解释了一遍。她听完后嘴角微抽,“这……玄耳都是瞎说的,他平日没事就喜欢说胡话,可当不得真,你们还是把东西抬——”“兰姑娘快别客气了。” 冯娘子笑眯眯打断了她的话,“这点薄礼比起你对我们夫妇和惠娘的大恩来说不值一提,东西都搬来了,我们也不好再搬回去,兰姑娘,你就收下吧,否则我们就要寝食难安了。” 兰隐还在尝试推脱,“可是这许多东西一时半会也吃不完,放久了坏掉也浪费……” “这倒也是。”冯娘子思索道:“这样吧,晚些时候我们再去多买些冰块,将这些肉都冻起来,省得回头真放坏了。” 兰隐:“……不必劳烦了,我有办法存放的。”冯娘子想起她的神异之处,一时也笑道:“是了,姑娘神通广大,可不比奴家有法子?如此,奴家就不班门弄斧了。” 兰隐虽然在笑,但那笑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冯娘子三人离开后,常辛望着满院的东西发愁,“兰隐,你刚说的是什么办法?” 第107章 梦龙 兰隐气道:“我哪有什么办法?远水解不了近渴,等我将东西取回来,这些肉早就坏掉了。就先这样放着吧,玄耳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常辛噎了下,“这天气,怕是放不过两日……”“那就先去买些盐回来腌上,争取多放几日。”兰隐黑着脸道:“若是坏了,就让玄耳全吃下去,我看他以后还敢乱说话。” 常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兰隐,新奇之余不免同情玄耳,看来他这顿骂是躲不过去了。 下午,常辛买回了好几罐盐,在后院任劳任怨地腌肉。他才腌了不到一筐,兰隐推门出来了。 她站在檐下默默望了一会儿,忽然幽幽道:“你先停一下。”常辛以为她有什么吩咐,连忙停下来,谁料她说道:“你别腌了,把活留给阿淮吧,她刚才给我送信,说你抢了她的活,她很生气,很难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希望你立刻停下,赶紧离开后院。” 常辛噎住,“……阿淮姑娘什么时候给你送的信?我怎么没看见?”兰隐幽幽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抢了她的活,让她很生气,很难受。” 常辛百思不得其解,“阿淮姑娘怎么这么喜欢干活?”兰隐解释道:“因为,干活就是她的修行,你抢她的活,就是耽误她修行。” 常辛叹了口气,起身擦手,“那好吧……我去洗个手,这就离开后院,给阿淮姑娘腾地方。” 兰隐望着他想了想,“你若实在无事,不如出去打听下哪里可以学赶车吧,若是打听到了,你明日就去学。” 常辛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事,只好点头应下。 下午,常辛出去转了一圈,也没打听到哪里可以学赶车。 给花花送晚饭的时候,他顺嘴提起这事,花花将一条鱼干塞进嘴里,拍着胸脯道:“这事简单,常公子,你就交给我吧,不出三日,我一定给你找到。”常辛也就感激地谢过了他。 等常辛回到隐古的时候,所有肉都已经腌完了,连一些易坏能腌的吃食也都腌上了,后院里支起了几个架子,上面东西挂得满满当当。 吃晚饭时,兰隐对常辛道:“你明日去寻几辆牛车过来。”常辛好奇道:“寻牛车做什么?” 兰隐叹了口气,有些发愁:“谢礼太多了,不止这院中,连厨房里也堆了许多,阿淮跟我抱怨那些东西太占地方,我想着明日挑些合适的出来,给那日在寺庙帮忙的小妖们送去。你回头让花花去给他们送个信,让他们挑个地方把东西分一分。” 常辛点头应下,又跟她说了赶车的事。她也没在意,随口道:“若实在找不到,此事就先搁置一段时间吧,近日应该也不会再乘车出门了。” 常辛犹豫半晌,还是期期艾艾开口道:“那个……你能不能把《古寺惊魂记》借我看看?”兰隐有些意外,但还是应道:“可以,吃完饭就给你。” 常辛很是高兴,“多谢。”兰隐笑道:“是个很有趣的故事,你是该看看的。” 常辛心里好奇,吃完晚饭后,就带着两册书回到前院,迫不及待看了起来。 故事的主人公是位年迈的老人,故事以回忆的方式娓娓道来。 老人的前半生十分辉煌,他身在仕途,也曾位极人臣,官居太尉。 年轻时的他特别向往张僧繇画龙点睛的传说,他自幼学习画技,兼之好龙,平生独爱画龙,便向来以张僧繇为典范。 那时他还未身居高位,闲暇较多,于是便将所有时间都用来苦练画龙技法,但无论他如何刻苦用心,都始终做不到点睛而活的境界。 随着年岁渐长,他的官位愈高,画龙之技也愈发纯熟,逐渐名动京城。 那年皇室祭祖,皇帝命他负责献上祭祀所需的真龙画像,他耗尽心血画出一条威风凛凛、气势非凡的天龙,为了让皇帝更加满意,他特意以青为主色,寓为青龙。 这条青龙被画得栩栩如生,它庞大的身躯隐于云雾之中,飞扬的龙鬃游于雷云之上,张牙舞爪,双目炯炯,一眼望去竟似活物般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皇帝十分满意,重重嘉奖了他,并在祭祖时特意将画像悬于祭坛之上,以告上天。 当天晚上,他便梦到画中青龙来访。青龙隐在云端,雷声问他:“凡人,汝如此钟爱于龙,莫不是如叶氏一般虚伪之辈,有朝一日得见真龙,却是退避三舍,惧怕不已?汝等人类惯会谎话连篇,不能轻信。” 他在梦里一派坦荡,毫无惧意,“某之所言,天地可证,若是有一句虚言,便叫某天打雷劈,不得善终。某之好龙,如鱼之渴水,鹰之慕穹,若是能教某在死前得见真龙面目,那某便不枉此生,死而无憾。” 青龙听了哈哈大笑,纵身便隐入云端消失无踪。 祭祖结束后,他随皇帝车队返回皇城,途经一山野,他因内急离队,回去时便迷了路,不知为何竟走入一个山谷,在谷中转悠许久都无法离开。 就在他心中着急的时候,忽然听见谷中传来阵阵轰鸣之声,他心中好奇,循声找去,只一眼就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空旷的山谷之中,盘卧着一条无比硕大的青龙,它须发长飘,身姿华美,威严不可直视;它硕大的龙头栖于路口,一双灼灼双目正静静与来人对视。 在巨龙的注视下,来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望着眼前庞大的身躯,他双眉一挑,竟缓缓笑了。 “您就是那晚出现在某梦中的青龙大人。” “凡人,你见到吾,竟不觉惧怕?”青龙审视着他,瓮声问道。 他不躲不避,直视青龙,言笑晏然,“某已说过,某好龙之心,天地可证,今日能有幸得见真龙,某夙愿已了,纵现在身死,又有何憾?” “果真没有遗憾吗?”青龙突然怒声道:“那吾现在就杀了汝,如何?” 他想了想,“还是有个遗憾的。” “是何?” 第108章 晚年 他叹息道:“某生平两大心愿,其一得见真龙,现已实现;其二则是画技之极,某尚未达到画龙点睛之境,实在惭愧,但今日龙神现身,某亲眼目睹您的风采,相较之下,某微末画技,确实难登大雅,如此,便也称不得遗憾了。” 青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张僧繇之画技,确实了得,昔日他画中飞天之龙,如今还在遨游四海呢。不过凡人,吾观汝之技艺,早已超凡脱俗,汝所画龙像,竟能与吾相似八分,吾心有所感,故才现身一见。” 他听闻此言,十分感激,“某得此幸事,足慰平生。” “凡人,吾已年迈,余生岁月,想在这凡间栖身,吾幼时得闻红尘,千秋万载,却困于族务,无法脱身,如今吾大限将至,思来想去,还是该来走一遭这凡尘,汝可愿以汝之画,供吾栖身?” 他心中大喜,“自然愿意,龙神大人肯屈尊,某荣幸之至。” 青龙注视着他,瓮声道:“凡人,莫要高兴太早,吾虽借画栖身,但只作过客,不入红尘,往后岁月,无论汝生老病死,荣辱盛衰,吾皆不会插手半分。” “自然。” “吾所需之画,乃吾之海市龙宫,新王继位,海市易主,吾再难栖身,若能得汝一画寄情,倒也幸甚,汝若应下,需得尽心竭力,不可有丝毫疏怠。” 原来,这条青龙以前竟是海市龙王。 他心中惊叹,一一应下,“某必全力相赴。” 见他应下,青龙十分高兴,庞大的身躯倏而变小,直至最后形如青蛇。小龙钻入他的衣袖缠在腕间,催促他快些离开。 “吾见到与汝同行的人间帝王正在四处寻汝,吾这就送汝出去。” 话音落下,他只觉一阵恍惚,然后又被耳边嘈杂人声惊醒。他思及先前所见,心中茫然,却又察觉到腕间有道冰凉的东西正安然栖身。 他知道刚才的青龙并不是幻觉,心中不由惊喜,见帝王问询,便随意扯个谎将此事圆了过去。 回去后,他立刻动笔,按照青龙所述画起了海市龙宫,由于画幅巨大,他耗时整整三年才得成卷。 三年时间,朝堂变幻,他的官位越来越高,每日事务也愈发繁忙,但他一直牢记自己的承诺,每日必会抽出时间为青龙作画,从没有丝毫怨言。 随着相处日久,一人一龙之间也生出情谊,他们从不对彼此多言,但缘分之线渐渐紧牵。 他特意在府中开凿湖泊,引入活水,遣散仆从,让青龙自在栖于湖底,青龙也颇为高兴地领了他的情。 画卷收尾那日,他十分兴奋,当晚就将卷轴捧到了青龙面前。青龙看过后也很是激动,他盘旋画上,一点点从卷头爬到卷尾,最后竟忍不住双目湿润。 “从今往后,这就是吾之天地。”他说着,目光灼灼望向旁边的人,“凡人,汝与吾平生所见之人皆不相同。吾昔年感叶氏之诚,现身相见,可那叶氏却惊惧如鱼,辜负吾之好意,汝至诚至信,实属难得,这份情意,吾铭感于心。” 他心中震惊,没想到青龙就是当初叶公所见之龙,那道仅留存于传说中的声名,如今化作实影正活生生在他面前,这让他如何能够平静? “从今往后,天道自然之下,吾自会护汝安宁。吾不便插手人间之事,世道演变,汝之生死自有定数,但吾可保汝不受非人之扰,妖邪之苦。” 青龙本以为他会欣喜感激,却见他只坦言笑道:“某曾答应龙神大人,为您作画,如今某不过实现了自己的诺言,龙神大人的答谢实在愧不敢当。更何况龙神大人既言生老病死皆有定数,又安知非人妖邪之困不是定数呢?龙神大人,您自安度余岁,不必为某而烦扰,某盛时敬您于高台,衰时敬您于乡野,便是身死,也会敬您于灵台。某不图庇佑,不沐神光,只为某心之所往,别无他求。” 青龙沉默了,良久才叹息道:“像汝这般的人,吾生平还真是少见。” 第109章 回乡 青龙静静看着他,“那汝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笑道:“某这一生,遇该遇之人,行该行之事,某回望前半生,万事万物皆正合时宜,某并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未了心愿,只盼龙神大人能安然余生,不要被凡尘浊事所侵扰。” 想想后他又道:“某已经跟家中说好,待某的尸骨回乡后,就寻个风水宝地将某葬下,龙神大人日后若是去做客,可以去寻某说说话。”. 青龙缓缓笑了,“好,凡人,相识一场,吾会送汝走完这最后一程。” 年岁缓行,政事剧变,没过两年,旧皇驾崩,新帝继位,而他谋划好的后路却生了异变。新帝一改昔日秉性,即位后便锋芒毕露,以雷霆手段整顿朝纲,对昔日旧敌赶尽杀绝,其中便包括曾另为其主的他。 新帝的性情大变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段日子,朝中人人自危,却敌不过天子斩草除根之心。每日宫门外都能听到哭嚎之声,看到血流之景。 他每日都会让人出去打听消息,每每听到新变,皆长叹不已。他也时常会对青龙提起新丧之人,其中有他的故友,有他的门生,也有他多年针锋相对却惺惺相惜的朝臣,他哀叹他们的命运,更哀叹自己早已看见结局的未来。 他与青龙提起这些事时虽然在笑,却满眼沧然,“他们许多人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不过因着与某有旧,新帝如今杀的是他们,要不了多久,就该是某了。” 青龙默默望着他,“汝不能逃走吗?”他叹息道:“某生平磊落,即便是败,也不能当逃兵,况且昔日故旧多因某而死,事到临头某却贪生,如此背义之事,某万万做不得。某只愿他日黄泉之下相见,他们不要太过憎恶于某。” 那之后没过多久,他担忧的未来便降临了。新帝下旨将他押入大牢,等候处决,临走前,他对着院中湖泊微笑,满目怅然,“龙神大人。”他轻声道:“某要先行一步了。” 那日晚,前太尉府中之湖一夜枯涸,众人得见,皆引为神异,一时争相传诵。 入狱后不到一月,新帝就下旨将他赐死。临死前那夜,他在狱中仰头从那扇小小的窗后窥得半片月色,不禁想起自己昔日所念,而今沦为阶下之囚,那些清风明月的念想也早就不可追寻,他只遗憾自己这副残骨怕是连回乡都成了妄想,新帝旨中,竟连他身后之事也一并过问。 多年争斗,帝王早就恨毒了他,却一直隐忍不发,如今登上高位,一朝雷霆之怒,生生将他所有后路斩断。 垒高台,筑高台,高台起落,高台埋。 昔求求,今囚囚,求来囚去,独开败…… 那一晚,他安然入睡,心中竟前所未有的宁静。 第二日一早,就有皇帝近侍来到狱中,想是来宣读最后旨意。他整顿衣冠,从容领旨,谁想近侍神色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旨意中却是只将他贬为庶人,逐出皇城,终身不得返还。 他心中惊讶且茫然,但近侍催得紧,他也就只好跟着离开。 皇帝虽不知因何故放了他一条生路,但没给他留下一丝财物。所幸出狱后有昔日老仆在街边等候,老仆本想赠他些钱财,却被他婉言谢绝。 他向老仆讨要了纸笔,在街边卖画,如此几日下来,倒也勉强凑足了回乡的盘缠。 在老仆前来送行时,他偷偷将纸笔钱归还,当日便启程离开了这座他浮沉半生的皇城。 出城的头一天,他就在郊外捡到一幅画卷,打开一看,正是昔日所画的海市龙宫。他了然一笑,没有多言,只将画卷随身携带,直到晚上露宿荒野时,他才对着卷中青龙轻声道了句:“多谢。” 良久后,青龙才哼了一声,从画中现身。 “汝怎知是吾?” 他叹道:“除了龙神大人,这世间怕是没有任何人能救下某的性命,却不知龙神大人是如何做到的?” 青龙避而不答,只道:“汝既要回乡,便将吾带上,吾在这人间无亲无友,甚是孤寂,只得汝一人相识,便同汝一道去看看那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吧。” 他心中感怀,面上却也只笑道:“自然。” 可从那日起,青龙就再也没有现身过。他心中狐疑,便每日拿出画卷观看,时日久了,便真被他看出了些端倪。 原来,如此。 他对着画卷沉默许久,终是只得一声长叹。 由于他年事已高,回乡的路便异常艰辛而漫长。他不敢送信回去,怕皇帝还留有后手,便只一个人且走且停,缓慢前行。 如此过了几月,消失许久的青龙才再次现身。见他望着自己眼眶渐红,青龙十分惊讶,“吾不过离开一段时日,汝这是做何?” 他揉揉眼笑道:“无事,某不过被风沙迷了眼睛。”青龙看看门窗紧闭的客栈,心中狐疑,却也没再多问,只是道:“吾近日疲乏,需要静养,汝好生保管画卷,切不可有任何差池。” 他郑重应下,“自然。”想想后,他又轻言道:“再过几日,某就能抵达家乡了,龙神大人——”他顿了顿,“早日恢复,到时某带您去看青山绿水,风土人情。” 青龙哈哈大笑,“好,吾等着那一日。” 可世事无常,由于日久奔波,他的身体早就出了问题,回乡后心中一松,所有积压的毛病都争相涌出,没过多久,他就病倒在床,日渐衰弱,又过了不到半月,年迈的他便在家人的哭嚎声中与世长辞。 他死后,家人按照他的遗愿,将那幅画卷一同放入棺中,葬入了早就选好的风水宝地。 那是个安静秀美的山坡,在有月亮的夜晚,他曾飘出来看过,是他一直向往的安享晚年之所。 他十分满意,转头想要与青龙说话,身边却空空荡荡,他这才想起来,青龙还在画卷之中修养。 他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高兴起来,“龙神大人,这次,某应该能陪您很久了。” 第110章 百年 黑白无常来的那一天,他拒绝了前往地府轮回。黑白无常告诉他,灵魂若是长期滞留人间,就无法再往生了。他毫不在意地笑道:“即便没有来生,某也要留在世上,某还有心愿未了,恕某不能与二位大人同行。” 黑无常见他不配合,当下大怒,本想强行带他走,但白无常安抚道:“阿咎,你先别冲动,他身上有天龙的味道,这附近也有很强的龙气,咱们还是不要贸然行事。” 黑无常怒道:“就算是天龙,也不能干扰六道轮回之事吧?”白无常安抚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可若是咱们强行带他走,惹怒了天龙,天龙把咱们都灭了,就得不偿失了。” 黑无常还是很生气,“天龙要是敢动我们,是会遭到天罚的!” 白无常顺着道:“是是是,可到时候咱们都没了,就算他被天罚又能如何呢?你别忘了,地府里可是有很多人想抢咱们的位置呢。反正人间时常会有带不回去的魂魄,他自己也不愿意去轮回,咱们这次就当不知道,回头把他往失踪名册上一记,这事也就过去了。” 一听这话,黑无常就冷静了许多,“也是,那就这样吧。”白无常转头对他道:“冯生,你既已想好,我们也不强求,如此,你便自留在人间吧。” 黑白无常离开后,天地间又只剩下他一人。一道巨大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从黑暗中浮现,熟悉的声音沉沉问他:“为何不去轮回?”他回过头,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青龙笑道:“某曾答应龙神大人,要带您去看此地的青山绿水,风土人情,某不想让您失望。” “可汝如今已身死,也无法再远行了。” “无妨,此地山清水秀,未尝不能久居,某便在此长住,权当颐养天年。听闻鬼魂亦可修炼,某定会努力修炼,待某强大起来,就能实现对龙神大人的诺言了。” 青龙沉默地望着他,“汝放弃入轮回,来日必将会后悔。” 他笑道:“某平生所走之路,从未后悔,即便如今身死也如是,倒是龙神大人,您为何出现得如此巧合呢?”青龙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吾感应到地府阴气,故而出来一探。” 他没再多言,只笑问道:“龙神大人的伤好了吗?” “无甚大碍——嗯?汝怎知吾受伤之事?” “某在画卷之上看到了血迹。” “原来如此。” “龙神大人是如何让新帝改变主意放某一条生路的呢?” “吾入其梦中,称汝对吾有恩,若其不愿放汝生路,吾便不再庇佑其江山社稷,人间帝王以吾身为尊,听闻此言,自然相从。” “龙神大人救了某一命呢。” “可汝还是死了。” “没关系,某生前一路行来,也算看过不少风景,某死而无憾。” “如此甚好。” “龙神大人……” “何事?” “您是因为救某之事,遭了天罚吗?” “汝怎得知?” “方才两位无常大人提起天罚,某忽然想起从前您说过,人之生死自有定数,您救某也算逆天改命,故而有此一问。” “汝思虑太多,区区人类命数,吾改便改了,天道又能奈吾何?吾受伤是因为入人间时发过誓言,不问红尘之事,如今违背旧誓,故而受罚。” “如此说来,还是因为某才受的伤。” “哼。” “龙神大人。” “何事?” “谢谢您。” “……不必。” 明月之下,清风拂过,一龙一鬼并坐在山坡之上,看夜色静谧,繁星明灭。 时光流逝,岁月变迁。他死后,家中依旧代代相传,却再也没人入过仕途。他的后代在镇上盘了间铺子,做各种各样的营生,从米面油盐,到酒水饭食,直到后代中再次出了个尤喜读书的年轻人。 他自小便聪慧过人,随着年岁渐长,学识也愈发渊博,可因着商人出身,他无法参加举仕,为平心中遗憾,他便用家中余钱开了间书铺,又尽心教导后辈以读书为重,于是自其后,冯家便世代经营书铺,逐渐传为百年老店。 那时候他已经知晓如他这般的鬼魂并不能修炼,但有青龙相伴,随着滞留人间愈久,他的魂体也愈发自由,于是闲来无事时,他会顽心大起,入子孙后辈的梦中给他们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第111章 长存 他的精气神比起从前差了许多,也早已无力维持海市龙宫图的幻景,每日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地底抱着那幅卷轴沉睡,也鲜少再化作小龙同冯生出去看世事变幻。 对此,冯生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从不在青龙面前提及此事,只每每出门回来后兴致盎然与青龙讲外界之事,讲到激动时,青龙也会抬起那颗硕大的头颅,静静望着他微笑。 一龙一鬼又相伴数十年后,朝代再次更替,当朝天子信道不信佛,于是地上的佛寺也随之衰败起来,后来更是日渐荒芜,变成了一座废弃之地。 寺庙废弃后,他出入再次自由,有时便会在夜里与路过借宿的行人相遇。他在寺中邂逅了许多人与妖灵,同他们之间发生了许多或有趣或波折的故事,也曾将这些故事一一讲给青龙听,有时青龙听得倦了乏了,他便如从前一般入子孙后辈梦中讲与他们听。 而那些曾在古寺中遇到神异之事的行人回去后口耳相传,日子久了,便传出些恐怖的惊魂故事来。 他得知后,回去跟青龙抱怨,“某鬼品高洁,从来不胡乱吓唬人,他们净会胡言,将某的名声都给毁尽了。” 青龙疲倦地笑他,“汝都已做了鬼,还有何名声可言?”他笑道:“鬼名也是名,魂声也是声,某虽是鬼,但出门在外,许多妖灵也都是认得某的,谁说某没有名声?” 青龙初时还在笑,但笑着笑着,便又缓缓睡了过去,而他看着沉睡的青龙,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终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青龙如今沉睡的时间越来越久,怕是要不了百年,就会离开人世了。 从前青龙曾与他说过,龙族死去后魂魄会去往归墟,那是一座无底之谷,众水汇集之处,也是他们最终的归处。可他身处人间,无法返回海域之中,死后怕是去不了归墟,只能消散在世间了。 若是有朝一日青龙离开人世,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应当会很孤寂吧? 又过了几十年,青龙愈发虚弱,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好几日才会醒一次。 他时常会下去看望青龙,更多时候是坐在寺中怔怔发呆。 他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哪一天他再下去,发现青龙已经没了呼吸,那他……该如何? 或许就这样守着青龙的残骨,从今往后靠回忆度过漫长岁月,给往来的行人和妖灵讲讲从前的故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罢。 有一天晚上,天降大雨,寺里来了位避雨的女子,女子带着一只黑身白头的猫。 他见那猫进寺就睡,女子一人坐着烤火十分无趣,便现身给她讲了个故事。女子似乎对故事中的青龙十分感兴趣,一直在追问细节,他闲着无事,也就一一讲与她听了。 故事讲到一半,大雨渐停,女子看看天色,只言自己有急事,需要马上赶回去,来日再来听他讲故事。奇快妏敩 临走前,女子留给他一块青石方牌,上面刻着条威风凛凛的天龙。女子说自己是在海里捡到此牌,既然他这么喜欢龙,便赠与他,权作留念,也能用来防身,以免她离开的这段时日,他遇到强大的妖灵,散了魂体,她便听不到故事的结局了。 他这才知晓女子不是凡人,见她执意相送,便也坦然收下了。 女子离开后,他下去龙穴,守到青龙醒来,又将这件事讲与他听。 青龙见了石牌十分惊讶,“这是吾昔日旧物,已遗失许久,没曾想有生之年还能得见。” 在青龙的请求下,他将石牌留在龙穴,谁料不过两日,青龙的状况便愈发差了起来。 他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只能每日守在青龙身旁,再不肯离开半步。 青龙见此,笑着安慰他,“吾大限早至,强留这许多时日,乃是有心愿未了,如今得此龙牌,也算了却吾一桩心事,如此,吾便可安心离去了。” 他默默望着青龙,喉头哽塞,说不出半句话来。 两日后,深夜,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昏暗的洞穴内,青龙生息渐弱,生命已然走到尽头。 “龙神大人,今日外面在下大雨,您听见雷鸣之声了吗?”他默默坐在巨龙身前,望着前方那片昏暗发呆。 “吾听见了海浪之声,想来吾很快便能回到海中了。” 青龙勉强睁开双眼,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 “凡人,不知为何,吾有些想念从前那座小湖了。” 他轻声笑道:“那座湖耗费了某许多心思呢,您初见时还嫌它小,让某好生伤心。” 青龙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闭上双眼没再说话。 许久过后,他忽然对着虚空怔怔唤了一声,“龙神大人。” 一片长久的寂静。 就在他目光暗淡之际,青龙却勉强抬起眼皮望向他,“何事?”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您既要回到海中,不如将某也带去吧,某还从未见过海市龙宫呢,您带某去见见,如何?” 青龙一声轻笑,却没有应他,良久后才叹息道:“吾来人间一遭,幸得与汝同行,这一路才不觉孤寂。如今想来,汝陪伴吾也有数百年了,够久了……待吾去后,汝便自去轮回吧。” 他笑道:“龙神大人,您忘了?某早已放弃轮回,怕是无法再往生了。某觉得这样甚好,待您回到海中后,某便留在这寺内,闲暇时上去与过路之人和往来妖灵说说话,听他们讲讲人世变幻,也算得上趣味无穷。可惜您回去后,就再也听不到这些新鲜事了,某这样一想,倒还有些舍不得。” 青龙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可惜吾没有来世,怕是无法再与汝相遇了。” 他一声叹息,再次疲惫地合上双眼,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能睁开眼睛。空旷安静的洞穴内,只余下一句温柔而悠长的话语,带着他最后的心愿,一点点缓缓飘散。 “愿汝轮回之后,能得永世安宁,吾会在这红尘天地间,化为清风明月,伴汝长存。” 是夜,风雨交加,天地轰鸣,可龙穴之中,却一片荒芜死寂,身边的青龙安静如斯,再无生息,而他的心也随之寂静下来,举目四望,皆是黑暗,地上地下,寸草难生。 从今往后,这尘世间,就真的只余他一人了。 第112章 轮回 几日后,龙穴中意外地来了客人,是熟悉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见了他,黑白无常颇为客气,“冯生,你的姓名已从失踪名册上移除,你可以去投胎转世了。” 听到这话,抱膝坐在龙尸身旁的他缓缓抬头,双眼空洞,十分茫然,“投胎……转世?” “是啊。”白无常笑道:“这可是天龙大人临终前特意为你求来的呢,你可莫要辜负了天龙大人的一片好意。” “……某不明白。”他怔怔望着二鬼,心中一片麻木。 白无常正想说话,性急的黑无常就不耐烦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条天龙临死前往地府传了龙牌,为你求来一个轮回转世的机会。本来你都已经记在失踪名册里了,咱们兄弟俩是不会承认你这桩旧事的,但是这条天龙直接传龙牌找到了阎王大人,将你失踪之事全揽在了他身上,请求阎王大人再给你一个轮回的机会。 阎王大人虽然平日和龙族没什么交集,但人家找都找来了,为了你一个小小的凡人得罪龙族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老人家这么一寻思,索性就卖了这个人情,亲自将你的名字从失踪名册上抹去了,所以你现在可以去轮回了,这不,咱们兄弟俩现在来接你了,你赶紧跟我们走吧。” 见他听完后一直沉默,白无常也劝道:“你还是赶紧跟我们去地府轮回吧,要知道为了能让你顺利投胎,咱们兄弟俩可都没有告诉阎王大人这条天龙已经快要死了,否则阎王大人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因为忌惮龙族给你这个机会了,你可不要辜负了天龙大人和咱们兄弟俩的一番苦心啊。”奇快妏敩 黑无常闻言不由奇怪地低声问道:“你先前不是说,怕他们去阎王大人那里告咱俩的状,这才帮着隐瞒的吗?现在又在说什么苦心?这段你先前没跟我说过啊。” 白无常气道:“你个笨蛋!那实话说出来能好听吗?我要如实说了,那不显得咱俩太冷漠无情了吗?天龙大人的尸身还在这呢,这不得捡好听的说?” 黑无常有些委屈,“可是咱俩是勾魂使,本来就应该冷漠无情,秉公执法的啊,咱俩要有感情,那不完了吗?” 白无常噎住,“这种情况不太一样……哎呀你别说话了!阿咎,你真的很不会说话!” “你嫌我不会说话?小安,你太伤我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咎你别多想。” “我没有多想,你明明就是在嫌弃我不会说话!”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两鬼吵吵闹闹间,冯生终于开口了。他望着龙尸苦涩笑道:“某不会辜负龙神大人的心意,某随你们去地府轮回,只是可否多容某一段时日?某还有些俗事未了,待某了却心愿后,便随二位使者离开。” 白无常好奇道:“什么俗事?”他沉默了片刻,“某曾答应过一个人,给她讲完一个故事,可那日太过匆忙,故事只讲了一半。她赠与某一件厚礼,某想找到她,给她把后续的故事讲完。” 黑无常听了不耐烦道:“轮回乃是大事,你以为是凡间小孩子过家家,还能停下来容你给什么闲杂人等讲故事?你赶紧随我们回地府,少在这里浪费时间。” 白无常也劝道:“你说要去找人,想来也不知道她住在何处,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轮回之事皆有法度,可容不得你胡来,你还是赶紧随我们离开,若是晚了,阎王大人怕是要问罪的。”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只余一声悲伤叹息,“那可否容某回去看看家中子孙?待看望过他们后,某便立刻随二位使者动身,绝不过多停留。”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白无常犹豫片刻后还是应道:“好吧,看在天龙大人的面子上,就容你多留片刻。为免你再生出事端,便由我兄弟二人带你前往。” 他谢过黑白无常,又默默看了青龙的尸身好一会儿,这才闭眼转身随他们离开,心中凄楚之余也不由释然。 龙神大人,某会记得你所言,自此千世万世,所遇清风明月,皆是您在与某相伴。 离开人世之前,他找到当时在世的子孙,将这个故事完完整整讲与他听,并特意嘱咐他将此故事编纂成册,放入书铺售卖。 他想,或许这样一来,那名女子能有缘得见,如此也算全了他当日的诺言,而这世间,会有人一直记得他的一生,记得这红尘之中,曾来过一位龙神大人,如此,他便再无遗憾了。 常辛开始看书时夜幕才初临,等看完后再抬头一看,窗外已经大亮了。 他心里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又忽然察觉脸颊有些冰凉,他伸手一摸,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他怔怔站了一会儿,才魂不守舍地抱着盆去后院洗漱,正巧碰到开门出来的兰隐。 兰隐似乎没怎么睡好,一脸倦意地揉着眉心,见到他后便开口道:“正好,我想起来这两日忘了嘱咐你,最近就先别买菜了,我已经交待阿淮,这些日子先紧着把易坏的肉和菜做了,咱们能吃多少吃多少吧。” 常辛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就出去找牛车。” “嗯。”兰隐从他旁边路过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就端着做好的早饭走了出来,“你可将《古寺惊魂记》看完了?” 他沉默地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此,兰隐笑道:“人与妖灵的邂逅本就是短暂的,冯生能与青龙相伴数百年已是幸运,切不可因结局悲伤而沉迷太深。” 他苦笑道:“我知道,可还是替他们觉得难过。”兰隐笑着往房内走去,“你先别难过,若是想哭的话,也得先把牛车找了再哭,你等得,这些东西可等不得了。” 常辛:…… 由于兰隐发了话,吃完早饭后,他就出门找来几辆牛车,又让花花先去给小妖们传了信,让他们晚点来分谢礼。 第113章 回来了 由于东西实在太多,他一个人搬不过来,兰隐便剪了两个纸人,纸人落地后变成两名白衣仆从,帮着把她挑出来的东西全都装了车,她自己又添了些奇奇怪怪的包裹,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等几辆车装满后,花花也回来了。正在门外清点东西的兰隐见了他顿时笑道:“正好,你们再一起把这些东西送过去,快些的话回来应该能赶上晚饭。” 花花一边点头一边好奇地望着几辆满满当当的车,“大仙,这么多肉啊。”兰隐闻言笑道:“等你回来也送你一些。”他顿时高兴起来,“多谢大仙!” 两人离开时是午后,回来时已是晚上。 下午礼物送到后,小妖们十分高兴,不仅将东西分完了,还各自带了新的礼物,转眼又将几辆空掉的牛车塞满了。 常辛见了大惊失色,连连推辞,可小妖们十分热情,三言两语叽叽喳喳地跟他辩驳,什么都是心意,什么不收就是瞧不上他们,常辛加上花花也才两张嘴,哪里说得过那么多张嘴? 无奈之下,他只好垂头丧气地押着几辆满满当当的牛车又往回赶。 花花见了有些疑惑,“常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常辛便将情况跟他说了一遍,他听完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大仙可真受欢迎啊!” 常辛哭丧着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兰隐让我把东西送掉,我却又拉了好几车回来,被她知道了,她一定会很生气的。” 花花想了想,“唔,现在的天气确实不太好存放吃食……要不这样吧常公子,我记得城里还有许多吃不上饭的同族,我明日去联系一下他们,把东西给他们分一分,大家都很穷,应该也回不了什么礼,日后大仙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他们也可以帮着跑跑腿,如此一来,就皆大欢喜了。” 常辛顿时又高兴起来,“好好好,这样一来,兰隐应该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两人进了巷子后,常辛还是有些心虚,于是便让花花带着车等在外面,他自己先进去看看情况。 谁想他才刚上长廊就听到后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转眼又看到阿圆一脸愁苦地走了出来。他顿时惊讶道:“阿圆?你们回来了?” 见到他,阿圆勉强扬起一个笑脸,“常公子,是啊,我们回来了。”常辛不自觉望向月洞门内,“里面这是在……?” 阿圆叹了口气,“神王大人正在惩罚牵牵和玄耳呢,常公子,你现在还是先别进去了,我看神王大人心情不太好,你去了说不定也会被骂。” 常辛想起门外那几车礼物,不自觉缩了下脖子,“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掐指一算,他们去了好像还没几日。 阿圆站在长廊上,和他一起望向后院,“唉,此事说来话长……”常辛默默道:“你们不是拿了那么多银子吗?都分出去了?” 阿圆挠了挠头,苦恼道:“唉,常公子你快别提这事了,就是因为那些银子都被牵牵分完了,神王大人才会这么生气的。” 他们这次临行前,牵牵怂恿阿圆多带些银子,因为据她这么久以来的观察,银子在人间是个顶好的东西,几乎什么都能买到,所以他们只要多带银子,到时候分给那些受害者,这件事就能过去了。 阿圆起初还很犹豫,但架不住牵牵一直哄他,于是一时头脑发热,就真的照她说的做了。 后来这一路他们确实也很顺利,先前的受害者们看在银子的份上,再加上牵牵装可怜博同情,也就没再跟她计较了。 事情结束后,他想起先前结识的草妖和其他小妖们,想着这次回来就要回天廷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下来,不如趁这个机会再去看看他们,于是几人便转道去了山里。 见到他们后,小妖们很高兴,不仅热情地宴请了他们,临别前还送给他们好多礼物,他们回来时,那些礼物便依旧由大鸟们一起带回来了。 兰隐本来就因为牵牵和玄耳的事情生气,一看到那么多礼物就更生气了。她勉强笑着给大鸟们回了礼,等送走他们后,怒气便一下子爆发出来,而牵牵和玄耳也因此正在后院受罚。 至于阿圆,兰隐倒没过多责罚他,或许因为他是客人的缘故,兰隐只是训斥了他几句,就让他自己回屋待着,没事别去后院。他看兰隐脸色不太好,也不敢过多反驳,只能默默地退出来,就正好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常辛。 听完他的讲述后,常辛想起外面的牛车,一时更心虚了。 “你们……带了多少礼物回来?” 阿圆想了想,“比上次少点吧,这次比较匆忙,大家都没怎么准备,只顺手送了些东西,但他们数量太多了,所以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少。” 常辛沉默了片刻,“我有种预感,兰隐今晚要睡不着了。”在阿圆诧异的注视下,他匆匆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阿圆听完后愣愣地张大了嘴,“那……那怎么办啊?”常辛想了想,“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常辛走进后院,第一眼就看到了院中架起的两口大锅,锅中是满满的大肉骨头,而兰隐正面无表情地坐在石桌边喝茶。 牵牵的体型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正常大小,此时正颤颤巍巍蹲在锅边劈柴烧火,一边烧一边可怜兮兮地抬头去看兰隐,可惜兰隐对此视而不见。 另一边,玄耳也蹲在地上,正默默地啃着大肉骨头,一边啃一边委屈落泪,常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啃骨头时是这种表情,一时不由诧异。 “回来了?”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兰隐抬头望向了他。他连忙上前几步,“回来了,东西都给他们分完了,他们收到礼物后很高兴,很激动,所以……” 兰隐默默盯着他,“所以什么?”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兰隐,吞吞吐吐道:“所以为了表达谢意,他们给你准备了不少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