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迷案》 第1章 白土文碎尸 堰城出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清晨。 1204号房的女业主正在熟睡。清冷安静的周末,雾气缭绕,阳光温和,盖一张薄毛毯不冷不热,正是睡懒觉的好时候。 “咚,咚,咚!” 一阵一阵极富韵律的剁肉声慢慢钻进女业主的耳朵。兴许是生物钟的原因,女业主一到了这个点睡眠就会慢慢变浅。那“咚咚咚”的声音听在她耳里,自然就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将她吵醒。 女业主用毛毯蒙着头,来回翻了几个身,最后忍无可忍,骂了一句国粹,然后点开手机在业主群里艾特楼上的邻居:“你家昨夜吵了一夜,走来走去的鞋底擦地的声音,好不容易到了凌晨才睡着,一大清早你又开始剁排骨,过个周末,能不能让人安静的睡个觉?” 楼上的邻居也许没看手机。过了大半个小时,楼上的剁肉声不但没停,反而更大,甚至连骨头被剁断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女业主被激怒了,在群里骂:“越说你他.妈还越来劲?什么人呐,老娘让保安来和你说。” 剁肉声很快就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1304的男业主在群里回复:“小姐姐消消气,很抱歉打扰到您了。” 女业主正在找物业电话,看到消息后,气也消了一大半,正犹豫还要不要找保安,楼上的男业主又在群里发了条消息:“酒吃多了,有点儿没大注意。” 紧接着,一个名叫菲姐的业主也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有没有邻居想养小猫咪?本人工作调动,想把家里的小猫咪送给有爱心的邻居。”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菲姐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成功转移了矛盾双方的注意力,尤其是那几张可可爱爱的小猫咪的萌照,彻底消除了女业主心底的最后一丝怒气。 “算了算了,继续睡觉。”女业主在群里说。 紧接其后,手机屏幕里弹出男业主的回复: “我刚刚在剁我女朋友。” 不管是微信群,还是受到惊扰的女业主,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人们似乎被男业主那一句漫不经心的话给吓住了,又似乎在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是不是故意这样说来恐吓楼下的女业主。 没过多久,屏幕里又弹出一张男业主发的照片。 照片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白晃晃的剁骨刀,刀背宽大,呈现一种厚重的力量感,刀柄上握着的是一个男人的手,刀锋上有明显的血迹。刀身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画面,刀身后很明显是半截女性的尸体。这半截尸体套着一件浅灰色棉t桖,其下被拦腰剁断,断口处的剁痕粗糙,清晰可见,透过断口处能看到体腔内已经空空荡荡,再往上也是空空如也,左右两边自齐肩的位置往下,也是空无一物。尸体的一半挨在砧板上,一半挨在厨房的地面上。厨房地面被水冲洗过,湿漉漉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缕乌黑的长发和清晰可见的血迹。 很快,整个小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男人们的吼声和女人们的尖叫声,甚至还有“嘭嘭”的关门声。 警车驶入小区,直接停在案发现场的单元楼下。警务人员面色凝重,才走到大门口外,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系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大塑料袋忽然从天而降,在众目睽睽中砸在地面上。 打开一看,是切得整整齐齐,码得整整齐齐的肉块。 刑警们抬头一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阳台上,正向他们挥手示意,看起来是在打招呼。塑料袋是嫌犯从自家阳台上扔下来的。这个向刑警们打招呼的男人,正是嫌犯。 刑警们还没来得及回应,那名嫌犯已爬上阳台护栏,然后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嫌犯名叫李海东,36岁,无固定职业。案发现场的1304号房,登记在嫌犯名下。根据初步掌握的线索来看,嫌犯和受害人应该是情侣关系,两人刚搬进白土文小区不足一个月。住在1304号房附近的邻居们说,这两人经常发生口角,案发前一天,二人还吵过一架,动静很大。凶案现场是在1304号房的客厅沙发上,案发时间是在今日凌晨0时左右,嫌犯应该是在受害人熟睡时将其割喉,然后将尸体拖进厨房碎尸。所以,楼下1204的业主只听到鞋底磨地和疑似剁排骨的声音,而没有听到其他声响。” 会议室内,刑警小吴站在投屏前,一边指着屏幕上不断变换的画面,一边简单的介绍案情。 “死者,女,姓名不详,年龄不详,职业不详。” 毫无意外,会议室内立即响起交头接耳的声音。一天过去了,负责现场勘察的刑侦小组仅交出了这么一份答卷? 刑警支队的马支队长生得矮壮黝黑,一对眼睛很小,在不说话的时候,没人能确定他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马支队长示意大家安静,面无表情的说:“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咱郾城的二手房网站上,一日之间就多了上百套房源,都是来自白坟……白土文小区。” 案发地所在的小区叫白土文小区,不知道是哪个烂嘴巴将“白土文”叫成了“白坟”,然后“白坟小区”和“白坟案”就像是病毒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千万家,传播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马支队长受网友影响,不知不觉将“白土文”说成“白坟”。 “嫌犯将女友碎尸,然后切成块,包成一袋,光天化日之下从楼上扔下来,扔在办案人员的脚下。嫌犯这是在干什么?是在欢迎我们,挑衅我们,还是在鄙视我们?还是说,他本身就是个变态?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白土文小区里的业主们说的,是广大人民群众说的。”. “白土文案性质之恶劣,闻所未闻,骇人听闻。现在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情杀、仇杀,有的说是入室抢劫演变成了先奸后杀,还有的说是白土文小区出了个变态杀人魔。总之是小道消息满天飞,人心惶惶。白土文小区里的业主们连住都不敢住了,都在抢着卖房。” “市里要求局里尽快拿出官方通报,以正视听。什么是以正视听?无非就是尽早结案,给白土文小区的业主们一个让他们认为可以不卖房子的满意答复,给广大人民群众一个交代。” “可我们呢,我们在干什么?到现在,除了知道被害人性别女,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个个屏息凝神。 马支队长余怒未消,小眼睛一睁,刀子一般的眼神在室内扫了一圈,问道:“李竹道呢?” 李竹道是刑侦小组的负责人,“白土文案”就是他负责带人出外勤勘察现场。可现在他不仅交出了一幅一问三不知的答卷,甚至连向支队汇报案情都是由小吴来代替。 这小子,自从他老婆失踪之后,就越来越不着调了。 见小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马支队长说:“你……有话就说。” 兴许是顾虑到小吴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马支队长话到嘴边,将“有屁就放”改成了“有话就说”。 “李队还在现场。”小吴战战兢兢的说,“李队要我向您报告,‘白土文案’不是一起简单的案子,不能草草结案。” “理由?”马支队长面无表情的问。 “1304号房内,除了家电家具生活用品,没有任何与死者有关的线索信息,没有身份证、银行卡、医保卡,也没有手机和照片。根据邻居们的反馈,死者和嫌犯应该大约一个月前搬进1304号房,但具体是哪一天,是在什么时间,却没人讲得清。只是大概一个月前,左邻右舍开始见到李海东进出1304号房,还时常听到里面有他和女性发生口角的动静,才知道1304号房大概是搬进了一对夫妻,或者情侣。而死者在这一个月内,几乎没人见过她出门,小区物业的摄像头,也从来没有拍到过死者的脸。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我们不但不知道死者的身份信息,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马支,不是我们没做事,而是目前为止,我们能掌握的线索信息实在太少。” 马支队长不置可否,小眼睛目无焦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支队政.委和其他几个副支队长倒是露出一副情有可原的表情。先前听说仅知道死者的性别时,大家隐约猜测这起“白土文案”恐怕没那么简单,小吴这么一说,更加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死者的头和手呢,不能提取面貌和指纹?”分管刑侦的冷副支队长问。 小吴努力制止自己干呕的冲动,说:“都被煮烂了。” 这时,投屏上播放出来的先是碎尸拼凑在一起的画面,然后是煮得肉乎乎的头颅和手掌。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小吴调整好情绪后,继续说道: “此外,1304号房的室外防盗纱窗,用的金刚网,却都被焊死,不能推开。而李海东跳楼的阳台与客厅之间,也有一道推拉式的金刚网,配了锁。也就是说,只要将通往阳台的金刚网上锁,整个1304号房就是一间牢房,里面的人无法伸出手探出头,或者往楼下扔个什么东西。” 第2章 诸多疑点 “而1304号房所处的a栋,是白土文小区的楼王,周边没有其他高层建筑。也就是说,住在1304号房里的人,无论在客厅还是在卧室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因为对面根本就没有房子更没有人。” “另外,进出1304号房的大门,从外面看就是一道普通的智能防盗门,推门进去是一个带窗的入户花园,可入户花园通往客厅之间,居然还有一道封得严严实实的铁门。” 投屏上,一道银白色的铁门赫然在目,铁门外面挂着一把老式铁锁。 “这道铁门只要从外面上锁,里面的人就出不来。换句话说,1304号房里要是关着一个人,只要不在里面放手机和电脑,这人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随着小吴的叙述,大家逐渐变得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也就是说,女死者极有可能是被嫌犯囚禁在1304号房里?她与李海东的这层情侣关系,也值得怀疑?”马支队长看着小吴,问。 “李队也是这么说。”小吴点点头,回道。 马支队长明白了,看来小吴说的这些应该都是李竹道那小子根据线索分析出来的。 李竹道提出来的理由和证据足够充分,马支队长和其他几个支队领导毫无疑议的认为“白土文案”应该继续深挖下去。当然,以目前他们掌握的线索信息来看,也根本没法结案。 “散会后,叫李竹道那小子来见我,一天天的越来越不着调。” 散会后,马支队长喊住小吴,憋了半天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小吴却看出了马支队长的疑问,说:“李队这回真是在查案子,不是在找嫂子。” 李竹道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在案发现场呆坐。 揣摩罪犯心理,寻找线索信息,是刑侦破案的要诀之一。因为心理决定行为,把握好嫌犯、罪犯的心理,就能准确判断出他们在现场可能采取了哪些行为动作,现场就可能会留下哪些痕迹。这样被勘察出来的痕迹,最终会成为破案的精准线索。 李竹道呆坐在案发现场,只不过是能方便他一遍遍的揣摩,一遍遍的假设,再一遍遍的去寻找。 但“白土文案”的案发现场,他在这里呆坐了一整个下午后,线索上没有新的发现,疑点上倒是收获了更多。 市公安局灯火通明。 李竹道在马支的对面刚要坐下,屁股还没挨到凳,又站起来伸手将马支办公桌上的一包香烟拿了过来,然后抽出两支,一支塞进马支嘴里,一支叼在自己嘴里,再给马支和自己点上火,最后将那一包香烟塞进了自己裤兜。 “你是越来越分不清大小王了。”马支吸了口烟,说。 “你这么大一处级干部,还和我一科级干部计较一包烟的事?”李竹道面不改色的回道。 “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没办法啊,没老婆管的男人还不都这样。” “呵!竹道啊,我大概明白你老婆为什么会失踪了。你这么不要脸,你老婆哪里受得了。” “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我老婆就喜欢我这副不要脸的鬼样子。” 马支无言以对,神色一正,说:“说说案子的事,除了小吴今天说的那些,你还有哪些发现?” “新发现是真没有,只能等死者的dna化验结果,然后在失踪人口的 dna数据库中进行匹配,看会不会有什么突破。” “听你这口气,是认为能从失踪人口中匹配出结果的可能性不大?”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疑点越来越多了。”李竹道一本正经起来,倒也像那么回事,“首先,从作案手法和案件结果来看,可以断定,嫌犯是一名具有变态心理,但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和理智的人。这两点都符合变态杀人魔的心理和性格特征。还能断定的就是,情杀和仇杀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这两者一般都属于激情犯罪,嫌犯在事后也都会有忏悔心理。” “此外,1304号房内找不到任何和死者身份信息有关的线索,再加上嫌犯将死者的面貌和指纹毁掉,我们可以进一步断定,嫌犯是要掩盖死者的身份。可嫌犯既然是一个十分冷酷理智的人,那他肯定就知道,我们极有可能通过dna对比,从失踪人口中匹配出死者的身份信息。而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做无用功,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怕我们用死者的dna进行对比。这说明什么?说明死者不是失踪人口,或者不是在公安.部门备了案的失踪人口。” 马支队长点头,表示认同,也认为能从失踪人口中匹配出dna结果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疑点就在于,嫌犯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的掩盖死者的身份?”马支队长问。 李竹道很识趣的朝支队长竖起了大拇指:“英明睿智无人可与我处座比肩呐。嫌犯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还会怕死者的身份曝光?换句话说,死者的身份背后隐藏了什么秘密,是什么东西,会让这样一个变态,又冷酷理智到极致的人认为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马支队长对李竹道这死皮赖脸的马屁功夫见怪不怪,无动于衷地说道:“你推测的很有道理。嫌犯跳楼,我们最初以为他是畏罪自杀,可仔细想想,他极有可能是不想让我们从他嘴里挖出什么线索来。所以干脆自杀,一了百了。” “这就是此案最大的疑点,表面上我们要追究的是死者的身份,实际上我们要查的是嫌犯在守护的,或者说他在保护的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如果是人的话,他要保护的是谁?这人和他是不是共犯,或者说他和那人之间,是不是还犯下过其他案子?”李竹道说。 “另外,整个1304号房的装修,完全是按照囚禁人的标准来设计。可仔细一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对。嫌犯为什么要把死者囚禁在白土文小区?这是小区啊,囚禁一个人多不方便。那么多的囚禁案,不都是在偏远地区的地窖、地下室嘛。嫌犯这么高的智商,为什么要舍易就难?是他不具备在偏远地区作案的条件?可他都能在白土文小区全款购房,买的还是楼王,那么在偏远一些的地方,买也好,挖也好,搞个地窖、地下室之类的出来也肯定不成问题。” 马支队长掐灭烟头,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嫌犯和死者之间真是情侣关系,只是李海东本人存在家暴行为,而室内的装修设计,将死者囚禁在家里只是他家暴行为的一部分。” “这倒也有可能。” 李竹道仔细想了想,却又不那么赞同:“可这不符合嫌犯的心理。一个有家暴倾向的人,即便他再怎么变态,也干不出这种事。那现场,您是没去过,别的不说,就光说一点,就是一推门进去,血腥味呛人,是呛人呐。好不容易适应下来,然后闻到一股肉香味,这小子杀人碎尸之余还有心思给自己炖个汤?你肯定也会这么想,然后很好奇的走进厨房揭开锅,结果却发现里面是煮得稀烂的人头和双手。他妈的,当时同去的老刘和小王,还有出现场的法医,都是在刑侦干了不下十年的老油条了,足足蹲在楼梯口呕了半个小时。您说,这他妈是个人能干得出来的?” 马支队长“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观点:“大胆推测,小心求证。嫌犯将囚禁点设在白土文小区,确实也算个疑点。你继续说。” “我很好奇。假如死者确实是被囚禁在1304号房,那么她在这一个月内,到底有没有试图求救?如果有,为什么没有任何求救的痕迹?比如,她可以用锤子、用凳子敲墙、敲地板,或者将阳台玻璃砸烂,或者将电视机声音调到最大,总之只要她能成功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就行。可这些痕迹都没有,邻居们也反馈说,平时除了偶尔能隐约听到1304号房里的吵架声,就没有听到过其他乱七八糟的动静。也就是说,死者极有可能从未试图过求救。她到底是不敢,还是说,从来就不想?”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没听说过?” “这个我知道。可这得有前提,受害者得长期遭受施害者的迫害。可他们才搬进去一个月。” “也许李海东之前就将死者囚禁过,之后才转移到了白土文小区。” “这就又回到第二个疑点了,以李海东的智商,他为什么要干这种舍易求难的事?而且,这也就是我要说的第四个疑点,就是白土文小区是不是囚禁死者的第一个囚禁点?或者说,李海东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类似于这样的窝点?” 马支队长习惯性的在身上摸烟,左右两个裤兜都摸了一遍才想起烟被“打劫”了,他也懒得计较,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包,掏出两支,给自己点上一支,用力的吸了一口,说:“还有没有第五个疑点,有就继续说,没有就滚蛋。” “英明睿智无人可与我支队长……” “少他娘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第3章 分配任务 “我们之前说了很多遍,李海东是一个冷静冷酷的人,是一个拥有高智商的人,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理智的人。我相信,不管是激情杀人,还是预谋杀人,李海东都有足够的能力将死者的尸体处理好,甚至将凶案隐瞒一段时间。可他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先是在微信群里自曝罪行,然后在光天化日之下将碎尸从楼上扔下来?他这分明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杀了人一样,而且明显是想搞事情,是想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炫耀?示威?有些变态杀人魔是有这种心理,可他们往往都会在自认为已经掐断了所有的证据后,再炫耀示威,而且会让自己活得好好的,看着我们看不惯他,却又干不掉他的一副怂样子,这样他们才会有成就感和满足感。”李竹道说。 “说完了?”马支队长问。 “说完了。” “那你滚吧。” “您就没有什么要和我交代?” “交代啥?” “这案子到了这地步,您难道不认为应该成立个专案组,然后对我委以重任,任命我做个小组长当当?” 马支队长一言不发,摆出一副懒得理他的表情。 李竹道掏出兜里的香烟,规规矩矩地摆在马支的眼皮子底下,然后成标准军姿,标杆一样地站在办公桌前。 “你敢保证你不会公权私用?” “我老婆不见了,是命。能不能找到,也是命。” 局办公室关于成立“白土文案”专案组的文件早就准备好了。以马支队长的老辣精明,自然知道此案不可小觑。李竹道的分析只是将他的怀疑理得更加清晰了而已。 成立专案组的文件内容详细,职责清晰,从信息分析、刑侦外勤、技术勘察、舆情监测到综合调度等等,应有尽有。专案小组的负责人挂了一堆市局大佬们的名字,从市局一把手到分管副局长,再到刑警支队长和分管副支队长,都挂着组长、顾问、常务副组长、副组长的头衔。各个小组的人员名单,从组长到组员都已确定,唯独刑侦外勤小组组长的名字一栏一直空着。 夜里11点,负责文印的严珂接到了马支队长的电话,要她将李竹道的名字填在那一栏空白处,然后立即走发文程序。 李竹道这人,严珂认识。同在一个机关大院办公,免不了要打交道。再则,李竹道在公安系统内部本就是个名气很大的人,要是没听说过,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公安.部门上班。李竹道个人获得的省市级破案能手、优秀个人,几等功之类数不胜数,然而这些并不是他在本市公安系统内名声大噪的原因,一年到头,获得各种部省市级荣誉的人民警察多的是,他李竹道算老几? 真正让李竹道这个名字在本市公安.部门传得人尽皆知的,是他老婆失踪一案。严珂是文印室的保密员,很多涉密文件、通报、案卷之类,她都有接触。李竹道老婆叫尹娜,是一名教师,长相甜美,身材火辣。作为女人,只瞟了一眼生活照,严珂就能断定尹娜的罩杯至少是36e,这样的身材实在是出类拔萃,很容易让人记忆犹新。 从零零碎碎的案卷信息和请示文件来看,李竹道于两三年前办了个案子,大半个月没回家,结案后一回家却发现老婆不在。最先,李竹道没当回事,只当是因为之前有发生口角,尹娜还在和他生闷气,兴许是回丈母娘家或者出门旅游了。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一天后,李竹道发现尹娜的电话打不通,丈母娘也说她没回过,朋友同事也说好长一段时间没和她联系了。当时是暑假,学校不要上课,也没搞其他的培训活动。这下李竹道才意识到出事了,慌了。 由于尹娜失踪的时间早已超过48小时,并且因为李竹道自身的这层关系,报案后立刻立案,并且案子直接转到了市刑警支队。 刑警支队最先通过从各类交通工具的购票、预约平台上提取身份证号码和手机号码,发现尹娜有过搭乘顺风车到隔壁永城和回堰城的记录,就将尹娜最终失踪的时间推迟了一个星期,失踪的地点也确定为堰城。然后怀疑是报复作案,将侦破的重点放在李竹道办过的各类重案的当事人,或者同当事人有关的一些人身上,结果一无所获。之后又沿着人口拐卖、奸杀等方向侦破,甚至在人体器官.买卖的方向上都尝试过,仍是毫无进展,更无结果。总之,尹娜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成了一宗悬案。 刑警的老婆失踪,并且还成了一宗悬案,这才是让李竹道名声大噪的真正原因。 市局发文的程序冗长繁琐。要有文件起草单位负责人签字,再由市局相关的分管负责人签字,最后再由市局一把手签字。严珂走完这一套程序,将文件打印盖章。文件涉密,不能通过网络发送,最后送到刑警支队时,已经到了凌晨12点,距离白土文案发生,已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奇快妏敩 这时,刑警支队仍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文件上各个小组的成员早被一个一个的电话提前通知过来,马支队长组织大家见了个面,介绍了一下各个小组的负责人。实际上能被挑入专案组的都是精干骨干,大多都认识。马支队长在会上简单说了几句此案重大,影响恶劣,拖得越久,压力越大,大家的任务重、时间紧,只能分秒必夺之类的话。最后强调了一点,你们拼命也好,躺平也好,老子不管,老子只要真相,广大人民群众只要结果,你们自己看着办。 严珂正碰到大家从会议室里散会出来。 严珂一眼就认出了李竹道,这个男人好像一直没什么变化,十几年了,还是那个样子。身材欣长,浓眉大眼,却偏偏又是一张娃娃脸。脸上偶尔露出若有若无的浅笑,总让人感觉不那么正经。光凭他这么一张脸,走出去要是和人说他是刑警,还是小组负责人,肯定得被人呸上一脸,还得说他是个诈骗犯。 严珂笑着同李竹道打了声招呼,后者带着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浅笑,和她寒暄了几句,就不慌不忙的赶着去召开刑侦外勤小组的内部会议。 待李竹道一帮人都陆续消失在走廊两侧的办公室或会议室,严珂才转身离去。她要把文件送去支队办公室。 小吴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看着严珂的背影,学着她的样子,嗲声嗲气的喊了句“道哥好”。小王突然从背后走出来,盯着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阴阳怪气的说:“没她凸,没她翘,也没她长,还没人家有女人味,你拿什么和她抢?” 小吴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到李竹道在喊她名字:“吴佩欣!” “到!” 小吴应了一声,然后对着小王“tui”了一声,一路小跑进了会议室。 刑侦小组原本只有4个人,新的专案组成立,小组从其他单位抽调了2个人过来,扩充到了6个人。 李竹道在开会的时候,仿佛和变了个人一样。不但正经,而且严肃。 “现在开会。抽调来的欧阳和彭杰,大家都共过事,就不介绍了。白土文案目前掌握的资料,小吴等会儿再给你们看。” 李竹道开门见山,说:“白土文案的嫌犯李海东,是个反侦查意识极强的人,死者身份信息全被他抹除,包括1304号房内的指纹,全被清除。不但如此,对于李海东这个人,我们目前知道的也仅限于他的姓名,以及1304号房为他单独所有,至于他的直系亲属、就学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也就是说,李海东这个名字极有可能不是他的本名。另外,这个案子还有几个疑点,而焦点就是死者的身份,我相信只要确定死者的身份,所有的疑点就都能迎刃而解。” 然后,李竹道把他向马支汇报的那几个疑点又一一说了一遍。 “目前掌握的线索信息太少,我们暂时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所以我们必须搜集新的线索。新的线索从哪里来?无非就是从李海东的社交圈里去找。死者在1304号房内同李海东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并且时有口角发生,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他们之间肯定是存在某种关系,不管他们是情侣关系,还是囚禁和被囚禁的关系,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关系,总之死者绝不会是一个月前才和他认识。这一点,大家有没有异议?” 大家都纷纷表示认同。 李竹道继续说道:“李海东居住的白土文小区,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分析,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在小区内基本没有任何社交圈。所以,我们要重点调查他在白土文小区之前的社交圈,也就是他的生活痕迹。这就只能通过手机去搜索相关痕迹,虽然李海东的手机被他剁得稀巴烂,里面的信息无法恢复,但信息分析组的同志只需要知道李海东的姓名和电话号码,照样能调取他所有的通话记录和出行记录,但也要到明天才能将相关的信息汇总反馈给我们。老刘、欧阳,明天信息组反馈的线索一到,你俩就从里面筛选,提取一切可疑的有价值的线索痕迹。” 老刘和欧阳应是,接受任务。 第4章 新发现(1) “白土文小区,我们仍然不能放过。据小区的邻居们反馈,李海东基本每天都会外出,也都会在同一个时间点返回。这么一个无固定工作的人,每天这么规律的外出,都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小王、彭杰,这是你俩明天的任务。” “李海东看起来就是个无业游民,却在白土文小区全款买了套房,还是楼王,他的钱是从哪里来?小吴的任务,就是明天同我去一趟银行。” 散会后,李竹道将小王留了下来,然后塞给他一包东西。小王接过一看,见是白色透明塑料袋里装的几根长头发,就十分奇怪的看着他。 “你嫂子的。你明天顺道去一趟技术中心,拿匹配结果,顺便将这个也交给他们,备个案。” 小王明白了,说:“李队,我觉得你是想多了。嫂子……这时间上对不上。” 尹娜失踪的时间是两年多以前,白土文案却是这一两天的事。小王说的时间上对不上,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鬼知道。”李竹道不置可否,拍了拍小王的肩膀,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你去备个案。有些事情,自己骗自己没意思了。” 尹娜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这么久,是个人都知道,她是凶多吉少。 第二天,李竹道和小吴一大早就到了当地人民银行分行。 一系列的身份验证和相关的公文传递申请后,工作人员调出了李海东的账户。 “六十多万?这笔钱是哪里转来的,开户地在哪里?” 账户的开户网点是在中国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开户时间是2017年8月份,也就是两年多以前。 通过进一步查询,发现李海东名下除了这一个银行账户,就没有其他账户。而且在他的消费记录中,没有任何网络转入、转出记录,只有通过at 李竹道毫无动静。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小吴看了他几眼,然后发动汽车。这死鬼,没说要去哪里,那就是回支队。 小王和彭杰昨夜合计了一下,决定先根据李海东的车辆信息,去一趟二手车市场,然后再去白土文小区。结果在白土文小区差不多挨家挨户的上门又走访了一遍,在案发现场连装厕纸的垃圾兜都翻了一遍,获取的信息却和之前并没有太大出入。这让他俩很沮丧。 “城里有座湖,湖边有桌椅,椅上有阳光,风从北边来,隐隐有花香。”白土文小区里有一座人工湖,二人坐在湖边的木椅上,彭杰一如既往的张口成诗,出口成章。 彭杰满脸横肉络腮胡,五大三粗水桶腰,有个外号叫“彭屠夫”。可这人没有一点身为“屠夫”的自觉,不爱喝酒吃肉吹牛皮,偏爱拽诗弄文说道理。 “老屠啊,猪鼻子插大葱,再怎么装,也成不了蒜。你要是开口一句tmd,闭口一句tmd,才符合你这一身清秀的气质。” “哼。小王啊,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说话招人喜欢。”彭杰冷笑了一声,说:“穷则变,变则通。如今这情形,以我看,继续在耗在白土文小区没有任何意义,必须调整方向,改变方法,才能有所突破。” “你说,我听。” “李海东的坐骑是一辆二手车,这是他在本市二手车铺买的,用的现金。连他全款买的房子都是用的现金。这当中的疑点,咱先不管。毕竟,队座大人交给咱的重任,是要摸清李海东在这一个月内的行程和行为。我们的问题和困难就在于,李海东的坐骑出了白土文小区,通过天眼就搜索不到,是不是这样?”彭杰昨夜才加入小组,有些细节他还不是很清晰。 “是,也不是。白土文小区,整个小区的车辆入口只有一个,出口虽然有两个,但最终也都要汇聚到建设大道上,沿着建设大道直走五公里左右,就与五一大道相交。我们通过天眼搜索,发现李海东的车十分有规律的只出现在白土文小区出口到建设路口的这一段建设大道上,然后到了建设路口,不管是直走还是往左右两边的五一大道上,都没有再出现过。” “然后,你们在建设路口一带的商场、门店走访,没什么发现?” “我和老刘最初也认为李海东极有可能在建设路口一带从前某种职业,或者说,他在这一带是有什么事,需要他每天都去一趟。结果,他的车在路口一带的商场、停车场到处都有停车记录,但是他的人,没一个人说见过。也就是说,他本人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场所。至于那一片的摄像头有没有拍到过李海东,这还得等信息分析组的同志出结果,但是不管拍没拍到,我认为作用都不大。” “你的意思是说,李海东只是把建设路口作为他的一个中转站,也就是说他只是把车停在那里,然后从建设路口转乘其他交通工具,去了其他地方?” “李海东每天早上7点左右出门,晚上6点左右回白土文小区。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还是连续一个月,如果他整天都在逛商场,你认为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比如,他是个劫匪,在踩点。又或者,是在同什么人接头?” 第5章 新发现(2)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要不把你的假设向队座大人汇报,再由他向处座大人汇报,处座肯定得表扬你。”小王一本正经的说。 所谓的踩点、接头,也绝对不用花费一个月之久。大家都心知肚明。 “嘿嘿嘿,我还是不和你抢风头。”彭杰干笑几声,然后言归正传:“也就是说,我们目前的难点就在于,只能肯定李海东这一个月内都在建设路口出现过,至于他本人最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们还是不能确定?” “大哥,那是建设路口啊,四通八达,怎么确定?我要是李海东,我只要戴个口罩,站在路口搭个摩的、搭个的士,然后付现金,不坐网约车、共享车,谁能找得到我?” 彭杰不以为然:“你要跳出问题看问题,不能被问题带着走。” “说人话。” “首先,李海东这么规律的外出,肯定是有某种需要。其次,他为什么中途要搞个中转站出来?是不是就是说,李海东从中转站出发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极有可能让他觉得不宜暴露自己的行踪,或者说,他要做的事不宜光明正大。最后,他的中转站为什么选择在建设路口?仅仅是因为建设路口.交通方便,还是说他要去的那个地方离建设路口不远,或者说,这两个考虑都有?我们往这些方向再琢磨琢磨,兴许就有突破……” “还琢磨个屁。李海东都是白天外出,这大白天的,黄赌毒的可能性不大,本市除了黄赌毒,还能谈得上‘不宜光明正大’的事情,那不就是挨着建设路口,祭旗坡的‘高端仿制业’。什么学历文凭、银行流水、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明,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个地方做不出来的。走,现在就去看看……” 祭旗坡的先天资源和地理位置堪称得天独厚。传统的“高端仿制业”奠定了技术基础;高铁站、汽车站、高速出口站,使得这里人流车流量大,不宜公开发布的一些小广告、小卡片、小纸片也就有了受众基础,买方市场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久而久之,甚至有很多客户是慕名而来。最后,这里连通市内外,不管是向外吸收业务,还是拓展业务,都极其方便。当然,也更方便新兴的“高端仿制业者”闻风而逃。 “祭旗坡那么大,去哪里,看什么?”彭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年轻人,就是浮躁。要谋定而后动。” 祭旗坡原本是个镇,因发展迅速,不断合并周边的乡村,并改为经济技术开发区,其区域面积人口不亚于一个小县区。祭旗坡是旧称,大家都习惯这么叫。 这时,小吴打了电话给小王。 “七啊,还健在吗?”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小王从来没把小吴当娘们。 “和爸爸说话,嘴巴放干净点,不要满嘴屎尿屁的乱喷。”小吴在电话里面肆无忌惮,“那个……李队要我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新发现,没有就滚回支队,李队说要开个碰头会,有新安排。” 挂了电话,小王阴阳怪气的“啧啧啧”个不停,说:“老屠啊,我敢打赌,这娘们和老子打电话的这下,肯定没和队座在一起。” 彭杰却在一旁自顾自的碎碎念:“七……王七?王八的兄弟啊,这名字好,小吴起的好……” 小王和彭杰赶回支队的时候,小组的其他人都已到齐,就差他俩。 支队小会议室,李竹道要老刘先说一下他和欧阳的发现。 “李海东的电话号码是9月20日才办理的,也就是一个月前,本地号码,办理网点是在白土文小区附近的一家移动营业厅。也就是说,李海东应该是在搬进白土文小区的时候,办了这个电话号码。信息组的同志怀疑李海东是不是更换了电话号码,并将之前的电话号码注销了,所以传真出函请三大运营商通过李海东的身份证号码帮忙查询他之前使用过的电话号码,结果都回函说查询无果。这就有两种可能,要么李海东在此之前从来不用手机,要么他用的手机号码绑定在别人名下。我个人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老刘在说话的时候,欧阳将三大运营商的回函都一一放在了每个人的桌前。回函上白纸黑字,加了公章,文字内容和老刘说的完全一致。 “此外,所有的网购平台、经公安.部门备案需实名认证的网络游戏、各类交友平台,不管是一个月前还是这一个月内,都没有李海东身份证或电话号码的任何记录。” 小王突然说:“也就是说,你和欧阳在家折腾了大半天,结果什么发现都没有?” 李竹道瞪了他一眼,明显是在怪他丑人多作怪,打断了老刘说话。其他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小王,又不好笑出声。小王却处之坦然,神色自若。 老刘不以为意,不慌不忙的继续说:“也不是什么发现都没有。根据手机号码,我们只能查询到他在这一个月内的通话记录,一共36个电话号码,我和欧阳都打了电话回访,很奇怪,这些人都说不认识李海东。我们最开始还怀疑这些人可能都是做业务销售的,经反复确认,他们当中有些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些是白领,有些是机关事业单位的总之做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销售人员。” 说到这里,欧阳给每人都发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姓名和电话号码,后面的备注栏都写着“不认识,非销售”几个字。 “这些人和李海东通话时间都不长,都没超过3分钟,每个人的通话次数也没有超过5次。”老刘又补充道,“这就是第一个发现,也是第一个疑点,36个通话人,怎么会没一个和他认识?” 小王以眼神向彭杰示意,老刘和欧阳的发现印证了他们的分析和推测,这36个人和李海东通话的目的,也就是说这些人之所以都不认识李海东,其答案也已不言而喻。 欧阳见他二人眉来眼去,脸上带着小人得志一般的奸笑,就说:“你们不要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有什么话就说。” 小王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得意的伸了伸脖子,清了清嗓子,却不说话。 李竹道没好气的说:“你要是不想说,等下也别说了。” 在大家若有若无的嘲笑声中,小王不无得意地将他和彭杰的分析和推测说了一遍。 第6章 新发现(3) “我们原本认为李海东这个名字可能不是嫌犯的本名,但是按照老刘.刚才所说的来看,李海东在此之前使用的手机号码绑定在别人名下的可能性更大。” 个人姓名可以变更,但身份证号码不会变,而手机号码又不能脱离身份证号码单独存在,而通过身份证号码又搜索不到与之绑定过的手机号码,所以大家对这一点也没有异议。 “不但如此,李海东除了自己名下的银行账户,也极有可能在使用别人名下的账户。对于李海东这么一个造假专业户来说,使用别人名下的手机号码和银行账户,绝对不是什么难事。也就是说,我们想要通过手机号码或银行账户搜索李海东.社交圈的目的,目前来看是达不到了。但我们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已经确定了李海东的‘职业’。” 说到这里,李竹道又看着老刘,说:“你刚刚说这是第一个发现,那么另外的发现是什么?” 这回老刘却让欧阳来说。对于老刘的谦让,大家都心知肚明,接下来要说的应该是欧阳的发现。 而老刘则给在座的每个人发了一叠彩色打印纸。纸上打印的是视频截图,大家一眼就认出了图上的人是李海东。前几张图片里的李海东正在小区走路,看起来像在散步。 “根据我们之前通过在白土文小区的走访来看,李海东这人到了家就从不出门,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在小区里面散过步。唯独在案发前一天夜里8点20分左右,李海东从1304号房走出来,穿过整个小区,走到了小区门口,并且在门口逗留了十几分钟,什么也没干。” 随着欧阳的解说,大家不停地翻动图片。其中的几张图片里,李海东站在小区门口,一动不动,却又在东张西望。周边除了门口的几盏灯,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灰黑的夜色。看起来,有一种李海东正在被黑夜吞噬的错觉。 “我和老刘认为李海东的这一举动有点反常,反复查看这个时间段小区的监控视频,发现李海东极有可能当时是在跟踪一个人。这人是个外卖小哥。” 接下来的几张图片里,一名外卖小哥在前,身穿某团的外卖制服,十分抢眼。李海东总是若即若离的出现他身后。 “我们刚才说了,李海东这人几乎没有任何网购记录。而他莫名其妙地跟踪一名外卖小哥,这就更加值得怀疑。” “根据外卖时间和地点,我和老刘通过服务平台找到了这名外卖小哥。小伙子叫郭怀泽,21岁,年青,中气足,火气大,说话的声音很大,打雷一样。我和老刘将他约过来问话,没进谈话室的时候,他一开口说话,整层楼的人都能听见。一进了谈话室,我和老刘耳朵都要被震聋了,外面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逼供,引起被谈话人不满了。” 欧阳一开口说话,大家就情不自禁的想笑。原本十分严肃的案情分析交流,经他一说,莫名的就多了几分喜感。 “根据小郭的反馈,案发前一天夜里7点45分,他接到一个外卖订单,然后到了茶颜色奶茶店取奶茶。结果订奶茶的人却等在店门外,从他手上把奶茶取走,然后要他按照配送地址,也就是白土文案的案发地点,带句话去给1304号房里的人。这句话只有两个字,‘满坨’。”奇快妏敩 大家都听得一头雾水。 李竹道问:“什么意思?” 欧阳说:“这是云水县一带的方言,我们队里刚好有那边的人。‘满坨’就是九筒的意思。” “小郭说,订奶茶的人是一名男性,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看不到长相,也不大好判断年龄。但从声音来听,应该不年轻。那人给他提出这个要求,他也觉得很奇怪,说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要求。但是那人说,这是他和1304号房里的男主人约好出门打麻将的暗语,主要是为了避免里面的女主人找麻烦。另外还多给了小郭50元钱,现金,还说小郭要是没把这句话带到,那他晚上就得三缺一,到时候就要给他差评。” “小郭按照他的要求,把话带到了1304号房。根据小郭回忆,当时开门的是一名男性,应该就是李海东。李海东只开了一点门,露出头,小郭看不到门后的情况。然后小郭站在门口说了一句‘满坨’。李海东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他也不知道,是有人花钱请他跑腿来这样干的。是了,小郭当时还说,李海东听到’满坨’这两个字后,神色比较奇怪,他也形容不出来。我估计就是被吓的,小郭说话声音太大,我要是李海东,一开门就碰到个人对着我打雷一样的喊了句’满坨’,我也会被吓一跳。” “李海东又问小郭那人是谁,长什么样之类,小郭都是一问三不知。之后,小郭就走了。再之后,应该就是李海东跟在小郭身后。小郭对于自己被李海东跟踪这事完全不知情。这里的疑问就在于,李海东为什么要跟在小郭身后?那人请小郭带了句话给李海东,真是约他去打麻将?” “而李海东在小区门口站了十几分钟后,就回了1304号房,这里有他返回的监控记录,之后也没有其外出的影像记录,更没有其他人进入过1304号房的相关记录。这一点,信息组的同志昨天在现场通过电梯口、电梯里和楼梯口的监控,查看有没有不属于李海东那一栋单元楼住户的面孔出入,就已经确定了。也就是说李海东当天夜里并没有出去打麻将,也没有任何人当天夜里去了1304号房打麻将。而当天夜里凌晨,也就是过了三四个小时之后,李海东就将女死者杀害并碎尸。” 这时,老刘已将他们和小郭的谈话笔录一份份的发给了大家,与之一起的还有和奶茶店几名营业员的谈话笔录。 欧阳喝了一口浓茶,然后接着说:“奶茶店的几个营业员,口供比较一致,大致都是说当天是有一名男性来订奶茶,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给了他们配送地址,却没给收货人的电话号码,说是手机没带在身上,不记得对方的电话。他们见配送地址很详细,并不影响配送,也就答应了。那人是要他们帮忙直接在店里下单,并且以现金支付。之后那人就出去了。最后,他们当中也有人见到那人在店门口和小郭有交流,但是隔着一道玻璃门,店里的顾客又比较多,所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我和老刘还特意问了他们,那人之后有没有返回过奶茶店,要求他们给小郭一个差评,他们都说没有。” “至于李海东在建设路口一带停车后的行踪,只能看到他在各个停车场下车的身影,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至于出了停车场之后,基本就找不到了。也就是说,李海东一出停车场,就有意避开了摄像头。”最后,欧阳又补充道。 欧阳说的这个订奶茶的人,以及他那一句所谓的“满坨”的暗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案发前最后一个和凶案双方有关联的人,嫌疑很大。 李竹道一边吸烟,一边将欧阳的发现和自己的想法一条一条的记在笔记本上。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所有人的线索、看法或分析,他都记了下来。 李竹道写完最后一笔,抬起头吐了口浓烟。这回他却不急于分析表态,而是问在座的各位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 小王喊了声报告,然后说尸检报告出来了,他和彭杰在回来的途中去了一趟技术中心拿回来了。接着,彭杰就将尸检报告递给李竹道。尸检报告涉密级别较高,不能复印,只此一份。 “技术组的同志说,尸体破坏得太严重,他们好不容易才七拼八凑的凑到一起,从昨天出现场到现在都还没睡过觉。这是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来的一个初步检测。不出队座所料,死者的dna在失踪人口的dna数据库中匹配不到任何结果。” “但他们也有两个发现。一个是死者背后、胸口、腰部、腿上,有很多旧伤痕迹。这些旧伤起码有十年以上的时间。至于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他们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学术名称,我和老屠都听不懂,就要他们说点能听懂的。通俗地说就是,死者背后的旧伤应该是烫伤,其他位置的伤痕,要么是皮带,要么是棍子,要么就是带刺的枝叶之类的东西造成的。” “另一个就是……死者的年龄,应该是50到60岁之间。”小王说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一副连他也不敢相信的表情。 其他人果然被这个线索惊呆了。根据目前的线索来看,死者和嫌犯应该存在某种男女之间的关系。嫌犯36岁,死者却有五六十岁。 “嫌犯有恋.母情结?”小吴说。 “李海东这口味,太重了。”欧阳说。 “孽缘,孽缘啊。”即使早就知道了这个真相,彭杰还是感慨了几句。 “也许死者是个富婆,嫌犯是软饭硬吃?”老刘说。 第7章 新发现(4) “都有可能。”李竹道不咸不淡的说,然后扫了一眼大家,意思是问他们还有没有什么线索需要补充。 大家都不说话,都静静地看着他。 “既然都说完了,我就先说一下我和小吴的另一个发现,再作个总结和安排。” “原本是想等你们都说完了,我再接着说。但是老刘的线索,和我们另外两个小组的发现都相互印证,所以我就提前说了一部分。” “还要说的,也还是与李海东名下账户有关。之前说过,李海东近两年多以来,基本都会每天下午或傍晚存入一笔现金。当中即使有中断,也只是一两天、三五天。但是,从今年的3月30日到9月20日,近半年的时间,却完全空白。从9月21日到10月20日,李海东的银行流水中又恢复了存款记录,而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内,李海东每笔存款的金额并没有大幅增加,甚至相对于3月30日以前的一个月内,环比有所减少。而在1304号房内,也没发现什么现金。也就是说,存款记录空白的近半年内,李海东极有可能并没有在‘营业’,那他是干什么去了?这是另一个发现,也是第一个疑点。” 大家重新翻开李海东的银行流水,在密密麻麻的存取款记录中,果然找到了李竹道说的这个时间段的存款记录空白。 “欧阳刚才说的那个订奶茶的人,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我们无法进一步追踪或确定其身份,我们暂时叫他x。这个x的种种行为都十分可疑。从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出现,到订购奶茶,到他要小郭捎一句话给李海东的种种方式来看,他都是有意在隐瞒自己的身份和痕迹。他到底是谁,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这样干?他的出现和白土文案有什么关系?李海东是在收到他要小郭传递的那句话之后,到了凌晨才开始犯案。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这是另一个疑点。” “以我们目前对李海东的了解来看,李海东是一个极力避免与外界有联系的人,他的种种行为也体现了这一点。这与他从事的‘职业’有关。所以,我认为他有牌友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是牌友,x也可以通过电话联系,即便是为了避免1304号房的女主人找麻烦,他大可在电话里面和李海东说‘满坨’之类的暗语,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而当天夜里,李海东没有按照所谓的‘暗语’去赴约,x在事后也没有返回奶茶店给小郭留差评。这进一步说明他们之间这种通过暗语约定牌局的方式极有可能不存在,也就是说‘满坨’这两个字极有可能另有所指。” 李竹道一边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侃侃而谈,神态专注,表情认真,全无半分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 “李海东在听到小郭对他说了‘满坨’后,就跟着出去了。我们可以假设‘满坨’这俩字是他和x之间约定在小区门外见面的暗语。毕竟,李海东从事的‘职业’比较特殊,他和x之间虽然是牌友关系的可能性不大,但也可能存在其他关系,比如他们在‘业务’上是上下游的关系,或者是买卖关系。所以,不通过电话沟通,而采取这种方式见面沟通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是李海东在小区门口站了十几分钟,x始终都没有出现。是x因为什么原因失约,还是说我们这种假设是错误的?这都有可能。” “以上与x有关的分析和推测,我们都是基于他和李海东之间存在某种关系为出发点,也就是说,我们潜意识里认为他们之间相互认识。我们换一种思路,假如x和李海东之间并不认识呢?” “一个陌生人,请小郭给李海东带了‘满坨’这句话,然后李海东跟着小郭,一直走到小区门口。我们可以揣摩一下,李海东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说他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跟着小郭?假设我是李海东,我出现这种反常行为,无非就是两种心理,要么是好奇,要么是警觉。也就是说,‘满坨’对于我来说,肯定具有十分特殊的含义,或者说是有关于我的秘密、软肋之类。也只有这样,我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第一反应肯定就是在想,和我说这句话的人是谁,是眼前的小郭?还是真的另有其人,那人会不会就跟在小郭后面?” “而当我一路尾随小郭到了小区门口,慢慢冷静下来,我意识到自己这两种猜测的可能性都比较小,因为那人既然采取这种方式向我传话,那么他就是在刻意避免与我见面。而当我在小区门口站了十几分钟后,发现小郭并不可疑,周围也没有其他可疑人员。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也就想着先回去再说。这样的可能性,是不是也存在?” “而根据小郭反馈,李海东在听到‘满坨’后,其神色反应‘比较奇怪’。从李海东的作案手法来看,他心理素质极高,我认为他会因为小郭说话声音太大,被吓一跳从而出现神色奇怪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认为真正让李海东‘神色奇怪’的,应该是‘满坨’这两个字。” “综上所述,我认为不管x是谁,也不管他和李海东之间认不认识,可以基本确定的是,‘满坨’这两个字对于李海东而言,应当具有十分特殊的含义。要么是他和别人约定的暗语,但是这个暗语应当与牌局之类的无关;要么就事关他本人的隐秘、软肋之类。但是,这两个字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我们不知道,暂时也没法知道。这是第三个疑点。” 李竹道的分析推测如抽丝剥茧一般环环相扣,有理有据,大家都听得连连点头。 “至于死者身上的多处旧伤,到底是不是嫌犯造成的?如果不是,那么死者在10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是,那么很可能死者和嫌犯之间就存在囚禁和被囚禁的关系,但是在案发之前的至少10年时间内,嫌犯为什么又没给死者增添新伤?是嫌犯中止了自己的施虐行为,还是换了另外的不会留下伤痕的施虐方式?这些可能性都有。这是另一点。” “我们刚才说过,由于’职业需要’,李海东在一个月以前极有可能使用的是别人名下的手机号码和银行账号。而他在这一点上也做得很成功,他一个月之前的痕迹,我们通过手机号码和银行账户已经无法追踪。但问题就在于,为什么一个月前,他又开始使用自己名下的手机号码?而他名下的银行账号,更在两年多以前就已经开始办理使用。这是什么原因?或者说,他为什么要从黑暗中走出来,从销声匿迹变得有迹可循?这又是一个疑点。”奇快妏敩 “这五个疑点,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我们暂时很难开展进一步的调查和分析。所以,不得不暂时搁置。但是,我相信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这些疑点都会一点一点的迎刃而解。” 大家一边听一边记,极为认真,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于那些可以继续追踪的线索,要集中力量,全力突破。” “我们刚才已经基本确定了李海东的‘职业’。根据以往破获的制假案来看,很多犯人的居住点和制假窝点都分开设置。所以,李海东另有制假窝点的可能性极大。再根据小王和彭杰的分析来看,李海东的制假窝点极有可能在祭旗坡一带,这一点大家也都没有异议。” “李海东将他在居住点,也就是在1304号房内与死者相关的线索都清除得一干二净,包括他本人在案发现场的一切痕迹,他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还是我们根据1304号房的登记情况查出来的。所以,李海东在居住点留给我们的线索不多,这也造成了我们目前破案的举步维艰。” “根据李海东的存款记录来看,10月20日,也就是案发前一天,他还在正常存款。也就是说,当天他应该还在正常‘营业’,那么李海东在案发前就应该没有对自己的制假窝点有过什么清除。而从李海东种种行为来看,包括他的出行方式,使用别人名下的电话号码和银行账号,这些都说明他应当是专业制假人员。也就是说,他长期从事制假的可能性很大。对于一个长期专业制假的人来说,在自己的‘工作’场所,不可能不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李竹道忽然提高音量,信心十足地说:“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祭旗坡找出李海东的制假窝点。只要找到他的制假窝点,就肯定会有新的发现。我就不信一个人可以真将自己过往30多年的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除非他打从懂事起,就开始犯罪,开始隐藏。” 第8章 新发现(5) “祭旗坡那么大,怎么找?”小王提出自己的疑问。这也是所有人的疑问。 “根据信息组反馈的影像来看,李海东在建设路口一带的停车场下车后都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也就是说他在祭旗坡一带活动时,仍是这样装扮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在祭旗坡一带有人见过他面貌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拿着他的照片在祭旗坡一带进行地毯式排查,耗时耗力不说,很有可能还会一无所获。”欧阳说。 “打一场人民的战争,通过媒体发动广大人民群众提供线索的话,时间上来不及,而且会进一步刺激社会舆论。之前你们出外勤的时候,处座来问过案情,看他那个样子,市里和局里给他的压力应该都很大。而且欧阳刚才也说了,李海东极有可能在自己的制假窝点附近仍是戴着帽子和口罩活动,所以这个办法最终也极有可能收获甚微。”老刘说。 “根据以往破坏的制假案来看,制造假证的多为图文店、打印店、广告设计店和照相馆一类。李海东的制假点如果是这些门店,那么现在肯定处于关门大吉的状态,我们可以锁定这些已经停止营业的门店作为重点排查目标。但是,李海东在祭旗坡一带租一套住宅房用作制假窝点的可能性也很大,也极有可能还是用假身份证办的租房手续。如果从这两个方面同时着手,倒也可以试试。不过,房屋出租这一块,肯定有业主不是通过中介或网络平台发租。所以,我们也没法确保不遗漏。”彭杰的言下之意是通过发租平台和中介调取租房人信息,再逐一排查。 “别看我,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见李竹道投来询问的目光,小吴说,“打架的事你可以问我,也可以找我。这种事,你懂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李竹道说:“要找出李海东的制假窝点,没这么难。根据我们现有线索,可以将目标范围不断缩小。” “我们之前说过,李海东在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存款的频次最高,也就是说他在这里出现、活动得最为频繁,那么他的制假窝点就在这家银行附近的可能性是不是很大?” 大家眼前一亮。 李竹道却继续将范围缩小:“李海东以为只要戴着帽子口罩出门,别人看不到他的脸,就安全了?我看他是自作聪明。帽子口罩,就是他最大的特征。凡是从建设路口载客,接载的乘客戴着帽子口罩,乘客以现金支付,并以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附近为终点的摩的、的士,就是我们的重点目标。李海东的行程堪称规律,这一个月内基本都是固定的以建设路口为中转站,然后换乘到达制假窝点。所以,在时间段上,也只需要锁定在案发前的三五天内,同时满足以上几个条件的摩的、的士,知道他们最终到了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附近的哪一个地方,那里就是我们的排查目标。”. 大家都如梦初醒,甚至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 老刘补充说:“摩的一般都有比较固定的摆租点,只要在建设路口找到那几个固定的摆租点,问问摩的师傅就成。的士载客情况可以请出租车公司提供,出租车公司也肯定愿意配合,问题就在于出租车司机,他们要是不愿意配合,不主动向公司报告出行记录,即使有满足那几个条件的出租车,他们要是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啊。” “告诉出租车公司,要他们转达,要是有所隐瞒,破案后会以涉嫌窝藏、包庇等,向相关人员追究法律责任。”李竹道不以为然,轻描淡写的说。 大家都有些错愕,齐刷刷地看着李竹道。小吴从警的时间不长,以为这是到了自己的业务盲区。其他人从警时间都在十年以上,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法律上还有这么一条。 “可以这样?”老刘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当然不可以。”李竹道说,“这是骗他们,吓他们的。你只要这样说,那些出租车司机才不敢有所隐瞒,而且肯定会抢着报告出行情况,我们还能事半功倍。” 大家又齐刷刷地收回目光,再次折服。 “与李海东通过电话的那36个人,仍然不能放过,来历不明的x也有可能就在当中。所以,要再和他们联系,看能不能从当中排查出x。同时,要想办法让他们说出和李海东之间的沟通情况,李海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放了个屁,我们都要知道。” 那36人同李海东之间极有可能存在假证交易关系,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想要他们主动交代违法行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李竹道在这里用了“想办法”这个词。显然,这不是一个容易完成的任务。 散会后,大家继续开工。 小王和彭杰负责联系那36个人。 一般制假案件中,其犯罪网络分为“原材料批发商”“原材料零售商”和“制售假证、假章人员”三个层级。根据李海东频繁且金额不大的存款记录,和藏头匿尾的出行方式来看,其属于第三个层级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前两个层级,一般都有明面上的合法工厂或商铺作为掩护,出门出行大可不必偷偷摸摸。至于那36个人当中,有没有前两个层级的人员,暂时无法确定。 另外,行为人买假证的情节不算严重的,不算刑事案件,只属于违法行为,由公安机关给予相应的治安处罚,情节特别轻的,也不需要给予治安处罚,只是批评教育,让行为人遵守相关的法律规定,不要买假证;情节严重的,才算刑事案件,至于达到何种程度才算严重,必须根据具体的违法行为进行确定,比如行为人购买大量假证,并且使用出去的,应当属于情节严重的,行为人涉嫌构成刑事案件。这些人的违法行为到底有多严重,构不构成刑事犯罪,也无法确定。 小王和彭杰商量了一下,认为将这些人一个个喊来队里问话太费时间精力,而且当务之急是要侦破白土文案,他们的工作重点是从这些人当中获取他们同李海东之间的沟通情况,然后试着筛选出有利于案件侦破的信息。 所以,为了加快进度,他们决定另辟蹊径,也决定从这些人口中套取情报后,再将相关线索移交给祭旗坡属地公安.部门,由他们视情况决定是否立案调查。都是从警十余年的老油条,早就学会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尤其是在这个全支队上下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喂,您好。请问是张德彪张先生吗?”小王拨通了第一个手机号码。通过手机号码,很快就能追踪到机主的实名。 “您是哪位啊?”出乎意料,电话里传来的竟是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 “您不是张先生本人吧?”小王问。 “他是我老公,您找他什么事?” “张太太,您好。我们是售后服务人员,有件事要和张先生本人确认。” 女人在电话里面莫名其妙的喜滋滋地“哦”了一声,然后嗲声嗲气地喊几声“彪哥”。 “歪!”很快,电话里传来一个粗犷的男人的声音。这声音让小王一听,就莫名其妙在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大光头、大金链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张先生,您好。我们是售后服务人员。”小王说。 “神马售后服务?” “就是前段时间,您在我们家买的那个东西……”小王试探着说。 “神马东西呀?”张德彪似乎记不起来了。 “就是那啥,一个证件。”小王继续试探。 “哦……”张德彪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这个,还有售后服务?” “没办法,这年头,干啥都竞争大,不搞点特色出来,抢不过别人。” “哦。那你们是要搞啥服务?” “说是售后服务,其实也是业务扩张。就是说,我们这里有‘老带新’活动,只要您能推荐一名‘新客户’,最终和我们成交,那我们就按照成交额的30%给您一笔提成。您肯定也不差这点钱,不过钱嘛,多多益善啊。” “哦……这个事,你们直说就成,还说神马售后服务,绕这么老大一圈子干啥?” “我们这个事,也不大好一开始就拿出来说,起码得确定您对我们没有恶意,对不对?” “也就一破证的事,你们整得和地下党似的,还怕我是公安呐?” 小王“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具体要怎么合作?”张德彪问。 “很简单,就是您推荐的客户,来找我们办事时,只要说一声是您介绍的,我们就算您一个业务,提成是转账还是微信给您,都由您说了算。我们这一行最看重的就是信誉,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会赖账。” “嗯哼,我量你们也不敢。” 第9章 新发现(6) “那是,您只要一个匿名电话打给110,我们就完蛋大吉。我们心里有数。不过,您也得满足我们一个条件。” “要我转钱给你们啥的,就不用谈了。” “怎么可能。我们也就进一步确认一下您是不是张先生本人。毕竟,我们是干这一行的,要不是因为您在我们这里有过‘业务往来’,我们也不敢打这个电话。” “还得纳投名状呐?”张德彪不失幽默的调侃了一句,继续说道:“要怎样确定身份?首先声明啊,你们要是想要我个人的隐私信息,我告诉你,没门。” “没那么复杂。您只需要告诉我,您和我们老板当时是怎样‘成交’的,我们也就能确认您的身份。毕竟,这件事只有您和我们老板知道。当然,现在我也知道了,主要是老板为了我们沟通方便,就告诉我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你等我一下……” 然后,张德彪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将他和李海东“成交”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张德彪办的是假离婚证,按照他的说法,是用来给他“女朋友”看的。至于他“女朋友”是不是先前接电话的那位,小王认为极有可能就是。 根据张德彪的回忆,他与李海东一共只通过4次电话。当然,他也不知道和他通话的姓谁名谁。他是因为有“办.证”的需要,才想起到祭旗坡一带转转,然后在公共厕所发现了一墙壁的小广告,随便找了个电话号码就拨了过去。 第一通电话里,张德彪只向李海东咨询了一下价格,由于当心被骗,所以没着急下单。第二通电话,张德彪问怎么交易,李海东要张德彪将他夫妻二人的证件照和身份证号码放在汽车站公共厕所指定的抽水马桶的一个水箱里,同时口述了一个银行账号,要张德彪以现金方式存进去2500元钱,完了再告诉他。第三通电话,张德彪告诉李海东已经转账,李海东要张德彪一天后再等电话。第四通电话,李海东告诉张德彪,“离婚证”放在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公交站垃圾桶里,要他直接去取。 小王仔细对了一遍李海东和张德彪的通话记录,发现通话次数确实只有4次,通话时间或长或短,符合他们之间每次通话内容长短不一的描述。 小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张德彪还记不记得账户号码。出乎意料,张德彪居然将李海东当时给的账户号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张德彪不疑有他,报了一串数字给小王。至于转账时看到的户主姓名,张德彪却不记得了。 “张先生,您还记得茶颜色的奶茶吗?”小王突然问。 “神马乱七八糟的。”张德彪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变化,“我只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小王和彭杰交换了一个眼神,认为张德彪是x的可能性不大。 要挂电话时,张德彪居然问能不能将分成点提高到40%。 也不管张德彪在电话那头会不会一头雾水,小王没好气的在电话里头开骂:“你他娘的想钱想疯了!” 挂了电话,彭杰摘下耳机,将记录下的银行账号递给小王,说:“这多半是李海东使用的别人名下的账号。” 小王点点头,说:“拿给信息分析组的吧,让他们先查查。” 彭杰说:“祭旗坡的中心汽车站是堰城最大的汽车站,人流量大,那里的公厕有时候都要排队。李海东要张德彪将所需资料放在那里,即使张德彪是我们放出去的诱饵,李海东仍然可以混在人流当中伺机将资料取出,更能借机逃跑。” 小王认同。 小王和彭杰分工明确。小王负责打电话,彭杰负责监听录音。不单独行动,是刑警办案的重要纪律。 小王满嘴放大炮的特长,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李竹道特意将他安排在这里,的确是独具慧眼。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一名叫易可的年青人。从身份证号码来看,这人才22岁,年龄上不符合小郭对x的描述,直接被排除在外。但小王决定用另一种方式从他嘴里套话。年轻人嘛,阅历浅,不经吓。 经确认对方就是易可本人后,小王单刀直入:“易可同志,我们是堰城市刑警支队,正在办理一起制假案,根据犯罪嫌疑人……” “嘟,嘟,嘟……”电话里头传来忙音,易可直接挂了电话。 “神马意思?”小王端着电话听筒,十分恼火的说。 彭杰摘了耳机,说:“最近有很多冒充公安.部门办案的诈骗电话。” “草率了。”小王想了想,认为接着打这个电话实在不妥,说:“这个电话最后由你来打,换个座机。” “还是用你之前的那一套靠谱点,人嘛,都爱占点小便宜。”彭杰一边戴耳机,一边说。 老刘和欧阳负责在建设路口一带对摆租的摩的司机问话。 堰城也出.台过“禁摩”令。但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出于谋生需要,一些人购置了两轮电动车摆租。两轮电动车不是摩托车,“禁摩”令禁的是摩托车,不是电动车。“摩的”短暂的销声匿迹后,换了一副马甲如雨后春笋般又出现了。 摩的师傅一般会选择在商场、小区出口或背街小巷等人流量较大的地方摆租。建设路口是繁华的商业地段,基本都是商场和写字楼,范围不大,摆租点不多。 老刘和欧阳在每个摆租点逐个找摩的师傅问话。 一连走了4个摆租点,问了11个摩的师傅,要么说没什么印象了,要么就直接说没接待过戴帽子和口罩的顾客。 到了第5个摆租点,问到第13个姓罗的摩的师傅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好消息。 罗师傅说:“那人一米七五左右,戴口罩和帽子,就在10月17日早上7点多,应该没到8点。我每天早上7点左右出门送小孩上学,完了来这里摆租。那天小孩发高烧没去学校,我7点出来直接到了这里摆租。” 身高符合。李海东每天早上7点左右出门,即便在堵车的情况下,到达建设路口也顶多只要半小时左右。所以,时间上也符合。 老刘和欧阳对视一眼,老刘问:“师傅,您每天接这么多人,您这记性也不赖啊。” “嗨!主要是满大街戴口罩帽子的没几个。他那一副打扮,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生怕露脸了一样,要么是杀人犯,要么是个病秧子,想不记得都难。” 罗师傅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老刘和欧阳,问:“警察同志,那人真不会是个杀人犯吧?” 老刘满脸严肃地说:“无可奉告。” 欧阳停下手中的笔,问:“您还记得他到哪里吗?” “到中心汽车站,车费只要20块,他给了我一张50块的现金。我没带现金,就说要微信找钱给他,可我这手机反应太慢,点了半天微信都没打开,他就说算了。估计是赶时间坐车。” 中心汽车站还在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的那一头,离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较远。 目的地对不上,空欢喜一场。 罗师傅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估计也是和白赚了30元钱的关系更大。 “警察同志,戴口罩和帽子的男性我只接过这一个,女性我倒是接的次数比较多,还是同一人。他们也接过。”罗师傅坐在电动车上,指了指离他不远的另两名摆租的师傅。那两位师傅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见再无有用的信息,继续问下去,这帮暂时没什么生意的摩的师傅也只会越扯越远,老刘和欧阳礼貌性的和他们交流了几句,合上笔记本准备去下一个摆租点。由于会错过一些已经出车的摩的,他们还打算再返回走第二遍,甚至第三遍。 李竹道和小吴直接到了堰城出租车行业协会。 本来他们衔接交通运输部门,是想要对方提供本市出租车公司的相关信息,然后通过出租车公司向司机发送语音,了解情况。结果交通运输局的同志告诉他们,直接找出租车行业协会即可。还说,一般与出租车行业相关的国家政策,他们都会通过行业协会发送到各家出租车公司,在一些急难险重的特殊时期,他们甚至会通过行业协会请出租车司机给予志愿服务,比如高考期间、冰雪灾害期间。 李竹道和小吴亮出证件,说明来意后,接待他们的朱会长笑着说:“警察同志,找个人而已,小事,没必要大老远亲自跑一趟。” 行业协会办公地点位于达相出租车公司,朱会长也是该公司的法人代表。从市公安局驾车到达行业协会费了一个多小时,朱会长这句话倒也不是客套。 原本李竹道还担心出租车司机会不配合,结果朱会长哈哈一笑,说:“您要是通过出租车公司和他们对话,有些人可能真会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理,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来找我们行业协会就不同了。他们平时和自家的出租车公司有个什么劳资纠纷、合同纠纷,都是我们协会出面沟通解决。有时候出了一些车祸事故,出租车公司不愿承担太多责任,也是我们协调处理。” 第10章 新发现(7) 然后,朱会长喊了一个叫小刘的人进来,对他二人说:“您二位具体要找个什么人,只管和小刘说。那人只要在我们堰城坐过出租车,我保证10分钟之内就把他揪出来。” 朱会长一点也没吹牛。他们找人的办法很简单,也很有效率。 小刘按照李竹道的要求,口述了一段语音,也就是问近几天有哪位师傅接过一名戴帽子和口罩的30多岁的男性乘客,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时间是每天早上7点20左右,在建设路口上车,目的地是在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附近,用的现金支付。最后,小刘还特意加了一句,要是没接过的就不用回复,人太多,听不过来。 然后群发到了6个微信群。 很快,有3名师傅分别在不同的群里回复了语音消息。前两名师傅说他们接的那人啥都对的上,就是目的地对不上,那人要去的是中心汽车站,估计是去赶车。第三名师傅说他在三四天前接过这么个人,目的地在祭旗坡的法苑小区,离那家农业银行直线距离不超过500米。 李竹道很快和这几名出租车师傅取得联系,问了几句话,然后草草和朱会长打了声招呼,就夺门而去。 二人才上路没多久,小王和老刘一前一后很有默契的打了电话来汇报工作。 小王的36个电话打完了,除了少部分人把他当成骗子,其他人所说的和张德彪基本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通话次数的不同。小王向李竹道汇报的内容大致就是张德彪说的那些。至于嫌疑人x,也暂时未发现有疑似人员。 老刘说暂时没什么发现,顺便提了一句,说有个姓罗的摩的师傅反映,接过一个疑似李海东的人,但目的地却是中心汽车站,还说他们接过戴口罩和帽子的女性乘客比较多。 李竹道一言不发的闷头开车,过了一会儿,却忽然要小吴打电话通知小王和老刘,要他们立即去中心汽车站进站口旁的和谐小区。 小吴一头雾水。 “从建设路口到中心汽车站要经过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李海东的窝点要是在中心汽车站,那么他每天返回白土文小区期间,中途去银行存款,也可以顺便将各类假证放在公交站的垃圾桶里。”李竹道说,“老刘口里那名姓罗的师傅,还有另两名出租车司机说的那人,也有可能就是李海东。而中心汽车站进站口旁边仅有一个和谐小区,李海东要是把窝点设在这里,他每回去和谐小区,别人都会误以为他要去赶车。” “那我们还去不去法苑小区?”小吴问。 法苑小区的嫌疑暂时无法排除。 “去!” 李竹道和小吴在法苑小区一打听,听说这么个整天戴口罩和帽子出门的人,今天还活蹦乱跳的刚回家,他们就知道找错了,结果被他们问话的居民却一脸神秘的说:“警察同志,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一个大男人整天戴口罩和帽子出门,肯定没干好事,你们一定要好好调查一下他。” 李竹道和小吴一听,心想那人万一真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碰上了不管也不行。 于是,问到那人的住址,就直接敲门而入。 那人自始至终都戴着口罩,全程看也不看小吴,对小吴的问话也爱搭不理,只目光盈盈的盯着李竹道看,看得李竹道一身发毛。 小吴问他为什么一天到晚戴着口罩和帽子出门时,那人才十分不情愿的摘下口罩,对着小吴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转头却朝李竹道抛了个媚眼,指着自己的下巴说:“小哥哥,我最近做了下巴,还有一丢丢小疤,你说出门能不戴口罩嘛?” 李竹道看到他喉咙上的喉结,打了个寒颤,起身就要走。 那人却挽着李竹道的胳膊,娇滴滴的说:“再坐坐嘛。” 小吴忍无可忍,骂了一句:“死人妖!” 那人早就看小吴不顺眼了,回骂了一句:“臭娘们!” 骂完之后一手叉腰,一手捏着兰花指,推了小吴一把,结果手刚接触到小吴的身体,就被小吴一把抓住来了个过肩摔。 “她打我……小哥哥,你要为我作证,这臭娘们打我。”那人躺在地板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我瞎,什么都看不到。”李竹道窜了出去,留下这么句话。 和谐小区是个安置小区,里面的住宅楼楼层不高,都是楼梯房。 小刘和老王两个组四个人通过逐户走访,问小区住户有没有见过一个经常戴口罩和帽子的男人在这里出现,很快他们就将目标锁定在一栋五层高的独栋楼房上。 这是安置小区的17号楼。楼房的一楼是车库,也可作为门店,二到五楼是住宅楼。楼房大门是老式铁门,门后就是楼梯。这时,已经到了夜里7:30,铁门外红绿相间的警.灯不停地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将周围的警戒线照得更加显眼。 李竹道拨开警戒线外密集围观的人群,向执勤人员亮了一下证件,然后和小吴直接上了五楼。 李竹道一进门,随着他目光的移动,老刘就开始在旁边介绍:“这一屋子,假银行流水60多套,空白的假产权证、假结.婚证、假户口簿等3000余本,以及全国多个省市公安、民政、交通等行政机关的假公章2000余枚。还有光刻机、电脑……” 李竹道对这些不感兴趣,说:“这些在事后都移交给属地公安.部门,制假的案子我们现在没空管。说说其他的。” “房子的主人名叫王芳,女性,52岁。房子为她单独所有。一楼到四楼什么都没有,暂时也没发现有人居住的痕迹,至于会不会有指纹之类,技术组的同志还在作地毯式的搜查,你刚才上楼应该都见到了。整个小区,居然没人知道王芳的电话号码,也都说得有大半年没见过她人了。” “失踪?有没有家属报案?”李竹道问。 老刘摇头,说:“根据目前附近居民的反馈,王芳早年离过婚,之后一直未婚,带着一对双胞胎儿子。后来两个儿子都在外地读书工作、成家立业,很少回来。六七个月以前,有人看见王芳急匆匆的出门,和她打招呼问她去哪里,她只说有急事,也没说去哪里,之后就再也没见她出现过。李海东是在一个月之前才开始在这栋楼进出,基本不和邻居们有交流,这一点符合他的特征。也有人问李海东是不是租了王芳的房子,他承认是,但是不知道真假。” “李队,有重大发现。”小王忽然从门外窜进来,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亮着李海东的照片,说:“这一个月以来,附近的居民从来只见进出这栋房子的人戴帽子和口罩,问话时,有居民问这人到底长什么样,他们以后万一碰见也好多个心眼。我拿了李海东的照片,本来想告诉他们,这人你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结果,他们看了之后说这人有点面熟,想了半天才说这人和王安王康两兄弟很像。就是王芳的那对双胞胎儿子。这两兄弟打从初中开始就在外地寄读,邻居们都很多年没见过他俩了,所以也不敢确定。” 这时,信息分析组打了个电话给彭杰。 彭杰刚才是和小王一起进来的。他挂了电话后,说:“李海东之前要‘买家’转账的那个银行账户,户主就是王芳。” 李竹道一声不响的走到阳台上,开始抽烟。 大家很有默契的不去打扰他。 十几分钟后,李竹道走回客厅,说:“有一点,我们必须重新认定。就是死者和嫌犯之间的关系。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线索,死者和嫌犯并没有过婚姻登记,但是根据1304号房的邻居们反馈,他们时常发生口角,还有李海东在微信群里的自曝,所以我们也潜意识认为他们之间可能就是情侣关系。但是,尸检报告证实死者是50到60岁之间。当时大家说嫌犯可能存在恋.母情结,甚至在软饭硬吃,这些都有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我们偏偏就忽视了。那就是死者和嫌犯之间,是不是有可能存在母子关系?” “王芳的年龄为52岁,符合尸检鉴定结果。王芳急匆匆的出门,至今没再出现过,她到底是死是活?李海东用了王芳名下的银行账户,还有他本人像极了王氏兄弟,难道这些都只是巧合?死者有没有可能就是王芳,李海东是不是就是王氏兄弟之一?” 大家都被李竹道的这个假设惊呆了,却又无法反驳。 “我们之前只顾着给死者做尸检,将她的dna在失踪人口dna数据库中进行匹配,完全忽略了将其与嫌犯的dna进行匹配。” “一个寡居多年的女人,靠什么维持生计?靠什么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这个窝点到底属于李海东,还属于王芳?李海东如果就是王安王康两兄弟之一,那么他继承王芳的这一制假窝点,是不是也完全说得过去?老刘和欧阳说,建设路口一带的摩的师傅接过戴口罩和帽子的女性乘客比较多,还是同一人。这人是不是有可能就是王芳?她多年以来靠着这门‘手艺’维持生计,甚至‘发家致富’,养成藏头匿尾的出行习惯,完全说得过去。” 第11章 新疑问(1) 嫌犯李海东与死者的dna相似度达到99.99%,为母子关系。技术组的鉴定结果在第二天就出来了。虽然大家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却仍被这一结果震惊到哑口无言。 母子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才能酿成这样的人间悲剧?这是悬在专案组所有成员脑海中的疑问,却都十分默契的谁都没问出一个字。 大悲无言。问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 天气似乎一下转凉了,大家忽然觉得空气中多了些许冷意。 “李海东到底是王安,还是王康?我们暂时不知道,也就暂时称其为李海东。”会议室里,李竹道在汇报调查情况。 今天出席会议的,不仅有马支队长,还有市局的一把手和几名副局长。白土文案本就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再加上马支队长突然向市局报告的嫌犯和死者之间的母子关系,这让居于幕后发号施令的刘劲松刘局长再也坐不住了。这件刑事案不仅践踏了法律底线,更在践踏道德伦理和公序良俗的底线。刘局长第一时间就下达了封口令,严令保密工作不容有失,谁走漏了消息就拿谁是问。铺天盖地的各方舆论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来自省厅和市领导的压力已经让他不堪重负,在未真正破案之前,这种冲击性极强的负面消息一旦泄露只会让社会舆论火上添油、雪上加霜。不管出于工作需要,还是案子的复杂严重程度,都让他认为有必要靠前指挥,听取一线办案人员的工作汇报。 李竹道将前期的工作开展情况和案件本身存在的疑点一一汇报完之后,开始陈述当前案件侦破工作存在的困难:“目前,我们掌握到的线索、证据还是太少。嫌犯李海东和死者是母子关系,但我们目前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死者就是王芳,除了身份证上的照片,也没有其他有力证据,证明李海东就是王氏兄弟之一。” “什么意思?”分管刑侦的张孝和张副局长问。 “死者的面貌和手指被毁,一切和身份信息有关的证件也都被毁,1304号房也提取不到任何指纹信息。也就是说,仅从死者的尸体出发,我们无法证明她的身份。技术组也未从和谐小区17号楼提取到任何毛发线索,我们想要通过dna对比验证的方式,证明死者就是和谐小区17号楼楼主的办法,也达不到。而李海东和王氏兄弟之间,除了身份证上的证件照一模一样,再无其他有力证据证明李海东就是王氏兄弟之一,更无其他线索证据让我们区分他到底是王安还是王康。”李竹道说。 “这个……李海东真能做到将一切痕迹都抹除?”张副局长的口吻透着质疑。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人类无论做过何种接触,一定会留下微迹证。这几乎是现代刑事鉴识科学的基石。张副局长的潜台词,就是认为办案人员在侦察过程中是不是存在疏漏。毕竟,连电脑机器都有出错的时候,更何况是人。 张副局长的话让专案组部分同志脸上或多或少挂着不愉。大家忙得脚不沾地,已经连续两个昼夜都没好好睡上一觉,连去拉泡屎都没工夫,现在居然还被质疑工作不够细致认真,换谁都会心里不舒服。尤其是小王,听了这话之后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还好他级别不够,坐在后排,没人注意到。 “技术组,向组长,你向局领导汇报一下技术鉴别工作。”支队长马弘文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直接点将应对。 技术小组负责人是向娟。向组长之前做过“鉴黄师”,开口讲段子的时候,队里许多中年油腻男都得掩面而逃。 “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李海东在案发前几个小时,也就是20日下午还在农业银行祭旗坡分行存款,通过银行视频也证实当时存款的是李海东本人,也就是说李海东在案发前的几小时内并没有任何异常。换句话来说,李海东在案发前应该并未对17号楼有过抹除指纹之类的清理。” “但是,我们在17号楼内,包括在案发现场前后进行了三次地毯式排查,都没有发现任何指纹印记。而李海东对17号楼也确实未做过任何清理,因为我们在17号楼里的制假设备和假证上提取到了大量的手指印。各位领导,请听清楚,我这里说的是手指印,不是指纹印。” 向娟眼里布满血丝,一脸疲态,说到后来特意提高了音量。随着她的陈述,会议室的投屏上,很快显示出许多不带指纹的手指印。 “李海东这是将自己的指纹磨平,还是通过其他方式将指纹毁坏,还是戴了尼龙手套之类?”张副局长盯着投屏,问。 “根据信息组调取的各类监控视频来看,李海东出行除了帽子和口罩,从来不戴任何手套。所以,我们在他车上也搜集过,很遗憾,也只发现了手指印。我们最开始也怀疑李海东是不是在手指里侧涂抹了一层透明指甲油,或者将自己的指纹磨平,甚至通过一些极端的方式将自己的指纹毁掉,比如烧伤、烫伤,将手指插入硫酸之类。这样一来,他在日常生活中即使会留下手指印,也不会留下指纹印。所以去了一趟医院,结果却发现李海东压根就是个没有指纹的人。”向娟说。 李海东从13楼一跃而下,却并没有死,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挂着呼吸机,一直没醒。医生说,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这一点,在座的每一位都知道。 根据有关法律规定,唯一的犯罪嫌疑人死亡的,应当撤销案件。李海东没死,案件本身又影响极大、疑点诸多,白土文案也就必须得立案侦破。 “你再说明白一点,没有指纹是什么个情况?”刘局长终于开口说话了。之前听取马弘文的汇报,他当然也能嗅出这个案子绝非简单的杀人碎尸,而仅从目前来看,这一案件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和想象。 “其实也就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疾病,叫‘皮纹病’,患有这种病的人天生没有指纹,分泌的手汗也较少。除此之外,身体不会有其他不适或异常。医生说,这种病一般都由基因突变引起,也就是说具备遗传性。”向娟说。 这时,投屏上显示的是李海东所在医院开具的关于李海东患有皮纹病的证明,上面加盖了“堰城市中心医院”的公章,十分显目。 “也就是说,想要通过指纹对比,确认李海东是王氏兄弟之一的目标也达不到?脚趾纹呢,户籍系统内也没有录入?”刘局长问。 向娟点头称是,然后就刘局的第二个问题展开阐释:“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李海东的身份证,经查,其更换时间为2011年4月8日,有效期为20年,签发机关为堰城市公安局雁山分局。由于当时新修订的《居民身份证法》并未正式实施,公民在办理、换领身份证时是否录入指纹或脚趾纹,主要采取自愿原则。所以,李海东的身份信息在公安户籍系统内并未录入指纹或脚趾纹,也未有是否属于残疾记录。” 新修订的《居民身份证法》于2012年1月1日才开始实施,其中明确规定公民申请领取、补领、换领身份证必须登记指纹信息。而对于不能录入指纹的情况,也有详细规定:采集有指纹的手指的指纹,并注明无指纹的手指;所有指纹都没有的,如双上肢缺失的,可以采集脚趾纹;所有指纹无法采取的,可以注明并记录残疾状态。李海东的身份证迄今为止还能有效使用,未曾换领,也就未进行脚趾纹录入或有关记录说明。 大家都盯着屏幕上李海东身份信息的正反两面截图。这些资料都是从户籍系统内通过查询截图而来,并不是李海东的原始身份证件。 刘局长皱着眉头,又问:“王氏兄弟的身份证号码呢,和李海东的身份证号码也对比不上?” 向娟苦笑着说:“一般情况下,公民的姓名更改,户籍系统内会在姓名一栏注明曾用名,身份证号码也始终不会改变。但是,我们都低估了李海东和死者,或者说是王氏母子的能力。” 这时,投屏上跳出了王氏兄弟和李海东的身份证正反两面截图,每张身份证正反两面呈上下摆放,三张身份证呈直线摆开。 “大家可以看到,李海东的身份证号码和王氏兄弟的身份证号码不一致,户籍地址不一样,但是出生日期一致,证件照上的人也长得一模一样。王氏兄弟身份证的签发机关为堰城市公安局三清分局,其有效期也一模一样,都是从2011年4月15日到2021年4月15日,和李海东身份证的有效期限前后只差了7天。王氏兄弟的身份信息也同样缺少指纹录入。根据外勤组李竹道同志的推测分析,李海东,或者说王氏兄弟极有可能办有两张身份证号码和姓名完全不一样的身份证。这也是信息组的同志前后在查询李海东和王氏兄弟的身份信息时,未曾发现他们有曾用名的原因所在。” 第12章 新疑问(2) “一个人有两个,或两个以上身份证的情况并不少见。比如,2013年陕西“房姐”事件,罪犯就有4个户口和相应的身份信息。王氏母子本就是‘造假专业户’,在电脑未大规模普及以前,自制各种假的出生证、准生证之类申领多张身份信息的可能性确实存在。”马弘文从投屏上收回目光,说道:“我们之前办理过一个案字,罪犯也有两个身份证,但他的两个身份证并不是恶意申领,而是早年其父母离婚,生母带着他跨省改嫁,其生父和继父户口本下各有一张身份证,姓不一样。此外,由于历史政策原因,一些怀孕的妇女为躲避计划生育回了异地娘家,小孩出生后,父母双方在缺乏沟通的情况下,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为婴幼儿办理了户口信息,后续也会出现同一人有两张不同身份证的情况。” 马弘文想了想,又补充道:“王氏兄弟,或者说李海东,办理多张身份证件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暂时无法确定。当然,我们也怀疑李海东和王氏兄弟根本不是我们推测分析的那样,也就是说他们本身就毫不相干,是不同的人。可身份证上照片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这些该怎么解释?有效期前后只差7天,在电脑尚未普及的年代,王芳带着王氏兄弟左脚在雁山分局申领了身份证,右脚又跑去三清分局申领,之后多张身份证按期更换,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 “也就是说,通过身份证号码对比,确认李海东就是王氏兄弟之一的办法也行不通。”刘局长想了一下,又问:“和谐小区17号楼,如果是王芳的制假窝点,尔后再由李海东继承,那么在窝点内,为什么没有王芳的指纹?还是说,李海东的‘皮纹病’是遗传自王芳,或者说王芳的身份证也是2012年之前申领,并且还在有效期内,所以王芳的身份信息也没有指纹录入?” 马弘文示意向娟继续。 “正如刘局所说,王芳的身份证还在有效期内,其身份信息也确实没有指纹录入。”向娟指着投屏上王芳的身份信息截图,说道。 大家的目光再次集中在投屏上,只见截图上其有效期限为“2011.4.15到2021.4.15”,和王氏兄弟身份证的有效期限一模一样,看来这母子三人还是同一天去换领的身份证。 “此外,我们在17号楼提取的手指印,通过对比分析,应该是属于两个人,并且从粗细程度看,也应是一男一女,也就是说这些手指印属于李海东和王芳的可能性较大。但是两个人的手指印都没有指纹,刘局说的王芳也有‘皮纹病’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但李海东的’皮纹病’也有可能是来自父系遗传,也就是说王芳也有可能有指纹。” “根据最新的尸检情况来看,在煮过死者头部和双手的‘汤水’里,发现了硝化纤维成份。这种化学物质除了应用于生产各色赛璐珞、电影胶片、硝基漆片以及炸药等方面,还是指甲油不可或缺的组成成份。也就是说王芳应该有涂抹指甲油的习惯,但是她的指甲油到底是涂在指甲上,还是涂抹在手指里侧用以遮盖指纹,则无法确定。要是她有指纹,而将指甲油涂抹在手指里侧,那么她在17号楼里只留下手指印而没有指纹,这也完全说得过去。”向娟说。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李竹道的假设让案件侦破看起来有了十分重要的进展,可随之而来遇到的困难和疑点也越来越多。 刘局长不紧不慢地说:“也就是说,由于死者在1304号房内并未留下指纹痕迹,王芳也缺乏指纹样本,想要通过指纹对比,确认死者就是王芳的方式和目的也不可能实现。” 刘局长仔细想了想,说:“我有几个疑问。根据线索来看,李海东既然有‘皮纹病’,本身就没有指纹,而假设王芳也有‘皮纹病’,或者她有在自己手指里侧涂抹指甲油的习惯。毕竟,从之前的线索来看,这对母子出于违法行为,也就是制售假证的需要,养成这种掩盖指纹的生活习惯也极有可能。问题就在于,既然李海东和王芳已经具备不留下指纹痕迹的条件,李海东在1304号房内为什么又要进行指纹清理,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李竹道,你来说。”案情分析并非向娟的业务范围,也非她所长,马弘文立即点了个擅长于此的人来回答。刘劲松亲临一线听取案情汇报的机会不多,马弘文有意让支队年青人抓住机会表现。 “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李海东并不知道自己或死者患有‘皮纹病’。根据医生所说,‘皮纹病’的症状并不明显。换作一般人,由于使用智能手机设置指纹锁屏的需要,可能会发现自己怎么没有指纹。但李海东不是一般人,技术组对他的手机进行检测,发现根本就不是智能手机,而是需按键输入的‘老年机’。也就是说,在‘皮纹病’症状并不明显的同时,李海东在日常生活中又没有使用指纹的需要,那么他很有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患有‘皮纹病’。在这种情况下,他极有可能也不知道死者是否患有‘皮纹病’。也是基于这一点,在不确定死者是否将指纹录入身份信息的同时,干脆将死者的手掌煮烂,彻底消除死者的指纹,以掐断我们通过指纹对比,从户籍系统内筛选出死者身份的途径。” “至于死者将指甲油涂抹在自己的手指里侧,我们先假设是这样。从李海东的出行规律来看,他都是早出晚归,并且同死者是母子关系,未生活在同一个房间,从时间和空间上来看,错过发现死者将指甲油涂抹在自己手指里侧的可能性较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李海东会认为有清除1304号房内指纹的必要,当然,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举动完全是多余。” “另一种可能就是,1304号房除了李海东和死者外,可能还留下过其他人的指纹痕迹,这个其他人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多个。而李海东清除指纹的举动,极有可能是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个‘其他人’到底是谁、是哪些人。至于具体原因,我们暂时不知道,而这个‘其他人’和命案是否有关联,我们也不知道。根据信息组同志的反馈,小区的监控设备,在李海东居住在1304号房的这一个月内,也就是在10月2日有过一次故障维修,这个维修的监控恰好就在李海东所在单元楼的电梯口和电梯里,虽然维修的时间不长,不到半天,可这半天时间足够‘其他人’在1304号房内进出一趟,并在里面喝杯茶,吃个饭之类。当然,到底有没有‘其他人’进入过1304号房,这次的监控设备出现故障到底是人为原因,还是确属设备本身的原因,我们也不知道。” 刘局面容严肃,不置可否,说:“经鉴定,死者和嫌犯为母子关系,嫌犯为什么要在微信群里谎称死者是他女友?” “这有三种可能。其一,李海东想要通过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减轻自身的负罪感。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和杀害自己的‘女朋友’相较而言,后者可能让李海东在心理和伦理道德上更能接受一些。其二,李海东毁掉死者的面貌和指纹,是想掩盖死者的身份,而他在微信群里的这一说法,是为了给我们制造假象,误导我们的调查或结案陈词,以进一步达到他掩盖死者身份的目的。李海东只要达到一目的,那么反过来又到了第一种可能性。其三……李海东说的……可能是真话……也就是说,死者既是他的那个啥,也是他……那个啥。毕竟,李海东的种种行为已经突破了社会道德伦理的底线。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不一定是事实。”李竹道说到最后磕磕巴巴,只因这个假设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 果然,落针可闻的会议室立即充斥着短暂的交头接耳,和各种难以置信的嘘声、惊叹声。 小吴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看得出来,她这一刻十分恶心,想吐。 老刘面色阴沉,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是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还是在心底感慨难以接受。 “作孽啊……”欧阳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了一句。 小王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骂了一句通俗易懂的国粹。彭杰倒是斯文得多,淡淡的说了一句:“彼其娘之。” 马支队长特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待大家安静下来后,说道:“这种案例不是没有。比如,前几年澳大利亚发生的一宗38人的家族案。我们身为刑侦人员,在一切案子面前都要摒弃个人情绪,只探索事实,寻找真相。” 第13章 新疑问(3) 刘局面色凝重,说道:“我赞同支队长的观点。但是,关于这一点,在未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个人建议先不作第三种假设。当然,我们在这里也只是分析讨论案情,小李同志的这个假设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大家无需多言。” “我还有一个疑问,大家是依据什么认为,17号楼的制假窝点,原本应该为王芳所有?仅仅凭借建设路口几名摩的师傅的口供,而且是假设王芳就是摩的师傅口中的那名女性乘客,然后依此判断,我认为这个依据有些单薄。”刘局说。 “信息组,段明同志,你来说。”刘局这个疑问的答案和信息分析有关,所以马支点名了信息组负责人来阐释。 “根据外勤组提供的线索,我们对王芳名下账户进行追踪,并连夜调取其银行流水,发现王芳的流水账单里只有现金存取记录,无任何网络消费、转出、转入记录。并且和李海东的账户一样,也有存款记录中断,不过中断时间比李海东名下账户要长,是从2017年8月8日到今年的9月20日。从今年9月21日到10月20日,又恢复存款,但这一时间段都是无卡、无存折存款记录,并且金额都是一两千、两三千居多,每日的存款次数少则一两次,多则三五次,存款时间和地点也没有明显规律。根据外勤组提供的线索分析,李海东要求‘买家’以现金存款的方式将钱存入王芳的账户,然后再从该账户提取现金,转存入自己名下账户。所以,王芳名下账户在这个时间段的存款记录,应当就是‘买家’付给李海东的‘货款’。李海东这样做的目的,应当是想利用王芳的账户作为资金中转,防止‘买家’举报,避开警方沿着账户信息追踪到他本人。” 段明高高瘦瘦,戴着眼睛,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之前由于信息组需要调取大量的监控视频,分不出人手,所以只能由李竹道和小吴去跑了一趟银行。 “他这样做,看起来并不高明,因为王芳和他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如果换成陌生人的名下账户作为中转,那就能成功掐断账户信息这一线索。但这是基于我们发现了李海东和王芳之间的母子关系,我们才会有这种想法。事实上,大家不要忘了,李海东有两个身份证,不管他是王氏兄弟中的哪一个,他都能高枕无忧。假设我们现在是在查办‘制假案’,根据‘买家’提供的账户信息,追踪到王芳,再假设王芳仍然健在,我们顶多再沿着王芳这条线查到王氏兄弟,谁会想到李海东就是王氏兄弟之一?况且,不管是王氏兄弟,还是李海东,和王芳都是分了户的,王芳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极有可能认为有人盗用了她的身份信息办理并使用了银行账户。这也是我们之前明明有了李海东的身份信息,却查不到他有任何亲属的原因。” 段明扶了扶眼镜,然后言归正传:“王芳名下账户在2017年8月8日以前,出现的现金存取款记录和李海东名下账户自开户以来的存取款记录基本一致,几乎每日都有存款,每笔现金存款金额不大,时间都在每天的下午或傍晚。此外,根据外勤组提供的线索,在和谐小区17号楼的制假窝点,大半年之前都是王芳在这里出入,直到一个月以前,李海东才在这里出现。正是基于此,再加上摩的师傅的口供和制假窝点所在的17号楼为王芳所有,所为我们能够基本确定,该制假窝点原本应当为王芳所有。要补充的是,李海东名下账户开户时间也是2017年8月8日。至于王芳在2017年8月8日之后,为什么要将存款账户由自己名下改成李海东名下,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另外,王芳的账户有过一笔大额现金取款,取款时间和李海东购置白土文小区1304号房的时间大致吻合。这应该就是李海东购房的资金来源。根据案发当天的排查,也就是白土文小区开发商的反馈,当时去买房,办理房产登记手续的应该就是李海东本人,他提着一麻袋的现金去了售楼部,所以销售人员对此印象比较深刻。” 刘局聚精会神的听完,仔细理清了思路,说:“也就是说,是先根据一部分线索进行假设,再求证之后得出了更多的线索证据,从而认定了这一点。另外,李海东和王芳之间的母子关系,也是先假设,后求证属实,再依据李海东的身份证件照和王氏兄弟的一模一样,从而推断李海东应当就是王氏兄弟之一,最后再认定死者应当就是王芳。” 到了这里,刘局总算弄明白了李竹道先前说的“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死者就是王芳”的另一层意思。 刘局又问:“根据王芳和王氏兄弟的身份信息,目前能够追踪到哪些有用的线索?” “根据王芳、王安、王康这三个姓名及其身份证号码,除了王芳名下农业银行的账户外,未发现有其他银行账户信息和绑定使用的手机号码,也就是说这母子三人盗用他人身份信息注册使用手机号码和银行账户的可能性极大。也正因如此,再加上王氏兄弟长期在外地学习工作生活,和谐小区的邻居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王氏兄弟当中的另一人,我们目前也找不到。” 段明苦笑了一下,继续说:“目前,除了王氏兄弟的学籍信息,暂时也没有其他发现。王芳的其他亲属,包括前夫是谁,通过户籍信息查不出来,而王氏母子三人户籍上的地址不但不一致,而且根本就不存在,包括李海东的户籍地址也是这样,这也是我们之前根据李海东的身份信息,却无法通过对其户籍地址进行走访,以进一步了解这个人的原因。另外,和谐小区的住户大都为原肥田村的拆迁户,当然,也有少数租户。根据外勤组的反馈,和谐小区的住户都说王芳不是肥田村的,她是大概二十多年以前就租在这里,十五年前才在这里购置了17号楼。经查询17号楼的所有权证登记信息,也验证了这一点。所以,王芳到底是从哪里来,和谐小区的住户也说不清楚。” “户籍地址不存在的情况有很多种。比如,原住址发生拆迁、更名,行政区域调整合并,而考虑到王氏母子的‘职业’特殊性,他们利用假资料在二三十年前登记户口或申办身份证件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段明补充道。 这一家三口,真是奇奇怪怪。段明心里的这个想法,也是在座大多数的内心想法。 线索到了这里,看起来出现了中断。 短暂的沉默后,刘局问马弘文:“对于下一步的侦破工作,有什么想法?” 马弘文说:“还是由我来点人吧,他讲得比我好,思路清晰,分析深入,有条有理。” “外勤组,李竹道?”刘局笑着问。马弘文在他眼前极力创造年青人展头露脸的机会,他当然看得出来。而专案组几个小组组长,各有所专也各有所长,他也看出来了。奇快妏敩 马弘文“嘿嘿”笑了几声,果然点了李竹道的名字。 李竹道侃侃而谈:“根据现场勘察,和谐小区17号楼里除了制假设备和大量假证件,没有其他有人居住的痕迹,里面没有床和其他生活设施用品。也就是说,这里应当是王芳和李海东专门用来制假的场所,生活居住应当另有地方。这也是技术组在这个地方未能搜集到王芳的毛发线索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根据附近居民的反馈,王芳早年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生活过,后来应当是经济条件有所改善,所以将生活场所和制假窝点区分开来,从这里搬出去,另觅生活场所。” “白土文小区的1304号房,根据物业监控和邻居们的反馈,可以基本确定王芳和李海东是一个月前才搬进去。那么在搬入1304号房之前,他二人肯定还有另外一个生活居住的场所。当然,在此之前李海东有没有和王芳生活在一起,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找出王芳另一个生活居住的地方,是我们接下来的一个工作重点。此外,通过王氏兄弟的学籍信息,我们可以对其就读的学校进行走访,希望能有所发现。” 由于可追踪的线索有限,李竹道提供的侦破思路成了专案组唯一可选的方案。 为了不占用大家的办案时间,刘局简单说了几句大家都辛苦了,但要继续发扬连续作战的优良作风,咬紧牙关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之类的话,最后宣布散会。 刘局特意进了马弘文的办公室,和他一起的只有张孝和副局长。 “老马,你交个底,这个案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案?”关上门之后,张副局长开门见山,问。 马弘文看了一眼背手站在窗前的刘局长,他明白了,这句话是张副局长替刘局长问的。 刘局并非公安系统内部出身,对于刑侦破案的许多情况不是很了解。当然,于他这种级别的领导而言,对于业务知识不需要精通,只需略懂即可。张孝和是刑警出身,在公安系统内部干了将近30年,以他的出身和资历不可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是刘局所问,他也不可能答不上来。这只老狐狸,原本在会议上替刘局长扮了黑脸,现在又要自己来替他扮黑脸。 刘局之所以有这样的问题,估计也是各方压力太大的原因。另外,最近还有市级领导人事变更的传闻…… 第14章 限期破案 马弘文正琢磨该怎么说,刘局转过身,说:“老马,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也不要胡思乱想。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说这个案子对我刘某人的仕途升迁有一定影响。有没有影响,我自己难道心里会没点数?老实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是还能更进一步,我刘某人肯定欢喜。但是为了进步,要我刘某人瞎指挥,枉顾法律和事实,只求结案不求真相,甚至制造冤假错案,我刘某人干不出来。老张的这一问,其实也不是我在问……” 说到这里,刘局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前几天常委会议决定申报全国文明城市创建。这项工作,之前市里就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申报的请示和各项资料都准备好了,说是上常委会议研究决定,实际也只是走个程序,你懂的。结果会议结束才一个晚上,就出了这档子事。这案子已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一日不结案,申报创建工作就得一日往后推。你现在知道,这个问题是谁在问了么?” 申报全国文明城市创建,肯定得全城动员。这事,马弘文肯定也知道。但他作为刑警支队长,办的是刑事案件,多多少少总认为这个虚头巴脑的申报创建工作和刑警支队实实在在的业务工作关系不是很大,所以也就关心关注得较少。平时这一块的日常工作也是由分管的副职领导打理,他很少过问。 刘局这么一说,马弘文才回过神来:申报创建前12个月内,未发生有全国影响的重大刑事案件,是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前置条件之一。 目前来看,“白土文案”在网络上还算可控,但算不算“有全国影响的重大刑事案件”,他马弘文不确定,估计上头那几位也不确定。但马弘文能确定的是,也正如刘局长所说的那样,这个案子“一日不结案,申报创建工作就得一日往后推”。 但刘局这么说,到底是一片公心,还是“假公济私”?马弘文的小眼珠转了又转,还好他眼睛小,别人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出来。 马弘文仍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孝和说:“我原本和刘局说,这案子换作别人,起码得一年才能破案,但是有老马坐镇,顶多半年。刘局认为半年还是太赶了些,担心拔苗助长,出现什么冤假错案,所以要来当面问问你。” 马弘文眨了两下眼睛,却说:“目前来看,这个案子的复杂程度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之前认为,‘白土文案’最大的疑点和难点是死者的身份,现在来看,嫌犯的作案动机才是最大的疑点和难点。另外,白土文小区1304号房的装修设计,都让我们怀疑这个案子之下极有可能还有隐案。而目前我们对这个案子掌握的线索信息实在太少,别说作案动机,就连李海东到底是王安还是王康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怎么结案,怎么作结案陈词,怎么发布通报‘以正视听’?” “没人说要你现在就结案。”张孝和说。 “之所以要对王氏兄弟就读的学校进行走访,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其他可继续追踪的线索,另一方面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看能不能掌握些蛛丝马迹,从而确定李海东到底是王氏兄弟中的哪一位,再抽丝剥茧去寻找作案动机,这是李竹道那小子目前的侦破思路。”马弘文顾左而言右,明显是在打太极。 “那就一年。”刘局笑着说,“申报创建工作虽然是重要的政治任务,凝聚了全市上下数百万干部群众的心血,但也没有活生生的人命重要。老马,你安心查案,上头那几位,由我去应付。” “老马用不了一年,顶多半年。”张孝和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 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一年更为稳妥。这个案子一看就不简单,只要尽心尽责,万一出了什么偏差,也不是人为原因……” 刘局点点头,说:“半年和一年没什么区别,还是稳妥些好,那就一年吧。我这就去向他们回复。老马,我不耽误你办案,这就走。” “三个月,我顶多只要三个月。”马弘文一咬牙,说。 “好!一言为定!”刘局哈哈一笑,然后真走了。 上当了! 这二人一唱一和就是在下套,就是要他马弘文主动限期破案。 马弘文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刘局和张孝和一副走得迫不及待的样子,重重地吸了口烟,终于回过味来。但是,覆水难收。 刘局办公室。 刘局笑着说:“老马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多。我坦白和他说,这是上头的意思,是出于申报创建工作的需要,他就怀疑我在假公济私,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肯表态。要他自己主动承诺一个期限吧,到时过了三个月还没破案,主动承诺的是他,不是我们,要追究起来,他也是主要责任,他这下肯定又是这样想,怀疑我们在推卸责任,给他下套。” 张孝和苦笑着说:“老马这人,我太了解了。心眼多也不能怪他,干了几十年刑侦的职业病。在他眼里,看谁都像坏人。脾气还倔,这种事,谁要不问青红皂白给他下死命令,他十有八九会说这是外行指导内行在瞎指挥,刑侦破案又不是请客吃饭,哪能定什么日子,还会说这是没把他的人当人,在当牲口用。要是逼急了,他还会撂担子不干。也死要面子,是个杠精。话里话外越说他不行,他越要证明自己能行;越给他创造宽松的条件,他越就会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越说这个案子没个一年半载办不下来,他越会拍胸脯保证半年都不用。” 刘局莞尔一笑,说:“上头问我一个月够不够,我当时没应话,主要是对这个案子的了解程度还不够。现在看来,得向他们交个底了,也以我刘某人的名义,向他们保证三个月内破案。”奇快妏敩 顿了片刻,刘局又问:“外勤组李竹道,是不是前两年丢了老婆的那位?” 张孝和点点头,说:“那小子办案是一把好手,可他老婆的案子,当时只差没把整个堰城翻个底朝天……” 张孝和一时不知该怎样形容,摇了摇头,似乎在感慨命运无常,也似乎在疑惑当时的案子,或者办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马弘文将限期三个月破案的消息传达给几个小组组长的时候,出乎意料,居然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这反而让马支队长忐忑不安,摸不准这帮下属到底是什么心思。 “有情绪可以理解,有想法也可以提,有牢骚也可以发。”马弘文的小眼睛扫了一遍办公室里的李竹道、向娟和段明三人,说道:“你们一个个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老马,我只问你一句,限期三个月破案,是不是你主动作出的承诺?”向娟和马弘文是警校同学,所以她称其为“老马”,口气也随意得多。 马弘文一脸窘迫,却不说话。 大家一看他这样,就全明白了。 “向姐,你不要这样说,处座也不容易。”李竹道似乎想替马支队长解围。 “他有什么不容易。老马,不是我说你,平时的小案子,你动动嘴皮子,逞一时嘴快,大包大揽主动限期破案,我们几个大不了一天掰成两天用,连轴转到最后总会出个结果。可这案子,我们现在连作案动机,嫌犯到底是王安还是王康都没搞清楚,你就敢吹牛皮给自己来个限期破案,还三个月?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向娟不依不挠。 “我……上了张孝和的当。”马支说。 “你看,向姐,我说咱处座不容易。”李竹道说,“一个人上一次当不容易,上两次当很难,经常上当就难上加难,还经常上同一个人的当,那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咱处座十年如一日的只上一个人的当,他容易吗?” 马弘文不想看他两人,转而看着段明,说:“小段啊,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只服从命令,埋头做事,从来不讲什么阴阳怪气的话。这一点很好,要保持。” 段明扶了扶眼镜,说:“我不是不想讲,只是不会讲……” “滚,都滚出去。三个月,没得改。滚!”老马看段明也不顺眼了,干脆小眼睛一闭,下了逐客令。 向娟一边开门,一边说:“自己要我们讲,讲了又没什么用,还不是该干啥干啥,还不喜欢听,何苦来哉。” 李竹道紧随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上当难,难于上青天。” 段明走在最后,挂着笑脸,将门带上。 向娟在洗手间外的盥洗台前碰到了小吴,后者正就着龙头捧水敷脸。没日没夜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大家疲惫不堪。 向娟在小吴的后腰上摸了一把,啧啧称赞:“这小蛮腰,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谁。” 第15章 小竹和小明 小吴条件反射,睁开眼透过镜子看清是向娟才收回手脚,说:“向姐,你吓我一跳。” 向娟在小吴的腰上来回摩挲,盯着镜子里小吴隐隐可见的黑眼圈,说:“你这样子,才会吓我一跳。” 收回手,又神秘兮兮地问:“还没拿下?” 小吴向外瞄了一眼,确定没人,才说:“之前见缝插针的在找娜姐,眼前这案子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 “小尹不见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实事求是,鬼都知道小尹凶多吉少。当初调动全市的警力,在堰城里三层外三层找了近半年都没找到,他现在一个人能找到?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瞎折腾啥。”向娟摇摇头,话锋一转,又说:“男人的心思,你不懂。这种事,和忙不忙没多大关系。男人的爱情,都是从想睡一个女人开始。要不然,男人亲近女人,你以为他图啥想啥?想和你拜把子?” 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吴,说:“小是小了点,但是好在腿长,和你说了很多遍,要多穿紧身裤和短裙,要充分利用身体优势。我就不信一双黑丝长腿整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不会有半分非分之想。除非,他不是个男人。” 小吴一脸窘迫,说:“行了行了,向姐你别说了。哪有穿着短裙黑丝出去办案的。” “丫头片子,你别不信,再过个三五八年,你就知道我现在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换别人,我还不乐意教。”说到这里,向娟又一脸神秘的问:“我发给你的小电影,都看了没?多学着点,保管有用。” 小吴翻了个白眼,说:“我都删了。” “你这丫头,真是白费我一番心意。”向娟十分不满,说:“那都是我当初‘鉴黄’时留下的存货,好不容易整理出来,你看也不看就删了,真是不懂欣赏。” “也不是没看,就是觉得太夸张了,有点……那个。”小吴说。 “这你就不懂了,你得从艺术的角度去鉴赏。”向娟一说这个就上头,“比如,泷xx前期的作品只是不成熟的表演历程,不能判断一个女.优的好坏。她在xx片中的xx就非常成熟迷人。东尼xx其实在这部影片里表现得非常好,那个xx的姿势和xx的时机都非常正确。如果要比较口技的成熟,那么樱xx完全比不上并xx,当然大乔xx的技巧也是更重口的。xx在2012年的作品里69十分到位,吞吐也很自然……” 小王突然从男洗手间窜了出来,说:“向姐,要不你发我一份,我懂欣赏。” …… 李竹道盯着手机屏上王芳的证件照。他从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个人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段明坐在对面,说:“找出王芳的另一处生活场所,我们也知道这是一条可以继续深挖的线索。问题就在于,我们信息组早就通过身份信息查询,结果没发现王芳名下还有其他房产,或租房情况。李海东既然有两张身份证,那么王芳会不会有两张?这种可能性基本存在。如果是另外租房,她还可以不通过中介平台。所以,这个重任,我们信息组爱莫能助。” 李竹道收回目光,说:“根据摩的师傅的口供,我们还是先假设他们口中的女乘客就是王芳。她既然经常性的也在建设路口搭乘摩的,那么就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生活居住的地方就在建设路口一带,出了门就步行去搭乘摩的,然后抵达和谐小区;要么就和李海东一样,住的离建设路口不远不近,也将建设路口作为中转站,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她也应该有代步车,而和谐小区的邻居说,她当时出门的样子很急,一个人如果赶着出门,是不是会直接搭车去?” 段明说:“你的意思是说,王芳的车有可能还停在建设路口的某一个停车场?” “王芳如果也有两套身份信息,名下的车辆又在另一个姓名之下,我们用王芳这个姓名,当然查不到她的车辆信息。”李竹道补充道。 外勤组的任务是找到王芳的另一处生活起居地。李竹道在假设王芳有代步车的前提下,试图通过其车辆信息,反查到王芳的另一个身份信息,再根据这一身份信息,追踪到其名下房产或租房信息,这是他完成这一目标任务的办法之一。 段明仔细想了想,却提出不同意见:“你们外勤组之前说过,李海东的车,是他在近一个月内购置的二手车,入手时间和他搬进白土文小区的时间基本吻合,如果王芳也有代步车,李海东为什么弃而不用?再说,王芳当时是去有急事,如果真有车停在建设路口的停车场,那她办完事情之后也肯定会取回。所以,我认为这个假设矛盾的地方太多,可能性不大。” 李竹道说:“你忘了白土文小区1304号房的装修设计。虽然我们暂时还不知道李海东为什么要将王芳囚禁在那里,但能确定的是,王芳在这一个月内没出过1304号房。那么在这一个月之前,王芳的出行是不是也受到了李海东的限制?” “至于李海东为什么不用王芳的车,反而重新入手一台二手车,这……还真说不通。建设路口一带都是高端写字楼,出租的单身公寓也贵,一个五十好几的阿姨,会舍得在这里租公寓?”话锋一转,李竹道自己也开始怀疑这两种假设的可能性了。 “拿着王芳的照片大规模实地排查,这风口浪尖上肯定会进一步刺激舆论,要是有结果还好,万一没结果就是在空耗时力,还惹得一身骚。处座给的期限才三个月,时间宝贵,经不起浪费。外勤组拢共才六个人,起码得一个掰成几个用,才能在短期内验证这两种假设到底成立不成立。”李竹道说着说着就开始喃喃自语,好像在说给段明听,又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六七个月以前,王芳在和谐小区正常出入,那么在王芳消失的这六七个月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李海东产生了这么极端的行为?而王芳在1304号房内从来没有发出过求救信号,也就是说她默许了李海东将其囚禁的行为,这又是为什么?” 段明见怪不怪,说:“行了,别演了,也别摆出一副千头万绪乱如麻的样子。知道你什么意思,我们信息组做过的无用功多的是,不在乎再多一两件。” 尝试验证一切假设,即使那个假设的可能性不大。可万一呢?万一当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曲折,原本看起来可能性不大的假设,也有可能成立。 李竹道在办案时,会给一条条线索设定若干假设,再从可能性最大的那个假设开始验证。可白土文案有了限期破案的紧箍咒,复杂的案情让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只用外勤组去验证一条条假设,眼珠一转就开始打段明的主意。 信息组还要试图通过户籍系统的证件照对比,确认王芳和王氏兄弟另一人的其他身份证件,这一工作量只能用海量来形容。对于这种可能性不大的假设,除了给信息组徒增工作量,很有可能并无实际意义。李竹道想要信息组试一试,又不好直言。 “根据你这两种假设,一方面,我们信息组可以通过调取建设路口每个停车场的停车信息,王芳的车要真停在原地,到现在超过了大半年,这种车一查就能查到。另一方面,建设路口的高档公寓都有物业管理,不管王芳通过什么渠道租公寓,都会在物业登记身份信息,我们只需要调取每栋公寓楼的租客信息,通过身份证件照片对比,就能找出王芳,或者说找出她的另一个身份信息。当然,王芳在一个月前就搬进了白土文小区,也就是说她即使在建设路口租了公寓,那么在一个月前也极有可能退了租。不过,就算她退了租,也还会有租房记录。” 段明扶了扶眼镜,继续说:“丑话说在前头,你自己也清楚这两个假设有矛盾的地方,我们信息组很有可能到时候什么都查不出来。瞎不瞎忙倒无所谓,就怕耽误破案进展。小竹啊,你还是准备好另一套方案,三管齐下的好。” 李竹道当然有第三套方案,而且第三套方案才是他的主攻目标。 不过,他的第三套方案,还得借助信息组。 按照李竹道的要求,信息组发给他一份高清电子地图。地图以建设路口为中心,将方圆5公里的社区、街道、建筑囊括其中。 “建设路口的所有停车场和高档公寓,小明答应通过信息手段排查,这一块我们可以省略。但是,我们的工作任务仍然十分艰巨。”会议室里,李竹道站在投屏前,指着屏幕上的地图说,“建设路口靠祭旗坡的这一块,暂时不列入排查范围。王芳要是居住在这一块,可以直接到达祭旗坡,没必要反向而行,将建设路口作为中转站,或到建设路口搭车。” 第16章 意外(1) “我们的重点是围绕建设路口靠白土文小区的这一块,王芳只有居住在这一区域,利用建设路口作为中转站的可能性才大。”李竹道说,“这一区域的住宅小区和其他居民楼,其业主的身份信息,小明的信息组会优先进行证件照对比查找。我们的工作主要是针对那些不需要身份登记的出租房进行走访,咋看之下,这一工作量十分巨大,无从下手,光凭我们6个人在短期内无法办到。所以,我们要将目标范围进一步缩小。” 李竹道指着屏幕上一处地方,说:“这是427家属区,住房建筑为楼梯房,7层高。原427兵工厂的职工大都将此处房屋外租。由于这个地方交通便利,周围生活配套设施齐全,有农贸市场、超市、医院,并且小区占地较广,环境安静,租金不高,住房都是两室一厅的小居室,适合单人租住。小区业主有的通过出租平台或中介发租,也有些就在院内的公告栏粘贴出租广告。根据和谐小区居民反馈,王芳生活在17号楼时,王安王康就在外地上学,成年后也都在外地生活工作。王芳单身一人,又是长租,选择这一类住宅租住的可能性极大。” “王芳具体是在什么时间从和谐小区搬出去生活,没人说得清,原17号楼的业主早年全家都搬去了沿海地区,将楼房一层整租给王芳,更多的是想要她帮忙看护。直到十五年前,17号楼原业主家里有人出了车祸,作为肇事方需赔付大笔资金,恰好王芳在这个时候极有可能靠着多年的制售假证业务攒够了钱,所以一口气将整栋楼盘了下来。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王芳之所以长期制售假证,不被发现,靠的就是谨小慎微。这一点,从她长年以来只使用现金,从不与小区邻居有人情往来就能看出来。” 王芳名下账户的交易情况,信息组已经追踪到了二十年前,其现金存取记录相当规律,同近几年基本一致,只是金额大小存在区别而已。换言之,王芳的“造假”生涯,至少在二十年以上。 根据和谐小区的邻居反馈,王芳居住在和谐小区期间,从未办理过红白喜事,从不参与邻居们的婚丧喜宴,逢年过节也从不主动串门走访,别人也从没进过她家门,活得就像个透明人。也因为这样,和谐小区的住户认为,她这样的怪人,离婚和一直没有再婚都在情理之中。不通人情、冷漠冷淡、有点怪,这是和谐小区的邻居们对她的一致评价。 至于王芳到底靠什么养活自己,和谐小区的住户谁都说不上来。有人见过她从酒店出来,就说她在酒店打工,也有人就说她在酒店和人开房,传着传着就说她是小三,继续问他们知不知道包养她的人是谁,结果又没人说得上来。还有人见过她在饭店吃饭,就说她在饭店打工,传着传着又变成她在外面要饭。还有人说她是在火葬场上班,而且只上夜班,结果联系了全市的火葬场,都说没这么个人,还说他们火葬场一些特殊的岗位也是实行三班倒,不可能会有人一直上夜班。当时走访问话的小王和彭杰头都大了,搞了半天才搞清楚这些都是烂嘴巴的胡说八道。 王芳真正的职业是“专业造假”,他们居然没一个人知道。要不是王芳在这里“生活”了二三十年,他们甚至已经忽略了小区里还有这么号人。 “和谐小区的业主说,大概十几年前就只见到王芳白天在这里出入,晚上从来没见她家亮过灯。这大概就是说她在火葬场上夜班的谣言由来。以我看,应该是当时王芳购买了17号楼以后,由于王芳这个姓名已经作了房产登记,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她极有可能以自己的另一身份信息在外面另租生活起居地,或另外购置房产。这样一来,即使17号楼被查抄,只要她本人不在现场被逮捕,她也可以换一个身份继续逍遥法外。” “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先瞄准427家属区这一类物美价廉的老旧机关单位房,凡是在这些地方租房超过十年以上的单身女性,又没在房产中介做过租房登记,就是我们的重点排查目标。” 王芳的行事作风和李海东如出一辙,都是竭力避免留下任何痕迹,正如李竹道之前形容的“谨小慎微”,也是根据这一特征,李竹道才加了一条“没在房产中介做过租房登记”的限制条件。 李竹道又在地图上分别在不同的地方点了三下,说:“类似于427家属区这样的单位小区,这一片区域一共有4个,其他三个分别为原制药公司、造纸厂、水泥厂家属区。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四处地点排查完,找出王芳的生活起居地,接下来还要对王氏兄弟就读的学校进行走访。” “这四个地方,要是找遍了没找到怎么办?”小王这个大嘴巴,又开始乱放炮。 咦声一片。 大家都开始唾弃小王。 “承你吉言。”彭杰说。 “年轻人,说话真是百无禁忌。”老刘说。 “刚刚拉完屎,没擦嘴吧。”欧阳说。 小吴没说话,却瞪着小王,和彭杰老刘一起,朝欧阳竖起了大拇指。 “没找到就继续找,你一个人找。”李竹道板着脸,说。 小王吸了吸鼻涕,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一天过去了。 时间能验证一切。比如,它证明了小王就是个乌鸦嘴。 6个人按照惯例,以建设路口为出发点,由近及远,分成三组各自去了原制药公司、造纸厂、水泥厂家属区,最后在427家属区汇合。单位小区一般都有物业服务,但这里的物业服务和高档公寓的不一样。前者只负责收取水电费和卫生清扫,后者还会要求租客提供身份信息。他们通过向物业了解、电话询问以及入户走访的方式,结果都说没有租房超过10年的五十几岁的单身女租客。 渐渐地,灯火越来越亮。就在黑夜擦去楼房的影子的同时,无数盏车灯、电灯又亮起来。红的,绿的,蓝的,黄的,聚成一片,就像一簇簇放射着灿烂光华的鲜花。 一行6人精疲力尽地走出427小区大门,谁都没心思说话。 这个办法既然行不通,信息组暂时也没有反馈,没有反馈基本就是没结果。这样一来,大家都知道接下来意味着什么。抽调大批警力,在这一区域进行地毯式排查,耗时耗力、刺激舆论啥的,都顾不上了。 没有更好的选择。有压力,就由处座担着吧。大家都心照不宣。 427小区大门外竖立着一座人行天桥,穿过天桥是南郊公园。公园旁竖立着一片建筑群。 李竹道走在最前,大家跟在身后,都以为他在琢磨案子,结果李竹道却在这一片建筑的入口大门外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进去。 大家也抬头一看,见这门口左边挂着“堰城市社会福利院”,右边挂着“堰城市儿童福利院”的牌匾。 除了老刘,大家都一头雾水。 “王芳会住在这里?”彭杰问。 “意料之外,意料之外。”小王说,“王芳利用另一个假身份扮成孤寡老人,哪还有比这更好的掩饰?谁会想到一个孤寡老人,会是个‘造假专业户’?果然是高手在民间,王芳不简单啊。” “年龄不对,这得60岁以上的孤寡老人才能进。”欧阳说。 “别忘了王芳是干什么的。对于她来说,这只是在自己的身份证上改个出生日期的事。”小王说。 “李队真厉害,这都能想到。”小吴由衷赞叹。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彭杰唏嘘不已。 “行了,行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刘说,“收收你们的脑回路,李队这是……回他自己家。” “回家?”大家都满脸诧异,异口同声地问。 老刘想了想,说:“这也不算什么隐私和秘密。你们和李队共事,少则三五年,多则六七年,除了失踪的小尹,有听他提起过父母家人吗?有听别人提起过吗?你们进队里的时间都比他晚,我是看着他进队里,又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李队’这个位置。这孩子,不容易……” 大家都唏嘘不已,小吴更是鼻尖发酸。 只有小王还满头不解,傻啦吧唧的问:“神马意思?李队是把他爸,还是把他妈丢这里头了?” 大家都朝他翻了个白眼。 老刘指指“堰城市儿童福利院”的牌匾,又看了看小王,然后连连摇头,大约是在感叹你这一下怎么这么蠢。 彭杰拍了拍小王的肩膀,说:“你到底是怎么进的刑警队?” “有你跟着李队,李队的工作压力应该会‘减轻’不少。”欧阳说。 小吴没说话。 李竹道突然出现在门口,说:“怎么都不进来?今晚在这里干饭了。” 第17章 意外(2) 李竹道是一名孤儿。 在他读警校以后,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大学期间,每年还会回来几趟。从警以后,随着工作任务的不断加重,一年回来一趟慢慢变成了几年一趟。 院长叫桂瑛,50来岁。李竹道来这里生活的时候,她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 桂院长见到李竹道的时候很开心,幸福和满足从她的眼角溢出来,瞬间就爬满了她的笑脸。 “臭小子,叫什么桂姨,叫姐!”桂瑛佯装生气,旁若无人地去捏李竹道的耳朵。 “姐,姐,姐!”李竹道东躲西藏,一连喊了三句。 桂瑛仍然不放过他,扯着他的脸皮,十分不满地说:“几年了?你自己说说,几年了?是不是翅膀硬了,就不记得桂姐了?” “两年……三年。”李竹道任由她“施虐”,说:“我忘记自己是男是女,都不会忘记您啊。我这……工作实在太忙了。” “工作重要我重要?” “这还用问,肯定是您。” “那为什么两三年才回来?” “太忙了……实在太忙了。” “不是说我比工作重要吗?” …… 大家都悄悄的退出食堂。现在已经过了开餐时间,里面除了这一对“姐弟”,并没有其他人。 小王咋咋呼呼的说要去找洗手间。 小吴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散步。 老刘、欧阳和彭杰聚在食堂门口较远一点的地方抽烟。 “李队的分析并没有什么问题,一整天下来,怎么就连个鬼影子都查不到。”欧阳说。 “队座也不是神仙,做不到算无遗漏也很正常。”彭杰说。 “李队的调查方向,我认为没什么问题。但人是极其复杂的动物,在具有一般性的同时,总会出现一些特殊性,哪怕是一丝丝很小的特殊性,也会造成一些意外情况。比如,万一王芳是个很抠门的人,或者说是个不会享受生活的人,她偏偏不选这些生活设施便利,租金相对比较实惠的地方,而是只挑最便宜的租。这种可能,我们是不是也没法排除?”老刘说。 吐了口烟,又说:“一次次假设,再一步步求证,办案本就是这样。要是每一次假设都能一遍验证通过,那就不会有什么逾期未破,更不会有什么悬案了。” 欧阳说:“信息组要是明确说没什么结果,那就只能大张旗鼓地进行拉网式排查了。” 网络舆论在公安执法过程中产生着积极的影响也产生着消极的影响,是一把双刃剑。 一方面,通过发布警务信息,可以发动广大人民群众提供破案线索,加快执法进程。同时,有利于公安机关争取到公众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在案件未解决时对民警产生的不认可和怀疑态度。 另一方面,未侦破的案件在网络上流传时,有可能会暴露侦察方向,让犯罪嫌疑人提高警惕性和预防性。同时,网络舆论容易对侦破方向产生干扰,或者对其他民众产生干扰。比如,曾经轰动一时的“万州公交车坠河事件”,当案件刚刚被媒体报道出来后,因为对于案件了解不全面,进而导致舆论一边倒,案件中本是受害者的女司机成为众矢之的,对她本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 另外,一些恶性案件,通过网络媒体的渲染,容易让民众产生恐慌,甚至影响当地形象,比如“白土文案”正是如此。而堰城正准备申报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工作,在这一风口浪尖上,与此案有关的网络舆情,更让当地领导如芒在背。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这三人站在普通办案人员的角度,认为此路不通那就拐弯,精准搜查既然没有结果,那就换成大规模排查,有压力让马支队顶着就是。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只管放火,不管救人。 当然,他们也仅仅只是在这里闲聊,并没有认真想过大规模排查的方案会不会被马支队长否决。他们只是习惯性的认为,只要是案件侦破工作需要,强悍英明的马支队长就会无条件支持。事实上,他们这一次的想法很有可能是错误的。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很快就抽完了一支烟。小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食堂门前。 李竹道从食堂里面走出来,说:“上菜了,干饭了,小王呢?” “懒人屎尿多,别管他。”小吴说。 “肚子放空了吃得更多,他连福利院的便宜都不放过。”彭杰说。 “你说反了,他是已经去吃了。”欧阳说。 “我们先进去,别让院长就等。”老刘一边说,一边示意大家先进去。 桂院长从李竹道身后走出来,迎面看到大家,这才和大家一一握手打招呼。 最后,她见老刘在这一行人中年龄最大,看起来也最稳重,就和老刘说:“刘警官,您是竹道的领导吧?” 老刘还没来得及否认,大家也还没来得及解释,桂院长连珠炮似的就开始说李竹道的好话:“竹道这孩子啊,打小就乖巧听话,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好孩子。学习上,他积极奋进,品学兼优,每年都是“三好学生”或“优秀干部”。生活上,真诚友善,文明礼让,乐于助人……” 老刘尴尬的笑着,一边连声“嗯嗯”,一边和她往里走。大家脸上都挂着古怪的笑,直到坐在桌前,桂院长关于李竹道是“别人家的好孩子”的描述还没说完。 恰好,老刘的电话响了。老刘如获至宝一般地掏出手机,向桂院长道了个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桂院长又看着坐在她身旁的小吴,说:“小吴啊,你还没结婚吧?处对象了没?” 小吴笑着摇摇头,说还没有。 桂院长一脸惊喜的样子,回头瞪了一眼隔座坐在她另一边的李竹道,转头又满脸堆笑的对小吴说:“我家竹道啊,什么都好,就是小时候有点调皮。我和你说,他小时候啊,扒鸟窝、捅马蜂窝、用炮仗炸水瓶,这种事没少干,那时候这一块还是荒郊野外,林子多……” 这一回,她说的和之前又完全不一样。 欧阳和彭杰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玩手机,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吴不敢看李竹道,学着老刘的样子,笑着不断“嗯嗯嗯”地点头。 李竹道只顾低头玩手机。 这时,小王突然窜了进来。 小王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一手指着外面,张着嘴,缓了半天,才说:“找到了……真在这里。” 食堂的侧面有一道文化长廊。里面不仅有对福利院成立时间、职责职能、规模大小的简介,悬挂着本院获得的各级荣誉、各级领导慰问的照片,还有“最美工作人员”、“最美义工”的评比照。 小王从食堂侧面的洗手间出来,路过文化长廊,大致浏览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在路灯的照射下,当中的文字内容和照片都清晰可见。 在“最美义工”一栏,小王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其中的一张照片,却让他立即去而复返,趴在橱窗玻璃上仔细辨认,又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机,调出王芳的照片,将手机放在橱窗前,和里面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仔细对比…… “除了眉毛、眼睛、鼻子略有差异,其他都一模一样。”小王将手机收回,回头对他身后的几人说,“要是王芳做过微整形,这些细微的特征不一样,就完全说得过去。” 这时,大家都已跟着小王来到文化长廊前,就着各自的手机,仔细和橱窗里被标注为“李梅”的“最美义工”照进行对比。橱窗里的“李梅”眉毛细长、双眼皮、鼻梁笔挺,而王芳却眉毛略粗、单眼皮、鼻梁稍矮。所以,小王有那么一说。 老刘也已闻讯赶来,夹在人群中,说:“这可马虎不得。” 又看着人群外满脸莫名其妙的桂瑛,说:“院长,这人,您给我们详细说说。” 桂瑛却问:“她怎么了?” 老刘正要说话,李竹道却抢在他前头,说:“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子,这是一名受害者,我们只有她的照片,没有其他更多的信息。” 李竹道故意将王芳极有可能制售假证件的一节隐去。 桂瑛却神色奇怪的看着李竹道,说:“竹道啊,你不记得她了?” 李竹道皱着眉头,说:“我总觉得这人眼熟,但记不得在哪见过,也认不出到底是谁。” 桂瑛收回目光,仔细想了想,说:“是我记错了。你确实不认识她,你可能只是在这里见过她。” 又问:“你们实话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大家都看着李竹道。 李竹道沉默片刻,说:“姐,前两天的‘白坟案’,你听说过吧?” 桂瑛慢慢反应过来,脸上的肌肉慢慢开始抽搐,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终于,她捂着嘴和鼻子,轻声呜咽。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 第18章 意外(3) 2005年11月。 这时的堰城福利院还只是由几栋多层小楼组成,占地规模、院内环境远远没有当下优越,但是那一道围墙高大深厚,不显马虎,将院里院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由于福利院里有些人员,尤其是有些孩子们的情况比较特殊,较为敏感,为防范风险,一般情况下,院方会拒绝接受单人慰问探访。除非,来访的个人能满足院方近似于苛刻的探访条件。比如,来访者要有社工证,或者是资深志愿者等。 这天,堰城福利院就来了这么一个能够顺利进入院内的探访者,她叫李梅。她拎着一小袋各类证件,不但有专业的社工证,还有很多社区、街道,堰城各个县区社会福利院颁发给她的各类志愿者证件,还有“优秀志愿者”“最美义工”等各类荣誉证书。 负责接待的桂瑛很热情。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拥有专业社工证的人员堪称凤毛麟角,同时院里因工作性质特殊,一直以来都是人手紧张,工作强调很大。同时,福利院的人员,尤其是孩子们,被探望一次后,会感觉很温暖,当人走后,又特别失落,无形中增添了心理伤害。所以,李梅这种具备资深志愿者和专业社工双重身份的个人来访者,同那些以赠送物资的方式偶尔匆匆进行一次慰问的集体探访相较而言,要更受福利院欢迎。 虽然知道眼前的李梅对福利院的环境应该很熟悉,但按照惯例,桂瑛还是十分热情的领着李梅在院子里先熟悉一下。 他们首先去的是最里的1号楼,这栋楼外观看上去和普通幼儿园没有很大区别,就是安静得可怕。 “这里住的是院里情况最差的孩子们。”桂瑛站在一楼的防盗门前,一边掏出钥匙,一边注意李梅,见她并没有东张西望,或面色紧张,也就更加放心,一边开门一边说:“楼层都是根据年龄区分,越往上,孩子们的年龄越大。” 李梅神色正常的微笑着点点头,紧跟在桂瑛身后。 “这一层有31个孩子,却只有两名工作人员。没办法,人手不够,不是请不到人,而是请不到像您这样专业的爱心人士。一般人,我们也不敢请。”桂瑛说。 李梅注意到,这二十多个孩子里面,没有一个是建康的。有脑.瘫患儿,翻着白眼流着口水躺在床上;有智力低下的孩子,不时发出一阵阵诡异的叫声;有双性的婴儿,睁着眼睛一声不吭地躺着;还有个孩子,没有眼角.膜,什么都看不到,一直在眨眼间,嘴巴一张一合的。 有几个孩子看到桂瑛,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阿姨,我想吃沙琪玛……” 桂瑛耐心的将这些孩子哄回去,回头向李梅解释:“之前有个大学的师生一行在这里集体探访,送了很多零食,还有沙琪玛,这几个孩子老惦着沙琪玛的味道。” 有一个智力正常但双腿残疾的男孩,看到李梅就显得很开心,拼命扶着窗台想站起来给她看。 “这是李阿姨,以后可能会来照顾你们。”桂瑛对那个孩子说。 孩子很失望,立即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和李梅打招呼。. 二人回到走廊后,桂瑛悄悄的对李梅说:“那孩子很聪明,以为你是来领.养孩子的。” 李梅点点头,没说话。 再往上一层,在楼梯口也有一道防盗门。 这一层,只有6间卧室,14个孩子,都是脑.瘫儿。 “他们看起来还是儿童,实际上都已经十五六岁了。”桂瑛在走廊上轻声对李梅说。 这些孩子明明已经是青春期,却只有儿童一样的身躯,要么躺在床上,要么坐在儿童椅上不停地翻白眼、流口水,皮肤也都很苍白,没有血色,都剃着光头。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看到桂瑛和李梅进来,一直反复起身,带着一丝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微笑,可能是想和李梅打招呼。李梅坐在床边,伸出手,想帮她一把,小姑娘却用她小小的手紧紧握住李梅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李梅看不到她的笑容,只看到她眼里充满了感情色彩的复杂情绪。李梅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哄襁褓里的孩子一样,将她安抚好才离开。 第三层住着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智力正常,但是患有“瓷娃娃”症。她的皮肤苍白,很光滑,甚至能反光,全身除了一只手臂可以活动,其他地方都扭曲着。 桂瑛在给她盖被子时,惊醒了她。她动了一下,下身的被角往里移动,露出蜷曲着的一条腿,腿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手术缝合疤。 她看到眼前的李梅时,“哇”的一下就哭了,哭声就和几岁的小孩发出来的一样。 在桂瑛和李梅的安抚下,她很快就止住哭声,然后举起唯一可以活动的手要和李梅握手,嘴里喃喃着几个音调。李梅把手伸过去,她紧紧地握着李梅的手,久久才肯松开。 她的手很冰、很凉、很软、很小。 “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下床走过路。”出来后,桂瑛轻声说:“她什么都知道,能感受到别人的爱心,每次看到有新面孔来探望,她都会很激动。虽然她丧失了表达能力,但她的情绪和我们正常人一样。” 再往上两层空着,但在楼梯口仍旧上了锁。 2号楼里住的都是“三无”老人,数量没有孩子们多。 稍微靠外的3号楼住的都是正常的孩子,他们基本上都会在就近的学校上学。他们去上学时,福利院会根据孩子的年龄和需要,安排工作人员接送。这时,工作人员更多的是在充当他们的家长,让他们看起来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 这栋楼里,除了还在读幼儿园和小学、初中的二十几个孩子外,还有几个在读高中和大学的孩子,由于都是寄读,得寒暑假才会回来。 这时,正是下午读书的时间,整栋3号楼也就空无一人。 楼外的空地上竖着一排荣誉墙。但凡学习优异、进步明显的孩子,都会在墙上粘贴他们的照片和姓名。墙上的照片有那些成功考取了大学的孩子,也有读完职高找到了工作的孩子,还有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或“优秀班干”的中小学生。 桂瑛指着其中一个孩子的照片,说:“这孩子是我们院最聪明,最好学的一个,将来肯定也最有出息。” 李梅定睛一看,见照片里的孩子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笑得很是阳光。她也笑了笑,说:“这孩子,一看就招人喜欢。” 桂瑛十分得意的笑着说:“他可是我们院的‘希望之星’。” 李梅笑着附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记住了这个孩子的名字——李竹道。 当天,李梅就开始在院里做义工。不管是和孩子们,还是和老人们,李梅的沟通和护理工作都让人无可挑剔。 一直到了夜里八九点,李梅这一天的工作才算忙完。桂瑛见天色太晚,干脆就在院里收拾了一间闲置的办公用房,作李梅的起居室。 谁都没想到,李梅在福利院这一干,这一住就是十几年。她总是清晨外出“工作”,傍晚回院里做义工,晚上就睡在属于她自己的起居室。除了生病或身体不适,偶尔间隔几天,也是因为在外地的两个孩子回家同她团聚。李梅在福利院的义工生涯,真正做到了十几年如一日。 她工作细致,认真负责,任劳任怨,不管是孩子们,还是老人们都对她好评如潮,院方管理人员也就默许了她将福利院当成自己家的这一“特权”。福利院在原有基础上大规模扩建以后,院方领导.层甚至就是否保留她个人的“起居室”召开专题会议研究讨论,最后一致认为她对本院有“特殊贡献”,对其“起居室”应当预留并保留,直到她本人申请取消为止。 至于李梅的“工作”到底是什么,院方和桂瑛都有口头了解过,但从未核实过。他们更在乎的是,这么一踏实肯干的“最美义工”,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同时,李梅的两个孩子姓甚名甚,具体在哪里,院方和桂瑛也都不知道。 当时的李竹道正在学校寄读,全力以赴备战高考。寒假匆匆回了一趟院里,过了个年。至于院里新来了这么号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高考结束之后,他又外出打暑假工,接到警校的录取通知之后,他又回了一趟院里,之后升学、工作,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也偶尔听说院里有一位坚持做了很多年义工的志愿者,但也从未正儿八经的经人引荐见面。 或许,李竹道在院里同李梅有过不经意的见面,但他不知道自己见过的哪一位就是“李梅”。毕竟,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关心关注社会福利院的爱心人士和志愿者日益增多,前来做义工的人士也越来越多,经常会在这里看到一些熟悉的、似曾相识的、陌生的面孔。 第19章 意外(4) “你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用,都是由李梅资助。”饭桌前,桂瑛看着李竹道,说。 找到疑似王芳的李梅,本来应是比较兴奋的心情,但桂瑛一说李梅的来历,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吃饭了,草草扒了几口。 “那不是院里给的助学金么?”李竹道问。 “那是骗你的。”桂瑛说:“李梅说,她帮你不是要让你知道她是谁,也不是图你以后报答。所以,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们以院方的名义,而不是以她的个人名义,按时将学费和生活费用给你。直到你参加工作,她对你的资助才终止。” “不仅是你,院里还有几个小孩,她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匿名资助。所以,仔细想想,你,还有那几个孩子,确实都不认识她。” 大家都唏嘘不已。 李竹道五味具杂,心情复杂。 桂瑛继续说道:“你结婚的时候,院里去了一份人情,大头也是李梅出的,她的要求和资助你的时候一样。李梅和我一起参加了你的婚礼,本来我打算邀请她和我一起坐在主宾席,但是她来晚了,也不知道她最后在哪里找了个位置,直到婚礼结束,才突然冒出来,说和我一起回院里。” 当时院方随的人情较大,5位数。事后,李竹道要将这笔钱退回去,桂瑛说退回的话以后就不要来往了,还说要他好好生活,好好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作贡献,就是在报答院里的恩情。李竹道只能接受。 “她的事迹,我们之前说要给她作专题报道,要推荐她参选市里的‘道德楷模’,都被她拒绝了。她说她不是为了这些,受之有愧。”桂瑛说:“大半年以前,我们瞒着她,约了电视台的记者在院里等着她。结果,她一见了记者就跑了,之后再也没回过院里,打她电话也不接。直到大概一个月以前,打了电话给她还是没接,但是回了短信,说以后不会来院里了。我以为她还在因为我们瞒着她的事生气,她说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我说要去看看她,她说不用。谁知道,之后就出了这种事……” 说到后来,桂瑛陷入哽咽。 待她情绪稳定后,老刘说:“院长,李梅的电话号码,我们需要留一下。” 桂瑛很配合的拿出手机,翻出李梅的电话号码,报给老刘,然后说:“她这个手机和电话号码都是院里给她配的,她之前都不用手机,为了方便工作联系,我们院里才想办法给她配了手机和电话号码。” 大家精神一震,互相看了一眼。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李梅用的电话号码,是您给她办的,不是她本人办的?”老刘问。 桂瑛点点头,说:“给她办了手机,结果她又不办卡,还说用不上,办了也是浪费电话费,还不如省着给孩子们读书。我懒得和她掰扯那么多,就自己多办了一张电话卡,给她用了。” “这张电话卡,办了多久了?”老刘问。 “没多久,还不到一年。”桂瑛说。 大家神色一黯,默默叹了口气。 假如李梅就是王芳,出于长期制售假证的需要,不可能不使用手机。也就是说,除了桂瑛近期给她办的这个手机号码外,在此之前,她肯定另外还有一个手机号。换言之,李梅或者王芳,近一年来极有可能在使用两个手机号。 要是只有桂瑛办的这一个手机号,那么只要通过调取通话记录,就能顺藤摸瓜,找出王安王康两兄弟,甚至挖出其他线索。但是已知的桂瑛办的这一手机号,使用时间太短,很可能只是“小号”,能挖掘出有用信息的可能性大为降低。 所以,一听桂瑛这么说,大家也就微微有些失望。 “李梅的卧室,还在不在?”老刘继续问。 在大家的注视中,桂瑛摇摇头,说:“本来,我们也想继续保留一段时间,万一她什么时候身体好了,再回来看看孩子们,也还有个休息的地方。但是,近几年办公用房清查得很严厉,李梅不是我院的正式在编人员,以资料室的名义给她保留了一间办公室作卧室,我们本就承担了很大压力。她既然明确说以后不会再来院里,那她的卧室,我们也只能清退。” 清查办公用房这一点,大家都深有体会。其本意是为了防止办公用房面积超标,节约资源,但政策文件在执行时,总会碰到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个例。比如,欧阳和彭杰是抽调过来的,其编制不在刑警支队,所以他们不能在支队另外占用办公用房的面积,只能在李竹道的办公室再搬进两张桌子,三个人挤在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办公室里办公。支队即便另有空置的办公用房也不能给他二人用,不然就是违规。好在他们经常出外勤,留就在室内办公的时间不多。 “她的个人物品不多,都保留在我办公室,之前和她说好了,她说什么时候方便了就来取。”桂瑛接着说道:“她有轻微洁癖,衣服虽然不多,但都洗得干干净净。衣服鞋子,加上日常生活用品,拢共也就三个箱子一个桶。帮我搬箱子的一个半大孩子毛手毛脚,提着箱子在路上摔了一跤,结果将他前面的几个孩子全扑倒了,当天又下了大雨,几个箱子都淋湿了,我只好把她的箱子还有衣服鞋子这些,统统都送去干洗店又洗了一遍。” “她的毛巾,牙刷呢?”老刘问。 “当时放在桶里,都淋湿了,我也都扔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桂瑛说。 李梅的照片和王芳的照片,在眉毛、眼皮、鼻子上略有诧异,小王的假设虽然有道理,也极有可能成立,但那终极只是假设,需要验证。他们本想通过搜集到李梅的毛发,同王芳进行dna对比,来验证李梅就是王芳。结果,天不遂人愿,李梅的衣服鞋子经过干洗之后还能搜集到毛发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最后连毛巾和牙刷都扔了,这一条验证的办法也就基本缺乏可行性了。 老刘咳嗽一声,简单向她解释了一下。 桂瑛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说:“既然和你们照片里的人不一样,那是不是你们真搞错了?不要错把冯京当马京。” 详细的案情,大家没法向她明说。她这一说,倒让老刘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李竹道问:“她的卧室,清退之后,做什么用了?” 大家眼前又是一亮。只要李梅的卧室清退之后仍然空置,那在里面搜集到毛发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做医务室了。我们之前向卫健部门申请设置医务室,配置医护人员,恰好最近手续也都办齐,医护人员也能随时到岗,院里也有其他的空置用房,但当时李梅的卧室已经被我们清理了一遍,干净,没必要再另外清扫一间出来。所以,就让医护人员进去办公了。”桂瑛说:“我们院里身体状况不好的孩子很多,这个你也清楚。所以,设置医务室非常有必要。” 大家神色齐黯。 “姐,她长期生活在这里,你有没有发现她做过微整形?”李竹道问。 桂瑛神色一黯,说:“这个……还真没注意。她很多时候都戴着口罩和帽子,再说她也是每天傍晚过来,我是到了那个点就下班,除非有工作需要,才会留在院里休息。实际上,我和她面对面的时间也不多,平时有交流,也大都和院里的孩子有关。” 小王嘀咕了一句:“十几年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 桂瑛神色更黯,却是自责于自己平时对李梅的关心关注不够。 小吴说:“我半年前做了眉毛,你们谁看出来了?” 大家齐刷刷地盯着小吴看,小吴故意挑了挑眉毛,说:“你们说说,我现在的眉毛和半年前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哑口无言。谁还会记得她半年前的眉毛是什么样子? 小吴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说:“你们当中的一些人还和我天天见面,都没看出来我做过眉毛。桂姐和李梅还不是天天见面,更何况李梅很多时候还带着口罩和帽子,桂姐没看出来,没注意到,有什么不正常?再说,微整形如果一眼就能看出来,就不叫微整形了。如果不看手机的照片,光看墙上的‘最美义工’照,是不是一眼就能认出李梅,或者王芳?七,你刚才不就是路过的时候,瞟了一眼就认出来了么?所以,如果没有拿着照片在那里认真比对,你能说出李梅的照片和王芳的照片有哪些不一样?” 大家再次无法反驳。 这时,段明打来电话给李竹道。 李竹道挂了电话后,问桂瑛:“李梅是不是有台车,车牌号是xb9879d?” 桂瑛称是。 李竹道以无比肯定的语气说:“李梅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桂瑛心里刚才燃起的一线希望彻底破灭,哽咽了一会儿后,说:“她的东西,你们是不是也要拿走?” 第20章 意外(5) 正如桂瑛所说,李梅的个人物品极其简单,仅有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小吴简单翻看了一遍,实在没法想象一个人的全部家当可以简单至此。 在一个箱子的内袋里,小吴翻出了一张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照片。照片很有年代感,颜色泛黄。其中一张是两个相互靠着坐在靠椅上的婴儿,两张脸蛋一模一样,小吴猜测这可能是王安王康两兄弟。另一张照片,也是一个男婴,躺在襁褓里,仔细对比之后,却发现和王安王康长得不一样。这名男婴是谁? 小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照片和疑问都交给了李竹道。奇快妏敩 “也许是这两兄弟当中的谁,更小的时候?”小王撅着屁股,将头凑上来,说:“刚出生的婴儿样貌都差不多,得三个月左右才会出现一定的改变。所以,这张单人照看起来就会和双人照里的人有区别。” 六个人坐在商务车里。彭杰开车,小吴坐在副驾驶,李竹道和老刘坐在中间一排,小王和欧阳坐在最后。 李竹道捏着照片,旁边的老刘说:“也许,除了那一对双胞胎,李梅还有另一个孩子呢?” 欧阳说:“那她的这个孩子呢,难不成丢了?不管是和谐小区,还是福利院,都没人说她有三个孩子。” 老刘说:“也许跟着她前夫。” 和谐小区的住户说李梅二十多年以前才住进那里,那在此之前,关于李梅的信息没人知道。所以,大家的猜测莫衷一是。 “会不会是福利院的某个孩子?”欧阳说。 “也许李梅之前开过照相馆。制售假证件这事,和照相馆本身就有天然联系。李梅留的这两张照片,也许不是她什么亲人,而是她照相馆里什么顾客的照片……” 小王越说越离谱,李竹道将照片收起来,示意小王将其塞回行李箱,说:“都别猜了,没有足够的线索,猜得再多也都是瞎猜。还是好好想想,王芳的车为什么会停在建设路口大半年之久,当中没有任何出行记录,李海东为什么又要重新购置一辆二手车。” 之前李竹道只是单纯的想要段明往这个方向试一试,并未抱太大希望,段明也是因为上述理由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结果都被打脸了。 “李梅名下的车是一款雪佛兰科鲁兹,适合女性驾驶,车龄已有十一年。会不会是车龄较长,车况不好,李海东不怎么喜欢,一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买家,在需要用车的情况下,先购置了一辆自己比较中意的车型?”小王说。 “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不将车开回白土文小区,停在建设路口的停车场,每天的停车费就得二三十块。”欧阳说。 “我们一步一步来,来作填空题。”李竹道说:“首先,我们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一个月内,李梅没有出过白土文小区的1304号房。也就是说,要去将车开回白土文小区,也应该是由李海东去开,那么李海东会在什么情况下将王芳的车落在建设路口的停车场,不闻不问?” “不知道。”彭杰一边开车,一边冒出这么句话。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这么大声音做什么?”小王坐在后排,十分不满地说。 李竹道却说:“老屠说的这种可能性最大,李海东只有在不知道王芳把车停在什么地方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对此不闻不问,在需要用车的情况下,才会迫不得己先购置一辆二手车。当然,李海东压根儿不知道王芳有车的可能性也有,但这种可能性不大。王芳母子三人虽然平时团聚的时候不多,但还不至于连王芳有车,李海东都会不知道。” “也就是说,王芳极有可能没有告诉过李海东,她的车停在哪里。”老刘说。 “换我是王芳,亲儿子把我关在屋里,囚禁,tui,我也不会告诉那个畜牲,我的车停在哪里。”小吴说。 “你这种假设,是建立在李海东和王芳之间的母子关系十分恶劣的前提下。据我们之前掌握的线索,李海东名下的1304号房的购置资金,极有可能来源于王芳。王芳既然拿出了这笔钱给李海东购房,那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应该不至于恶劣到这一地步。”老刘不大认同小吴的说法。 “也有可能是李海东逼王芳拿出的这笔钱。这对母子住在1304号房期间,经常发生口角,这是不是也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很恶劣?”欧阳说。 李竹道说:“你们说的都是王芳不愿意告诉李海东,这种可能性存在。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性,也就是王芳不能告诉李海东。比如,王芳会不会突然患病,得了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不记得自己的车停在哪里了;或者中风了,丧失了言语能力和读写能力。” 李竹道的假设颇为大胆,缺乏依据,大家同样也没有反驳的根据。一时间,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时,向娟打来电话给小吴,劈头盖脸就在电话里头问她今天穿了什么。 小吴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问:“向姐,您有什么新发现吗?” 向娟明白过来,说:“告诉那小子,我们在王芳的胃里发现了一粒未完全消化的药丸,经检测后认定为氟伏沙明。这类药物有镇静作用,可促进睡眠,适合睡前服用,并且能够促进肾上腺皮质激素的分泌,促进代谢,防止体重增加,对常见的焦虑症,像广泛焦虑、惊恐发作、社交焦虑有不错的疗效。但是,这种药需要精神科医生的医嘱,并在医生的观察下来使用,根据治疗后的疗效和不良反应的情况,及时做出必要的调整,达到最佳的疗效和最小不良反应的状态……” “向姐,您还是说点我们能听懂的吧。” 说完以后,小吴干脆开了免提。 “这是一种抗抑郁药物,能够迅速改善抑郁患者的消极情绪,适用于有自杀风险的患者……”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王芳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有自杀倾向的那种?”李竹道问。 “不一定。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种药还可以用于治疗焦虑症。”向娟说。 “能不能检测出,她是长期服用还是短期服用?”李竹道问。 “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会造成肝功能和消化系统异常,死者的脏器有人为损坏,检查需要点时间。”向娟说。 通话结束后,李竹道打开车窗,点燃一根烟,说:“王芳在和谐小区很少和人打交道,我们之前认为她是出于‘职业’需要,有意为之。但是,刚才向姐说她吃的那个啥药,能治疗社交焦虑,也就是说,王芳有可能患有社交焦虑。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王芳应当是长期服用。” “王芳在搬进白土文小区之前,有五六个月的时间,我们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这段时间内,她是一个人,还是和李海东一起,我们也不知道。那么在这段对于我们来说一无所知的时间段里,有没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加剧了王芳的病情,让她从社交焦虑变成了重度抑郁,进而产生自杀倾向?同时,在患有严重抑郁,每天都想着要不要自杀的情况下,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法告诉李海东,她的车停在哪里?桂姐说一个月前王芳没接她电话,但是回了短信,回短信的有没有可能不是王芳,而是李海东?” 李竹道继续说:“当然,也有可能王芳在此前并没有社交焦虑,不多与人交往,也确实是她的‘职业’需要。但是,在住进白土文小区之前,应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让王芳突然陷入重度抑郁。” 李竹道却陷入沉默,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半响,李竹道说:“1304号房的装修情况,我们原本认为是用来囚禁王芳。但是,那里的装修设计,如果说是用来防止王芳跳楼,或者防止她出门自杀,是不是也说得过去?” 大家目瞪口呆。 小王忽然说:“王芳会不会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但是,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假设:“也不对,李海东没必要给自己背上弑母的罪名和骂名,更没必要碎尸。” 大家陷入沉默。 白土文案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洋葱,剥开一层迷雾,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层。大家只期望这个洋葱被层层剥开之后,最终会有一个真相。 车外,美丽的彩灯一串连着一串,勾画出一幢幢大楼的轮廓,大楼上方的霓虹灯闪闪发光,各种各样,像无数条盘踞的彩色火龙。 车辆安静的行驶,转入一段高架桥,远眺之下,只见斑驳的灯火栖息于错落的楼市之间,仿佛是这座城市蠢蠢欲动的孤独。城市靡霏,灯火阑珊,城市与灯火之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霾,就像是横亘在大家眼前的迷雾。 第21章 往事(1) 东阳县三中始建于1956年,于1978年被省教育厅确立为全省54所首批省级重点中学之一,也是唯一坐落在农村的省级示范性高中。 1999年,东阳县三中面向全市大规模扩招,堰城市城区许多家长慕名而将自己中升高的孩子送来就读,王安就是其中之一。 “我校自办学以来,共为国家输送了6万多名优秀毕业生。有49名学生被清华、北大录取。考入清华、北大总人数位居堰城第一。是堰城连续十年有考取飞行员的学校,军航、民航飞行员已达12人。” 接待小王和彭杰的是东阳县三中的政教处刘主任,他正滔滔不绝地向二者介绍学校的辉煌历史。 “迄今为止,九任校长皆治校严谨,筚路蓝缕启山林,栉风沐雨开新篇。他们重道兴学,心系教育,殚精竭虑。故八方俊彦,慕名而辐辏;四海少年,负笈而影从。” 小王和彭杰负责走访王安曾经就读的高中。李海东到底是王安还是王康,没人说得清。专案组试图从这两兄弟的朋友圈着手,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甚至试图通过这个办法了解他们母子三人之间的关系。李海东的作案动机始终是困扰专案组的一大疑点,从现有线索无法分析判断,只能沿着希望并不是很大的这条线索继续深挖。 “刘主任,王安的班主任陈艳老师……” 小王和彭杰对东阳县三中的辉煌办学成就和历任校长披荆斩棘的治学成效都不是很感兴趣,只想了解王安到底是个什么人,或者有哪些和他走得近的同学、朋友。 刘主任对彭杰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如数家珍一般说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我校高考成绩一直稳居堰城榜首,2006年之前,连续七年夺得堰城第一,2016年上榜中国顶尖中学800强,领跑堰城。1999年高考,县文科、理科状元,堰城英语专业第一名均为我校学生,上线总人数居全县第一名。2007年,刘小贵以674的高分夺取堰城理科状元、湖南省第五名,考取清华,申鹏考取北大。2008年,赵凯考取清华,赵鸿雁和申文彬分获县文科状元、榜眼,赵鸿雁考取人民大学,曾志考取空军航空大学……” “刘主任,高二692班有学生打架了……”陈艳进了刘主任办公室,终于成功的用一句话结束了刘主任滔滔不绝的讲话。 刘主任给双方相互介绍之后,就匆匆赶去解决学生打架的问题。 “近几年由于城市化进程加快,私立学校异军突起,我们学校生源日益枯竭。每年中考录取线远远低于兄弟学校,比县城任何一所高中都低,有句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现在的处境,校领导都很焦虑。所以,刘主任一见了外人就收不住嘴。”陈艳笑着说。 陈艳老师戴着一副眼睛,50多岁的年级,给人的感觉很温和,让小王和彭杰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书香气息。 小王和彭杰打着哈哈客套了几句,很快就步入正题。 “零几年的人和事,到现在都十几年了,我记不得很清楚,但王安这个学生我倒是有印象。”陈艳说。 二人喜出望外。 “他是学习成绩很好的那种,还是很捣蛋的那种?”小王问。 “都不是。”陈艳笑着说:“王安这个学生,学习成绩只能算中等偏上,但是最后高考的时候超水平发挥,考了省内的一所211大学,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刻。另外,这孩子高高帅帅,不是体育生,但是足球篮球排球样样精通,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很受女孩们欢迎,甚至有些单身未婚的女老师都对他暗生情愫。” 二人只当陈艳的最后一句是句玩笑话。 “他有没有早恋?我的意思是,他在高中这三年,有没有谈过女朋友?”彭杰问。 “这没听说过。”陈艳认真想了想,说:“我们学校在这方面的管理很严格,严禁在校学生早恋。一旦发现,会通知双方家长,共同教育。当然,这种事一直都是屡禁不止,青春期的孩子情窦初开,很容易和异性之间产生男女之情。所以,即便是有,学生们也都是偷偷摸摸,顶多让自己身边的好朋友知道,不会让老师,让学校知道。” “他有没有很要好的同学?”小王问。奇快妏敩 “他这样的学生,玩得好的同学很多。”陈艳认真想了想,说:“但是……离高考最后的两三个月,那孩子好像变了个人,和谁都不交往,也不和别人说话,应该是当时高考压力太大,在全力备战高考。他最后的两次模考成绩都比较出色,包括最后的高考成绩超水平发挥,和最后两三个月的冲刺有很大关系。” “和他关系很好的同学,您还记得名字吗?”彭杰问。 “有一个叫李伟,还有一个叫石晶。”陈艳说,“他们仨都是当时堰城市城区来的生源,恰好分在一个班,又在同一个宿舍,所以平时形影不离。王安阳光活跃,李伟足球踢得很好,石晶那孩子比较调皮,一上课就睡觉,一下课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当时的一个女老师还被他气哭过。” 小王和彭杰迅速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王安的家庭情况,就是他和他母亲之间的关系,还有和他的孪生弟弟王康之间,您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小王问。 陈艳摇摇头,说:“我对这孩子的家长没什么印象。” 然后又问:“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这我倒是今天才听说。” 二人又问了一些问题,但陈老师要么不知道,要么不记得了,小王和彭杰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就作罢,转而将主意打在李伟和石晶的身上。 “王安?这小子是号人物,我肯定记得。” 石晶不在本地,二人通过身份证号码查询到了他的手机号码,然后通过微信视频,了解王安的一些情况。二人本来想通过电话联系,结果石晶怀疑他们是骗子,二人没办法,只能通过微信视频,亮出证件才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石晶在电话里头描述的王安,比陈艳老师那种官方式的描述要“生动”得多。 “东阳三中在农村嘛,我们那时候读书都是寄宿,封闭式管理。我们住的那一栋男生宿舍前面50米,立着一栋女生宿舍和一栋教师宿舍。每天一到了晚自习下课,男生宿舍的阳台上就站满了人,拿着望远镜看对面的女生宿舍和教师宿舍,那一排排的人,人手一个望远镜,堪称壮观。拿望远镜看对面女生宿舍,就是王安带的头,搞得后来学校保卫科的每天来没收望远镜,结果他们没收之后又自己用来看,哈哈,最后对面的女生宿舍和教师宿舍,大夏天的都不敢开窗帘,还不敢开灯,开了灯窗帘上会有人影,哈哈……” “还有啊,有一回我们宿舍楼厕所的下水道炸了,从四楼炸到一楼,整栋楼弥漫着浓郁的气味,翔的味道,哈哈,现场惨不忍睹,那时候用的是公共卫生间,从卫生间里流出来的翔水,一直流到楼梯口,没法住人了,然后居然放了两天假。这事的罪魁祸首就是王安,那小子在上大号的时候抽烟,完了将烟头扔进下水道,结果把下水道的沼气点燃了,他屁股都被烧黑了,毛都被烧没了,哈哈……” “那时候晚上熄了灯后,会偷偷爬墙出去上网。墙外面有条小路,路边有个池塘。有年冬天下午,那个缺德鬼在墙外的路上撒了两瓶矿泉水,我最先还不知道那小子是在干什么。后来,那天晚上学校爬墙出去上网的人有十几个,全都在跳墙的时候跳在冰面上,滑进了池塘,只能从校门口进去换衣服,结果一晚上陆陆续续突然出现的一身湿透的学生太多,被保卫科看出了端倪,第二天这些跳墙的人都挨了通报。那小子瞅准了那一路段是专门跳墙的落脚点,路道又窄,故意这样干的,哈哈……” “那小子又高又帅,当时风靡了万千少男少女,是真的连少男都包括在内,一点都没夸大。当时的学校,到了冬天洗澡要自己去开水房提热水。一些老师的家里可以去洗澡,但是要收5块钱一个。隔壁班有个男的,一次说请王安去老师家洗澡,但是只请他一个,要他别带我和李伟去。那小子以为有便宜可占,就屁颠屁颠的跟去了。去了之后,那男同学就说快上晚自习了,干脆一起洗算了,王安也没多想就同意了。结果,洗澡洗到一半,那男的说要给王安吹喇叭,王安以为他在闹着玩,结果那男的真就蹲了下去,哈哈,王安那小子吓得连肥皂泡都没冲干净,套上衣服就屁滚尿流的回来了。之后肠子都悔青了,说不该瞒着兄弟们去占小便宜,结果便宜没占到还惹了一身骚……” 第22章 往事(2) 石晶连珠炮一般的说了一大堆,小王和彭杰哭笑不得。 “王安这样的学生,当时没谈过女朋友?”小王问。 “哈哈,你们算是问对人了,换别人肯定不知道。”石晶说,“那小子不是一般人,谈恋爱谈得也不一般,我要是不说,你们肯定猜不到他会和谁谈。” “校花?”小王猜。 “丑女,还不是一般丑的那种?”彭杰猜。 “都不是。”石晶笑着说,“是老师,当时教我们的英语老师,名字我都还记得,叫章静,三十来岁,长得很好看,穿着打扮也很时髦。” 小王和彭杰相互看了一眼,这才知道陈艳老师之前并不是在开玩笑。谁知道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 “那小子地下工作搞得很好,直到有次被一伙人打了一顿,我和李伟要帮他打回去,问他对方为啥要打他,才知道这事。” “打他的人叫文韬,是个富二代,当时是体育生,同校另一个班的。文韬说,章静章老师是他女朋友,他有次去章老师家,正好碰到王安光着屁股睡在章老师床上,来了个捉奸在床。当时章静把文韬劝回去了,所以文韬没有当场打人,但是文韬一直觉得自己头上长了草,心里不爽,之后一直找机会要弄王安。但是王安和我们说,章老师和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男女朋友关系,文韬是第三者,对章老师死缠烂打的那种。总之,他们仨到底是个啥关系,我当时没搞明白。” “这事是在高考前两三个月发生,之后王安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原本计划要打回去的事提都没再提过,就好像忘记了一样。对我和李伟的态度也很奇怪,不冷不热爱搭不理,我和李伟莫名其妙,也就懒得理他了。”石晶说。 “文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章老师家里?”彭杰问。 “文韬有章老师家里的钥匙,王安也有。”石晶说,“我猜,多半是章老师老牛吃嫩草,一脚踏两船,王安和文韬都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实际上都只是面首。” “你们这么好的关系,毕业之后,有没有再联系?”小王问。 “没有。”石晶说,“高考结束后,我和李伟在堰城的街上碰到过王安,结果那小子还是就不理人。我和李伟都觉得,他可能是从和章静的事情中受了很大刺激,才变得这么奇奇怪怪。那时候嘛,十八九岁,心智都不成熟,头回谈恋爱,结果却发现自己头上顶着绿油油的一片草地,还发着绿光,搁谁谁都受不了。” “之后读大学也不在一个城市,就完全没联系了。王安那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高考最后那两三个月就好像开了挂一样,还考了个211。我不行,马马虎虎读了个大专,还只读了一年。我就不是读书这块料,我有自知之明。再说,读个大专也没什么用。所以,到了第二年,我拿着我妈给我的学费,瞒着家里直接开了个网店……” 这小子,也是个人才。他应该是国内第一批开网店的人,理所当然的赚了个盆满钵满。风口浪尖上,猪都能起飞。 “对于他的家庭情况,您知道哪些?”小王问。 “他好像是单亲家庭,没有父亲。李伟也是,没有母亲。所以他和李伟特别聊的来。关于他的事情,你们可以问问李伟,他可能知道得比我多。”石晶说。 “他有个双胞胎弟弟,叫王康,您有没有印象?”彭杰问。 石晶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显然也是今天才听说还有王康这么一号人。 在明确表示不知道王康后,石晶又问:“两位警官,你们能不能告诉我,王安那小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礼貌性的以“无可奉告”结束了视频对话,又联系到了李伟。 李伟的谈吐显得比石晶要成熟稳重得多,关于王安在学校的表现,他的陈述和石晶大同小异,无非都是懵懂少年在青春期的一些莽撞事和糗事,但是提到章静的时候,他又给出了另一些信息。 “2002年,东阳三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警方肯定知道。”李伟在视频里面说,“全校的高二年级第二名,捅死了年级第一名。之后,第二名跳河自尽。至于这起凶杀案的缘由,当时官方说法是第二名出于嫉妒,只要杀了第一名,他就是第一名。” 由于是校园杀人案,这起案件引起了一时轰动。行凶者事前准备了一把水果刀,然后埋伏在宿舍楼下,待第一名出现时,突然窜出来用刀扎进他的胸膛。第一名极度惊恐,凭借求生本能挣扎着向前爬行。可第二名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紧随其后,挥刀将其脖子砍断一半,颈动脉砍断,顿时血流如注。而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在第一名胸前背后连捅十余刀,刀刀致命。 第二名在一边行凶时,一边骂骂咧咧地说:“让你在老子前面,在老子前面……” 由此,警方判定第二名的作案动机是出于嫉妒,因为每次全校的年级模考,第一名始终排名在他前面,成了一座让他无法逾越的高山。 “但实际上,这两人和王安多半是连襟。”李伟说。 “什么意思?”小王问。 “就是‘老表’。”彭杰见小王还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干脆挑明了说:“就是多男共用一妻,明白?” 小王张着嘴巴,一副叹为观止的样子。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彭杰问。 “钥匙。”李伟说,“高考后,我在百度贴吧里无意间看到案发现场的照片,还有行凶者跳河之后被打捞上来的照片,他们别在腰间的钥匙串中,有同样的一片钥匙。那片钥匙上有特别的标记,都刻着一个‘静’字,同样的钥匙,王安有,文韬也有,都是章静老师送给他们的。” “高考后,您和王安还有没有联系?”小王问。 “没有。”李伟说,“高考前不久,也不知道王安是不是撞了邪,放了月假从堰城回学校后就变得很奇怪……” “是不是不和你们一起玩,也不和你们说话,而是闷头搞学习了?”彭杰问。 李伟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说:“不和我们一起玩确实是这样,但是说他一门心思搞学习吧,也不见得。他很多时候都在看小说,不管是上课还是自习,还是在宿舍休息的时候,他都捧着一本书,外面是‘新概念’作文的封面,实际上里面装的是小说,从世界名著、古典名著到金庸古龙梁羽生和黄易,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他都看。” “石晶说,高考后你们在堰城的街上碰到过王安,但是王安不理人?”小王问。 “是这样。”李伟说,“高考后,王安和石晶都去读大学了,我去了部队,和他们也就没怎么联系。退役后我和石晶又有了联系,但是王安就好像失踪了一样,没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关于章静老师的这些事,学校不知道吗?”彭杰问。 “当时学校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是纸包不住火,听说后来章静辞职了,我估计多半和她的生活作风有很大关系。再说,这种事,就算学校听说了什么,也都是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作什么处理。而且,这些给学校脸上抹黑,给全体教职员工脸上抹黑的事,学校也不会自曝其短。所以,你们去学校了解情况,学校也不会和你们说这些。”李伟说。 小王又问李伟对于王安的家庭情况清不清楚,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结束了视频通话。 二人又根据身份信息,找到章静的联系方式,但章静在电话里头沉默片刻后,说不记得王安这个人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二人商量后,认为章静有可能是不愿提及自己的往事,借口不记得王安来避免揭开自己的黑历史。经查询,二人找到了章静注册的一家名为星未来的英语培训学校,位于堰城市区。 二人风尘仆仆的赶回堰城,已经到了夜晚。庆幸的是,校外培训课程一般都是夜晚或周末开课,具备法人和讲师双重身份的章静正在上课。 二人只能在会客室里抽烟闲聊打屁。 章静结束授课后,推开会客室的门,被迎面而来的烟雾呛得直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来。 根据身份信息显示,章静48岁,但她妆容精致,看起来至少比实际年龄年青了10岁。 章静气质知性端庄,和二人的想象大相庭径,二人连忙正襟危坐,掐灭烟头。 双方简单寒暄过后,步入正题。 “二位警官这个架势,如果没从我嘴里问出点什么,看样子是不打算放过我了。”章静嘴唇较厚,笑着说话时,两个酒窝尤其明显,“有什么要问的就请问吧,看来逃避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小王和彭杰对视一眼,本来以为章静仍会借口不记得作推辞,没想到她会改变态度,开门见山的表示愿意配合。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第23章 往事(3) 二人对章静有了初步的共同认识。 “关于王安,您还记得哪些?” 小王原本打算问她和王安到底是什么关系,话到嘴边,还是换成了这句话。 章静想了想,笑着说:“您二位还是提问吧,就这样泛泛而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您看来,王安和别人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或者说,有哪些是让您觉得比较奇怪的,比如他的性格脾气,还有一些行为方式。”彭杰问。 个人的某种性格特征具有导致其实施犯罪行为的可能性,白土文案触目惊心,行凶者的性格特征肯定非同一般。当然,性格特征只是一个影响犯罪的相关因素,不是决定性因素。犯罪行为的发生,对其影响因素是多重的,但可以从“远期的”原因因素和“近期的”原因因素的角度进行解释。性格的分析就属于“远期的”原因因素分析。小王和彭杰试图通过性格分析,以推测李海东到底是王安王康两兄弟中的哪一个。 另外,在线索信息并不充分的条件下,李竹道主张走访王氏兄弟就读的学校,试图掌握王氏兄弟的早期经历和他们母子三人之间的关系,进而试图从中探寻李海东的作案动机,也属于“远期的”原因因素分析。 “他很聪明,特别聪明,属于那种超出同龄人的聪明,可惜就是不大爱念书。至于他的性格,很活波开朗,阳光大男孩,很讨人喜欢的那种。”章静似乎无意掩饰什么,直言不讳对王安的偏爱和夸赞,“但是十八九岁的孩子,也会做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这些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章静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他这人特孝顺。虽然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发起脾气来特大,有点吓人,会吃人的那种。” “能不能举些例子?”彭杰问。 “他和我说过几件事,都是他小时候的事,让我记忆很深刻。他小时候在农村生活,五六岁的时候,同村的几个孩子嘲笑他没有妈妈,说他是没有妈的野种,还老是欺负他。有一回把他惹毛了,他捏着一块石头,一个打五六个,把他们都打服了,从此以后见了他都绕着走。那五六个孩子当中,最大的有十三四岁,在读初中,被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追着打,追了一两公里山路……” 章静的这些话信息量很大,小王和彭杰却不动声色,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不起,我要打断您的说话。”小王说,“据我们所知,王安有亲生母亲,并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应该都和她生活在一起,他在小时候怎么会被人嘲笑没有妈妈呢?” “这个我不清楚,你们得自己去查。他和我说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往事,我也就听听,没有问很多。也许是他父母早年出去打工了吧,村里的留守儿童,有时候会受一些坏孩子的欺负。”章静说。 “他小时候,具体是在哪里的农村生活?”小王又问。 章静摇头,说不知道。 “那几个欺负他的孩子,他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彭杰问。 章静仍是摇头,说不清楚。 “您接着说。”彭杰说。 “他在念初中,大概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人欠了他母亲的钱不还。有一天,他母亲送他回寄宿学校读书的时候,路上碰到了欠钱的人,他母亲和对方交涉,反而被推倒在地。那孩子当时什么也没干,把母亲扶起来之后就要她先去医院看看,他自己一个人能去学校。他母亲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尾随欠钱的人,知道了那人的家庭住址。” “然后,他去买了一桶汽油,敲开了那人的家门,将汽油泼在了他们家,一手举着打火机,要那人去把钱还给他母亲,并从他母亲那里拿欠条过来给他看。那人说只要他敢放火就报警,他说自己还没满十八岁,就算警察抓了他也不会关很久,他出来还会继续这样干,直到对方还钱为止。后来,那人只能按他说的办。事后,他打了电话回家,他母亲在电话里的语气很高兴,他也就确定了那人确实还了钱,而不是临时写了一张假欠条来骗他。” 上个世纪末的社会治安和法治环境,远远不能同今日相提并论。究其原因,当然有很多。当中一个不能忽略的原因,就是金庸先生和古龙先生的武侠小说改编成了电影,以及从香港流入的古惑仔系列影片,让许多文化知识水平不高的年轻人,开始迷恋起打打杀杀的生活。而这一点也并非空口无凭,当年一位记者进行了一项专项调查,在监狱当中,去采访那些服刑的犯人,而他们的犯罪原因,绝大多数居然都是因为看了古惑仔的电影,向往那种快意恩仇的生活。 章静说的关于王安的这件事,不过是当时社会背景的一个小缩影而已。仗势欺人、欠钱不还,街头混混横行,杀人放火抢劫,共和国许多的大案要案,就是发生在那个时期。 二人一边做笔录,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 “有一回,他母亲生病,发高烧,一个人躺在床上。这孩子是单亲家庭,没有父亲,所以他母亲生病的时候,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当天,他向老师请假,说要回家照顾母亲几天。老师也很感动,一边宽慰他,一边要他第二天早上再回,因为当时是晚上,没有车,东阳三中距离堰城市区有几十公里。结果,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一辆自行车,踩了一宿,从东阳三中踩回了堰城。” 章静谈起王安的种种往事,眼里泛着光。 二人原本听说王安“聪明”“发起脾气来吓人,会吃人”,一度认为他有可能就是李海东,但是听到这里,对这种可能性又产生了怀疑。一个“大孝子”,怎么会干出那种人神共愤的事? “现在想想,有可能是这孩子小时候没有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缺少母爱,之后和母亲团聚,就特别珍惜爱护自己的母亲。”章静想了想,补充道。 章静说的这三件事都和王安的母亲有关。小王和彭杰虽然在表面上不置可否,但心里都十分认同。 “王安高中毕业之后,您和他还有没有联系?”小王问。奇快妏敩 章静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端庄和优雅的礼貌性微笑,听到小王的这个问题后,两行泪水悄无声息的从眼眶中钻出,微笑逐渐褪去,先是低声呜咽,尔后变成抽泣。 二人慌忙将桌上的抽纸推到她眼前。 几分钟后,章静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说:“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那时候,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你们一直没问,我猜你们也肯定知道。有些事情,我很难和他解释清楚。” 然后,她反问:“他现在还好吗?” 二人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沉默片刻后,小王说:“对不起,关于王安的现状,我们现在不能告诉您。您还有没有其他需要补充的?” 章静却笑着说:“两位警官,你们想多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的问他的身体,还好吗?他有孩子了没?” “他的身体是有什么病吗?还是有什么隐疾?”彭杰巧妙的以反问避开了章静的问题。 “他原本很健康,后来,因为我,导致他……身体上可能出了一些问题。但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和他有过联系。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还健不健康。” 章静说这些的时候磕磕巴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二人一下来了兴趣。 “文韬是gay。”章静说,“他和我是很好的‘姐妹’关系。” “我最初对文韬也误会过。第一次给他们班上课时,他一直盯着我看,我没在意。后来他经常下课找我问题目,有时上课也会翘课找我问,我很无奈,只能委婉的问他为什么这样,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之后,每天早上我桌子上都有早餐,而且不重样,我都给了我同事,没动一口。我后面窥视过,发现这些早餐都是他送的。他这些小动作,搁谁都会想很多。后来,我找机会语重心长的教育他。结果,他笑着和我说,他喜欢的是王安,不是我。” 小王和彭杰瞠目结舌。 “他一直暗恋王安,但是王安不知情。他比王安低一个年级,之所以对我这样,是因为,他发现我和王安的关系特别‘近’。爱屋及乌,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对王安好,所以就转而对我献殷勤。” “当时,我和王安的关系也是很单纯的师生关系,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之所以和王安的关系特别‘近’,是之前有一次晚上我在外面买东西,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学校外面的几个街溜子。那时候,社会治安比较差,东阳三中又是在农村,学校外面时常会发生一些打架斗殴,甚至社会人员抢劫学生的负面事件。” 第24章 往事 (4) “那几个街溜子把我困在墙角,就是出言不逊,不让我回学校,倒也没敢动手动脚。”说到这里,章静忽然笑了起来,说:“谁会想到,这个时候王安会突然从天而降,是真的从天而降。他当天晚上是爬墙出来上网,他有两个好哥们,一个当天踢球受了伤,另一个在发高烧,所以那天他是一个人突然从墙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还踢飞了一个人。” “然后,他捏着块石头,吊儿郎当的问他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他长得高高大大,被他踢倒在地上的就是那一伙的带头人,他这么一问,其他两个还站着的倒怂了,转身就跑了。” “我后来问他,是不是看准了谁是带头人,然后瞅准了时机,以最帅的方式出现,把带头人先解决掉,最终达到擒贼先擒王,瓦解对方阵营的效果。他说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当时是从墙上摔下来,稀里糊涂就踩在那名小混混的身上,鬼知道他是不是什么狗屁带头人。” 时隔多年,章静在回忆这一幕时,依然嘴角上扬,写满回味。 片刻后,章静继续说道:“所以,我最开始只是很感谢王安,也觉得他这孩子胆子很大,比同龄人要早熟,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毕竟,他是我的学生。”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我后来知道王安是单亲家庭,没有父亲,所以对王安是会特别关照,有时候也会喊他去我家吃饭。他也表现得很大方,既把我当老师,也把我当朋友,生活中好的坏的、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也都会和我说。” “文韬说我和王安的关系特别‘近’时,我寻思他对我和王安的关系有所误会,更担心他在学校传得乱七八糟,就把这些都告诉他。结果,他很高兴,要我帮他‘追求’王安。” “他们都是我的学生。而且,学校本就禁止早恋,更何况是这种‘早恋’。再说,以我当时对王安的了解,他的性取向应该是女。所以,我和文韬说,这个忙我没法帮,也劝他这种事得讲究个‘你情我愿’,更提醒他现在应该以学业为重。结果,文韬反而认为我之前和他说的那些都是在骗他,之所以拒绝他,也是因为我怕他从我这里把王安‘抢走’。” “我这算是越描越黑,继续说下去只会说得多错得多,于是借口说这事以后再说。之后,文韬就缠着我不放,隔三差五就跟到我家来。我知道他的性取向,也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王安,倒也并不怕他会把我怎样。” “有一回,他跟到我家后,在门外站到晚上八九点。我担心他会饿坏身体,又担心他一个男学生站在一个单身女老师家门外,久了容易引起误会,就干脆喊他进来吃点东西,也想趁机再好好教育教育他。” “结果他从头到尾不提王安的事,吃了点东西后,反而七零八落的开始数落我家太乱,然后给我打扫卫生,收拾屋子,居然比我自己收拾得还要整齐干净。” “从那以后,他总是到我家来吃饭、搞卫生,却再也没提他和王安的事,我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有时候王安会来,可能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会紧张,所以他就主动回避,从来没和王安在我家照过面。” “我有时候也会和王安聊起文韬,但也没说文韬喜欢他的事,只说文韬会经常到我家来补习英语,还会给我搞卫生做饭。王安说,文韬这是在死缠烂打献殷勤,可能是喜欢我。我也就笑笑,一直没和他明说。” “这样久了之后,加上我认为文韬那孩子本性也不坏,也就自然而然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他是体育生,饭量大,学校食堂的饭菜又没什么油水,平时放学也比其他学生早,所以我就给了他我家的一片钥匙,要他有空就到我家来做饭吃,这样我有时候下班晚,回家后也可以不用再下厨了。” “对不起,打断一下。那片钥匙上面,是不是刻了一个‘静’字?”小王问。 章静点点头,对小王知道这个信息也不诧异,说:“那是文韬刻上去的。我家只有那一片备用钥匙,就要他去另外刻一片,结果他刻了钥匙后,还在两片钥匙上都刻了个‘静’字,说这样开门时方便辨认,不用一片一片的套。我觉得这个办法挺好,很实用。同样的钥匙,后来我也给了一片给王安。学校到了冬天洗澡不方便,我有时会去父母家,为了方便他能随时洗澡,我就把最后的备用钥匙给了他。” “您接着说,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小王说。 章静想了想,说:“很奇怪……” 小王和彭杰莫名其妙。 “我是说,可能爱情是很奇怪的吧,来了就来了,没有一点征兆,走了也就走了,也没有一点征兆。” “有一天放学后,我回到家里,桌上摆满了我最喜欢吃的菜。我本来以为是文韬做的,结果发现文韬不在,是王安做的,他当时正在洗澡。他从来没在我家做过饭菜。然后,他洗完澡出来后,我当时看他,就觉得特心动。可能是之前和他相处久了,日久生情,我自己都不知道。再之后……你们懂的。” “之后,文韬突然出现了。他看到王安没穿衣服的样子,特别激动。我知道是因为文韬一直都很喜欢王安,所以才会那样。” “可王安不知道,他一头雾水,但是文韬在场的时候,我又没法向他解释。我想着先把文韬劝走,再单独向他解释。结果文韬走了之后,他也走了。我知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误会。我后来想向他解释,但是他根本就不理我,完全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整个人也变得很沉默,不和其他人交流,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从那以后,文韬也再也没来过我家。”. 小王和彭杰不动声色的听着。 “据我们所知,您之前说的那一片刻有‘静’字的钥匙,在2002年东阳三中的校园杀人案中,受害人和施害人双方,也有同样的一片钥匙,这是怎么一回事?”彭杰问。 章静捂着嘴,一脸震惊的样子,似乎是头回听到这个说法。 片刻后,章静说:“您说的是刘俊俊和戴大志,他们也有我家的钥匙?” 刘俊俊是受害人,戴大志是凶手。二人是当年高二年纪的第一第二名,又都是章静的学生。彭杰一提2002年东阳三中的校园杀人案,章静自然就能想到案件双方的姓名。 但从章静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和和刘俊俊、戴大志之间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更没有给过他们什么钥匙。那么,是王安在胡说八道,还是李伟在胡编乱造?但在这件事上,他二人似乎完全没有胡诌的必要。 小王和彭杰面面相觑,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难道是章静在演戏? 见二人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章静没好气的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章老师。由于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证据不足,这一点上,我们暂时没法给您一个准确的说法。既然您也不清楚这件事,那这个问题我们暂且不谈。”彭杰说。 当年的百度贴吧已经被封,找不出相关的证据。而这件案子比较简单,并不属于大案要案,结案后案卷归档,到现在已经过了保管期限,案卷已被销毁,无法重新查阅。 彭杰继续说道:“您之前说,王安因为您,导致他身体上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能具体说说,是什么事吗?” “之后,文韬和王安发生过肢体冲突。当时是在食堂,文韬借口王安撞了他一下,然后和几个同学打了王安。学校只当这是学生之间普通的打架斗殴事件,对双方进行了批评教育处理。”章静说。 章静和石晶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文韬应该是不敢暴露自己暗恋王安,发现王安和章静发生关系后,对王安“因爱生恨”,才发生了后续的打架斗殴事件,石晶和李伟去向文韬交涉时,文韬才会信口开河的说章静是他女朋友这一说。同时,文韬和王安都很聪明的对学校进行了隐瞒,一个瞒的是自己的性取向,另一个瞒的是“师生恋”。 小王和彭杰心照不宣,静静的听着。 “现在想想,文韬这孩子的性格有点儿……不可理喻。他也是单亲家庭,他父亲在他小时候忙于生意,除了他母亲外,可能还有别的女人。可能是因为缺乏父爱,所以在性取向上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他母亲对他又十分宠溺,所以这孩子很执拗。” “食堂的那一次打架,只是一个开始。我原本以为文韬那孩子并不坏,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有些孩子天生就善于伪装,甚至于他们而言,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就会把它毁掉。” 第25章 往事(5) “除了食堂那次围殴王安外,另外我还碰到过两次文韬殴打王安。我当时想委婉的向王安解释清楚,就是既能保守文韬的小秘密,又能让王安知道我和文韬之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所以,总会找机会跟着王安,想单独和他谈谈。结果,都碰到了文韬殴打王安。” “一次是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文韬一边对王安施暴,一边说之所以欺负王安,是因为他喜欢他,要王安和他在一起,王安要是服软求饶的话,就不用挨打了。我突然出现之后,文韬才住了手,不情不愿的走了。王安对我不理不睬,文韬走了后,他也走了。” “另一次是在高考结束后,学生们回宿舍清理衣服和被子。这次,文韬纠集了校外的四五个人,将王安拉到学校偏僻的后山。他们不仅对王安施暴,还强迫他……进行了很多自虐行为。我出面想要制止他们,结果……他们把我也控制起来,还强迫王安……要么在现场和我发生关系,要么和他们……在现场轮流发生关系。王安选择了后者。事后,他们还攻击了王安的……那里……” 二人瞠目结舌,也明白了章静为什么会问王安“有孩子了没”。 “您在第一次发现文韬殴打王安时,没有报警,也没有向学校反映,应该是当时临近高考,王安也没有受到较大伤害,同时也是出于保护文韬的考虑,毕竟他也是您的学生。但在第二次事后,为什么没有选择报警?”小王问。 章静眼眸微红。看得出来,她在极力控制自己想要哭泣的情绪。 片刻后,章静吸了吸鼻涕,说:“文韬要挟我和王安,说谁敢报警的话,他就把我和王安的事捅出去。老师和学生之间,本来就是禁忌,更何况还是十几年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需要很大的勇气,二位警官能理解吗?” 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敢于面对自己的过错,并揭开自己的伤疤,需要真正的勇气。 二人沉默,心想这应当也是章静之前借口不记得王安的原因。 “您后来,为什么会辞职?”彭杰问。 “这些事情,一直在折磨我……”章静微笑着说。 二人默然。 “根据目前我们对王安的了解,他应该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在他被文韬暴力对待时,为什么不反抗?”彭杰问。 章静摇摇头,说:“我也不能理解。我和他在我家……被文韬发现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我原本认为是他对我和文韬的关系有所误解,受了打击才变得一蹶不振。但是根据我第一次遇到文韬殴打王安来看,按照文韬说的,王安应该知道了文韬的性取向,也知道文韬喜欢他,所以他应该能猜到我和文韬之间其实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不过,也许他会怀疑文韬是……男女通吃的那一类,对不对?” 小王和彭杰对视了一眼,一个猜测不约而同的在他们心底出现,但是缺乏证据。 二人不动声色。 “王安还有一个叫王康的双胞胎弟弟,您知道吗?”小王问。 章静一副很意外的表情,显然也是头回听说。之后,又明确表示不知道。 过了片刻,她若有所悟,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小王看。 小王读出了她眼里的疑问,说:“王康是个什么人,我们暂时还不清楚,我们也没有证据,所以没法确定……”. 彭杰不说话。 章静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片刻后,又陷入轻声抽泣。 良久过后,章静问:“王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无可奉告。”小王说。 二人从星未来英语培训学校出来后,认为有必要找到文韬,但夜色已晚,所以向信息组提供了文韬的姓名和已知的一些基本信息,计划弄清楚他在什么地方后,翌日再与他取得联系,或对其进行走访。 很快,段明将文韬的资料通过微信发给了他们。 段明还在微信里说了一句:“这是个奇葩。” 二人好奇之下点开一看,不由也对段明说的深以为然。 原来文韬已经被判刑,其罪名是组织卖.淫,但他组织的不是女性,而是男性,提供性.服务的对象也不是女性,也还是男性。但文韬不服从判决,正在提出上诉。 基本案情并不复杂。文韬为营利,先后与他人预谋后,采用某音、某手等自媒体的方式发布广告,招聘男青年做“公关人员”,并制定了《公关人员管理制度》。 《管理制度》对“公关人员”的台费、出场费、包房过夜费,以及岗前体检、培训,日常作息、点名、请销假、离店辞职,甚至对客人的投诉处理,都有明确而又详细的规定。 文韬指使他人对“公关先生”进行管理,并在其经营的“皇家一号”、“遗梦”及“玛格丽特”酒吧内将多名“公关先生”多次介绍给男性顾客,由男性顾客将“公关人员”带至堰城市“富贵城”大酒店等处从事同性卖.淫活动。 文韬辩称,其行为不构成犯罪。其辩护人提出,刑法及相关司法解释对同性之间的性.交易是否构成卖.淫未作明文规定,而根据有关辞典的解释,卖.淫是“指妇女出卖肉体”的行为。因此,组织男性从事同性卖.淫活动的,不属于组织“卖.淫”,不危害社会公共秩序和良好风尚;依照罪刑法定原则,文的行为不构成犯罪。 法院认为:文以营利为目的,招募、控制多人从事卖.淫活动,其行为已构成组织卖.淫罪,依法应予严惩。文关于其行为不构成犯罪的辩解,其辩护人关于卖.淫不包括男性之间的性.交易的辩护意见不能成立。根据我国刑法规定,组织卖.淫罪是指以招募、雇佣、引诱、容留等手段,控制、管理多人从事卖.淫的行为;组织他人卖.淫中的“他人”,主要是指女性,也包括男性。文以营利为目的,组织“公关人员”从事金钱与性的交易活动,虽然该交易在同性之间进行,但该行为亦为卖.淫行为,亦妨害了社会治安管理秩序,破坏了良好的社会风尚,故文的行为符合组织卖.淫罪的构成条件。 一审判决后,文韬不服,以组织同性卖.淫不构成犯罪、量刑过重为由,正在提出上诉。 办理这起案件的是雁山分局,所以小王和彭杰不知情。 二人惊讶于《管理制度》的正规化和精细化,更惊讶于文韬试图在钻法律的空子。 “有这股子聪明劲,怎么就不干点正事。”彭杰说。 “兴趣是动力的源泉。”小王又开始满嘴放大炮,“看得出来,文韬是个有远大理想抱负的人,他这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把自己的兴趣转化为‘事业’,并且规模化、公司化经营,显然是想冲出堰城,走向全国,做大做强……” 文韬仍然被羁押在看守所,等待上诉结果。 翌日的看守所里,面对小王和彭杰的问话,文韬一脸冷漠的坐在那里,仿佛在脑门上写了四个大字:关我屁事。 文韬的气质很怪异。留着胡子,但是眼神细腻,虽然穿着囚服,但是特别干净整洁。给人一种粗犷和细腻相结合的怪异感。 两个小时问下来,笔录上竟只有寥寥几个字。 在这里,小王和彭杰上演了一遍完整的审讯技巧,结果成了他二人的独角戏。文韬眼带嘲讽和不屑,就像是在看两个小丑的拙劣表演。 首先,小王对文韬正常的行为进行反复挑刺和训斥。比如,手不许这样放,脚不许那样放,文韬偶尔动一下,就会招来小王拍桌子和怒斥的声音:“让你动了吗,给我老实坐着。” 但是文韬不为所动,睡眼朦胧的打哈欠,抓耳朵、挠痒,该干嘛干嘛,就是不说话。眼前气焰嚣张的小王,在他看来仿佛就是一只“嗡嗡嗡”的苍蝇。 一切人类的正常行为都被小王用来挑刺,为的是创造一种心理落差。但是很明显,这种入门式的审讯技巧不起任何作用。 很快,小王又换成羞辱式的问话。 “什么玩意儿,知道为什么找你问王安吗?” “你对王安做过什么,心里没点b数吗?”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你以为不说话,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你到底是爷们还是娘们?” 听到这句话,文韬终于有了反应。他只回了一句话,却将小王肺都气炸了。 “真他妈low。” 原本是想让文韬感到难堪和耻辱,然后将该撂的全撂了,以尽早结束这一切。 结果,局面反过来了,小王开始不淡定了。 小王拍着桌子大声咆哮:“你在这里头,老子有的是办法弄你,信不信?” 彭杰还保持着理智,对小王说:“别冲动。” 回头又对文韬说:“无非就是想听听你对王安的看法,你知道他哪些情况,对他做了些什么。这也没多大事,不会影响你上诉。” 第26章 往事(6) 小王继续咋咋呼呼:“老子要下班了,不想再啰哩吧嗦。” 彭杰继续对文韬说:“你何必给我这兄弟添堵,我们也是应付工作。你知道啥就说啥,我们有个笔录也好交差。这都快到饭点了,你不饿吗?” “我看到你们就饱了,给国家省了顿饭。”文韬依旧是面带轻蔑与不屑。 黑白脸也唱不下去了。 小王和彭杰也终于明白了,眼前的文韬不是小虾米,常规的审讯问话手段再继续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 二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 小王掏出烟盒,和彭杰一人点了一支,然后抽出一支往前一送,意思是问文韬抽不抽。 文韬一脸狐疑。 小王干脆将烟盒往桌上一丢,没好气地说:“下了毒,别抽。” 文韬却眉眼一挑,说:“点上啊。” 三人抽着烟,谁也不说话。 抽到一半,小王打电话给监控室的人,说:“问不出来,不问了,监控关了吧。” 一两分钟后,小王突然出现在监控室,十分着急的样子,说:“文韬吞烟头自杀,得洗胃,赶快叫救护车。” 很快,救护车到了现场。 文韬被按在担架上,语无伦次。 “我没吞烟头……” “那小子要整我……” “我说的是真的……” “你们这是刑讯逼供,我要告你们……” “现在是要救你,不要睁眼说瞎话。”看守所姚所长一直跟在担架后,十分不满地说,“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文明执法,人性化管理,尊重被羁押人员的人权和生命权,注意保护你们的身心健康。你现在还年轻,就算做了什么错事,以后出去还能重新做人,不要这么想不开。”. “千万别再干傻事了。这种事干一回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再干第二回……”小王就在姚所长旁边,看着文韬,说道。 医护人员和看管人员都上了救护车后,见周围没了其他人,姚所长似笑非笑的看着小王和彭杰,却不说话。 小王和彭杰也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文韬被送回看守所时,随行的看护人员说医生在他的胃里折腾了半天,毛都没发现一根,大概是他自己把烟头吐出来了。 小王和彭杰继续提审文韬。 小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文韬。 文韬虽然奄奄一息,但这次却坚决地摇头,说:“问吧,尽管问。” 小王收回手,笑着说:“还是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能想得太极端。” 文韬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在你眼里,王安是个什么人?”彭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问道。 “渣男。”文韬说。 二人莫名其妙,安静的等他继续往下说。 “2002年东阳三中的杀人案,你们应该有所耳闻,没听说过就自己去查百度。” “戴大志杀害了刘俊俊,这个我们知道。”小王说。 “戴大志之所以杀了刘俊俊,是因为争风吃醋,吃的是王安的醋,这个你们也知道?” 二人震惊之余,齐齐摇头。 “刘俊俊和王安原本是一对,但是王安劈腿,后来和戴大志好上了,结果被刘俊俊发现。刘俊俊有一回私下里骂戴大志,说他不要脸,是个小三。戴大志气不过,说刘俊俊才是小三。刘俊俊说他和王安确定关系是在戴大志前面,然后问戴大志到底谁才是小三。戴大志无从反驳,又咽不下这口气。之后,恰好又碰上年级联考成绩出来,戴大志的名次又排在刘俊俊后面,刘俊俊碰到戴大志后,说小三就是小三,注定是在后面。然后,那天下午就出事了。” “我和他们都认识,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案发之前,戴大志和我说了这些,还说要杀了刘俊俊,我当他说的是气话,没当回事,鬼知道他真会这么干。” 从石晶,到李伟,再到章静,现在到文韬,每个人眼里的王安都不一样。前三者说的倒还大同小异,但在文韬嘴里,王安又有另一面。 二人一时有些迷惑,不知道文韬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真实的王安到底更接近哪一面。 “刘俊俊刚进校园时就瞄上了王安,下手比我快。他有一回请王安去老师家洗澡,然后趁机想和王安发生关系,结果王安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就跑了。王安之所以吓一跳,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反应,勃.起了,然后肥皂泡都没冲干净就跑了。刘俊俊也正是因为看到王安的生理反应,觉得有希望,才会坚持下去,并最终拿下王安。”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些,就琢磨通过章老师接近王安。但始终没有勇气面对王安。后来,我下定决心,决定冒险试一试。” “一天下午下课后,我从章老师那里得知王安会去她家吃晚饭,但是她临时有事,晚上不回去。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就先去章老师家,提前备好饭菜,等王安来。但是,刘俊俊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心情不好,一副寻死觅活的口吻。我就中途出去了一趟,陪刘俊俊聊了一会儿,结果回到章老师家里,却发现王安那个渣男居然光着屁股和章老师睡在一起。” “你们以为我是’因爱生恨’,才会和王安过不去?你们既然见过了章老师,有些事我也就不藏着掖着。” 然后,文韬挑衅似的看着小王,说:“我是爷们还是娘们,我自己说了算。当天下午,我出去陪刘俊俊聊天,他才告诉我他和王安之间的关系,还说最近王安对他很冷淡,还怀疑王安和戴大志之间有关系。” “我听了后……就赶紧回了章老师家,谁知道就看见了那一幕。你们说,王安不是渣男是什么?我当时很气愤,所以对王安的态度很激动,章老师肯定以为我是喜欢王安才那样。我承认我对王安是有想法,但我当时激动的原因,更多的是替刘俊俊不值。王安有了刘俊俊,还和戴大志搞在一起,最后连章老师都不放过,他不是渣男是什么?这些事情,我也不好和章老师那个蠢女人明说。难道我告诉她,你的小男友男女通吃,一脚踏三只船?” 彭杰听出了文韬这番话的漏洞,问:“为什么听说了王安和刘俊俊之间的关系后,要赶回章老师家?你之前说下定决心,想要试一试,所以趁当天章老师不会回家吃饭,去她家提前备好饭菜,应该是用来讨好王安。你是不是在饭菜里面动了什么手脚?” 文韬本想矢口否认,但看到小王正叼着烟,眯眼盯着他看,继而回忆起洗胃的痛苦经历,虚弱的身体不由打了个寒颤,干脆把心一横,决定“爷们”到底。 文韬说:“当天我还买了一大瓶可乐,在里面加了味精。我赶回章老师家,原本只是想把可乐拿走。” 二人恍然大悟。 章静应当是临时改变了行程,和文韬说她晚上不回家吃饭,实际上却突然又回去了,然后极有可能喝了那瓶被文韬动了手脚的可乐,所以在她的回忆中,会觉得当天的王安特别帅,继而认为“爱情来了就来了,没有一点征兆。” 文韬原本是想借助“可乐”拿下王安,在听说了刘俊俊和王安已经成了一对后,决定放弃自己的计划,结果却目睹了王安和章静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一幕。 “你凭什么确定王安和戴大志也搞在了一起?”小王问。 “我之前说过,我和刘俊俊、戴大志都认识,并且是很好的朋友,只不过,我们都不是彼此的菜而已。第二天,我去问了戴大志,他承认了和王安之间有关系,还说要和刘俊俊公平竞争,我劝他不要做第三者,他不听。” “王安和章静,极有可能都是因为喝了你那瓶可乐,才会发生那一幕。这一点,你应该心里有数。所以,你对王安的气愤,应当更多的是来自于他对刘俊俊和戴大志的感情不一?”小王问。 “是这样。见过渣男,没见过渣得这么理所当然,不知收敛的渣男。刘俊俊和戴大志偏偏还像喝了迷魂汤一样,明知道王安一脚踏两船,还对他死心塌地。我一想到这个,就更加气愤。所以,后来就在学校食堂教训了他一顿。” “据我们所知,你对王安应该不止这一次暴力行为,之后至少有两次,其中一次还涉嫌鸡.奸,为什么要这样干?”彭杰问。 “刘俊俊和戴大志,两条人命,我多教训王安一顿有什么不对?”文韬情绪有些激动,但对鸡.奸一事闭口不谈。 小王和彭杰明白了。按照时间逻辑顺序,文韬第一次殴打王安应当是在刘俊俊杀害戴大志之前,之后由于出了命案,文韬义愤填膺,对王安实施了系列暴力和鸡.奸行为。 文韬之所以对鸡.奸一事略过不提,应当是担心旧案新翻,被追究法律责任。但这件事仅是章静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 第27章 往事(7) 猥亵、强奸、鸡.奸这一类犯罪,证据会随着时间线而流逝,时间越长,流失的证据越多,且性犯罪侵犯的客体是性的自主权,首先要确定的就是是否自愿,时间越长,越难判断当时是否出于自愿,现在连受害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文韬又很聪明的选择闭口不谈,根本就无法立案。 “你在天台那次殴打王安,到底是想强迫他和你在一起,还是出于对刘俊俊和戴大志两条人命的不愤?”小王问。 “都有。刘俊俊和戴大志出事后,我对王安的情感很复杂。我气愤于他的不忠和滥情,也替刘俊俊和戴大志感到不值,但我对他还是有想法,刘俊俊和戴大志都不在了,我和他也就有了机会。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明知道他不咋样,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如果能控制自己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那也就不是喜欢,也不是感情。” “我就食堂的事向王安道歉,试图和他改善关系,结果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傲娇样,话都不和我多说一句,我就更加气不过,一破烂货还装什么清纯和深情。” 看得出来,文韬这人感情细腻而又矛盾,同时又很警惕,交代的都是一些不足以构成刑事犯罪的事件。 按文韬所说,应当是王安的高傲态度激怒了他。文韬对王安的情感,就像他自己所说,既有喜欢,也有怨恨,是真正的爱恨交织。王安以冷漠高傲的态度拒绝了文韬的道歉,成了他对王安怨恨之火的一把干柴,造成怨恨之火烧过喜欢之情,继而发生了章静所说的天台上的那一幕,但章静看到的只是事件的一部分,也只是表象。 至于之后对王安实施的鸡.奸行为,如果事实确实存在,应当就是文韬对王安彻底的因爱生恨,在新账旧账拉清单算总账。 “据我们所知,你有一片当时章老师家的钥匙,还在上面特意刻了一个‘静’字,同样的钥匙,章老师并未给过刘俊俊和戴大志,他们为什么会有?”彭杰问。 “是王安给他们的,主要是王安趁章老师不在时,有时会分别约他们去章老师家‘洗澡’,为了方便起见。这个渣男,先后要他们去刻钥匙,还嘱咐他们别忘了在上面刻个一模一样的‘静’字,寓意静静的守护他们之间的感情。呸,这种鬼话说给人听,刘俊俊和戴大志居然还心花怒放,深信不疑。两个恋爱脑,也不知道全年级第一第二的成绩是怎样考出来的,在那个渣男面前都是智商为零,情商为负,任他拿捏。他们还拿着钥匙先后向我炫耀,我恶心到想吐,但是看到他们那副鬼样子,又不忍心戳穿,干脆就睁只眼,闭只眼。鬼知道,钥匙前后送给他们还没多久,就出事了。” 毫无意外,对于王安的家庭情况和双胞胎兄弟王康一事,文韬也是一无所知。 王安就读的大学在外省。 为节省时间,小王和彭杰根据王安的学籍信息,电话联系了王安在大学时期的辅导员,一番解释说明和身份验证后,结果对方却对王安没有一点印象,但十分配合的将王安所在班级的学生名册和基本的身份信息给了小王和彭杰一份。 很快,小王和彭杰有了王安大学同学所有人的电话号码。然后,他们只能逐一进行电话询问。不出意外,绝大多数的同学都不记得王安这个人了,这对大学同学来说是常事。 最后,他们仅从在大学期间和王安住在同一个宿舍的三名同学口里,得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 “很高,很健壮,将近一米八的个子,看起来很阳光,面带微笑的走进宿舍,然后告诉我们说他是堰城人,以后大家既是同学室友,也是好朋友了,非常随和……” “基本上没见过他发脾气,也没和谁吵过架、打过架……” “他酒量不错,喝完就回宿舍睡觉,不会撒酒疯,酒品很好……” “他的高考成绩在我们宿舍所有人当中最好,但是大学时候的学习成绩却在我们当中最差。挂科很多,经常补考,大四最后一个学期,他不是在补考,就是在补考的路上,补考考场是在学校的德善楼,楼外的保安都认识他了。高等数学和大学英语都还补考了两次,这两门学科在大二的时候就结束了,最后要毕业的时候才补考通过。这可能和他当时在外面做兼.职有关。” “他很有运动天赋,也喜欢泡吧,有时候不回宿舍过夜,就是和女友开房去了。” “艺术系的一个女孩,人漂亮,气质也好,倒追王安,经常会带饮料和零食到我们宿舍来收买我们,所以我印象很深,名字我都记得,叫张婷。但是他们好像在一起没多久,为什么分手他没说,我们也不好问。但是,他不像是那种玩玩之后不负责的人。” “毕业之后各奔东西,都没联系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有用的信息。 根据这三人的回忆,小王和彭杰仿佛看到了那个在东阳三中的阳光男孩又回来了。 通过同样的方式,二人联系到张婷。 张婷在电话里头毫不避讳的说:“他不喜欢我。” 然后,她笑着说:“他说他喜欢男人。所以,严格来说,我和他并没有过真正的恋爱关系。但是他这人不错,脾气好.性格也好,偏偏是个gay,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 “我那时候确实追过他,这没什么不好意思。那时候就觉得他帅,又阳光,特别是在篮球场上的样子,所以喜欢他。他之所以没有立即拒绝我,据他所说,是因为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是和我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自己对我还是没有什么兴趣。” “我知道他是gay后,还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他,之后又坚持了一段时间。有一次趁他喝酒喝多了,和他去开房。我都脱光了,结果他根本就没反应,我就有点心灰意冷了。” 或许是上了年级,张婷在说这些的时候显得很大方。 “后来,我和另一个男孩在学校后街逛街,他见到我后,还很高兴的和我打招呼。我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结果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就彻底死心了。” “之后,我好几次都看到他又去泡吧了,同志酒吧,是他们那一类人专门聚集的地方。” “从那以后就和他没联系了,更何况是毕业后。” 二人原本以为王安是双性恋,但按照张婷的述说,王安应当是只是一名同性恋。他和章静之间发生了关系,主要原因应当来源于那一瓶被文韬动过手脚,带有催情作用的可乐,但他本人不知情,所以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对自己的性取向陷入过迷茫,直到和张婷相处过一段时间后,他才终于确定自己喜欢男性。但章静一直认为她和王康之间是因为爱情。 和谐小区的居民对王氏母子的情况所知甚少,仅知道这一家三口的姓名和长相,两兄弟在外地读书工作生活。至于兄弟二人的性格脾气,具体在哪里从事何种职业,是否结婚成家,和王芳之间的关系如何,有无矛盾,他们都讲不出个一二三来。 现在,小王和彭杰对王安终于有了一个初步认识。这人很聪明,但是不爱读书;性格阳光,热爱运动,招女性喜欢,但他本人爱好男;脾气温和,但不是没有脾气,没发脾气的时候是因为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一旦触及到底线,他也会从温顺的绵羊化身为暴躁的狮子。他的底线应当就是王芳,或者说是李梅,由于年幼并未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所以十分珍爱自己的母亲,这也就造成他特别孝顺。但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后,由于是单亲家庭,缺少父系关爱,极有可能也是这一原因造成他的性取向为男。 老刘和欧阳走访的是王康就读的沙市一中。陪同他们一起的还有沙市刑警支队的一名刑警,叫王星。 按照相关规定,公安机关在异地开展侦查活动,应当向当地公安机关提出办案协作请求,并在当地公安机关协助下进行,或者委托当地公安机关代为执行。 王星就是代表沙市刑警支队,对老刘和欧阳这次的走访进行“协助”。 之所以出.台这样的规定,是因为在此之前,异地出警闹出过不少令人嘀笑皆非的笑话。 比如,a市派出三名干警去b市抓捕一涉嫌诈骗案的嫌疑人,三名警察化成便衣在嫌疑人所在的小区蹲守了三天,却一直没有见到嫌疑人露面。到了第三天,他们假装物业人员,借口房屋漏水打电话给嫌疑人,要求其回家查看,同时埋伏在嫌疑人的地下车库,等候其落网。嫌疑人一进地下车库,就被三名便衣控制。 据嫌疑人事后回忆,当时以为自己遇上了绑匪,因为控制他的三人未穿警服,说的又不是本地话,也未开警车。抓捕后,三人直接将嫌疑人塞进出租车,嫌疑人上车后就用当地方言提醒出租车司机报警,说他被绑架了。三名警察听不懂当地方言。 第28章 往事(8) 出租车司机看着三个壮汉(警察),也不敢轻举妄动。 到达目的地,一宾馆门口后,嫌疑人更怀疑被绑架了,因为警察抓人肯定是要先带到公安机关。 所以,在下车时,嫌疑人死死抓住车门不松手,并朝来往人群大喊:“我被绑架啦,快帮我报警。” 很快这四人就被来往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三名警察向群众亮出证件,但机智的人民群众怀疑证件的真实性。所以,这四人很快就被b市警方带走。 由于b市警方之前并未收到相关函请或消息,所以公事公办,通过正规流程核实三名警察的真实身份。当时已经到了傍晚,无法及时核实清楚。在核实过程中,三名a市警察被b市警方安排(关在)在派出所过夜,四人一起坐在派出所长凳上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 言归正传。 沙市是省会城市,好在距离堰城不远,驱车过来也就一个半小时。 沙市一中位于市区河水之滨,青山之阳,与省里的几所著名高等院校比领而居,可谓得天独厚,人文璀璨,其教学资源和环境远胜于东阳三中。建校于清朝末年,素以治学严谨、学风优良、质量较高、人才辈出而著称。学校全面推进素质教育,致力于学生“全面发展、学有所长”,基本形成了“全面发展、艺体见长”的办学特色。毫无意外,它也是省级重点中学。 似乎,每一所名校都逃不过出现负面舆情的命运。也许是流年不利,近几年来,该校先后出现了两起影响较为恶劣的负面事件。2015年,该校一名学生跳楼。事件的起因,仅是因其暑假作业未做完,被班主任老师要求见家长,然后该生爬上学校的天台,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年青的生命,让自己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16岁。 2018年,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手持匕首,在沙市一中的校门口蹲守,当学校放学时,他朝着汹涌的人群冲去,一顿乱捅乱刺,共有19名学生被刺,其中9名学生身亡,10人受伤。 该名男子的作案动机,仅是因为他十几年前在这里上学时,受过同学的欺负,于是记恨学生,所以在十多年后的今天,才报复性地进行了这场杀戮。 王康的班主任老师叫刘辉,已经退休,居住在学校后的教师职工楼里。 刘老爷子的发妻早年死于车祸,之后一直未婚,一人扶养子女成人,现独居于此。 老爷子精神健硕,双目有神,谈起王康来记忆犹新。 “那孩子在我家住了4年,我当然记得。”刘老师笑着说,“他是单亲家庭,没有父亲,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是通过什么途径进入贵校就读?据我们所知,他在沙市举目无亲,为什么会来这里读书?又为什么不住宿舍,却在您这里一住就是4年,他是不是还复读了一年?”老刘问。 老爷子慢条斯理,半开玩笑的说:“您有孩子了吧?您孩子要是升高中的话,想不想将他送进沙市一中来读书?” 老刘无言以对,顿时明白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同时,也默默叹了口气。 沙市一中是闻名全省的四所中学之一,其每年的升学率在全省名利前茅,尤其是每年考入清华北大的学生数量,年年居于榜首。这样的学校,自然是让万千家长排着队的想将自家的孩子送进来。 但老刘是个例外,他不在这万千家长的行列当中。不是不想,而是他不敢有这个奢望。自家的少爷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别说是考进沙市一中,只要能考上高中,老刘都会烧高香。也是这个原因,他还真就没怎么想过要将刘公子送进沙市一中来读书。 别的不说,光说刘公子最近的一次考试,听他妈说,英语成绩又在全校刷新了记录,创下历史新低,8分。孩子妈还说,英语试卷大多都是选择题,这孩子哪怕瞎蒙也不应该只考个这样的分数。这分数,还不如交白卷。老刘却说,这至少说明咱娃还是认真做了题,只是他做题的时候,都很成功的避开了正确选项,要达到这个水平,一般人还做不到。孩他妈当场就在电话里头发飙,说,刘一手,老娘以后不会老死也不会病死,只会被气死,被你们父子俩气死。 老爷子目光如炬,似乎看出了老刘的窘迫,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校从1999年开始,会拿出部分名额,面向全省招生,按照分数从高到低录取,招收全省最优秀的生源,这也是学校一直长盛不衰的重要原因。沙市一中在当时就以教学质量过硬而声名显著,这样的学校面向全省招生,报考的自然多如过江之鲫。王康就是学校面向全省第一批招进来的学生。” “当时许多家长会安排孩子在老师家寄读,这种情况现在还有。王康性格内向,又是外地生源,他母亲担心他住在宿舍会被欺负,寄读在老师家不但吃住要更好,有什么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还能随时向老师请教,所以将他安排在我家寄读。” “这孩子之后确实复读了一年。”然后,老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抿着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应该啊,以他的成绩,在第一次高考时,不应该只考了那么个分数,之后也更不应该要复读。” “他平时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是高考的时候发挥失常了?”欧阳问。 老爷子仔细想了想,说:“这孩子,平时的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数学成绩十分拔尖,还得过全省的奥数冠军。我是数学老师,但实话实说,教出来的奥数冠军不多,满打满算也就7个,他就是其中之一,还是我教出来的第一个冠军。”. 这应该也是让老爷子对王康记忆这么深刻,谈起他来还能如数家珍一般的原因。老刘和欧阳心想。 “但是高考前两三个月,他回了一趟堰城,之后的学习成绩就突然呈断崖式下降。” “我担心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给他造成了心理负担,所以找他谈话。但是他告诉我……他失恋了,不想读书。那孩子平时话很少,几乎没什么朋友,居然也能早恋。但是他长得高高帅帅,学习成绩又好,有女同学喜欢也正常,而且早恋这种事,学生们都会瞒着老师,所以我不知道也算正常。” “我问他和他谈朋友的女孩是谁,他却和我说什么买卖不在仁义在,虽然他和那个女孩分手了,但也不会出卖她,所以要我别问了。我当时又好气又好笑,但转念一想,既然他们已经分手了,那也没有继续追究的必要,就转而劝他别瞎想,赶紧调整好心态投入学习。” “那段时间,他不怎么爱学习。也许是没了学习上的压力,所以虽然失恋,却阳光开朗了很多,话也多了,有时候还会和我开玩笑。这大概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但他不搞学习肯定不行啊。他压力小了,我压力就大了啊。一个尖子生,突然变成这样,学校老是拿我是问。” “我只能对他一天一劝导,三天一教育,六天一训斥,但他每回都应得很好,就算我对他发脾气,他也一副乖乖受教的样子。但一转过身,我的话就全成了耳边风,他上课还是睡觉,模考成绩还是惨不忍睹,接连几次创下学校有史以来的最低分,一次比一次低,没有最低只有更低,直接把学校的平均成绩拉低了好几个档次。” “我也联系过家长。他家长也很着急,但是鞭长莫及,中间倒也来了一趟学校,和他单独呆了一天,但是没什么效果,临走前和我说,王康承诺会好好读书,也一定会考个好大学,要我们都放心,但他需要点时间走出来,他家长也知道高考在即,没有时间给他搞什么走出失恋这一套。但王康这孩子性子倔,认定的事很难改变,她怎么说也没用,还说实在不行,干脆就让他复读,直到他考个好大学为止。” “家长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干脆就任由他彻底放飞自我。” “至于高考成绩,毫无意外,刷新了我校自改革开放以来,历届毕业生高考的最低成绩,这个记录现在还在,没人能打破。” “再之后,他当真又留在学校复读,但也变得和从前一样,不说话,不和人交流,成绩倒也直线上升,又在全班名列前茅。最后,高考成绩也很出色,考取了省内的一所985大学,算是兑现了他之前的承诺。” “他在学校,一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欧阳问。 刘老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说:“当时和他一起寄读在我家的,还有一个学生,叫张望,和他住在一个房间。他们下课后,都会直接回房间学习、睡觉,我也忙于教学,和他们平时基本没什么交流,除了王康失恋的那几个月。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其他的,你们可以问问张望。” 第29章 往事(9) 二人很快记下了张望这个名字。 刘老又说:“那孩子高考毕业后,在大学期间还回学校来看过我几回,都是在寒暑假。后来大学毕业,应该是忙于工作,就没怎么来过。早几年逢年过节的时候,也给我打过电话,后来联系越来越少,到现在基本就断了联系。” 二人眼睛一亮。 老刘问:“他来看您时,还有在电话里头,都和您聊些什么?比如,有没有聊他的工作和家庭?” “那小子读大学后性格开朗了很多,应当是没什么学习压力的原因,在我面前也是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读大学时,向我抱怨,说功课太难了,他学起来很吃力。我说他肯定是没用心,不务正业去了,不然以他的底子,大学的课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难。他还是一副乖乖受教的样子。” “但是到了快毕业的时候,我问他有没有什么人生规划,是打算继续深造,还是参加工作,结果他说他没想那么远,挂科太多,大概只能拿个肄业证,拿不到毕业证了。” “我很生气,也知道之前对他的教育都成了耳边风,那小子在大学期间根本就没将心思用在学习上,就和他说,要是连毕业证都拿不到,以后就别说认识我,更别到我这儿来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他在大学期间,没将心思用在学习上,主要是干什么去了,谈对象?”欧阳问。 “我也这么问过他,还教育他女朋友可以谈,但也不能荒废学业,要两手抓两手硬。但是,他吊儿郎当的和我说,他喜欢男人,才不会谈什么女朋友。我气不打一处来,别人读书,能读出颜如玉和黄金屋,怎么到了他这里,不但读不出来个毕业证,连个对象都没谈,那他这四年大学不是纯粹在浪费生命,白读了?” 刘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补充道:“没读到书,但是能谈个对象,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有所收获。他这完全就是瞎子点蜡烛,白瞎。” “所以,他这四年干什么去了,我也不清楚。估计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无外乎就是稀里糊涂吃喝玩乐,懵懵懂懂打球打游戏去了。” “后来,他第一次参加工作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报喜,估计毕业证应该还是拿到了。” “但在那一年年底,他又打电话给我,才知道他的第一份工作是误入了传销组织。” “好在那孩子机灵。在确认是传销组织后,就光吃饭不做事,一上课就睡觉,一吃饭就精神,要他拉人入伙,他也应得很好,但就是没行动。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放屁,吵得一房间的人没法睡觉,都向组织投诉他,说不愿意和他一个屋。还假装梦游,深更半夜起来,揣着一把水果刀,像僵尸一样在房间走来走去,什么都不干,这样坚持了大半个月,才被起夜的人看到,把一屋的人吓了个半死。最后,让他一人睡了个小房间,还在每晚睡觉前将他的房门锁死。更恶心人的是,那孩子还故意调戏男学员。最终,他们忍无可忍,就把他开除了。” 听到这里,老刘和彭杰,还有王星,都有点儿哭笑不得。 “之后,他的工作比较顺利。他学的是理工类,但是不愿意考编、搞研究,反而喜欢做销售,贵金属、保险、房地产,他都干过。之后又创业,创业后和我的联系就很少了,估计是创业压力很大的原因,后来基本就没联系了。但是,他结婚,还有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打了电话给我报喜。”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 但问及王康妻儿的姓名,在哪一领域创业,创办的企业名称之类,刘老又表示不知情。 至于王康和他母亲之间的关系,按照刘老的回忆,应该不恶劣,至于有没有什么隐藏的矛盾,刘老也不知情。而王康的双胞胎哥哥王安,老刘在听说还有这么一号人时,满脸惊讶,也表示完全不知道王康居然还是双胞胎。 最后,老刘和欧阳仅从刘老那里得到了王康的电话号码。这是个收获。但刘老将电话拨过去时,却被客服告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王康应该是换了手机号码。 二人通过王星,从沙市警方得到了张望的个人信息。 张望就在一家国有银行位于沙市的支行任副行长。 “王康读高中的时候很安静,喜欢听歌,看小说,什么小说都看。不怎么和人交流,没什么朋友,全部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张望在得知了他们的来意后,很快就回忆起来。 “他那人外表看起来心气很高,见了谁好像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实际上,我个人认为他其实是一个很自卑的人,也是因为这一点,造成他的性格十分内向。现在想想,他那时候应该是有社交恐惧。” “据我们所知,他的学习成绩应该十分出色,为什么还会自卑呢?”老刘问。 “这个应该和他是单亲家庭有一定关系,成长过程缺少父系关爱,会造成心理不健全或性格缺失。”张望说,“我虽然和他一起住了三年,但真正和他有深入交流的时间也只有一两年。在此之前,我和他的交流仅限于日常必要的沟通。比如,有时候会忘记带钥匙,就会问他什么时候回。” “高二第一个学期,我父亲过世,我在房间哭了一晚上,他喊我出去喝酒。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应当是出于对我的同情,想要安慰我。从这以后,我和他的交流多了一些,慢慢的也会聊一些深入的话题。” “他向我抱怨过,说他母亲不怎么重视他。我原本还以为是他母亲忙于工作,平时对他的关心较少,慢慢的才知道他还有个兄长,他认为母亲对他兄长的关心可能更多一些。听得出来,他总认为自己在母亲心目中的地位不及兄长。这种家务事,扯不清。我现在为人父母,有了两个孩子,也终于知道一碗水是端不平的,孩子们总有这样那样的想法,父母也有自己的考虑。为人父母,太难了。实际上,在父母心里,哪个孩子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哪有什么轻重之分。”. 这些信息很重要。 二人不动声色,欧阳问:“他有个双胞胎兄长叫王安,您认识吗?” 张望很诧异,摇摇头,说:“我只知道他有兄弟,但是不知道他们是双胞胎。” “他对自己母亲的感情怎样,我的意思是说,您在和他的沟通中,有没有发现他对自己的母亲有不满的情绪?”欧阳又问。 张望想了想,说:“要说不满吧,可能也有。那个时候,我们都只有十几岁,心智不成熟,都只是孩子。在孩子的心里,自己没有和兄弟姐们享有同样的待遇,就会认为父母偏心,然后产生不满心理。事实上,生活中很多鸡毛蒜皮的破事,做父母的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孩子们要有那个误会和想法,而且一旦根深蒂固就很麻烦。” “比如,我家两个孩子,大的7岁,小的5岁。有一回,大的在家调皮,摔烂了孩子妈的手机,被他妈按着打了几下屁股,把孩子揍哭了。后来,我们夫妻之间沟通,认为大儿子摔碎手机也不是故意为之,小孩子毛手毛脚也算正常,不应该打他。可换了个手机没多久,小儿子在家不小心又将新手机从11楼掉了下去,稀碎。这回,孩他妈忍住了没揍人,只对小儿子进行口头教育。结果,大儿子不满了,认为孩子妈偏心。你说,这种屁事,孩他妈能咋办?再按着小的揍一顿,以示公平?” 张望意识到自己扯的有点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以我的了解,王康更多的应该是想证明自己,从而从他母亲那里获取更多关爱。比如,他拿了奥数冠军后,当天晚上就打电话给母亲,可他母亲的兴致不是很高,就在电话里头简单表扬了几句,要他再接再厉。挂了电话后,他就很失落。之后,对奥数竞赛也不怎么热心,第二年全省的奥数大赛也没去参加,和老师说他要搞学习,没空。” “现在想想,也许他母亲当时有什么烦心事,又或者压根儿就没搞明白全省奥数竞赛冠军是个啥东西,谁知道呢。” “据我们所知,他在高中时,有过早恋,您有没有听说过他的早恋对象?”老刘问。 张望仔细想了想,说:“他应该没有过早恋。不过,当时有个女孩在纠缠他,但他说要读书,没空搭理她,却又不明确拒绝那个女孩。他那个性子,半天放不出来一个屁,估计也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人。那女孩虽然是学校的艺术生,却是个‘社会人’,家就住在学校外面,好像是叫……谭欢,还有个外号叫‘塘口十三妹’。” 王星向二人解释:“沙市一中所在的街道,叫塘口街道。” 二人了然。 “一个‘社会人’,一个优等生,他们是怎么纠缠在一起的?”老刘问。 第30章 往事(10) 张望摇摇头,说:“我们和谭欢同校不同班。谭欢学人收保护费,在学校拉帮结派。有回,谭欢一伙人将王康堵在角落里搜身,说要找他‘借’点钱用。结果王康连袜子都脱了,没搜到一分钱。当时王康从网吧回学校,他有空就去校外的网吧下歌,那时候都用mp3听歌。他的钱除了在学校充值饭卡,其他就是用在购买各种小说,或者就是网吧。” “没搜到钱,他们就说要‘借’王康的mp3用用。王康不同意,就和谭欢说,要不签个合同,月付。谭欢觉得这个办法好,就要王康写了份合同,双方都签了字,各持一份,并且约定从下个月开始,王康每月支付给他们多少钱。” “结果到了下个月,谭欢拿着合同去找王康要钱,王康指着合同里面的几个字,说有错别字,合同无效。谭欢这才意识到,被王康耍了。当时是在学校里面,众目睽睽之下,谭欢不敢拿王康怎样。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谭欢一伙人一直盯着王康不放。他们知道王康向来都是独来独往,所以总想找机会教训他。” “但王康那人,看起来老实本分,木讷沉闷,实际上相当聪敏,精得跟猴一样,哪会给他们机会。” “有一回晚上,谭欢和另外几个女孩蹲守在教学楼外操场上,就等王康出教室,然后等他落单。结果,一直等到教室熄灯,也没见王康出来。到了第二天,谭欢气冲冲的直接冲进教室,问王康昨晚是怎么出的教室。王康也不瞒她,说楼顶天台是相通的,和保安说落了东西在天台,找他借用一下天台门锁的钥匙就行了。” “谭欢学乖了,第二回在楼顶和教室外的楼梯口都安排了人,结果当天还是连王康的影子都没见到。这回,王康是故意请了病假,在刘老师家休息了一天。” “然后,谭欢又将刘老师家门外也作为埋伏点。这回,终于在早上上课前逮到王康从刘老师家出门。他们一拥而上,结果王康向他们扔出了一只壁虎和两只老鼠,都是活的,是他在刘老师家里抓的。一群丫头片子,立刻就吓得土崩瓦解。” “就这样斗智斗勇了大半个月,王康丝毫不落下风。谭欢那一伙人也折腾累了,也就安静了几天。王康以为他们是在故意麻痹他,丝毫不敢大意,结果一直都没什么动静。” “后来,一天中午,我和王康在食堂坐在一桌吃饭,谭欢忽然坐了过来,对王康说,要他做她男朋友。王康这回是真被吓到了,一口饭喷了出来,然后屁滚尿流的跑了。从那以后,总能看到谭欢纠缠王康。” “这样从高二一直到了高三。我问王康,和谭欢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说没啥关系,还说谭欢就是个疯婆子,他们之间没可能。王康那人话少,但从来只说实话。所以,严格来说,他应该不算有过早恋。”奇快妏敩 二人点点头,示意张望继续说。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放完寒假后,王康的反差变化比较大。” “最先是看起来很沮丧,还有点儿焦虑,有时候还有点儿情绪失控,有点儿暴躁。本来就话少,那段时间基本不和任何人说话,包括我。谭欢在那段时间没纠缠他,我估计是他喜欢上了谭欢,只是他自己不敢承认,谭欢不纠缠他,他反而不习惯了。当时,马上面临高考,他那样的状态肯定不行,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他调整,恰好当时学校新设了一名心理辅导老师,我就劝他去和心理辅导老师聊聊,也许有用。那时候去做心理咨询,都担心会被认为不正常,所以我特意和他说,这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刘老师。” “他当时没搭理我。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虽然学习成绩下降了很多,但整个人都变得很开朗,话也多了,应该还是去找了那名心理辅导老师。” 高考结束后,王康继续复读,张望去了大学深造,二人再无联系。 老刘和欧阳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找张望所说的那名心理辅导员了解情况。王康如果真有过心理咨询,那么心理辅导老师可提供的信息应当会相当有用。同时,王星通过沙市警方,开始调查谭欢的相关信息。 翌日,三人返回沙市一中。当年的心理辅导员,仍在学校工作。 心理辅导老师叫甄健,男性,四十来岁,戴着眼睛,看起来斯文干净。 “王康是我接过的所有孩子当中,最特殊的一个。”甄健说,“虽然他在我这里接受心理治疗的时间不长,但这孩子的心理状况,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特殊的一例。” 老刘和欧阳一下来了精神,就连王星也竖起耳朵。 “他在第一个高三的寒假时,被4名女性强奸过。” 这是一条爆炸性的信息。三人习惯性的掏出香烟,但甄健故意将工作室里桌上竖着的“禁止吸烟”的牌子往前挪了挪,三人讪讪的将烟收回。 “这都是学生们的隐私,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身份,我也不会说出来。当时女性性侵男性,并不违法,报警了也没用。就算到了现在,也顶多只能算猥亵或伤人。这件事又严重的损害了王康的自尊,让他羞于启齿,不管是职业需要,还是出于保护个人隐私的需要,这个秘密在我这里一直保留到现在。” “您的意思是说,因为这件事,给王康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使他的心理状况极为不正常?”老刘问。 甄健点点头,说:“女性强奸男性的案例,你们身为刑警,应当有所耳闻,甚至还办理过。但是,这样的案例中,对男性心理造成的伤害有多深,你们不一定清楚。很多男性受害者,在事后会选择用沉默来解决一切。究其原因,无非就是男性遭受性侵,时至今日,都还会被他人嘲笑和忽视,甚至会被认为是‘赚了’。这就造成受害者在被害后,没有一个可供他们倾诉的对象,往往又给被害人造成更大的心理伤害。” 老刘点点头,说:“王康当时虽然只有十八九岁,但也体格健壮,所以单个的成年人很难控制他。更糟糕的是,在男性遭受性侵的案例中,未成年和少年占比较高,施暴者多为成年女性,也有一部分男性,并且通常不会是一个人,也就是说被轮.奸是男性受害者里比较普遍的现象。王康的事件就属于此类案例。” 甄健表示赞同,说:“所以,在性侵案中,男性受害者相对于女性受害者,其受到的伤害程度可能要更大,这种伤害包括在身体上,也包括在心理上。” 甄健继续说道:“在施暴过程中,男女受害者的发泄方式有较大不同。女性受害者在施暴的过程中通常会大喊、哭闹,并不停的挣扎。而男性受害者在起初的反抗失败过后,通常会保持冷静,并顺从施暴者。这样的应对策略也使得男性受害者在事后更容易有较严重的精神创伤和心理伤害。” “在性侵行为过程中,由于对身体伤害以及死亡的极端恐惧,受害者们通常会有震惊、麻木、怀疑、无助等心理活动。” “性侵行为过后,受害者普遍会通过不与人接触,换电话或搬离常住地等方式来减少自己再次受伤的可能。与女性受害者不同的是,男性受害者会产生强烈的自我否定的现象。大部分男性受害者在被强暴后会变得沮丧,焦虑,失去自尊,脆弱,并时常幻想着报复。由于复仇行为通常来讲很难实现,这种失落会使得他们变得易怒,并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此外,自尊心的受损会让受害者们的社交能力大大下降,并在男性较多的场合感到异常的不适,一部分严重些的受害者会有自残倾向,有的开始通过酗酒来麻醉自己,有的则开始吸.毒,甚至自杀。大约有70%的男性在被侵害后会有性.爱方面的问题。他们中有的会变得乱交,另一部分会由于心理障碍产生阳.痿等症状,并且会对性.爱产生排斥感,甚至憎恶女性。” “王康在遭受性侵的过程中,受到的身体创伤和心理伤害尤为巨大。” “根据他的倾述,他是被4名成年女性捆绑在床上,然后被灌了壮阳药物,期间还伴随有sm行为。性侵行为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王康突然休克,4名女性才将王康送往医院。事后,王康发现自己丧失了男性.功能。我当时建议他报警,那孩子不同意,说报警了没什么用,他还没脸见人,还要求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要他放心,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那4名女性,是谭欢的母亲,以及她母亲的3个闺蜜。王康和谭欢之间的关系,你们清不清楚?” 老刘和欧阳点头,示意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第31章 往事(11) 甄健继续说道:“王康是怎样落入谭欢母亲及其闺蜜的手中,他没有细说,我也不好追问。但从他的倾述中,可以判断出谭欢在当中扮演了不好的角色,对他造成了另一种心理上的伤害。” “依我对王康的了解,他当时对谭欢应当有一定的信任。这种信任是基于仅把谭欢当朋友,还是男女之情,他自己说不清,但是根据我的理解,应当是后者。也是因为这一点,他在心理上多了一层被人背叛和陷害的创伤。” “此外,王康的原生家庭为单亲家庭,缺少父爱。在他身上本就集齐了这类孩子心理和性格上的缺陷,内向、不说话、自卑、胆怯、脆弱、敏感、多疑、墨守成规、随大流、不敢提出相反意见,同时又冷漠、自私、偏激。这就造成他内心的情绪和欲望一直被压抑,一旦这些负面能量由量变达到质变,冲破心理防线,找到宣泄口,就会像是火山爆发,产生过激行为和极端行为,甚至形成反.社会人格,报复社会。” “当然,并不是每个单亲家庭的孩子都会有这些心理和性格上的缺陷,这和后天教育、培养有很大关系。” “王康的心理和性格本就不健全,再加上在他看来被信任的人背叛,被人强暴,无异于雪上加霜。所以,无法想象,他在心理上受到的创伤会有多大。”奇快妏敩 “我本来担心王康会承受不住这么巨大的心理负担,所以会悄悄的关注他。过了一段时间后,他没有再来找我,但我发现他整个人变得开朗了许多,我也就放心了。但同时,我也很惊讶。” “别的不说,光说遭受性侵的被害者。理论上来说,只要受害者摆正自己的心态,勇敢面对事实,及时并积极参与心理上的康复治疗,就能尽早走出心理阴影。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人做到这一点。王康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克服多重心理创伤,这极大的超出了我的预期和想象。所以,他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为特殊的一个案例。” 最后,甄健在得知王康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时,先是惊讶,之后陷入深思。 谈话在甄健的满腹疑云中结束。 谭欢在沙市开了一间名叫厚艺的画室。 电话里,谭欢声称不记得王康,拒绝回答一切问题。 孤证不引。甄健的反馈只是一面之词,并无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受害人王康到底身在何处也暂时不能确定,再加之谭欢现在是守法公民,她拒绝配合,老刘和欧阳除了死缠烂打,再无其他办法。 但他们没有小王和彭杰那么好的运气。毕竟,谭欢是谭欢,章静是章静。 翌日,谭欢在画室里结束授课后,接见了老刘一行三人。面对老刘和颜悦色的解释说明,面容姣好、谈吐优雅的谭欢仍以“时间久远,不记得”为答复。 最后,欧阳只能转而询问其母亲姓名,并十分委婉的询问谭母要好的闺蜜的姓名。 原本以为谭欢不一定知道其母亲闺蜜的姓名,出乎意料,谭欢却知之甚详。 谭欢因再无理由推脱,只能据实相告。她母亲叫黄醉,另三人分别叫李怡、何小月、龙芷怡,都是沙市人。 在被问及母亲姓名时,谭欢神情黯然,说:“她……不见了。” 三人略显诧异。 “失踪了吗?为什么不报警?”老刘问。 谭欢神色复杂,尴尬的笑了笑,说:“兴许……又是离家出走了吧。” 三人莫名其妙,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不好多问,客套寒暄过后也就结束了谈话。 三人上了车后,等了许久,仍是没等到沙市刑警支队对黄醉等四人的信息反馈。 兴许是这次要查询的人数较多。但也只有四个人,这要是搁堰城,应当早就将这四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沙市警方这办事效率…… 老刘和欧阳不动声色,心底却对沙市警方低看了一眼。 闲来无事,老刘和欧阳你一句我一句的正猜测黄醉极有可能是因为家庭矛盾离家出走,沙市刑警支队终于打了电话给王星,应该是向他反馈黄醉等四人的信息。 王星下了车接听电话。 大半个小时后,王星一脸震惊的回到车里,说:“李怡、何小月分别在2006年7月、2007年8月被家属报警失踪,并分别在同年被列为失踪人口,现在依然下落不明。龙芷怡于2005年7月被报警失踪,同年被列为失踪人口,2009年易州市城区一处房地产施工,在荒地里挖出一具尸骨,经dna检测,死者就是龙芷怡。龙芷怡的骨骼有多处骨折,包括头骨、胸骨、胯骨、腿骨,应当为他杀,但这起凶杀案一直未告破,成了一宗悬案。” 老刘和欧阳瞠目结舌。 王星补充道:“李怡和何小月失踪的地点分别在沙市、永城。” “失踪、死亡的三人都是沙市人,何小月和龙芷怡分别在永城、易州经商,何小月在永城开办了一家高档美容美发机构,龙芷怡在易州经营一家微整形机构。李怡当年在沙市经营一家五星级酒店。” “至于黄醉,信息科的同志说,黄醉名下并无产业或固定资产,而且自2006年8月开始,其名下的电话号码、银行账户,再无任何通话、出入账记录。也就是说,黄醉极有可能在那时候就已经失踪,但家属一直未报警。” 如果黄醉也已失踪,那么她和另三人的失踪、死亡就显得格外耐人寻味。这四人的失踪或死亡,若单个来看,似乎并无共性。李怡、何小月、龙芷怡失踪、死亡的地点不在同一个城市,时间间隔也不近,黄醉“失踪”的地点和时间虽然与李怡有所重合,但黄醉家属一直未报警,种种因素使得这些案件没有并案调查。 但王星、欧阳、老刘却知道这四人是闺蜜,且知道他们四人极有可能共同犯下了轮.奸王康一案。这样一来,这四人的失踪或死亡,属于随机巧合事件的可能性就相当值得怀疑。 龙芷怡已经被证实死亡,那么黄醉、李怡、何小月仍旧生还的可能性极低。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尔后不约而同的迅速推开车门,直奔画室。 谭欢正在关门,准备外出吃中饭,见老刘等三人去而复返,盯着她看的眼神十分奇怪,有怀疑、审视,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 王星将黄醉等四人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后,在谭欢的大惊失色中,老刘说:“谭女士,您母亲极有可能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失踪。她与李怡、何小月很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我们也怀疑王康出于报复,是这一系列案件的凶手。事情到了这一步,请您务必配合我们的工作。” 谭欢面色苍白,点了点头,重新打开门,将三人迎了进去。 “对于您的母亲黄醉女士,为什么您会认为她是离家出走,而且十多年了,您和您的家人都没有报警?”会客室里,老刘开门见山的提出疑问。 “从小到大,我都只是一个有父母的‘孤儿’。”谭欢语带哽咽,却语出惊人。 三人不动声色的等她说完。 “我母亲19岁的时候和我父亲同居,20岁的时候生下我。我父亲略有资财,但我母亲生下我后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在她23岁的时候,由于不满我父亲断了她的一切经济来源,和一个大了她30岁的台湾男人去了沿海地区。我父亲忙于生意,从未管教过我。在他看来,他管教我的方式就是给钱,听话就多给,不听话就少给。” “我父亲不止我母亲一个女人,他们没有结过婚,也没有扯过证。我母亲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原配我不知道,我父亲有几个女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甚至他到底有几个孩子,我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我也不知道。” “在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母亲突然回来了。刘警官,您知道从来没有过妈妈的孩子,突然又有妈妈了,这种在无数个梦里,在无数次幻想中的事情,突然走进了现实生活,所带来的幸福和满足有多么强烈吗?” “我母亲来找我,是因为那个台湾男人去世了,她又失去了经济来源,她也只是想从我这里拿我父亲给我的生活费用,然后去赌博。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这些重要吗?有什么事情,会比突然又有妈妈了还重要呢?” “我母亲回来后,大概也就一年左右,突然又不见了。她这回是跟着台湾男人走了,还是跟着香港老板走了,那人是大了她30岁还是20岁?所以,我为什么要报警?是嫌知道她干了这些的人不够多,还是有足够的钱供她继续赌博?” “我也想过要报警,要你们帮我把母亲找回来。可是,她要是回来后,突然又走了怎么办?没有什么痛苦,会大过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所以,我宁愿她活在我的想象中,活在我的梦里,至少,我不会再失去她。” 第32章 往事(12) “在我的想象中,我的母亲知书达礼、温柔贤惠,会疼我会打我会骂我会教育我,会关注我的学习,反对我的早恋,毕业之后却又催着我结婚。我甚至在我小学时候的作文里,写过我的妈妈在早上会催我起床上学,下午会接我回家,晚上会教我写作业。但事实上呢?她只会拿走我父亲给我的生活费。” “她没有其他家人,她的家人就是我,我就是她唯一的家人,但是她好像并不在乎。我那时只有十几岁,我是单纯,不是傻。我现在三十几岁,连仅有的单纯也没了,我母亲是个什么人,我也越来越清楚。” 谭欢早已泣不成声,豆大的泪滴如帘珠一般滚滚而下。三个男人不知所措,只会手忙脚乱的递纸巾。 谭欢的叙述虽然凌乱,但三人还是捕捉到了其核心意思。 谭欢由于早年缺少家庭关爱,尤其缺少母爱,所以对于母爱十分渴望。缺啥就想要啥,这是人的通病。 谭欢对于母亲的渴望和思念,让她对于母亲的美好形象有了无数的想象,甚至是幻想。黄醉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其作为母亲的形象虽然与她的想象相去甚远,但于她而言无关紧要,她沉醉于对母亲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中。但黄醉的突然失踪,她一下又从云端跌入深渊。 同时,她认为黄醉极有可能是又傍上了可以提供其赌资的长期饭票,在巨大的失落中,她的幸福美梦被击碎,也慢慢认清、接受了现实,在为母亲的行为感到羞耻的同时,更不想再次经历得而复失的痛苦。 所以,对于黄醉的“失踪”,谭欢选择了无视。 谭欢的情绪稍微稳定后,欧阳问:“2002年到2003年的寒假期间,黄醉、李怡、何小月、龙芷怡四人和王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认为,王康和他们四人之间原本应该并无关系,应该是通过您才和他们产生了交集,您在当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您体会过过年的时候,兜里有很多钱,却没有地方吃饭,只能在家吃泡面的感受吗?” 谭欢的回话听起来还是答非所问,但三人都极为耐心,都认真的听着。 “那一年过年,我母亲在我住的房子里做了一顿饭,那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年饭。所以,我母亲的任何要求,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父亲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用,足够我一人开销,我甚至还能买一些奢侈品。也足够保障我和母亲两个人的日常生活所需。但要供我母亲用于赌博,远远不够。” “我母亲有三个很要好的闺蜜,就是李怡、何小月、龙芷怡。那段时间,他们仨恰好都回沙市过春节。于是,他们四人又经常聚在一起。我母亲有时候还会带我去,所以我认识他们,也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母亲以各种名义找他们借钱,包括说要给我买钢琴,送我参加各类培训班,实际上借来的钱她都砸在了赌桌上。时间一久,他们仨也就知道了我母亲是在撒谎,也知道我母亲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一辈子都戒不掉嗜赌的毛病。所以,他们开始催我母亲还钱。” 说到这里,谭欢毫无征兆的冷笑了一下,骂了一句国粹,然后继续说道:“我母亲就是一个烂赌鬼,哪会有钱还。” “那个寒假,也就是大年初五,学校的高三年级快要回校上课的前两天,我母亲的三个闺蜜借故到我住的地方与我母亲聚餐。实际上,他们话里话外都在催我母亲还钱。”. “那天,我约了王康去吃肯德基。王康应约到我家来找我,他们第一次见到了王康。” “我母亲的三个闺蜜,除了有几个臭钱,什么都不是。相对于我母亲而言,他们唯一的优点就是没有嗜赌的毛病。李怡离了七次婚,最快的一次是认识了三天扯结婚证,两个月后就扯离婚证,当时是离异单身。何小月未婚,但是从来只找20岁左右的男朋友,并且和每个男朋友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半年。龙芷怡更离谱,养了两个小白脸,还都住在一起……” “他们当时喝了酒,见到门外的王康,就像狼见了肉,狗见了骨头。我都能看到他们当时眼睛在发绿光。” “我赶紧出门,拉着王康一起走了。” “晚上回去后,他们仨还在我家……我母亲将我拉进房间,十分委婉的和我说,三位阿姨……想和王康交个朋友,要我……搭个线……” “我母亲说,只要我搭个线,他们和我母亲之间的账务就一笔勾销,每人还会另外给我母亲一笔感谢费。还说王康那么大的人了,又是个男人,就是见一面,交个朋友,不会吃什么亏。” “我当时拗不过我母亲,也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就答应了。然后我以生日的名义,约了王康第二天晚上在李怡的酒店里吃饭。” “王康按时赴约……饭桌上,他们给我倒了一杯饮料。喝完后,我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才知道王康已经被送去医院……之后,从医生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 说到这里谭欢已然泪如雨下。 “他们是不是给王康下了药,然后对他实施了性侵?”老刘问。 谭欢默然,点了点头。 “所以,我母亲不见了之后,我为什么还要报警,将她找回来?”谭欢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道。 谭欢对母亲黄醉的感情极其复杂。情感上,她十分珍惜黄醉,黄醉的种种无理要求,她都能接受。另一方面,王康被性侵一事,应该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但情感的天平依然占据重头,但之后黄醉的突然消失,巨大的心理落差终于掀开笼罩在她心智上的情感迷雾,似乎让她正视了自己并不被母亲看重的残酷现实。 老刘琢磨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心头的疑问:“您和王康,当年到底是什么关系?据我们所知,你们之间好像并不是情侣关系。但从您的叙述来看,你们之间又有约会?” 谭欢自嘲的笑了笑,说:“那时的我,一厢情愿。我和他之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他大概就是太孤独,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所以对我的邀约,从不拒绝。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 谭欢又陷入哭泣。 老刘认真想了想,说道:“您母亲的失踪,以及其他三人的失踪和被害,如果确为王康所为,那么毫无疑问他是出于报复作案。一般而言,报复性作案都是毫无理智可言,但凡凶手认为伤害过他的人,都会被列入报复对象。当年那桩性侵案中,虽然您也是被人利用,但您却是最关键的一环,王康却并没有对您实施任何报复行为。这说明,要么他在实施报复行动时,仍有理智;要么他对你,有感情;要么就是两者都有。” 老刘和小王两组人马走访获得的信息,陆陆续续反馈给了李竹道。 大家在反复沟通交流中,一致认为:在王氏兄弟即将面临高考前两三个月内,他二人身边的老师同学,看到的性格大变的王安或王康,应当不是同一人,王安和王康极有可能互换了身份。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内,原本在沙市一中就读的王康去了东阳县三中,而王安则去了沙市一中。这样的安排应当出自王芳,其目的是为了让王氏兄弟都能考上一个好大学。王安性格跳脱,但学习成绩惨不忍睹,王康反之,性格沉闷,学习成绩却足以光宗耀祖。王康顶替了王安后,王安以王康的名义参加高考,“王康”自然名落孙山,所以真正的王康在高考结束后又继续复读。 王安和王康两兄弟性格截然相反,但在种种因素之下,阴错阳差造成他们身边的老师和亲密的同学都只认为王安或王康有了变化。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谁都不知道他们所接触的王安或王康,实际上有双胞胎兄弟。 此外,根据之前的户籍信息,王氏母子一家三口早就分了户。种种迹象表明,让王康王安两兄弟互换身份参加高考,应当是出自王芳的预谋,而不是临时起意。毫无疑问,王芳的这一安排更有利于王安。这应当也是王康在向张望的倾诉中,说其母亲更看重自己兄长的原因。 王康对自己的母亲既有不满,同时又渴望得到其更多“偏爱”。父爱的缺失和母爱的疏忽,造成王康性格内向,自卑胆怯等。很不幸,他之后遭遇了黄醉等4人的轮.奸。这一事件,毫无疑问给他身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从时间上以及石晶和李伟等人的反馈来看,当时在东阳三中的应当是王康,不是王安。所以,王康在遭受了黄醉等人的性侵后,没多久又遭受了文韬等人的强暴。”李竹道皱着眉头,似乎在同情王康的命运多舛。 第33章 往事(13) 李竹道继续说道:“在和章静发生关系,还是和文韬等人发生关系之间,王康之所以选择后者,其目的应当不是出于对章静的保护,而是由于当时他已经丧失了男性功能,并且极有可能对女性已经产生了憎恶心理。” 桂瑛给李梅配的移动电话及号码,似乎成了她和福利院之间沟通联系的专机。通过对其通过记录的查询,发现其绝大部分的通话人都是堰城福利院的领导、工作人员,或者是已经离开了福利院的一些孩子。 通话人不多,但一年左右的时间下来,通话记录也不少。在对所有的通话记录和通话人进行排查时,发现其中一个电话号码已被注销。注销的原因倒也不复杂,仅是因为该号欠费已经超出了3个月。这种情况的出现,并不奇怪,通话人有可能换了新的手机号码,而弃用了原来的手机号。 根据通话记录显示,李梅拨出这一被注销的手机号,并与其进行通话的时间是在2019年3月29日,通话时长12分钟。这说明,该号在此之前应当是在正常使用,在此之后才被弃用,并最终被注销。同时,这也是李梅使用的桂瑛名下的手机号的最后一个通话记录。 此外,根据和谐小区的居民以及桂瑛的反馈,李梅在他们眼里消失的时间大约是在“大半年”以前,这一时间点与“2019年3月29日”高度吻合。也就是说,李梅是在拨出那一通电话后,才突然消失不见,直到白土文案爆发,专案组介入,通过种种假设与反推,最后才确定死者就是李梅。 这一被注销的手机号码极度可疑,使用其与李梅通话的人是谁? 手机号码被注销后,一般人通过一般渠道,查询不到原机主的个人信息。但公安机关不属于一般人,其查询渠道肯定也不一般。 手机号码被注销,即使该号不再绑定个人的身份证号码,但在运营商内部还是有相关的注册以及注销情况。公安机关出于办案需要,向运营商函请查询机主信息,运营商通过最内部的系统查询,能为公安.部门提供该号原机主相关资料。 在专案组的高度重视下,运营商将查询结果反馈给了段明。该号的原机主姓名为李海军,同时还有其身份证号码。 经查,李海军并非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也不是生活在其中的弱势人员。同时,李海军和李海东仅有一字之差,这立即引起了段明的注意。通过对李海军身份信息的进一步调取,果然发现其证件照与王氏兄弟的一模一样。 王安和王康、李海东和李海军,这一对双胞胎的双重身份算是找齐了。但问题又来了:王安王康,分别对应的是李海军李海东中的哪一位? 因此,在仅获取了王安王康二人学籍信息的条件下,李竹道再次将刑侦组一分为三,分别对王安王康曾经就读的学校进行走访,除了想要加深对他们的了解,试图在性格上进行“远期的”原因因素分析,寻求作案动机,同时也是将他二人辨别区分开来,将其分别与李海东李海军对应上的需要。 随着两组人马走访信息的不断汇集,王安王康、李海军李海东相互之间的对应关系也越来越清晰。 值得一提的是,老刘反馈的王康的手机号码和李海军被注销的手机号码一致,是为同一个号码。这似乎就意味着王康应当就是李海军。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高考毕业后和刘辉老师仍保持联系的,应该是王安。这两兄弟缺少父爱。从老刘反馈的信息来看,王安代替王康在沙市一中就读时,曾被刘辉老师管教过。这极有可能让王安产生了一种将其视为父亲的情感。所以,王安在读大学后仍和刘辉老师保持联系,在参加工作和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时,都会打电话给刘老报喜,这表面上看是学生在向老师报喜,实际上在王安看来,他极有可能将这视为晚辈对长辈该有的礼节,甚至是父子之间沟通的一种方式。” 李竹道看着眼前的小黑板,说道。他的办公室里架着一块小黑板,案件的人物以及人物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些重要的时间点,他都会在上面注明,并且用各种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线条将这些时间和人物串联起来。现在,这块黑板上写着李海东李海军、王安王康、李梅王芳,还有案发时间,以及李梅和李海军通话的时间等。 “王安性格外向跳脱,刘老口里描述的那个和他保持联系的‘王康’,符合王安的性格特征。真正的王康,无论从性格特征上来看,还是从他先后遭受了两次强暴的心理历程上来看,都不像是刘老描述的那样。” “另外,王安在大学毕业后逐渐开始创业,这与小明反馈的李海军名下注册过企业的信息相符。” 通过对李海军及其身份证号码的进一步查询,发现李海军生前曾在西南边疆省份的清河市创办过一家名为“创世纪”的农业开发公司,但该公司于2018年5月因破产已在工商机构注销登记。 之所以说李海军是“生前”,是因为根据其姓名和身份证号码查询显示,这人已经死亡,死亡时间是为2019年3月29日,死亡原因是交通事故,地点在永城。 李海军的死亡时间,与他和李梅通过手机通话的时间吻合,这说明什么?如果李海军在临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远在异地的李梅,这在逻辑上完全讲得通。但那通电话却是李梅拨给李海军。李梅在李海军死亡前拨去电话,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此外,段明根据桂瑛给李梅配的手机号进行追踪,发现这一手机号的信号源最终消失的地方在白土文小区。当初在现场勘察时,发现许多卡片,还有手机被物理销毁的痕迹。物理销毁的方式包括火烧、以硬物击碎等。经技术复原后,发现了一部智能手机,但无法提取当中的信息。李海东使用的是一部需按键输入的老式手机。这部智能手机应当就是桂瑛配备给李梅的那一部。 李竹道暂时收回疑问和思考,继续说道:“所以,不管是从刘老的反馈来看,还是从王安的性格来看,李海军应当是王安,李海东是王康。” “王康对母亲王芳有不满,加上之后高考前的两段悲惨经历,造成其情绪更加抑郁,心理更加扭曲,性格更加极端。在案发前,极有可能和王芳之间产生了某些矛盾,几十年积累的不满情绪爆发,然后愤而杀人碎尸……” 站在李竹道身后的小吴身姿挺拔,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听着李竹道的分析推论和总结。 李竹道转过身,见小吴一对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就十分不满的说:“一天天的,总是心不在焉,你得学点东西。要不然我老让你跟着我干啥?” “我在听啊。”小吴直视着李竹道,态度端正,无可挑剔。 “我刚刚说了啥?” “你说得很好,我都赞成。” “我问你,我刚刚说了什么。” “你说的都对,没毛病。” “……” 李竹道叹了口气,直接提问:“王康就是李海东,他杀害母亲王芳的缘由,我们从老刘和欧阳反馈的信息来看,或许可以推测一二。将王芳碎尸也可以理解为王康长年积累的不满情绪过多,但他为什么要在微信群里自曝罪行?不是炫耀,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你不知道?”小吴睁大眼睛,问。 “你知道?”李竹道有些意外。 “我哪知道。”小吴依旧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的翻了个白眼。 李竹道暗暗叹了口气,只得再次放弃引导小吴开动脑筋的想法,说:“通知老刘和欧阳,要他们继续搜集王康在大学时候的线索信息。重点关注王康自复读高考后,也就是从2003年6月到2005年7月之间,他身边的同学、朋友,甚至他生活居住地附近,比如他就读的大学附近,有没有谁突然失踪,或者被杀害却一直没找到凶手。” “为什么?”小吴一下来了兴趣,问。 “王康犯罪心理和行为的形成不连贯。” “连环凶案案犯的初次作案,往往都不是有意为之,大都是出于过失杀人或激情犯罪,但凶案在之后却并未被侦破,这造成凶手在短暂的逍遥法外的同时,也打开了他们心底犯罪欲望的潘多拉魔盒。对于有些人来说,犯罪就像是吸.毒,一旦沾染就会上瘾。” “王康在2002年6月遭受文韬等人强暴后,到2003年6月,这段时间他的心理和情绪应当还没有彻底失控,不然,他也做不到安安静静的复读一年,但也应该处于失控的临界点。” “2005年7月,是龙芷怡失踪或被害的时间,2006年7月和8月,分别是李怡和黄醉,到了2007年8月,则是何小月。很明显,这四人的相继失踪和被害,属王康报复作案、预谋行凶的可能性较大。从这四人失踪、被害的时间点上来看,都是在暑假,王康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周密的计划。” 第34章 往事(14) “一个原本安安静静在学校读书的人,突然有计划有预谋的作案报复、行凶杀人,而且是连环作案,事后除了龙芷怡,其他人到现在都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缜密细致的报复计划,如果由一个从未犯过案的学生来制定并实施,是不是太跳跃了?” “从不会直立行走,到突然就能奔跑如飞,是不是不符合逻辑?” 然后,李竹道在黑板上的两个时间点之间画了一道白色的连接线,指着这道白线说道:“从2003年6月到2005年7月,在这段时间内,王康身上应当是发生了什么,造成他内心情绪和心理防线崩塌,然后激情犯罪,或者说犯下了过失、意外杀人之类的罪行,最终却又成了一桩隐案。” “也应当正是这一宗隐案,让王康找到了释放情绪的宣泄口,之前积累的所有负面情绪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薄而出。既然已经开始杀人,那么对于他来说,杀一个和多杀几个没什么区别。连环杀人案的罪犯大多都有这样的犯罪心理。也正因如此,他首先就将行凶的目标锁定在了曾经伤害过他的人身上。” “初次行凶的过程当中,有没有让王康产生一种食髓知味的快感,我们不能确定。但初次犯下的案子,侥幸成了一桩隐案。这极有可能让他逐渐冷静下来复盘整个行凶过程,总结其中的细节,认真思考到底是哪些条件造成凶案成为隐案,甚至反思还有哪些不足。然后扬长避短,从容计划。” “从情绪和心理处于崩溃的边缘,到过失或意外杀人,再到制造人口失踪,或者说就是预谋杀人。这样一看,是不是就连贯了?” 李竹道站在黑板前圈圈画画,喃喃自语。 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黄醉等人的失踪或被害,我们先假设确系王康所为。那么王康预谋并实施这一连环案件,是单纯的出于报复,还是出于获得行凶过程中的快感,或者说两者都有?根据现有线索来看,我们暂时不能确定。如果王康的作案动机当中,有了出于获取犯罪快感的需要,那么,在黄醉等人失踪和被害之后,他又是如何来满足自己的这种快感?” “也就是说,在黄醉等人之后,王康极有可能还犯下过其他罪行。并且一直逍遥法外,直到跳楼成为植物人之后,他的犯罪行为才停止。” 小吴看着黑板上注明的黄醉等人当中,最后一名失踪人员何小月失踪的时间为“2007年8月”,再到李海东在白土文小区跳楼的时间为“2019年10月21日”,不由心惊肉跳,如果李队推测属实,那在这长达12年的时间当中,王康(李海东)到底还犯下过多少桩罪行? 李竹道却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从王康的作案动机来继续分析。如果王康制造黄醉等人的失踪和被害,仅是单纯的出于报复,那么在这四人被害的同时,也就是从2005年7月到2007年8月,在这段时间内,他应当不会犯下其他案件。因为他的作案动机明确,目标明确,不会无差别作案。” “但是,如果他的作案动机当中,有了获得犯罪快感的需要。那么在这四人被害的同时,会不会还有其他被害人?连环杀人案中,相当一部分罪犯都是出于满足自身犯罪快感的需要,从而进行无差别作案,随机挑选作案对象,并且作案时间具有较为规律的周期性。” 李竹道将黑板上黄醉等四人的失踪或被害的时间都圈出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从这四人失踪或被害的时间上来看,除了李怡和黄醉先后失踪的时间相距一个月,龙芷怡失踪被害到这二人之间,以及这二人失踪距离何小月之间,前后都相距一年,较为规律。这种规律是一种巧合,还是就是王康的作案周期?”奇快妏敩 “如果是王康的作案周期,根据这一条线索,我们要继续追踪王康在大学毕业后的行为轨迹,在其生活居住地的公安机关,如果有失踪,或悬而未决的杀人案件,并且这些案件的案发时间呈现前后相距一年左右的规律性,那么极有可能就是王康所为。” “所以,老刘和欧阳的任务,还得将王康自大学毕业后,到在白土文小区跳楼,也就是从2007年8月到2019年10月21日,这段时间内,王康的生活轨迹都挖出来。并且在这段时间内,其生活地公安机关的失踪案、未侦破的凶杀案,都要一并带回来。” 2007年8月是何小月失踪的时间,距离王康大学毕业后仅一两个月。2019年10月21日,王康跳楼,在此之前的同日凌晨0时左右,王康杀害了王芳并碎尸。 “如果黄醉等人前后失踪相距一年的时间,只是一种巧合,那么王康制造这四人失踪被害的动机应当就是单纯的出于报复。我希望是这样。” “但是,黄醉等人失踪相距一年的时间,如果是另一种巧合。比如,假设他每隔半年,或者两个月、三个月就会作案一次,并且每一桩案件都成了悬案或隐案,而黄醉等人只是他犯下的众多案件中的少数被害人,同时黄醉等人失踪被害的时间恰巧都相距一年左右,而我们知道的被害人仅限于黄醉等人,也就会错误的认为一年左右的时间是王康的作案周期……” 小吴闭着眼摇摇头,说:“李队,这有点吓人了。如果是这样,王康的作案周期根本就无法掌握,犯下的案件,也无法估量。他的心理状态肯定也变态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可以说,他就不属于‘人’的范畴,而是一头以犯罪愉悦自己的直立行走的人形动物。” 李竹道皱着眉头,说:“我们没见过、没听过的人或事,不代表不存在。王康就是李海东,这一点我们可以基本确定。从李海东对王芳的作案手法上来看,你认为他还属于‘人’的范畴?王康,或者说李海东的心理状态,符合这种假设。” “黄醉等人的失踪和被害,一直悬而未决。十几年后,我们也是根据黄醉等人对王康有过性.侵行为的这条线索,想要对这四人进行问话,才发现了他们过于巧合的已经失踪或被害。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康完全具备制造悬案或隐案的能力。所以,对于王康这人,我认为只有我们想象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出来,或者做不到的。” 小吴指着黑板上“白土文碎尸(2019年10月21日)”的字样,问:“王康既然具备这种能力,为什么要在微信群里自曝罪行?还有,他对王芳实施杀害并碎尸,是出于满足获得犯罪快感的需要,还是他们母子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根据线索,王康对其母亲王芳的不满,应该在十几年前就已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 “不管是出于对王芳的不满,还是出于满足自身获得犯罪快感的需要,我认为王康都有足够的能力继续将这一案件制造成隐案或悬案,这与他自曝罪行的行为相矛盾。”李竹道说,“王康的作案动机,一直是本案最大的疑点。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他作案,并在作案后自曝罪行,根据现有线索,暂时无法推论。” 然后,李竹道指着黑板上“文韬等人强暴王康(2002年6月)”的字样,说:“黄醉等人的失踪和被害,如果确系王康所为,那么王康的作案动机,必然有出于报复的成分,这一点可以基本确定。问题在于,王康既然报复了黄醉等人,那么文韬呢?文韬为什么还活着?” “通知小王和老屠,想办法撬开文韬的嘴。文韬纠集了一帮人对王康实施了性.侵行为,他不应该还活着。章静的口供极有可能只是事件的一部分,必须要文韬还原事件的全貌。” 小吴见李竹道再无其他安排,就问:“我们动身去清河的时间,要不要再晚几天?” 李竹道摸了摸额头,说:“我这头痛的毛病,没那么严重,缓个一两天就好了,今晚出发吧。” 按照计划,李竹道和小吴原本要去清河市走访李海军的配偶屈露露。 根据段明调取的信息来看,屈露露31岁,但在与李海军进行婚姻登记之前,已经有过3次婚姻登记,也就是说,喜欢男性的王安(李海军),最终却娶了个4婚的女性,还生了个现年三岁的孩子。这看起来十分矛盾。 屈露露在电话里头的口吻语气不冷不热,也许是李海军过世的时间不久,她还没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来,面对小吴的问话,都以自己对李海军的原生家庭不甚了解为由拒绝回答。 李竹道和小吴原本就有意去一趟清河,除了走访屈露露,还计划在清河对李海军的社会关系网彻底的排查一遍。李海军原生家庭的一家三口,仿佛是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一样,处处透着屌诡。这让李竹道不愿放过任何能搜集有关这个家庭的线索机会。 第35章 案中案(1) 种种因素之下,李竹道和小吴的清河之行势在必行。但在即将启程之际,李竹道头痛的毛病却突然犯了,这才耽误了几天。 李竹道在幼年时经历了一场车祸,不仅永久性丧失了此前的记忆,还落下了头痛的病根。 清河市南接越南、老挝、缅甸,是我国走向东盟的陆路通道和桥头堡。地处低纬度亚热带高原型湿润季风气候区,在大气环流与错综复杂的地形条件下,气候类型多样,具有独特的高原型立体气候特征。北回归线穿越其境内,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年平均日照充足,适宜各种农作物的生长,有种类繁多的生物资源。 李海军(王安)在清河市创办农业开发公司,应当是得天独厚,有过充分考量。但公司最后却破产关张,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清河高铁站附近有一片硕大的芒果园。一眼望去,郁郁葱葱的芒果林,高高的竖立着一块“山河芒果园”的巨大招牌,分外醒目。 李竹道和小吴一路辗转,下了高铁后,当地警方派来接洽的伍刚将他二人迎入车内。 伍刚是北方人,因在清河服役,配偶是当地人,所以选择在当地转业,进入了刑警支队。 车上,伍刚一边开车,一边和李竹道简单寒暄过后,就开门见山的说:“你们要调查的屈露露,在我们清河是个名人。” 伍刚的身材不算魁梧,长相柔和,看起来更像是南方人。但一开口说话,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立即暴露了他是北方人的事实。 李竹道和小吴略为诧异。 “怎么说?”李竹道问。 “这还得从她老公,李海军说起。”伍刚说。“李海军于2014年在清河创办了一家名为‘创世纪’的农业开发公司,其经营范围主要是对我市的水果蔬菜进行再加工和销售,同时因地制宜从事农业观光旅游。‘创世纪’曾是我市最大的农业开发项目,开业之初就圈地5000多亩,基本垄断了我市的水果加工,之后经营的‘清河山庄’也是我市最大的度假胜地,一到旅游旺季人满为患。” “听起来,李海军创办的农业开发公司经营的还不错。另外,据我所知,近年来国家对农业项目有很大的扶持力度,李海军的农业开发公司怎么会说倒就倒了?”李竹道提出疑问。 伍刚冷笑着说:“按理说,这么一家经营良好的农业开发公司,盈利肯定不少。坏就坏在李海军这人心术不正,利用农业项目开发建设的名义,以高额利息四处借贷融资,之后被账主上门逼账,经营的‘清河山庄’日渐萧条,最后突然关门。李海军也跑路了,被发现时,已经死于交通事故。” “不会是‘庞氏骗局’吧?”李竹道开玩笑的问。 伍刚哈哈一笑,说:“你说他是吧,好像又不是。说不是吧,又好像是。但这也是李海军高明的地方。根据李海军借贷的情况来看,符合‘庞氏骗局’中拆东墙、补西墙的资金腾挪回补的特点。但‘庞氏骗局’中,骗子们往往以并不存在的投资项目为名义,并以高额回报率吸引客户融资。李海军却有实实在在的农业开发项目,只不过,他的项目开发都是做的表面文章。” 庞氏骗局是对金融领域投资诈骗的称呼,金字塔骗局(pyramidscheme)的始祖,很多非法的传销集团就是用这一招聚敛钱财,这种骗术是一个名叫查尔斯·庞兹的投机商人“发明”。庞氏骗局在中国又称“拆东墙补西墙”,“空手套白狼”。简言之就是利用新投资人的钱来向老投资者支付利息和短期回报,以制造赚钱的假象进而骗取更多的投资。 “比如,‘创世纪’旗下的茶油开发项目,起初圈了两个山头,也栽种了茶油树苗,但之后却没了动静。茶油山头没人打理,很快就成了荒山,原本计划建设的茶油提炼工厂也就搭了个厂房,没有设备进入,也没有工人。融资客户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情况,才开始上门逼账。但李海军无力偿还,也不知道他融入的资金都用到哪里去了。经侦的同志查过,李海军名下除了‘创世纪’农业开发公司,并无其他固定资产,也排除了向海外转移资产的可能性。” “老客户上门逼账,李海军的信誉受到质疑,新客户也就不敢再投资。这样一来,李海军的资金链就逐渐出现问题,并且影响到了‘创世纪’的生产经营,成了恶性循环,倒闭破产也就成了时间问题。” “期间,也有人报警,说李海军是金融诈骗。李海军许诺的回报率高是高了点,却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前期也着实在按约支付利息,也确实在从事农业项目开发。按照他的说法,他是因为资金出现了问题,项目建设才暂停下来。所以,经侦的同志,也只能将他的案子作为民间借贷纠纷处理。这样一来,李海军到底是不是在搞‘庞氏骗局’,没人说得清了。” 李竹道问:“按照你的说法,李海军应该是前期有过大笔融资,尔后出现了资金问题,项目建设暂停,然后账主上门逼账。问题在于,他融入的资金既没有被他个人转移,也没有用于购置固定资产,那都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广大的清河人民。另有坊间传闻,说李海军的资金漏洞,和我市落马的一位高官有关。那位落马官员,恰恰与农业、乡村振兴、自然资源规划有关,而‘创世纪’的关张破产,也紧随在那名高官落马之后。所以,这个传闻在坊间颇具说服力。”伍刚的言下之意,是李海军将融入的资金用于行贿。 “这与落马官员核实一下,不就知道真假了。”小吴说。 武刚苦笑着说:“没法核实了。” 李竹道和小吴只当涉事官员被枪毙了,所以才会没法核实。 武刚却继续说道:“落马官员叫张德望。接受他人的性贿赂,为其提供服务的是个幼女,未满14周岁,还在读初中。事前,张德望饮用了大量酒水,并服用了壮阳药物,当晚剧烈运动时,引发了冠心病,死了。小姑娘吓坏了,当场报了警。当时还是我出的现场。张德望的落马,也是由此开始。” 李竹道和小吴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李海军的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毕竟,我是刑侦,不是经侦,你懂的。我同你说的,也都是偶尔从经侦那儿听来的,当不得准。我要说的是,李海军跑路,死于交通事故后,屈露露站了出来,说她愿意承担丈夫李海军此前的所有账务,但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力有限,只能偿还此前所有账主的本金。至于利息,还请大家看在她孤儿寡母的份上,予以免除。” “本以为一分钱都要不回来,结果却还能拿回本金。作为账主,没道理不答应。再说,人孤儿寡母,愿意来替亡夫擦屁股,收拾烂摊子,还去欺负她干啥?” “几乎是一夜之间,屈露露就成了清河家喻户晓的人物。要不是李海军的一屁股烂账,谁都说不清他到底有没有行贿,是不是在搞‘庞氏骗局’,屈露露都要作为清河的形象,被官方媒体大力推介了。”伍刚补充道。 持续阴雨后的清河市薄雾缭绕,群山若隐若现,林木翠绿,碧绿的清水河穿城而过,宛若梦境。 小车安稳的驶入清水大桥。 透过车窗,远远的见着一片薄雾中,大桥的护栏上似乎站着一个人。人行道上围着许多人,却都不敢靠近。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在向护栏上的人喊话,应当是在劝其不要轻生。桥上的那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眺望着江水中央。奇快妏敩 最后,那人转过身,朝人群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张开双臂,往后倒了下去。 这时,伍刚的车恰好已停稳当,距离那人坠河的地点不过数米之遥。 伍刚推开车门,箭矢一般的窜了出去,几个箭步后,一手抓着机车道和人行道之间的隔离栏,用力一跃,就如一匹矫健的猎豹腾越过去。呼吸之间,已将外衣脱掉,扔在人行道上,再跨上大桥护栏,紧跟着那轻生之人的身后,“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这时,人群杂乱。大声求救者有之,抱怨警察迟迟不来者有之,惊声尖叫者有之,拿出手机拍视频者有之。 大桥护栏上站满了围观群众,李竹道和小吴被堵在人群外,难以近前。 好在一名热心的群众看出李竹道和小吴与那跳水救人的是一起的,挤出人群后,将伍刚的外套塞入李竹道的手里,说了一句:“这是救人的那人的衣服,交给你们了。” 小吴在一旁连连道谢。 李竹道将伍刚的外套里外几个口袋都翻了个遍,脸色一变,说道:“伍刚扔衣服时,我看到内袋里露出了枪柄,现在什么都没了,出事了。” 小吴神色一变,看着还衣服的那人的背影,李竹道却将她一把拽住,说道:“不会是他,如果是他将枪摸走,肯定不会来还衣服。” 第36章 案中案(2) 好好的一桩见义勇为的事迹,由于伍刚警用配枪的丢失,被抹上了一层阴影。 大量的媒体记者争相采访见义勇为的人民警察,却都被黑着一张脸的伍刚拒绝。他却不知道,正是这一举动,让他以“‘黑脸’包公舍身救人不计名利”的噱头占据了当地各方媒体的头版头条。 落水的人成功获救,伍刚在配枪找到之前暂停一切职务。当然,如果配枪长期没找到,或者出现了伤人、杀人事件,那就不是停职这么简单。 在迎接李竹道和小吴之前,伍刚在当地参与了一起抓捕逃犯的行动。该名逃犯涉嫌恶性杀人,所以抓捕时,参与行动的刑警都配了枪。抓捕完成后,伍刚没来得及将枪送回枪库,马不停蹄的赶去高铁站。原本以为就是接趟人,鬼知道会闹出丢枪的事。 李竹道和小吴原本打算马不停蹄的走访屈露露,结果被卷入丢枪事件,一时半会儿只能呆在清河市公安局,配合调查。 直到第二天,二人才开始对屈露露的走访问话。清河市刑警支队派出来陪同他们的刑警叫陆凯。 李海军的儿子叫小晨,只有三四岁。李竹道和小吴在对屈露露问话时,小晨十分安静的就在院子里玩耍。李海军和屈露露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是一独栋别墅,所有人是屈露露。 “我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怀疑我丈夫将融入的资金都转入到我名下,要不然我一个家庭主妇,既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哪里来的钱能承担他生前的所有账务。”屈露露并未化妆,但浑然天成的大嫂气质无需修饰。“资金去向的问题,我不想过多解释。清河市公安机关就这个问题,对我丈夫和我本人都有过调查,你们如果想知道,就去问他们。” “今年4月,我老公不幸身亡后不久,清河市政府公布了建设新的工业园区的规划,‘创世纪’旗下的地皮大都在规划建设的红线范围内。‘清河山庄’虽然不再营业,但‘创世纪’旗下的地皮有近万亩。这些地皮的价格相较于5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我老公虽然不在了,但他留下的这些地皮只要被政府完成征收,得到的补偿款足以偿还他生前所有的账务。当然,这些账务不包括利息。” 李海军的融资行为在法律的边缘游荡,融入的资金去了哪里,屈露露并未言明,当地的公安.部门应该有所掌握,但是从他们闭嘴不言的态度中来看,应该能确定资金的去向并未让李海军涉嫌违法。同时,为了尽可能的挽回在“创世纪”投资的客户的损失,当地公安也就默许了屈露露这种等着土地征收补偿款下来,用以偿还客户本金的打算。 双方在谈话时,屈露露总会时不时的看一眼在院子里玩耍的小晨,这让李竹道和小吴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看上几眼。 “据我所知,你们此行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我丈夫在经济上的问题。”屈露露笑着说。 李竹道笑了笑,然后示意小吴问话。 小吴才清了清嗓子,屈露露又笑着说道:“还是关于我丈夫原生家庭的情况?” 小吴应是。 “我和我丈夫一直生活在清河,对婆婆的情况确实知道得不多。” “就说说你知道的吧。”小吴笑着说。 屈露露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和婆婆的关系并不好。她一开始就比较反对我和海军的婚事,为了不让海军难做,我尽量避免和婆婆有正面接触。小晨出生后,海军回堰城也都只带着孩子。我就结婚前去过一回堰城。所以,我对婆婆的情况是真的知道的不多。包括她从事什么职业,有什么兴趣爱好,我一无所知。” 屈露露又笑着补充道:“这些事情,说出来并不光彩,甚至还会让人觉得不近人情。但二位警官大老远的从堰城过来,我只能如实相告。” 屈露露在委婉的解释上回在电话里头态拒绝回答的缘由。 李竹道一脸狐疑。 屈露露看了一眼李竹道,问:“看得出来,李警官可能没有经历过婆媳矛盾,所以不知道这样的千年难题有多让人头痛。也不知道避免婆媳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经常见面,保持距离。我和婆婆之间保持这么远的距离,并且这么多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能说明我家的婆媳矛盾异常激烈,不可调和。李警官,您是还没结婚吧?” 李竹道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屈露露也没搞明白他到底结没结婚。 “李海军有个双胞胎弟弟,叫李海东,您应该知道这个情况吧?”小吴问。 “小叔子的事,海军平时提的比较多。”屈露露微笑着说,“他们两兄弟小时候跟父亲一起生活在农村,我婆婆不在家里。后来我婆婆回去了,带着他两兄弟去了城市生活……” “对不起,打断一下。他们两兄弟在幼年时,为什么母亲不在家,却是父亲在家?根据已有的线索来看,当时他母亲有可能在外面务工。但是按照我们的理解,那个年代出远门务工的应该是男性,女性往往会留在家里,而他家却恰恰相反,这是为什么?还有,他家具体是在哪个村,去的城市是堰城还是哪里?他父母之间后来是不是离婚了,然后他们两兄弟都跟着母亲?他父亲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两兄弟会跟着母亲,却没有跟着父亲?尤其是在那个年代,一个没有稳定收入的女性离异后带着两个孩子,有点儿让人难以置信。”小吴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 “您一下问了这么多,我还是一个一个来说吧。”屈露露也不恼,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说道。 “具体是在哪个村,他好像没说过。就算说过,我也没记住。但应该就在堰城的辖区范围。离开农村,去的城市也就是堰城的市区。他父母之间不是离婚……好像是,因为他父亲有家暴行为,母亲也是受不了这一点才离家出走。后来,我婆婆放不下他两兄弟,就偷偷回去,把他两兄弟带走了。至于海军的父亲,他很少提及,叫什么名字也从来没和我说起过。” 这时,屋外花园传来小晨的哭声。屈露露慌忙起身,朝外奔去。李竹道、小吴和陆凯也跟着出去。 “小晨,怎么了?是不是又不开心了?”屈露露抱着小晨,一边给他擦拭眼泪,一边安慰。 小晨哭着说:“是的。” “一个人在家玩这么多玩具,也不开心吗?你不是最喜欢骑这个木马了吗?” “是的,但就是开心不起来。” “那你告诉妈妈,是不是又想爸爸了?” “不知道。” “那是不是想幼儿园的小朋友了?” “不是。” 屈露露想了想,说:“小晨,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们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去找爸爸。你每天要开开心心的,这样,当我们遇到爸爸的时候,爸爸才会开心。” 小晨止住哭泣,乖巧的“嗯”了一声,却问:“妈妈,很久很久到底是多久?” 片刻后,屈露露抱起小晨,指着花园中的一小片竹林,说:“等这些竹子开花的时候,我们就去找爸爸,好不好?” 小晨转眼就露出笑脸,十分开心的“嗯”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见过竹子开花吗?”李竹道低声问小吴。 小吴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知道竹子能够开花的时间是多久吗?”李竹道继续问道。 小吴还是摇头。 “从40年到80年不等,甚至有一种桂竹,需要120年才能开花……” 这时,屈露露已将小晨重新放回木马上,走近之后,低声说道:“我家的竹子,就是您说的那种桂竹。” 屈露露苦涩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小晨是又想他爸爸了。我问他是不是想爸爸了,他说‘不知道’,其实就是一种肯定的回答。如果是否定的答复,他会直接说‘不是’。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哄着,等他知道我家的桂竹要120年之后才能开花的时候,应该也已经长大了,到时候再告诉他真相吧。”. 四人重新落座。 “还是请您继续说说李海东吧。”小吴说。 “我和小叔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这倒不是因为我和他之间,或者海军和他之间有什么矛盾。而是,小叔那个人吧……有点儿……安静,好像不是很喜欢和人打交道。这个‘人’的范围包括海军,他身边的这些亲人。”屈露露在谈及李海东时,显得难以措辞。 “是安静,还是孤僻?”李竹道问。 “应该都有。” 李竹道想了想,说道:“屈女士,我们希望您能如实向我们反馈关于李海东的一切信息,这包括刚刚说的,您对他的印象,或者说他给您一种什么样的直观感受。从您刚才的说话来看,您在谈及李海东时,好像显得格外不自在,这是什么原因?” 第37章 案中案(3) “小叔那人,我很难形容。这么说吧,就是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人多,他会显得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可人少的时候,尤其是面对面和他坐在一起,他安静的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被看的人如坐针毡。” “只要被人盯着看,不管是谁,多少都会有点儿浑身不自在……”小吴说。 屈露露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说:“不一样。您说的那种情况下产生的感受,大部分人都有过,无非就是一种尴尬而已。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屈露露鬼使神差的引用了网络上流传甚广的一句话,李竹道和小吴面无表情的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屈露露略微尴尬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小叔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非常安静,他会一句话都不说,就那样十分安静的盯着一个人看。他的眼神会显得很深邃、平和,不带任何情绪,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光是看着不用触摸,就会知道很冷。然后会让人产生一种冷冽感,这种冷冽感是从心底涌出来的,然后慢慢渗向四肢百骸。我这样形容,是不是有点儿夸张?” 李竹道和小吴对视了一眼,后者看着屈露露,点了点头,示意她的形容确实有点过。 李竹道却说:“您的意思,是不是想说李海东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心底发怵,甚至产生一种猎物被狩猎者盯上的恐惧感?” 屈露露连连点头,尔后却又忙不迭的辩解道:“这可是您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屈露露应当是认为不该这样形容自己的小叔,所以才会辩解。 李竹道不置可否。 “所以,我其实挺不敢和小叔打交道。但他们兄弟俩平时联系、来往就少,又不在同一个城市,所以这方面我倒没有特别大的烦恼。” “您和李海军一家三口在清河生活定居,那么李海东呢,在哪里,从事什么职业?”小吴问。 屈露露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在永城,但具体在永城什么地方我不清楚。至于职业,听海军说他是办了一家养猪场。我也很惊讶,小叔那人虽然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心里害怕,但总体上看起来斯斯文文,干干净净,怎么会去养猪呢。” 小吴继续问道:“您刚才说李海军生前提及李海东较多,他都向您提及了李海东的哪些情况?” “海军挂在嘴上比较多的就是小叔这人从小就特别聪明,学习成绩又好,从小到大都是学霸,人也安静,不像他那么闹腾。还说小叔脾气比他好,老实本分,小时候受了欺负和委屈也从不和人计较。海军平时零零碎碎和我说的无非就是和这些相关的一些琐事。” “在养猪之前,李海东有没有从事过其他职业?”小吴问。 “说出来,我都怕你们不信,我在听海军提起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养猪之前,小叔先后在医院做过太平间管理员,在殡仪馆做过收敛师。海军说,是因为这些职业收入高。小叔好端端的一个985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考编,也不进企业,偏偏选择专门和尸体打交道的职业,海军为此还和他闹过别扭。后来,估计也是小叔拗不过我婆婆和海军的意见,才会改行去养猪。” 第38章 案中案(4) “这事我知道,海军和我坦白过。所以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别的家庭里面,做妻子的总在防火防盗防小三,我不同,我防的是男人;别人都在担心哪个小狐狸精别把老公勾走,我不同,我担心的是小白脸。每回海军有业务应酬,要是和那些年轻貌美的女性一起,我倒没啥可怀疑和担心的,要是同行的有长得帅的男性,我反而得多个心眼。” 屈露露避重就轻,并没有正面回答李海军在性取向上为什么会发生转变,婚娶女性,成立家庭的问题。 但屈露露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小吴和陆凯不得不相信李海军由弯变直的事实。 “海军带小晨做过亲子鉴定,他们是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鉴定报告就在家里,我拿给您看看。”屈露露说完后,就起身去往卧室。 这时,陆凯的电话响起。 “爸爸,爸爸,接电话了,您孙子给您打电话了。”陆凯的手机铃声十分嚣张拉风,立即引起了李竹道和小吴的侧目。 陆凯却神色自若的笑了笑,然后就在屋里接听电话。 “陆先生,您好,我是金凰装饰的小谭。”屋里十分安静,陆凯的手机接听功能质量过硬,接电话时,能清楚听到给他打电话的是一名年青女性。 “我知道,我家房子装修不找装修公司。”陆凯说。 “陆先生,您可以先到我们公司来了解一下,看一下我们公司在你们小区装修的效果图,不一定非得下单。” “不看不看,我怕看了就会禁不住诱惑下单找你们装修,那就会和你吵架,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为什么会和我吵架呢?” “大凡是找了装修公司的,十个人里有九个会和装修公司吵架,剩下那个不吵架的基本就是个二百五。我不是二百五,也不想当二百五。” 电话那头的小谭哭笑不得,说:“客户和公司有时候会在装修理念上产生一些分歧,有争执也算正常。您可以到我们公司来,参考一些设计和颜色搭配,最后就算是您自己装修,这样也是有帮助的啊。” “不用不用,我家很多亲戚都是搞装修的,不过不在清河,在外地,他们给了我很多建议。” “那您就更应该来实地参观一下,才能有直观感受,这样你家亲戚的建议才能更好的发挥作用呀。” “他们给我的建议,就是不要找装修公司……” 陆凯很成功的把天聊死了,电话那头的小谭很快就挂了电话。 李竹道和小吴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凯,这小子的这张嘴,让他们想起了小王。 陆凯收起电话,见李竹道和小吴都在看着自己,讪讪的说道:“我也想找装修公司啊,没钱,那不只能自己干。” 李竹道笑着说:“你是看上了这姓谭的小姑娘了吧,又不好直接拒绝找他们公司装修。” 陆凯“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紧接其后,随着“啪嗒啪嗒”的拖鞋拍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屈露露又重新回到沙发上,递给李竹道一份清河市第一人民医院出具的亲子鉴定报告。 李竹道仔细看了后,又将其还回去。 “我不知道李警官为什么想问这个,也不清楚所谓的‘由弯变直’,其可能性是不是真的基本为零。海军和我成立家庭,有了小晨,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海军在认识我之前,他的人生我没有参与,所以无权过问。但在和我结婚之后,他能经营好自己的家庭,照顾好我和孩子,那么对于他从前的人生,我认为没有什么再去计较的必要。”屈露露说。 李竹道笑了笑,忽然问道:“李海军为什么要带小晨去做亲子鉴定?” 屈露露的脸色犹如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原本还是艳阳高照,一下就阴云密布。这也怪不得她,李竹道的这个问题应当涉及到了他们夫妻之间,或者她个人的隐私。奇快妏敩 “李警官,您的这个问题,和您要调查的案子有关吗?”屈露露脸色阴沉,说道:“据我所知,您调查的应该是小叔海东的案子,当中有牵扯到我们夫妻吗?” 李竹道仍是笑了笑,改口问道:“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王芳曾出资,替李海东在堰城的白土文小区购置了一套房产,这件事,您清楚吗?”。 屈露露仍是面色不愉,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说:“从来没听海军说起过这件事。” “李海东和王芳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李竹道又问。 屈露露仍是摇头,说:“我刚才说过。在海军原生家庭这方面,他和我提及小叔海东比较多,但这仅限于海东个人。我也能感受得到,海军一直都认为海东很优秀,也为有海东这样的弟弟而骄傲。即使海东做太平间管理员、殡仪馆收殓师,包括后来在永城养猪,从内心而言,他应当都认为无可厚非,也觉得只要海东开心就好。只是后来迫于我婆婆的压力,他才会劝海东别做收殓师了。他是个大孝子。” “至于我婆婆,海军提及得比较少。海军知道我婆婆不喜欢我,为了避免婆媳矛盾进一步加深,除了尽量避免让我和婆婆见面,也很少在我和婆婆之间提及彼此。现在想想,海军其实挺难的。” “我婆婆和海东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他基本上没提过。” 说到这里,屈露露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小晨,笑着说道:“母子之间能有什么矛盾?要说有,无非就是做母亲的在嫌自己的孩子怎么还不长大,怎么还不结婚生子,而做孩子的却偏偏就是长不大,偏偏就是不结婚生子。” 离开屈露露的别墅后,陆凯驱车前往经侦支队。李竹道和小吴原本在清河市公安局配合调查伍刚的丢枪事件后,就去了经侦支队,但当时调查李海军涉嫌“金融诈骗”的有关负责人出警了。 “信息科的同志说,清河市第一人民医院dna亲子鉴定科有李海军的挂号记录,挂号日期与您在鉴定报告上看到的落款日期相去不远。所以,屈露露给您看的亲子鉴定报告应当不是伪造。李队,我们的工作重心应当是调查李海东,之所以走访屈露露,也是想从她这里挖掘更多和李海东有关的线索信息。”小吴坐在副驾驶,挂了电话后,侧过头说道。 李竹道“嗯”了一声后,说道:“自始至终,屈露露没有开口问过一句李海东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没有问我们为什么不就近问她生活在堰城的婆婆,却千里迢迢的跑来清河,向她询问李海军原生家庭的情况,你不认为很可疑吗?” “也许她从网上看到了有关信息,知道‘白土文案’的死者和嫌犯的身份信息。”小吴说。 “那就更加可疑。被害的是她婆婆,跳楼摔成植物人的是她小叔,再加上她那才去世没多久的老公。可以说,她老公原生家庭的一家三口都快绝户了,可从头到尾,我们都没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悲伤的情绪。是,从她的陈述来看,她同王芳和李海东之间没什么感情,但李海军呢?李海军去世的时间才半年多一点,她这么快就从失去丈夫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然后积极乐观的面对生活?她刚才教育小晨的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从头到尾都十分理智清醒,哪有半分才做了寡妇,面对孩子想爸爸时的难受或痛苦?” “另外,按照你的假设,屈露露在网上浏览到了‘白土文案’的有关信息,应当是根据案发地点推断出死者和嫌犯的身份。但是,按照屈露露的陈述,王芳出资,替李海东在白土文小区购置的1304号房一事,她根本就不知情。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李竹道说。 “所以,你怀疑她?可这和‘白土文案’有什么关系?”小吴问。 “看起来,好像没关系,但我总觉得有关系。”李竹道神神叨叨的说,“关键性的问题,屈露露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回答,就是李海军之前明明是个坚定的同性恋者,怎么就会和她结婚生子了呢?” “李队,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心理学家说的是‘由弯变直’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可是不等于零啊。那种先喜欢同性,之后又喜欢异性的同性恋者,不也有很多嘛。再说,这事和‘白土文案’没什么关联啊。” “你说的那些,不是真正的同性恋。李海军如果能‘由弯变直’,早在大学期间就应该被张婷‘掰直’了,不应该等到现在。”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同性恋一样。再说,人结婚生子是事实啊,至于李海军到底为什么在性取向上发生了转变,这也确实是个人隐私问题,和‘白土文案’也八竿子打不着,人有权不回答。” “你喜欢男性,还是女性?” “你问这个干啥?”小吴吓了一跳。 第39章 案中案(5) “别紧张,我不是怀疑你的性取向。你喜欢男性,是因为你喜欢男性荷尔蒙、男性特征,正因为这样,所以你不会喜欢女性。我喜欢女性,也是如此。同样的道理,一个真正的gay,之所以喜欢男性,喜欢的也是男性荷尔蒙和男性特征。尤其是李海东这种,在弄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并接受了这一点后,对待女性的感受,就如同我对待男性,你对待女性,怎么可能再去接受女性呢?换句话说,要你转变性取向喜欢女性,要我喜欢男性的可能性有多大?”李竹道说。 小吴的脑海里莫名其妙突然出现李竹道和男性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不由一阵恶寒。 李竹道看着她满脸恶心嫌弃的表情,笑着说道:“你也觉着恶心了吧?要李海军喜欢女性,按照我的理解,他也会觉着恶心。” “二位警官,你们来清河,到底是来办案,还是来探究人的性取向是否会发生改变的问题?如果是探究人的性取向问题,在我浅陋的认知范围内,动物界内,都没有同性相恋的物种,除了人类。人也是一种动物。所以,我浅薄的认为,同性恋应当是违背了动物的天性。当然,我这不是歧视,纯粹就是发表一下个人看法。性取向是个人的选择自由,在不危害社会,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任何法律上没有明文禁止的行为,都应当被尊重。”陆凯一边开车,一边搭话。 “打住,打住。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就真和案子八竿子打不着了。”李竹道说,“还是说回李海军吧。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线索,李海军是因为躲避客户上门逼账,所以玩起了消失,最后却出了交通事故,死亡时间是在今年的3月29日,紧接其后的4月份,清河市政府公布了新的工业园区的建设规划。” “我们都清楚,工业园区的建设规划,从酝酿到申报通过,到公开公示,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绝不是几个月就能完成。问题在于,清河市政府在酝酿建设新的工业园区的过程中,李海军难道没有收到半点风声?他这么大一个企业家,在政府里面没有一个朋友?还是说,当地领导的保密工夫都做得相当到位,谁都没给他透过风?” 小吴还没来得及反驳,陆凯却早已不高兴了,说:“李队,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啥意思,这是在质疑我们清河的政商环境,存在官商勾结?” “不至于。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官商勾结’这话我可没说,也不敢这么定义。这么说吧,小陆,我就问问你,在政府公布建设新的工业园区的规划之前,你有没有听到过这方面的小道消息?”李竹道的口吻十分温和。 陆凯无言以对。沉默就是默认。 “任何一个园区在公布建设规划之前的早期,还能做到保密,可时间一长,各种小道消息都会满天飞。这不是清河独有的现象。当然,这不是说一定就是当地官员泄露了建设规划,也不是说都存在‘官商勾结’的现象。而是任何一个园区的建设规划,都免不了要征讨多个部门的意见,这样一来就会人多嘴杂。另外,还少不了实地考察、勘察的环节,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当地的群众只要看到有人拿着勘察设备在边量边画,就会产生无穷的想象和猜测。这样一来,任何一处地方所谓的保密工作,也就只能自己做给自己看了。” “所以,连我都听说过这方面的小道消息,‘创世纪’旗下有近万亩地皮,作为将被征收的重要对象,李海军对这方面的消息不可能不关注,听到后也肯定会通过各方面渠道进行核实。也就是说,李海军既然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会是咱清河最大的拆迁户,那么面对债主上门逼账,的确没有跑路的必要……”陆凯自言自语式的说道。 “不仅如此。李海军在极有可能知道自己即将获得大笔征地补偿的前提下,先是关闭了‘清河山庄’,尔后又宣布‘创世纪’破产,要么真是资金链断裂,顶不住压力,要么是另有原因,结合他莫名其妙跑路的行为来看,我认为另有原因的可能性较大。”李竹道说,“另外,屈露露承诺以土地的征收补偿款偿还账主本金,我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她是在炒作。” “啥意思?”小吴问。 “很简单,李海军的账务问题,已经有了公安机关的介入。并且,‘创世纪’已宣布破产,按照法定程序,其旗下地皮应由法院指定的管理人处置,也就是说屈露露同‘创世纪’旗下地皮,已没了半毛钱关系,政府补偿给‘创世纪’的土地征收款,她一毛钱都拿不走。所以,她这明显就是在炒作。”李竹道说。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普罗大众,并不是人人都清楚这一法定程序。屈露露这一手借花献佛的伎俩,居然能鱼目混珠,在民间颇受欢迎,大概正是迎合了广大人民群众对于各色道德楷模人物的想象。 “你不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原来还是这么个情况。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也不知道。所以,屈露露站出来说愿意以土地征收补偿款偿还账主本金,这个承诺就受欢迎啊,口口相传之下,比什么媒体宣传都管用。” 陆凯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仔细一琢磨,这屈露露还真是深不可测。关于她主动承担李海军生前账务的说法,还真是从来没在清河的各类媒体上光明正大的报道过,从来都是‘听说’。这一手高啊,没有官方媒体报道,知道这一内情的官方机构或权威人氏,就算听到了这样的小道消息,也只会一笑置之,不会公开辟谣啊。” 这时,车辆驶入一处弯口,车速缓慢。转弯时,一个人迎面跑步朝车引擎盖上冲过来,然后趴在引擎盖上“唉哟唉哟”的干嚎。兴许是眼角余光瞥见了驾驶座上的陆凯穿着警服,那人像是触电了一样,立马弹了起来,一溜烟的又跑了。 李竹道和小吴看得目瞪口呆。 众目睽睽之下,碰瓷碰到了刑警头上,还是当着外市兄弟单位同志的面。 陆凯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既难受又尴尬,说道:“对不住了二位,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然后,骂骂咧咧的启动车辆,踩了一脚油门后,不急不慢的跟在夺路而逃的那人身后。 出乎意料,陆凯和碰瓷的人认识。 “张建军,你他娘的还搞这一套?真他娘的给老子长脸了!”陆凯降下车窗,破口大骂。 “陆警官,今天是我不对,放过我这一回行不?”张建军一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人行道上狂奔,一边回话。 “你跑啊,你继续跑,你只要跑出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就放过你。” 张建军慌不择路,跑上了一处高架桥,举目之下,并无小街小巷。但他灵机一动,调头往后跑了。 陆凯气得干瞪眼,透过后视镜见张建军站在人行道上在朝他挥手告别,骂骂咧咧了几句后只能驾车离去。 “这人经常碰瓷?”小吴问。 陆凯还在气愤于张建军给清河的治安抹了黑,并打了全城公安队伍的脸,闻言后愤愤不平的又骂了几句,说:“鬼知道他是这号人。在城南派出所是个名人,我从城南派出所调来支队不久。但他出名并不是因为专业碰瓷,而是因为他前妻……” 说到这里,陆凯看了小吴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不要吊胃口啊,说一半不说了啥意思。说吧,都是公安队伍的战友,什么奇葩事没见过没听过啊。”小吴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陆凯“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李队,你可得为我作证啊,这可是你家吴警官要我说的。” “大概半年前,有一女人报警,说男朋友打她。到了现场,是一对中年男女,双方都衣裳不整,满脸都是血痕,是互相抓扯造成。” “带回所里了解情况,女方最开始不太肯说,后来才说是在啪啪啪的时候,男的突然打了她几个耳光,她也不是好惹的,两个人就光着身子打了起来。” “问那男的,他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后来告诉他,我们没时间和他耗,再不说就拘留了。他才吞吞吐吐的说,他自己是离异,女方也是离异,前夫叫张建军。他和女方好上之后,女方就说他的床上功夫不如建军,天天把建军有多厉害挂在嘴上。对于男人来说,这个话题极大的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是个忌讳。” “当天晚上,二人在啪啪啪,他正在卖力,女方却闭着眼不停的叫‘建军,建军’。那男人说,我他妈累得一身汗,她叫其他男人的名字,你说我能不能忍?” “大概一两个月后,那女人又回去纠缠张建军,说是忘不了他,张建军报警。” 第40章 案中案(6) “张建军可能自己都想不到,第一次进派出所,会引起全所人的关注,连所长都找借口来看看他长什么样。所长听说他还会变魔术后,背后和我们说,他可能是变了个魔术,给女人造成了欲罢不能的错觉,其实他早就已经睡着了,剩下那女人在自我陶醉……” “好了,你不用说了。”小吴一脸黑线,说道。 “自己要捅马蜂窝,怪谁啊。”李竹道说。 小吴噘着嘴,“哼”了一声。 清河市经侦查支队的办公地点就在刑侦支队隔壁,两个支队同在一层办公楼。 三人出了电梯后,路过刑侦支队时,却迎面碰上伍刚。 伍刚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形象上较为邋遢,但此刻却显得颇为兴奋。虽然被停职,但伍刚实在安不下心来坐在家里等消息,干脆就守在队里了。 “有线索了?”李竹道问。 伍刚点头,说:“今早上,有个网吧报警,说有人在网吧里殴打网管。当地民警到达现场,询问了多名目击证人,才知道网管是在摸人口袋时,被当场抓包,被人狠揍了一顿。” “经审讯,才知道网管手脚不干净,平时就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偷窃的目标主要是网吧的生客。网管熟悉网吧内的监控环境,知道哪些电脑所处的位置是监控死角,所以屡试不爽,不少人的手机被盗。当地派出所民警在给他做完笔录,准备将其带出审讯室时,他突然哭着抱住民警的大腿,说他在那人兜里摸出的不是手机,而是手枪。还说那人是要去杀他。” “当地民警不敢大意,继续对网管进行审讯,才知道那小子昨天在清水大桥上,从一名跳水救人的市民,也就是我脱下的衣服中无意间摸出了一把手枪,他吓了一跳。但当时他已经将衣服扔了回去,被围观的热心群众拿在手里,手枪没法还回去了。后来战战兢兢的回到网吧,在网吧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那人目睹了他摸枪的过程,一路尾随,却要求网管将手枪卖给他。网管求之不得,一把手枪被他卖了200块钱,卖得还不如一部手机。” “今早,网管在网吧瞅准了一名戴着口罩和帽子,坐在监控死角上网的客人,借着送茶水的时机又去摸人口袋。结果,手才伸进口袋,就被那人一把摁住,然后揪在地上一顿暴揍。撕打中,那人被扯掉口罩,网管才认出就是昨天找他买枪的那位。那人将网管一顿暴打后,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当地派出所得到这些信息后,立即上报,当地公安机关也不敢大意,立即请示了局里。我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昨天丢的枪,今天就有了线索。” “网管为什么说,那人是去杀他?”李竹道问。 “他说那人的眼神,看起来就是要杀人。所以,一口咬定那人就是去杀他,只是阴错阳差中,他去偷那人的手枪,打乱了那人要谋杀他的计划,众目睽睽中,那人不敢行凶,才会一走了之。还要当地派出所千万不要放他出去,一定要将他关进牢房。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将自己之前偷了多少部手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交代了。” 第41章 案中案(7) “我在就李海军涉嫌‘金融诈骗’一案进行调查,对李海军进行传唤时,才知道这小子当年开的宾利,是他拿出了自己当时几乎所有的积蓄,从车辆租赁公司租来的。那么急匆匆的要回去,也是因为租金太贵,他负担不起了。” “开着宾利,还是副市长引进的企业家。这样的人,银行是不是很乐于和他合作,向他贷款?李海军在清河的短短几天内,就同各大国有银行疏通了关系。资金问题解决了,可对农业这一块,李海军完全就是个门外汉。但这也难不倒他,他从清河工商机构拿到了一份注销登记的与农业有关的企业名单,然后同这些企业老板接触,试图从中找出一个与他志同道合的人,居然还真被他找出了这么号人。” “那人叫闻忠,从父母手上接过了一家种子公司,后来经营不善就倒闭了。闻忠是清河人,不但了解清河,还对清河的农业了然于胸。” “闻忠不但从业务上带来很大帮助,还在贷款担保上帮了李海军大忙。李海军在清河的短短几天虽然疏通了同各大银行之间的关系,但真刀实枪走贷款流程时,各家银行也不真傻,李海军仅凭着一张嘴是万万行不通了。各家银行都向李海东开启了绿色通道,但要求他必须拿出资产进行抵押。” “李海军有个屁的资产,但闻忠有。闻忠以名下土地入股的方式,成为了‘创世纪’的大股东。当然,‘创世纪’的股东只有俩,另一个就是李海军。李海军还是法人代表。” “闻忠毕竟不是地主,土地不多,其名下土地作抵押担保得来的贷款有限。但李海军不是一般人。利用不多的银行贷款收购的当地群众部分土地虽然少,却造出了声势,让人认为‘创世纪’背后是个大老板。” “然后,李海军立即借机开出高额利息在民间融资。起初,人们都抱着观望的心态,谁都不敢投钱。毕竟,围观传谣不要代价也不用负责,但真要他们真金白银的从口袋里往外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人性是禁不住考验的。如同一只猫面前摆着一条鱼,要猫看着鱼无动于衷,猫能坚持多久?所以,没过多久,就有人尝试着往‘创世纪’投了一小笔钱。毫无意外,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按期拿到了高额回报。” “这种事,一旦有了第一个,往后就会有无数个。很快,李海军就有了第一桶金。然后他拿着融资得来的资金继续圈地,再以土地做抵押继续贷款,回头再以银行的免息或低息贷款偿还民间的高额利息借贷。” “如此反复,李海军在民间的融资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创世纪’旗下的地皮很快就达到了5000亩。‘清河山庄’、茶油山、休闲观光胜地等一大批农业开发项目也相继而生。” “至于李海军在民间融来的资金去向问题,其答案很简单,要么用来圈地,要么用来偿还银行或客户的本息。我们查过‘创世纪’的账目,自民间借贷的资金以及向银行贷款的金额,再加上各项收入,同圈地、偿还本意的金额以及各个在建项目的支出总额,基本能对上。” “之所以都在质疑李海军的资金去向,是因为谁都没想到那小子做的是无本买卖,完全靠着无中生有的本事垒起了‘创世纪’这么一幢根基不稳的破房子,又靠着拆西墙补西墙的技俩在维系着这么一栋四面漏风、摇摇欲坠的破楼。这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维认识。” “民间借贷和银行借贷相互补充,这本是企业生存发展的普遍模式。但李海军初入商场,就是个门外汉。一方面他乱拳打死了老师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融资的道路上一路狂飙。另一方面,光顾着融资扩张,忽略了产出和收支平衡。” “‘创世纪’旗下在建的部分农业开发项目之所以会突然中止,就是因为其融资速度赶不上扩张和支出的速度。换句话说,就是支出大于收入,资金链突然出现断裂。这就是他埋头融资,只顾扩张的恶果。” “事实上,这种恶果的出现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民间借贷利息过高,农业项目产出较慢,加之其自身并无雄厚的资金基础,资金链出现断裂不可避免。” “纵观李海军及‘创世纪’的崛起和衰落,我们不难看出,李海军从头到尾都没有骗过任何人。他虽然开着宾利出现,却从没说过自己是年少得志或是个富二代,有这一认识的是当年张副市长带去沿海地区招商引资的团队;他是张副市长引进来的民企大老板,有这一想法的是各大银行;‘创世纪’资本雄厚,在本市有靠山,有这一想法的是向其投资的人民群众。他将融资的钱都用于项目开发和本息偿还。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在搞‘金融诈骗’,充其量只能说他是商业圈的菜菜子,没有经验,不懂经营,或者说就是无知者无畏。” 彭亮唾沫横飞的说了一堆。 “在新的工业园建设规划公布前不久,李海军不可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他为什么要跑路?”李竹道问。 “这个问题,你还真问对了人。我也是办过李海军涉嫌‘金融诈骗’的案子,对他比较了解,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外行只当李海军是为了避账,内行才知道这当中有猫腻。” 彭亮喝了口茶,却十分跳跃的又岔开话题:“你认为屈露露是个什么人?” 李竹道想了想,说:“不好说,那个女人给我的感觉不简单。她不像是……才失去丈夫的样子。” 彭亮点头,说:“屈露露外面有人,在李海军头上搞了个绿化工程。李海军发现后,一气之下,决定离开清河。他一无所有的来到清河,最后一无所有的离开,也算是在大千世界中游戏了一趟。所以在离开清河前,他宣布‘创世纪’破产,将‘创世纪’旗下的土地都交给法院处理,也算是对‘创世纪’的账主们都有个交代。只是他后来出了车祸,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了。” 这应该就是李海军要去给小晨做亲子鉴定的原因。也难怪在面对李竹道的这一疑问时,屈露露会神色不悦。 “李海军在离开清河前给我打过电话,问我有没有限制他的出行。那时对他的调查才结束,他以为自己被限制出行,所以才会有这么一通电话。当时所谓的调查,其实也就是对其传讯问话,正如我先前所说,他的事情并不构成诈骗,所以并没有立案。在电话里头,他说不想干了,想离开清河,还说是怕我们公安机关对他产生误会,所以把离开清河的原因以及在离开前会宣布‘创世纪’破产的打算也一并向我们解释清楚。” “离开清河,这完全是他个人自由,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允。” 李竹道笑了笑,一言不发。 彭亮一边往桌上的水杯续满茶水,一边说道:“你也许会认为李海军有点儿小题大做,不够成熟,甚至过于儿女情长,不像是个做大事的人。但在我看来,李海军这一手却极为高明。” “一方面,我之前说过,‘创世纪’先天条件不足,在资金上毫无根基,其经营的农业项目投入大、产出回本慢,靠着各种渠道融资成立发展,必然会夭折。李海军选择在这个时候抽身而出,借着新的工业园区规划建设的契机,以地皮即将被征收获得的补偿款来偿还各方账主本金,这是将各方损失都降到了最低。同时,也只有他背着‘跑路’的名义出走清河,丢下这么个烂摊子,各方账主才会接受只能拿回本金的偿还方式。” “人都是这样。账务人突然跑路,账主自然而然都会担心自己的资金会一毛都收不回来,这时如果有人和他说,只偿还本金,那他必然会心满意足的接受。要是账务人还在,却告诉他只偿还本金,那账主能答应?” “另一方面,屈露露的出轨对象是闻忠。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一个是给过自己很大帮助的生意伙伴,两个对李海军而言,应该都是十分重要的人都背叛了他,搞在了一起。这让李海军在清河要如何自处?所以,他的出走是一种必然。” 小吴打了个哈欠,显得极为疲惫。 李竹道沉默了许久,并未从中找到可疑之处。离别之际,向彭亮拿到了闻忠的居住地址。 在陆凯的陪同下,一行三人来到城市边缘的一处民宅。 天气有些阴沉。 远远看去,郁郁葱葱的树木簇拥着一栋乡间别墅。黑顶白墙从树尖上露出来,本是山水画一般的场景,却显得有些阴森。 一条蜿蜒的小路穿过树林,连接着房屋与林子外的马路。小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树叶。再往里走去,除了地上树叶被踩出来的声响,再无其他动静。 第42章 案中案(8) 一阵微风袭来,周围树林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许多的蚕在吞食桑叶。 围墙上布满青苔,铁门紧锁,地面潮湿。围墙里的院子长满荒草,角落里孤零零的有一个大大的圆形水缸。 房子的门窗紧闭。堂屋的大门和旁边的两扇铁窗,看起来就像一个“囧”字。 三人站在院外。陆凯不断拍打铁门,一连喊了几句“有人没”,都没人回应。 “还是关机。”小吴放下手机,说道。 李竹道见天色已晚,说:“先去干饭,晚上再来。” 老刘和欧阳仍在沙市。 位于沙市的博南大学占地面积300余万平,横跨江水两岸,依巍巍青山,环境优雅,景色宜人。其医学专业驰名国内外。 王康在博南大学就读的是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 老刘和欧阳挨个给王康的大学辅导员和同学们打电话,很遗憾,几乎没人记得王康这个人了。即便有人拿着毕业照认,记起这个人来,也说不出王康在大学期间到底干了哪些事。就连他的室友,努力回忆了很久,才提供了一些支零破碎的信息,大意就是王康那人似乎老爱往医学院跑。 偌大的医学院,当年的学生没有一万,也有三千。仅凭着王康老往医学院跑,这一条几乎不算是线索的线索,想要摸排出有用信息,其难度太大。 老刘和欧阳决定暂时转变方向。按照李竹道的推测,在王星的帮助下,开始排查自2003年6月到2005年7月期间,沙市有无失踪人口或未被侦破的谋杀案。 排查结果令王星对李竹道这个名字惊为天人。 经查,沙市有一宗悬而未破的谋杀案,其案发时间和地点,符合李竹道的分析推测。2004年7月,博南大学医学院大三学生周小露的尸体在学校后山被人发现。尸体被发现时赤身裸体,经鉴定,周小璐遭受过性.侵。 由于当时是暑假,学校的学生不多。尸体被发现时,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11天,兼且连日大雨,日晒雨淋之下,能从尸体上以及周边环境提取到的有用线索几乎没有。也正因如此,并未从尸体上提取到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生物信息。. 在对当时在校的学生一一进行排查后,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之后,沙市警方又将嫌疑人目标锁定在学校附近常住人口当中有案底的人员,一一调查后均未发现作案嫌疑。 这一宗悬案的案发时间对得上,案发地点就是王康就读的博南大学,更诡异的是王康的室友反馈的王康老爱往医学院跑的线索。 三人进一步调阅卷宗,居然在里面发现了当时警方同王康的谈话笔录。 笔录内容详细。根据笔录备案编号,三人找出了当时拍摄的谈话视频,然后对着笔录观看视频。 问话的刑警,一个叫苏超,一个叫杨峰。 杨峰问:“姓名?” 答:“王……” “大点声。” “王……王康。” “没吃饭啊,声音这么小。” “没,没吃……” “……” “性别?” “男……” “籍贯?” “堰城。” “年龄?” “二……十……” 杨峰在年龄一栏填了个“20”。 “一……” “啥?” “二,二十,一……” “到底是二十,还是二十一?” “二,二十一。” 杨峰在年龄一栏中20的“0”上竖着画了一笔。上面还有手印,表明此处正常修改。手印没有指纹纹路,这与李海东患有“皮纹病”的情况再次印证。 一旁的苏超说:“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吓唬谁呢。人一学生,你也当成社会上的阿猫阿狗来审?” 苏超的这句话是在教训杨峰,没有被杨峰记录下来。 接下来的问话人换成了苏超,杨峰只负责记笔录。 苏超说:“王康同学,你不要紧张。我们找你就是配合一下调查,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你有没有听说过你们学校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有……有个女孩……被杀了?” “是。你在11天前,也就是7月2日当天,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我……记不清了……” “别急,慢慢想。你试着回忆一下,按照你平时的生活习惯,你每天都会做哪些事,7月2日当天,有没有例外。” “我……我现在每天,都要按时去……去肯德基上班……” “哪家肯德基?” “人民路……那家。” “你在那里兼.职多久了?7月2日当天是不是也在那里?” “我……我算算……算算我的钱,可以吗?” “为什么?” “肯……肯徳基的工资是日结,我每天,每天的开销就是吃饭、坐车、上……上网,我算算……我钱包里的钱,就知道我在那里,干了……干了多久。” “你钱包带在身上?那你算算。” 接下来,王康埋头数着钱包里的钱。 “算……算出来了,我7月2日,应该没去,没去肯德基。” “那你干什么去了?” “我……7月4日才去肯德基兼.职,之前……几天应该是在到处找兼.职。我记起来了……7月3日在肯德基面试,他们要我第二天就去上班……所,所以,7月2日我应该还在外面……找兼.职……” “你当天去了哪些地方找兼.职,有没有谁和你一起?” “去肯德基之前,我……我去应聘过家教,但……但是我没有教师资格证,有些家长……还觉得我……太内向,不适合做家教,所以……都没要我。7月2日那天,我去了谁家应聘……家教,我记不起来了。” “我们宿舍就……我一个,他们都,都回去了,没有别人……和我一起。警察叔叔,我……我没有杀人……” “你别紧张。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你再想想,7月2日当天夜里,你应聘完家教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 “我……我那几天,没做兼.职的时候,都……都是白天在外面找兼.职,晚上在学校……的新中天网吧上网,玩……玩传奇。” “你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当天夜里在网吧玩游戏?” “我是会员,应该会有上网记录,你们打电话去网吧查一下就能知道。” 这时,杨峰起身,应该是出去打电话核实情况了。 “叔叔,我……我想上厕所……” “行行行,我陪你去一趟。” 视频里的王康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白兔,眼神充满惊惧,带着恐慌,不敢与人直视,面对着苏超和杨峰,就像是面临着两条凶猛的猎犬,就差没有瑟瑟发抖尿一裤裆。从王康的表现来看,这是一个具有深度社恐的人。 画面里,苏超走近摄像机,伸出了大手,应该是在关闭摄像机。 画面跳转,镜头前重新坐着三个人,问话继续。 苏超问:“被害人叫周小璐,是医学院的一名大三学生,你认不认识?” 王康点点头,以低若蚊蝇般的声音“嗯”了一声。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我们,其实也不算认识。” “什么意思?” “就……就是,我认识她,她……她不认识我?” “你暗恋她?” “没有,我没有!”画面里的王康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要不是面前坐着的看起来就像是两条虎视眈眈的藏獒,他早就要又跳又叫了。 苏超淡淡的笑了笑,说:“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听说,你经常会往医学院跑,这是为什么?” “我……就是,就是想……看周小璐。” “所以呢,你到底是不是暗恋他?” “我……我没有。我,我就是觉得她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照片?” “叫谭欢,就一普通朋友,是鄂北美院的学生,我手机里有她照片。” 杨峰起身,走了过去,从王康手里接过手机,最后将手机递给苏超。 苏超对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没有说照片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和周小璐有几分相似,却对杨峰说道:“你去联系一下鄂北美院所在辖区的同事,请他们帮忙查查是不是有这么个人。” 没过多久,杨峰回来后冲着苏超点点头,示意鄂北美院是有谭欢这么个人。 谭欢应该不会知道,当年远隔千里的沙市,有个人还记得她。 “你是怎么认识,或者说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了周小璐,然后觉得她有点像你那个叫谭欢的朋友?”苏超继续问话。 “就是大学……开学的时候,学校每个学院都会在火车站安排迎接新生的……学长学姐,周……学姐也在,我……我当时还以为她……她是谭欢。后……后来,在学校各个协会的招生活动中,我又……看到了学姐。这回,我就……就鼓起勇气,加入了医学协会。” “所以,你经常往医学院跑,就是去参加他们医学协会的活动?因为这样你就能看到周小璐?” 第43章 案中案(9) “也……也不完全是这样。” “怎么说?” “学姐在医学院的解剖室兼.职。很少有人愿意去解剖室,所以学校给在解剖室兼.职的学生开的工资很高。其实……解剖室的工作不难,就是推运、维护尸体。所以,医学协会的活动如果是和解剖室有关,我就会参加。如果是其他的活动,学姐也不在场,我就不会参加。” “很多时候,我会混进解剖室参加医学院的解剖教学,也会去旁听医学院的解剖课程,就是想多掌握一些解剖知识,万一……学姐在解剖室里找我聊天,我也能和她有共同话题。”王康说。 “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来看,周小璐同学面容姣好,被同学们戏称为医学院的玉女掌门人,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数,但她却一直没有男朋友。根据你平时对周小璐的观察了解,有没有谁因为被她拒绝,和她产生过矛盾?或者说,在你看来,有没有谁具有作案嫌疑?”苏超问。 “学姐……她……应该,有……” “有男朋友?” “是……” “为什么她的老师、同学都说她没有?” “不……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学姐最近才和男朋友确定关系,现在是暑假,她老师和同学可能都还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 “刚放暑假没多久,一天早上,我出去找兼.职……看到学姐和一个男生从酒店里出来……” “你认为他们在开房?” 王康低着头,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哪家酒店?具体哪一天?” “阳光大酒店,哪一天不记得了,你们去查一下就能知道。” “那个男生,你以前有没有见过?” “见过,就……就是学校门口茶悦色奶茶店的老板,他也是我们学校毕业。快放暑假的时候,有几次,我都看到学姐和她一个朋友在奶茶店外面发生争执,可能是在吵架……” “你慢点说,我们一个一个问题来。周小璐和这个奶茶店老板是怎样认识的,你清不清楚?” 王康摇头,说:“不知道。” “那个和周小璐在奶茶店门口发生争执的人,你认不认识?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 王康点点头,说:“她是学姐形影不离的朋友,叫石珺,是个女孩。我经常能在新中天网吧碰到她,她也玩传奇。” 苏超摇了摇头,也许是认为石珺的作案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周小璐和奶茶店的老板,有没有发生过矛盾?” “不知道。” “你为什么对周小璐的情况这么了解?” “我……我……”王康显得焦灼不安。 “你到底是喜欢谭欢,还是周小璐?” “我不是……我没有……”王康的音量提高了几分。 苏超促狭的笑了笑,问:“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 “那个……学姐的朋友,就是石珺,我7月2日夜里在玩传奇时,看到她也在线……” “没了?” “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 王康摇头,表示没什么要说的了。 笔录的最后,写着几句话:经核查,王康的口供属实。另,据其他被谈话人员反映,该名学生性格内向,胆小懦弱,谈话过程中从其表现来看,证实了这一点;另有部分被谈话人员反映的关于该名学生行为古怪,与被害人有过交集,存在作案嫌疑的问题,由于该名学生口供逻辑清晰、有据可查,且其作案动机不足、案发当天有部分不在场证据。故,该名学生作案嫌疑可基本排出。 第44章 案中案(10) “卓尔不群?为什么这么形容?” “夸张一点说,就是让人觉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通俗的说法,以我的看法,但凡是她那种气质,多半是个拉拉。” 苏超冷哼了一声,说:“事实上,她却成了你的‘普通朋友’。所以,她到底是不是拉拉?” “是!”尚彪十分肯定的答。 “她是……男女通吃?” “不好说。拉拉这个身份有很多种,有些是纯粹的拉拉,就是性取向坚定的就是女;有些是早期的成长环境,或者感情上受过男性的伤害,导致他们对男性缺乏信任感和安全感,进而从女性身上获取情感需要,这种身份的拉拉说白了只是一种心理问题导致,一旦心理创伤被治愈,也就是说要是有个男人能给予足够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她们还是会接受男性;还有些就是男女通吃的了,这样的拉拉就是只要遇到心怡的对象,不分男女,都会有产生情欲上的好感,甚至会有生理反应。” “你对这个也有研究?” “略懂。” “按照你的说法,周小璐应当不是第一类,那会是后面的哪一类?” 尚彪苦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确定。” “你继续说。”苏超说。 尚彪说:“我认识周小璐应该有将近一年了,但关系上的突破还是近期。我之前说过,认识周小璐也就是因为她经常在茶悦色买奶茶,我又给她很多优惠,所以她对我应当也有好感。她有个形影不离的朋友,以我的观察,应该就是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没问过,她也没说过。这类人都会很注意保护自己和别人在这方面的个人隐私。” “也就是近期,她应该是和‘男朋友’吵架,有一回还在茶悦色的门口就吵了起来。所以,会时常一个人在我的奶茶店里坐到很晚才回去,有时候我的奶茶店都过了打烊时间她还坐着不动,我又不好赶人。再说,有个大美女坐在店里也养眼啊……” 苏超冷着脸,剜了他一眼。 尚彪识趣的立即回归正题:“我一看她那样,就请她喝奶茶,找她聊天啊。这样,也就越来越熟了。” “你为什么认为她有‘男朋友’,而不是‘女朋友’?”苏超问。 “她那个性格和气质,应该不是扮演男性角色的那一方。” 尚彪继续说道:“后来,我问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她说是因为不想和一朋友来往,但那个朋友比较难缠,会在她宿舍楼下等她。她那几天没回宿舍,都在学校附近的小旅馆开房睡。之所以在我店里坐很久,是因为到了夜里十一点后,开房就是午夜房,半价。” “这天天在外头开房睡觉也不是办法啊。我就说要她去我家睡,我睡沙发就是。” “她敢去?”苏超问。 尚彪又是苦笑:“我也认为她不敢,所以也就随口说说,谁知道,她满口就答应了,我连推脱的机会都没有。这就好比我在路边碰到个熟人,随口问一句‘吃了没’,对方说‘还没’,我就客套的说一句‘要不去我家整一口’,结果对方毫不犹豫就回了个‘好’。您说,我能怎么办?” “她见我一脸意外的样子,就笑着说‘我把你当兄弟,你不会是想睡我吧’,我能怎么说?只能说‘我不是那种人’。” “警察叔叔,说句实话,我和其他女孩是在外面开房,可从来没带回去过。我租的那一单间,除了媛媛,就再也没别的女孩去过。您知道,女孩在某些方面都是特别敏感也特别聪敏,其逻辑推理和分析能力甚至要超过福尔摩斯,只需要一丁点儿蛛丝马迹,比如一根头发丝、一丝异常的气味、甚至垃圾桶里被丢弃的餐巾纸的折叠方式,他们就能据此分析推测出无数种可能。所以真要把周小璐带回家,我怂啊……” 苏超想了想,说:“按你的意思,你对周小璐并无什么非分之想,邀请她去你家,也是随口说说,谁知道她满口应承下来,反而让你下不来台?” 尚彪连连点头:“就是这么回事。换别的女孩,一男的说要她去他家睡,哪敢答应呢。” 苏超锐利的眼神盯着尚彪看了一会儿,直到尚彪如坐针毡,才慢悠悠的问:“你对周小璐,真没有非分之想?” 尚彪犹豫片刻,说:“一星半点儿还是有。要是说完全没有,我自己都不信。不过嘛,这种事急不得,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才成。所以,当晚我硬着头皮带了周小璐回家,她睡床我睡沙发,我啥都不敢干,只求当晚快点过去,她离开后我就好清除她留下的一切痕迹,枕头套、床单、被套,都得换下来清洗一遍,鬼知道上面会不会留下头发丝和女孩特有的体香,垃圾篓也得倒掉。当时马上就要放暑假,我家媛媛说来就来。”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鬼知道周小璐第二天夜里又坐在我家奶茶店,还没等我说什么,她就主动说要去我家睡觉,还说老规矩,她睡床我睡沙发。我的天爷爷,姑奶奶,我不是不想和她发生点啥,是不敢在家里和她发生点啥。再说,我那套单间租了有好几年,隔壁住的邻居不但和我熟,和媛媛也熟,万一被谁看到我深更半夜带了个陌生女孩回家,那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成屎了。” 苏超想了想,说:“你租的单间,是在盛世花园,据我所知,这样的老旧小区,隔音效果很差,而隔壁住的和你和刘媛媛都认识。所以,你不敢在住的地方和周小璐发生点啥,主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尚彪干笑了几声,没有回话。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你接着说。” “接连两天,我都提心吊胆的带着周小璐回了单间。到了第三天,她又来了,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主动和要求。这样下去不行啊,不说万一被邻居看见,我到时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关键是枕头套、床单、被套,我就两套啊,那些天也没出太阳,洗了后一两天都没干。” “所以,到了第三天,也就是6月26日,我说我家沙发实在睡得不舒服,要不去开个双人房,咱俩一人一张床,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当晚,你没有要求和她发生关系?”苏超问。 “这您就小看我了……再说,我也不是那种人。”尚彪义正言辞地说。 苏超笑了笑,说:“你确实不是这种人,你是会玩欲擒故纵的人。接着说。” 尚彪讪笑了几声,说:“当天夜里,什么都没发生。接下来的两天,周小璐没来店里。袁玉婷和苟姗姗,先后和我说心情不好,那我就请她们喝酒啊,最后就……您懂的。” “到了29日夜里,我原本约了袁玉婷,但周小璐突然打电话来,我认为和周小璐的时机应当成熟了,所以就借口和袁玉婷爽约,约了周小璐出来见面。” “当天夜里,周小璐喝了很多酒,然后抱着我嚎啕大哭,还说要我带她去开房。一进了房间,她就把我推倒在床上。警察叔叔,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苏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问:“当天夜里,她有没有和你聊起什么?比如,她为什么想喝酒,是有什么心烦的事情?” 尚彪想了想,说:“她杂七杂八的说了很多,大意就是和她那一朋友彻底闹掰了。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才会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 “你的奶茶店,最近一次暂停营业是在什么时间?”苏超问。 “7月1日到7月5日,我去找媛媛了。” “这回,她怎么没来沙市?” “那段时间,约我的人有些多。媛媛要是过来,我担心会暴露……” “你是通过什么交通方式往返京海省?” “高铁。” “购票记录翻出来看看。” “没问题……” 杨峰将尚彪的手机还回去后,苏超问:“你凭什么认为,周小璐是拉拉?总不能光从气质上得出了这一结论吧?” 尚彪十分肯定的点点头,说:“我相信我的眼光,错不了。” 苏超从桌上拿起一张照片,其背面写着“石珺”的姓名,正面对着尚彪。 “你说的周小璐的‘男朋友’,是不是这人。” 尚彪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十分肯定的点头称是。 尚彪在离开审讯室后,杨峰特意慢了几步,关上门后,问:“师傅,这小子的事,我们真不向刘媛媛透露?” 苏超十分不满的说:“尚彪只有往返于京海的高铁票,但7月2日当天,他仍然具备充足的时间,通过包车或搭乘黑车的方式返回沙市作案,然后再去往京海。所以,我们要向刘媛媛进一步核实,问问她,7月2日当天,尚彪都做了些什么。” “我既然答应了尚彪,那就不能出尔反尔。不过,和他达成口头协议的是我,不是你。所以,你得顺便问问刘媛媛,6月26到29日,她是不是在沙市,要不然尚彪怎么会有连续4天的开房记录?” 第45章 案中案(11) 尚彪有个奶茶店,那个时候的奶茶才进入内地市场,发展前景巨大。尚彪的创业算是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此外,他有想要结婚的对象,还有“炮火纷飞”的幸福生活,充其量只是一个渣男,其杀人动机明显不足,经核实,案发时以及前后几天都不在沙市,不具备作案时间,作案嫌疑可基本排除。 由于周小璐的尸体裸露,生前遭受过性侵,沙市刑警支队在侦办该起案件时,曾一度认为犯罪嫌疑人应当为男性,但根据尚彪的口供,考虑到周小璐有可能是一名拉拉,沙市警方从中受到启发,对犯罪嫌疑人的性别不再作限制。 因此,作为周小璐形影不离的“朋友”,石珺的谈话笔录和视频有两份。 第一份笔录从时间上来看,是在尚彪的口供之前,当时对石珺的问话主要集中在了解周小璐的个人情况上。 从笔录和视频中来看,虽然苏超和杨峰的问话较为温和,但石珺的情绪很不稳定,几度失控陷入哭泣。 根据石珺的第一份口供笔录,再结合警方对周小璐的家庭走访笔录,周小璐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其出生和成长经历逐步清晰的呈现出来。 这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人间精灵。 改革开放后,家具电器、衣服首饰、婚宴花费开始上涨,大操大办之风开始盛行。 在这样的背景下,周小璐的父母步入婚姻殿堂。其父亲叫奉得成,母亲叫周琳。 奉得成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刚刚成立的中国烟草,可谓是前途无量。 周琳在县政府工作。 二人是大学时候的同学。 周琳的父亲是县城政府官员,母亲是法院法官。周琳从小就娇生惯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周琳的父母对奉得成非常满意,在二人毕业后,很快就同意他们的婚事。 筹备婚礼前几天,岳母认为2000元的彩礼有点少,要求加到3600元。在那个每月平均工资只有几十元的年代,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天价彩礼。 奉得成的父母为了筹备婚礼,已经倾尽所有,给他们在单位分配的房子里配齐了家具、冰箱、电视机和洗衣机,还有一辆自行车,手上积蓄并不多,但还是东拼西凑把彩礼筹到了3600元。 但是举行婚礼当天,奉得成的岳母又出幺蛾子,要给接送亲的每人包10元红包,累计要多花200多元。 奉得成的父母是靠做小生意的谋生,每天都是起早贪黑,赚钱十分不易,就跟周琳的母亲协商,可惜周母太过强势,不接受商量,也不妥协,并把奉母的意思告诉周琳。 周琳把问题压力推到奉得成身上,奉得成没有办法只能妥协。 结婚当天,周琳一直呆在房间里,就只有奉得成一人出来招呼客人。当时结婚都是在院子里摆流水宴,陆陆续续赶来的很多亲戚朋友都没有看到新娘,总感觉婚礼有点儿奇怪。这样一来,奉母就上去婚房里说了几句。 当晚,宾客散尽后,周琳借故大吵大闹,婆媳关系剑拔弩张。奉得成从中规劝调和,无济于事,甚至当着母亲的面给周下跪,求她不要闹事。 奉母看不下去,自己的儿子刚结婚,就遭到这种“待遇”,上前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一边是新婚妻子,一边是养育自己几十年的母亲,再加上岳母的各种添油加醋,事情越闹越凶。 周琳不乐意了,大耍脾气,打砸婚房,还说出一大堆对奉母大不敬的浑话。 最后,奉得成的父亲只得蹬着自行车带着奉母回了老家(为了奉得成的婚姻,他们将县城的房子出售,在县城已经没有居住的地方,只能回老家的老房子居住),才得以度过一个晚上。 新婚第二天,按照当地习俗,一对新人要去岳父岳母家回门。早上8点左右,奉父打电话给奉得成,想要他早做准备,去回门不能太晚,天黑之前要回来。 那个年代的家用座机还没有普及,奉父的电话是打给了奉得成新居楼下的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却告诉奉父,奉得成不在家,周琳在家,但周琳似乎不大想来接电话。 奉父感觉不对劲,就去到奉得成的婚房,果然只见到周琳,奉得成不知去向。周琳也是一问三不知。原本锁在楼下新买的自行车也不知去向。 奉父联系一众亲戚和朋友,问奉得成的去向,到了下午5点左右,仍旧没有奉得成的音讯。 于是,奉父打电话报警。警察通过挨家挨户排查,才发现奉得成早上7点多,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市里。 奉父便让几个朋友一起开着拖拉机去市里寻找,最后发现奉得成的自行车停在一家旅店门口。这时,已经到了夜里11点多。 奉得成在自己自行车的辐条上安装了花花绿绿的彩条,所以奉父一眼就能认出来。 奉父赶紧到前台询问,得知早上10点左右,奉得成就已到了旅店。 奉父等人感觉不对劲,就让前台拿着房卡上去房间查看,当他们一行推开房门时,发现奉得成已上吊自尽,用的是结婚礼服的领带。 前一天办喜事,后二天办丧事。奉得成父母经历了一趟人间轮回。 由于周琳父母是官面上的人,顾及颜面,愿意赔偿5000元作“人道主义关怀”,被奉得成父母拒收。 9个月后,周琳诞下周小璐,孩子的父亲是奉得成。兴许是心怀愧疚,周琳在发现自己怀孕后居然顶住了父母的压力,为老奉家留下了这一棵独苗。奉得成原本有个亲弟弟,但在8岁时下河洗澡被淹死了。 周小璐出生后没多久,周琳又后悔了。因为在那个年代,带着孩子的女人想要再婚实在是太难了。 周小璐3岁的时候,周琳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但周小璐留在外婆家,和周琳的父母生活,主要由周母管教。 在石珺的口供中,提及了周小璐亲口向她诉说的几件事。 周小璐10岁时,有一次数学只考了86分,外婆看到试卷后很生气,拎着一根棍子和周小璐说错一题打5棍,一共要打35棍,是现在一次性打完还是分期打? 当时,周小璐正在和同龄的小孩一起玩,她的小伙伴听到这句话后惊呆了,说了一句:“题目写错了,还要挨打呀?” 那是周小璐第一次发现,原来别人写错题目是不需要挨打的。周小璐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所以经常惹外婆生气,晚上写作业写不出来,被关在门外已经成了生活日常,扫把棍子也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 另有一次,外婆将周小璐拉进屋后,出乎意料的没有打她,但外婆自己却立即躺在地上,边打滚边撒泼说:“我们老周家怎么会出现你这么个笨蛋啊,我这么聪明,你妈那么聪明,怎么能养出你这种废物?是奉家的种不好啊。你去跟你爷爷奶奶算了,别在我老周家做拖油瓶了。” 这是周小璐第一次猜测,他父亲可能姓奉。 周小璐12岁时,一次又惹外婆生气了,具体是因为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看见外婆拎着根棍子过来,是又准备打她。当时周小璐已经有了自尊,知道躲了,跑到阳台一个翻身准备跳楼,她感觉这日子没法过了,没什么意思。 周小璐的上半身已经下去了,外婆跑过来一把扒住了她的腿,把她拉了上来。周小璐以为她都要跳楼寻死了,外婆肯定会心生怜悯,对其进行安慰。但外婆劈天盖地的给了她一通耳刮子,连带着还有无休止的谩骂。 第二天,外婆带着周小璐去菜场买菜,碰到了熟人,然后把这事说给了那人听,说:“我给你讲呀,现在的孩子真是脾气大了不好管,昨天她还想跳楼呢,被我一把薅上来了……” 周小璐做梦都没有想到,外婆居然能将她自杀的事当成玩笑一样跟别人讲。 周小璐14岁时,反抗意识逐渐强烈,外婆不愿再管教她了。她只能去跟着周琳生活。 这时,周琳已经和再婚的丈夫生了一个男孩,10岁。同母异父的弟弟每天坐车去县城最好的小学读书,周小璐每天却要来回徒步一个半小时去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初中读书。 周小璐似乎不是周琳亲生的。周琳总认为周小璐毁了她的一生,干扰了她的生活,时常以言语侮辱的方式赶周小璐出家门,要她去找自己的爷爷奶奶,可周小璐压根儿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夸张的是,周琳有一次突然不交学费,强迫周小璐辍学,要她在现任丈夫开的饭店里面洗碗。这件事,最终还是在周琳丈夫的干预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周小璐以为继父是个好人。但是,大半年后,继父拿着一张房屋赠送协议让周小璐签字,赠送人为周小璐,被赠送人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周小璐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还有一套房产。 第46章 案中案(12) 周小璐在出生时,周琳的母亲不同意周小璐在自家户口本上上户。周琳摊上这么个间歇性抽疯,且极度强势不可理喻的母亲,只能自认倒霉。无奈之下,周琳只能联系奉得成父母。 奉父奉母虽然对周家恨之入骨,但得知这个消息后,二话不说就同意在自家户口本上添上周小璐的名字。他们完全不介意周小璐姓周。 奉得成父母尝试过和周琳沟通,说能不能将周小璐交给他们扶养。当时周琳才生完周小璐,母亲护崽的天性还在,也还没认识到周小璐会给她的再婚带来影响,勃然大怒之下,将奉得成父母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然,给孩子上户以及同周琳沟通,都是背着周琳的父母进行。 奉得成父母考虑到周家的家境条件更好,周琳及其父母都是政府工作人员,也受过高等教育,应当能让周小璐得到更好的生活、教育和成长条件,加之周琳表现出来的态度,综合衡量之下不得不忍痛割爱,中断了同周琳的联系。 估计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在他们眼里有着体面生活和工作的周琳一家,会让周小璐过着野狗一般的生活。这与他们的想象和初衷完全大相庭径。 十几年后,奉得成父母老家拆迁。按照拆迁政策,奉得成父母获得了几套补偿安置房。看着户口本,老俩口商量后决定将其中一套放在“周小璐”这个姓名下,并计划等她成人后再和她联系,将这个礼物送给她。 周琳及其父母都在政府机构工作,慢慢的,他们听说了这个消息。经多方确认,这一消息属实。 这就有了周小璐的继父拿着房屋赠送协议,哄着周小璐签字的一幕。 周小璐当时年龄不大,学习成绩一般,但并不代表她是个傻子。 周小璐果断拒绝签字。 继父以不给缴学费继续逼迫。 周小璐决定去找自己的爷爷奶奶。她深信,爷爷奶奶一定会对自己好,也一定会供自己上学。 这一次,命运向周小璐露出了笑脸。周小璐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很感谢自己当时做了这个大胆且正确的决定,她终于走出了阴暗、潮湿、泥泞、坎坷,还时刻突然窜出几只野兽的林间小路,走上了一条平坦、鲜花盛开、阳光满地的康庄大道,完成了从野狗到公主的蜕变,得以回归正轨,开始简单、平凡、幸福的生活。 当时,周小璐的奶奶已经过世。 奉得成的自杀,究其原因主要来自周琳母子及奉母这三个女人给他造成的压力。在旁人看来,周琳母子才是罪魁祸首,应当负主要责任。但奉母一直将主要责任归咎于自身。奉得成去世后,奉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周小璐的突然出现曾给她阴霾的生活带来短暂的阳光,但终究未能治愈其心结。 拆迁补偿的安置房下来后没多久,奉母撒手人寰。 周琳母子实在是很奇怪。他们不但间歇性抽疯,似乎还有精神分裂。一方面,他们嫌弃周小璐,时常以言语逼迫周小璐去找爷爷奶奶。另一方面,却从来不向周小璐透露半点关于她父亲及爷爷奶奶的信息,也不告诉她爷爷奶奶的居住地址。 也许,他们自己都在避免直视当年的丑陋行径。毕竟,真正的勇士敢于直视惨淡的人生,真正的猛士敢于直视丑陋的人性。尤其是直视自身的过错和丑陋,更非常人能及。 与其说他们是嫌弃周小璐的出现毁了周琳的一生,倒不如说只要看到周小璐,就会让他们母子想起奉得成,从而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丑陋,这让他们寝食难安。 在周家,爷爷奶奶父亲,但凡是周小璐提及这三个称呼,以及与之有关的任何名词都是禁忌。 因此,在继父拿出那张房屋赠送协议之前,周小璐不知道有关爷爷奶奶的任何信息。但在此之后,她知道了怎么可以找到爷爷奶奶。 房屋赠送协议上有安置房的详细地址,周小璐很快就记住了这个地址。 然后,周小璐找到这个地方,蹲守在安置房附近,一见人就问,这里的房子主人有没有姓奉的。 爷爷奶奶既然给了她一套安置房,那爷爷奶奶自己的安置房肯定和她的在一起。这就是周小璐能想到的最简单,却最有用的办法。 但是,别人都告诉她,这里的房子主人大部分都姓奉。 这让原本信心十足的周小璐一下就在心底凉了半截。她只想到通过父系的姓氏,来筛选安置房的主人,从而确认自己的爷爷。但从来没想过爷爷奶奶所在的老家叫奉家村。 这里的安置房才交房没多久,基本还没人入住。小小的周小璐在大大的安置小区里转了一整天后,又累又饿,却仍然一无所获。 她想去找点吃的,但身上没有钱。漫无目的的走出安置小区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就在不远的集中过渡房里,有人在办丧事,喧闹嘈杂的哀乐和鞭炮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周小璐犹豫片刻后,决定混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蹭个流水席。 命运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总在人们出乎意料的时候出现,牵引着人们迈出决定着人生方向和道路的关键性的一两步。人的一生要走很多路,但决定着人生方向和道路的往往只有那么一两步,并且总在不经意间就已迈出。 奉父在亡妻的葬礼上恍惚间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其眉宇间让他感觉十分眼熟,尤其是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一边扒拉着饭碗,一边冒着满头大汗,没有一点儿女孩子家家的秀气,像极了已经过世的奉得成。 奉得成体寒,无论春夏秋冬,不管菜食里有无辣椒,吃饭时都会满头大汗,尤其是到了冬天,头顶上会冒出腾腾热气,看起来就像是中了寒冰掌的绝世高手,正在运功驱寒。 奉父摇摇头,驱散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揉揉眼睛后,却发现那个小姑娘不见了。 也许是年老眼花看错了。奉得成心想。 但他一转过身,却发现那小姑娘又站在了眼前。 “爷爷,我能向您打听个事吗?”小姑娘问。 “你有什么事?”奉父笑着说。 “您姓奉吧?您知道这附近也有一户姓奉的人家,她家有个孙女,姓周,却养在别人家的吗?”周小璐知道这附近的人大都姓奉后,便决定换一种问话方式,不问别人姓什么,直接问人知不知道这一情况。她只是想碰碰运气。 老人家心里一跳,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周小璐……” 这一刻,奉父老泪纵横。 稳定情绪后,老人家又问了几个问题,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孙女。然后,悲喜交加的老人家拉着周小璐在她奶奶的灵堂前磕头。 然后,周小璐就跟着爷爷生活。 这一年,周小璐即将面临中升高考试。爷爷给她办了转学手续,付了一大笔“建校费”,将她送进了全县最好的初中。每天还会骑着摩托车接送。 对于周小璐的学习成绩,爷爷从来不问,只问她在学校累不累,有没有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有没有被人欺负。 周小璐反问爷爷:“你为啥都不关心我的学习成绩?” 爷爷说:“我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算加减乘除,问你那些我又不懂,不问。” 周小璐想了想,说:“要不我把每天学到的东西,回来再教你一遍?” 爷爷也想了想,说:“是不是多动脑子,就不容易老年痴呆?” 周小璐点点头,十分肯定的说是。 通过这种方式,周小璐的学习成绩居然呈直线式上升,考取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之后又如愿考上了博南大学。 周小璐沉浸在学习与教学的快乐中,完全不知道为了保护她这一方小小的世界,爷爷为她撑起了怎样的雨伞。 在周琳和她母亲看来,就算是条狗,养了十几年,也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和代价,周小璐一声不吭就这样一走了之,这算咋回事? 所以,他们商量很久后,就找到周小璐的爷爷,向其提出赔偿他们抚育周小璐十几年费用的要求。这时,周小璐已经在高中寄宿,每个月才回来一趟,对于周琳和外婆的这一无理要求,她完全不知情。 老爷子很惊讶,他以为周琳一方会来和他争夺周小璐的抚养权。自从听周小璐说了在周家的生活状况后,老爷子就暗下决心,就算倾家荡产也不能让周小璐再回到周家。所以,周琳一家提出来的这一在旁人看来有些不近人情的要求,在老爷子看来,却有点儿喜出望外。 当然,老爷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做了一辈子生意,知道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底线。所以,在是否对周家进行赔偿的问题上,老爷子做好了磨嘴皮子打持久战的准备。 第47章 案中案(13) 这时,有人告诉老爷子,这种事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周琳是周小璐的亲生母亲,有抚养周小璐的责任和义务,向老爷子提出赔偿抚养费的要求属无稽之谈。至于周小璐是在周家生活,还是跟着老爷子生活,法院只需要征求周小璐本人的意见即可。 老爷子认真考虑了许久,最终决定不通过法律程序解决这一问题。 老爷子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法治不法治。却知道一个朴素且简单的道理,任何人要是知道自己被亲生母亲当成一件商品在同人讨价还价,都会受到伤害。况且,当时周小璐学习成绩拔尖,时间紧张,通过所谓的法律途径必定会将她牵扯其中。 出于这样的考虑,老爷子开始了同周家的长期扯皮。 在唾沫横飞的嘴炮中,周家慢慢搞明白了一件事,这姓奉的糟老头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且久经骂仗,各种乡间俚语层出不穷,周家全员出动都不是对手。但只要一提及周小璐,糟老头子就特别敏感和激动。然后,他们逐渐总结了这一规律,并最终将其变为逼迫奉老头妥协的制胜法宝。 “你不赔偿,我们就去找周小璐。县城就这么大,要在学校找个学生,我们做得到。我们生她养她,她欠我们的。”周家说。 “钢管子戳青蛙,茅坑里跳远了啊。”奉老头又冒出几句让周家一头雾水的俚语。 “行。我们去找周小璐。” “屎壳郎带面具,狗咬叫花子。” 周家虽然不知道糟老头子说的什么意思,但也肯定他是在骂人。所以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会咬人的狗不叫。”老爷子嘀咕了一句,然后十分不满的说:“你们足足和我吵了大半年,口口声声说要赔偿抚养费,可你们倒是给个数啊……” 最终,老爷子向恶势力低头,按照周家的要求,赔偿了一笔可观的抚养费。同时,也要求他们留下了字据。 奉老爷子和周家的矛盾算是解决了。这是一个矛盾的终结,却成了另一矛盾的引线。 奉老爷子有个侄儿叫奉建国,因贩毒被关进监狱。其父母已经过世,土地、房屋征拆期间因其在监狱服刑,都由他的兄长奉秋实一手操办。奉建国刑满释放后,认为奉秋实分配父母名下土地房屋的征拆补偿款不公平,自己吃了亏。但奉秋实老丈人曾在派出所工作,奉建国虽有不满,却不敢对奉秋实犯浑。 奉老爷子和周家的事,却让奉建国眼前一亮。亲叔叔这一脉没有男丁,半路“捡”了个来路不明的孙女,还姓周,说是堂弟奉得成的遗腹子,但这只是周琳的一面之词,死无对证,鬼知道周家那一屋不要脸的是不是在瞒天过海、鸠占鹊巢。老奉家的财产,由老奉家的男丁继承,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当然,这是奉建国的个人看法和说法。在旁人看来,就是奉建国的脑壳硬不过奉秋实,转而盯上了亲叔叔这个“软柿子”。 荒谬的是,同村的人虽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在舆论上和精神上都给予了奉建国莫大的支持。因为重男轻女是他们的一贯认知。周小璐是不是奉得成的亲生女儿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奉老头的财产将来有可能由一个女娃儿继承,这让他们怎么去面对自家嫁出去的女儿?奉老头分了一套房给周小璐的传闻,已经让村里出嫁的女性找到了向娘家索要财产的事实依据。 拿下主意,并且得到同村许多长辈的赞同,尤其是兄长奉秋实的支持后,无业游民奉建国就开始和奉老爷子亲近。 奉老爷子对于突然亲近的奉建国,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因为这小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有什么花花肠子他比他亲爹还清楚,可谓是屁股一撅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奉建国没蹲监狱前,其母亲卧病在床,轮流由两兄弟照顾。 奉建国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骂母亲:“差不多行了,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吃要人喂,拉要人帮忙,连累我哥和我。我要是你,我早死了。” 后来,老母亲受不了,说了一句,我不想活了。奉建国喜出望外,居然亲手给她拿了刀,比划着告诉她要往脖子上划,这样最快。老母亲当着他的面在脖子上拉了两刀,喷的满墙上都是血。他不但没有阻止,还在絮絮叨叨的埋怨怎么还不断气。后来还是奉秋实突然出现,看到了这一幕,才将母亲送往医院。 奉建国这样的人,对自己的老母亲都不孝顺,会孝顺他这个叔叔?况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奉建国的亲近肯定另有所图,应当就是想从他这里拿些“好处”。 奉老爷子最初只是这样认为。 但是,在奉秋实以及众多乡里乡亲旁敲侧击的“舆论助攻”中,老爷子很快明白了奉建国的真实企图。 “断子绝孙的玩意儿。”这就是奉老爷子在回应别人的“规劝”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叔,就是为了不这样,鹏程叔家的房子就只给了亲侄儿奉老六。”奉秋实说。 “呸!脑子进屎的老混蛋。鹏程家的俩闺女呢,是不是都气得和她断绝关系了?” “那有啥关系,嫁出去的女儿本就是泼出去的水。鹏程叔看得明白,嫁出去的女儿生的孩子都不姓奉。奉老六说了,以后结了婚生的娃儿,就叫鹏程叔爷爷,亲爷爷。再说,本就是一家人,都姓奉,这不就亲上加亲了。” “奉老六真是个老六,他爹奉八爷要是知道,非得又气死过去。为了房子,连亲爹都卖了。” “叔,你不要钻这牛角尖。古时候那许多皇帝,没有男娃儿的,还不都是从叔伯兄弟家过继个孩子过来,继承大统。” “你鹏程叔也有皇位要传承?” “我只是打个比喻。叔,建国还没结婚,我和他说好了,以后他生的男娃儿,就管你叫爷爷,亲爷爷。” “我有孙女。” “她姓周,是不是得成亲生的,还不知道呢。就算是,也早晚要嫁出去,终归不是奉家的人。” “滚!” “叔,讲道理啊……” 然后,奉秋实总会在奉老爷子的棍棒之下落荒而逃。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看来还是低估了两个侄子的野心和胃口。奉老爷子逐渐拒绝同这两兄弟来往。 “软柿子”变硬了,老奉家的财产真要传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娃儿?. 这对不起祖宗。 奉建国想过要来硬的,但转念就打消了这个主意。万一将老头儿逼急了,他一气之下将秋实指定为继承人,那老子岂不成了冤大头。 思来想去,机智的奉建国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奉建国有个姘头,叫廖梅,是个人口贩子,明面上开了一家小茶座。 二人密谋后,决定先由奉建国将周小璐引出来,然后交给廖梅处理。 周小璐见过奉建国,知道这是他的堂叔。但是关于这位堂叔的“光荣事迹”,她却一无所知。或许是为了让周小璐不要过早的认识到人性的丑与恶,奉老爷子基本不向她提及奉秋实奉建国这两兄弟的事。单纯的周小璐仅知道这位堂叔蹲过监狱,但堂叔对她很好,和她很亲近,经常会偷偷的塞给她一些零花钱,还让她不要告诉爷爷,说爷爷认为这样会让她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所以不准他这样做。周小璐深信不疑。 对于奉家的亲人,周小璐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建国叔平时对她的一些亲近行为,很快就获得了她的好感。至于这位堂叔蹲过监狱的事,她也认为无可厚非。人嘛,谁都会犯错误。 于是,在周小璐一次放月假时,奉建国找了个人,冒充是周小璐的同学家长,向老爷子转达了周小璐这个假期不回家,而是要去同学家玩的假消息。同时,还特意提前弄坏了奉老爷子的摩托车,目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怕奉老爷子不相信那人的传话,非得骑车去接周小璐。 奉老爷子不认识这个传消息的人,但他说的周小璐同学的姓名确有其人,并且周小璐平时也过这种行为。所以奉老爷子不疑有他。 然后,奉建国自己借了一辆摩托车,径直开到周小璐的学校,守在校门口附近。 等到夜色将近,校门口没什么人了,他才出现,对周小璐说:“你爷爷摩托车坏了,要我来接你回去。” 周小璐笑着谢过奉建国,然后上了摩托车。 摩托车开到半路,奉建国又说:“我有个朋友,开了个茶座,说她想出去玩两天,但她单独一个女人,又不大想出门,你这几天放月假,要不陪她出去玩几天?我回头去告诉你爷爷,让他不用担心。” 周小璐想了想,说:“我作业太多了,去不成。” “小璐啊,你看啊,叔我已经四十出头了,还没成家,这对于我们老奉家来说,是不是头等大事?你爷爷为了这事,没少说过我。” 周小璐对于奉建国将她视为奉家的一份子感到十分满意,非常肯定的说是。 第48章 案中案(14) “所以啊,你得帮帮叔。我这朋友啊,叔和你说实话,我就是想和她处对象。我倒是想陪她出去玩两天,就怕她不同意。你要是能陪她,一来也算是叔帮她解决了一个人不想出门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你和她一路,不是随时都能给叔说几句好话嘛。这样一来,叔到时候要能心想事成,你肯定就是咱老奉家的头号功臣。再说,你可以白天陪她,晚上写作业。放心,就出去两天,不会耽误你学习。” 周小璐哈哈一笑,果断答应了奉建国的要求。 事情的进展比预想的还要顺利,这让奉建国心头暗喜。只要把周小璐卖了,老奉家的财产最终还得姓奉。 三个多小时后,摩托车开进了虎山县城。这里群山遍布,到周小璐爷爷家,要倒两趟车。 这时,已到了夜里八九点,周小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奉建国将车停在路边的一家店铺前,里面立即走出来一个女人。 迷迷糊糊、饥肠辘辘的周小璐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抬眼一看,见眼前的女人面容和蔼,穿着时髦,不由多了几分好感,然后看了奉建国一眼,眼神充满了赞许。她在暗暗的夸赞奉建国的眼光不错。 奉建国简单向二人介绍完之后,廖梅就要他们赶紧进去吃饭,说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山里阴风飕飕,周小璐下意识拉紧了外套。 “小璐正在放月假,想出去玩几天,我一个大男人带她出去不方便,想麻烦你带她出去随便逛逛,咋样?” 吃饭时,奉建国如是说。 周小璐暗暗佩服建国叔真是个会说话的人,然后充满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廖梅也以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深意眼神看了他一眼,十分满意的满口答应。 周小璐见廖梅这么爽快,眼神当中更多了几分戏谑,在她和奉建国身上扫来扫去。 奉建国和廖梅之间也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当中有抑制不住的惊喜。 最终,三人相互看了看,都十分满意的哈哈大笑。 当晚,周小璐留在了茶座,奉建国驱车离去。 翌日,周小璐早早的起床洗漱,正寻思未来的婶子会去哪里逛,廖梅却说:“小璐,姐在金华山有个舅舅,很久没见了,之前想去,却一直没空,这趟出门几天,之后又难得出门了,要不你今天先陪我去他那儿串串门,随后再出去逛?” 周小璐不疑有他,笑着答应了。 周小璐到了金华山才知道廖梅到舅舅家串门一趟有多不容易了。 两人倒了两趟车,中途吃了午饭,最后搭了辆破破烂烂的中巴车,吱吱呀呀开了很久,到金华山时,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 “梅姐,这儿好荒啊。”周小璐走下车举目四望,视野所及尽是群山重叠,却鲜有人家。 “怎么,怕我把你卖了?”廖梅笑着说。 周小璐哈哈一笑,说:“你要是把我卖在这地方,我一个人还真走不出去。” 廖梅的嘴角勾起一道诡异的弧线,一丝遮掩不住的微笑从嘴角荡了出来,却指着前方,说:“这儿荒是荒了些,但好在清静。你看,那就是我舅舅家。”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周小璐看见山坡上孤零零的立着一座矮小的瓦房。 望山累死马。看着近,走着远,二人顺着蜿蜒的山路走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到了那户人家门口。 “舅舅,舅妈,我是梅子。”廖梅拍了拍略显破旧的木门,大声叫喊。 “来了……来了。”屋里传来几声回话,很快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对老夫妻迎了出来。 女的慈眉目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角灰白。男的干瘦,看起来和蔼可亲,盯着周小璐,问:“梅啊,这位是?”奇快妏敩 “我一个朋友的妹妹,陪我出门逛几天。出门前顺便和她一起来看看您。” 舅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赶紧侧身,请她二人进屋。 周小璐做梦也不会想到,廖梅说的那句话会是她和这对老夫妻之间约定的暗语。但凡是她说的“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就表示这是她用来卖的。 “坐,坐。我去倒水。”舅妈十分热情的招待二人,转身之前还在周小璐脸上扫了两眼,转身之后又向老头子递了个十分满意的眼神。 四人坐在堂屋里闲聊了一会儿,刘梅的舅舅说要出去一趟,但是会回来吃晚饭。 在舅妈的嘘寒问暖中,周小璐觉得这湿冷透风的山村小屋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临近天黑时,舅妈取了一块土家腊肉,开始着手做饭。 山间炊烟袅袅,太阳偷偷收回撒在人间的最后一缕昏黄的光芒,悄悄隐入山头背后。 伴随着黑暗的来临,舅舅带回了一个人。 周小璐只看了那人一眼,就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人大概四十左右,头发松松蓬蓬,像个鸟窝,在昏黄的灯光中,居然还能反光,鼻毛突出了鼻孔,一嘴牙齿又黄又黑,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酸菜味。 更要命的是他盯着周小璐上下打量的眼神,透露着强烈的毫不掩饰的欲望,就像是一匹饥肠辘辘的恶狼,正在认真审视着即将入口的小白兔。 这个男人从进屋后,视线就没离开过周小璐的身体。 周小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吓得时不时的打哆嗦。 那男人却搬了张凳子,大喇喇的坐在她边上,一边用左手食指压在自己人中上往下划拉,以此梳理着鼻毛,一边时不时的咽口水,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好,好……俊俏呀。” 周小璐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又觉得这样不大礼貌,只能尽量用嘴巴吐气吸气,才勉强避开了那股熏人的酸菜味。至于吸进去的空气干净不干净,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很好奇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廖梅和舅舅都笑着打量着她和那个男人,都没有开口介绍。 男人笑眯眯的凑过来,问了很多问题,比如今年多大了,家住哪里,有没有谈对象啊之类。 周小璐极不适应,但还是保持礼貌,都一一回答了他。 那人听着听着又笑了,露出了满口脏牙,牙槽里还有红色的辣椒和绿色的青菜,笑声听起来也像乌鸦叫,有点儿瘆人。 周小璐正在避之不及,舅妈端着菜出来,招呼着大家就坐吃饭。 周小璐如蒙大赦,“嗖”的一声窜起来,就去帮忙摆弄碗筷。 浑身不自在,味同嚼蜡一般的吃过晚饭后,周小璐不想继续看到那个男人,就向廖梅求助:“梅姐,我有点困,想睡了。” 廖梅看了她一眼,也扫了那个男人一眼,说:“行,我带你去里屋。困了就早点睡,明天早点陪姐出门。” 躺上床后,周小璐满脑子还是那个可怕的男人,挥之不去。辗转反侧之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理不清个头绪来。 晚上吃了很多腊肉,翻来覆去的没多久,她就觉得口渴,于是起床想去外面找水喝。 可推门时,却发现一动不动。房门居然被人反锁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锁门?” 周小璐正要大声喊人来开门,可眼前突然闪过那个男人像是要吃了她一样的眼神,快要成年的周小璐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也并非一无所知。再联系到当前一幕,她的脑海里随即冒出来的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将她吓得打了个激灵,从而停止了大声喊叫的举动。 “我可能被卖了,那个男人是买家。梅姐负责找人,那一对老夫妻负责中转,联系下家。” 一瞬间,周小璐就基本理清了房门外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我和建国叔可能都被廖梅骗了。”单纯的周小璐,仍然相信她的建国叔。 “要冷静,大吵大闹只会适得其反。” 周小璐赶紧对自己说,然后又想起了爷爷经常教她的那句话:“遇到问题,要用点子智慧。” “用点子智慧,要用智慧,要智取……要怎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他们三个人,我一个人,肯定不是对手,就算出了这个屋也不认识路。要出去,就只能由他们带我出去,他们谁会带我出去,为什么要带我出去?为什么要带我出去?” 周小璐不但满脑子开始打转,人也不停的在这间小屋子里转来转去。 慢慢的,她想到了一个办法,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但也只能赌一把。 有了跃跃欲试的办法,周小璐也就越来越不慌了。再抬眼环视一圈这间小屋,发现角落里居然还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推开一看,是间狭小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过冬的衣物。 探身进去,却发现这间储藏室是个死角,别说出路,连扇透气的窗户都没有。 “没办法了,只能铤而走险碰运气了。” 周小璐暗暗叹气,却在此时,隐隐约约听到了墙那头传来的交谈声。 原来,这间小屋和堂屋相连,隔音效果很差,只要贴着墙壁,堂屋的交谈声,就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第49章 案中案(15) 周小璐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墙壁上。 “看得出来,你对这女娃儿很满意……你这副猥琐样,艳福倒是不浅……好白菜又要让猪拱喽。”这是舅舅的声音。 “价钱……能不能再少点。”这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呸……就这样水嫩的女娃儿,豆芽菜一样,捏一把就能出水,还是个‘黄货’,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你个癞蛤蟆蹲到了天鹅肉,4000块钱居然还嫌多?”这是舅妈的声音。 廖梅也对男人的砍价十分不满:“这女娃儿,还不到‘一斤八两’,你娶回去肯定得夜夜做新郎,到时候快活起来,别说四千,就算是八千你也会乐意。” “啥是‘黄货’?啥又是‘一斤八两’?”那个男人问。 “就是你指定的,一定要给你找的未婚少女,黄花大闺女。”廖梅答,“不到‘一斤八两’,就是还没有十八岁。这都是我们的行话。” 那个男人“哦”了一声,说:“我媳妇儿这么俊俏……我就怕自己得少活几年……所以,这价钱……” “滚!” 然后就是一些污言秽语。 “去tm,老子果然被卖了。”周小璐听不下去,缩回身子,蹑手蹑脚的躺回床上。临去之际暗暗大骂。 心神不宁的一会儿担心那个男人会不会今晚就把她买走,要是这样,她计划逃走的办法就会胎死腹中。一会儿又在推敲该找个怎样的机会同廖梅沟通,从而实施自己的逃跑大计。 这时,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小璐,睡了没?” 随即就是几声“咔咔”的开锁声。 之后,廖梅进来了。 周小璐坐在床上,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睡意朦胧的说:“刚要睡着。梅姐,有什么事啊?” “这山里的气温比外面要低,姐就是来问问你,睡着冷不冷,要不要加床被子。”奇快妏敩 此时,外面传来男人喘气的声响,还掺杂着铁链的撞击声。 仙人板板,看来是今晚就要把老子绑走! 周小璐暗暗大骂。 到了这样的危急关头,她反而不害怕也不紧张了。此时此刻,一切负面情绪都是累赘。 “冷倒是不冷,就是有点儿认床……梅姐,我想起有个事,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周小璐不动声色,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什么事啊?你先说来听听。”廖梅也随口说道。 “我有几个很好的姐妹,之前计划了很久,说学习压力太大,要一起出去玩几天,但都没怎么出过远门,不知道去哪儿。姐,你肯定知道哪些地方好玩。我们明天要不要一起叫上他们?费用这一块,我会和他们说好,得自己出。” 外屋的响动陡然停了。 廖梅也愣了片刻,看着眼前的周小璐一副不谙世事、人畜无害的样子,真是越看越喜欢,情不自禁的坐在床头边,拉着周小璐的小手,难抑欢喜的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多个人多个伴,都是好姐妹,一起出门热热闹闹的才更好。” 周小璐喜出望外,似乎一下来了精神,亲昵的挽着廖梅的手臂,说:“他们都是我在学校的好朋友。有个叫金萍萍的,我和你说,完全就是名不符实,她这里一点都不平,起码有我的两个这么大……” 周小璐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胸前比了个夸张的手势,逗得廖梅忍俊不禁。 “她经常下楼梯就会摔跤,最开始和我们说是踩到香蕉皮了,可谁吃香蕉会专门把皮扔在楼梯上,还每回都让她踩到?实际上,她就是下楼的时候看不到楼梯……” “还有一次,班里组织体育考试,考试科目是跳远。她在跳出去之后,就直接趴在沙坑上了,就是因为她上半身重量太大,整个身体重量失衡造成的。她爬起来之后,沙坑上留下了两个很明显的球形坑洞,又圆又大又深,就像是两个海碗印出来的一样,我们都惊呆了……” 周小璐越说越夸张,廖梅早已笑得直不起腰。 好不容易收住之后,廖梅问:“小璐啊,和你计划要出门玩的好姐妹,一共有几个呢?” 周小璐比了个手势,说道:“三个。刚才说的金萍萍是一个,还有一个叫苏小婉的,比我还高,有一米七五。可能也是因为太高的原因,所以她吸的氧气要稀薄一些,造成她大脑有些缺氧,反应总是慢半拍。有回,有个教育局的领导到我们学校来检查,然后在我们班里,一眼就看到了苏小婉。她那个身高,无论站在哪里都有一种鸡立鹤群的突出感。教育局的领导问她有什么特长,她想了半天,说,我腿特长。” “还有个短头发的石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很帅,可人却挺坏的。老是摸我胸,还骗我是在按摩,说这样可以让我变大。她要是个男的,我倒可以考虑一下以后要不要嫁给她。我猜她肯定也恨自己不是个男人,不能娶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 廖梅几度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谁说一定要是男女之间才能嫁娶?要是有喜欢的人,管他是男是女,先在一起了再说。又不违法,不危害社会,你怕啥?” 周小璐没想到人口贩子廖梅会说出这么一番颇有见地的话,一时间竟有些恍然。廖梅也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诌,竟然解开了周小璐的心结。 廖梅没有注意到周小璐的异样,继续问道:“小璐啊,你这几个朋友,住的地儿隔得远不远,要是喊上他们一起,是不是还得一个一个去找人?你们才放4天的月假,今儿已经过去了一天,还能来得及不?” 周小璐收回心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放心吧,姐。他们就住在一个院子里,离我家也不远。只要找到他们其中一个,就能一下找到他们仨,明儿一早我们早点出发,保管中午前就能找到他们。我也不回家了,找到他们就立马出发。” 廖梅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说:“那就这样说好了,今晚我们都早点睡觉。” 廖梅走了。外屋的脚步声也随之远去。 周小璐又轻手轻脚的推开储藏室的小门,走了进去,像一只章鱼一样又紧紧贴在靠近堂屋的那堵墙上。 “你们今晚不让我带人回去,也不是不行,这价钱……” “滚你娘的蛋,爱要要,不要拉倒。”舅舅破口大骂。 “讲道理嘛。原来是不是说好四千块,今晚就由我带回去。可现在呢?还没放个屁的工夫,你们就出尔反尔,说要过几天再说。叔,你有点儿契约精神好不好。违反契约的是你们,不是我。你们违反了契约,我在价钱上找点优惠有什么不对?” “三骡子,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规矩。我们这一行不是买白菜,从来都是一口价,不讨价还价。再说,这买卖,我们担着风险哩。”舅妈说。 “风不风险的我不管,也管不着。反正,要么今晚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要么过几天再来交钱领人,但至少得少五百块钱。” “呸!亏你说得出口。我们几个赚的都是血汗钱,你嘴一张就要少五百,你咋不去抢哩?”舅舅骂道。 “骡子哥,我带这女娃儿过来的车船费和吃饭的钱都没算在你账上。不就晚个几天嘛,你一开口就要少五百,有点良心好不好。良心咋就这么黑呢?”廖梅也十分不满。 “都少说几句。三骡子,婶知道你是喜欢这女娃儿,迫不及待今晚就想带她回去做新娘。但今晚真不行,你就忍几天,就当帮婶个忙,行不行?”舅妈语气缓和的劝道。 “婶,你别当我三骡子傻。我精着嗫。这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刚才我媳妇儿都说了,她还有三个朋友。我知道你们什么打算,就是想把那三个也一起转个手。一个四千,四个……四个就是一万二。你们转手就赚一万二,我少你们五百块钱咋了嘛?再说,这一万二里面有我媳妇儿一份功劳,你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算是看在我媳妇儿的功劳上,这五百块钱也必须得少喽。” “骡子哥,你真是……太精了,太会算账了。”廖梅说。 “算了算了,都别说了。这买卖是谈不拢了,三骡子,你回去吧。这上好的‘黄货’,咱不卖了。”舅舅说。 “不卖就不卖,谁怕谁嗫。一下子上了这么多好菜,我看你们怎么吃得完?”三骡子一边说话,一边作势要走。 突然送上门来四个女娃儿,一下子去哪里找这么多老光棍?一下子销不出去,还得吃喝拉撒的供着,成本拉高了。这他娘的还真是个问题。 死骡子,敢情是在扮猪吃老虎。 “骡子……咋说走就走哩。你叔就是这脾气,甭理他。听婶子说几句,这价钱啊,真不能少。要是在价钱上少了,坏了规矩,你叔你婶还有小梅子,咱仨以后在这一行就没法混了。要不这样,等你媳妇儿那三个朋友一起过来后,他们四个,排着队的任你选,不管是‘高脚骡子’、胸大的、干干净净的,都由你先挑,你挑中哪个就是哪个,咋样?” 第50章 案中案(16) “‘高脚骡子’?”三骡子念叨了一句。 “就是一米七以上的女娃儿。”舅妈答。 “哦……婶,你是个讲道理的,比咱叔还有梅子要通情达理得多。不过啊……我三骡子可不是你说地那种人。我是个专一地人,钟情的人,是个……从一而终地人。我既然看上了我媳妇儿,那就只能是我媳妇儿,又怎么能朝三暮四,还从她三个朋友中去挑三拣四,这多对不住人呐。我媳妇儿……肯定得伤心欲绝。” “去尼玛……”周小璐强忍着恶心,暗暗大骂。 “差不多得了,三骡子,你要点儿脸吧,我都替你臊得慌。”舅舅又破口大骂。 “骡子,你别装疯卖傻了,直接点,给婶一句话,除了价钱上不能少,其他你到底想咋样?”舅妈也被磨得快没耐心了。 “早这样说,不就完了嘛。”三骡子等地就是这句话,“那个……啥,挑就不必挑了,我只要我媳妇儿……不过,我媳妇儿那三个朋友嘛……得让她们都陪我睡一晚……” “呸!你他娘地还真是头骡子啊!”舅舅再次被气得破口大骂。 “呵,呵呵……骡子哥,有句话我憋了很久,实在憋不住了。小妹我见多了不要脸的,唯独骡子哥的不要脸堪称清新脱俗,雅俗共赏。”廖梅说。 “梅子啊,你就甭表扬哥了,没用,哥现在有媳妇儿了……” “呸!”廖梅再也忍不住了,唾了他一脸。 “骡子,你说点人话干点人事吧。”舅妈说,“你要是坏了‘黄货’的身子,让她成了‘白货’,咱就喊不出一个四千的价钱了。” “婶,你们咋就这么糊涂嗫。你们这一行的规矩、价钱,除了你们行内人懂,我们这些外行人懂个屁。女娃儿多少钱一个,还不都由你们说了算,什么‘黄货’‘白货’,在价钱上有什么区别,也都是你们说了算,就连是不是‘黄货’,还是由你们说了算,这种事,总得交了钱领了人才能验明正身,做的又都是一锤子买卖,你们怕个球啊?”三骡子说。 “你个夯货,这里头的规矩多得是,你不懂不代表别人也不懂。和你说了也白说。”舅舅说。 “骡子啊,你幸亏找的是叔和婶,要是找的别家,四千块钱肯定得卖你一匹‘白货’,兴许还不止四千,收你五千你都不知道被坑了。”舅妈说,“别的不说,光是这‘验明正身’,如果卖家是个守规矩的,就会让你当场‘验身’。要不然,你以为你叔刚才拎着副铁链手脚铐,是干嘛用?将那女娃儿铐起来让你领回去?用绳子不轻便得多?你才四千块钱,还想我们送你一副铁链铐?” “行。婶,当我瞎说了。既然‘黄货’不能碰,那‘白货’呢?我媳妇儿的那三个朋友当中,兴许有‘白货’,就算没有,以后你们找的女娃儿当中,肯定会有,到时候……让我睡那么十个八个的也成。” 舅舅似乎被呛得无话可说了。 “还是不成,这样一来,咱和那些杀千刀的‘蒙牛头’的做法有啥区别?”舅妈说。 “杀牛呢,还‘蒙牛头’?”三骡子嘀咕了一句。 牛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当主人要杀它的时候,它能感觉得到,然后作出反应,可能会流泪,也可能会下跪,这样一来主人就会不忍心下手。所以,许多农村在杀牛之前,都会将牛头蒙上。 “这是我们行内人的说法。有些行内人,在将‘白货’出手的前一晚,会特意强要了她们的身子,为的就是在被人带走时,防止她们哭哭啼啼,又是下跪又是抱大腿的求着不要将她们转出去。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这样的场景多少会有些于心不忍。”舅妈没好气的解释道,“‘白货’被强要了身子,到了第二日,也就绝对不会再下跪求情。这效果,和杀牛前‘蒙牛头’一样。所以,一些行内人就有了这么个做法和叫法。” 三骡子“哦”了一声,却说:“叔,我看你也不是不想‘蒙牛头’,是没这个能耐了吧?没关系,这种事,累是累了些,但只要你们开口,要我勉为其难的代劳一二,我也不是不考虑,谁让咱还是亲戚嗫……” “滚你娘的蛋!”舅舅骂道。 “行!我算是听明白了,这又是没得谈了。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个坏种,我走。” 周小璐渐渐听明白了自己刚才险些就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对于他们那些“当场验身”“蒙牛头”的专业术语,更是毛骨悚然。她也生怕廖梅一伙同意了三骡子今夜就将她带走,巴不得那个三骡子快些走。 这时,廖梅那个臭娘们又出言将三骡子留了下来: “行了行了,都别斗气了。骡子哥,听我说几句。舅和舅妈都是宅心仁厚,‘蒙牛头’的龌龊事,他们绝计干不出来。至于女娃儿被你们带走,会被你们怎样折腾,那都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和他们再不相干……” “妹啊,我很好奇。既然‘蒙牛头’的事你们干不出来,那要是像我媳妇儿这样的‘黄货’,或者其他的‘白货’跪下来求情,你们就能于心……忍受?”三骡子出言打断了廖梅的说话。 “咱都没干‘蒙牛头’的事,对‘白货’就有了恩惠,她们再哭哭啼啼的,咱也有了置之不理的底气。”廖梅也不恼,语气平缓的说道。 三骡子又“哦”了一声,说:“这就好比那拦路的土匪,本可以宰了过路客,却只打了他劫了他,过路客再跪下来求情,土匪们却可以理直气壮的踩在那过路客的脖子上,说‘爷爷留你一条狗命,别再吵吵闹闹,不识好歹’。是不是一样的道理?” 堂屋陷入短暂的沉默,看来三骡子成功的把天聊死了。 对于三骡子这个猥琐恶心的男人臭不要脸的开口闭口就宣称自己是他“媳妇儿”的说法,周小璐已经无力吐槽。 三骡子这头牲口总算说了句人话,廖梅一伙所谓的“有了恩惠”,完全就是土匪逻辑。 “那‘黄货’呢?”三骡子若无其事的继续问道。 廖梅没好气的说:“她们都被当场‘验明正身’了,还会求什么情?” 三骡子恍然大悟一般的长长的“哦”了一声,话锋一转,却十分不满的抱怨道:“你们叽里呱啦和我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钱不能少,人也不能碰。你们问我想咋样,结果却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不是在调戏我么?” 缓了片刻,三骡子又有了鬼主意:“你们不肯少我五百块钱,说到底是怕坏了规矩。既然降价会坏规矩,那么涨价呢?涨价总不会坏规矩吧?” “什么意思?”廖梅问。 “就是,你们为啥不把价钱往上提?不过得先说好,我媳妇儿的价钱不能提,得给我原价。” “好端端的,为啥要涨价?”廖梅一头雾水。舅舅和舅妈也是不解。 “我媳妇儿那几个朋友,你们让他们都和我睡一晚,成了‘白货’,价钱上有了损失,要补上这损失,以后把价钱往上提,不就成了么?”三骡子恬不知耻的说道。 “谁同意你睡她们了?”舅妈说。 “要点儿脸,行不!”舅舅说。 “就算是卖白菜,也不能说涨价就涨价的啊。骡子哥,你当这是过家家呢?”廖梅说。 “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别以为我在满嘴放大炮,就算是,万一这大炮还真打中蚊子了嗫?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我倒要看你能吐出什么象牙来。”舅舅说。 “叔,我问你,要是涨价,你们那些同行会不会有意见?” “我的价钱高,只会卖不出去,他们巴不得。” “要是能卖出去嗫?”. “他们就会跟着涨价……骡子,你不要因为自己是条蛆,就认为周围的世界全是屎,你是个夯货,就不要以为别人也都是猪脑子。人凭啥有便宜的不买,要买贵的呢?” “叔,要用点子方法。你吃过自助餐么?” “什么玩意儿?” “自助餐……就是十几块钱一个人,店里的饭菜随你挑。这个自助餐比盒饭只贵个两三块。叔,你是愿意多花两三块去店里随便挑着吃,还是为了省两三块钱,只吃一个菜?” “你到底想说啥?” “你们把价钱都提高五百……八百也行,反正都由你们说了算,但是可以让人随便挑,这样是不是比你们有啥,他们只能买啥要好得多?你们原本说我媳妇儿和她那仨朋友可以随我挑,我也不是不动心,只不过……我刚才说了,我是个专一的人……” 这回倒没人骂三骡子不要脸之类的了。只因三骡子这张狗嘴里,似乎还真吐出了象牙。他说的这个办法,也并非完全不可行。 堂屋立即陷入沉默。 周小璐忽然觉得眼前的墙壁和耳朵里听到的内容都有些不大真实了,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些人嘴里,怎么就和白菜没什么区别了? 案中案(17) 片刻后,廖梅说:“骡子哥……你说的是不差这几百块钱的。可要花钱买媳妇儿地,哪个不是穷乡僻壤里地穷光蛋?要是多花几百块钱,眼皮都不眨一下,有这豪气的,还用买媳妇儿?” 三骡子“啧”了一声,带着颇为不屑地口吻说道:“你是娘们,不懂这当中地道道。叔,你是爷们,你说,如果你要买媳妇儿,只要再多花几百,就能随便挑,这钱你花是不花?反正都已经砸锅卖铁了,还在乎裤腰带再勒紧一圈?不过我得再说一遍,这办法你们不能用在我身上,我媳妇儿地价钱不能涨,她那几个朋友,也都得陪我睡一晚……她们仨一起来,我累是累了点,也不是不行……轮流来也成。我是个好讲话的。” “你他娘的,不是头骡子,就是头驴。”舅舅笑骂道,“骡子的意思我懂。就好比前些日子,李大癞子要买辆摩托车,他的钱只够买辆二手的,可他宁愿借钱也要买辆崭新的,这是一样的道理。越没钱的人越好面子,也就越不在乎钱;越缺女人的,越会想通过挑女人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就是这道理。” “骡子哥,你说的这办法,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你媳妇儿的三个朋友,要是都被你睡了,我们手里暂时也就没有多余的‘黄货’让人挑了。你也知道,‘黄货’才是紧俏货。有些买家,不管好丑,只要‘黄货’。所以,‘黄货’虽然在价钱上要高,却比‘白货’好出手得多。” “另外,你说的这个涨价后任人挑的办法,我们之前从来没做过,这突然开始做,要是成了还好,万一要是不成,那我们就会损失惨重。” “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媳妇儿的三个朋友里面,你随便挑一个回去,让她陪你睡一夜。剩下两个‘黄货’,我们在下一个买家那里试试。要是成了,那骡子哥就立了大功,这份恩情,梅子和舅舅舅妈都会记在心里。要是不成,咱也不至于损失太大。咋样?” 三骡子十分不满的说道:“你们损失惨重个屁,无非就是少赚了几个钱而已。再说,我这办法,十有八九只会成功不会失败。你们记得我三骡子的这份恩情有个屁用,能当饭吃?不行,不行,我不答应……除非,你们让我挑一个回去,至少让我睡三天。三个睡一天,一个睡三天,这样算下来,我才不吃亏。” 这回,老辣的舅舅又不答应了:“不行不行……这不花钱的东西,你肯定往死了折腾。折腾一夜我都心里没底,不知道你这头骡子会将人折腾到是死是活,要是折腾个三天,我敢打包票,多半回来的是个不喘气的了,就算喘气,也肯定不成人样。骡子,只能挑一个,睡一夜。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拉倒。要不是看在你媳妇儿的面上,这一个都没得你挑。” 舅妈也说:“骡子,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是个聪明人,肯定懂得适可而止。你想的这办法,应当管用。所以,一下上了这么多好菜,叔也就不愁吃不下去。这还得感谢你呀。” 三骡子明白了。这伙人之所以不厌其烦的同他磨嘴皮子,原本是在发愁一下找不到那么多的老光棍,还得吃喝拉撒的供着,拉高了成本。这个涨价的办法,却完全可以将拉高的成本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三骡子忽然摸着自己的脚背,说:“叔、婶、梅子,我脚痛,钻心的痛……” “好端端的,咋会痛了,也没见你干啥。”廖梅说。 “我搬了块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三骡子继续说道:“我为啥要叫三骡子嗫?骡子和驴有啥区别?我爹咋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叔、婶、梅子,你们说卸磨杀驴,为啥就不能叫卸磨杀骡?骡子也拉磨啊。” 堂屋仍然一片沉默。 “叔、婶、梅子,你们拆过桥没有?” “骡子,你少他娘装疯卖傻的说些怪话。叔还是那句话,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拉倒,滚蛋!”舅舅说。 “我答应啊,也只能答应啊。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没过多久,就响起了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三骡子走了。 “明天,我和你们去。看牢她。”舅舅说。 “不用,给她防备心起来了,反倒不好。我去就行。这妮子就是个傻白甜,啥都不知道。舅,舅妈,你们就放心吧,我一个人去,保管把她那三个朋友也带回来……”廖梅说。 一场极具魔幻色彩的谈话就此结束。 周小璐昏昏沉沉的从储藏室里走出来。她幼小的心灵和干净的世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总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大真实,有点儿分不清自己是在噩梦中,还是在现实世界里。 躺回床上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肮脏男人的嘴脸,还有他那些令人作呕的奇谈怪论,心里想着要是真被他买了回去,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男人,都太恶心了。除了爷爷。” 根本就无法入眠的周小璐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第二天天还没亮,廖梅就喊醒了周小璐。 简单收拾后,草草吃了些东西,二人很快就出发了。 周小璐从学校出来时,带了换洗的衣服。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联系到了一辆摩托车,二人搭在摩托车后,走了很久,才到镇上的客运站。 周小璐盘算过要不要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但想来想去,都觉得风险太大。不认识出去的路不说,摔伤腿的可能性更大,这样一来到最后,仍旧免不了任人宰割的命运。除了落得一身痛,打草惊蛇外,成功逃脱的可能性不大。 越临近镇上,人流车流也就渐渐多了起来。周小璐也就越来越冷静了。 很凑巧,镇里的客运站离派出所不远。周小璐坐在摩托车上经过派出所时,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庆幸着自己总算要摆脱了被三骡子糟蹋的命运。 呆会儿一下摩托车,瞅准时机就往派出所跑。路上人多,廖梅也不敢把自己怎样。 周小璐暗暗盘算着。 可耳边又回响起昨夜他们四人的那一场荒谬可怕的谈话,再联想到那些被拐卖妇女的悲惨遭遇,周小璐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腰间的廖梅的那一双白皙的小手,暗自琢磨着就算呆会儿派出所的人将她抓起来,是不是也太便宜她了…… 摩托车在客运站停稳后,周小璐也打定了主意。 然后,她轻松愉悦的跳下车,问:“梅子姐,我们该坐哪趟车?” 廖梅见周小璐毫无异样,一切如常,也笑着指着眼前的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车,说:“就坐这一趟。” 周小璐和爷爷所在的县城叫驻马河。 二人几番倒腾,快到响午时,终于到了驻马河县。 “梅姐,我家离这儿不远。咱俩赶时间,我就不请你去坐了。” “那啥……不用客气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还是先去找你那几个姐妹吧。” 廖梅的回答并不让周小璐意外。 周小璐笑着说:“梅姐,我看你也累了,要不咱俩先吃个饭,再开个钟点房,你去房间休息一下,我找到她们后,再一起到房间来找你?” 廖梅本想亲自盯着,但这一路周小璐都没有任何异样。 廖梅想了想,认为自己再跟着周小璐也是多此一举。 眼前的这个傻白甜要是想跑,这一路有的是机会,不至于到现在再来耍什么花样。再说,这孩子傻乎乎的,料她也耍不来什么花招。 廖梅昨夜一直在盘算着三骡子提出来的涨价大计。一会儿感慨骡子哥是个聪明人,可惜太懒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买媳妇儿的地步,一会儿又在琢磨这个涨价的计划中有没有不妥当的,一会儿又憧憬着涨价后会赚个盆满钵满,有点儿兴奋难耐,基本没怎么睡,此时此刻也着实又困又饿,心里有了计较后,也就点点头,说了声“好”。 从招待所出来后,又路过当地一家派出所,周小璐看都没看一眼,就径直走了过去。 廖梅站在房间的窗户前,看到了这一幕,也就更加放心,嘴角勾起一个弧线,笑着说了句:“真是个好孩子。” 然后,拉上窗帘,安心的倒在床上,很快就进入沉沉的梦乡。 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驻马河县城一年两年有小变化,三年五年有大变化。一年年,一届届,县城整容式变化,越变越漂亮。归来的游子常常犹如生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地问:这是我曾经生活过的驻马河县吗? 起先,五层、六层就是高楼,渐渐地,九层、十层,到如今,起步就是十几层、二十几层;起先,多数是住宿楼、办公楼,渐渐地,关乎市民生活质量和城市品位的民生项目层出不穷。迁建了县一中、旅游车站,改造了影剧院、全民健身中心,新建了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 第52章案中案(18) 这个小小的县城早已换了面貌,也更新了记忆。 十几年前,有个叫奉得成的新郎在这里和自己地新娘举办了婚礼,结果第二天这个新郎就上吊自尽了。当时,这件事在小小地县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十几年后,已经没有人再谈起这件事了。 十几年后的今天,奉得成地女儿周小璐,穿梭在这座小城鳞次栉比地楼房中。 路过地行人或许会被眼前这个清新脱俗,一身书卷气的女孩吸引了目光,但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美丽阳光,像是人间精灵一般的女孩儿在过去的一个昼夜里经历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更想不到她接下来要干出一件怎样让人大跌眼镜的事。 “珺珺,珺珺……”周小璐在一幢筒子楼前,踮着脚,仰着头,扯开喉咙大喊。 没过多久,四楼的走廊上探出一张清秀的脸,唇红齿白,留着短发,雌雄莫辨。 石珺竖着食指,放在嘴前,朝周小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溜烟的跑了下来。 一见了周小璐,石珺就在她腰上摸了两把,说:“我妈在午睡,你又不是叫。床,叫这么大声,把她吵醒我就出不来了。我妈说,高考结束之前,我就没有什么个人时间。你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不在家写作业,陪你爷爷,大老远跑我这里来干啥?” 说到这里,她又伸出一根手指,勾着周小璐的下巴,坏坏的笑了起来:“是不是想爷了?” 周小璐一把打开她的手,说:“老子要干一件‘助人为乐’的大事,你是不是要帮老子?” “娘们有事,爷们肯定得拔刀相助,插娘们两刀。你说,什么事?” “上回,我和你在路上碰到的,你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项叔叔’,是不是还在到处找婆娘?” “项叔叔”面相凶狠,一只瞎眼泛着白,另一只眼睛泛着凶光。周小璐在路上远远的被他扫了一眼,就感觉像是触电了一般,全身汗毛倒立。 石珺瞪着眼睛看着周小璐,说:“小璐啊,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啥想不开的?” “哈?” “听我妈说,我那个项叔叔,脾气很暴躁,爱动手打人,所以一直讨不到婆娘。他那只瞎眼,也是年轻时,和人干架被‘点了灯’,从此瞎掉的。再说,他可是县里出了名的‘恶人’,谁见了都得退避三舍……而且,他那个年纪,你这个年纪,你还在读书哩……就算是助人为乐,也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这是肉包子打狗,羊入虎口啊……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呢?” “呸!”周小璐唾了石珺一脸,说:“不是你想的这么回事。老子碰到了一个贱人,差点被坑得香消玉损,尸骨无存。我想了一路,只有把那个贱人送给你那个项叔叔做老婆,才能解了老子的心头之恨。” 然后,周小璐将之前的经历简要复述了一遍。 石珺目瞪口呆之余,更是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地说:“所以,你要我带你去找我项叔叔?” 想了想,又苦着脸说:“可他是我妈的朋友,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再说,这突然去找他,说要送给他一婆娘,他只会觉得咱俩有神经病。” “我不管,你得想办法。要不然,要你何用?” “别唧唧,娘们就是麻烦。有回听我妈骂他是个死收破烂的,还说他不但在县里是个恶人,更是马鞍石一霸,他可能是在马鞍石做废品收购站。马鞍石那个地方你知道不?就在县城外面,一个城乡结合部,专门用来做废品回收的,出了名的脏乱差。” 二人商量既定,就搭了个摩的,马不停蹄的赶到马鞍石。 到了目的地,二人随便找了个路人,问这附近有没有个姓项的开了家废品收购站。 那人满脸诧异的看了他们一眼,抬手朝前指了指,说:“‘项霸王’还有你们这样的亲戚?” 周小璐笑着说:“我们来找他收废品,那个东西太大了,他得骑三轮车去。” 那人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长长的“哦”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二人朝那人指着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捆一捆的废纸堆叠如山,绕过去,才发现后面居然有一幢低矮的房子。房屋大门洞开,废纸堆遮住了光线,大门里面看起来黑漆漆的。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当作给彼此的鼓气壮胆,小心翼翼的抬脚走了进去。 进了门,抬眼一看,屋里堆满了废旧金属,屋后有一扇半开的木门,通往后院。 后院传来几下闷棍的声音,每次闷棍都伴随着“呜……呜……”的哀鸣声,听起来,应该是狗叫。 二人越往前走,闷棍声和狗的哀鸣声越是明显。 到了后门,石珺壮着胆子轻轻的将门推开。只见一条大黄狗被人从蛇皮袋里拖了出来,狗的口、鼻都在往外喷着鲜血。它被打晕了,停止了哀鸣。 蛇皮袋旁边还有一根头大尾小的棒球棍。 拖狗的项叔叔背对着二人,没有发现她们的到来,仍在专注于杀狗。 只见他熟练的拿起一柄尖刀,对准狗的左前腿偏右位置,用力的往前递进一刀。这是狗的心脏,一刀下去,鲜血喷涌而出,滋得铁架、蛇皮袋和地上到处都是。 项叔叔抓着狗的后腿,将狗倒立着拎了起来,让它的血更快流干。地上的血更多了。 大黄狗似乎又清醒了,前腿在不停的挣扎,像是在奔跑。它踩在了自己的鲜血上,再将血溅到四周,地上、墙上、项叔叔的身上。它似乎在留住一些印迹,来给自己的生命作一点佐证。 只有短短的十几秒,狗的血就已经流干。 项叔叔用力一甩,它就像是一麻袋稀泥落在地上一样,发出古怪的一声闷响,再也一动不动。 但是它还没有死,它哭了。声音沉重,又悲哀,但是没有人听懂它在哭什么,还是一个声音“呜……呜……” 可这次比刚才听到的还要沉重,还要悲哀。如果说之前的哀鸣,是它在垂死前的挣扎,那么这次,它知道,自己真的完了。哭声是短暂的,它已经失去了所有能支撑自己的东西了,只是横倒在那,不动了…… “哪里来的野杂。种?”项叔叔终于注意到了站在门槛后的二人,十分不满的骂道。他的声音很大,带着怒气,十分可怕。 二人本就被他杀狗的血腥过程吓得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这平地一声雷,更将她二人惊得打了个寒颤。 “项……项叔,是我……我妈是王樱。”石珺战战兢兢的说道。 项叔叔将头朝她们的方向扭过来一点,方便自己的独眼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哦……是你呀。怎么不敲门?”项叔的口吻平和了许多,但仍带着不满。 “你……你家的门没关……”石珺说。 “你就不会吱一声!?”项叔突然提高了音量。 石珺好不容易收起的恐惧感,又如潮水一般涌来,让她浑身发颤,抖得像个筛糠子。 “对不起,项叔叔,是我们错了。我们找你有点急事。”周小璐从小在棍棒之下长大,对于挨骂挨打的免疫力,比石珺要强大得多。 项叔又稍稍转了转身,让自己那一只完好的左眼,能看到更右边一些。周小璐站的位置在他的右边。 “你是哪个?” “我是珺珺的同学,有回在南门口,我们见过。” 项叔“哦”了一声,仔细回忆片刻后,说:“什么事?说。” “听珺珺说,您最近在找老婆,我刚好认识一个大姐,30多岁,人长得还凑合……” 项叔那只完好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道光一闪而过。 收回目光,在自己的裤腿上随意揩拭了两把,项叔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后,用那只泛白的眼睛对着周小璐,说:“娃儿,你闲得蛋痛,来我这里找刺激呢?” “我……我是说真的,她现在就在招待所里,我带你去见见。” 项叔冷哼了一声,说:“你们把她带到我家来再说。” 想了想,又问:“你们凭啥要这样白帮我?” 周小璐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我想报复她。 石珺灵机一动,说:“我们最近……想换个mp4……” 周小璐也一边连连点头,一边称是。 她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就是这句话,在事后法院的审判中,对她们是否构成犯罪产生了极大的争论,并且差点儿让她们进了监狱。 项叔愣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说:“好。果然是樱子的亲闺女。你们先把人带来,如果合适,我留下了,就给你们钱。” 二人喜出望外,没想到看起来十分可怕的项叔,居然这么快就相信了她们。 项叔大概是想讨婆娘想疯了。周小璐和石珺走出那一堆巨大的废纸堆后,彼此笑着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着。 恰好,一辆摩托车卷起滚滚尘埃,一骑绝尘一般的从远处飞驰而来。漫天飞舞的尘土,像一条黄色的巨龙,慢慢向她们席卷而来,最终在“轰轰”的引擎声响中,将她二人覆盖其中。 第53章案中案(19) “金萍萍在苏小婉家,苏小婉的爸爸不放心,说要见见你再说,还说我们几个都没出过远门,又一个比一个蠢,万一碰到了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生孩子没屁眼的人贩子,被卖了还会傻不拉叽地给别人数钱。”在廖梅休息地房间里,周小璐坐在床角,委屈巴巴的说。 看着眼前风尘仆仆地周小璐,还有她带回来地石珺,廖梅深信不疑,但听到小清新一样地周小璐骂人贩子的话却粗鄙不堪,仍旧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几下,挤出一丝笑脸,说:“我去见苏小婉的家长倒也不是不行,要是她爸爸不相信我,就算见了也没什么用。” “要不,我看还是算了。梅姐,苏小婉爸爸长得就有点吓人,就和电视里面‘恶人谷’出来的一样,我和珺珺最怕见她爸爸了。”周小璐说。 “也没你说得这么夸张,小婉爸爸就是瞎了一只眼睛,所以看起来有点瘆人。”石珺说,“萍萍和小婉都想出来玩。小婉爸爸也没说不准小婉出来,他就是有点不放心。你走在前头的时候,小婉爸爸和我嘀咕,说我们离高考没多久了,本来不应该放我们出去玩,但他最近和小婉妈妈离婚了,小婉的心情不好,要是我们带苏婉出去散散心也不错,但这次出去之后,回来就得收心,好好学习。” “还是算了,这一来一去的太麻烦了。梅姐,我看就我们三个一起去也挺好。萍萍那个胸大无脑的,非得和小婉一起,说小婉不去,她也不去。”周小璐说。 “珺珺,你家长同意你出来吗?你可不要瞒着他们,不要到时候我带你出门,他们在家报警说你失踪,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廖梅说。 二人没想过廖梅会这样问。 石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显得有些紧张。这在廖梅看来,却是她没有向家长说过要出远门游玩的心虚表现。 周小璐灵机一动,说:“珺珺没和家里说过,不过,小婉爸爸应该会和她父母说。” 廖梅“啧“了一声,说:“你们……真是不懂事。不过,只要小婉爸爸和珺珺父母说,倒也应该不会有什么误会。萍萍的父母呢,也不知道这个事?” “她爸妈都出去打工了,她家和小婉是亲戚,所以她们走得近。”周小璐信口捏来。 这俩丫头片子的回答没什么不正常。要是家长们都知道,还这样不闻不问,放心大胆的让她们跟着一个陌生人出远门,才不正常了。 作为唯一知情的家长,苏小婉的爸爸,提出要见廖梅的要求,也算是合情合理。小婉爸爸的心思应该有些矛盾,一方面因为离异想放闺女出去散心,另一方面又不放心闺女和个陌生人出门,但看到有这么多朋友和她一起,应该也会安慰自己不用太担心。小婉爸爸的这种矛盾心理,恰恰才是一个刚刚离异的家长,面对这一情况的正常表现。 之所以想要见廖梅,也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份安心罢了。好人坏人,难道见一面就能分辨出来? 再说,这煮熟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还一飞就飞走两只? 见就见呗,有什么大不了。 廖梅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这些念头,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周小璐的肩膀,说:“也就是说,我只要见了小婉的爸爸,小婉和萍萍也就都能出来了。那就去见见你说的这个很凶很恶的家长吧,他总不会把我吃了吧。” 周小璐却一副要动不动的样子,扭扭捏捏的说:“梅……梅姐,真去啊?” 廖梅却更加安心了,笑着说道:“去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马鞍石不但承担着驻马河县大部分废旧物品回收任务,也是吸纳周边县乡废旧物品的中转站。久而久之,这一地区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垃圾村”,村民大多以废品回收为生。 村内各处角落的废品、垃圾时常被堆得像个小山包,污水肆意在地上横流,散发出难以忍受的味道。铁皮房、塑料蓬此起彼伏。 一条进城的水泥路居中而过,与之纵横相错的是几条毛马路。水泥路面也因此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看起来灰黄灰黄的。 一辆三轮蓬蓬车“突突突”的卷起滚滚尘埃,从水泥路拐入一条毛马路,径直驶到一堆废纸堆成的小“山包”前。 这座“废纸山”方圆两三百米都没有别的人家,顶上搭了个硕大的塑料彩条蓬,应该是用来遮雨用。其后是一处小山坡,周围长着郁郁葱葱的大树。 在周小璐和石珺的带领下,绕过废纸山,廖梅才发现这废纸山和小山坡之间居然别有洞天。 “这就是小婉家。”周小璐站在黑漆漆的门洞前,说。 “这地方,脏乱差,除了废品买卖,还真不会有什么人来。”廖梅举目四顾,见四下无人,嘀咕了一句。 “叔,带我们出去玩的梅姐来了。”石珺冲着屋里喊了一句。 很快,一个满脸凶相的独眼男人出现在门口。 “梅姐,这就是小婉爸爸。叔,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姐姐。”周小璐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站在他们二人之间,相互介绍道。 廖梅对于那句“我一个朋友的姐姐”感觉有些刺耳,看了一眼周小璐,又看了一眼这个连她见了也有些发怵的男人,忍不住有些举棋不定。 “不是你未来的婶子吗?”石珺明知故问。 周小璐尴尬的咳了几声,说:“那也得梅姐点头才行……” 廖梅明白了。敢情是这妮子背着她,和人说她是她未来的婶子,现在当面又不好这么说了,只说廖梅是她“一个朋友的姐姐”。 “叔,小婉和萍萍呢?”石珺又问。 “都在里屋睡觉。”项叔叔心领神会,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轻车驾熟,“我去喊她们出来……” 可他转身往里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立即又走回来,对廖梅说:“您是客人,理当先请您进屋再说。我这外屋都用来装废品,后院里屋才是会客的地方,见笑了。您要不嫌弃我这地方差,还请进了里屋喝杯茶再说。” 人已经把话说到了这地步,不进屋都不行了。 项叔叔好好说话的时候,倒也没那么吓人。就是那只眼睛还是有点让人看了不舒服。周小璐和石珺心想。 “那就叨扰了。”廖梅说完,就迈步朝里走去。 进了后院,见一口大锅下正燃着柴火,锅里翻滚着沸水。一条死狗横在一张老旧的木桌上,看样子是正准备给狗褪毛。 地面上有被水冲洗的痕迹,一张蛇皮袋上隐隐约约仍有血迹。 廖梅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项叔叔站在一间里屋门前,回头见廖梅止步不前,脸色不愉的说:“您这是嫌我这地方太寒酸了?” 廖梅见这独眼男人的脸色说变就变,隐隐愠怒间,那只瞎眼凭白多了几分可怖,浑身便有些不自在,不敢激怒他,老老实实依言向屋里走去。 项叔叔也不废话,待廖梅一跨进门槛,抬腿一脚,就将她踹了进去,转手就将门拉上,上了锁。 木门上立即传来拍打声和廖梅的咒骂声。 项叔叔却看也不看,扭头将两个女娃儿带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放心,那道木门里面装了铁皮,窗户也都焊了钢筋,她出不来。我这个院子,附近没人敢靠近,外人也很少来,不会有人来救她。” 走出外屋大门,张叔叔又从兜里掏出500块钱,塞给石珺,说:“这应该够你们换两个mp4了。收好了,叔说话算数。” 拿了钱的周小璐和石珺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石珺将钱分了一半给周小璐,周小璐本来不想要,但一想到回去的车费都快没了,也就收下了。 二人久久的沉浸在成功复仇的快感中,认为项叔叔那么可怕的人,廖梅要同他过一辈子,肯定比要她蹲监狱还难受。至少,在监狱里面,应该不会有人动不动就打她。 项叔叔那胎脚一踹,她们可看得一清二楚。脚法娴熟,力道充沛,情绪自然,毫无怜花惜玉的犹豫和重举轻放的做作。 这正是她们想要的效果。 回到县里,二人决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还约定暂时不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万一建国叔知道了来将杀千刀的廖梅带走可就不好了。二人商量很久后,开始对建国叔产生了怀疑。 拎着大包小包的周小璐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爷爷正在做饭。 奉老爷子端着一盘菜出来,走出厨房却见周小璐傻站在门口,不由笑骂道:“回家了也不吱一声。这回在石珺家只玩两天了?还以为你又得收假才会回来看我这老不死的一眼。” 周小璐鼻尖一酸,情不自禁的泪眼盈眶。 “咋了咋了,谁欺负你了?”奉老爷子放下菜盘,手忙脚乱的问。 “你不准我去你的五金店。”周小璐放下行李,故意如是说。 第54章案中案(20) “你是不是在找老伴,不给我看?”周小璐又说。 奉老爷子尴尬的咳了几声,说:“是有个老太婆缠了我大半年,经常往我店里去,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我怕你见了会笑话我。” 周小璐眼前一亮,说:“真有啊。然后呢?” “哪还有什么然后,鬼知道是不是冲我拆迁款来的,打发她滚得远远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了。这年头,不要脸地人真是越来越多了。你以后想去我的五金店随时都可以再去。”奉老爷子说道。 周小璐不疑有他。 奉老爷子见周小璐除了一身风尘仆仆外,并没有其他什么不对劲地地方,也不疑有他。 月假地最后一天下午,周小璐从菜市场出来后看到了奉建国。 对于周小璐地突然出现,奉建国的惊讶和意外写在了脸上,以至于周小璐喊了几次“建国叔”,他才回过神来。 “婶子说,都是一家人,她干不出来这种事,就要我回来了。” “扯她娘的蛋……”奉建国骂了一句后,才回过神来,说:“小璐,你是啥意思?” 周小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吃完晚饭后,考虑了许久的周小璐决定把之前的事情告诉爷爷。她几乎能够肯定建国叔不是什么好人,应该让爷爷知道。 奉老爷子在听完周小璐一五一十的诉说后,震惊之余,忍不住脊背发凉,千算万算没算到奉建国会通过这种方式将罪恶的双手伸向周小璐,那牲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但这种六亲不认的事恰恰又十分符合奉建国的一贯作风。奇快妏敩 因此,奉老爷子对此深信不疑。 见周小璐毫发无损,且临危不乱,机智聪明、有惊无险的逃出虎口,奉老爷子又忍不住几度老泪纵横,感慨乖孙女是真的长大了。 最后,他一抹眼泪,忍不住责骂几句后,说:“小璐啊,这件事,你前面做的都很对,唯有后半截做错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周小璐并不认为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在周小璐看来,爷爷之前教育她“要是在学校被人打了,那可就一定要打回去”,和这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 奉老爷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说:“这和你在学校和那些熊孩子打架不是一回事。这种事,开不得玩笑,你们把人卖给姓项的,收了他的钱,就是在违法,懂不懂?” 一辈子没怎么和公安机关打过交道的奉老爷子,这回不得不连夜带着孙女去县公安局报警。 接警后,两名民警带着周小璐,当即赶往马鞍石。敲开了独眼“项霸王”的房屋大门后,却发现里面只有他一人。 细心的民警在屋里发现“项霸王”的三轮摩托车发动机还是热的,再加之“项霸王”本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应当是刚从外地回来。 “那个女人呢?前几天来的那个叫廖梅的。” 见到警察,且在他们的逼问下,“项霸王”也愣住了。他做梦都没想到,前几天才把女人卖来的丫头片子,转身就会去报警。从来没想过,更没见过这种操作啊。不按套路出牌啊。 “我,我没看牢,让他给跑了。”“项霸王”支支吾吾的说。 “跑了?跑哪儿去了?”民警继续逼问。 “我哪里知道,兴许……是跑回家了。”“项霸王”眼神闪烁。 民警们断定“项霸王”心里有鬼,继续在他的里屋一阵搜索。很快,他们在关过廖梅的那间屋里,发现下面居然还有一个带着铁门的地下室,拢共十几个平方,有床有卫生间,有人起居过的痕迹。 “这个地下室是用来做什么的?” “夏……夏天热,我……我自己避暑用……” “为什么会有女人的内衣内裤,还不止一套,还有长头发?” “我……我从城里带回来过夜的小姐,她们……有时候会将内衣内裤留下来给我当礼物……” 民警们笑了。“项霸王”自作聪明的辩解,却恰恰给了他们将其带回县公安局进行严格审讯的又一理由。 “你不但涉嫌人口买卖,还涉嫌嫖。娼,先跟我们回一趟局里。我们慢慢聊。” 在民警们的连夜审讯中,心虚的“项霸王”很快就交代了。 事情的真相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警方原本怀疑“项霸王”是将廖梅杀害了,实际上不是。 奉老爷子和周小璐这对爷孙怀疑廖梅可能是真跑了,实际上也不是。 明面上开着一家废品收购站的“项霸王”,居然也是一个人口贩子,而且专门干“蒙牛头”的龌龊事。 毫无疑问,廖梅在他手上也没有逃脱这样的命运。 周小璐和石珺走了后,“项霸王”很快就将前屋大门关了起来。然后拎起之前用来打狗的棒球棍,进了关着廖梅的里屋…… 很快,里面传来几声棍子敲在头骨上的闷响,伴随着廖梅“呜……呜……”的哭泣声,像极了之前的大黄狗发出的哀鸣。 然后,“项霸王”将廖梅扛进了地下室,为所欲为了一番。 到了夜里,他觉得意犹未尽,又去了一趟地下室…… 遍体鳞伤的廖梅认为这是自己的报应,但真正的报应还远远没有结束。 被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后,廖梅被随意罩上了外衣外裤,嘴里被塞进自己的袜子,双手双脚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塞进了一个巨大的蛇皮袋。袋子里有血迹,还有一股奇怪的难闻的味道。她不知道这个蛇皮袋是“项霸王”之前杀狗用的。 很快,廖梅感觉自己似乎被扔进了车里。 她挣扎着想要求救,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项霸王”嫌她太吵,二话不说抡起棍子,熟练的对准头部位置,力道娴熟的就是几棍子下去。 廖梅断断续续的发出几声“呜……呜……”声,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廖梅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进了猪圈,一个流着黄色鼻涕的男人正趴在猪圈的围栏上看着她傻笑,一边笑一边抹着口水,还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媳……媳妇儿,你,你是我媳妇儿,以后……你和咱家的母猪一样,要……要给我生……生一窝一窝的小崽子哦……” 廖梅终于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报应啊……”廖梅闭上眼睛,认命了。 “项霸王”认为自己已经老老实实把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敏锐的警务人员却察觉出了他应当还有所隐瞒。 “根据周小璐的口供,廖梅应当是人口拐卖团伙当中的‘引子’,负责专门骗取女性上门,‘舅舅’‘舅妈’应当是‘运货员’,专门负责将受害女性出售给买家,如买家距离较远,还得负责中途运送受害女性。‘引子’有一个,或者有多个。” “从你家里屋设置的地下室以及在里面发现的较多的女性衣物,还有你在这一案件中作案手法来看,毫无疑问,你应当是一名惯犯。也就是说,你应当只是拐卖团伙当中的一员,并且是‘运货员’的角色。那么,在你这一拐卖团伙中,‘引子’是谁?或者说,‘引子’有哪些人?” “我们对你的基本情况也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和你有来往的人并不多,我们只要一一排查就行。你看你是主动向我们坦白,还是让我们自己去调查?你让我们知道和我们通过调查知道,这是两回事。你是个聪明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应当不用我们多作解释。” “项霸王”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了往日不可一世的气焰,如丧考妣般的说出了几个人的姓名。 再次让民警们感到惊讶和意外的是,这些人当中居然有个叫“王樱”的人。 经核实,这人就是石珺的母亲。 办案民警们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项霸王”在周小璐和石珺的三言两语中,就同意了将廖梅“买下”。“搭档”的女儿送“货”上门,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更重要的是,这也算是“熟人”买卖,安全。同时,这俩傻孩子开出的“价钱”,远远要比王樱分去的“利润”低。 周小璐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这一番死里逃生、极限反杀的操作居然会激起连锁反应,一次性帮警方成功端掉了两个人贩团伙。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会让石珺因此成了一名“孤儿”。 很快,警方完成侦破,法院进行宣判,廖梅、舅舅、舅妈、奉建国、“项霸王”、王樱等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法律惩罚。 同时,一审判决中,法院认为虽然周小璐的行为存在自保的目的,但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出于报复把廖梅诱骗去卖了,这也触犯了法律。而且法院认为,周小璐这个本应对拐卖有着切肤之痛的受害者,却把自己为之畏惧的伤害,转嫁给了别人。即便对方是人贩子,也不应该成为被拐卖的对象。 毕竟,这样的行为,本质上会助长拐卖的风气。 第55章案中案(21) 因此,法院一审中,周小璐被认定为主犯,石珺为从犯,分别被判处了三年和一年的有期徒刑。 一审判决出来后,奉老爷子气得在法院门口破口大骂:“土地老爷挖了眼,看观菩萨屙屎,阎王出告示……早知道这样,我还带她报什么警,有没有天理了?” 理所当然,人老火气旺的奉老爷子选择上诉。 上诉之后,辩护律师在二审的法庭上据理力争。周小璐和石珺犯罪的主观恶意性不大,她们作案的目的是出于报复而非牟利,且犯罪金额仅500元钱,犯罪金额不大。此外,周小璐帮助警方抓住了多个人贩子,打掉两个人贩团伙,立有大功。 以上理由,最终都被法院采纳。二审法官同意修改判决,取消了周小璐和石珺的有期徒刑,改为对她们进行批评教育。 石珺的第二份口供笔录在尚彪的口供之后。 根据这一份口供来看,这时沙市警方已经将石珺作为嫌疑人对待。 尚彪提醒了他们,杀害周小璐的也有可能会是女性。同时,王康和尚彪的口供都显示周小璐在被害前,同石珺之间产生过激烈的矛盾。 这样一看,石珺的确具备作案嫌疑。 “你和周小璐到底是什么关系?”苏超开门见山地问。 “已经说过了,就是很好的朋友……”石珺看起来有些疲惫。 “不是‘恋人’?” “什么意思?”石珺抬头看着苏超。 “你们本是一对‘恋人’,周小璐于近期移情别恋,你们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你们找不到凶手,就怀疑我?” “强奸猥亵,矛盾杀人等案件,70%-90%都是熟人作案。我们之前认为嫌犯应当为男性,所以将你排除在外。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通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充分掌握了你和周小璐之间实属‘恋人’关系的证据……” “你们要是真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就不会这样来问我。再说,这种事,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除非……捉奸在床。不过,我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和她,的确就是你们说的那种关系。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我和她是恋人,案发前有矛盾,我就一定是凶手?” 这个石珺不简单。 看着眼前不慌不忙,头脑清醒的石珺,苏超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曾经伙同周小璐将人贩子卖给了人贩子。这么一号人,胆大心细,逻辑思维能力强,善于扮猪吃老虎,卖弄小聪明的常规审讯手段在她眼前只会贻笑大方,不起作用。 石珺在前几天的笔录谈话中,其表现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冷静和理智。她当时是突然得知了周小璐的被害,情绪一时陷入崩溃?还是说,她是故意装出来的? 这是对着笔录观看视频的几人的疑惑,也是苏超的疑惑。 于是,苏超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我们也没说你是凶手,为什么这么急着撇清嫌疑?” 石珺语塞,冷冷地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还是先说说,你和周小璐是怎样开始的,又是怎样结束的吧?” “这和小璐的被害有关系吗?” “你不说,就很可能有关系。” 石珺再次语塞。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如果不能自证清白,这些人对她的调查和类似的阴阳怪气的问话就会毫无休止。 “你们现在怀疑我。况且,我和她之间,有些事现在就是死无对证。所以,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们是不是都不会信?” “你只管说,我们会有自己的判断。” 石珺犹豫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言语,又或者是在考虑要从何说起。 良久后,她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说:“我这个样子,在你们眼里,我和小璐之间,是不是我才是主动的一方?换句话说,你们是不是认为,是我追的小璐,最后她变了心,我一气之下就对她施暴,还杀了她?” 苏超不作答复。不过从她二人的外形气质和性格,以及现有的线索信息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 “我是被掰弯的,你们信不信?” “你继续说。”苏超仍旧不置可否。 “高中时,小璐被骗到了金华山,这件事你们应该知道。当时那个叫三骡子的男人,给小璐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让她在以后对男性都极为反感。” “小璐人长得好看,气质也好,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精灵。这样的女孩,肯定是人见人爱。” “我也喜欢她。可我对她的喜欢,最初应当不是这种情爱上的喜欢。就好比一个软软糯糯的香喷喷的婴儿,你见了之后,总是忍不住的想要亲一口,捏一把。在我眼里,小璐最初就是这样的存在。我这么说,你们应该能明白了吧?” 苏超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那件事以后,我母亲被判刑。小璐也对我热情了许多,尤其是上大学后,她主动对我慢慢的有了一些非常亲昵的举动。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因病过世。我一直认为是因为我母亲被判刑,我成了‘孤儿’,她过意不去,才会这样。所以,我也没往心里去。” “我母亲是罪有应得,但她仍旧是我母亲。小璐也仍旧是小璐。就算没有小璐,也依然会有其他人将我母亲送进监狱,时间早晚而已。所以,我从来没有因为母亲的事情对小璐耿耿于怀……” “所以,你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苏超插了一句嘴。比起石珺的自我情绪宣泄,他更感兴趣的是她二人之间的情感纠葛。 石珺想了想,说:“有一回,我们在一起睡觉。我靠在她肩膀上,没有睡得很沉,能感受到她一直在摩挲我的食指,痒痒的,说不清的感觉,很舒服……然后,她突然又来蹭我的脸,完了咬着我的耳朵,说她……我说,我喜欢男人。她说,男人都太恶心了,反正我现在也没对象,要不和她试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情不自禁的就答应了。大概就是这样开始的吧……时间上,真记不清了,应该是大一的时候。” 苏超蹙着眉头,似乎没有从她这番话中找出什么不符合逻辑的漏洞,说:“案发前,是不是因为她移情别恋,所以你们产生了矛盾?” “你说反了。” “什么意思?” “移情别恋的是我,不是她。” 苏超想起她说过的“我喜欢男人”,对此也就恍然大悟,问:“你交男朋友了?” 石珺点头称是,然后继续说道:“你们以为小璐会喜欢那个奶茶店老板,尚彪?从来只听说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听过天鹅想吃蛤蟆肉……” “那她和尚彪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就是在那里等我……然后给了尚彪可乘之机吧。” “不是你纠缠她,让她回不了宿舍?” “我都有男朋友了,我还纠缠她做什么?” 苏超想了想,觉得也应该是这样。 石珺又说:“尚彪和你们说,是我在纠缠小璐吧?这应该也是小璐说的,她也只能这么说,总不能和尚彪说,她是在纠缠我吧?和她在奶茶店门口吵架,也是因为我和她说,我受不了她这样。” 顿了片刻,石珺继续说道:“小璐爷爷最近老和她念叨,要她不要光顾着念书,要是在学校有喜欢的男生,那就谈个恋爱,说大学里头要是不谈恋爱,大学就白上了。还说,他们家冷冷清清,人丁不旺。我和小璐都知道,爷爷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想抱重外孙。也是因为这样,小璐可能也试着想去接近男性……” “也就是说,周小璐在被害前,其心理和情感应当比较矛盾。一方面,从感情上而言,她接受不了你的‘移情别恋’,另一方面,理智上,因为爷爷,她也想让自己回归婚姻,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苏超问。 石珺点点头,说:“是这样。要不然,就凭尚彪,你们以为小璐瞎啊,能看得上他?” 苏超没有反驳,看样子是默认了石珺的观点。 “6月29起夜里,你和周小璐之间发生了什么?”苏超问。 “什么都没发生……就是,她到我租的房子里,看到了我和我男朋友没穿衣服睡在一起……我有意让她看到这些……我觉得这样对我对她都好,我们最终都得回归生活。所以,她一声不吭地走了之后,我也没有去追。” “你对这个时间,还有当天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天是我生日,你们有我的身份证号码,看看就知道了。” 杨峰翻到笔录本的第一页,苏超瞄了一眼,发现果真是这样。 “7月2日当天,你干什么去了?” 石珺想了想,说:“应该在打游戏。我生日当天,小璐走了后,我干什么都没心思,接连玩了一个礼拜的游戏。”. “什么游戏?” “传奇。” “这段时间,周小璐有没有联系过你?” 第56章案中案(22) 石珺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说:“7月1日,当天是建党节,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小璐发了消息给我,约我夜里去后山的小湖畔见面,还说不见不散。我担心见了她之后,会于心不忍,又和她重归于好。所以,没回她信息,当晚也没去……”奇快妏敩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7月2日早上,小璐又发消息给我,说今天照旧,她还会在那里等我。我还是当作没看见,没回复,也没去。” “你们问我7月2日干什么去了,我猜小璐应该就是这天遇害。”石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当时就应该去……” “这件事,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苏超神色凝重地问。 这是周小璐遇害前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重要痕迹。也许,会和她的被害存在关联。 “你们之前没问,都是在问我小璐的个人情况……我当时,整个人也都不清醒……”石珺说。 “她发给你的信息,没有删除吧?”苏超问。 石珺识趣的掏出小灵通,杨峰拿了过来,交给苏超。苏超认真的翻看一遍后,发现和石珺说的基本一致,将手机还了回去。 “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 “罗浩……” 接着,石珺又报了个电话号码。 “他知道你和周小璐之间的关系吗?” “我和小璐的事,他都清楚。包括和小璐将廖梅卖给‘项霸王’的事,他也知道……” 石珺回过神来,说:“知道小璐在后山小湖畔等我的,除了我和小璐,就只有小罗。所以,你们怀疑小罗?” 然后,她又想了一下,说:“不会是他。他当时劝我去和小璐见个面,好好说清楚,还说我们这么好的朋友,不可能就这样断了来往。我没理他。小璐的脾气我知道,和她讲道理是讲不清的,都是成年人,什么道理不懂?就是不愿意懂而已。” “小罗那几天知道我心情不好,除了教人画画,其他时间都寸步不离的在陪我。你们去查一查,就能知道。”石珺又补充道。 苏超不置可否。 笔录谈话的最后,视频中,石珺离开后,杨峰仍坐在位置上愣愣出神。 “想什么呢?一天到晚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苏超拍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 “师傅,我在想。这个周小璐,生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见过不少的美女,但今天来看,我觉得我这辈子见过的可能都比不上周小璐。” “你他娘的这辈子还长着呢……” “好吧,那就说你吧。师傅,你到现在为止,有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能将女人迷倒?能将男人迷倒的女人很多,能将女人迷倒的女人,你见过的,是不是就只有周小璐?”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你小子脑瓜子里面尽琢磨这些?” “能将女人迷倒的女人,才是真的美,是美,不是漂亮,也不是好看。所以,我就好奇,活生生的周小璐,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苏超背着手,想了想,说:“大约就是石珺说的那样,周小璐应该就是画里走出来的精灵……” …… 经核查,石珺在案发前后几天都在上网打传奇,罗浩于前后几天白天在教人画画,夜晚也在打传奇…… 周小璐遇害案当中,嫌疑最大的几个人,尚彪、石珺、王康,包括罗浩,都被排除作案嫌疑。再之后的调查中,寸步未进,慢慢的也就成了一桩悬案。 “王康……如果不是真凶,那他又要巧不巧的和这桩案子的受害人有过交集,也被当做嫌疑人审讯……难道,这真就仅仅是一种巧合?”欧阳揉了揉眼睛,一脸疑惑的说。长时间的观看笔录视频,让他的双眼有些发胀。 老刘一言不发,仍在来来回回的翻看案卷档案,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按照你们……李队的推测,这个王康在2003年6月到2005年7月期间,应当犯下过隐案或者悬案,沙市在这段时间内和王康有关的悬案就这么一起。但是,从当年的调查结果来看,王康只是一个路人甲。这个……实在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王星嘀嘀咕咕的说。 “是李队推测有误,还是说当年办理这起案子的时候……”欧阳也跟着嘀咕了一句,但是意识到王星在场,立即就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如果你们李队推测有误,这个王康虽然不是真凶,却又和这么一桩悬案有关联,这个确实有点儿……吊诡。”王星终于想到了一个形容词,然后继续说道:“如果是当年办理这起案子的时候有疏漏,这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当年的技术条件有限,因人为原因让真凶在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案例也不是没有……” 王星干脆将欧阳的心理话说了出来。眼前的这种结果无非就是两种情况,要么李竹道推测有误,王康不是真凶;要么当年办理这起案子的时候有疏漏,王康是真凶。 欧阳身在客场,如果由他说当年办案可能有疏漏,那就是在打兄弟单位的脸了。王星主动这么说,则成了实事求是。 老刘忽然停止了翻动卷宗,盯着其中的一张纸上愣愣出神。 欧阳凑过去一看,见是王康谈话笔录的最后一页。 “有什么发现?”欧阳问。 老刘指着王康的最后一句话“那个……学姐的朋友,就是石珺,她……我,我7月2日夜里在玩传奇时,看到她也在线……”,说:“我在想,王康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欧阳仔细看了看,又想了想,说:“这没什么不正常啊。苏超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他就补充了这一点,苏超再问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他说没有。要说不正常的也应该是苏警官啊,又不是复读机,一句话翻来覆去问两遍……” 老刘摇摇头,然后调出视频,快进到王康说这句话的画面,最后按下暂停键,极为认真的说:“你再看看当时王康说这句话的神态和表情,再仔细琢磨琢磨,王康当时说这句话,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说,他是什么心理。” 欧阳盯着视频,按下播放键,来回看了几遍,仍是迷惑不解,说:“老刘,你就直说吧,你觉得哪里不对。” 王星皱着眉头说:“王康这句话,表面上看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但他当时的表情神态有点儿……跃跃欲试,又有点儿……欲言又止,好像生怕自己说错了一样。他当时说这句话的目的,或者说他当时的心理,应当是在给石珺作证。他可能是想说石珺不是凶手,又不敢明说,所以就这样委婉的替石珺作证……” “对,就是这样。”老刘说,“问题在于,王康为什么要替石珺作证,或者说,他凭什么会主动替石珺作证?” “这说得过去啊。陈述一件事实,给别人作个证,没毛病啊。”王星说。 老刘似乎有点着急,情绪略微激动,音量也提高了几分:“这个石珺和他毫无瓜葛,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凭什么这么做?石珺的口供中,主动为罗浩作证,那是因为罗浩是她男友,这才是人之常情。” “老刘,你不能因为王康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作了个证,就认为不正常啊。这太牵强了。”欧阳说。 老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语气平和的说:“好。我们从头捋一遍。这个时候的王康,是个什么样的人?” “性格内向,胆小懦弱。”欧阳说。 老刘点点头,说:“我们也做过笔录,也和犯罪嫌疑人谈过话。在我们接触的所有的谈话对象中,如果不是我们提问,嫌疑人会不会主动去替某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作证?” 欧阳和王星仔细想了想,都齐齐摇头。 “如果当时苏超问王康,在7月2日当天夜里有没有见过石珺,王康再作这一番答复,那么我认为这样才正常。但是,你们刚才也说了,在我们对所有的嫌疑人问话的经历中,如果不是我们发问,这种主动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作证的案例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基本没有。这还是所有的嫌疑人绝大部分都不是性格内向、胆小懦弱的人为前提,换成王康这么一性格内向、胆小懦弱的人,要他自证清白都显得极为紧张,口齿不清,却主动为了个毫不相干的人作证,是不是很奇怪?” 欧阳和王星无从辩驳,以默认应对。 欧阳琢磨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怀疑王康和石珺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可这和这个案子之间,应该没什么关联。 老刘摇摇头,说:“王康极可能有社交障碍,要他这样的人和别人成为朋友会很难。这一点从他的大学同学基本都不怎么记得他这号人就能看出来。我之前也说过,王康和石珺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他们之间的唯一交集可能就是周小璐和传奇这款网络游戏。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这种可能性不大,甚至可以说基本为零。” 第57章案中案(23) 顿了顿,老刘又说:“要一个人主动为另一人作证,除非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或者说这两人之间关系亲密,那人才会这样干。在不是这样的前提条件下,那得是什么前提条件,一个人才会主动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作证?” “除了顺水推舟,做好事留人情这一条件,是不是还得有个最大的前提,就是主动作证的那人得有充分的证据,或者说他得有十足的把握,才有足够的勇气和底气这样干?尤其是王康这号人,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敢主动这样干吗?” 然后,老刘指着笔录本的最后,继续说道:“苏超问王康,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按照我们的理解和问话人的意图来看,应该是在问王康对自己不是凶手的自证,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强有力的证据证人证言之类,可王康却主动给石珺作证。” “当然,这一点,当时也没有引起苏超的怀疑。因为王康在整个谈话过程中,说话都是磕磕巴巴,战战兢兢。所以,苏超又问了一遍王康,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王康这样的人,在为自己辩白时,即便说的都是事实,也还会结结巴巴,生怕别人不相信。但他却主动跳出来为石珺作证,是不是顺手推舟留人情我们暂且不论,但能基本确定的就是,王康应当十分肯定石珺不是凶手。” 老刘继续侃侃而谈:“王康虽然性格内向、胆小懦弱,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在他之前的证词中,指出了石珺同周小璐有过矛盾争执。所以,他肯定会想,警方很可能会因此怀疑并调查石珺。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鼓起勇气跳出来,主动为石珺作证,这是不是进一步说明王康非常确定石珺不是凶手?” 二人仔细琢磨片刻,不得不认为老刘说的在理。 老刘继续说道:“我们先以王康非常确定石珺不是凶手为前提,再来看看王康的口供。他是7月2日夜里才去上网打游戏,也就是说他当天夜里才看到石珺在线,那么7月2日的白天,石珺在做什么,王康应该不知道。” “而周小璐的被害时间是在7月2日,但是具体的时间点,由于当时尸体已经遭受了连续11天的日晒雨淋,尸检报告未能准确判断,也就是说周小璐被害的精确时间,连警方都不知道。换句话说,周小璐是在7月2日的白天,还是夜晚遇害,谁都不知道。” “但是王康仅仅根据在夜晚看到了石珺的游戏账号在线,就以此判断石珺不是凶手,从而勇敢的主动为她作证,这是不是说不通?” “也就是说,王康之所以非常确定石珺不是凶手,并不是因为他当晚看到了石珺的游戏账号在线,而是因为他有别的,令他深信石珺不是凶手的证据。”王星说,“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王康极有可能知道真凶是谁,但是没有告诉警方,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因为他自己就是真凶。” 然后,王星又闭着眼睛,似乎是不大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说:“真让你们李队……说准了?” “没你想的那么神乎其神,他也有蒙错的时候。”老刘说,“他就是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设想出来,再按照几率大小,从高往低的一个一个去验证。有时候还会用一些看似简单,却十分管用的蠢办法。”奇快妏敩 欧阳拉开了王星办公室的窗帘,才发现已经到了夜里。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看了整整一天的笔录和视频。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毛毛细雨,悄无声息地飘落着,像是无数蚕娘吐出的银丝。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中,像是给这座城市笼上了一层迷迷漫漫的轻纱。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车灯还有万家灯火,在这层轻纱的笼罩下添了许多朦胧。 “这些都是分析和推测,并无实质性的证据。”欧阳看了一眼王星,说:“老刘,要不……这起案子我们还是别管了,按照李队的安排,继续沿着王康在沙市的痕迹,搜集和他有关的其他线索?” 老刘将案卷放回桌上,十分不满的说:“这么重要的发现,就算没有证据,也不能当作啥都不知道啊。所有的案件侦破,有多少件都是从没有证据开始的?要是都得有证据才能启动侦办工作,那就没几件案子能破了。” 欧阳朝老刘使了个眼色,说:“我懂你意思。可我们也不能光凭着几句猜测,就说要启动这么一宗悬案侦办程序吧?这……不是在打人脸嘛……” 王星伸了个懒腰,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说:“二位,别演了,知道你们什么意思。这个案子由我去提,比你们拎出来指出当年调查的疏忽在哪里,是要好得多。不过,这事还真得暂时放一放,由我领导向支队提出来会更合适。我那位领导……在外地出警,这几天也该回来了。” 见欧阳和老刘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明显是在怀疑他借故推脱,王星上前几步,指着桌上的案卷,说:“当年侦办这起案件的杨峰,就是我现在的领导。至于苏超,已经退休了。” 二人恍然大悟。这起悬案,确实没有比当年的侦办人员主动提出来说要重启调查更合适的了。 随即,苏超又犯了难,说:“就算王康是真凶,可他现在成了植物人,从卷宗资料来看,当年就基本没什么人和他有深交,或者是对他有较多了解,况且这个案子也过去了这么久……难啊……” 顿了顿,他又说:“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 然后,王星指指窗外,说:“那儿不远就是博南大学,那里有一条小吃街。今晚我做东。二位警官要是有兴趣,还可以顺便去看看尚彪是不是还在那儿开奶茶店。” 每一所大学附近,似乎都会有一条小吃街。这样的小吃街往往会隐藏在毫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一入夜后,便会人山人海环境嘈杂。 莘莘学子打着雨伞成群结伴的穿梭而行,在各个小吃摊前流连忘返。不管是来自蒙古的烤面筋,还是来自神农架的高山小土豆,抑或是来自四川的玫瑰凉粉和福建的烤生蚝,总之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吃不到。 尚彪当年开的奶茶店的门店早已换成了一家“兰州拉面”。三人在里面吃了碗面,一打听,这家店主果然和尚彪没有半毛钱关系。 小雨停了,街上的人群也更多了。 王星领着二人边吃边逛,边逛边聊,不知不觉到了博南大学的校门口。 “今天下雨了,后山的小竹湖又会起雾,陪我去拍几张照片?” 结伴而行的一对男女学生走在前头,看起来应当是恋人关系。其中的女学生如是说道。 “小雨,竹林,白雾,平静如镜的湖面。这得在白天才能拍出那个效果,现在这大晚上的啥都拍不到。而且,我听说,小竹湖畔死过人,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男生说。 “你就是懒,不想陪我去,还编故事吓我。”女生说。 “天地良心,我说的字字属实。如有半句假话,我终身不举……” “你这是在咒你自己,还是在咒我?快点呸出来。” 男生“嘿嘿”的傻笑后,依言呸了几声,接着说道:“这事在网上可以搜到,还被列入到十大悬案。上面还说死的那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还是当年的校花。” “原来是校花呀……难怪你这么感兴趣。”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就是想告诉你,那地方啊,最好还是少去,尤其是这大晚上的,还下雨,阴气重……再说,亭子里还住了个猥琐老头,听说专门跟踪女学生……” “行了行了,别唧唧,不去就不去……” 这时,这对男女学生回头看了一眼,才注意到后面跟着三个彪形大汉。 见这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看,他们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很快就一溜烟的走进了校园里,不见了。 “看来,是把我们当坏人了。”欧阳嘀咕了一句。 “大晚上的,跟在人身后,还盯着人看,谁都会以为遇见了坏人。”老刘说。 “我们也是听他们说起了当年的案子,才会一路跟着,鬼知道会把我们当成跟踪狂猥琐犯之类。”王星说,“既然到了这里,要不我们也去当年的案发现场看看?” 从案卷上来看,当年博南大学后山的小湖应当是一片荒芜之地,而今从那两名学生所说的来看,当年的小湖及其周边有过修缮规整,不但栽种了竹林,建了凉亭,还给小湖起了名字叫“小竹湖”。 想要在当年的案发现场有新的发现无异于痴人说梦。 “去转转吧,看看那两名学生说的‘猥琐老头’,到底是个流浪汉,还是个猥亵犯。”老刘说。 文韬的上诉有了结果。 第58章案中案(24) 法院经审理认为,原审判决认定文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适用法律正确,审判程序合法,应予维持。被告人所提上诉理由不能成立。据此,二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文韬被判有期徒刑8年,并处罚金6万元。 关押文韬的地点也换到了堰城监狱。 文韬前脚才进监狱,后脚就被送去洗胃。这回,据说他在监牢里吞了半截牙刷。最后,医院居然真从他的胃里掏了半截牙刷出来。 但这事和小王、彭杰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是清白的。 “我是被逼的……同宿舍里有个叫‘噶七毛’的……”坐在审讯椅上的文韬看起来十分虚弱,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你是说,逼你吞牙刷的是这个‘噶七毛’?这是给新人的杀威棒?”小王问,然后又嘀咕了一句:“‘噶七毛’这样的绰号,还是头回听说。” “不是绰号,是姓名,就叫‘噶七毛’,他祖上和孟获是一帮的。”文韬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继续说道:“也不是什么杀威棒,‘坐火车’才是杀威棒,他就是看我不顺眼……” “坐火车”就是半夜用被子蒙住一个人的头,大家一起上去打乱拳。这是监狱里的黑话,小王和彭杰都懂。 “这里头暗里的规矩比明里的规矩还多,给新人杀威棒的花样也千奇百怪,每个宿舍可能都不一样,大冬天的逼着人洗冷水澡、不让人拉屎拉尿、在人内裤上撒辣椒粉,总之是层出不穷,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不过,过了这一关,适应下来了就好……”小王说。 “这不是杀威棒,真是噶七毛看我不顺眼,要整我。监狱不相信我……你们也不相信我?”文韬十分幽怨的看了他们一眼,说道。 “这事,向监狱打小报告的作用不是很大。”小王说,“我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这些。犯人之间有他们自己的规矩,监狱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管,而是……监狱也不可能每天24小时盯着每个人呐。” “你得……‘学会适应’,有些事,如果不是太过分,得学会‘自己解决’,动不动向监狱告状,可能会‘适得其反’……”小王补充完之后,又给了文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意思是有些事如果向监狱打小报告,不但得不到根本性的解决,还只会遭受狱友的报复。 “我没有向监狱告状……我就是申请换宿舍,监狱不同意,说新人进来都要过这一关,要是换个宿舍,还得重新来过,没必要。他们也觉得这就是个‘杀威棒’……怎么和你们都说不清呢?”文韬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些气愤,以至于让他看起来没那么虚弱了。 “问题在于,噶七毛为什么就看你不顺眼?你才进来第一天,能对你有多大意见?你们之前认识?”彭杰问。 文韬十分不屑的冷哼一声,说:“噶七毛就是个南蛮子,我怎么可能认识……” “那你是一进去就飞扬跋扈,还是想和他抢宿舍老大的位置?”彭杰又问。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里头的规矩,我也略懂一二,怎么可能一进来就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人,再说……那个什么狗屁宿舍老大的位置,我不感兴趣……”文韬说。 “你看,你说噶七毛看你不顺眼,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又要求换宿舍……这不是无理取闹嘛?要我是监狱管理方,也不会同意。监狱又不是酒店,要是都想换就换,那监狱一天到晚就给你们调宿舍行了,不用干别的了。”小王说。 文韬很生气,翻了记白眼,哼了一声,然后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能不能帮个忙……说句话,让他们给我换个宿舍?”很快,文韬又睁开双眼,十分无助的看着他们,就像是一条受伤的狗。 “这是监狱,我们是刑警,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王说。 “你们都是自己人,肯定有办法。”文韬说。 “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就算是噶七毛看你不顺眼,也得有个看不顺眼的原因啊,比如,他嫉妒你比他帅,比他有钱。要不然,监狱问起来,我们怎么说?难不成翻来覆去也就一句话,他噶七毛就是看你文老板不顺眼?这不是在霸蛮嘛。”小王说。 “看我不顺眼,就是不顺眼。看一个人顺不顺眼,需要理由吗?”文韬说。 “不需要吗?” “需要吗?” …… “要不,你们还是先讨论一下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彭杰出言,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见他二人终于都安静下来了,彭杰对文韬说道:“不是我们不愿意帮这个忙。你得从监狱管理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假如你是管理人员,犯人进来第一天就向你提出更换宿舍的申请,却又讲不出个合适的理由,你会怎么想?” “什么才是合适的理由?”文韬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能让监狱管理方相信的理由。”彭杰说。 文韬犹豫片刻,说:“那个噶七毛……他老婆劈腿……”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彭杰大惑不解。 “他老婆……劈腿的对象,是个女人。他老婆之所以和他结婚,也是为了应付家里。噶七毛原本只是怀疑老婆出轨,后来捉奸在床,看到‘奸夫’居然是个女的,十分震惊,一气之下……扇了‘奸夫’两耳光,谁知道‘奸夫’弱不禁风,根本就不经打,噶七毛的两耳光扇在太阳穴上,她就一命呜呼了。噶七毛也因过失杀人,进了监狱。”文韬说。 “这和噶七毛……看你不顺眼,还是没关系啊。”小王说。 文韬十分幽怨的看了小王一眼,然后别过脸去,似乎不想和小王说话,更不想看到他。 彭杰凑过来,低声说:“噶七毛很可能因为自己老婆是个拉拉,所以对所有的同性恋都看不顺眼……” 小王恍然大悟。 彭杰却有了新的疑惑:“你和噶七毛素不相识,认识也不到一天,他怎么就知道你的……私人问题了?” 文韬转过头来,说:“你比某些人要聪明得多,一点就透。” 说完,还一脸挑衅的看了小王一眼。后者学着文韬先前的样子,十分幽怨的别过脸去,还故意娇滴滴的“哼”了一声。 文韬肺都气炸了。 “二位,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哈。文……老文,你继续,甭理他。”彭杰说。 “不跟你一般见识。”文韬对小王说。 然后继续说道:“噶七毛在宿舍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大概是憋得太无聊了,所以我一进去就噼里啪啦的和我说了一堆,包括他自己怎么进的监狱,都和我说了。他什么都和我说了,我上诉失败,心情本来就不好,见他又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也就对他推心置腹……谁知道才说完,他就翻脸不认人……鬼知道会这样。” “宿舍就只住了你们俩?”彭杰问。 “6个。其他4个都是聋哑人。噶七毛除了放风、劳动的时候能和别人说上几句话,在宿舍的时候,就没有说话的对象。” “4个都是聋哑人,这也太巧了吧?” “他们是团伙作案。知道什么叫掩耳盗铃吧。噶七毛说,他们当中,领头的带着另外三个从聋哑学校跑出来的哑巴,从手机专卖店偷了个保险箱,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抬到树林里,打不开保险箱就用锤子砸。他们自己听不见,认为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结果附近的人都听见了。” “噶七毛……既然忠厚老实,怎么就做了宿舍老大?” “他会打手语,能帮4个哑巴和监狱的管理人员沟通,所以哑巴们对他言听计从。逼着我吞牙刷的,也是那4个哑巴帮的手,要不然就凭噶七毛一个人,哼……” “这事,和监狱直说就是,又不是说不清楚。”小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来了,嘀咕了一句。 文韬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又别过脸去。 “老文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和监狱说了,又会遭到歧视。”彭杰低声说道。 小王居然也“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彭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你干啥去?”小王问。 “我多余的,留在这里干啥?” “别介……你继续问。” “我问个屁……恬不知耻的做电灯泡?” “呸!”小王和文韬居然异口同声的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反应。 “呵呵……”彭杰耸耸肩,冷笑了一声,然后真走了。 “卧槽!”小王十分不满地嘀咕了一声,然后也走了。 剩下文韬一人愣愣出神…… 从拘留所到监狱,被审讯问话的次数难以计算,各种审讯场景也历经不少,唯独这种审讯人之间闹别扭,然后将被审讯人单独丢在审讯室的场景从来没经历过…… 第59章案中案(25) 在文韬的强烈要求下,小王和彭杰又回到审讯室。 “别演了。你们赢了,我认栽。”文韬苍白的脸色因为愠怒变得红润不少,略带幽怨地看了二人一眼后,说道:“你们肯定不是为了来看我,更不会是来关心我在这里过得咋样。既然是有目的,那就不会莫名其妙的半途而废。” “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给我换个宿舍。现在的宿舍,我是一刻都呆不下去。满足我的要求,我就配合你们。咋样?” 见他二人又在鬼鬼祟祟的交换眼色,文韬十分不满地继续说道:“是不是爷们?不要搞暗送秋波,眉目传情这一套,有话就直说。我都这样了,你们还想咋样?” 小王咳了一声,说:“鉴于你刚才反馈的情况,我们会认真研究,向监狱转达……” “你闭嘴,哔哩吧啦的尽放狗屁。”然后,文韬看着彭杰,说:“你说话比他可靠那么一丢丢。你说,能不能答应我的条件。” 小王的脸色黑成了一条线。 “只要你的要求正当合理,我们可以答应你。”彭杰说。 然后,彭杰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当年,你们对王康到底做了什么?我们要知道事情的始末。还有,除了你,其他的参与者是谁,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文韬大为错愕,眼珠子转了一圈,狐疑不定的在他二人身上看来看去,却又不说话。 “咋滴?爷们,敢做不敢认了?”小王略带嘲讽地说道。 文韬冷哼一声,居然闭上双眼,不说话了。 “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彭杰说。 “我一个罪犯,说话不算话有什么大惊小怪。”文韬理直气壮地说。 “宿舍也不换了?” “不换就不换。大不了每晚‘坐火车’,让他们在我内裤上撒辣椒粉,习惯就好。”文韬仍旧闭着双眼,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当年文韬纠集了一帮人,到底对王康干了什么,让他现在宁愿选择每天接受噶七毛的折磨,也不愿意吐露一丝一毫。 章静的口供极有可能只是事件的一部分。 二人对视一眼,更加肯定了李竹道的这一推论。然后心照不宣,决定启用预备审讯方案。 他们原本预备了轮番审讯令其疲惫不堪、利用弱点突破心理防线,然后套取口供的两套审讯方案。结果文韬因为在宿舍被噶七毛欺负,主动送上门来,表示愿意配合他们的工作,最后却又出尔反尔。 鉴于文韬目前的身体状况,他们十分默契的选择利用弱点谋求突破其心理防线这一方案。 二人正在琢磨怎样切入,文韬却又主动开口说话了。 “那个……渣男,到底发生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们也这么揪着不放。” 从这句话来看,文韬并没有否认当年他们性侵王康一事的客观存在。这再次说明,章静的口供属实。 “你,还挺关心他的嘛。”小王阴阳怪气地说。 “呸!”文韬睁开眼,说:“我是想知道他到底死了没。” 见小王和彭杰表情十分怪异的看着自己,文韬心中一凛,问:“真死了?” 小王和彭杰继续保持沉默。 “怎么死的?” 还是没人回话。 文韬想了想,问:“他的死,是不是和当年的事存在关联?” 小王和彭杰仍旧一言不发。 文韬却反而冷静了许多,沉思片刻后,说:“你们和我说说,他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有关联,我就告诉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样?” “不怎样。”小王说。 “我说话算话。” “你一个罪犯,说话不算话也没什么大惊小怪。” “出尔反尔的,死全家。” “谁全家不是早晚都得死,难不成还能长生不老?那不成了人妖?”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就有别的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话里有话,骂谁呢?” “谁认骂谁。” …… 彭杰终于听不下去,站起身来又要往外走。 二人不约而同的闭嘴。 彭杰冷哼一声,重新坐下,说:“我就说几句,完了之后,你们该干啥干啥。文公子,你的信誉度实在不名一文,能不能拿出一点诚意?” 文韬眼珠一转,说:“你们再帮我做件事,我就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们,我保证说话算话,我发誓……别走啊,先听我把话说完……谋杀案,我要说的是一起谋杀案,你们只要帮我把真凶找出来,我保证说到做到……” 见他们虽然一脸狐疑,却好在没继续往外走,文韬趁热打铁:“我有个朋友,明明是他杀,警方却认定为自杀,你们再查查这案子,把真凶找出来,要我干啥都行。” 二人将信将疑。 “08年,堰城有个见义勇为的绝症斗士、抗艾英雄,后来上吊死了,警方鉴定为自杀。这事,你们知道吧?” 文韬见他们仍旧无动于衷,继续说道:“他本名叫王元鹅,我们都叫他‘玩我鸟’。得了艾滋,因在银行见义勇为,制止报复社会持刀乱砍的凶徒,被媒体报道,一度成了堰城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 “实际上,他就是得知自己有了艾滋之后,万念俱灰,不想活了,所以去银行把钱都取出来,打算临死之前把钱都用完,谁知道会碰到持刀报复社会的歹徒。那歹徒是因为钱被骗了,一时想不开,所以在银行见人就砍。” “玩我……王元鹅当时打算钱用完了就自杀,但是想到跳楼又恐高,跳河又怕冷,割腕又怕痛,总之,他就是没有自杀的勇气。” “看到眼前无差别砍人的歹徒,王元鹅把心一横,打算钱也不用了,就借那个歹徒的手把自己砍死算了。所以,他就跳出来,赤手空拳和歹徒搏斗。” “持刀歹徒在银行乱砍乱杀,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连保安都不见了,无人抵抗,突然冒出个程咬金,不要命一样的见了他就打,反而被打懵了。” “警察赶到的时候,歹徒已经被摁在地上打成了猪头。王元鹅一边打人,还一边骂,怂货,砍我呀,砍死我。当时现场有人录了视频,事后发到网站上,王元鹅因此名声大噪。这些视频现在都还能在网上找到。” “王元鹅当时脑子不清醒,懵懵懂懂,见突然来了很多警察,还有扛着摄影机的记者,以为自己打伤人,要被警察抓走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见义勇为,所以撒腿就跑得不见踪影。” “鬼知道这番稀里糊涂的举动,反而被社会舆论解读为见义勇为后的飘然离去。他一边打人,一边叱骂歹徒的场景,也被解读为路见不平的义愤填膺。” “赤手空拳勇斗持刀歹徒,这样的人物本就十分罕见,再加上个事后了无痕,不计身后名,这就起了化学反应,一下就戳中社会大众关注的焦点,成为舆论热点,并掀起了寻找英雄的舆论热潮。” “堰城的官方媒体,也就是堰城电视台一番辗转后,很快就找到王元鹅,对他见义勇为和不计名利的行为大加赞赏,并提出要给他做一期专题追踪报道,遭到了王元鹅的拒绝。” “电视台不愿放弃,缠着王元鹅不放。王元鹅被纠缠得一个头两个大,就说了句,我没多久的日子了,就想安安静静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想瞎折腾。” “电视台听出他话里有话,一番刨根究底后,才知道王元鹅身患绝症。王元鹅本以为电视台知道自己患有艾滋病,就会偃旗息鼓,放弃搞什么追踪报道。” “谁知道电视台不但不放弃,反而被激起更大的兴趣和热情,认为这是个更大的噱头,见义勇为的勇士、不留声名的名士、抗击绝症的斗士,这么正面的人物形象,又曲折丰满,在已有舆论热点的基础上,必定会再次掀起舆论高.潮,红透半边天。” “王元鹅仍旧不为所动。电视台绞尽脑汁,最终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电视台承诺,在做专题报道的同时,会呼吁求助社会力量的关心关注,说白了就是发动全社会给他捐钱捐物。” “王元鹅的家境条件虽然不错,但也只能算是中产,要承担艾滋病的治疗花费,肯定得伤筋动骨,甚至会一夜回到解放前,因病致贫。他虽然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但也不想连累家人。” “要是有了全社会的资助,就不用担心会给家庭造成的经济负担,还能享受最好的医疗资源和条件。所以,王元鹅没道理不答应。” “双方达成协议后,一切都在电视台的预料当中。很快,王元鹅就成了堰城的著名公众人物。他身上的标签不但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还满足了人们对侠义人物的幻想,对品性高洁的道德人物的期盼,尤其是抗艾斗士的标签,在令社会大众无比同情的同时,更将他们感动得一塌糊涂,纷纷解囊资助。” 第60章案中案(26) “针对他个人举办的各种捐款捐钱的爱心活动就不说了,社会组织和民营企业也争相邀请他去开讲座、作演讲、作汇报,变着法儿的给他发钱发奖金。” 文韬说得煞有其事,并且有些事小王和彭杰也切身经历过,比如组织给“抗艾斗士”捐款这事,他们二人当年所在的单位也干过,并且还对科员级、科级、科级以上人员作出了三个不同的“建议”捐款金额标准,整个公安.系统当时还发起了向英雄人物看齐的学习活动。 因此,二人早已不知不觉重新落座。 王元鹅自杀案,小王和彭杰都略有耳闻,但也仅是把它当作一桩爆炸性新闻。 当时他们从警不久,还是新人,并未到刑警支队工作,所以案件的办理过程以及详细案情他们并不清楚。 但王元鹅作为当时堰城的新闻人物,尤其是作为抗艾斗士的标签人物,代表着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正能量和顽强坚强的正面形象,最终却以自杀收场,极具讽刺意味,算是打了全社会一记响亮的耳光。 因此,王元鹅的自杀在当时又引起不小的轰动,甚至引发全社会集体反思。 网友、社会各界,还有不少的心理学家跳出来说不应给平凡的人物冠以各色各样的英雄称号,强行让他们承担原本不该有的社会责任和压力。 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一个原本平凡的人,做了一件在自己看来力所能及的事,最终却被全社会倾力关注,过度期待,注定会被夭折。 还有人认为堰城电视台是罪魁祸首,为了收视率,不惜吃人血馒头,将王元鹅这一简单人物吃干抹净,无限制包装和吹捧,将平凡人物无限度英雄化,造成平民草根角色错位,适应不过来,于是酿成了这一悲剧。 各种各样的反思点评虽然五花八门,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一不是在说王元鹅是因为承受不住社会的过多关注,从而自杀。他们似乎都认为,王元鹅不会因为不想活,或者因为病魔的折磨实在太过痛苦,所以选择自杀。 王元鹅的陨落和他的鹊起一样,都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社会舆论。他就像是一颗靓丽夺目的流星,在堰城的夜空一闪而逝,又如昙花一现,璀璨短暂。 文韬现在说的,虽然和当初媒体的报道大相庭径,但他口中的“王元鹅”听起来要更真实、更接地气。 “毫无意外,堰城最好的医院和最顶尖的专家也纷纷表示,愿意为王元鹅量身定做,提供最优质的医疗服务……” 说到这里,文韬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游移不定,突然闭嘴了。 “说话说一半,你不要这么老套吧?”彭杰埋怨道。 “你们把摄像机和监控都关了,对我下面所说的内容也不作笔录,我就继续往下说。”文韬微微仰着脖子,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 彭杰和小王对视一眼。从来只有审讯方千方百计的关闭摄像头,被审讯方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首次,这也只能说明文韬极有可能不想让自己反馈的信息形成官方记录。 彭杰看着文韬,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一辈子没见过这种要求。” 文韬“哼”了一声后,见小王将摄像头关闭,收起笔录本,墙顶角落监控探头的小红点也熄灭了,才继续说道:“堰城的专家给王元鹅做了个全身体检,才发现他很健康,甚至连正常人常见的一些亚健康的毛病都没有,压根儿就没有感染艾滋病毒。” “一番调查后,才发现王元鹅最初在医院取验血报告时,中途接了个电话,还没等化验报告出来就离开了自动取单机,排在他后面的那人也在打电话,稀里糊涂刷了身份证后,看也不看就将王元鹅的验血报告取走了。” “王元鹅回头取了那人的验血报告,也没细看,就去找主治医生。” “当天的主治医生家里头有事,赶着交班,来接班的医生却还堵在路上。主治医生心烦意燥,也没核对姓名,看了验血报告才被吓了一跳,一脸凝重,旁敲侧击地问了他许多关于性.生活方面的问题。王元鹅一头雾水,就要医生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 “主治医生就像看死人一样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验血报告单上的hiv阳性一栏,将报告单还给他,还说要他再去做个复查。” “王元鹅当时人都傻了,也没去看报告单上的姓名,问主治医生血液检测报告hiv呈假阳性的几率有多大,医生憋了半天,才回了一句至少他从来没见过。” 主治医生大约是想缓解一下王元鹅当时的情绪,之所以要他去做个复查,也是希望他能有个更长的心理准备期,谁知道会弄巧成拙。 “主治医生都这样说了,那还复查个屁。从医院出来后,王元鹅就将报告单扔进了垃圾桶,云里雾里的就去银行取钱,之后发生的,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些。” 文韬说的这些内幕,从未见诸于媒体报道。但他说得十分顺畅,并且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不像是临时瞎扯,应当就是王元鹅对他的倾诉。 如文韬所说属实,这的确又是一桩爆炸性新闻。 王元鹅从出现到死亡,可谓赚足了社会大众的目光。人们佩服他的勇气,敬仰他的品性,钦佩他的顽强,同情他的命运,关心他的身体,因为他的死责骂过媒体,抱怨过舆论,也有过集体反思,却从未有人质疑过他到底是不是艾滋病患者。 这个乌龙,真他娘的大。 看着小王和彭杰满脸吃惊的样子,文韬继续说道:“堰城的专家发现王元鹅并未感染hiv病毒后,王元鹅本人很高兴,对当初主治医生因疏忽大意造成的误诊并不介意。” “但电视台不高兴了。他们在见义勇为不留身后名的基础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精心打造的抗艾斗士,到头来却是个误诊,这不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当时电视台已经和许多社会组织、民营企业达成了学习宣讲‘斗士精神’、‘向英雄看齐’、‘向斗士学习’,这些乱七八糟的宣传教育活动,要是突然撕毁合同,中断合作,电视台的信誉、社会公信力和经济利益都要遭受巨大损失。” “王元鹅当时霸占了大半个社会舆论,还是主流官媒,搁今天来看,就相当于他一人就聚焦了过半的流量。只要和他扯上关系,就能占据第二天的热点热搜。所以,民间组织和私营企业多如过江之鲫,都千方百计和他搭上关系,搁今天,这就叫蹭热点。” 只要蹭上王元鹅的热点,不但能扩大企业组织的知名度,还能提升形象,代价却小之又小,比起那些天价广告费、宣传费、公关费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只要不是猪脑子,所有的组织、企业应该都想这样干。 小王和彭杰暗暗想着。 “电视台居中联络,俨然成了王元鹅的经纪人,和各方沟通协调,商定各类活动方案。” “所以,骑虎难下的电视台拒绝了王元鹅出院的要求。软磨硬泡的要他再配合一下,只需出席完已经定下来的活动,之后他想干啥都行,但是不能向外透露他不是艾滋病患者的信息。” “同时,电视台也告诉王元鹅,知道他身体状况的只有当初的主治医生和几个专家,以及电视台的几位领导,主治医师和专家由他们电视台负责沟通协调,他只需要继续扮好‘抗艾斗士’这一角色就行。” “王元鹅最初不同意,‘抗艾斗士’这个角色就不是人干的事。” “电视台每天给王元鹅制定了详细的出席各种会议、活动的行程安排,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睡觉,吃饭睡觉的时间是多久,都作了详细安排。” “还要求他每天背诵各种乱七八糟的演讲稿,说会议活动上如果照着稿子念就太生硬,不接地气,所以要求他脱稿演讲。由于每次的活动都会有电视台全程报道,每篇演讲稿的内容还不能重样。所以,光是背演讲稿就把王元鹅折腾得精疲力尽,苦不堪言。” “他和我抱怨,说从小学到大学,背诵下来的所有东西,还没有那段时间背下来的多,当年高考要是有那段时间的一半努力,早就上清华北大了。” “王元鹅明明活蹦乱跳的可以上蹿下跳,电视台却要求他剃个光头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出席各种活动时都由人抬着上下车。即便在病房,也不能随意下床走动,因为随时会有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突然来访。” “这样的‘抗艾斗士’,换你们愿意干吗?” 小王和彭杰不约而同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见他二人神情专注,文韬十分满意,继续说道:“但是,电视台却再次向王元鹅抛出了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第61章案中案(27) “电视台和堰城最大的企业泗河智能商定,即将于不久后举办‘向斗士学习’的宣讲会,拟邀请王元鹅出席并作演讲,重点是泗河智能还决定在会上向王元鹅发放200万元的奖金,作为对他见义勇为的奖励。” “泗河智能的领导层通过电视台向王元鹅表示,作为一名身患绝症的病人,在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关键时候,还能临危不惧、义无反顾,发扬大无畏精神,置个人生死于不顾,赤手空拳同歹徒搏斗,这种舍小我、为大我的高贵品质,值得他们公司全体人员学习。” “为打击犯罪,守护秩序,保卫公共安全,也为褒扬先进,激励后进,弘扬正能量,唱响主旋律,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共同营造积极向上,和谐友善的社会氛围,泗河智能略表心意,抛砖引玉……” “行了行了……这些我们都知道,你直接说重点。”彭杰说。 文韬对彭杰突然打断他的说话稍显不满,哼了一声后,继续说道: “王元鹅要是不知道自己身体健康,对这200万元的奖金就不会有多大兴趣。对于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来说,已经享受到了最优质的医疗资源,钱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堆数字,不会有很大的吸引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王元鹅知道自己的绝症是个误诊,至少还能再活几十年,这凭空多出来的200万,就很有吸引力了。” “所以,王元鹅又答应了电视台的要求?”彭杰问,然后嘀咕了一句:“泗河智能给王元鹅发奖金这事,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王元鹅死在泗河智能‘向斗士学习’宣讲会的前夕,宣讲会也就中止举办了。”文韬说。 “这时候的王元鹅应该不差钱啊,不是还有很多人给他捐款嘛?”小王嘀咕了一句。 文韬以一种看苍蝇一样的眼神看了小王一眼,说:“换你是王元鹅,知道自己没有艾滋,外界却不知道,仍以此为名义向你捐助资金。这钱,你还敢要?不烫手?” 小王懒得回话,但他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连你都不会要,王元鹅会要?”文韬对小王的鄙夷写满了整张脸,“王元鹅虽然答应继续配合电视台,但明确表示,以后所有针对他个人以抗艾名义捐资的款项都会拒收,并要求电视台不得继续发动、组织和宣传这方面的活动。”. “泗河智能发的奖金就不一样了,他们要表彰的是王元鹅见义勇为的行为。虽然王元鹅的初衷和见义勇为……有点儿出入,但至少结果是这样的嘛。再说,万恶的资本家给的钱,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毛病吧。” 对于文韬和王元鹅这种略带自我安慰式的心理活动,小王和彭杰不置可否。人嘛,在利益的驱使下,会主动寻找各种靓丽的牌坊,然后以此给欲望披上一层好看的外衣。这件外衣别人能不能看见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自己能看见。 “还是说说,王元鹅到底是怎么……过世的吧。”彭杰本想说“自杀”,但文韬之前强调王元鹅是“他杀”,他也不能确定王元鹅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所以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过世”。 “你就说说你知道的。”彭杰补充道。 文韬沉思了片刻,说:“我之前说过,‘抗艾斗士’这一角色让王元鹅痛苦不堪。在并不知道是误诊前,为了享受最顶级的医疗资源,甚至可以说是为了给自己续命,王元鹅咬牙坚持了下来。” “但在知道自己是误诊后,再继续扮演这一角色,虽说是为了钱,但动力却远远比不上为了续命。所以,在这段时间内,他经常从医院偷跑回家。” “电视台派来的人,起初还忐忑不安,生怕在外面被人看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也担心突然来访的人扑空,从而露馅。但王元鹅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开溜,又从头到尾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所以从来没被外人发现过。” “医院的值班护士们倒是发现一到深夜,他的病房里就没人了,但她们总会打电话联系电视台的人。那人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你们回头去查一下就能知道。电视台的人接到这样的电话,只能替王元鹅打掩护,说病人在医院太闷了,他把病人带出来透透气,要她们不用担心。” “护士们也向王元鹅的主治医生反映过,就是给他做过全身检查的那位专家。专家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又不好明说,就和护士们说这个病人比较特殊,出去透透气也有好处,也要她们不用担心。” “护士们虽然一头雾水,但电视台的人和主治医生都这么说,她们乐得清闲,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电视台的人忐忑不安了一段时间,也劝王元鹅不要这样玩火,但都被当成耳边风,也就只能听之任之。到了后来,那人甚至已经习以为常,每天天还没亮就会去王元鹅家里敲门,接他回医院病房。” “泗河智能宣讲会前一天,电视台的人像往常一样到了王元鹅家,结果敲了半天门却毫无反应。那人以为王元鹅前一天夜里又偷着喝酒,睡得太沉了,就直接打王元鹅的电话,结果打了半天也没人接听,但站在门口却又能听到王元鹅的手机在响。” “那人觉得不对劲了,又不敢报警,所以找了个专业开锁的来。一开门,就发现王元鹅在餐厅上吊死了。” 从文韬的叙述来看,王元鹅的房子,应当是入户大门一进去就是餐厅。 一大清早,电视台的人开了门,眼前就出现挂在半空中的王元鹅的尸体,要是没关窗户,风大的情况下,这具尸体可能还吐着舌头,瞪着双眼,晃来晃去的盯着门口。 也不知道目睹了这一切的当事人会作何感想。 彭杰和小王一边听一边琢磨。文韬说完后,他们仍在仔细推敲。 沉默片刻后,彭杰问:“为什么是在餐厅?” “他家餐厅装了个风扇灯,能扯绳子上吊的地方只有这里。”文韬说。 “你先前说,医院的值班护士发现王元鹅不在病房后,就会联系电视台的人,她们为什么不联系王元鹅的家人?”彭杰又问。 “王元鹅本人没有成家,父母已经过世,有个哥哥,早年抛妻弃子,净身出户,和一个网友私奔,再也没有回来过。他有一对侄儿侄女,一直跟着他嫂子生活。他对侄儿侄女视如己出,他父母留下来的房产门面,他都打算给侄儿侄女。” “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情把家底掏光,让侄儿侄女一无所有,在最初才会接受电视台说要发动全社会对他抗艾进行资助的建议。” “王元鹅住院都是电视台一手操办,电视台那人也从头到尾都跟在他身边。所以,但凡医院有什么事都直接和电视台的人联系。”文韬说。 “你凭什么认为王元鹅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或者说,你有什么证据?”彭杰问。 “我没有证据。但是,王元鹅绝不是个会自杀的人。我先前说过,他就是因为不敢自杀,所以才会跳出去和歹徒搏斗,后来又知道自己是误诊,所以就更不应该会自杀。”文韬看起来十分笃定,但他说的也确实在理。 “王元鹅死前,每天夜里从医院跑出来后,和我联系比较多。据我所知,除了抱怨‘抗艾斗士’这事不是人干的以外,在他身上并没有其他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回忆片刻后,又说:“但他在死前的两三天和我没什么联系,我当时以为他在认真准备泗河智能的宣讲会,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接下来,就是从电视上看到他死亡的消息。要说这短短两三天内,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产生了自杀的想法和行为,我是不信。” “警方凭什么认为是自杀?”彭杰问。 “他们说案发现场没有外人出入和搏斗的痕迹,王元鹅还留了一封遗书,但是里面写了什么我不清楚。至于王元鹅自杀的原因,他们也以案件涉密为由,拒绝向我透露。这方面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警方更详细的调查情况,以及他们的鉴定依据,你们去查一查,比问我要管用得多。”文韬说。 “从你说的来看,当时警方应当有找你谈过话,你有没有向他们反映过王元鹅是因为不敢自杀,所以才会同歹徒搏斗,还有他误诊的情况?”彭杰问。 文韬犹豫片刻,说:“没有。当时社会舆论沸沸扬扬,有不解,有失望,还有各种责骂和抨击,但没有任何声音质疑王元鹅是不是身患绝症。死者为大,更何况他也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要是把这些说出来,只会彻底颠覆王元鹅在社会大众心目中的形象。” 第62章案中案(28) 顿了片刻,又补充道:“我说过,王元鹅误诊的事,除了我知道,还有医院的专家和电视台的几个人知道。但在当时,却没有任何与之有关的声音出现,这是不是有点儿……细思极恐?” 彭杰和小王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后,彭杰问:“你怀疑背后有人在操作这一切?或者说,是资本这一庞然大物在背后操作?所以,你也怕了?” 文韬不以为意,对于被人当面揭穿他当时的懦弱,完全不放在心上,说:“我只是一介屁民,在资本这头洪荒巨兽面前,只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再说,王元鹅误诊的事,就算我不说,警方也能通过电视台或医院专家的渠道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一事实,却仍旧当作不知道,那我就更加没必要说了。” “你的意思,是怀疑警方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却仍旧作出了王元鹅自杀的鉴定,所以你认为当时的警方也不可靠?”彭杰皱着眉头说。 又问:“可你现在,凭什么又相信我们?” 文韬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在小王身上,阴阳怪气地说:“你们看起来的确不像什么好人,尤其是某人,脸上分明写着‘我是渣滓’这几个字。” 小王又要发作,却在彭杰的眼神制止下,气鼓鼓的无声的吐出一句国骂的嘴型。. “死王八蛋,骂谁呢?”文韬看得一清二楚,立即破口大骂。 “谁认骂谁。”小王气定神闲地说。 彭杰看了一眼被关闭的摄像机,最后将目光停在墙顶角落同样被关闭的摄像头上,故意咳了一声。 文韬眼珠子一转,立即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说:“宁信真小人,勿交伪君子。你俩看起来不像是伪君子。” 彭杰“啧”了一声,说:“我就当你是在表扬我们。我还有几个疑问。你刚才说,王元鹅打算将父母留下来的房产门面,以后给侄儿侄女,是不是说王元鹅没有结婚和生儿育女的打算?” 文韬点点头,说:“是这样。” “王元鹅和你是很好的朋友,他最初在对自己验血报告单中hiv呈阳性似乎并没有产生强烈的质疑,并且还有不结婚和生儿育女的打算,那他和你……是同一类人?”彭杰问。 文韬犹豫片刻,说:“你把疑问的口吻,换成陈述的口吻。” 彭杰“哦”了一声,语气平缓的继续说道:“你当年没有向警方反映你所知道的内幕,是因为不想破坏王元鹅在社会大众心目中已经被包装起来的良好形象。这一点理由,我个人认为可信。” “更重要的是,你作为王元鹅的私交好友,反馈的信息都是他的个人隐秘,在当时那种铺天盖地的舆论氛围中,全社会都在关注王元鹅的死,一旦从这一角度对王元鹅的社会标签发出否定的声音,极有可能将媒体舆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隐私和个人生活上。这样一来,王元鹅的性取向也极有可能被挖掘出来。这才是对他个人形象的致命打击。” “至于所谓害怕资本的力量,我认为这一点可信度不高。你当年既然对资本这头洪荒巨兽感到恐惧,现在为什么又夷然不惧?你之所以提出这一点,是想误导我们的判断,让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捕风捉影的资本上,忽略对王元鹅私人生活的细究,从而继续保护王元鹅在性取向上的个人隐私。” “如果不是我主动向你提出王元鹅在性取向上的疑问,你是不是仍会在这一点上继续保持缄默?” 文韬动了动喉结,并未回话。 彭杰话锋一转,言辞冷冽地问:“当年,王元鹅是不是也参与了你们对王康的性.侵?” 文韬神色一变,却说:“我不认识什么王康。” 彭杰冷笑着说:“文公子,你是个聪明人。我们第一次找你谈话时,曾向你透露过王安有个叫王康的双胞胎弟弟。你只要回忆起高三快结束之前的那段时间,就会发现那时候的王安似乎变了个人,进而会怀疑当时的那人到底是王安还是王康。” “这次来找你谈话,先前问你当年到底对王康做过什么,有哪些人参与,你的表情较为错愕,眼珠子乱转。我猜你并不是因为我们还来找你问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而感到错愕,而是从我们的问题中,你确定了当年被你们性侵的并不是王安,而是王康。” “如果真不知道王康是谁,在向你说明我们此行的目的时,你就应当有此态度,说你不认识什么王康,而不是问‘那个渣男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所以发出这样的疑问,是因为你意识到你们当年为了戴大志和刘俊俊所施行的带有报复性质的行为,居然弄错了对象,这让你感到失望和不甘,进而让你非常好奇当年的那个‘渣男’,也就是王安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死了没。你是真心希望他死了!” 彭杰的言辞越来越激烈,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始终逼视着文韬。 文韬目光游离,不敢和彭杰直视,不停地吞咽口水,两只手搭在扶手上,微微颤抖。他眼前突然浮现二人先前看他的怪异眼神。 他们当时的眼神稍显诧异,还透着……嘲讽。是的,就是嘲讽。他们故意只提王康,不提王安,通过试探后明白了这些,最终却选择静静的坐在一旁观看,就像在看一个小丑的拙劣表演。 彭杰继续语气严厉地说道:“王安到底死没死,你并不确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在调查王安还是王康,你也不清楚,因为你刚才已经确定,这两兄弟当年互换身份,所以不管是调查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都势必要牵扯到另一个。但这一点对于你来说并不重要。” “你还能确定的是,这两兄弟当中至少有一个,要么是他对人实施了犯罪,要么是被人实施犯罪。” “同时,我们揪着当年的事不放,这又让你认为他们兄弟当中,极可能有人在为了那件事而实施报复性犯罪,报复的对象就是当年那桩性.侵案的施暴者。” “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当年为了戴大志和刘俊俊,不惜对你们眼中的’王安’实施了报复性性.侵,现在为了王元鹅,又想方设法要我们就他的死再次启动调查,这都足以说明这一点。” “正因你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在你看来,王安为了王康去报复当年性.侵案的施暴者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就是受害者即便是王康,但报复者在你的猜测中也有可能是王安,从而让你只能确定他们当中有人实施了报复性犯罪的原因。” 说到这里,彭杰突然提高音量,大声说道:“王元鹅应当就是当年性.侵王康的施暴者之一。” “在你看来,王元鹅没有自杀的勇气和动机,除了死前的两三天,你和他没有联系,其他时间他都没有表现出异常,所以你一直怀疑王元鹅的死是他杀。但在你心目中,也找不出个作案的嫌疑人。” “直到我们一而再再而三找你审讯,千方百计想从你嘴里得知当年性.侵王康的参与者以及更加详细的案发细节,这就提醒了你,很快让你将王元鹅的死同当年的性.侵案联系起来。也就是说,王安王康两兄弟之一,自然而然就成了你心目中杀害王元鹅的重要嫌疑人。” “既然有了作案嫌疑人,并且我们正在调查的就是你心目中的嫌疑人。这样的机会,你当然不会放过。” “舆论的记忆,尤其是网络的记忆是有时限的。王元鹅的案子过去了这么久,社会大众早已将他遗忘得七七八八。这个时候如果重新调查王元鹅的死,自然不会引起舆论媒体的关注,甚至可以说,我们完全可以在社会大众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完成调查,给你一个交代。” “这样一来,不管最终的调查结果如何,王元鹅仍是王元鹅,他还是那个社会大众心目中不计身后名,见义勇为的抗艾斗士。” 审讯室里突然变得落针可闻,安静得可怕。 文韬呼吸紧促,额头上不知不觉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小王悄悄对彭杰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原本打算利用文韬重情重义的性格特点,旁敲侧击地谎称王康会对当年的性侵施暴者们进行报复,就算你文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当年的小伙伴们考虑,谋求突破其心理防线,然后套取口供。 鬼知道文韬会突然提出王元鹅案,导致原本的计划基本用不上。好在彭杰见机行事,思维缜密,一叶知秋,从他的言语中洞悉其内心,不断戳中他内心的隐秘,同样达到了摧毁其心理防线的目的。 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彭杰只需继续逼问,就能得知当年性.侵案的具体参与者和更为详细的内情。 第63章案中案(29) 文韬看了一眼被关闭的摄像头,神态一松,露齿一笑,神色狡黠地说:“我刚才说了啥?你们说的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娘希匹,忘了这一茬! 这王八蛋从要求关闭摄像头摄影机和停止作笔录开始,就做好了随时不认账和翻供的准备。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小王和彭杰,他们只要不答应重新调查王元鹅的死,文韬随时就会“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啥。 这样一来,王元鹅仍旧是那个光芒四射的王元鹅,由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仅凭着“流言蜚语”,其光辉形象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同时,由于没有形成官方记录,文韬也不用担心二人会以此为把柄,被他们要挟。 如果不关闭摄像头摄影机,不停止作笔录,文韬肯定又不会将这些内幕吐出来。 重新调查王元鹅的事,小王和彭杰自始至终没有表态,文韬也就将自己认为该说的都说了,谁知道看起来五大三粗,像个杀猪佬一样的彭杰粗中有细,窥一斑而知全豹,很快就将文韬的心思摸得八九不离十。这让文韬一下慌了神。 但文韬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最初的计划,一下就回过神来。 娘希匹,差点儿就上了这俩王八蛋的当! 他们没有证据,解释权依然在我,不用慌。 然后,文韬好整以暇的闭目养神,摆出一副“你们能把我咋样”的架势。 小王和彭杰气得干瞪眼,牙痒痒,却终究不能拿他怎样。 二人交换个眼神后,心领神会的决定暂时将他放回监狱宿舍,打算让他在里面继续过一夜再说。 第二日一大早,二人又提审文韬。 文韬顶着两个熊猫眼,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一见到他们,立即精神不少,就像是见到隔壁邻居一样,十分热切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始诉说家长里短:“噶七毛昨夜不准我睡觉,要我顶着洗脸盆站军姿站了一宿,还要四个哑巴轮流监视……” 小王和彭杰双眼都布满血丝,精神状态看起来比文韬还差。 文韬坐下后,见他二人都没有作笔录的准备,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见摄影摄像设备也已关闭,却仍旧不失怀疑地说道:“要说二位没有从昨天的事情中吸取教训,我是一点儿都不信。” 文韬的意思,是怀疑他们藏了较为隐秘的录音录像设备。 小王以冷哼应对。 彭杰指指架在角落的摄像机和墙顶角落的探头,说:“除了这个……和那个,这个屋子里带出去的其他录音录像设备,都没有证物效力。” 文韬笑着说:“那是我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小王冷笑,说:“你这样一言九鼎的君子,我也是头回见。” 彭杰来回看了他们一眼,说:“要不,我还是先出去?” 二人识趣的闭嘴。 彭杰冷哼一声,对着文韬继续说道:“看得出来,我们如果不重新调查王元鹅的死,你是打算同噶七毛相亲相爱的一直过下去了。” 文韬的条件是换个宿舍,同时重新调查王元鹅的死,他才会将当年性.侵案的相关情况相告。二人如果不接受文韬的条件,不重新调查王元鹅的死,也就不会多管闲事替他换宿舍。 “总得有个磨合期吧,互相习惯了就好。噶七毛总有腻烦的时候,我倒要看他到底能折腾多久。再说,他还能要了我的命?” 话锋一转,文韬又说:“要我猜,二位警官昨夜肯定在想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就意味着当年的案子办错了,可要是假的,我说的又禁得起推敲……” “行了,都别废话了。这个案子我们会重新调查,但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彭杰说。 小王和彭杰昨夜就王元鹅的死同李竹道沟通过。 李竹道在电话里头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们要知道的就是文韬为什么还活着。” “文韬当年性.侵王康,要他说出当时的案发细节和参与者,无异于要他主动承认当年的犯罪事实。在没有实质性证据的前提下,他只要不主动承认,我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他宁愿每天遭受那啥……七毛的折腾,也不愿意透露丝毫,看来我们都小看他了。”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文韬说的关于王元鹅的死,对于我们来说,是另一条可以追踪的线索。王元鹅的确存在他杀的可能性,王康也有作案嫌疑。如果王康是真凶,通过调查或许可以知道他为什么仅报复了王元鹅,却放过了王康和其他人。” “同样,在王康是真凶的假定条件下,由于当年办案人员并不知道他曾参与过对王康的性.侵,而王康又具备制造隐案和悬案的能力,那么将王元鹅的他杀办成自杀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 “当年办案人员将王元鹅的死认定为自杀,肯定也有他们认为的充分理由。这一点,去翻一翻案卷档案,或者走访当年的办案人员,就能知道。” “文韬在性格上是个复杂的人。” “理智上,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谨慎的人。从他组织男性卖.淫,试图钻法律的空子,到现在绝口不提当年性.侵王安的事,都足以说明这些。” “同时又是个感性细腻的人,会因为个人情感干出一些蠢事。当年为了戴大志和刘俊俊,现在为了王元鹅,都证明了这一点。” 然后,李竹道给出了一个颇为大胆的建议:“所以,我们不但要重新调查王元鹅的死,还要在他面前表现得诚意满满,干脆利落,不和他提什么条件。他这人,大概是长了反骨,越是强迫胁迫,他越是不那样干,哪怕自己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们按照程序做好分内事,他在情感上认可了我们,反而有可能会把当年的事都一五一十地抖出来。” 最后,李竹道又说:“文韬反馈的信息,可信度非常高。碰到这么一桩案子,真要你们置之不顾,做得到吗?既然最终都要重新调查,那就干脆利用文韬容易情绪化的性格弱点,投其所好。” 正因如此,彭杰的回复才会这样干脆利索。 文韬以为彭杰还会继续往下说,向他提条件,他甚至准备好了再次获取他们信任的腹稿。 只要他们重新调查王元鹅的死,不管结果如何,哪怕依旧认定王元鹅为自杀,只要能给出一个令他信服的理由,而不是像当年的办案刑警一样,以案件涉密无可奉告塞搪,让他还原当年性.侵王康一事的有关情况,他也不是不能考虑。 但彭杰说完之后,就起身要走,小王也站了起来。这让文韬大感错愕。 “就说完了?”文韬十分诧异地问。 “你还有事?”彭杰站着反问。 “我……你们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了?”彭杰和小王的态度反而让文韬七上八下,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昨天就问了,你又不说,我们也没办法啊。”彭杰耸耸肩,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们……没有什么条件?” “啥条件啊?侦办案件,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你就当年王元鹅的死提出了个人意见,我们认真研究之后认为比较可信,决定进一步了解案情。还要同你提什么条件?” “我……我换宿舍的事?” “总得有个磨合期啊,互相习惯了就好。噶七毛难不成还能要了你的命?” “喂,喂……你们就这么走了啥意思?你们还想不想知道当年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啥都不会告诉你们……” 在文韬的呐喊声中,小王和彭杰早已出了审讯室。 档案室的建设标准以苛刻著称。 位置上,要远离易燃、易爆、空气污染区。 防护设施上,应具备防火、防水(潮)、防高温、防盗、防虫、防鼠、防有害气体、防光、防磁等功能。 这就决定了档案室一般不能设置在顶楼或楼两侧,还得远离卫生间、洗刷间、热水房等。如将档案室设置在平房,则必须高于周围地势。 此外,档案室对于库房橱俱材质,以及橱俱设置预留空间,比如主通道、装具间净宽、装具端部与墙之间走道净宽等方面都有明确的设置标准。 堰城市公安局的档案室严格按照规定标准设置,俨然就是本单位的“藏经阁”。所在的楼层除了在楼道两端安装了摄像探头,在森严的铁门外也装了探头。. 楼层除了档案室,并未设置其他办公场所,因此格外安静,莫名其妙给人一种压迫感。 一跨出电梯,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吹进来一片树叶,在空中盘旋几圈后,悄悄地落在小王和彭杰的脚下。 “老屠啊,我总感觉这一层藏了个‘扫地僧’,潜伏在某个角落,每回一到这里就不踏实,总感觉‘扫地僧’会随时冒出来,然后向我眨眨眼,我就七窍流血……” 第64章案中案(30) 彭杰看了小王一眼,说:“不要想做萧远山慕容博,你要好好做自己……反正,别的你也做不好。” “老屠,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是不是刚刚上完厕所?” “是啊,在研究怎么给你嘴上抹开塞露。” 小王还没来得及骂回去,一阵缓慢的“踢嗒踢嗒”高跟鞋踩地的声音传来。 接着,风姿绰约的严珂出现在走廊,正仪态万千地路过电梯井。 见他二人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胸口上,严珂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声:“两个都是南北。” “严大美女,你认错人了,我是刑警支队的小王,这是老屠……” 彭杰给了小王一个极度无语的眼神,低声抱怨道:“脑子是个日用品,为啥到了你这儿就成了个装饰品。真是光屁股推磨,转着圈丢人。” 严珂站着不动,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遍。 看着小王说:“比起萧远山慕容博你是差远了。原本以为你是云中鹤,没想到会是岳老三。” 又看着彭杰说道:“长得像岳老三,实际却是云中鹤。” 小王虽然没有领悟到严珂最初的那句话是在骂他和彭杰“都不是东西”,但他好歹也看过金庸,总算听明白了严大美女是在骂人。 但他二人此行就是来有求于人,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她。 因此,小王唾面自干,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说:“嫂子……” “叫谁嫂子?谁是你嫂子?什么人啊,乱认亲戚。”严珂冷着脸说。 “我们是刑警支队李队的人,老婆不见了的那个李队。”小王不慌不忙地说,“李队和我们老提起你,我以为你和咱李队……看来是我们李队想多了……” 严珂的脸色变了又变,虽然还是寒着一张脸,但眼里一闪而逝的光芒,还有明显平和下来的语气都深深出卖了她。 严珂咳了几声,说:“是你想多了……不要胡说八道。” 说完之后,竟逃也似的跑了。 小王说是他们李队想多了,她却说是小王想多了,还要小王不要胡说八道。 二人神色暧昧,一脸戏谑地看着她的背影。 档案室的最外间摆着办公桌和电脑,外人借阅案卷档案,只能在这间屋子里登记、翻阅。 严珂坐在电脑后,看起来高冷端庄。档案室有两名工作人员,另一人去了省厅学习。 严珂的背后是一扇防盗门,里面就是存放案卷档案的地方,禁止外人入内。 对于二人并未持有相关领导批示手续的情况,严珂笑了笑,目光柔和地说:“没有孝和副局长的批示……马支队长的批示,总有吧?” 张孝和副局长分管刑侦支队,按照相关程序,小王和彭杰应当持有他的批示文件,才能借阅档案。严珂问他们要马弘文的批示手续,已经在开绿灯了。 彭杰憨厚地笑着摇摇头,说:“李队要我们来借阅一桩陈年旧案,但那案子已经结案,要我们先不要惊动马支,免得他老人家多想,认为我们闲得蛋疼找刺激,有意翻案啥的。” 小王补充道:“我们正在办理的案子,有个重要人物可能涉及到那桩陈年旧案,但是没有直接证据,所以不好向马支汇报。” 刑警支队长马弘文并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但凡是有所依据的推测,都会全力支持下属小心求证,这在堰城公安机关几乎是众所周知的。 严珂“哦”了一声,不无怀疑地扫了他们一眼,对他们的信口胡扯也不点破,只问:“你们要借阅的是哪一桩旧案?” “08年的王元鹅案。”小王说。 反正她这一关绕不过去,二人也就无意隐瞒。 严珂愣了片刻,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他们来借阅王元鹅案的为什么没有办理相关手续,接着又神秘兮兮地问:“你们是不是认为当年这桩案子办错了?” 小王和彭杰大吃一惊,只能“嘿嘿”干笑。看来严大美女并不是胸大无脑,居然一猜就中。 “当年王元鹅案,就是由你们马支主办。”严珂嫣然一笑,给了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二人傻眼了,很快由干笑变成了目瞪口呆。 李竹道要他们来借阅档案,并未提及当年王元鹅案的主办人是谁,极有可能他也不清楚。 之所以没有办理借阅手续,完全是因为马弘文去了省厅开会。小王和彭杰没什么耐心等到一两天后再说,一阵商量后决定打着李竹道的幌子在档案室负责人严珂这里寻求突破。严珂对李竹道是个啥意思,队里的几个,哪怕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 谁知道严大美女会浮想联翩,认为他们是因为怀疑自己的顶头上司马弘文当年办错了案子,又不想打草惊蛇,才会绕过办理借阅档案的手续。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要是知道当年王元鹅案的主办人是马支,打死也不会背着他来翻阅档案。这回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成屎了。 “这事,应该是他要你们来干的……他就是个这样的莽撞人。”严珂嘴里说他是个“莽撞人”,口吻当中却又不失倾慕。然后起身,往档案室里去。档案室里有一台电脑,里面录入了所有存放的档案信息。 完了,看来严大美女的英雄情结也发作了。这种不惧权威,只求真相的爷们行径,被她想当然的就往李队身上去套。小王心想。 “严大……主任,我们没有借阅手续,不合规矩,还是算了。”彭杰回过神来,为了找借口开溜,连称呼都变了。 “把我当什么人了?”严珂站着回过头来,神情略微不满地说:“你们李队敢做,我就不敢做?” “我们不是这意思……” “那是觉得我会背后反水?你们不相信我,也得相信李队。他要你们来找我,你们就尽管放心。再说,他来我这里借阅档案,从来就没办过什么手续,还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我把档案拿出来给你们看,就和你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背后反水,那不是把我自己也坑进去了?” 算了吧,已经越描越黑了。 这事,回头再向李队汇报,看怎么向马支解释清楚,可不要让马支认为李队在他背后使坏,有意拆他老人家的台。奇快妏敩 彭杰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打定主意后,二人干脆硬着头皮听天由命。 对于已结案的陈年案件,公安机关每年都会进行梳理,也会进行重新登记归档和电脑录入,保存时限有具体要求。 王元鹅是当年的公众人物,二人原本认为是这个原因才会让他“自杀”一案在结案归档后保存期限较长,也是出于这个认识,才会笃定的先来档案室。 在看了详细的案卷后,才知道王元鹅案的档案材料之所以保存至今,可不仅仅因为他是当年的公众人物。 文韬就当年王元鹅自杀的原因向警方提出了质疑,被警方以案件涉密拒绝透露,二人在看完案卷档案后,对当时的警方给出的理由深以为然。换作是他们,也不会将王元鹅自杀的原因向外透露。 王元鹅的死涉及到人伦悲剧,在当时那种铺天盖地的舆论氛围中,一旦将他自杀的原因向外透露,只会火上添油。再说,一切涉及到毁三观、颠覆社会道德的案件,本就会作为涉密案件,禁止案情外泄。 换位思考,如果当年调查王元鹅案的不是马支,而是他们,在不知道王元鹅因为不敢自杀才会同歹徒搏斗,也不知道王元鹅参与侵犯过王康的前提下,根据当时掌握的线索,也会毫不犹豫将他的死鉴定为“自杀”。 从法医的现场勘察结果来看。 死者的瞳孔放大对等,四肢没有外伤,正常。 脸呈紫白色,应当是绳子勒得太紧造成,这和死者的体重有关,体重越大,绳子勒得越紧。体重较轻的女性自缢者,大多脸呈紫红色。王元鹅的体重显然不是体重正常的女性可与之相提并论,因此这一点也正常。 死者的嘴角和胸前,有流出来的口水,属自缢身亡的基本特征。 勒痕有两道,上一道绕过耳朵后面,下一道平绕脖子一圈。之所以出现两道这样的勒痕,是因为王元鹅在上吊给绳子打结时,选择了缠绕系。 缠绕系就是上吊的人先踩在椅子上啥的,然后用绳子在自己脖子上绕两圈,接着踢翻椅子,身体垂直吊死。或者是,先把绳子系在大梁上、树枝上等,让绳套垂下来,上吊者登上去,把绳子缠在脖子上两圈,然后垂直吊死。凡是这样吊死的,就会出现两道那样的勒痕。 上吊的绳子打结的方式,除了缠绕系,还有活套头、死套头、单系十字。 死者的两个脚尖,垂直向下,腿上有一些瘀血。这是因为死者悬挂的时间较长,血液下坠,导致死者的下腹部、两腿的血管积血严重,皮肤进而呈现暗紫红色,甚至皮下还会出现出血小点。 第65章案中案(31) 同时,死者的裤子里还有大小便。这是因为在窒息过程中,尿道、肛门括约肌松弛,直肠、膀胱等平滑肌收缩,导致大小便流出来了。有些甚至还有排精。这都是机械性窒息的正常表现。 结合环境因素来看。王元鹅是站在餐厅一张凳子上自缢的,凳子已经被踢翻。饭桌被挪到了靠墙角的位置,风扇灯挂在墙顶,位于饭桌的中央上空。只有将饭桌挪开,才有足够的空间高度让他上吊。 风扇灯只要按照说明书正确安装,正常情况下可以承受100kg以上的拉力,王元鹅身体健康,体型适中,体重远远没有达到100kg。 与餐厅挨着的厨房里,厨具和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灶具擦得干干净净,显示着好好过日子的心劲儿。再看卧室,床上被褥整洁干净,没有异常。 现场唯一的疑点是,有一个小小的机械闹钟。本该出现在卧室的闹钟,却出现在餐厅酒柜里,稍显突兀。 敏锐的马弘文疑心大起,很快就发现王元鹅突出眼眶的一对眼珠子,目光却聚焦在闹钟上。这让他怀疑王元鹅是想通过闹钟留下什么线索。 但现场并无外人留下的指纹或其他痕迹,这让马弘文的怀疑失去根基。 勘察现场的法医向来以严谨著称,主张以证据说话,对马弘文见风就是雨的主观臆断不以为然。 没有证据或线索支撑,马弘文的怀疑也就渐渐失去支持,最终不了了之。 闹钟旁边还有一款诺基亚n95的手机,信息草稿箱里存着一条短信,内容只有6个字——遗书:去你妈的! 文韬只听警方说王元鹅留了一封遗书,却并不知道他是以这种方式留的遗书,更不知道遗书内容会如此言简意赅,情感丰富。 “去你妈的”这四个字和“卧槽”这两个字在情绪表达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往小了说,人的喜怒哀乐,非以这两个词不能尽情尽兴。只要说了这两个词,会发现其他的任何修饰,说得再多都是累赘。 往大了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千姿百态的浮世,气象万千的情绪,非以这两个词不能包罗其中。这两个词充满张力,蕴藏能量,力量感十足,更情绪饱满,能高度凝练概括任何人的一生。 从遗书内容来看,王元鹅应当是个不乏幽默感的人,似乎也是个有深度的人。 经历决定厚度,厚度决定高度,高度决定深度。 一个经历阅历丰富的人,一个有深度的人,在即将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回忆自己的一生,应当会感到五味俱杂,内心似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但话到嘴边,却浓缩成了四个字——去你妈的! 说了这四个字以后,瞬间觉得通体舒泰,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一样,无一个不畅快。 这四个字完全概括了王元鹅的一生,浓缩了他的一切情绪。不管他的人生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也不管他临死前的情绪是轻快的还是沉重的,是看破红尘的淡然还是被现实压迫的绝望。 马弘文看着文韬手机里的遗书,想到外界舆论乱七八糟的质疑或言论,再看看并无更多线索的现场,忍不住也说了句“去你妈的”。 文韬的遗书虽然不走寻常路,却也不算什么可疑之处。 毫无疑问,法医的现场勘察排除了王元鹅系他杀的嫌疑,基本可确定为自杀。 当时的社会舆论对王元鹅的死到底是不是自杀,不乏质疑的声音。 为堵住悠悠众口,更为慎重起见,警方进行进一步尸检,发现王元鹅喉头舌骨骨折,指甲没有缺损,指甲缝里没有其他残余物,没有检测出其他人的dna。 这些都是上吊自杀,并非死后被人挂上去、伪装上吊的力证。 通过外力被杀的可能性基本排除。考虑到王元鹅有可能在被药晕的情况下,被人挂在绳子上,伪装成“上吊”,法医接着对王元鹅尸体的内脏和血液进行检测。奇快妏敩 尸体各内脏器官呈明显的瘀血状态,血液呈暗红色、流动性。脾脏呈缺血状态。器官被膜下、黏膜瘀点性出血。同时伴有肺气肿、肺水肿、胰腺出血等。 这些都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尸体内部征象,符合上吊自杀的特征。 但是,尸检过程中很快出现了另一个疑点:在王元鹅的胃里检测出过量的三唑仑药物成分。 三唑仑为处方药,是国家一类管制精神药物,主要用于治疗失眠。王元鹅因扮演“抗艾斗士”这一角色压力过大,经常出现失眠,需服用三唑仑助眠。 医院有给王元鹅开具这一处方药的记录,但剂量远远低于他死前服用的剂量。 如果大剂量服用三唑仑,就会产生麻醉的药效,换言之,三唑仑一旦过量就是毒品。 在黑市中,三唑仑有着“迷药之王”之称。多名自称售卖三唑仑的药贩子表示,此药无色无味,见效快,持续时间能达到数小时,且受害人清醒后会“失去记忆”。 因此,三唑仑也是黑市中热销的一款“迷药”。多名专家曾评价称,一旦这种药物被人体吸收,受害人几无自救可能。 根据药量判断,王元鹅服用的三唑仑,足以造成他在一定时间内失去知觉,任人摆布。 但现场并未发现搏斗或有外人进出的痕迹。因此,让王元鹅过量服用三唑仑的嫌疑人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再结合之前发现的出现在餐厅的闹钟,以及王元鹅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闹钟正面钟摆,马弘文和法医一番讨论后,得出了一个推论: 为减轻痛苦,王元鹅在上吊前给自己服用了过量的三唑仑,闹钟的作用就在于药效即将发挥之前,能让他掐准时间上吊。 王元鹅因失眠在较长时间内服用三唑仑,对其药效作用十分熟悉。只有精确的掌握并算准药效发作的时间,才能在自己失去知觉之前和最大限度降低痛苦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上吊的时间点。 可以想象得到,王元鹅在上吊时极有可能是这样一幅场景: 将好几个药瓶里的三唑仑全部倒进嘴里后,王元鹅给自己狠狠地灌了几口水,心里计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长,然后不急不慢地拿起闹钟,设置好响铃的时间,再踩上椅子,将挂在风扇灯上的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缠了两圈,然后静静的等待闹钟铃响。 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显得漫长而又短暂。他会在想什么?回忆自己的一生,还是清空自己的思绪,仅是听着自己的心跳?他还有没有想见的人和想做的事?既然选择逃离这狗屎一样的人世,那他应该是了无牵挂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元鹅的倦意越发强烈,思绪越发散乱。那些好的和不好的记忆,快乐和不快乐的往事,伤害和被伤害的人物,也许都会不受控制,一幕幕的浮现在他眼前。 到了后来,他会感觉到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眼皮打颤。 终于,闹钟发出了刺耳的铃声,将他吵得精神一震,但也只是费力地睁了睁眼皮。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闹钟的响铃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和目光。 看到闹钟旁边的手机,想起自己留下的遗书,王元鹅兴许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去你妈的”,然后垫着脚尖踢翻了凳子…… 机械闹钟响铃后,只要不设置重复响铃,在无人关闭的情况下,一般2分钟后就会停止响铃。 这样一来,就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吵到隔壁邻居。从这一点来看,王元鹅至少还是个睦邻友好的人。 从王元鹅特意使用机械闹钟,而不使用电子闹钟或手机闹钟来看,王元鹅对上吊自杀显然有过精心准备。 据此,王元鹅尸检出来的第二个疑点也被排除。 在对血液进行检测后,出现了不能算是疑点的第三个疑点:王元鹅并未感染hiv病毒。 马弘文和法医都被这个结果惊呆了。 马弘文怀疑是不是法医哪里搞错了,好意提醒要不要重新再确认一遍,却被法医唾了一脸,说你这是怀疑老子在这一行里干了三十年都在吃白饭。 话虽这么说,为慎重起见,拂袖而去的老法医回头又悄悄地化验了一遍王元鹅的血液,结果没有任何变化。 然后,法医将血液检测报告甩在马弘文的脸上,要他要嘛自己再去检测一遍,要嘛就去调查。 马弘文当然选择后者,但调查结果和文韬所述基本一致。 至此,警方终于确定堰城家喻户晓的“抗艾英雄”仅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但王元鹅是否感染hiv病毒,和他是不是他杀,这二者之间似乎并无多大关联。因此,这所谓的“疑点”,似乎并不算真正的疑点。 据此,尸检报告最终的鉴定结果,仍旧认定王元鹅为上吊自杀。 第66章案中案(32) 起初,马弘文对王元鹅的“自杀”持有较深的怀疑态度。 在他看来,一个人要自杀,就和要去杀别人一样,必须得有充足的“作案动机”。尸检报告只能作一参考,是重要证据,但并不能真正为王元鹅的死定性。 尸检报告是根据现场环境和王元鹅的尸体特征得出的结论。在马弘文眼里,这些东西都可以通过人为布置,最终让警方“鉴定得出”这一结论。线索和尸体是会“说话”的,但在高明的“犯罪大师”的有意布置下,有时候也会“说假话”。 在尸检报告的基础上,如果同时还能找出“自杀动机”,那么王元鹅的死才能真正被定性。 因此,尸检报告出来前后,马弘文一直在就王元鹅的社会关系进行紧锣密鼓的调查,试图找出他的“自杀动机”,或者说是在调查了解他有无“被杀”的事端或可能性。 经深入调查,王元鹅服用的三唑仑超出医院配给分量的部分,系他本人通过张培从黑市上购买。张培就是电视台派出居中联络、照顾王元鹅的人。. 张培是王元鹅上吊前接触最多的人,也是最后一个和王元鹅有联系的人,更是现场的第一发现人。王元鹅如果是他杀,张培毫无疑问就是首要嫌疑人,更是着重调查的首要对象。 从保存的影像档案来看,张培瘦巴巴的,王元鹅的死让他深受打击,显得精神萎靡,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像个吸食毒品的“粉子鬼”。 “为什么要帮王元鹅从药贩子手里购买三唑仑?”马弘文的小眼睛一直盯着张培,在得知王元鹅是通过他非法购买的三唑仑后,开门见山地问出了第一个疑问。 张培一直怀疑对面坐着的那名矮矮胖胖的警察在闭着眼睛打瞌睡,直到对方开口发问,才确定那人应该是睁着眼的。 王元鹅死后,这并不是张培第一次被警方问话。但之前找他问话的并不是马弘文,而是其他人,问的问题也基本集中在王元鹅死的当天夜里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无不在场的人证物证等。张培都一五一十的老实交代,经核实后基本被排除了嫌疑。 但王元鹅通过张培购买了三唑仑这一事实被警方挖掘出来之后,他又重新成了被怀疑的重点对象。 高明的谋杀案作案人,作案时不一定非得在案发现场。 比如投毒谋杀,作案人只要掌握被害人的作息时间和生活规律,完全可以事先将毒药溶入被害人饮用的食物、水源中。 再比如,一些“教唆自杀”案中,作案人利用被害人受挫、情绪悲观等特有条件,通过对其进行pua或洗脑等方式,灌输“自杀就是解脱”“死了就一了百了”等消极思想,最终教唆推动受害人“自杀”。 毫无疑问,张培对王元鹅的个人情况、情绪状况都掌握得比较清楚,同王元鹅的联系和接触的时间较长,并且极为密切,完全具备“教唆他人自杀”进而“帮助自杀”的犯罪条件。 如果王元鹅的死是“他杀”,并且张培就是“真凶”,那么毫无疑问,张培就是一名高明的“犯罪大师“。 同时,由于对张培在这方面的怀疑缺乏实质性的证据,只能从他的口供中谋求突破。 基于这样的考虑和认识,当时初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马弘文决定亲自会一会张培。 在重新传唤张培后,马弘文有意将他单独晾在审讯室里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珊珊出现。 将嫌疑人晾在审讯室不闻不问,结合室内压抑的空间,让嫌疑人摸不准警方的态度,从而产生忐忑焦虑的情绪。这是对付嫌疑人的常用审讯技巧。 马弘文出现后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才开始问话。他的一对眼睛实在太小,这就导致出现了先前的那一幕,让张培怀疑眼前的马弘文在审讯时,是不是睡着了。 面对马弘文的质问,张培打起精神,说:“他说医院开的太少了,不够吃。” “三唑仑是处方药,一旦过量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医院向王元鹅解释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医院才会定量开具。我们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医院也向你叮嘱过。所以,我问的是,你明知道三唑仑过量会产生哪些危害,却为什么还要帮他非法购买?”马弘文继续逼问。 张培咽了口口水,看起来有些紧张,答非所问地说道:“你们当时在王元鹅家里就做过搜查,他家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也没有与人搏斗的痕迹,为什么现在还要怀疑我?” “假如王元鹅为他杀,在他服用大量三唑仑后,再将他挂在绳子上,制造‘上吊’的假象,事后再将现场有外人出入的痕迹抹除。只要是熟人作案,就能做到这一点。你就是和他很熟的人。” 马弘文并未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怀疑,而是摆出一副十分认真的嘴脸,在信口胡扯。 他嘴里说的这个怀疑并非毫无可能,但张培在当天夜里有确切的不在场的证据。换言之,就算是熟人作案,但张培的不在场的证据足以让他在这一作案可能性上被排除嫌疑。 马弘文之所以这样说,是想看看眼前的张培在目前这个状况下,是不是还保持着冷静和清晰的逻辑分析、判断能力。 “而且,我刚才也说过,你在明知三唑仑过量服用会产生哪些副作用的前提下,仍然为他非法购买。这再次说明你作为王元鹅的熟人,具备很大的作案嫌疑。”马弘文半真半假的补充道。 “我杀了他……能有什么好处。我就是担心他跑出医院,过多的抛头露面,会被人……被人发现,他没有感染hiv病毒的事也会被人挖出来。所以,才会答应想办法,多搞些三唑仑给他。” 王元鹅并未感染hiv病毒的情况,马弘文已经通过调查掌握得一清二楚。 在弄清王元鹅这个“抗艾斗士”是个西贝货后,警方才摸清王元鹅服用过量的三唑仑的来源,这才有了马弘文亲自对张培的这次问话。 张培此时的表现让马弘文颇为满意。他不但说话开始结巴,而且没有强调自己当天夜里有不在场证据这一关键点,却被牵着鼻子走,围绕着为什么要给王元鹅非法购买三唑仑这个问题,再次进行了一番自作聪明的辩解。 这说明张培已经失去了冷静和准确的判断力。 但张培至始至终都在回避马弘文的核心疑问,即:明知三唑仑过量服用会产生毒品的效用,却为什么还要给王元鹅非法购买。 这让马弘文不敢掉以轻心。敏感多疑的马弘文,又开始怀疑眼前的张培是在扮猪吃老虎。 狡猾的马弘文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你们闹了个大乌龙,亲手炮制了一个无中生有的‘抗艾斗士’。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们突然发现,已经没法出面纠正这个错误。” “但是王元鹅如果突然死了就不一样。你们同所有社会组织、民营企业敲定的举办各种活动的计划,由于他的突然死亡而导致的终止,你们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经济上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至于被你们包装出来的象征着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王元鹅,最终却以自杀收场,这么讽刺的结局,当然会迎来社会大众的诟病。” “但这种诟病同钱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再说,你们明知王元鹅并不是艾滋病患者,却仍旧以此为噱头,在骗取社会同情和收视率。这一令人恶心的行为,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早晚会东窗事发。届时,你们面临的尴尬境地比眼前这所谓的诟病要严重得多。这一点,你们心知肚明。” “在发现王元鹅并未感染hiv病毒时,如果及时终止错误,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但是,你们怂了,你们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自己犯下的错误,更担心经济利益受损。所以,你们选择了让这个错误继续发展下去。” “直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你们突然意识到王元鹅如果突然死了,应该才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最佳办法。” “但王元鹅肯定不能被谋杀。相较于被谋杀而产生的轩然大波,王元鹅‘自杀’虽然会有一定的负面效果,却是终止目前这一死局的最佳办法,也是你们最理想、最想要的结果。” 话锋一转,马弘文言辞严厉地继续说道:“我听说,你们要王元鹅每天背诵各种乱七八糟的演讲稿,还不准他下床活动,搞得他痛不欲生,每夜失眠。也是因为这样,医院才会给他开具三唑仑助眠。” “我在想,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折腾王元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是为了让他在各种讲话中显得更接地气?还是说,你们是有意为之,故意给他制造这种身体上、脑力上的压力?” “明明没有感染艾滋病毒,却要扮演所谓的‘抗艾斗士’。我认为,这一点不仅让你们感到越来越没法收场,肯定也让王元鹅寝食难安,这也应该是让他真正痛不欲生的最大原因。” 第67章案中案(33) “你们也看到了这一点。但这并没有让你们想到要及时终止错误,反而让你们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近乎于完美的办法。” “你们在王元鹅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的基础上,通过有意制造并利用他在身体上、脑力上的压力,放大他的负面情绪,再一步一步教唆他自杀,为了减轻他在自杀过程中的痛苦,还主动为他非法购买大量三唑仑。” 三唑仑是安眠药的一种。大量吞食安眠药就能自杀的桥段,纯属各类影视小说杜撰。 最初的安眠药,过量服用的确会致人死亡。 20世纪初,第一代镇静催眠药物诞生,主要为巴比妥类药物,是巴比妥酸的衍生物。但安全性较低,过量服用副作用很多,包括抑制呼吸、肌肉无力,甚至引发呼吸衰竭、休克导致死亡。著名影星玛丽莲·梦露,即因服用大量此类安眠药导致死亡。 20世纪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第二代镇静催眠药物诞生,主要为苯二氮卓类药物(bz),按药物半衰期可分为短效,中效和长效。同时,具有选择性高,安全范围大,大剂量不引起麻醉等优点,因此被广泛应用于临床治疗。 短效笨二氮卓类药物代表是三唑仑,成人一次少量服用,即可达到效果,过量服用可以使人在10分钟左右昏迷晕倒达4—6小时。 但要依靠服用笨二氮卓类药物进行自杀,难度系数实在太高。简单说,以三唑仑为例,就算吃到打嗝也很难达到自杀的目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产生毒品的效用,让服食者飘飘欲仙,然后昏睡过去,或者被拉去医院洗胃。 20世纪80年代,第三代镇静催眠药物诞生,主要为非苯二氮卓类药物。相对于笨二氮卓类药物,不良反应更少。这也意味着更加安全。 因此,王元鹅顶多只能利用三唑仑这类安眠药将自己药晕,然后在昏迷之前把自己挂在绳子上,完成上吊,从而减轻上吊过程中的痛苦。 “事后,你们再有意引导舆论焦点。王元鹅是因为适应不了角色转变,戴不下见义勇为、淡泊名利、顽强抗艾这么高的帽子才会选择自杀。王元鹅死了后,外面的声音很多,但最大的声音就是这个。这不正是你们想要,正是你们有意引导的结果吗?” 最后,马弘文略带嘲讽的说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总比一败涂地的强。只要能将王元鹅这一‘抗艾斗士’西贝货的事实掩盖过去,在名誉上受到一点无伤大雅的损失,算得了什么。” 马弘文一本正经、声情并茂地胡说八道了一通,目的是对张培进行连蒙带吓。 张培一边听一边连连摇头,脸上的焦急惶恐之色也随着马弘文信口胡诌的逐步深入而越发明显。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你说的这样。” 马弘文的说话一结束,张培就急不可耐的开口辩解: “王元鹅说他有个朋友染了毒瘾,想帮他朋友戒毒,又不想送戒毒所,更不想看到他朋友在毒瘾发作时十分难受的样子,问我有什么办法。” “这种事,我哪敢乱出主意,就说不知道。况且,我也是真不知道。结果,他说要去给他朋友买毒品,还说通过逐步减量吸食毒品的办法,应该能帮助戒毒,就和戒烟一样。” “我被吓傻了。王元鹅每天夜里从医院跑回家睡觉,已经很让我担惊受怕。要是还去帮人买毒品,万一被人发现他的身份,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当时也怀疑王元鹅是不是因为自己有毒瘾,在住院的这段时间,由于被看得太紧,断了毒品来源,所以撒谎骗我给他搞毒品。但医院给他做过全面体检,能确定他并未吸食毒品。所以对他说的也就信以为真。” “我劝他不要乱来,再想想别的办法。但我们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又说还是去买点毒品算了。” “我一听他说这个就紧张,情急之下就想到医院说过三唑仑过量服用会产生毒品效用。我当时病急乱投医,就给他出了这个馊主意。” “他一听就大喜过望,说这么简单的办法他怎么没想到,还说多吃点三唑仑就能让人睡过去,他朋友毒瘾发作的时候,只要让他多吃点三唑仑就行,这比逐步减量吸食毒品要好得多。然后,他又提出说要去找药贩子买三唑仑。” 说到这里,张培哭丧着脸:“警察同志,王元鹅太能折腾了。他说他去找药贩子,不就是逼着我去找药贩子嘛。我能怎么办,只能如他所愿。” “现在想想,王元鹅应该早就计划好了自杀。他故意引导我想出以过量服用三唑仑的办法来帮助戒毒,最后却成为让我帮他非法购买三唑仑的借口。我要知道他要过量的三唑仑是用来上吊自杀,说什么都不会帮他干这事。” 毫无疑问,马弘文的连蒙带吓起了作用。 张培为了洗清自己涉嫌谋杀王元鹅的嫌疑,将非法购买三唑仑的缘由和小细节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至此,他总算是回答了马弘文先前所提问题的核心疑问。 看来,张培并非马弘文想象中的“犯罪大师”。 对此,马弘文并无情绪波动。既无成功撬出更多细节线索的兴奋,也无在审讯上敌手难觅的寂寞。 马弘文神色冷峻,继续逼问:“三唑仑是被强力管制的药物,一般来说,个人很难获取。你有正经工作和体面生活,为什么会认识卖迷药的‘教授’?” 在就三唑仑的来源进行调查时,在王元鹅的手机和电脑上并未发现有浏览非法网站,或非法网购三唑仑的记录。 马弘文随即将调查的重点放在本市的药贩子身上。一夜之间,堰城的药品黑市被翻了个底朝天,多名药贩子被抓,其中就包括具有堰城“迷药之王”之称的“教授”。 谁都想不到,堰城当年的医药市场,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在短期内得到净化。 “教授”是一名女性,小学文凭,和其他出入各家医院和药店推销药物的“医药代表”不同,她只在城市的各个隐蔽角落粘贴、书写小广告,就是广大人民群众经常会在车站、网吧等场所的卫生间内看到的,上面写着“迷药”两个字,下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的那种。 但“教授”穿着时髦,形象气质佳,谈吐得体,看起来就是一枚知性女性,和想象中偷偷摸摸贩卖迷药的猥琐形象大相庭径。这应当也是她被冠以“教授”这一“荣誉称号”的另一由来。 “教授”被捕后,倒也并非不愿意配合警方的调查问话,而是找她购买迷药的买家,都是陌生人,甚至通过不见面的方式完成交易。因此,她也“讲不清”有哪些人于近期找她购买过三唑仑。 但是,马弘文的人很快在她特意为“窝点”装置的监控设备里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就是张培。 张培的出现让警方颇为意外,但仔细一琢磨,他是离王元鹅最近的人,王元鹅并非自己出面,而是通过张培非法购买三唑仑,这一可能性也完全成立。 因此,在马弘文的审讯中,“教授”交代,张培在其“窝点”出现,确实找她购买过三唑仑。在上一次的问话核实中,张培也对此供认不韪。 同时,警方也发现张培在监控视频中出现的频率较高,远远不只一次,并且在王元鹅服用三唑仑之前就已经频繁出现。 据此,警方进一步断定,张培与“教授”之间应当是熟人关系。但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同王元鹅的死之间,似乎并无多大关联。 但生性多疑的马弘文很快就从这看似简单的线索中琢磨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王元鹅在上吊过程中过量服用三唑仑,张培帮助王元鹅非法购买三唑仑,贩卖三唑仑的“教授”同张培之间是熟人关系,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如果王元鹅的“上吊”是出于某些人的蓄意安排,那么对三唑仑药量药效把握相当娴熟的“教授”在此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元鹅死的当天夜里,张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教授”当天夜里并无不在场证据。 张培在王元鹅和“教授”之间看起来只是扮演着三唑仑搬运工的角色,但王元鹅和“教授”之间是不是熟人关系?虽然“教授”对此极力否认,但马弘文对此压根儿就不相信。 “教授”一旦承认自己同王元鹅认识,在王元鹅死的当晚又拿不出不在场证明,那她的嫌疑只会坐实并加大。 故此,马弘文又问了那么一个看似和案件毫无瓜葛的问题。 从马弘文问出这一问题来看,他对张培此前的口供并非完全信任。他依旧认为,王元鹅如果是他杀,张培肯定扮演了重要角色。 于马弘文而言,在没有找到充足的“自杀动机”的情况下,王元鹅的死,与之相关的一切人物皆有“作案”嫌疑。 第68章案中案(34) 张培面色古怪,犹豫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和她是在婚介所认识的。” 马弘文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意外。 不动声色中,脑海里浮现张培的个人资料,38岁的未婚男。这个年龄还没结婚,要么是太帅太有钱,不想结婚,要么是太穷太矬要求又太高。显然,张培不属于前者。 “相亲?”马弘文嘀咕了一句,神态平和,语气却不怒而威:“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到难为情?”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马弘文,张培全无招架之力。当然,他也无意招架。 “并不是相亲。我就是去婚介所做个采访报道,她是婚介所老板娘的朋友,刚好当天也在,就这样认识了。”张培说。 “这也没什么不正常。”马弘文说。 “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张培小声说了一句,继续补充道:“两个孩子跟着她一起生活。” 马弘文使劲眨了几下眼睛,问:“她是离异?你是未婚,你看上她了?” 张培稍显腼腆地点点头,说:“但她……好像看不上我。” 马弘文总算明白张培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了。 又盯着张培打量了一会儿,马弘文说道:“王元鹅骗你去买三唑仑,你直接就去找了‘教授’张秀文。由此可见,你应该早就知道她是干这一行的。一个电视台的正式职工,一个卖迷药的药贩子,你觉得你们合适吗?” 三唑仑是三唑仑,“迷药”是“迷药”,二者虽然不可混为一谈,却又如一对密不可分的双生子。但凡在药品黑市中贩卖“迷药”的,多半手里会有三唑仑,反之亦然。 张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荡出一丝笑意。这种笑意是想到自己心爱的人的时候,从心底发出来的。 甜蜜的笑意很巧妙地被化作憨笑,张培咧着嘴说:“没什么合适不合适,只有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 马弘文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了个八卦的问题:“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她哪都好。聪明,能干,有气质,又长得好看。带着两个孩子,没有学历,不好找工作,只能靠自己的手艺,做这一行……” 马弘文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带着眼皮眯了起来,一对小眼睛显得更小了,仿佛就是一道细缝。 突然,这对小眼睛又睁开了,迸射出针芒一般的精光。 “靠自己的手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教授’贩卖的迷药,是她自己制作的?” 张培被马弘文的目光一扫,就像是触电一样,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覆水难收。 马弘文见张培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也开始反光,显然是出汗了,哪能放过这样趁热打铁,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你是个老实人,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样才是在帮她。包庇纵容,只会让她在违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受到的惩罚也只会越来越大。” “再说,你认为在这件事上作假口供,能帮上她什么忙?你不说,我们就调查不出来?” “我再问你一遍,‘教授’张秀文是不是非法制作并贩卖‘迷药’?你可以不回答,也可以说不是,但最终的结果,我相信极有可能只会把你自己也搭进去。”奇快妏敩 在马弘文的逼视中,张培动了动喉结,终于如实交代了一个令马弘文及所有办案人员做梦都没想到的事实: “她不是制作‘迷药’,而是……而是制作三唑仑,但她制作的三唑仑没有相关资质认证,不管是医院还是药店都不敢买,所以卖不出去。” “相反,她闲极无聊,以自己制作的三唑仑为原料鼓捣出来的‘迷药’却有不少人问津。久而久之,就有不少人开始找她大批量购买‘迷药’。” “一般人制作‘迷药’都由境外购入三唑仑为原料,所以成本要高,风险也大。她自己制作三唑仑成本低,风险低,以此为原料制作的‘迷药’,在价格上要低很多。所以,市内外的很多‘同行’都从她这里大批量购买‘迷药’。” “她有两个孩子要养,太缺钱了。所以,找她买‘药’的客户,她都来者不拒。” 制作“迷药”并不难,没有很大的技术含量,只要以三唑仑为原料,按照一定的剂量配制加工即可。 制作三唑仑?这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感冒灵这样烂大街的简单药物,又有几个人能将它仿制出来? 因此,张培说张秀文并不是制作“迷药”,而是制作三唑仑,着实令马弘文在短时间内出现了大脑短路。 在之前对张秀文的调查及审讯中,从她的“窝点”里搜出了少量的三唑仑和大量的“迷药”成品。谁都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少量三唑仑的来源上,对她说的通过化整为零、多批量邮寄的方式从境外网购“迷药”的说法,也没有提出进一步的质疑。 在对被捕的其他药贩子的调查审讯中,办案人员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最近将“迷药”卖给了哪些人,对于他们手里的“迷药”基本都来源于“教授”也并未引起更多的怀疑,顶多就是认为“教授”大约就是堰城最大的“迷药”代理批发商,也难怪会被称为“迷药之王”。 谁都没有提出过“为什么非要从张秀文这里批量购买‘迷药’”一类的疑问,更没人质疑过她这个“迷药”总代理,仅凭着“中转倒卖”却为什么能垄断整个堰城的“迷药市场”。 在张培说张秀文“只能靠自己的手艺,做这一行”时,马弘文的潜意识里认为,“教授”张秀文顶多属于“一般人”之列,也就是张培说的那样,从境外走私进来三唑仑,然后加工制成“迷药”。也因为这样,张培在答应替王元鹅购买三唑仑后,才会直接去找张秀文,因为她手里有用作原料的三唑仑。 结果,谁都没想到,张秀文手里的三唑仑居然是由她自己制作而成。 “扫地僧”不是从来都只在书里出现的嘛? 审讯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张培短短的几句话,给马弘文带来的冲击着实有些大。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更怀疑张培是不是在吹牛,但这种违法的事,就算是头猪也不会夸大其词,只会往小了说。 高手在民间,人民群众的智慧永远是不可估量的。 2005年,以一己之力突破多道化学难题,在冰毒制作上开发出核心技术,成功挤入世界先进行列(没有之一),实现冰毒按吨量产这一“神话”的刘招华案,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刘招华仅是一名高中学历的退伍兵,但曾极其嚣张地扬言要以冰毒打开西方列强的国门。 既然前有刘招华,那么后有张秀文,也就不足为怪。 因此,马弘文倾向于相信张培说的这些。张秀文的“迷药”销售市场也极有可能远远不止“市内外”这么简单。 这他娘的,真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原本为了调查王元鹅的死,顺带清理了一遍药品市场,只当捞出了一些小鱼小虾,充其量也只是捞出一条大鲶鱼,鬼知道稀里糊涂之下,渔网里居然早就网了一条抹香鲸。 至此,马弘文终于理解张秀文之所以被药品黑市冠以“教授”之称的缘由了,也明白了“迷药之王”的真正意指。 马弘文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支后狠狠吸了一口,才让自己略微波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毫无疑问,对张秀文的重新提审,以及对其“窝点”的重新取证势在必行。 对眼前的张培,也要作重新估量。 看起来,他并不像个“聪明人”,甚至在张秀文眼里,毫无疑问应当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也难怪张秀文会“看不上”他。 至于王元鹅三言两语就将他忽悠到去非法购买三唑仑的事,似乎也就合乎情理了。 马弘文将内心的波澜掩盖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毫无异常,十分随意地说道:“你既然知道这些,和她的关系应当也非同一般吧。” 张培见马弘文并无先前的声色俱厉,也暗暗松了口气,憨憨地说:“她鼓捣‘迷药’的时候,得有人试药,我刚好能帮上忙。久而久之,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就是个二百五,难怪年近四十了还没结婚。 马弘文对张培终于有了确切的认识。 “也就是说,你们认识的时间应该比较长了?” “有六七年了。” “你对她的情况应当比较了解。那就继续说说,她制作三唑仑的‘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还是说,完全就是她个人琢磨出来的?” 张培仔细想了想,说道:“这方面,她没有刻意说起过。但是以我的了解,她前夫之前开过诊所,公公在当地的中医药领域也颇有名气,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医药也就颇有研究。” 第69章案中案(35) “她在没离婚之前,和前夫感情不好,经常失眠。但她很多时候都不愿意找前夫开药治疗,她公公是个老顽固,和前夫之间感情不好的事又不想让公公知道,所以也不好找公公开药调理。” “她倒是想去医院开药,但大部分医院许多医生都和她公公认识。去了医院开药,和直接找她公公没什么很大区别。再说,她夫家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医药世家,她却跑去医院开药,这传出去多少会有失颜面。” “所以,她在睡不着的时候就干脆边学边作,边作边学,试着鼓捣助眠的三唑仑出来。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最后居然真搞出了一些眉目。” “离婚后虽然不失眠了,但有两个孩子要养。她就想干脆在已有的基础上,将三唑仑仿制出来售卖。结果,就是我先前说的那样,她仿制出来的三唑仑根本就没人敢买。” “但‘迷药’不同,这玩意儿本来就不是用来给病人吃的,只要能达到想要的效果,谁都不会在乎做成这玩意儿的三唑仑有没有经过官方认证。” “她两个孩子为什么跟着她,不是跟着她前夫?”马弘文问。 显然,马弘文对张秀文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了眼前的张培。 之前对张秀文的调查并没有关注到她的家庭及个人情况,办案人员都将精力主要集中在挖掘王元鹅过量服用的三唑仑的来源上。以至于张秀文离异、带着两个孩子的情况,还是通过张培的供述才让马弘文得知。 下一步围绕张秀文的调查,除了要在她涉嫌非法制作三唑仑的相关情况上全力开展,更得在她的个人情况上重点发力。 随着张培对张秀文逐步深入的反馈,马弘文越来越确定这个女人不简单。相对于张培,张秀文似乎更具备“犯罪大师”的能力。 张培的种种表现,让马弘文能基本确定这人应该没有将“他杀”制造成“自杀”的能力。一个连常规审讯手段都扛不过的人,无论在智商上还是在心理素质上都不具备这种能耐。 张培摇摇头,表示不知情:“她对自己在感情婚姻上的事从来没提过,我也不好问。” 马弘文试着又问了张秀文前夫的一些基本情况,张培都一概不知。一个女人丝毫不提及自己的过往婚史,极有可能是因为从中受到的伤害过大。 想了想,马弘文决定转变方向,尝试继续挖掘与王元鹅有关的有用信息。 “在你看来,张秀文和王元鹅有没有可能是熟人关系?” 张培想也不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肯定不认识。我在找秀文拿药时,她担心我给人乱吃,就问我拿给谁,我不想骗她,也相信她不会到处乱说,就告诉她是拿给王元鹅,帮他朋友戒毒。” “她当时的表情有些意外,估计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抗艾斗士’王元鹅居然会有吸毒的朋友。但随后也没有多说,更没有多问。不像和王元鹅很熟的样子。” 一个人要是从中间人那里得知另一个相熟的人的近况,肯定会忍不住多问几句,甚至直接向中间人表示,我和那人认识。更何况王元鹅是妥妥的“名人”,谁要和他私下相熟,忍不住说出来炫耀一番的可能性较大。 因此,张培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马弘文掐灭烟头,继续问:“你再仔细想想,王元鹅在夜里跑回家睡觉这段时间,中间可能会去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人?” 先前的调查中,警方从张培所居小区调取的监控来看,张培在夜里偷跑回家的时间极不规律,从夜里八九点到凌晨一两点回家的情况都有。 医院对王元鹅在夜里的看护,到了后期基本处于放羊状态,没人说得清他大约每晚几点不见了。 警方只能通过调取医院的监控,查询王元鹅每天夜里离开医院的时间,再与他每天夜里到达家里的时间进行对比,看这两者之间的时间间隔长不长。 如果间隔时间较长,远远超出他从医院到家所需的时间,那么王元鹅中途极有可能就去了别的地方,或者接触了其他人。 经查,王元鹅在此当中,有20余次从医院离开后距离到家的时间远远超过2个小时,甚至还有长达四五个小时的间隔。而从医院到他家的时间,就算是步行也只需要大约1个小时。 也就是说,基本能确定在这20多个夜晚,王元鹅中途应当去了其他地方,甚至接触了其他人。 由于王元鹅在此过程中将自己“保护得”太好,警方无法进一步通过调查了解、掌握其具体行踪。 张培苦着脸,说:“我最初知道王元鹅在夜里从医院跑出来的时候,吓得连觉都睡不着。前面好些天都蹲在他家门口,直到亲眼看到他到家才安心。” “有几次他是晚上10点多就离开医院,却在凌晨一两点才到家,我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要么说一个人散步去了,要么说看星星去了,要么就说是在东湖桥底下听人拉二胡。总之,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他胡扯不来的。” “警察同志,他对我就没有几句实话,我明知道他一到了我这里就在过情人节,尽说鬼话给人听,却也不能拿他怎样,还‘不得不信’。” 说到这里,张培应该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他大概就只有一回对我没有隐瞒。就在他出事之前一个礼拜左右。当天,他喝了很多酒,到了凌晨两点多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接人。” “我一问,才知道那天是他父母的忌日,他去了父母老家,在那里一个人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那地方有点儿偏远,那个点已经没有车可以回他自己家了。” “这方面情况,之前有没有办案人员问过你?这件事,为什么现在才说?”马弘文问。. “你们之前有人问我,知不知道王元鹅在从医院出来回家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去过哪里。我说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啊。” “警察同志,我总不能按照王元鹅瞎掰的那样,告诉你们说,他一个人散步、看星星、听人拉二胡去了吧。这种骗人的鬼话,一听就知道是王元鹅在胡扯糊弄。真要这样和你们说,是不是会误导你们调查,最后让你们瞎忙一场?” “他回父母老家这事……我觉得和他为什么要自杀应该没有多大关系,你们的人当时没有继续往这方面问,我也就没说了。”张培说。 马弘文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眼前的张培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物。他似乎有一项特殊本领,总能在某些关键时候自作主张,作出他自己看来是正确的,实际却害人不浅的决定。 因为他,马弘文很意外地掌握了张秀文居然能自制三唑仑的情况;同样是因为他,马弘文到现在才掌握王元鹅每天夜里消失的那段时间,有可能会出现在哪些地方的具体行程。 一个人散步、看星星、听人拉二胡,听起来像是在扯淡,可谁敢确定王元鹅说的就不是事实? 一个假扮着“抗艾斗士”这一角色的人,每天只想静静,做真实的自己,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 王元鹅所在医院附近适合散步的地方,无非就是那几处公园,还有河边。 王元鹅应该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出现,那就不会选择去公园。 河边有一段风光带,到了夜里灯火辉煌,五光十色,去散步吹风的人也多。 但过了这段风光带,越往城市边缘方向,越是人迹稀少,尤其到了夜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夜钓的人。如果王元鹅说自己在散步属实,那这一地段应该是他的最优选择。 东湖桥恰好也位于这一地段。由于风景优美,令人心旷神怡,又鲜有人至,桥下偶尔会有学习器乐的老师或学生在此练习。 至于看星星,以医院为中心方圆几公里以内,适合王元鹅去的,就只有水口山。这个地方地势高,山麓有河水环绕而过,风景宜人,本就是适合登高赏月的地方。 坏就坏在最近在水口山挖出了许多抗战时期的遗骸,据说是当年日本人搞的万人坑,吓得很多人都不敢去了。对于王元鹅而言,越是没人的地方,越是他的最优选择。 马弘文在脑海里再一次刷新对张培的认识,并很快闪过这些念头。 “王元鹅在父母老家喝酒喝多那回,有没有哪里表现得不正常?”对张培纵有千般不满,马弘文仍能做到一脸平静。 一张一弛,一弛一张,是为马弘文的审讯之道。 先前连蒙带吓起了作用,现在的张培见马弘文神色缓和,在心理上也放松了不少,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将他知道的关于王元鹅在死前的一些情况细节都说了出来。 马弘文觉得这样挺好。更何况,在他心里,已然排除了对张培的怀疑,也就认为没有必要再对其施以颜色。 第70章案中案(36) “也谈不上不正常。他当天就是心情很不好,一路上醉醺醺地和我说了很多。我最初还以为他在那个地方触景生情,想念父母了。实际上,他却一路上都在说他老兄。”张培说。 “你仔细想想,他当天都说了什么,把你能想到的都说出来。”马弘文说。 回忆片刻后,张培继续说道:“他说的很凌乱,但从他说的来看,他对自己的兄长,不仅仅是尊重,甚至还有盲目崇拜。” “王元鹅的哥哥叫王乾山。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王乾山在2001年抛妻弃子,和一个女网友私奔,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这样的人,王元鹅很崇拜?”马弘文插了一句。 张培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 “对于自己的家人,不少人总有无限的宽容。这种在旁人看来私德恶劣的行径,在王元鹅看来却无关痛痒。更何况,王元鹅对王乾山的崇拜,应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树立起来了,可谓根深蒂固,甚至到了凡事都把兄长放在第一位的地步。”. “所以,王乾山抛妻弃子的行为,丝毫没有影响到王元鹅对兄长的崇拜。他甚至将这一结果,归咎于自己的嫂子不够优秀,做得不够好,配不上自己的兄长。” “但他很看重自己的侄儿侄女。在他眼里,侄儿侄女和他才是一家人,是他们家的血脉传承,他嫂子就是个外人。” “王乾山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让王元鹅对他的崇拜到了几乎盲目的地步?”马弘文问。 “王乾山有先天性残疾,自幼左腿发育不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生活不便。他们的父母忙于自家的中医诊所,都无暇照顾王乾山。因此,王乾山在小时候的日常生活,几乎都由王元鹅照料。” “也正因为这样,对于王乾山的过人之处,王元鹅的理解要更加深刻。” “王乾山自学中医,自学《周易》,对于《周易》有非常独到的见解,当时甚至还有不少的追随者,连堰城大学文学院的教授都将他奉为座上宾。” “我对《周易》也略懂一二。当时王元鹅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还当他酒喝多了在吹牛皮,就随口问了他几句,没想到他信口捏来,却引经据典,回答也切中要害,十分深入。他对《周易》的了解和理解应该来源于王乾山。由此可见,他对王乾山的描述应该没有夸大。” 马弘文忍不住问道:“你问了他什么?” 很快,他就后悔自己多嘴了。 张培精神一振,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随口问他,《周易》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他如果说《周易》是用来占卜的,那和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周易》就是中国古人的《相对论》或《量子力学》。现代人掌握《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后,就可以根据现有的数据信息,预测宇宙、天体未来的趋势。” “在古人看来,《周易》也有相同的作用。《周易》不仅是一套卦学体系,更是一套成熟的哲学思维体系和方法论,包含着对宇宙、世界、社会的认知,包含着古人在信息极其有限的情况下,通过联想建立起来的普遍因果规律,所以他们才认为可以利用其预测未来和吉凶。” “至于这种通过联想建立起来的因果规律,也就是古人利用《周易》所作的预测未来和吉凶,到底是客观存在,还是唯心想象,是否准确可信,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换一个角度来看。《周易》和现代科学在起源本质上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发现、掌握可以解释宇宙、世界运行的因果规律而产生的。” “不同的是,《周易》是从哲学的角度试图阐释宇宙和世界的运行规律,甚至还包括对人类社会、个人人生的探究,而现代科学是从精细的、可证实的物质角度进行阐释。” “我又问,为什么都说《周易》是中国文化的源头?” “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笑着说,从时间上来看,《周易》成书时间很早,在那个知识、信息极其有限的时代,可谓占据先机。要是在那个时代出现《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之类,《周易》还能不能成为国学源头,恐怕得另当别论。” “更重要的是,它是周文王所著,可谓权威之作,极可能是那个时代社会精英、知识分子用来学习的官方教材。这样一来,《周易》大概率就是早期中国社会的主流文化。” “早期的主流文化,对后期文化产生影响,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好比一个人早期形成的生活习惯和性格特征,即便在之后无论怎样改变,都不可能和他的早期完全切割。” “从传承上来看。《周易》由于占据先机,是‘群经之首’‘大道之源’,诸子百家,包括老子、孔子、庄子、孟子,包括外来的佛教文化,都从其中汲取营养,上论天文,下讲地理,中谈人事,包罗万象,无所不有,易道广大,洁静精微。” “毫无疑问,诸子百家和佛教,在受到《周易》影响的基础上,甚至可以说就是对《周易》的不同理解和传承发扬,之后在各自领域里衍生出许多流派分支,然后构成了五彩缤纷的中国文化。辉煌灿烂的国学文化也就应运而生。” “从具体的思维上来看。《周易》所蕴藏的思维体系,对后世国人的思想、思维,有着非常深的影响。《周易》当中,最根本的思维之一是‘危机意识’,或者叫‘忧患意识’,这一思维贯穿了之后中国人几千年的历史、社会和个体。” “比如,《易传·系辞下》中说,作《易》者,其有忧患乎?意思就是,写《周易》的人,大概有很强的忧患感和危机感吧。” “除了这句外,当中的另一句更直接:‘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 “意思是:孔子说‘有危机的,都是表面上安安稳稳的人;要灭亡的,都是自以为能长长久久的君主;有动乱的,都是自以为治理很好的国家。’核心意思就是在说,不要因为今天的安稳,就忽略了潜在的危机。” “这是古人从《周易》里看出来的‘忧患意识’。从周易的内容来看,体现‘居安思危’这一思想的卦象也比比皆是。” “比如,第三十七家人卦九三,也就是第三阳爻的爻辞是:家人嗃嗃,悔厉,吉;妇人嘻嘻,终吝。意思是,如果一家人都比较肃穆严面,紧张兮兮,随时准备应对变故,最终都能逢凶化吉;如果老婆孩子都嘻嘻哈哈,精神松弛,则很可能大祸临头。” “当然,这句话放现在理解起来比较困难,但放在商周时期理解起来就很容易。商周时候,人类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一只野兽、一场感冒、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人,都很有可能让全家遭殃。所以,那时候的一个家庭想要平平安安生存下来,就必须得整日‘嗃嗃’。” “第三十五晋卦初九,也就是第一阳爻的爻辞是:众允,悔亡。意思是,众人越是满意,你就越是危险。这句话搁今天,就叫捧杀。” 说到这里,张培顿了顿,方继续说道:“王元鹅当时哈哈大笑着在说这一爻辞,我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想想,这一爻辞极有可能让他想到了自身处境,令他心有戚戚。” 马弘文听到这里,颇为触动,一时之间竟忘了出言中止张培的长篇大论。 “诸子百家对‘居安思危’这一思维、思想的传承,更加随处可见。” 张培丝毫没有言归正传的自觉,继续说道: “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强调的就是治理大国,一定要像小火炖鱼一样,不紧不慢,小心翼翼;孔子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孙子说,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佛家说,世间空苦,诸行无常;还有墨子的亡国七兆和韩非子的《亡征》,无不体现了‘居安思危’的思想。” “到了现在,国人注重存款,在乎房产,关注养老,就是‘居安思危’这一思想融入国人血脉,融入日常的具体体现。” “从揭示的宇宙、世界、社会运行的规律来看,《周易》表达的宇宙观的核心就是俩字:变化。也就是说,在《周易》看来,世界唯一不变的规律就是‘变化’。并且,《周易》认为的‘变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矛盾双方相互转化的。” “比如,《周易》的首卦,乾卦,从下到上,由六根阳爻组成,前五爻的爻辞,描绘的都是一个不断上升变化的过程,到了第六爻——亢龙有悔,反而比不上第五爻——飞龙在天。” “在‘降龙十八掌’里,亢龙有悔是很厉害的一招,阿朱受伤后,萧峰就是用这一招逼退了少林几大高手。但在《周易》里,亢龙有悔是指已经盛极一时,再继续的变化,就只能变坏,而不能继续上升,是衰落的征兆。” 第71章案中案(37) “亢龙有悔之后,最好的变化是盛极而衰,跌至谷底后,再从第一爻‘潜龙,勿用’开始。最坏的变化,则是盛极而亡,再无恢复的可能。” “盛极而衰之后,开始新一轮的上升变化。如此反复,周而复始,是为‘周易’。也只有这样的‘变化’,才能无穷无尽,成为世界唯一不变的规律。” “再比如,六十四卦中的泰卦和否卦。泰卦是吉卦,表示只有小忧,没有大灾。否卦是凶卦,表示有小人作祟,处境凶险。” “问题在于,泰卦的卦象是上坤下乾,也就是乾坤颠倒,地在上天在下,这表示的肯定就是不正常的意思。否卦的卦象恰好相反,上乾下坤,天在上地在下,一切正常。” “泰卦是吉卦,卦象却是不正常;否卦是凶卦,卦象却是正常。这是因为,在《周易》看来,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不正常之后,就会变得正常。所以,不正常的卦象就预示着马上就要变得正常,这才是吉卦。反之,则为凶卦。” “无论是‘盛极而衰’,还是‘否极泰来’,体现的都是《周易》‘变化’的宇宙观,并且是矛盾双方相互转化的‘变化’。搁现在,这就叫‘物质是运动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跳开卦辞卦象,从六十四卦的整体结构来看。其倒数第二卦叫既济,意思是:一切都完成了。问题在于,既然一切都完成了,却为什么不是终卦,而是倒数第二卦?” “这仍是因为还有变化存在。所以既济之后的第六十四卦,叫未济,意思是:还没完成,还没成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未济卦一开,新的循环,新的变化重又开始。六十四卦又从乾卦坤卦,到泰卦否卦,到既济未济,再演化一遍。” “也正因此,《周易》的‘周’字,指的是变化不断,周而复始,永不停息。而不是因为周朝人写了《易》,才叫《周易》。” “变化不断、生生不息的宇宙观,带来的影响就是铸就了国人灵活灵泛、随机应变、自强不息的性格特征。” “我又问……” “行了行了,你别问了。我现在充分相信王乾山对于《周易》有着十分深入的研究。” 马弘文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声,制止了张培的严重跑题,接着问道:“你刚才说,他当天是因为父母忌日,才回了老家。他父母是同一天去世?” “我也这样认为,但这种事不大好问。” “再说说你自己吧。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王元鹅并未感染hiv病毒,但电视台的领导并不了解这一情况。这是为什么?” 张培神色黯然,低头犹豫片刻后,重又抬起头来:“我想升职。认识王元鹅之前,分管领导找我谈过话,说台里编辑部主任的位置空缺,他想让我上。还说我虽然是台里的老员工,但工作业绩平平,要我努把力,做些出彩的亮点工作。这样,台里的其他领导才会无话可说。” “认识王元鹅之后,我认为他就是我的‘贵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王元鹅的事迹一经报道,我就成了编辑部主任拟定人选。” “但在台里就人事调整的党委会议即将召开之前,医院的专家却告诉我,王元鹅并没有感染hiv病毒……” “王元鹅的事迹由我一手打造,这事如果被曝出来,我不但前功尽弃,还会成为台里的笑话。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头皮发麻,就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所以,台里的领导并不知情。” “医院呢?你通过什么办法,让他们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贿赂?”马弘文问。 张培摇头:“不需要贿赂。对王元鹅作出误诊的初诊医生,和后来的专家是同门师兄弟。初诊医生在向专家说明情况的时候,我刚好碰上。” “他们正在为误诊的事发愁,说没想到一个误诊会引发这么大的连锁反应,还认为初诊医生会因此受到处分,正在评副高职称,肯定也会受到负面影响。” “我正发愁,该怎样让知情的医生专家闭嘴。在门口听到他们这样说,就有了主意。进门就和他们说,这件事目前只有我们仨知道,只要不往外传,就会皆大欢喜。” “他们有些犹豫。我继续劝,说这也不是要他们撒谎,只是不让第四个人知道而已,算不上违背医德。” “而且我向他们保证,我会让这件事悄无声息的平安落地,要他们放心。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们电视台有这样的能力……还骗他们说,我出现在这里和他们说这些,就是受了台领导的全权委托。” “初诊医生虽然没说同意,但他盯着专家看,我就知道他心里是愿意的,就看专家怎么说。” “专家却说这样不行,至少要让‘病人’,也就是王元鹅本人知道。还说他们医院没有向社会公布病人病情的义务,但有向患者本人说明病情的责任。” “我听他这样说才松了口气。接下来,我又开始做王元鹅的思想工作,也向他说明我即将升职的情况,请他帮帮忙。他起初不同意,直到我问他是不是连泗河智能准备给他的200万奖金都不要了,他才松口答应。”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你都没想好最后该怎样收场?而是靠着坑蒙拐骗,将这事捂了下来?你不知道纸包不住火的吗?”马弘文蹙着眉头问。 对于张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和实则愚蠢至极的本性,马弘文算是有了进一步的充分了解。 “我就想着……先把编辑部主任的帽子拿到手里再说。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张培目光闪躲,不无心虚。 “走一步看一步”这话,连他自己说起来都明显底气不足,可见这就是个今天吃饱不管明天的主。可就是这么一号人,刚才居然还在就《周易》和国人的“忧患意识”侃侃而谈。 纸上谈兵和实际应用,果然是两回事。 马弘文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你再仔细想想,王元鹅临死前,除了你,还有没有和其他人有过接触?那些慕名而来,到医院探望他的人不算。” 张培摇摇头:“我刚才说过,王元鹅从医院偷偷跑回家睡觉这段时间,中间去了什么地方,除了回他父母老家那回,其他就没和我说过一回实话。这当中,他有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我真不知情。其他时候,除了来探访的热心市民,也没有其他人了。” 然后,又一副疑惑的样子:“说到这里,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许多陌生人都来探访,可王元鹅的家人呢?他虽然不待见自己嫂子,可他侄儿侄女呢?” “他对侄儿侄女应该不差。除非他嫂子是个不讲理的人,不准儿女过来,或者说他一对侄儿侄女不懂感恩,不认他这个亲叔叔。” 关键时候总犯糊涂的二百五张培同志,总算一句话启发了马弘文:王元鹅和自己的嫂子之间似乎存在某些矛盾,如果王元鹅是他杀,那他嫂子不就是现成的重要嫌疑人? 光顾着调查近期有没有和王元鹅产生矛盾的“新人”,却忽略了和他可能存在陈年矛盾的“亲人”。 谈话即将结束之前,张培又一拍脑袋,想起了一件事:“有个什么临终关怀慈善组织的人打过电话给我,说他们也关注到了王元鹅,对他的行为和事迹非常钦佩,愿意提供临终服务,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满足王元鹅的临终愿望,请我安排他和王元鹅单独见面。” “这事发生在王元鹅被确定并未感染hiv病毒之后,所以王元鹅一从我嘴里听说这事,就朝我翻白眼,然后一句话都没说。我这才反应过来,王元鹅的‘临终愿望’,起码还得几十年以后再说。所以,我回头就拒绝了那个慈善组织的人。” “警察同志,这事和王元鹅是不是自杀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马弘文不置可否。 和张培的再次谈话才刚刚结束,办案人员就王元鹅的社会关系向马弘文汇报了最新的调查进展。这其中有个情况让马弘文及办案人员颇为意外:“教授”张秀文居然就是王元鹅的嫂子,她和两个孩子就是被王乾山抛弃的人。 原本正犹豫是否向外界公布王元鹅案最新调查进展,包括宣布他并未感染hiv一事,也被果断暂停。 “教授”张秀文的这一层身份,加大了她的作案嫌疑。王元鹅的死朝着“他杀”的天平一端开始倾斜。 案情有重大转变的情况下,谁都没心情去搞什么新闻发布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发现让王元鹅的死更加扑朔迷离,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的不确定性更大,与其到时候仅发布一条“相关案情正在加快调查,暂时无可奉告”的警情通报,还不如不发。 第72章案中案(38) 张秀文和王元鹅既然是叔嫂关系,在知道张培购买三唑仑居然是给王元鹅服用时,她自然会感到意外。同时,这两人关系紧张,所以张秀文在张培面前压根儿就不想提到关于王元鹅的只言片语。 马弘文很快就理清了张培口中说这两人“肯定不认识”的缘由。 同时,办案人员还提供了另外的重要线索。 在对王元鹅居住的室内环境经过技术鉴定,发现并无外人出入的痕迹后,马弘文曾指示部分办案人员继续排查室外线索,也就是在王元鹅居住的小区内继续排查,试图确认案发当天,有无可疑人员进出过王元鹅家里。 在马弘文看来,现场痕迹始终都具备“人为制造”的可能性,但室外线索要被人为改变的可能性不大。 根据尸检鉴定,王元鹅的死亡时间在凌晨3点半左右。由于案发时间太晚,在入户走访排查中,小区居民都说当时睡着了,没看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进出过王元鹅家里。 王元鹅居住的小区档次不低,安装了监控设备。但在2008年,监控网络并不完善,仅能从监控中看到出入小区大门的人,并不能细致具体地观察到每一栋单元楼。 但通过监控视频,只要发现案发前后一段时间内有人出现,即便只出现在小区大门口,这人也具备作案嫌疑。深更半夜,案发当时,别人都在家睡觉,你却出现在距离案发现场不远的小区大门,你不可疑谁可疑? 很快,办案人员在监控视频中,于当天当时的画面里,发现了一名从小区里走出来的男子。更让办案人员惊喜的是,虽然当时的画面乌漆墨黑,看不清男子的脸,但在小区门口大灯的照耀下,监控视频清晰拍摄到该名男子所上车辆的车牌号。 根据车牌号,办案人员很快追踪到了该名男子。 经查,男子并非小区居民,那他从小区内出来之前在干什么?其作案嫌疑进一步加大。 审讯中,面对警方的这一质疑时,男子以沉默应对。其作案嫌疑明显加大。 最后,在审讯人员随口提出的“你和王元鹅到底有什么怨什么仇,为什么非得杀了他”这一试探性的疑问时,男子大惊失色,才道明真相。 据该名男子所说,他当时是从女朋友家里出门,回自己家。因为老婆出差,临时改变行程突然回到家里,却没看到他人,打电话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在打牌,还说马上就回去。 同时,由于女朋友的老公也在公安系统内工作,女朋友曾向他提过,她老公好像怀疑她在外面有人。 因此,在面对气势汹汹的警务人员时,该名男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可能是女朋友的老公使出的“诈术”,只要自己不开口承认,这种事又不是捉奸在床,谁都拿他们没办法。 当天夜里,该名男子女朋友的老公去了异地出警。 经查,该名男子所说属实。 一场闹剧结束后,马弘文又提出过新的侦查方向。 由于现场并无搏斗痕迹,在假定王元鹅为“他杀”的前提下,凶手为熟人的可能性较大。 同时,“凶手”并未在小区大门的监控视频里出现过。两者结合来看,如果存在“凶手”,那么在案发前,“凶手”极可能利用熟人身份,曾在王元鹅所在的小区出现过。也只有在充分熟悉了解小区环境,知道小区大门监控盲区的基础上,才能做到这一点。 在原有的入户走访的过程中,办案人员在向小区居民了解情况时,当然不只问他们“案发当天当时有没有看到可疑人员出入过王元鹅家里”,诸如此类的问题,也问过“王元鹅家里,平时有没有什么人来串过门”这样的问题。 但这一方面的收获不大。仅从小区居民们的嘴里了解到,王元鹅在“成名”之前,似乎是有几个男人偶尔在他家里出现过。至于这几个男人长什么样,鬼还记得,叫什么名字,鬼才知道。 在这一基础上,马弘文着手安排梳理王元鹅的社会关系,着重调查与他关系较为亲密的熟人,试图从中确认曾在王元鹅家里串过门的人。 熟人,并且曾在王元鹅家里串过门。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才具备作案嫌疑。这就是马弘文的另一侦查思路。 王元鹅没有固定工作,以出租父母留下的门面、房产为生,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包租公”。 因此,警方只能根据王元鹅的成长经历,通过走访其老家、就读过的学校,了解、联系、找到和王元鹅关系比较亲密的人,这其中就包括文韬。经谈话、调查核实后,这些人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都被一一排除作案嫌疑。 同时,经确认,小区居民们嘴里的“几个男人”,都属于被排除作案嫌疑的亲朋好友之列。 因此,在小区居民当中走访排查的线索,也就此中断。马弘文的另一侦查方向,似乎也要宣告夭折。 在众多办案人员中,有个叫段明的人,在马弘文给定的侦查思路的基础上,有了更进一步的看法。 段明认为,根据现场外人出入痕迹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以及在案发前后成功避开监控设备这两点来看,“凶手”应当具备相当高的反侦察水平,充分体现了其具备掩盖“谋杀”的专业化能力。 毫无疑问,普通人不具备这种能力。 所以,“凶手”极可能不止只有王元鹅的“熟人”,应当还有“熟人”请来,或雇佣的“专业人士”,要么作为王元鹅的熟人,其本身就具备这方面的“成熟经验”,可以独立完成这一切。 已对王元鹅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的排查情况来看,他们都是普通人,没有案底,并且都有充分的不在场的人证物证。 如果为熟人单独作案,那么这人应当不在警方已排查的目标人群当中。 无论如何,王元鹅的熟人雇了“专业人士”,或者也叫“职业杀手”帮手的可能性同样存在。 在其他办案人员继续追踪了解、调查王元鹅的亲朋好友时,段明决定从王元鹅的熟人请了“专业人士”帮手的这一思路上,着手尝试验证。 作为熟人,才能于半夜敲开王元鹅的家门,然后寻找机会,在王元鹅的水杯或饮料中放入过量的三唑仑,在他饮用并昏迷后,再将一直跟在他身后,就站在王元鹅家门外的“专业人士”叫进来,由他负责将王元鹅挂在绳子上,完成伪造“自杀”的过程,并负责清除现场相关痕迹。 甚至,这人还能以“朋友的朋友”这一身份,光明正大地进门和王元鹅打招呼,然后在王元鹅的眼皮子底下,和雇主通力合作,将“谋杀”伪装成“自杀”。 越是“职业杀手”这样的“高精尖”人士,越会在作案前于现场附近“踩点”,熟悉环境,这是专业化的必然要求。这人在作案前后的短时间内未在监控视频中出现过,是因为他这时已经充分熟悉了小区环境,知道了监控盲区。. 但在此之前,“凶手”在并未完全掌握小区监控所在位置的前提下,有没有可能在视频内出现过?谁都不确定。 就算出现了,但在人来人往的视频中想要筛选出谁才是犯罪嫌疑人,这一难度系数实在太大。 段明却认为有必要试一试。在他看来,办案就和参加考试是一样的道理,有时候想要考出好成绩,清醒的思路和不错的手气缺一不可。 段明调取了王元鹅所在小区的监控视频,然后一个人窝在办公室,不眠不休地看了一天一夜后,终于注意到了一个骑着电瓶车,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这个女人明明穿着连衣裙,却又戴着手套和帽子。这样的打扮着实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只在案发前第三天出现过两次,分别是中午1点左右,下午5点左右,在此之前和之后都没有出现过。也就是说,这人极有可能不是小区业主,但要确定,还需进一步入户走访核实。 虽然,小区物业管理人员和居民看着警方拿着的这个女人的视频截图,都说在此之前,没见过小区里哪个女人有过这样的穿着打扮。但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小区居民,谁都不能确定。毕竟,这女人的脸没有露出来。光凭着一套红色连衣裙和手套、帽子,谁都不敢打包票。 这时,有其他办案人员提出质疑,说,也许这女人是谁家亲朋好友,中午和下午都过来串门,然后被串门的业主在我们走访排查时,又恰好不在家。 也有人提出,也许这名红衣女人就是小区居民,但她才搬过来没多久,所以大家都不认识她,而在我们走访排查的时候,她恰好也出远门了。 这些假设都解释了这个古怪女人的奇怪行为,并且这样的可能性也确实存在。 最终,段明凭着一捆黄瓜消灭了所有的质疑声。 这名女子在骑着的电瓶车前端车筐里,始终放着一捆黄瓜。 第73章案中案(39) 正常人如果来串门走亲戚,带一捆黄瓜过来倒也算人之常情。但这黄瓜带过来之后,应该是拿到主人家。就算这女人是小区居民,出门买黄瓜,回了一趟家后,也应当把黄瓜放在家里后,再轻装出行。 问题就在于,这女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电瓶车前端的车筐里放着的黄瓜始终就没动过。 如此一来,答案就只有一个:她并非来串门,也根本不是小区居民。 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来此“踩点”的犯罪嫌疑人,也就是段明假设的“职业杀手”。黄瓜是她用来掩饰自己的行为,打消小区居民疑惑的乔装道具。她可能做梦都没想到,此举会成画蛇添足,成为警方将她锁定为犯罪嫌疑人的关键线索。 这让段明对这个女人的“专业能力”产生了怀疑。但这丝毫没有动摇这个女人作为犯罪嫌疑人的地位。 段明提供的这条线索,让王元鹅的死重重地倾向于“他杀”一端。马弘文也因此记住了这个叫段明的年轻人。 至此,总是疑神疑鬼的马弘文,终于扬眉吐气,狠狠打了背后说他在“瞎折腾”的烂嘴巴们的脸。 现场勘察和尸检报告都已确定王元鹅系“自杀”,如果要给王元鹅的死定性,这理所当然就是客观依据。 外界的舆论早就吵翻了天,大家都压力山大,没日没夜地开展工作,都巴不得早结案早收工。这个小眼睛的矮胖子在已有结案依据的前提下居然还不结案,还说就算是“自杀”也必须得有“自杀动机”,如果找不到王元鹅的“自杀动机”,那就存在“他杀”的可能性。 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是领导你说了算。大家讲政治顾大局,服从命令听指挥,一阵埋头苦干,结果,别说“自杀动机”,就连毛都没找出来一根。 这时,就有人说,王元鹅都已经得了艾滋,离死不远了,就算谁和他过不去,也犯不着多此一举杀人泄愤。 所以,客观上来看,王元鹅已经失去“被杀前提”。我们虽然找不出“自杀动机”,但同样不存在“被杀前提”,在已有客观依据的基础上,将王元鹅的死定性为“自杀”完全没毛病。 说这话的人,不知道王元鹅并非艾滋病患者。 王元鹅的病情属于高度机密。不仅是为了避免信息泄露刺激舆论,更重要的是当时马弘文也怀疑背后有资本操作,担心消息外泄打草惊蛇。 结果多方调查,却发现电视台高层,以及医院高层对王元鹅并未感染hiv病毒一事一无所知。. 于是,资本操作这一怀疑假设似乎并不成立,马弘文对王元鹅的病情是否还有继续保密的必要,也就产生动摇。这才有了是否将王元鹅的病情向外公布的考虑。 当然,针对这一怀疑,调查到最后才发现从头到尾都只是张培那个二百五出于个人利益考虑,在一手操办的结果,这让马弘文的老脸上又多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但王元鹅失去“被杀前提”的说法却又让马弘文从中受到启发: 如果存在“凶手”,并且和王元鹅之间有矛盾,那么“凶手”应当知道王元鹅的病情状况,也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才会对王元鹅产生,或继续保持“杀人泄愤”的想法或冲动。而不是产生“王元鹅反正有了绝症,就让老天去收拾他”,这样的打消了作案动机的想法。 王元鹅死前,至少有20多个夜晚在“散步、看星星、听人拉二胡”,如果他的病情有所泄露,应当也是在这段时间内发生。所以,面对张培曾擅作主张将王元鹅“散步、看星星、听人拉二胡”这一重要线索隐瞒时,马弘文极度无语。 在这一假定条件下继续分析: “凶杀”既然知道王元鹅“抗艾斗士”的身份是个西贝货,却没有选择将这一消息向外扩散,进而让王元鹅“身败名裂”,而是选择将其“杀害”,这说明至少在“凶手”看来,他和王元鹅之间的矛盾只能以王元鹅的死才能终结。 什么样的矛盾,只能以一方的死才能宣告终结? 马弘文认为,要么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类,不死不休;要么是极为严重的利益纠葛,比如,涉及商业合同、遗产继承、财产瓜分等,只有一方死了,才能产生利益最优方。 在并无更多线索信息的条件下,马弘文的分析和推测也只能到此为止。 在没法拿王元鹅并未感染艾滋病的客观事实进行反驳的前提下,马弘文只能“一意孤行”,强力推进。 在马弘文看来,要么找出“自杀动机”,结合尸检和现场鉴定报告,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为王元鹅的死定性,要么找出“被杀”线索,立案侦察。 可大家脚不沾地,衣不解带,忙得天昏地暗后,除了稀里糊涂之下帮一警队兄弟找出了在他头上种草的男人之外,再无其他收获。 因此,免不了就有一小撮烂嘴巴在背后说怪话,认为马弘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没事找事瞎折腾,想趁机炒作,蹭王元鹅的热点,让他自己“火”一把。 段明的这一线索发现,于马弘文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不仅消除了队伍内部的疑议,还帮助凝聚了共识,让侦破工作朝着上下一心的方向继续推进。 心思缜密的段明给马弘文送来的惊喜远远不止这一个。 从监控视频来看,红衣女子由于骑在电瓶车上,身体呈坐姿,裙子较为宽松,并且进出小区大门都是一闪而逝,难以确定其高矮胖瘦。 在红衣女子骑着电瓶车于下午4点51分,第二次由大门进入小区,于视频画面中消失后,紧跟其后的一辆小汽车却突然停在小区大门中央,于视频画面中只露出车身后半截。 小区大门通道是左进右出。进入小区大门后,有一小段路途中间立有隔离铁制栏杆。因此,空间较为狭窄,仅能容纳小型汽车单一进出。 小汽车停留的时间不久,前后不到一分钟。所以,小车追尾电瓶车的可能性不大。 段明立即意识到:就在小车前头骑着电瓶车的红衣女子,极有可能当时突然主动停车,造成紧跟其后的小汽车也只能暂停驶入。 王元鹅居住的13栋离小区大门还有一两百米远,红衣女子在这里就停车,然后推着电瓶车步行去往13栋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是什么原因让红衣女子在进入大门后,会突然停了一下车? 根据小车车牌号,段明找到车主。 车主回忆半天,才说,那女人好像在哪里沾了一脚泥,进了小区大门后,大约是看到立在路中央的铁栏杆,所以停了车,坐在电瓶车上,往栏杆上踹了几脚,想把脚上的泥弄掉。 至于被问到有没有看到女人的脸,以及女人的高矮胖瘦,车主都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那女人戴着口罩,我按了一声喇叭也没回头,再说前后拢共不到一分钟,你们不来问这事我都不记得了,哪还知道她长什么样。 又歪着头想了半天,似乎想起了什么。 在段明期待的眼神中,车主却说,看起来,那个女人应该不胖,但也不瘦,算是不胖不瘦吧。至于有多高就说不准了,她坐在电瓶车上,没法判断。 看起来,车主提供的信息似乎没有多大作用。 但段明却并不这样认为,非得缠着同行的老刘再去一趟王元鹅所在的“柏林国际”小区。 老刘大惑不解。 “鞋印。那个女人在栏杠上跺脚甩泥巴,肯定会留下鞋印。”段明解释道。 老刘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瓢泼大雨,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说,她当时脚上沾的可能是水泥?” 段明像是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这是城区,她又骑在电瓶车上,沾上一脚土泥巴的可能性不大。” “距离‘柏林国际’不远的姚临巷,是条背街小巷,最近在翻修,到处在抹水泥,在巷子口拉了禁止通行的围栏。但很多骑摩托车、电瓶车的人不愿绕道,仍会见缝插针地钻过围栏,从巷子里过。” 老刘再无异议,一踩油门,直奔“柏林国际”而去。 可惜行车记录仪是在2009年才进入中国市场,不然,当时的段明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段明的付出终究没有白费。 铁制栏杠上,提取到了一只脚印。栏杆上的水泥已经硬化,十分清晰地呈现出脚印印记。 根据水泥脚印,警方继续推断出,红衣女子穿的应该是平底胶鞋,全长24.5厘米,脚跟宽度比较窄。以脚掌大小预估,凶手身高应该在1.6米左右,体重大概在110斤到130斤之间。 关键在于,红衣女子的身高体重恰好与张秀文相符。 “张秀文居住在临津门,从那里到‘柏林国际’,恰好要经过姚临巷,如果不走姚临巷,至少得绕道两三公里。”当时的汇报过程中,老刘又为坐实张秀文的嫌疑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第74章案中案(40) 原本打算针对张秀文的个人情况开展进一步调查,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由于调查王元鹅的社会关系,顺藤摸瓜之下自然追踪到了张秀文。 张秀文原名张继文,同王乾山离婚后才更名为张秀文。这也是马弘文的人直到现在才摸清她和王元鹅之间的关系的缘由。 个人姓名可以变更,身份证号码却不会改变。问题在于,警方仅知道张继文这个姓名,却不知道其身份证号码。 办案人员最初以“张继文”这一姓名追踪调查,结果找出来许多同名同姓的,却没有一个曾是王乾山老婆。 2008年利用信息化办案的手段远远没有现在这样成熟。一筹莫展的办案人员忽然想到王乾山的一对子女仍跟着母亲生活,灵机一动便开始搜索孩子的姓名,因此才追踪到张秀文。 张秀文于1974年出生,小学毕业,北方人,爱吃大葱,没有阅读的爱好,却喜欢“瞎折腾”,也就是鼓捣各类小实验,动手能力很强。 王乾山于1977年出生,准大学生,南方人,爱喝咖啡,自学中医,爱读《周易》。之所以说王乾山是准大学生,是因为他在高考毕业时,虽然考上了大学,但父亲王文辉却让他放弃学业,其中缘由后面再说。 这里要对比的是张秀文和王乾山,这一对曾经的夫妻之间的差异。光是根据王元鹅父母老家的邻居,和他们家的亲戚反馈的这些表面信息来看,似乎就能看出这二人最后为什么会以离婚收场。 问题在于,差异这么明显的两个人,又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在那个通讯交通都极为不便的年代,这两人原本应当是八竿子打不着,到底因为什么又会结婚? 这还得从二人的父辈说起。 1979年,中越自卫反击战开始。 王文辉和张继文的父亲张余粮,同属于某王牌军猛虎师。这是一个和万岁军齐名的光荣部队。 王文辉是卫生员,张余粮是排长,二人同在一个连队。 上战场之前,别说新兵蛋子,就连张余粮这样的基层干部,从车上一下来,腿也是不自觉的哆嗦。 同时,天天大会小会,各种动员。平时很难见到的大小领导,这时候也天天在基层连队转悠,有时候还能跟师长甚至司令员一起喝上一碗酒。 渐渐的,在这种大氛围的影响下,张余粮也渐渐适应下来,变得积极勇敢。 但真正要上战场的前一晚,全排都失眠了,张余粮这些干部没有人敢睡觉,全部值班要确保看管好每一个人。 卫生员王文辉也失眠了。卫生员属连队直属,编制不在班排。同样睡不着的王文辉似乎不敢叨扰连首长,就来找张余粮。 狠抓思想政治工作,历来是我军的优良传统。临战之前,连队里要树立典型,还要抓思想落后分子,给动摇人员做通思想工作。 同张余粮闲聊的过程中,王文辉半开玩笑说不管是落后分子,还是思想有动摇,自己都沾点边。 在张余粮眼里,卫生员王文辉平时看起来非常乐观,不提上战场就很活泼,一提要上战场就变得扭扭捏捏,甚至很烦躁,训练的时候抵触情绪突出明显。 张余粮知道,王文辉这是拐着弯儿来找他疏通自己的思想工作。临战之前,紧张恐惧,这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但王文辉又想让自己克服这种恐惧,所以才会有此举动。 于是,一番推心置腹后,张余粮才了解到,王文辉在老家有个儿子已经两岁多,但一直没法直立行走,多方就医后才确定是左腿先天性残疾。 王文辉家里另外还有两个姐姐,男丁只有他一个。所以,父母就催他回去赶紧再生一个。说白了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家里人担心,孩子长大了不一定能娶到老婆,谁家好闺女会嫁给一个瘸子呢。 那时,“只能生一个”的计划生育的国策还没有施行。 谁知道会突然碰上上前线的命令,这是任何人、任何理由都不能违抗的,所谓的军令如山便是如此。王文辉的思想包袱也就可想而知。 张余粮就要王文辉上了战场后,除了救人就尽量不要乱跑,还要他跟在自己身后,一切听天由命。 最后,还说如果真有不测,你要是为国捐躯了,他家倒有个闺女,只要你不嫌弃咱闺女比令公子还大3岁,那咱家闺女就许给你家小子了。无论如何,为国尽忠之人,万万没有断子绝孙的道理。 王文辉哈哈一笑,说女大三抱金砖,你得说话算话。 张余粮拍着胸脯,说,好兄弟,啥也不说了,我这就改遗书。万一我俩都为国捐躯了,这事就留给家里人去操办。 一场君子之约,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由于二人所在的部队素有“铁军”之称,所以一上战场,就被总指当做拳头部队,啃的都是硬骨头。 真正的战场战争和影视小说有很大区别。 一开始,大部队推进很快。后来才知道,最初面对的敌人都是驻守当地的民兵和守备部队,基本属于“战五渣”之列。 越到后来接触到对方的野战部队,越发现敌人根本就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越南鬼子打起战来很狡猾,丝毫不亚于当年的日本鬼子。 对方充分利用山地地形,发挥使用迫击炮的特长,以及其他灵活多变的战术打法。比如,他们紧盯我方重火力兵员,往往都是各种火力优先照顾机枪阵地和四零火、迫击炮的操作人员。 而一个合格的、优秀的机枪手,特别是选择地形,覆盖角度,火力配置等,这些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培养出来。再就是四零火和迫击炮的操作人员,搭配得好,压制火力摧毁工事非常顺手。而一旦损失了这些人,短时间内根本补充不上,马上就会变成被动受压制。损失也会越来越大。 有时候,敌人打急了,还会将高炮平射当机枪使用,那玩意打到身上瞬间把人削平,一般火力也压制不住,只能靠步兵吸引火力然后重武器或呼叫火炮集中招呼消灭敌人。 当时我军火炮很犀利,但敌人的苏援火炮也不是吃干饭的。这就使得我军在战场上如果抓了俘虏,第一时间就是想办法搞清对方火炮的配置和位置。 敌方采用的这些战术方法都源于中国,可谓学生打老师,还在短时间内一度把老师打得不知所措。 当时,很多战士没有上过战场,一听到枪炮声就晕头转向。 同时,受十年动乱影响,一些军工产品质量也存在问题。比如四零火,有很多打过去没动静,后来发现是发射之后引信坠落。还有手榴弹哑弹的情况也时有发生,这都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慢慢的,以战练兵之后,大部队很快适应了残酷的战场环境。 二人所在的猛虎师,可谓战功彪炳。 先是接替友师进攻复和,打下孤山,控制平江渡口,架桥沟通两岸,打通水口关经复和至东溪的公路;然后北上高平,与另一友师协同围歼高平以北克马诺地区的残余越军;再冒雨连夜奔袭广渊,打通广渊至复和的公路;接下来在复和地区清剿残敌,最后又协同友军师会攻重庆(越南重庆县)。 猛虎师在高平以东地区不断转战,长驱400余公里,纵深80余公里,哪里危急哪里去,显示了优良的战斗作风,因而受到总指的表扬。 参战一个月左右,张余粮和王文辉所在的连队,活下来的仅有7成(包括负伤但没有失去战斗力的)。按当时的情况,如果损失超过4成,这一战斗单位就算被打残了。 在接到总撤退命令的时候,张余粮和王文辉都庆幸自己活了下来。随着双方兄弟加战友这种感情的与日俱增,在外人看来,这俩人就好似一母同胞似的。 在撤退途中,意外比幸运先到一步。 具体的战斗过程陈述起来千篇一律。无非就是二人所在的连队落入敌军小股部队的包围,英勇善战的我方战士,在优秀的指挥员的沉着应对下,顽强战斗,浴血突围,挫败了狡诈的敌人想要将我方指战员全歼,这一令人发指的血腥阴谋。 突围过程中,连队有个叫罗弘材的战士十分不幸的腿部中弹,王文辉跑过去想将他拖到安全的地方施救,结果一颗手榴弹扔了过来,张余粮为了救他们,二话不说就扑到了手榴弹上面。 王文辉被震得一阵晕头转向,好不容易从污泥血地里扒拉出张余粮的上半截身体,见他下半身不见踪影,着急忙慌地就想将他流了一地的肠子都塞回去,可专业知识和施救经验都告诉他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王文辉的双手便在半空顿了片刻,接着就开始将张余粮往自己背上挪,想先将他背走再说。 张余粮被他一折腾,嘴里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直往外涌,带着细泡,然后醒了过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把就推开王文辉,骂道:“你他娘的……第一天上战场啊?” 第75章案中案(41) “救我有屁用……救小罗……”张余粮咳了几口鲜血,口齿不清地说道。 “都得救,都得救,一个都不能落下……”王文辉却像魔怔了一般,单膝跪地,躬着身体,一只手拽着张余粮的衣襟,用力将他往肩上一甩,一只手又去搀扶罗弘材。 王文辉身材矮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成功扛起一个、扶起一个,没走几步却又双脚一软,三个人又倒在地上。 这时,敌人的呐喊声和枪声已越来越近,他们发起了冲锋。 张余粮从地上摸起一把制式步枪,熟练地上膛之后,将枪口对准王文辉:“带上小罗……走!” 王文辉却不管不顾,仍朝着张余粮爬过去:“都能活,都能活……” 张余粮见这样吓不住王文辉,便将枪口顶在自己下巴上:“兄弟……我不行了,再折腾下去,三个都活不成。” 王文辉愣神的片刻,张余粮又说:“我闺女……给你做儿媳妇。” 最后,张余粮骂道:“去他娘的越南猴子,老子死也不做俘虏!” 然后,在王文辉眼巴巴的注视中,张余粮扣动了扳机。 王文辉嚎着爬过去,跪在张余粮的尸体旁,又嚎叫了几声,像是一匹受伤的狼。 很快,王文辉强打精神,背起罗弘材就跑。 没跑多远,浓密的足有一人高的草丛中,突然迎面窜出来3名敌军。 罗弘材趴在背上,慌忙中将枪支从王文辉的耳边伸了出去,扣动扳机,干掉一个。但枪械击发的声音震得王文辉头眼昏花,脚下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上。 王文辉还没来得及挣扎,额头上就挨了敌人狠狠的一枪托。 即将失去意识之前,王文辉看到小罗趴在自己身上,替他挡了一刺刀,紧接着,耳畔也传来自己人的喊杀声。 至少,不会做俘虏了吧…… 王文辉闪过最后一个念头,然后昏迷过去。 王文辉如愿以偿,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在己方的野战医院,但死去的张余粮和没有救回来的罗弘材,却又让他重新陷入沉默。 战友们告诉他,当时情况混乱,救他们的人员力量不足,罗弘材腿上挨了一枪,背上被刺了两刀,着急忙慌的探了鼻息,发现并没有呼吸,所以只背了他回来。 但在事后清扫战场,却并没有发现罗弘材的尸体。罗弘材有可能当时没死,甚至有可能被敌人救走了,被动地做了俘虏。 摸鼻息探呼吸的方法不一定能确认死亡。王文辉对此心知肚明。 王文辉康复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但要求重新上战场,并且还打报告要求调整岗位,从卫生员换成战斗员。 上级对他在思想上的转变,以及内心的想法一清二楚,并且王文辉所在的部队这时已经回了国内。所以,对于王文辉的要求,上级的回应只有四个字:不予批准。 上级以为,只要不让王文辉回到战场,对于他这样的人就是一种保护,就能避免悲剧的发生,可他们疏忽了一件事:王文辉是卫生员,有机会接触到俘虏中的伤兵。 虐杀俘虏历来就是我军禁忌,更何况是在国内。 在一次严重地挑战了部队的底线后,即使上级领导理解他,想保护他,最终的结果却仍是不得不勒令其复员。 复员和转业是有区别的。 转业是指军队的军官、文职干部、志愿兵退出现役转到地方,由国家统一安排工作。复员是指军队的军官、文职干部、志愿兵退出现役以后,回参军地区或者服役所在地安置,国家不包分配工作。 同时,王文辉虽然只是志愿兵,但他上过战场,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只要安分守己,被提干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但王文辉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些。 王文辉复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张余粮的老家沂蒙山区。 去了一趟那里之后,王文辉就决定以后自家的儿子必须娶张余粮的闺女作媳妇。因为,那个地方实在太穷了。 当然,在王文辉看来,完成这桩婚事的唯一前提就是只要张余粮的配偶和闺女都愿意,至于以后的王乾山会不会愿意,似乎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作为烈士家属,张余粮的配偶何春花可以由国家安排工作,可那个山旮沓里面,除了山还是山,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工作机会和岗位。 并且,何春花连写自己的名字都困难,当地政府在落实这一政策上,绞尽脑汁之后也只能安排她去县政府机关大院打扫卫生。 可张余粮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窝在山旮沓里头,距离县政府机关大院还得步行二三十公里的山路,这让何春花上下班、照顾家庭都极为不便。 所以,何春花不但选择不去政府机关大院工作,就连国家发的抚恤金也拒绝申领,还说他家男人死在战场上,可不是为了让他们一家人做国家的寄生虫。然后继续守在山旮沓里面,选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自食其力。 作为张余粮的子女,张继文也可以享受就学方面的相关优惠政策。可他们家住的那地方,方圆十几公里就没有一所正儿八经的学校。 县政府说可以安排张继文在县城读书,可问题在于,张继文当时只有六七岁,完全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因此,这一政策至少在张继文读小学的时候没法落实。 张继文到了读初中的年龄时,又不愿意继续上学了。 落后的教学设施和不稳定的教师队伍让张继文的学习成绩惨不忍睹,和县里的孩子压根儿就没法比。 小升初后,当地政府安排张继文在县里的中学读书。但张继文上了几天课后,觉得自己就像在听天书,接着又想起马上就要到农忙了,秋收时候的母亲应该非常需要帮忙。 然后,她和学校说了一声,即便学校不同意,她也充耳不闻,大摇大摆地走出学校回了家,准备在家帮母亲做农活。 学校的老师最初还去过她家家访,但在母亲的责骂和老师的规劝中,张继文仍然无动于衷,她始终认为与其在学校的课堂上打瞌睡,还不如在家多帮母亲干点活。 何春花和老师都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就这样,小学毕业的张继文一直在沂蒙山区务农。 在张继文21岁的时候,王文辉带着18岁的王乾山来到沂蒙山区探望病重的何春花。家庭的重担和长期的劳累,终于压垮了这个倔强女人的身体,在让自己的公公婆婆安享晚年后,她自己也倒下了。 这是张继文第一次见到王乾山。 王文辉每年过年都会千里迢迢赶过来给张余粮的父母拜年,但都是单独前来。 王文辉第一次到达沂蒙山区的时候,这个地方的贫穷落后让他感到十分震惊,但也坚定了他当时留下来替张余粮为其父母尽孝的打算。 张余粮的父母拒绝了王文辉的好意,劝他回去,但王文辉不听。何春花只用了一句话就让王文辉立即收拾行李滚蛋了,并且在往后每年过来时都不敢在她家里长住。 何春花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瓜田李下很可怕,您要真想帮张余粮的忙,就不要让我一家人出门被人戳脊梁骨。 这句话让王文辉打消了最初的打算。 张余粮的父母过世后,王文辉仍会每年过来,替他父母扫墓。 因此,张继文对于王文辉自然不陌生。 但这次在何春花病重的时候,王文辉带着王乾山过来,其意义自然不同。 病床上的何春花对眉清目秀的王乾山似乎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只授意王文辉父子先出去,将张继文单独留了下来。 张继文面对母亲询问的目光,羞答答地只说了一句:“我听妈妈安排……” 闺女的心意,何春花心知肚明。 王乾山虽然是个瘸子,但有一身书卷气,看起来温文尔雅,谈吐不俗,这让从小到大一看到书本就犯困的张继文倾慕不已。 于是,这一对母女对于张余粮的遗书遗言,也就并无异议。 我们再来关注王文辉父子。 光从王文辉的秉性来看,复员之后,他毫无疑问就成了家里的“独裁者”。大事小事,孩子读书、结婚的事,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在王文辉看来,何春花和张继文既然没有提出异议,那么王乾山娶张继文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张继文在和王文辉的沟通过程中,怯生生地说过一句:“乾山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我怕我配不上他。” 王文辉自然拍着胸脯安慰她,说这都是小问题,你也不要认为他读书有多厉害,他今年考大学就没考上。 这让张继文似乎安心了不少。 张继文的无心之言却提醒了王文辉。 即将结成一对新人的二人之间,似乎存在差异:张继文只是小学毕业,王乾山在这一年高考毕业又即将上大学。虽然,学历文凭并不能代表什么,也决定不了一个人的素养和前程,但却着实能影响人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 第76章案中案(42) 出于尽量消除这二人之间的文化差异考虑,既然张继文不能在学历和受教育程度上继续“做加法”,那就在王乾山身上“做减法”。 同时,张继文当时已经21岁,如果等到王乾山读完大学,也就是4年后再来考虑二人之间的婚事,到时张继文就25岁了。那个年代,25岁的姑娘还没有出嫁,可就是老姑娘了。 因此,王文辉一回头就向王乾山宣布:你不用去上大学了,我看你平时自学中医也像模像样,以后就跟着我在中医诊所里做事吧。 王乾山不解,说我大学填报的就是中医专业,等我读完大学再来跟你做事,不是更好? 王文辉当然不能告诉他,说老子是为了拉低你的受教育程度,让你和张继文尽量保持在同一起跑线上,才会不准你继续上大学。 所以,王文辉又找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你腿脚不便,这些年都是你弟弟照顾你,要是去读大学,我该安排你弟弟跟着去,还是安排继文跟着去?” 王乾山立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对于不去读大学再也提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王文辉却十分难得地拍了拍王乾山的肩膀,不无宽慰地说道:“我们家中医医术沉淀了四代,到你这里是第五代。你跟着我,能学到的东西比在大学里面只会多不会少。再不济,以后靠这一行养家糊口也绝对不成问题。” 最后,王文辉又补充道:“以后,读大学这事,你也别说自己因为腿脚不便所以不去了,就说自己没考上吧。尤其在继文面前,免得她认为你这腿脚不便是个大问题。那孩子单纯,你不提这茬,她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王乾山对于自己和张继文的婚事谈不上很愿意,也谈不上不愿意,他知道自己愿意不愿意应该不重要,关键只要父亲王文辉愿意,那他就得愿意。 平心而论,这时的王乾山对于初见的张继文至少不反感,甚至颇有好感。张继文身上有一种朴实无华,浑然天成的气质,这与他在城市里见到的各式各样的20岁左右的女性都不一样。 因此,和张继文结婚,并未让王乾山心生反感,倒是不能继续读大学这事,一直让王乾山引为平生憾事。 单纯的张继文和年轻的王乾山,甚至连老谋深算的王文辉当时都没有意识到,结婚不难,难的是要维持长久的婚姻关系。 在沂蒙山区赶在何春花闭眼之前,在王文辉的一手操办下,王乾山和张继文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回到堰城后,又替二人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张继文嫁到堰城后,除了做家务,照顾王乾山,其他时间啥都不用干,她又没有什么能打发业余时间的兴趣爱好,这让她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由于无所事事而感到心里发慌。 直到一次,同样清闲下来的王乾山无意中得到一小块碘和铝,便想给张继文表演一个神奇的“魔术”。 他将碘和铝一起放在一张盘子上后,就叫张继文拿来一瓶纯净水,然后煞有其事地要张继文离得远远的,并且要她不要眨眼,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 在张继文无比好奇的目光中,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王乾山将纯净水倒进盘子的瞬间,盘子就开始冒起了非常漂亮的紫色烟雾,紧接着就霹雳吧啦燃烧了起来。 熟知药理的王乾山对于这种常见的化学反应自然了然于胸,但小学毕业的张继文却对王乾山此举惊为天人,急不可耐地缠着王乾山问他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王乾山禁不住张继文的死缠烂打,本想告诉她重铬酸铵、铝热反应、硝酸铅和碘化钾等这些常见的化学小实验,但转念一想,又认为对于一无所知的张继文来说,这些小实验着实有些危险。 因此,王乾山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药学实验教程》,随口塞搪道:“你把这本书读透了,就啥都懂了。” 《药学实验教程》这本书是哪里来的,连王乾山自己都不记得了。况且,碘和铝遇到纯净水产生的化学反应和药学压根儿就没有半毛钱关系。 王乾山以为不管是什么书,对张继文的作用都只有一个,就是催眠。这样一来,他就能落得耳根清净。但他显然低估了张继文对于那些“神奇魔术”的求知欲和探索欲。 张继文对王乾山的随口敷衍深信不疑,居然十分认真地开始钻研起这本教程。奇快妏敩 钻研之后,张继文也知道王乾山骗了她。但这一点已然不重要,对于她而言,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并且沉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很快,张继文开始不满足于这一本书,更不满足于书面知识,居然慢慢按照书里教的开始动手做各种药物实验。 王乾山一家人,甚至连左右邻居都知道张继文是闲得没事干,所以对此都睁只眼闭只眼,由得她“瞎折腾”。 这一家人,包括张继文自己都不知道,王乾山无意中为她打开的药物学这扇新世界的大门,会让她在这条道路上策马狂奔,并且在以后让很多专业人士都对她望尘莫及。 只不过,越到后来,张继文会越跑越偏。 当然,这都是后话。 张继文先后为王乾山诞下一子一女,但这并没有成功拴住二人之间的婚姻关系。他们于1995年结婚,于2001年离婚,婚姻关系维持并不长久。 但在亲人和邻居们眼里,张继文和王乾山之间似乎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二人也很少发生争吵。 倒是王文辉和王乾山两父子之间,会时常爆发较为激烈的争吵。究其原因,主要还是王文辉管得太多、太宽,这让年渐日长,并且慢慢做了父亲的王乾山越来越无法忍受。 至于一向看起来循规蹈矩的王乾山,最终会和一个女网友私奔,这也的确让很多“围观群众”都大跌眼镜。 二人离婚后,王乾山净身出户,王文辉夫妇留下的门面、房产和最值钱的古玩字画全都在王元鹅手里,商铺、住房租金也全都由王元鹅收取,张秀文连边都沾不上。 这些看似和王元鹅的死毫无关联的信息中,马弘文很快就得出一个推论:王文辉一家人,死的死,跑的跑,谁才是最大受益者?毫无疑问,这人就是张秀文。 这也是张秀文对王元鹅的作案动机。 张秀文满足马弘文对“凶手”的所有推测和分析,同王元鹅之间是“熟人”,并且存在“不死不休”的利益纠葛。 甚至连红衣女子的来历也能找到合理解释:张秀文和王元鹅关系不和,极有可能从未去过王元鹅家里,仅知道他住在哪里,为了进一步摸清王元鹅居住地的周边环境,所以张秀文化身为“红衣女子”,去“柏林国际”踩点。 所有的线索和信息都将作案嫌疑指向张秀文,才审讯完张培的马弘文立即着手安排,他要亲自提审张秀文。 张秀文的父母固然令人肃然起敬,其早期经历也令人可钦可敬,但社会是最残酷的染缸,时间是最强大的“魔术师”,现实是最可怕的腐蚀剂。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在利益的诱惑之下,人心和人性往往不名一文,最是经不起考验。 在马弘文的从警经历中,充分见识过人心人性的变化莫测,和各种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犯罪动机。 他见过老实巴交的农民,由于拆迁一夜暴富后,就立即换车换房换老婆,还搞起了地下赌场,顺带做起了“溜冰跑麻”(冰毒和麻古)的“小本生意”。 见过在老家是标杆孝子、模范丈夫、标准爸爸的“好人”,在外地却杀人越货、淫人妻女,无恶不作。 见过因为没钱上网打游戏练装备,就教唆女友卖淫,并亲自为其拉皮条、“作保护”的成年男子。 见过为了筹集“毒资”,将自己的母亲和亲妹妹都卖给人贩子的吸毒人员。 见过为了骗取保金,然后经常制造各种意外、造成自己孩子身体时常受到损伤的母亲。 见过为了报复老公出轨,就在网上到处“约.炮”,结果稀里糊涂成功约到自己老公的家庭主妇,最后两夫妻在酒店房间同归于尽。 见过因迷信年轻男性的“小蝌蚪”能美容养颜,然后到处勾引男学生,最终不慎将一男学生弄得精.尽人亡的美艳少妇。 也见过仅出于生理需求,定期举办“淫趴”,聚众淫乱的青年男女。 还见过因为在房事上不能满足自己的老公,心生愧疚之下,便将自己身边的多名闺蜜灌醉,任凭老公为所欲为的已婚女子。 大千世界,光怪陆离,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不会发生的。 张秀文“一拖二”,带着两个孩子,贩卖“迷药”自然让她大有朝不保夕之感,出于长久与安稳考虑,弄死王元鹅,将王文辉留下的遗产都据为己有,这完全有可能。 第77章案中案(43) 昔日沂蒙山里那个勤劳朴实的张继文,经历过社会和现实的吊打后,变成能完美设计杀人的张秀文,并非什么不可接受的咄咄怪事。 马弘文正盘算着该以怎样的手段和方式方法从张秀文这里打开突破口,老法医却央人过来喊马弘文,要他务必亲自去一趟法医室,还说他不去就肯定会后悔。 马弘文被老法医拿捏得十分到位,一听来人这样的传话,果然二话不说,火急火燎地就赶了过去。 老法医用镊子夹起盘子里的一根手指骨,再用另一只镊子将骨头上的一枚金戒指取下来,将戒指里侧对着马弘文。 “这枚戒指里有‘王文辉’三个字,看见没?”老法医一边动手,一边问。 马弘文定睛一看,见果然如此,一边点头一边充满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个情况?” 法医将戒指重新套在骨头上,又将骨头放回盘子:“这是你的人在王元鹅的床头柜里找到的。他们最初以为这是个塑料道具,认为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会将真人的手指骨放在自己床头柜里,所以没当回事,看了一眼后又重新塞回床头柜。” “也多亏了你这老是疑神疑鬼的性格,安排我们在王元鹅家里扩大检测范围,将他家从天花板到洗手间下水道再做第二遍痕迹排查。” “新的痕迹没有检测出来,倒是你的人在这一过程中嘀咕了一句,说王元鹅的收藏爱好有点儿标新立异,除了字画古董,居然还喜欢收藏人体骨骼道具。” “我随口一问,才知道王元鹅的床头柜里,居然还藏了这么个玩意儿。这玩意儿我一看就知道是真人骨,不是什么塑料道具,也就带回来做进一步检测。” 马弘文蹙着眉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手指骨上戴着的戒指刻着‘王文辉’的姓名,是不是说这手指和戒指的主人都是王文辉,或者说是王文辉的配偶阮香兰?” 王文辉戴着的戒指里面刻着自己的姓名,这是一种可能性。同时,阮香兰也有可能戴着刻有自己丈夫姓名的戒指。 “我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将手指骨和王元鹅的尸体进行dna对比,只要这二者之间的dna匹配成功,证明手指主人同王元鹅之间存在父子或母子关系,那么手指和戒指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王文辉或者阮香兰。” “但是,你猜结果怎样?” 马弘文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他知道,老法医既然这么问,那就肯定不会是自己想象中的答案。 法医见马弘文一副便秘的样子,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爱莫能助地说道:“你猜对了,dna结果完全匹配不上。也就是说,从生物学上来看,王元鹅同戴着戒指的这枚手指的主人,完全就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这个案子,真是越往下查越复杂。” “你是说,手指和戒指的主人,不是王文辉或阮香兰?” 法医苦着脸:“如果真是这样,这案子倒还不算复杂。兴许王元鹅真有收集人体骨骼的变态爱好,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他的床头柜会发现这玩意儿。” “问题在于,我将手指骨和王乾山的一对子女作dna对比,结果却又能匹配上。也就是说,手指骨的主人,大概率就是王文辉或阮香兰。” 马弘文终于理清了潜在的逻辑关系:“你的意思是说,王元鹅和王文辉夫妇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王文辉两夫妻的亲生儿子?” “这个情况比较复杂。” “如果手指骨主人是王文辉,同时王元鹅和王乾山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也就是说王元鹅的母亲是阮香兰,父亲却不是王文辉,那么也会出现我们现在做dna对比之后,得出的这一结果。” “即,王文辉的dna同王元鹅无法匹配,却能与王乾山的一对子女成功匹配。” 马弘文更加疑惑了:“你是说,阮香兰居然敢在王文辉头上种草?” “我最初也有你这样的怀疑。所以将王元鹅与王乾山的子女,又在dna上做了横向对比,只要王元鹅同自己的侄儿侄女之间能在dna上匹配成功,那么这一假设就会成立。结果,他们仍旧匹配不上。” 马弘文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在手指主人是王文辉的前提下,王元鹅同王文辉夫妇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反之,在假设手指主人是阮香兰的前提下,这一结果仍然成立。” “这就意味着,王文辉夫妇同王元鹅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亲子关系,王元鹅不是他们夫妇当中任何一人生的?” 马弘文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们得出这一结论的潜在前提,是以王乾山确为王文辉夫妇亲生为基础,以王文辉夫妇、王乾山及其子女是确切的直系亲属为逻辑条件。有没有可能,在血缘关系上,出问题的是王乾山,而不是王元鹅?” 马弘文的意思是说,有没有可能王乾山才不是王文辉夫妇亲生的。 法医却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马弘文:“那这手指骨的dna,和王乾山的子女就应当匹配不上。” 马弘文唾面自干,毫无羞愧神色:“我这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法医冷哼一声:“你还是去头痛王元鹅的床头柜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根手指骨吧。” 然后,又用镊子指着骨头:“你要头痛的问题多的是,不止这一个,咱还是一个一个来吧。” “根据骨质密度判断,手指骨主人的年龄应当在45岁左右,这一年龄和王文辉夫妇在七八年前死去时候的年龄刚好相符。” 马弘文在审讯张培时,无意中得知王文辉夫妇极有可能死于同一天。审讯结束后,就这一问题问过下属。办案人员立即联系当地派出所和所在社区,了解到:在2001年,王文辉夫妇同时死于家里突发的一场火灾。 时刻关注案件进展的老法医,自然也会知道这一点。 “更大的问题在于,王文辉夫妇既然死于火灾,这么一根保存完好的手指骨又是怎么来的?我对整根手指骨做过仔细检测,没有发现被灼烧过的痕迹。” 马弘文一点就透:“也就是说,这根手指骨,应当是在王文辉夫妇葬身火海之前,被人取了下来。” 法医点点头,用镊子拨了拨骨头,将手指骨的底部对准马弘文,并且将镊子尖端停在手指骨底部:“看见没有?没有被掰断后,参差不齐的骨刺,切口平滑,这是明显被锋利的刀具或斧头削砍下来的痕迹。” 马弘文的小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嘀咕了一句:“也就是说,让王文辉夫妇死亡的火灾,极有可能是人为的谋杀,而不是什么狗屁‘突发性’的安全事故。”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你的事。我只告诉你,我能确定的客观事实。” 然后,法医又将镊子尖端停在那一枚金戒指上:“黄金如果不受到外物侵蚀,不会变黑。但这里却有几个小黑点,我仔细检测后,才发现是一种小昆虫的尸体。也就是昆虫干尸,虫体组织已被细菌分解,仅剩毛发、骨骼、体刺和皮囊。” “这种昆虫叫蛾蚋,多生活在水生生物的栖息地,包括浴缸、洗手盆等地,最常见的是在下水道。” “问题在于,昆虫要变成干尸,那么周边的环境就应当较为干燥。蛾蚋生活的地方,比如下水道,怎么可能会干燥呢?” 马弘文终于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一对小眼睛眨了又眨:“也就是说,即便王元鹅长时间将这根手指骨藏在类似于下水道这样的地方,戒指上也不应该会有蛾蚋的干尸?” 法医点点头,然后惜字如金地终于说出自己的一个推测:“除非……藏手指骨的地方,原本有大量的蛾蚋生存,但是很快就变得干燥,并且在以后都没有潮湿过。” 马弘文从法医室里出来后,只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王元鹅并非王文辉夫妇所生,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和他的死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他的亲生父母又是谁? 原本单纯的只想确认王元鹅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结果稀里糊涂地牵扯出王元鹅的“父母”极有可能死于谋杀。 杀害王文辉夫妇的会是谁?王文辉是越战英雄,虽然脾气暴躁,但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更不是当地“村霸”“恶霸”,在邻里之间的口碑不错,找过他就医的人也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 张秀文倒是有嫌疑,但那根手指骨却又在王元鹅这里…… 这他娘的真是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一个头两个大的马弘文低着头只顾往审讯室方向走,可走着走着,却突然站住脚步,扯开喉咙朝来去匆匆的工作人员中大喊:“段明呢?叫段明来见我。” 马弘文给段明交代了一项比较简单的工作任务:他要知道2001年让王文辉夫妇遇难的“火灾”事故,具体是发生在哪一天;王乾山离家出走的时间,具体又在哪一天。 第78章案中案(44) 张秀文给马弘文的第一感觉就是安静。 心烦意燥的马弘文见到张秀文的第一眼,居然觉得自己内心宁静了不少,这让他立即产生一个古怪的疑问:家里有个这样的女人,王乾山居然还非得和一个女网友私奔?. 很快,马弘文驱散了自己脑海里这一乱七八糟的想法。 恬静安稳的张秀文,很快又让马弘文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极不简单。 安静,是一种无声的力量,是一场厚积薄发。越是安静的人,越能静下心来,专注于某一项事情,最终才能成就一番事业。 马弘文仅凭第一印象,似乎就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能仿制出三唑仑了。 张秀文自始至终都注视着马弘文,眼神清澈,表情恬淡。 看得出来,她在安静地等着马弘文发问。 “你……为什么要把名字改了?”鬼使神差,马弘文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张秀文眼角荡出一丝笑意:“当时离婚了,想要从头开始,所以……不但把头发剪了,还把名字也改了,算是告诉自己,去开始另一个新的人生吧。” “6月27日夜里,一直到6月28日早上7点,你为什么不在家睡觉,到底去了哪里?” 王元鹅的死亡时间是在6月28日凌晨3点半。 根据张秀文给自己装的监控视频,她于6月27日夜里10点外出,直到第二天早上7点才返回。也就是说,在王元鹅死时,张秀文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但在最初的审讯中,办案人员问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她却说这涉及她的个人隐私,拒绝回答。 在并无更多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光凭此一点也不足以认定她就是犯罪嫌疑人,况且当时也并没有将她列入重点怀疑对象,仅是将其作为“药贩子”在审讯,办案人员对此也就不了了之。 故此,马弘文又有此一问。 张秀文蹙着眉头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新闻里说王元鹅是在6月28日凌晨死的,还有很多人说他可能是‘他杀’,我在那段时间刚好又没在家。所以,你们怀疑我杀了他?”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马弘文神色森严,不怒而威。 张秀文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法回避。直觉告诉她,面对眼前这个小眼睛的矮胖子,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要再耍小聪明,最好将一切都据实相告。 “我……去了酒吧。” “什么酒吧,在哪里?”马弘文故意保持压迫,穷追不舍。 马弘文也隐约明白,张秀文为什么会说自己当时的行踪涉及她的个人隐私。一个结过婚的单身女人,在酒吧彻夜未归,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可能在干什么了。 但张秀文接下来的答复,却让他双眼瞳孔一缩,立即又正视起来。 “酒吧名叫‘君兮’,就在东湖桥底下,河边上。” 王元鹅曾在东湖桥底下“听人拉二胡”。 马弘文很快就将这两条线索联系起来。 然后,马弘文将身体稍微往前挪了挪:“你在‘君兮’酒吧,是不是见过王元鹅?” 出乎意料,张秀文似乎毫无想要隐瞒的意思。 只见她双眼一亮,似乎对马弘文的有此一问感到颇为意外:“厉害!你连这个都知道?但我见王元鹅不是当天,而是在之前的几天。” “我当天去‘君兮’酒吧,是想再和他面对面的好好聊一聊,结果等了一夜他都没来,后来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酒吧老板和王元鹅相熟,也认识我,所以给我盖了个毛毯,没有半夜把我叫醒,要我回去。” 马弘文记起来了,在王元鹅的亲朋好友的排查对象中,是有一个叫肖威的人开了一间酒吧,但办案人员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他的酒吧名和酒吧所在地址,因为他当时提供了王元鹅死时,他正在酒吧营业的照片,并且还有酒吧员工的人证。 张秀文的回答不但毫无破绽,就连她本人的样子,看起来都是满满的人畜无害,毫无心机。 这让马弘文一时间摸不清张秀文到底是个什么人,但张秀文的这些供词只要一经核查,就能确认真假。 因此,张秀文至少没有扯谎的必要。 “最初的审讯中,你为什么不说你当时去了酒吧?” 张秀文微微叹口气:“我和王元鹅之间一直有误会……说白了,其实就是家事……家丑不可外扬。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会因为我没有说出当时的具体行程,就会怀疑我杀了王元鹅啊。” “你和王元鹅见面,具体是在哪一天,什么时间点?聊了些什么?” “6月24日,具体时间点记不准了,应该是夜里十一二点吧。” 然后,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聊了哪些内容,能不能不说?” 马弘文冷着一张脸,不作答复。 张秀文讪讪地说:“你既然知道我改了名字,那就应该对我的个人情况掌握得比较清楚……” 马弘文微微点了点头:“你只管说重点,回答问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会问你。” “我原本去找王元鹅,是打算和他好好说,要他让我收取一部分公公婆婆留下来的门面租金。结果,他警告我,让我不要打财产的主意,还说改嫁是我的个人自由,但是不要想从他们家拿走一分钱。” “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就是两个孩子要读书,要参加各类补习班,开销大,我又……没有正经工作,所以才不得不又向他开口。但我一提这个,他就要我将两个孩子都交给他抚养。我就说,那还不如杀了我。” “最后,就越来越说不清了。他义正言辞地训了我将近一个小时,我见他当时喝了酒,知道我不管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再说下去也只会是鸡同鸭讲,所以也没和他吵,就听着他讲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最后,张秀文还充分表达了她对小眼睛警察同志的不满:“这样的家务事,说出来只会惹人笑话。我都不想说,你又非得让我说……” 张秀文对于自己和王元鹅在财产之间存在纠葛毫无隐瞒。从目前的供词来看,她有充足的作案动机,却没有作案时间,似乎可以排除她的作案嫌疑。 但张秀文的表现却让马弘文越来越拎不清她到底是个什么人了。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的嫌犯,马弘文见得太多。 张秀文虽然没有作案时间,但她仍旧可以通过她和王元鹅之间的共同熟人,甚至再雇个“帮手”来实施她的杀人意图。 很快,马弘文的脑海中浮现出“红衣女子”这条线索。但在试图了解“红衣女子”的相关信息前,他仍有别的疑问。 “你说你去找王元鹅,意思是你知道他会在‘君兮’酒吧出现?” “王元鹅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吧喝酒。这么说吧,以我对他的了解,要想找到他,如果在白天,就去’柏林国际’,如果在夜里,就去‘君兮’酒吧。张培和我说……”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张秀文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珠不由自主地转了两圈,然后不说话了。 马弘文立即看出了她的心思,出言警告:“在这里,你最好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妄图能有所隐瞒。” 张秀文仅以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声:“暴君。” 她这是偷偷地又在表达自己对马弘文的不满。 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张培在找我……拿三唑仑时,啰哩吧嗦说了很多,说最近很火的王元鹅就是他报道出来的,还说三唑仑是拿了给王元鹅的朋友戒毒用。” “我都懒得说他,头回听说三唑仑还能用来戒毒。张培那人,脑子里面装的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粉,不动还好,一动就成了满脑子浆糊。” “所以,他这些蠢得冒烟的借口,我都见怪不怪了。只要他不是拿去害人,我就随他了。” “最后,他还神秘兮兮地和我说,要告诉我一个大秘密,还说相信我肯定不会往外说,才会和我说。” “我又不是很感兴趣,但他非得和我说……” 然后,张秀文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做贼一样往左右两边看了一眼,又面对马弘文压低了声音:“他说……王元鹅,根本就不是艾滋病患者。” 马弘文的脸上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将王元鹅不是艾滋病患者这么重大的秘密,拿出来向自己中意的女人炫耀,这么没脑子的事,也确实只有张培那个二百五才干得出来。 但张培向张秀文泄露过这个秘密,却又没有如实向警方反馈过。 张培啊张培,真他娘的是个二百五! 张秀文见眼前的二位无动于衷,立即就明白这事在神通广大的警察同志们这里,应当不算是秘密。 “看样子,你们连这个也知道了。那就好,我还担心说出来会害了王元鹅。你们既然知道这个事,那和是不是我说的,也就没什么关系。” 第79章案中案(45) 张秀文不但和王元鹅存在财产纠葛,还知道王元鹅并非艾滋病患者,这完全符合马弘文之前对“凶手”的所有分析和推测。 但看着眼前像是在聊着家长里短一样的张秀文,马弘文却越来越迷糊了——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呐? “我一听王元鹅不是艾滋病人,就知道他在‘住院’期间,很可能会偷偷跑去‘君兮’酒吧。他那人,好动、好酒,要他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装病,不到处乱跑,还不如期待母猪能上树。” “我听张培说了这些后,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再去找王元鹅谈谈。本来以为,他得了病,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也就能迎刃而解。但是,他既然没病,这个问题终究又得拿出来解决……你懂的。” “所以,我就直接去‘君兮’酒吧找他。结果,在那里的第二天,他果然就出现了。” 从张秀文的这些话来看,二百五张培向她透露的王元鹅的相关情况,远远不止“不是艾滋病人”这么简单。 张秀文去“君兮”酒吧的真实目的,到底是像她说的这样,仅是去找王元鹅协商收取部分门面租金的事,还是另有所图?比如,去看看王元鹅会不会在“君兮”酒吧出现,从而确认张培向他透露的消息是否属实,进而考虑是否实施杀人行为。 从时间上来看,张秀文和王元鹅见面的时间是在6月24日,红衣女子在“柏林国际”出现的时间是6月25日。 张秀文在“君兮”酒吧确认王元鹅并非艾滋病人,并再次和他就相关利益问题谈崩后,于第二日着手实施犯罪行为,这一逻辑顺序完全成立。 红衣女子到底是张秀文本人,还是她的“帮手”? 马弘文疑云重重。 张秀文说的不管是不是“借口”,都符合正常逻辑。 在马弘文看来,张秀文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和充分的把握,就对她提出质疑,她完全能迅速拿出一套自圆其说的说辞,甚至都不用打草稿。 因此,没有充分证据的怀疑,马弘文不打算正面质问,而是在心底迅速盘算决定采用旁敲侧击的办法,试图让张秀文在口供中自露马脚。 “你平时,有没有去过王元鹅在‘柏林国际’的家里串过门?” 张秀文摇摇头:“‘柏林国际’我去过,但是王元鹅家里,从来没进去过。” “我离婚的时候,王元鹅还在读大学。他当时还住在公公婆婆的老房子里,我住在另一处房子里,他和我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 “但是前后没到半年,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认为我迟早要改嫁,到时候至少要带走他家一半的财产,去给别的男人作嫁妆。所以,很快,但凡是他家和钱有关的,他都不让我沾边。慢慢的,和他之间的来往也就越来越少。” “后来他大学毕业,没有再住公婆的老房子,而是在‘柏林国际’购置了一套商品房,搬了进去。” “早些年,他会时常带两个小孩出去玩,有时候还会带回家。所以,我去‘柏林国际’也是接孩子回自己家,但从来没进过他家大门。” 这又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去过“柏林国际”,但是没进过王元鹅家门,也就是说她对于“柏林国际”大门装了监控设备,以及小区内部是否有完善的监控系统这一情况,可能知情,也可能不知情。 “你是说,后来他没有再带孩子出去玩耍过?这是什么缘故?”马弘文继续问道。 “我刚才说过,我找他一提收取部分门面租金的事,他就和我提孩子抚养权的事。他这想法应该是后面一两年才有,之前从来没提过,只要我别打他们家财产的主意。” “大约一两年前,他开始向我提孩子抚养权的事,我最初还以为只要我不同意,他也不能怎样。但有一回,他趁着带孩子出去玩的机会,居然将孩子带去了云南。他这样干,明显就是试图将孩子从我身边分开。” “我在电话里头警告他,再不送孩子回来,我就报警。但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后来,还是两个孩子又哭又闹,他才将孩子带了回来。” “事后,他和我说,就是想带两个孩子出去旅游,没别的想法。这样的话,鬼才会信。” “之后,我再也没让两个孩子和他见过面。” “后来,看到新闻上说,王元鹅得了艾滋,我就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让孩子去和他见一面。虽然王元鹅和我有矛盾,但大人之间的事不应该牵扯到小孩,况且他对两个孩子都不错。” “但我还没决定下来,就从张培那里听说他不是艾滋病人的消息。再之后的事,您都知道了。” 马弘文仍旧面无表情:“王元鹅有没有什么要好的女性朋友?” 张秀文仔细想了想,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好像没什么女性朋友,甚至都没见他和同龄女性一起走过路,更别说会有什么要好的女性朋友。” 然后,她又笑了:“我对他的了解主要停留在他十八九岁以前,兴许他之后交有女性朋友,我也不知道。” “你呢,有没有什么要好的女性朋友?”马弘文言语平淡。 “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的很多,问我有没有女朋友的,您倒是第一个……” 马弘文居然十分难得的在眼角荡出一丝笑意。 张秀文却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原来住在我家楼上,现在搬出去了,开了一家婚介公司。可能和她之间有共同的经历,所以……我们无话不谈。” “共同的经历,是指什么?” 张秀文犹豫片刻,然后带着一丝苦笑:“都离婚了……说起来,她之所以离婚,还多亏了我的‘帮忙’。” 见马弘文似乎仍在注视自己,张秀文只能继续说道:“她抽烟,蒋国俊,也就是他前夫不抽烟。” “一天晚上,我在阳台收衣服,发现衣服上全是烟灰,还看到楼上不断有烟灰落下来。” “我本来想去楼上和她说一声,但转念一想,深更半夜去敲人两口子的门也不合适,就打电话给她,要她在阳台抽烟至少注意不要乱弹烟灰。” “她说自己没抽烟。我从阳台上把头伸出去,明明看见楼上伸出一只女人的手,夹着一根烟,正在往楼下弹烟灰,还差点儿落在我眼睛里。” “我懒得理她。挂了电话,就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她。在证据面前,我看她还能怎样抵赖。” “结果,第二天她就和蒋国俊离婚了。” “事后我才知道,那天夜里她回了自己娘家,当天在她家阳台上抽烟的女人不是她。” “也是因为这件事,和她的关系也就越来越近。” 马弘文想了想,决定还是刨根究底:“你这个朋友,有没有一套红色连衣裙?” 张秀文的脸色变了又变:“这和王元鹅的死有关系?” 马弘文不说话。 “她从来不穿裙子。” “她有多高?”马弘文又问。 “一米七五。”张秀文的脸色极度难看,看起来十分委屈。 穿着上,张秀文可以撒谎,但身高却做不了假。身高一米七五的女性不多,鞋码至少得有42码。 马弘文正凝神细思,张秀文却突然又冒出一句话: “喜欢穿红裙的女人,我倒是知道一个,是不是必须得告诉您?” 马弘文抬头看着她。 “李倩,王乾山的女网友,他就是和她私奔。” 马弘文一愕神,立即追问道:“你前夫的小三,你怎么会知道她喜欢穿红裙?” “我为什么不知道?李倩是杭州人,原本是企业白领,也是有夫之妇。王乾山和她搞网恋,要她辞职、离婚和家人断绝来往,她都一一照做,还千里迢迢跑来堰城找王乾山。” “王乾山本来就认为李倩和他是灵魂伴侣,这样一来更觉得李倩对他是真爱,坚定的认为不能辜负她,所以就带着她私奔了。” “王乾山什么都和我说了,从她的家庭情况,到个人爱好,都和我作过对比。甚至并不避讳让我见到她,私奔的前几天,李倩天天在家门外等王乾山,每天都穿着一身红裙。” “所以,警察同志,你说,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张秀文的脸色不好看,却始终言语平淡,并无半点激动情绪。 马弘文起初问她那朋友有没有一套红裙,应当是勾起了她对李倩的回忆,即便心情十分糟糕,不情愿再配合马弘文的问话,却不得不为之。 这似乎是张秀文在马弘文提到“红裙”这一节时,脸色变得极度难看,看起来十分委屈的缘由。 马弘文也没想到会挖出这么一层。 如果张秀文所言属实,那她口中的李倩和在“柏林国际”出现的穿着红裙的女人会不会是同一人? 如果是,那么这个案子就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如果不是,那出现在“柏林国际”的女人又会是谁? 第80章案中案(46) 张秀文会不会自己就是那名“红衣女子”,却故意如是说,以此误导警方调查? 马弘文怀揣着各种怀疑,同时对王乾山所谓的“不能辜负李倩”的责任逻辑感到十分诧异。为了不辜负小三,所以辜负原配、抛妻弃子,这么强大的“责任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兴许是出于同情,马弘文有意暂时将提问的焦点避开王乾山。 “说说你对王元鹅的看法吧,在你眼里,他是个什么人?” 张秀文想了想,却又主动提起了王乾山:“他们两兄弟,都很崇拜自己的父亲,也都活在父亲的阴影下,这是他们的共同点。但他们面对‘阴影’的表现又有所不同。我公公的事迹,您知道吗?” 他们马弘文微微点头。 “我公公那样的人,对于他们两兄弟而言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做父母的,总希望子女能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公公也不例外。他本人固然顶天立地,至情至性,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战友,无论是大德还是私德,都让人无可指摘。” “但他没有意识到,时势造英雄。他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年代,成长于一个炽热的时代,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国运之战。由这种大时代造就出来的人物,别说是他两兄弟,就连其他出生于和平年代的普通人,都只能望尘莫及。” “所以,在父亲的严厉要求下,他们既有对父亲的崇拜,又有无法赶超父亲的自卑。这也是他们的共同点。” “王元鹅以有这样的父亲,出生于这样的家庭自豪。所以,他有很强的血脉认同感。这也是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外人的原因。” “王元鹅无意于想要证明什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无法超越,所以安于现状,服从父亲的安排,得过且过。王乾山不同,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并且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想法,但也越来越想摆脱父亲的控制和阴影。” “王乾山一直都想证明自己。所以,很小的时候就向父亲看齐,自学中医,并且用功读书。” “我公公没读过大学。王乾山一度认为只要自己能上大学,一方面肯定会让父亲骄傲,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他看来,就是做到了父亲没有做到的事,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成就和满足。” “但是,我公公最终却不准王乾山上大学,这让王乾山意识到原来在他看来十分重要,十分有成就感的事情,在父亲眼里却分文不值。” “我公公最初以王乾山腿脚不便为由,要他放弃上大学,却和我说王乾山没考上大学。我和王乾山……结婚后一沟通,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王乾山想以读大学的方式证明自己并超越父亲。我公公毫不在意的几句话,就将他为之努力了十几年,并且即将实现的目标掐灭,这让王乾山颇为心寒的同时,也一度失去人生目标。” “同时,我公公此举,也让王乾山认为在父亲心目中,他并不重要。在颇受打击的同时,对自己的父亲也颇有怨言。” “但面对高大巍峨如山一般的父亲,王乾山能做的就是潜心钻研《周易》,并借此麻醉自己,对跟着父亲学习医术也越来越抵触,父子之间的矛盾和争吵也就越来越多。” “王乾山对《周易》的研究颇有造诣,当时受到许多人的追捧。但在我公公看来,王乾山此举就是不务正业,所以坚决反对。” “王乾山却认为自己喜欢干的事,父亲一件都不让干,自己认为有成就的事,父亲却一丁点儿都不在乎。慢慢的,在对父亲越来越不满的同时,也产生了脱离控制,走出父亲带来的阴影的想法,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想法越来越坚定。” “后来,我公公安排他自立门户,另开一家中医诊所,他却偏偏不这样干,说他连大学都没读过,连个从医资格证都没有,万一弄出人命,负不起这个责。还说现在开诊所不像你们那个年代,需要的乱七八糟的证件一大堆,他一个都没有,开个诊所也只能是‘黑店’,非法经营。” “我公公自然能听出来,王乾山仍在怪他当年不准他上大学。但他理亏,只能着手安排王乾山去考个从医资格证。结果,考试当天,王乾山不但交了张白卷,还在试卷上画了只乌龟。阅卷的考官和我公公认识,事后拿了王乾山的试卷给他,说你儿子该得多少分,你自己看着办。” “我公公被气得七窍生烟。两父子又大吵一场,差点儿连房子都拆了。” 然后,张秀文犹豫片刻,接着说道:“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王乾山在网上认识了李倩。” “我和王乾山之间的差异,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他也试图与我之间找到更多的话题,但无论是《周易》还是中医,我都一窍不通。我喜欢做各类药物试验,但他对此也提不出更好的意见。” “我和他到了后来,唯一的交流,可能就是每天会在孩子身上沟通几句。但孩子由婆婆照顾得很好,我们之间可以就此交流的话题实在不多。” “李倩……本人学的就是古汉语专业,对经典古籍颇有涉猎,尤其崇信《周易》,对王乾山在《周易》上的研究惊为天人……在那段时间也给了王乾山很大的心灵慰藉。” “王乾山和李倩沟通起来没有障碍,在她那里能找到成就感和存在感。所以,他们就像是干柴遇烈火,很快就燃烧得噼里啪啦……” “后来,李倩说要和王乾山私奔。王乾山认为李倩只是一时上头,就随口要她辞职、离婚,并且和家人断绝往来。鬼知道,李倩居然真就照做了……”奇快妏敩 从张秀文的言语情绪来看,王乾山抛妻弃子的行为无疑是她不愿揭开的一块伤疤,但她对于王乾山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恨意。 这真是复杂且奇怪的情感纠集。 似乎看出了马弘文的疑惑,张秀文接着说道:“要说我一点儿都不恨王乾山吧,这不见得。但要说对他恨之入骨吧,也不见得。” 第81章案中案(47) 张秀文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哽咽道:“我……不知道。” 马弘文毫无怜香惜玉之心:“那我问一些你能知道的。王文辉老先生家里出现火灾事故时,王乾山在哪里,在干什么?” “不知道……那些天,王乾山很少在家,也没去中医诊所,整天在外头和李倩在一起。” “火灾时间是不是在深夜或凌晨?” “是。” “火灾的起因是什么?” “当天停电,还下了秋雨,所以门窗也关了。到了夜里,公公在家修补下水道,不小心动了煤气管道,造成煤气泄露,但他自己可能不知道。睡觉前,又忘了熄灭蜡烛。到了后半夜,就发了火灾。” 警方在调查王元鹅的社会关系时,去过王文辉的老宅。 王文辉的老宅属于自建房,上下三层,楼下是诊所,楼上住人。燃气普及时,对于这样的老宅,燃气管道多沿着下水管道铺设。 经历火灾的老宅之后又经过修缮,但一直空置,除了家具摆设,偌大的宅子里仅摆着王文辉夫妇的遗照,符合老宅用来住鬼不住人的普遍作用。 “火灾事故后,王乾山什么时候开始出现?” 两颗泪珠终于夺眶而出,张秀文哽咽道:“他……是事故的第一发现人,并且是他报了火警。” “深更半夜,王乾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他计划好了和李倩私奔,但是身份证落在诊所……所以偷偷回去,想把身份证拿走。” 一切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马弘文忽然说:“事后,王乾山是不是还拒绝警方例行公事,对王文辉夫妇的尸体进行解剖的提议?”奇快妏敩 “死者为大。王乾山作为长子,如果提出要求保留父母遗体完整,不能让他们死后还被五马分尸,诸如此类的说法,警方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并且只能尊重家属这一意愿。” “王元鹅对王乾山盲目崇拜,可谓马首是瞻。王乾山对警方提出这样的说法,王元鹅自然毫无异议。” “事故发生在2001年11月份,你刚才说过,你和王乾山离婚时,王元鹅还在读书。所以,事故发生时,王元鹅应当不在家,而是在学校。他忽然接到父母死于火灾事故的消息,除了震惊、悲伤,也不得不将这当成一场意外,不会有过多猜疑。” “王文辉先生生平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之人,又是国之英雄,于邻里、病人之间口碑不错。这样的人,被仇杀、被谋杀的可能性不大。况且,家庭火灾事故造成人员死亡,本就属司空见惯的正常事故。” “所以,在当时的警方看来,王文辉夫妇死于火灾,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但是,你呢?” “我就火灾事故始终围绕王乾山向你提问,你的情绪十分悲痛,是不是说,在你心里,也一直怀疑这场火灾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并且罪魁祸首就是王乾山?” “一边是公婆,一边是前夫,虽然这个男人背叛你,让你伤心,但他终究还是孩子的父亲,还是王元鹅的亲兄弟。公婆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没了爷爷奶奶,王元鹅也已经没了父母。没有必要让孩子再失去父亲,让小叔再失去兄长。” “况且,你虽然有此怀疑,但也没有证据。” “所以,从头到尾,从案发当时到现在,你都选择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张秀文早已泪如雨下,却始终不发一言。 马弘文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以几近冷酷的语调,且言辞冷冽如刀,刀刀见血一般地继续说道: “我刚才说过,王乾山极可能会将你们要离婚,还有他和李倩的事也去向王文辉坦白。对此,你并未提出反驳意见。也就是说你也有此怀疑。” “如果这一假设成立,王文辉必定勃然大怒,并且毫无疑问会坚决反对。” “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王文辉的态度肯定也在王乾山的意料之中。可他仍然决定这样干,自然就没打算再遵从王文辉的意志,半途而废。他也并不是去征求王文辉的意见,而是去向他宣告,他要为自己作主。” “就如同当年王文辉向王乾山宣告,他不用去读大学了一样。不同的是,这回宣告者和被宣告者互换了角色。” “不管是从你刚才的反馈,还是我们原本掌握的信息来看,王乾山对于自己不能上大学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确就是王老先生。” “所以,对于王乾山来说,挑战父亲的权威,违反父亲的意志,不仅让他有报复的快感和满足感,更有一种我掌控了自己命运的仪式感和成就感。” “一个坚决要抛妻弃子,一个坚决反对。激烈的冲突和矛盾无可避免的就此爆发。在这一过程中,王乾山对‘专制霸道’的父亲积累了多年的不满和怨恨,也如同积蓄了多年的火山一样,被瞬间引爆。” 接着,马弘文突然话锋一转:“我听说,从前盗墓的有‘父子伙’一说。” “盗墓时,往往需要一人在墓外把风,一人进入墓穴。但很多时候,墓里的人遇险,墓外把风的人却不是不顾一切地进入墓穴救人,而是立即闻风而逃。”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盗墓团伙慢慢发展为父子之间相互搭档的居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样一来,盗墓团伙成员之间总该相互信任了吧?” “呵,不成,还是会有抛弃搭档的情况出现。” “父亲进入墓穴,儿子守在墓外。但父亲在里头遇险,儿子还是会见死不救,撒腿就跑。甚至将里头的财物都吊出来后,儿子想要独占,就在外头堵死入口,将父亲活活封死在里头。” “但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盗墓时,安排儿子进入墓穴,父亲守在墓外,并且将之定为铁律。” “呵,这样一来,居然果真就再也没有发生抛弃搭档,或父子相残的人间悲剧了。” 然后,马弘文神色一正,言归正传:“虎毒不食子,但子能食父。在父子二人的激烈冲突中,王乾山极可能激情犯罪,杀了王文辉。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杀了父亲,那就干脆连母亲也杀掉。” “事后,再制造火灾事故。” “王乾山真是一个聪明人。一把火不但能将现场痕迹烧得一干二净,更能将王文辉夫妇的死由‘被杀’完美地掩盖为一般事故性死亡。” “在警方看来,在外人看来,一场火灾本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更别说会怀疑到父子相残上。” 审讯室立即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张秀文任由泪珠滚滚而下。 良久,张秀文哽咽道:“我……没有撒谎。” 马弘文瞳孔一缩:“没人说你撒谎。你为什么要强调自己没有撒谎,而不质疑我在编故事?” 张秀文仍以无声的哭泣应对。 “因为,在你心里,也有和我同样的看法。这一点,我刚才就说过。” “你也的确没有撒谎。你和我说的,极可能就是你看到,或者是你知道的事实。当天停电,王文辉在送走了所有的病人后,于夜里借着烛光在家修整下水道,这些应当就是事实。” “修理下水道的过程中,不小心弄坏了煤气管道,造成煤气泄露。这应当是当时火警的调查结果。不管是王乾山王元鹅两兄弟,还是你,对于警方的这一结果,都没有任何理由提出质疑,并且只会‘深信不疑’。” “问题在于,煤气管道受损,到底是王文辉老先生不小心弄坏的,还是王乾山在案发之后,灵机一动,在王文辉的确修理过下水道的基础上弄坏的?谁知道呢?” “至于王老先生熟睡之前,忘记熄灭蜡烛?嘁!王乾山只要将父母的尸体都搬到床上,然后在床头柜上,或者客厅饭桌上点上一只蜡烛,他本人则守在屋外,只等泄露的煤气达到一定浓度,屋里发生大火之后,再打119报警。” “当然,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有足够的时间拾掇自己,从而让自己身上看不出任何和人发生过掐架斗殴的痕迹。” “为以防万一,王乾山必须守在屋外,也必须由他自己报警。” “因为他不确定附近会不会有人突然起夜,或者被燃烧的大火惊醒,然后发现这场火灾,进而好心赶过来救火。” “也不确定灭火时,消防人员会不会发现蛛丝马迹。” “更是为了火警出于工作惯例,在灭火后会征询家属意见,是否要将死者尸体进行解剖时,他能在第一时间明确拒绝。” “不得不说,王乾山很幸运。当天,没有发生任何对他不利的意外,也没有任何人对这场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事故提出质疑。” “但你不一样,你一直对这场火灾存有质疑,却一直都埋在心底。” “我很好奇,这么多年,心底埋着这么一个秘密,你累不累?” 第82章案中案(48) “我对王文辉夫妇的死提出质疑,是因为我们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但是,你呢?我更好奇,你心底的怀疑到底由何而生?仅是基于对他们父子的了解,然后捕风捉影,主观臆断?” “我看不像,毫无根基的怀疑不会在人心底生根发芽。之前对你的提问,暴露出我对火灾事故以及凶手极可能就是王乾山的怀疑,你的情绪不能自已。” “这说明,我的怀疑不但就是你的怀疑,更是你内心隐秘的另一块伤疤。也说明,你对王乾山的怀疑,早已根深蒂固。更说明,你也有确切的证据或依据。” “曾经的丈夫杀了你的公婆,他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样的人伦悲剧就发生在你身上,你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确切的证据或依据却让你内心的疑云驱之不散、挥之不去。” 马弘文就像是一名冷酷的外科医生,以洞察人心的言辞为手术刀,一刀一刀地直往人身体上切: “王文辉夫妇待你不错,王老先生同你父亲更是过命之交。但是,为了孩子,为了王元鹅,甚至你自己对于王乾山也仍有余情。所以,在持有十分清晰的怀疑的同时,你又选择做一只鸵鸟,将头埋进沙里,以为这样一来周边的一切就和你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但是,你的良心在痛。因为良心会痛,你又活得太累。所以,我的提问一将王乾山同他父母之间的死联系起来,你在良心上压抑了多年的不安,也就瞬间被引爆。” “你没有必要让自己这么累。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的确可能没有撒谎。但在火灾事故前后,关于王乾山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却可以隐瞒。” 最后,马弘文以几近命令的口吻喝道:“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认为王文辉夫妇的死,其罪魁祸首应当就是王乾山?” 张秀文终于痛哭出声。原本寂静无声的满面泪流,在马弘文如针针见血一般的冷冽言辞中,逐步变为低声呜咽,最终化为嚎啕大哭。 马弘文神色冷酷,冷眼旁观。负责记录的小警员想将桌上的抽纸盒送去给张秀文,却被他严厉的目光烫得立即将手缩回。 良久,张秀文停止哭泣。 “王乾山……性格古怪,许多观念和想法都让人……摸不清头脑,他自认为的‘责任感’更让人无法理解。”. 马弘文对此颇为认同,但并不发表任何言论,只安静地听着。 “他在没向我正式提出离婚以前,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能感觉到他在外面可能有人。女人在这方面,都尤其敏感,并且这种毫无根由的预感往往都十分精准。” “但这种事,我又不想和任何人提及。只能默默做好心理准备,慢慢接受现实。我知道,这个人迟早会和我离婚。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整宿整宿睡不着。” 根据张培的口供,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张秀文开始着手为自己仿制三唑仑。 “在他向我坦白,并提出离婚的要求时,我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没和他大吵大闹,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就是一个人在卧室坐了一上午,然后出来告诉他,我同意离婚。” “这反而让他良心不安。然后说,他知道我没法离开孩子,所以孩子的抚养权归我。我虽然没说话,但内心对他这自以为是的‘弥补’方式肯定乐于接受。” “很快,他又想到,我一个女人,没有稳定收入,带着两个孩子在生活上难免会有困难。所以,他又提出要给我一大笔钱,说至少要保证我和孩子都衣食无忧,不用为生活发愁,他才能安心。” “我当时就想笑,但笑不出来。就说,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他却不同意,说这是他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必须为我们母子三人安排好以后。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这样说我就更想笑,但还是笑不出来。” 一个已然决定要抛妻弃子的男人,在即将被抛弃的妻子面前,一再表示要尽一个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安顿好弃妇遗子,这听起来着实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当年日军侵华,将偌大的中国打得稀巴烂,回头却说是为了大东亚共荣,要帮助中国人建设好中国。王乾山的思维逻辑,和当年的日本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说,你也没钱,就不用瞎操心。他却信誓旦旦地说,他虽然没钱,但老头儿有钱,反正也要和老头儿说这事,那就顺便从他那儿搞笔钱来安顿我们母子三人。” “我一听……就像您说的那样,他不但早就做好了也要向公公坦白的打算,现在居然还妄图从公公那儿得到钱财支持,心知要糟,两父子肯定会因此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原本就已经……比较紧张,我不想因为我和他之间的事,再去给他们父子关系雪上加霜。再说,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两个人决定就成,没有必要将父母牵扯进来。更何况,向父母报不了喜,就更没必要去报忧。” “我就和他说……你要是这样干,不但拿不到钱,我们还会离不成婚。” “我也是一时情急,才说了这句话。” “这句话让他很激动。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挣扎,想要逃出父亲的阴影和掌控。在他看来,这句话就是在嘲笑他,认为他始终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最后,他以十分坚定的语气向我保证:婚,一定能离;钱,也一定能拿到。” “当时,我有预感要出事。” “两天后,公公婆婆家就出了火灾……” 马弘文犹如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立即又从这番话里嗅出一丝别样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条虎视眈眈的,让一切嫌犯、罪犯都感到十分可怕的猎犬,对于一切线索,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会呲牙咧嘴、气势汹汹地一头扑上去,并且紧紧咬住不放。 但他又如一匹耐心极佳的狼,瞄准目标猎物后,并不着急贸然下口,而是将獠牙收起来,通过旁敲侧击的手段,掌握全面信息,并成功制造出最佳时机后,才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将猎物吃干抹净。 然后,马弘文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还有你的现状来看,王乾山最终应该没有兑现承诺。也就是说,他在和李倩私奔之前,应该没有拿出一大笔钱财给你?” “公公婆婆去世后,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存款密码。王乾山……赶着和李倩私奔,没有耐心和时间花费大把精力办理亲属死亡的取款手续,只能和王元鹅口头交代一句,让我收取部分门面租金。” “他这一手安排,也算是变相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但好景不长。我刚才说过,前后不到半年,王元鹅就改变主意,不让我从他家拿一分钱。” 张秀文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正面指出王乾山同王文辉夫妇的死有关。 在马弘文看来,张秀文在陈述中,仍将王乾山在其父母死亡后的“做贼心虚”、“畏罪潜逃”称之为“赶着与李倩私奔”。 但张秀文的这一表述无可指摘。 因为,马弘文并无王乾山杀害父母的直接证据。老法医提供的手指骨,只能让他们基本断定,当年的“火灾”并非事故而是人为。 当然,也是基于手指骨带来的这一断定,马弘文通过张秀文关于王家父子三人之间的关系陈述,敏锐地察觉到王文辉同王乾山之间的父子关系非同寻常,进而认为王文辉有作案嫌疑。 在马弘文的逼问中,张秀文将其与王乾山离婚前的更多细节暴露出来。这些细节的确与王文辉夫妇的死,存在逻辑上的关联性。但这种关联性,缺乏实质性的证据作支撑。 简单说,王乾山有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但马弘文没有人证、物证。离所谓的“铁证如山”和“铁案”,还差上一大截。 眼前张秀文这个“人证”,看起来还像个两面派。 她提供出来的细节,只能印证马弘文的推测,加重王乾山的作案嫌疑,其他什么都证明不了。 即便张秀文正面承认自己也怀疑王乾山有作案嫌疑,也无济于事。两个人都怀疑另一人是凶手,这人就能被认定为凶手? 况且,张秀文的口供无论横看竖看,都显得极为滑不溜秋。 你说她在指证王乾山就是杀害父母的凶手吧,可按照她口供中暗藏的逻辑来看,她只是提供了王乾山的确会去向王文辉直面交涉离婚一事的极大可能性。至于王乾山最终有没有去,父子俩在交涉过程中是否果真爆发冲突,王乾山有没有激情犯罪,张秀文“不知道”啊。 你说她没说实话吧,可她说的又都是实话。 你说她不配合警方调查吧,她很配合啊。 仔细一琢磨,张秀文的口供在王乾山和警方之间做到了“两不得罪”。 这真是一个机智聪慧的女人。 第83章案中案(49) 时间越久之前遗留下来的刑事案件,搜集人证、物证的困难越大,由相关人员的口供中获取有效信息,或者让嫌犯主动承认犯罪行为,成了侦破案件的重要办法。 “你和王乾山离婚后,这么多年以来,有没有联系过?” 马弘文的这个问题看起来有点儿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儿八卦。 但张秀文充分领略了马弘文的精敏强势,丝毫没有此感。在她看来,这个毫不起眼的小眼睛矮胖子,就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惯会钝刀子割肉,而且尽挑痛觉神经敏感的地方。 “没有。”张秀文正襟危坐,言简意赅。 “王乾山和王元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我……不知道。” “王元鹅彻底断了你的经济来源,这事,王乾山会不会知道?” “我不清楚。” 马弘文沉思片刻,又问:“王元鹅到底是谁?” 张秀文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王元鹅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张秀文十分错愕:“不是我公公婆婆么?” 马弘文又陷入沉默。从张秀文的表现来看,她应当不知道王元鹅同王文辉夫妇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马弘文突然话锋又转:“我刚才提及红色连衣裙,你为什么要主动向我说明,李倩喜欢穿红裙?” “这有什么问题?那个小三,一直让我记忆犹新。你提起红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张秀文的回答仍然无可挑剔。 “可我仅是问你对王元鹅的看法,你为什么要将王乾山也牵扯进来?” 张秀文毫不掩饰地一翻白眼:“警察同志,您是不是太多疑了?他们是两兄弟,您问我对王元鹅的看法,我立即联想到王乾山,然后将他们拿出来作对比,这有什么不正常?” 马弘文敢于怀疑一切,并且具备缜密细致的逻辑分析和推理能力,但这样的秉性和能力犹如一把双刃剑,让他在侦破案件上犹如神助的同时,也让他在很多时候显得“疑神疑鬼”。 张秀文一语中的,无意间说对了这么一个事实。她不知道的是,背后很多烂嘴巴给马弘文起了个外号叫“马多疑”。 马弘文的多疑,延伸到家庭生活上就成了“猜疑”。别的夫妻间的猜疑,多半是源于自身不自信、自卑,多是一种心理疾病。马弘文却纯粹是“职业病”时刻发作使然。 由于一心扑在工作上,马弘文结婚生子较晚。四十出头时,儿子才三四岁。 一天,儿子无意间问了一句:“为什么爸爸妈妈都是单眼皮,我是双眼皮?” 马弘文随口敷衍几句,很快就反应过来: 如果父母双方都是单眼皮,则孩子一般也应该是单眼皮。但也事无绝对,从生物学来讲,还存在隔代遗传、隐性遗传的可能性。因此,都是单眼皮的夫妻,也有可能生出双眼皮宝宝。 问题在于,马弘文的父母也都是单眼皮。岳父岳母当中,有没有谁是双眼皮就成了关键。 马弘文的岳父岳母早年间出了车祸都已双双离世,留下一对女儿,也就是马弘文的配偶和小姨子,都由岳父的亲哥哥扶养。 伯父一看到弟弟、弟媳的遗照就忍不住唉声叹气,伯母又嫌弃家里摆着一对横死的年青夫妇的遗照太凶煞、晦气。 于是,伯母就偷偷将遗照藏了起来。 后来,伯父伯母搬了几趟家,马弘文岳父岳母的遗照在这一过程中稀里糊涂就被弄丢了。 故此,想从岳父岳母的遗照中辨别出他们当中有无双眼皮的目的已无法达成。 直接开口问老婆,岳父岳母有没有谁是双眼皮,倒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 偏偏马弘文的“多疑症”这个时候再度发作:万一老婆真在自己头上种了草,又猜到他的问话目的,不说实话,他还是得做冤大头啊。 那个时候,亲子鉴定这项技术还远远没有普及。 于是,“稳妥”起见,马弘文决定瞒着老婆,开展“秘密调查”。 恰巧,马弘文的小姨子来他家里暂住。 小姨子还没有结婚,由于在他家附近的美容医院刚刚做完割双眼皮手术,一个人单住难免会行动、生活不便,所以才有此一行。 小姨子如果是双眼皮,那么岳父岳母当中有双眼皮的可能性较大。 马弘文原本对于小姨子到底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着实没什么记忆。 小姨子的这个手术,让马弘文确定她原本也是单眼皮,岳父岳母到底有没有双眼皮又成了一个极大的疑问,并且似乎都是单眼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马弘文决定就从小姨子身上下手。 直接和小姨子说出自己的怀疑,问她知不知道姐姐在这方面的“秘密”,诸如此类的沟通,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她们是亲姐妹,小姨子的胳膊肘肯定不会往外拐,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所以,马弘文决定寻找时机,拐弯抹角地问问小姨子,岳父岳母当中谁是双眼皮。 小姨子平时有点儿稀里糊涂,脑瓜子远远没有她姐姐清醒,仅问岳父岳母有无双眼皮的事,不管她知不知道姐姐的“秘密”,都不会联想到儿子身上去。 但“岳父岳母当中,有没有双眼皮”这样的疑问,必须在相对轻松,或者在闲聊到这方面的话题时,才适合拿出来提问。不然,会显得突兀,让人莫名其妙,并且相当没有礼貌。 于是,平时在小姨子面前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马弘文又认为应当转变风格,多和小姨子沟通、交流,尽量闲聊一些轻快的话题,然后在此过程中“不经意地”提出那一疑问。 反正小姨子在他家得住个十几二十天,马弘文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改变自己的形象,然后寻机提问。 在马弘文看来,他这是在“麻痹对方”,也是在“打感情牌”。 结果,这张“感情牌”很快就打出了问题。 小姨子在姐姐家住了没几天就说要回去。姐姐莫名其妙,说你眼睛都还没消肿,又不能进水,一个人在家能方便? 小姨子扭扭捏捏,只说在你家更不方便,然后坚持要回去。 姐姐一听妹妹这话里有话,就继续问,在我家怎么不方便? 小姨子又扭捏半天,说,姐夫……对我太热情,我不习惯。 姐姐说,你这眼睛才做完手术,姐夫关心你,反而让你不方便? 既然捅破这层纸,小姨子干脆一捅到底。说,姐,你没发现姐夫突然变得很奇怪吗?她以前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摆着一张臭脸,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这几天下班一回家就对我笑眯眯的,还老和我开玩笑,但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你,你没发现吗? 姐姐一听,再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小姨子继续说,有几次,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但又很难为情的样子。姐,姐夫虽然又矮又胖,眼睛还小,但他干工作很敬业,还抓了很多坏人,我才会崇拜他,可这仅仅只是崇拜,他该不会对我有什么误会了吧? 好你个马弘文,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装模作样,没想到心思会这么龌龊。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想吃窝边草。你要是在外头偷偷摸摸,没被老娘发现,老娘也认命。现在居然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打小姨子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天,马弘文下班后,没见到小姨子,只见到黑着一张脸的老婆,还有她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质问。 马弘文无奈,只能道明原委。 他老婆一听,更加火大。 你马弘文一天到晚在家啥都不干,老娘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洗衣做饭带孩子,深更半夜还得遭你折腾,你他娘的现在居然怀疑老娘偷人。好,老娘承认偷人,孩子不是你的。满意了? 马弘文连哄带骗,眼看一场误会即将化解,结果该死的“职业病”又发作,嘀咕了半句,没有哪个嫌犯会抢着承认自己犯罪…… 马夫人一听,脸都气绿了。搞了半天,你个死胖子还是把老娘当成犯人在对付? 马弘文赶紧否认,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却说,不是犯人,是嫌犯…… 去你娘的,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事后,向娟费尽唾沫,总算将马夫人劝到回心转意。 但向娟素有“刑警支队小喇叭”之称,什么事情只要她知道,就代表全支队很快都会知道。 马弘文的这个八卦,瞬间就在支队传得人尽皆知。“马多疑”的绰号也由此而来。 张秀文一句话将马弘文怼得灰头土脸,无言以对。 马弘文却不愠不恼,正琢磨该如何“下口”,却响起敲门声。 马弘文应了一声“进”,段明推开门,把头探进来,将手里拽着的一摞资料晃了晃。 马弘文会意,起身走出审讯室。他知道,段明应该又有新的发现。 不知不觉,这场极为考验双方心智、脑力的审讯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 第84章案中案(50) 段明在119接警中心调取到当年王文辉家里发生火灾事故的接警记录和出警记录,报警人果然是王乾山,从报警的电话号码来看,王乾山当时用的应该是小灵通。 接警、出警时间都在2001年11月13日凌晨5点左右。这个时间点,恰好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从民政部门调取到王乾山和张秀文登记离婚的时间是在2001年11月18日,应当就是王文辉夫妇举行完葬礼之后。王乾山似乎十分着急和张秀文离婚,甚至到了一天都不愿多等的地步。 这些都证明张秀文所说属实,更符合王乾山先杀人,后“逃亡”这一推测的逻辑顺序。 同时,段明还带来一份属地消防机构关于当年的事故调查报告。 马弘文粗略看了一眼,很快被当中的一些细节吸引,立即又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 这份报告虽然只是根据火灾现场作出的初步鉴定,从内容来看,却也足以将事故认定为“失火”,而不是“纵火”。 认定的失火起因与张秀文所述基本一致。 问题在于,火警在灭火后的现场,对王文辉夫妇尸体的初步鉴定结果,足以让马弘文惊掉下巴。 现场初步鉴定,是根据肉眼能观察到尸体上的种种征象进行的判断认定,不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检测。 根据报告来看。 首先,尸体焦黑,甚至部分出现炭化。如果王乾山杀害父母的假设成立,并且事后守在火灾现场,那么从这里可以看出,他是在大火烧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报警。 其次,夫妻二人的尸体卷缩。这是因为火的灼烧,会使两只手和两膝蜷曲。手臂也会弯曲在胸前。出现这种征象,是因为在高温的作用下,四肢的肌肉热凝固收缩,从而牵动关节,管屈曲的肌肉比管伸展的肌肉强,所以就形成这种四肢蜷曲的征象。奇快妏敩 王文辉的尸体张着眼睛和嘴巴,蜷缩侧躺在地板上,距离卧室窗户不足1米的位置;原本位于墙角的老式保险柜,侧倒在地板上,压在王文辉的一只手掌上,烈火的灼烧、高温和保险柜的高强度压力,使得这只被压的手掌成了一堆炭粉。 阮香兰咬着牙齿和嘴唇,尸体卷缩侧躺在床上。 问题在于,只有活活被烧死的人,才会出现这些征象。 同时,王文辉的尸体距离窗户不远,这说明火灾时,他极可能有过逃生行为。翻倒的保险柜,说明他极可能是想踩在保险柜上,然后爬上窗台,跳窗求生。由于视线不清,并且临死前爆发出的巨大力量,使得他不小心将保险柜弄翻,并且砸在自己手上。 如果说,王乾山本就对中医颇有研究,触类旁通,对于活人被烧死后,在尸体上的征象也就颇为了解,甚至都有活人遭遇火灾后,第一反应就是跑路这样的细致考虑,然后在纵火前将父母的尸体摆出符合上述表象的种种造型,也能说得过去。 关键在于,死者的口腔、鼻孔里面还都有大量烟灰。烈火灼烧身体的时候,只有活人才能出于本能挣扎,然后越挣扎,嘴巴张得越大,呼吸越急促,就把越来越多的烟灰给吸进口腔、鼻孔内,最终又加速死亡。 有明确的失火起因,有明显的活人被烧死的痕迹,再加之家属不愿对尸体进行解剖,并也认为仅是“失火”事故。据此,火警将此认定为“失火”并无不妥。 当然,马弘文在乎的并不是火警的认定结果,他在乎的是王文辉夫妇居然是被活活烧死,而不是被人谋杀后,仅是尸体被烈火焚烧。 老法医提供的手指骨再度浮现在眼前。联想到王文辉被烧成炭粉的一只手掌,马弘文能基本确定手指骨的主人应当就是王文辉。同时,成了炭粉的手掌,也不会让现场鉴定的火警察觉出王文辉的尸体少了一根手指。 如果说,王乾山并未激情犯罪,并且真是“失火”,王文辉夫妇也只是单纯的死于火灾,那么王文辉在大火发生之前,也就是生前被切断,或者被剁断、被削断的手指则无法解释。 出现这种相互矛盾的情况,其可能性只有一种:行凶者并未真正将王文辉夫妇“杀死”,却认为他们已经死了,然后着急忙慌地布置现场,制造种种“失火”痕迹。大火发生后,王文辉夫妇突然醒了,然后尝试求生,但身负重伤,有心无力,最终也只能“被活活烧死”。 问题来了,王文辉的手指骨,是怎样逃过被烈火焚烧的命运?为什么又到了王元鹅手里? 父子二人爆发激烈冲突,甚至大打出手,王乾山一时冲动,操起利器,猛然向父亲砍去。王文辉慌忙伸手抵挡,或者想去抢夺王乾山手中的武器,混乱中,被削去一根手指,这种可能性较大。 事后,被削断的手指也应当遗落在现场。王乾山将其带走,并随身携带,然后“睹物思人”,将其作为纪念父母,或寄托哀思的可能性不大。即便如此,它也不应该出现在王元鹅手里。 段明的另一个发现让马弘文很快就解答了这个疑问。 王文辉的老宅里,铺设在厨房下水道上的水泥横杆,有一块被人翻了过来,并且搁置在一边。老宅厨房采取老式的下水设计,下水道并非密封管道,而是一道凹形水槽,上面铺着块状镂空的水泥横杠,作为掩盖。 这样的下水设计多出现在农村乡下,并且年代久远。王文辉的老宅所在地原本就是农村,随着经济社会飞速发展,王文辉在开诊所时,这个地方已经发展成了城乡结合部,到了现在已经成了城区。 这种下水设施容易产生异味,并且极易让厨房潮湿,滋生蚊虫。王文辉当年可能就是想将下水道换成密封,才会动手修整。 此外,燃气管道沿着下水槽铺设,镶嵌在另一条凹槽里,和地面平齐。管道裸露,沿着墙角底部延伸,从灶台下穿过,紧靠洗菜盆的下水管。 这些都与当年火警事故调查报告中的记录一致,说明老宅在遭遇火灾后,仍是按照原有的样子进行修缮,并未有过改动。 由于一直没有人居住,段明看到的下水道自然十分干燥。 再联想到老法医根据戒指上的蛾蚋干尸,推测手指骨可能会存放的环境,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第85章案中案(51) 王元鹅虽然盲目崇拜王乾山,但他毕竟不是猪脑子。王文辉的手指骨,也犹如当头棒喝,将他敲醒,让他正视父母的死原来并非安全事故,并冷静客观地分析出王乾山具备作案嫌疑。 自己最为崇拜的兄长,极可能杀害了自己的父母。毫无疑问,这让王元鹅十分痛苦,甚至痛不欲生。 这会不会就是王元鹅的自杀动机? 段明有此疑问。 但马弘文却认为,王元鹅对王乾山应当仅是怀疑,这种怀疑毫无疑问会让他极度痛苦,但不至于让他轻生。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自己所怀疑的可怕事情就是事实之前,人们都会对另外的可能性怀有憧憬,都期望自己的怀疑是想多了所致。 尤其是王元鹅当时所怀疑的事情,事关重大,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仅是怀疑的情况下,谁会动不动就自杀呢? 段明却认为,你说的是正常人在正常情况下的正常反应,问题在于,王元鹅此时所处的环境极为不正常,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艾滋病,却还要假扮“抗艾斗士”,各方面的压力都十分巨大,这突然冒出来的手指骨,会不会就是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马弘文却仍旧摇头,说,那你在“柏林小区”监控视频里发现的穿红裙的女人该怎么解释? 段明语塞。 当然,马弘文之所以仍然认为王元鹅不是自杀,是因为他从段明提供的这些线索里嗅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条嗅觉灵敏的警界“神犬”,总是能从看似寻常的线索中,嗅出异常。 除了上述发现,段明还告诉马弘文,王文辉老宅里的保险柜还在,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然后问,我们要不要也将保险柜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王文辉的保险柜虽然有过重新上漆,但房子里很久没有人居住,保险柜上覆盖了一层灰尘。因此,只要被人打开,就会留下清晰的痕迹。 开保险柜的人有可能是王元鹅,也有可能是张秀文。 保险柜里装的无非就是一些财物而已。 马弘文对此不是很感兴趣,颇为不悦地说,这种事你还来问我?你要是觉得里面会有什么可疑的线索,找人打开看看就是。 最后,王文辉又安排段明,着手搜寻王乾山和李倩的下落,并且强调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二人尽快揪出来。王元鹅的死极可能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不管是当年王文辉夫妇的死,还是现在王元鹅的死,都注定对王乾山的调查和审讯不可避免,在一定条件下,甚至还要对他实施逮捕。 之前在王文辉老家附近,主要是调查了解王元鹅的情况,并未进入过王文辉的老宅。段明此行,算是收获颇丰。 遗落在下水道里的手指和戒指,最终辗转反侧到了警方手里,终于完成了属于它们的使命。似乎从落入下水道里的那一刻起,它们就肩负起艰苦而又神秘的任务:迟早有一天,要让王文辉夫妇的死真相大白。 在张秀文看来,出去一趟的马弘文,回到审讯室后,神色更加凝重,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难明。 落座后,马弘文凝思许久,才开始继续审讯。 “我这里有一份当年的事故调查报告,上面有王乾山的签名确认。你有没有看过这份报告?” 张秀文摇头:“王乾山只告诉我们,说警方认定大火为‘失火’事故,还和我们说了‘失火’起因,其他的没有多说。” “‘我们’是指你和王元鹅?” “是。” “王乾山,到底是个什么人?” 张秀文较为错愕:“我说了,他就是个比较古怪,又自以为是的人。” 马弘文蹙着眉头:“你看到的,是和你认识并结婚以后的王乾山,并且你也只和他共同生活6年,可以说,你认识的王乾山极可能只是他本人的一部分。我问的是,一个完整的王乾山,到底会是个什么人?” 虽然不知道马弘文为什么会突然有此一问,张秀文仍是仔细想了想,最终却摇摇头:“我……可能不是很清楚。” 所以,他就找了李倩。 马弘文在心底八卦了一句,嘴上却说:“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我对王乾山有一些个人看法,你要不要听听?” 张秀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马弘文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王乾山有先天性残疾,这样的人要么内心极为敏感,自尊心尤为强大却又脆弱,尤其在乎别人的看法,甚至反感别人的照顾和关心。在他们看来,别人的关照和帮助,就是对他们无能的嘲笑。当然,这种‘无能’往往都是他们强加给自己的自我认知。” “要么,豁达通透,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而是活得和正常人一样,甚至能将自己身体上的不便拿出来自嘲。” “很显然,王乾山不属于后者。从他越来越要和王文辉对着干就能看出来。” “王文辉规划他的人生,安排他的生活,就像是一柄双刃剑,在对他进行掌控的同时,却又给了他莫大的支撑和帮助。” “与其说王乾山是想逃脱父亲的阴影和掌控,不如说他是想脱离父亲的支撑和帮助。因为王文辉给的帮助和支撑越多,就越让王乾山感到自己无能。” “所以,和王元鹅面对强大的王文辉,深感自己难望其项背所产生的自卑感不同。王乾山的自卑,更多的是来源于自己身体的残疾所决定的,让他客观上需要更多的父亲的帮助。” “越是弱小的人,越想让自己看起来强大。王乾山也想让自己看起来强大,也可以说,他就是想要自力更生。他始终想证明自己,并且努力读书,想上大学就说明了这一点。” “上大学应该是王乾山最大的人生梦想。只要上了大学,不但能在心理上让他认为自己做到了父亲没有做到的事,从而获得骄傲感和满足感,更能让他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实现自力更生。” “这本是一个十分励志的故事,但王文辉却十分简单粗暴地将王乾山的人生目标掐死在襁褓之中。不得不说,王老先生在这一点上,有失考虑。” 第86章案中案(52) “我也一直都忽略了一个事实。直到刚才,我的人交给我这份报告,看了里面的内容,我才想起来。” “倘若王文辉和王乾山父子俩发生武力冲突,当年的王文辉身体健康,还不到50岁,可谓正当壮年,并且他本人上过战场杀过敌,也见识过尸山血海。” “王乾山腿脚不便,即便手持利器,也不见得就是王文辉的对手,又怎么可能成功将其杀害?无论如何,王文辉自保应当绰绰有余。” “在大火发生时王文辉夫妇可以选择报警,最终却没有这样干,是因为他们知道放这把火的是王乾山,一旦报警就会将他们的宝贝儿子送进监狱。” “在面对王乾山的行凶时,明明可以成功反抗,甚至反杀,王文辉也没有这样干,是因为看着瘸了一条腿,朝他张牙舞爪扑过来的亲儿子,他实在不忍下手,也不敢下手,他知道自己上过战场,手脚上没有轻重,担心一不小心就把王乾山弄死弄伤。” “王文辉甚至会认为,毕竟是亲生父亲,王乾山应该不会真杀了他。” “所以,在父子二人的武力冲突中,王文辉选择退让。但他显然低估了王乾山内心对他的怨恨,高估了王乾山内心的父子之情。” “王乾山下了狠手,至少将他们弄到昏死过去,或者将他们弄得行动极为不便。更在事后放了一把火,什么父子之情、母子之情,什么杀害父母要遭天谴,什么父亲的意志和安排,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这把火把什么都烧得一干二净、烟消云散。” “神不知鬼不觉。在王乾山看来,他也就什么都没干。” 张秀文泪如雨下,呼吸紧促,却始终不发一言,双眼充满怨憎地看着马弘文。 马弘文就像是一个神棍,仍在喋喋不休: “王文辉夫妇在大火发生时,仍还活着。这有两种可能性,要么他们身负重伤,昏死过去,王乾山却以为他们死了;要么,他们就是假借昏迷故意装死,想要以此结束当时的冲突,甚至吓唬一下王乾山。” “鬼知道,王乾山居然还在事后又放了一把火。” “我在想,不管是身负重伤昏死过去,还是故意装死,王文辉在醒来后,却发现身边起了大火,他到底会是个怎样的心理感受?” “他的心情我没法理解,但能确定的是,无论是怎样的心情,他都没有选择报警。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旧不忍心亲手将王乾山送进监狱。” “王文辉卧室的保险柜倾倒在地上,压在王文辉的一只手掌上。我的脑海里总有这么一幅场景,王文辉当时身负重伤,爬行到了保险柜下头,想借助保险柜爬上窗台。” “兴许,他真就有那么一下,依靠保险柜的支撑,十分吃力地站了起来,就站在窗户前。可透过窗户,他会不会恰好又看到正守在屋外的王乾山呢?” “要是看到王乾山,他又会怎样想?会不会心想,还是算了吧,别走出去让他为难了。这孩子,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 “接着,王文辉看着自己被削断的手指,又想,这孩子啥都算计好了,唯独漏了这个细节。要是警方发现老子的尸体少了一根手指,肯定会有所怀疑。老子还是再帮他一把吧。” “很快,王文辉就有了办法。他将保险柜弄翻,刻意压在自己手掌上。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兴许,他也只是想用这个办法让王乾山的疏忽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但他又没想到的是,王乾山会在大火燃烧了很久以后才报警。阴错阳差,他这只手被长时间灼烧,并且在保险柜的巨大压力下,最后居然成了一堆碳粉。王乾山留下的唯一破绽,也就这样被完美地填补上。” “王文辉兴许看到了王乾山,王乾山会不会同样也看到王文辉呢?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同样存在。” “大火发生在二楼,王文辉居高临下,背后通红的大火让屋里光线充足,对于屋外的王乾山来说,无论是视线角度还是光线,都足以让他看到窗前的王文辉,或者窗前的人影。” “他会有什么感想?会不会后悔?我看不会,他如果会后悔,就应该会立即打电话报警。之所以等大火燃烧了很久再报警,很可能就是因为他看到了窗前出现的人影。他有意让这把大火燃烧得足够久,就是为了确保里面的人死透。” “他甚至庆幸自己放了这把火。多亏了这把大火,要不然老头儿没死,他居然都没发现。这把大火帮了他的大忙,总算能将原本没有死透的老头儿烧得死死的。” “然后,他会不会冲着窗前的人影,露出十分庆幸的笑呢?甚至朝着窗前一边挥手,一边笑着说,老头儿,你别跳窗了,你要是跳出来,我还得又将你扔进去,太麻烦了。” 马弘文的话语似乎带着神奇的魔力,让张秀文仿佛置身于一场大火之中,却又逃生而出,此刻正浑身微微颤抖,大口呼吸着新鲜口气。她的鼻尖上挂着一滴水珠,分不清到底是泪珠还是鼻涕。 马弘文话锋一转:“大火灼烧的不是王文辉夫妇的两具尸体,而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这一事实让你感到意外,并且震惊。你的情绪又这么悲痛。这说明,在你的认知里,你也一直认为王文辉夫妇应当是先死亡,而后再经历这场大火。” “这更加说明,存在十分确切的证据或依据,才会让你产生这么充分甚至是肯定的认识,而不仅仅是凭着离婚前王乾山对你的那一番坦白,还有他说要给你一大笔钱的承诺。” “没有客观依据,你的这一认识不会这么根深蒂固。” “王乾山在这份报告上签了字,说明报告的内容他一清二楚,但他仍然选择熟视无睹,只顾埋头跑路。所以,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呢,你又是个什么人?你在得知这些真相后,是不是还要选择替王乾山隐瞒?” “你不是王乾山那样的人。王元鹅不让你从他家拿走一分钱,你却仍然担心自己说出他不是艾滋病人的‘秘密’会害了他。” 第87章案中案(53) “所以,由李倩实施王乾山的计划也就顺理成章。一个女人去谋杀一个男人,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在此过程中很可能会困难重重。但他们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 “王乾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办法远比困难多。一个女人谋杀一个男人,力敌不行,那就智取。” “你同王乾山之间兴许真的没有联系,但王元鹅同他之间呢?就算他们之间也没有联系,但王乾山如果在新闻上看到王元鹅得了艾滋病的消息,会不会主动和他联系?甚至想来探病?” “于情于理,这种可能性很大。王元鹅要是和王乾山之间存在联系,他们两兄弟之间会说什么?王元鹅会不会将自己并没有艾滋病的消息告诉他?” “王元鹅在并未怀疑王乾山杀害父母之前,王乾山作为他最尊敬的人,他极有可能会将自己并非艾滋病人的消息告诉王乾山。因为在他看来,这样会免除兄长担忧。” 看着张秀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解,马弘文将手指和戒指一节大致陈述一遍。 接着说道:“当然,王元鹅也很可能会向王乾山抱怨,宣泄压力,告诉王乾山,假扮‘抗艾斗士’这个鬼事情,他实在干不下去了,搞得他整宿失眠,要吃三唑仑才能好好睡上一觉,诸如此类的牢骚话。” “王乾山精通药理,三唑仑有什么副作用他肯定一清二楚。于是,利用三唑仑将王元鹅药晕,再将他挂在绳子上,制造‘上吊’假象,这样的办法也就在之后孕育而出。” “甚至,王乾山还能利用王元鹅对他的信任,以某些言语哄骗王元鹅多弄一些三唑仑。” “比如,他兴许就和王元鹅说,老弟啊,你’小嫂子’最近对我管得严,晚上不准我出门喝酒打牌吃宵夜,你之前说你在吃三唑仑,倒是让我想到个对付你’小嫂子’的办法。” “你能不能帮帮哥,多搞些三唑仑,先放在你家,我得空来拿,回头喂给你’小嫂子’吃,这样哥以后在晚上还是可以想出去干啥就干啥。” “王乾山具体找了个什么理由,鬼才知道。但王元鹅要张培非法购买三唑仑,最终却被作案人利用,这说明作案人极有可能知道王元鹅家里有过量的三唑仑。所以,王乾山哄骗王元鹅在家里备上过量三唑仑的可能性完全存在。” “利用三唑仑制造上吊假象的办法一旦成功,不但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实施起来颇为容易,李倩完全能够胜任。所以,由李倩杀害王元鹅可能会出现的困难,也就再不存在。” “王乾山制造过‘失火’事故,再制造一个‘上吊’假象,这对于他来说,可谓轻车驾熟,毫无压力。” “在旁人看来,王元鹅是王乾山的亲弟弟,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还照顾过王乾山,无缘无故,王乾山为什么要杀害他呢。” “王乾山的作案动机,你心里清楚,但你也只是怀疑。所以,你有意提及李倩喜欢穿红裙,就是想告诉我们,杀害王元鹅的有可能就是王乾山。” “你之前说过,王乾山的责任逻辑比较古怪,他自认为的责任感让常人难以理解。” “王元鹅在同王乾山的联系沟通中,不但极有可能将自己没有得艾滋的消息告诉王乾山,甚至会将不给你一分钱的事情也告诉他。” “在王元鹅看来,他这是看好自己家的财产,甚至会向自己的兄长说,咱家的财产肯定只有咱家的人才能动,你一个外来户也想从中分一杯羹,还有没有天理了。” “但他没有意识到,此举会犯了王乾山的逆鳞。王乾山想要安顿好你们母子三人,是出于他自认为的‘责任感’,王元鹅此举无疑会让你们母子生活陷入困境,与王乾山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无异于赤裸裸地将王乾山的‘责任感’揉碎并扔了一地。” “当然,这个事肯定会让王乾山极为不悦,但也不至于说就会让他立即产生杀人的想法。所以,你虽然有此怀疑,但也不敢确定。” “可我向你透露出来的,嫌犯为女性、穿红裙这一信息,恰恰印证了你的怀疑。所以,你有意提起李倩。” “在我看来,真正让王乾山动了杀机的,应当是那一枚手指骨。” “王乾山应当并不知道王文辉临死前还遗留了一根手指,更没想过最后会落到王元鹅手里。毫无疑问,突然出现的手指骨让王元鹅意识到父母并非死于‘失火’事故,而应当是被谋杀,并且怀疑王乾山。” “王元鹅可能是想从兄长那里听到一个坚定的否定的答案,或者希望王乾山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如何,他也没有选择报警。兴许在他看来,这是他们的家事,当中可能有什么误会,只要把误会消除了就行。” “所以,他极可能会就手指骨的事去质问王乾山,或者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电话里头和王乾山说,哥,我今天在爸妈老宅的下水道里发现了一根手指骨,上面还有一枚戒指,刻着咱爸的名字,应该就是咱爸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王乾山会怎么想,怎么说?我想象不出来。但能肯定的是,在王乾山看来,自己杀人放火的证据出现了,并且到了王元鹅手里,好在王元鹅还没有报警,一切都还来得及。” “于是,王乾山在言语上先稳住王元鹅,背地里却开始着手实施杀人灭口的计划。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是王乾山那一类人的座右铭。” “我之前说过,王乾山这人,心思歹毒,变化莫测,对于那些对他有过帮助的人不但不会产生感恩心理,甚至还会反感。从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杀害,就能看出这一点。” “王元鹅照顾过王乾山,在正常人看来,这两兄弟之间,应该算是兄友弟恭,兄弟情深。屁!王乾山兴许在心底早就烦透了王元鹅的照顾,要不是他自己实在腿脚不便,他才不需要王元鹅假惺惺操空心。” “更何况,安排王元鹅照顾王乾山的是王文辉,他又没要求王元鹅这么干,凭什么要领王元鹅的情?” “你王元鹅违反我王乾山的安排,让我担心原配和一对子女的生活暂且不说,现在居然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可谓知道的太多了,更何况我对你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可言,那就啥都不用说了,将你王元鹅也干掉吧。我连亲生父母都能杀,再多杀你一个王元鹅又算得了什么。” “由此,一个近乎于完美的谋杀王元鹅的计划,也就逐渐在王乾山的脑海里形成,并且由李倩实施。” 马弘文对于人心人性的理解和把握到了管中窥豹,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在张秀文看来,无论是当年的“失火”事故还是现在的“王元鹅案”,这个人的言论固然带着浓厚的个人情绪和感情色彩,并且从表面上看所凭借的客观依据不多,但他从客观依据中提炼出来的因果联系,再结合人心人性,以此作出的分析推测却又环环相扣,层层递进,逻辑严密,令人无法反驳。 除非,你用相反的客观事实来打他的脸。 张秀文忽然对眼前的人感到恐惧,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惧意。 她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要她反驳,就是要她说话。 他最擅长的应该就是从别人的供词中捕捉关键信息或逻辑漏洞,甚至仅从情绪、表情中就能捕获对方的心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纷乱如麻、千丝万缕的各种线索信息在脑海中完成拼接,实现案件复盘。 这个小眼睛的矮胖子,仅凭着张秀文对于王文辉父子三人之间的关系描述,以及其他一些基本情况的反馈,很快就敏锐地感知到其中的核心信息,并且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信息梳清理顺,描绘出一张清晰的“王乾山犯罪逻辑顺序图”。 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瓜葛的“失火”事故和“王元鹅案”,也被心细如发的马弘文找到了其中的内在联系。 对抗马弘文这种人,唯一有用的办法就是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打死都不说。 张秀文心里有了计较,决定闭嘴不言,也就眼含泪珠,如梨花带雨,只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马弘文目光如炬,很快就洞悉张秀文的心思,冷哼一声,却也不点破,只继续说道: “你有意提及李倩,在我问及王元鹅时,又有意将王乾山也拿出来作对比,你似乎刻意在引导我去关注王乾山。这似乎说明,你想让我们将他绳之于法。” “但当年的‘失火事故’,你明明有十分确切的依据,却又不愿意说出来,现在又做出一副打死都不开口的样子。” “你在犹豫,在纠结?到底在犹豫什么,纠结什么?” 面对张秀文的只字不言,马弘文不以为意,话锋一转:“王元鹅的死,我最初怀疑是你作案。你有作案动机,并且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 第88章案中案(54) “但随着对王乾山的逐步深入了解,还有我的人补充的新线索,让我基本确认王乾山更具备作案嫌疑。可以说,这里头有你刻意引导的结果,你想要我们关注并且调查王乾山的目的算是已经达到。” “可是你点到即止,止步不前,在犹豫在纠结。我不认为这仅是因为你对王乾山又爱又恨,感情复杂所致。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隐秘,会让你难以启齿?” “不管你有什么隐秘,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我们缺乏足够的证据,不能对王乾山实施逮捕,而你又注定难逃法网,你的两个孩子以后是不是就会由他扶养?” 张秀文悚然一惊,抬头看着马弘文,泪光盈盈当中,目光由怨憎转为慌乱,呼吸更为紧促。 马弘文穷追不舍,趁热打铁:“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在我看来,王乾山现在就是这么一号人。这么一个动不动就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的人,你敢让自己的孩子以后就由他扶养?” 马弘文的话就像是一柄利刃,直戳张秀文的心窝。所谓诛心之言,莫过于此。. 心性善良的父母,不一定能培养出同样善良的子女,比如王文辉夫妇和王乾山;心性恶毒的父母,培养出来的子女也不一定就会十恶不赦。 但是,一对子女如果由王乾山那样的人接手抚养,谁敢保证他们以后不会受到王乾山的影响? 毫无疑问,一对子女就是张秀文最大的软肋。 张秀文张开嘴,用力吐出几口浊气,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旦决定要说出来,整个人就会如释重负。 为了孩子,在自己注定要蹲监狱的同时,必须要把王乾山也弄进监狱。不然,王乾山成为孩子的监护人就顺理成章。 “我……对王乾山一直心怀愧疚。” “公公不准他上大学,说到底是因为我。但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婚已经结了,一切都无法改变和挽回。” “不能上大学这件事,的确给了王乾山很大打击。尤其是公公当时给他的理由,说是因为腿脚不便,才不准他去上大学。这让王乾山信以为真,并且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让他认为父亲看不起他,嫌弃他是个瘸子。” “我隐约知道,这应该只是公公随口找的借口,之所以不准他上大学,目的大概是想让我面对王乾山的时候不会感到自卑,也是为了让他尽早和我结婚。” “我也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王乾山,但他听不进去,始终认为公公嫌弃他,看不起他。” “我和他说这些,也仅是我的个人猜测,也不可能拿出来去向公公求证。所以,我也找不出更为有力的说辞或办法,始终没法说服他。况且这是他们父子间的事,我过多参与,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两边得罪。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但我的内疚却与日俱增。” “王乾山去过我父母老家,了解我父母的事迹。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事迹让王乾山高山仰止,他在对公公越来越不满,并且时常和公公发生冲突的同时,却很少对我发脾气。” “他对我说过最多的就是,你父母那样的人,非凡夫俗子能及。在不能上大学这件事上,他大概也看出我的内疚,却反过来安慰我,说这件事和我没关系,说到底就是因为他是个瘸子,还说他家老头儿蛮横专制,自以为是,当他自己是皇帝,还说他迟早要‘揭竿起义’。” “‘揭竿起义’这样的话,我也当他就是说说而已,发泄一下他对父亲的不满,所以从来没有过多想。” “除了出于对我父母的尊重,我当初……愿意嫁给他,一直让他认为我没有看不起他。这也是他从来不对我发脾气的又一原因。” “他越不怪我,我越内疚。所以,他说要离婚的时候,我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也是一个原因。” 接着,张秀文顿了片刻,似乎在酝酿勇气。 最后,她终于鼓足勇气,回归正题,然后说出了让马弘文做梦都没想到的真相,也正是她说出的这个“隐秘”,足以坐实王乾山杀人放火的罪行。 “王乾山以十分坚定的语气告诉我,一定能离婚,也一定能从老头儿那里给我拿到一大笔钱后,我总是心神不宁,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火灾’发生的前一个夜里,大概是深夜十一二点,王乾山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把老头儿老太太都给弄死了。” “我当时……头皮发麻。虽然有预感要出事……却从来没想过他会把自己的父母都给杀了。” “你说得没错,他的心思,的确变化莫测。” “在电话里头,他说他弄死了老头儿老太太,又……不想离婚了,还说他不想进监狱,更不想死,问我该怎么办。” 王乾山的激情犯罪中,固然有多年以来积压的对父母的怨恨和不满,也有他故意要和父母作对的“叛逆心理”,甚至可以说,他偏偏要和张秀文离婚,很大程度上就是要以此来反抗父母、报复父母、刺痛父母。 他在杀害父母后,积压多年的怨恨、不满和叛逆得到宣泄,也就相应地又产生“不想离婚”的想法。 “我说过,他不能去上大学,我一直都很内疚。他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很大原因是由于不能去上大学所致。再加上……他说不想离婚,我一下……就心软了……” “公公婆婆,不死也已经死了,就算让王乾山抵命,他们也还是活不过来。” “我……想了很久,然后在电话里头告诉他……放一把火,把现场都烧掉……儿子杀父母,这种事……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更不会有人会把这场大火……无缘无故地联系到你头上。” “我也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只能给出这么一个办法,现场具体该怎么布置,我也不知道。王乾山却说,至少要把两具尸体都搬到床上,这样看起来才像是‘失火’事故。” “可我今天才知道,事故调查报告里的内容,和王乾山说的,把公公婆婆‘两具尸体’都搬回床上,会完全不一样……我也不知道,公公婆婆当时压根儿就没死啊……” 张秀文一边哭一边说,一边说一边哭,说到这里立即陷入嚎啕大哭。 马弘文也没想到,王乾山制造“失火”事故的“灵感”,居然会来源于张秀文。 但这个女人当年在沂蒙山,一眼就看上王乾山,不但心甘情愿地嫁给他,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在之后的岁月里,她带着对王乾山的倾慕,压抑着对他的内疚,同王乾山共同生活了6年。 她对王乾山的感情深厚复杂,在王乾山对离婚一事“幡然悔悟”时,不管是作为女性普遍“容易感性化”的“坏毛病”,还是出于对王乾山的“内疚和余情未了”,她“一时心软”,似乎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毫无疑问,在王乾山杀害父母的过程中,不管王文辉夫妇是死于大火之前,还是大火之中,张秀文都充当了“帮凶”和“共犯”的角色。 如此一来,虽然张秀文希望警方能够法办王乾山,却又不愿意将这一“隐秘”说出来,出现犹豫纠结、瞻前顾后的心态,也就在所难免。想要逃脱法律的制裁,是所有罪犯的普遍心理。 止住大哭后,张秀文仍在抽噎:“我虽然替王乾山出了这个主意……但要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杀害公公婆婆的杀人凶手继续每天同床共枕……我实在做不到。” “所以,大火发生以后,我又和王乾山说,我们的婚还是得离,并且要马上离……要不然,我一看到你,就会睡不着……更怕自己会忍不住报警。” “王乾山知道自己的行为让我感到害怕,也知道……我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接受他。所以,对于我坚持要离婚,他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况且……他当时也有点儿‘心虚’,总疑神疑鬼,害怕别人发现什么端倪……甚至在公婆的葬礼上,亲戚的几句问候和唏嘘,比如,‘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好端端的,你父母怎么说没就没了’,诸如此类十分平常的话语,都会让他产生很多猜疑和惊慌……” “刚好,趁着李倩还在……他继续带着李倩‘私奔’,恰恰又是最好的理由和借口。”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 想了想,张秀文又补充道:“6月28日早上,我从‘君兮’酒吧出来后不久,就在河边碰到……王乾山,他应该是有意在那里等我……” “我一看到他,转身就走。但他却一瘸一拐地跟上来,跟在我后头说,要我什么都不用担心……还说,我面对的所有困难他都会帮我解决掉。我当时莫名其妙,但也还是没理他,就走了……” 第89章案中案(55) “直到在新闻上看到王元鹅死了,还有很多人说他可能是他杀,我才回过味来,王乾山当时和我说的可能是什么意思……”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王乾山这个人,可能……已经变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疯狗。如果说他杀害父母,只是一时冲动,但他如果杀害自己的亲弟弟,则完全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这个人,很可能已经失控……如果不把他关进监狱,不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所以,我有意将话题往他身上扯……” 张秀文既然选择坦白自己的犯罪行为,也就再无作伪供或隐瞒的必要,甚至将一些在她看来“不可外扬”的家务事也一股脑儿全交代了。管它有用没用,先交代再说。 “我公公婆婆生前立下一份遗嘱,把他们名下的房产门面分成三份,他们两兄弟和我,一人一份……公婆一直说要提前退休,还说要趁着能吃能喝能走的时候,到处去看看……都没人把他们的话当真,更没想到他们会那么早就立下遗嘱。” “这份遗嘱一直放在老宅保险柜里。我在修缮老宅的时候……出于好奇,尝试用二老的生日作为密码套开保险柜,都没有成功,最后……试着用王乾山的生日,却成功了。” “我看完之后……又把遗嘱放了回去,再也没动过。之后,我和王元鹅虽然在经济上产生矛盾,但这份遗嘱我从来没提过。” “我就是想把两个孩子扶养大,对他家的房子和门面没有半点想法。所以……想暂时收取部分门面租金,直到孩子长大成人。门面的所有权,我不会提出任何要求。” “王元鹅对我本来就有误会,我要是以这份遗嘱为依据来提收取门面租金的事,只会越描越黑,让他认为我想瓜分财产。搞不好,还得对簿公堂。这种事,要是搞到那个地步……太丢人了。” “王元鹅应该一直都不知道遗嘱的事。那天晚上,就是6月24日夜里,他居然说我……和王乾山离婚就是想发财,就是想从他家分房产和门面……我要被气死了,就和他说,我要是想打你家房产门面的主意,早就拿遗嘱出来和你打官司了。” “他……很吃惊的样子,还说我为了钱,居然连遗嘱都造出来了。我知道,和他已经没法正常沟通,就要他回老宅打开保险柜,看看里头的遗嘱到底是真是假。保险柜的密码也告诉他了。” 马弘文仔细思考片刻,在张秀文的供词中并没有挑出什么毛病,就问了她一些琐碎问题,接着又就仿制三唑仑的犯罪行为向其发问。 “柏林国际”小区监控视频里出现的红裙女人如果就是李倩,结合她进出小区都骑着电瓶车,以及6月28日早上王乾山在“君兮”酒吧外出现来看,王乾山和李倩极可能就生活在堰城。 无论是推进调查工作需要,还是出于搜寻王乾山的目的,对王元鹅的手机通话人进行调查都是必然之举。 既然有了明确的目标嫌疑人和搜寻范围,再结合王元鹅的手机通话记录,对王乾山和李倩的搜寻工作虽然仍旧如同大海捞针,倒也胜过之前如同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 王元鹅的手机通讯录中,并没有备注为王乾山或李倩这两个姓名,或与之存在关联的相关称呼的联系人。 在通话记录中,对所有未注明姓名的电话号码进行身份信息查询后,也没有发现当中有王乾山或李倩的姓名。 那个时候,手机号码实名制不但远远没有普及,办一个手机号甚至可以不用绑定身份证号码。 所以,在王元鹅的通话人当中,出现了几个未绑定任何身份信息的“黑号”。 同时,考虑到机主本人有可能使用别人名下的手机号,再结合之前已完成的对王元鹅亲朋好友的摸排工作,在能确定部分通话人身份信息的基础上,办案人员干脆对其他所有的通话人,包括其中的“黑号”机主进行传讯。 经核查,这些人当中也没有王乾山或李倩。 这一过程中,有一名“黑号”机主引起过警方关注。 通过电话问询,警方得知这人叫赵长康,男性,25岁。 赵长康在接到警方的电话传讯后显得颇为紧张,在电话里头弱弱地说:“我昨天才被两个刑警截在饭店问话,今天……又被要求到公安.局接受问话,警察同志,我……我没犯什么事啊。”. 和他通话的办案人员问:“昨天找你问话的警务人员姓甚名甚,你没犯事这么紧张干什么。” 赵长康说:“一个姓刘,一个姓段。你们……这样天天找我问话,我以为……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会不会冤枉我,所以紧张呀。” 办案人员哭笑不得,只得将电话交给段明。 段明听说这人的姓名,觉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接过电话,交谈几句后,才记起这人居然就是他之前在监控视频中发现的,紧随红衣女人的电瓶车后,在“柏林国际”小区大门突然停车的车主。 赵长康并非“柏林小区”业主,在案发前出入过小区,但符合这些特征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况且当时段明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红裙女子”身上,所以并未对他有过多问话或丝毫怀疑。 但现在不一样了。赵长康用的手机号是“黑号”,居然同王元鹅还有过联系。 似乎还嫌自己的嫌疑不够大,赵长康居然又在电话里头说:“我今天来公安.局……来不成,刚刚出了堰城,在高速上。” 段明的警惕立即又提高几分,却仍旧若无其事地问:“你为什么要出堰城?” 赵长康的语气显得小心翼翼:“我出差去沙市,能不能……晚几天回堰城了再来配合你们调查?” “具体要去沙市几天?” “这个……说不准,简单说,得看我客户什么时候死。” “你说什么?”段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得把我客户‘送走’,等他死了后才……才能回堰城。” 第90章案中案(56) 赵长康和王元鹅的通话记录不多,每次通话时间都在一分钟左右,这说明赵长康所说大概率属实。 段明回了一句“无可奉告”后,问:“无缘无故,你们为什么非得给王元鹅做临终关怀?” “怎么会是无缘无故呢?警察同志,听你的意思,好像认为我们也在蹭他热点。”赵长康的语气听起来颇为不满。 “换成别人,是要经本人申请,我们组织内部对申请情况进行核实,再研究决定是否给予申请人临终关怀。” “王元鹅这人,虽然没什么素质,但他见义勇为,又是‘抗艾斗士’……为了彰显社会正义面,积极弘扬社会正能量,大力倡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算他本人没有提出申请,我们作为专业的慈善机构,是不是也应该主动对他实施重点帮助,彰显人文关怀?” “他这样的英雄楷模,虽然个人素质差了点,但也应该让他感受到社会温暖,不能让他带着未了心愿去死吧?” “但是,我也没想到,王元鹅对我会这么反感。他大概接受不了自己马上就要去死的事实,所以一看到我就只会更加‘扎心’。” 赵长康漫无目的、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却让段明对他的怀疑减轻了八九分。 最后,段明提出最后一个疑问:“你这个电话号码,是从哪里来的?” “堰城大学门口,有很多人在卖电话卡,卖给学生。他们为了抢生意,打价格战。开学的时候,我从那里路过,一看他们卖的电话卡一个比一个便宜,就想换个号,但我当时没带身份证,结果卖卡的说不用身份证也行,那我就换这个号了。你们不会连这个也要管吧?” 段明再无怀疑。况且,他们本来要找的就是王乾山和李倩。 除了“黑号”,还有个电话号码同王元鹅有过十数次通话记录。通过身份信息查询,该号主人叫张得志。 第一次通话时间在5月27日上午10点,为张得志拨打给王元鹅,通话时间只有1分半钟。到了夜里,王元鹅回拨给张得志,时间长达25分钟。 此后,张得志和王元鹅基本一到两天会有一次通话,大部分都是王元鹅拨打给张得志。6月22日夜里11点,王元鹅回拨给张得志最后一通电话,通话时长足有近40分钟。 张培的口供中,曾说王元鹅于死前一个星期左右回过父母老家,也应该是这次回老家,王元鹅发现了遗留在下水道里的手指骨。 王元鹅回过老家后,同张得志立即有过长时间通话,并且在之后再无通话记录,这意味着什么? 办案人员立即回拨这个电话给张得志。却发现,这个号码已停止使用。 啥都不用说了,立即找到张得志本人。 面对气势汹汹的警察同志,张得志满脸地莫名其妙,对于被问及为什么停止使用名下电话号码,以及和王元鹅是什么关系,在电话里头和王元鹅说了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更是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得志满脸委屈地说:“我名下的电话号码一直在用。我又没有欠钱不还,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换电话号码呢。王元鹅我倒是在新闻上看到过,但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呀,也从来没和他通过什么电话。” 经查,张得志本人使用的电话号码和王元鹅通话的那一电话号码,完全不是同一个。张得志的身份证于一两年前有过一次遗失。 毫无疑问,有人捡到了张得志的身份证,并以他的身份信息办理使用了电话号码。 捡到张得志身份证的人会不会就是王乾山?存在这样的可能性,但没法确认。 这一线索虽然到此中断,但也并非毫无收获。警方根据电话号码“实名”注册信息,追查到销售这一电话卡的营业点,位于郾城汽车东站附近。 郾城汽车东站距离主城区有近40分钟的车程,周围的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王乾山和李倩会不会生活在这里,要不要在这里开展大规模排查,尝试揪出这二人? 正当警方捉摸不透、举棋不定时,刚从外地参加完培训学习的向娟,在了解基本案情后,以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这帮大老爷们:“排查?为什么有更简单的办法不用?” 什么办法? “你们都瞎吗?还是没有常识?段明在监控视频里发现的穿红裙的女人,骑的电瓶车尾端下部,遮泥板上肯定会印着电瓶车品牌。查出全堰城售卖这一品牌电瓶车的全部商家,再看看这些商家当中有没有位于汽车东站附近的。” “以张得志的姓名‘实名注册’电话号码的通讯营业点既然也在汽车东站,假如王乾山就是这一‘注册人’,那么他和李倩就住在这里的可能性较大。” “全堰城销售电瓶车的商家主要集中在三个地方,一个是汽车东站附近的五一路,一个是城区中心的塔北路,还有一个是城西的工业街。” “一台电瓶车不贵,在价格上没有很大差别。假设‘红裙女人’就是李倩,并且和王乾山就住在汽车东站附近,他们坐上四十分钟,甚至更长时间的车,跑去五一路和塔北路购买电瓶车的可能性有多大?” “所以,只要找到位于汽车东站附件售卖这一品牌电瓶车的商家,拿到销售清单或顾客名册,再逐一排查,大概率就能揪出王乾山和李倩。” 众人哑口无言,灰头土脸地赶紧重新调取“柏林小区”的监控视频,将画面放大,并经技术处理后,果然在电瓶车尾端下部的遮泥板上,不但辨认出该车品牌,甚至还有销售商家名称和电话号码…… 更换姓名或隐姓埋名,是所有逃犯逃避抓捕的惯用伎俩。从法律程序上来说,王乾山当时并非“逃犯”。但他做贼心虚,并且出于谨慎,带着李倩私奔后,不但给自己换了名字,就连李倩也换了名字。 正因如此,当时搜寻他二人下落时,马弘文及一干办案人员才会如此绞尽脑汁,颇费周章。 第91章案中案(57) “我还被关过禁闭。” “小学五六级的时候,有同学给我起了个绰号叫‘地不平’。知道啥意思不?‘地不平’走起路来就一瘸一拐了嘛。叫着叫着,又变成‘王老地’和‘王不平’。” “起这绰号的人,我把他腿打折了,进了医院。我故意的,就是想把他打成瘸子。老头儿认为我下手太重,要我向他道歉。我不想道歉,就被关了禁闭。” “老宅地下室里有个杂物房,拢共只有四五个平方,老头儿把里头收拾干净,放进一张床和一个马桶,把我扔进去,然后安排王元鹅每天送饭。美其名曰,要我‘面壁思过’。”奇快妏敩 “里面连盏灯都没有。我吃喝拉撒都在里边,被关到第四天,实在受不了,只能选择向‘恶势力’低头,答应道歉。” “后来,学校的人不叫我‘地不平’了。他们直接叫我王瘸子,或者王残疾,老师不准他们这样叫,他们就叫我‘帖木儿王’,或者‘王志坚’。” “‘王志坚’的外号一直跟随我到高中毕业,甚至有些老师和同学都不记得我叫啥名了,还以为我就叫‘王志坚’。有回,初中物理老师在课堂上提问,我举手回答问题,老师直接点名,说‘王志坚’,你来回答。” “我实在不想再进地下室的‘小黑屋’。所以,对这些外号,只能假装听不到。” “老头儿老太太一天到晚忙着在诊所接待病人,很少过问我在学校的事。之前被我打进医院的那人,要不是家长找上门来,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学校居然还会和人打架。” “在家很少和他们说话。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也想和他们好好说话。” “有一回,我和他们说,能不能换个学校,这个学校里很多人嘲笑我,看不起我,我不想去这个学校。老头儿却说,我的问题不是换个学校就能解决,不能怪学校,还说我是自己看不起自己,要是不去学校,就把我另一条腿也打瘸。” “我说,我的问题在于我就是个瘸子,这怪谁呢?我当时站在二楼楼梯口,老头儿反手就给我一耳光,把我从二楼扇到一楼,从楼梯上一路滚下来。我后脑勺上有一块疤,现在还在,就是这回留下来的。当时,缝了九针。” “我还能和他们说什么呢?” “所以,也就越来越没什么可说的。到后来,干脆就啥都不说了。” “在家里,老头儿要我干啥就干啥,我表现得也很安静,看起来就像‘别人家的好孩子’,没办法呀,‘不乖’不行,摊上这么个老头儿,我敢‘不乖’吗?” “在学校,我虽然被人嘲笑,但除了和人打过一回架,之后却再也不和那些熊孩子一般见识,学习成绩还不错。那我不就成了‘别人家的乖宝宝’。”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做‘乖宝宝’,太累了。” 王乾山似乎没有把这儿当成审讯室,也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审讯。马弘文也给了他充分的“自我发挥”的自由,并未出言终止。 “老头儿那人,有点儿不正常。我是个瘸子嘛,肯定有些事做不到像正常人一样,他却要求我像正常人那样,这不就很不正常嘛。” “王元鹅比我小五六岁,我在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开始做我的‘跟屁虫’。” “有一回,在爷爷奶奶家,王元鹅跟在我屁股后头出去溜达。回来的时候,看到地里的黄瓜熟了,王元鹅嘴馋,就跑去地里摘了两根,却被主人看到了。” “主人倒没说什么,问题是老头儿当时跟主人走在一起。主人没意见,不代表老头儿也没意见啊。” “老头儿就要我和王元鹅一路蛙跳回爷爷奶奶家。偷黄瓜的是王元鹅,又不是我,凭啥连我也要一起整?再说,蛙跳回去?我一个瘸子,怎么蛙跳?” “老头儿不管,说我做哥哥的没教好弟弟,还说我两兄弟本就是一体,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应该是这样。我一个瘸子怎么就不能蛙跳了?只不过跳起来也一瘸一拐的嘛。” “还说要是在战场上,别说瘸一条腿,就算掉一条腿,也照样能又蹦又跳地冲锋陷阵。” “反正,老头儿说啥就是啥。跳就跳呗。结果,老头儿目测了一下距离,居然说要给我和王元鹅卡表计时,规定我们必须在多久的时间内跳回去。” “最后,我都跳吐了,是真吐,黄疸水都吐出来了,也没能在规定时间内跳回去。老头儿不管这么多,就说没人把我当瘸子,是我自己把自己当瘸子。然后,要我走回起点,重新往回跳。” “很多时候,老头儿也说,他能做到的,我和王元鹅也能做到,甚至还能做得比他更好。还说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他王文辉虽然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但他两个儿子也绝不能当废物。所以,他得让我们练就一身‘硬本领’。” “大冬天的,老头儿就逼着我和王元鹅去冬泳。我是个瘸子,还不会游泳,王元鹅也不会游泳,更别说什么狗屁冬泳。” “老头儿却觉得没关系,说只要在河里多喝几口水,就啥都会了。然后,就把我和王元鹅带到河边,脱光了之后就逼着我们往河里跳。” “就这样,跳了三天河后,王元鹅学会游泳了,我没学会,一直都没学会。最后一次跳完河,我还被送进医院,在icu里住了几天。直到现在,我连在河边洗个脚都不敢。” “年龄大了以后,我才知道,老头儿是把他在部队里的那一套,全用在我和王元鹅身上了。他就是以军人的标准,甚至以上战场的标准来要求我和王元鹅。他到底咋想的?” “他到底把我和王元鹅当成啥了?军人,敌人,还是宝贝儿子?他以一个能上战场的军人的标准来要求我一个瘸子,啥意思?鬼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反正他就是不正常。” “之前吧,他一直说我是自己把自己当瘸子。可我要去读大学,他又说我是个瘸子,去学校没人照顾会不方便,所以不准我去。” “还骗我说跟着他学中医,能学到的不会比在大学里少。我只是不敢反驳,不敢顶嘴,不代表我是个傻子。他要真有这么厉害,还要大学干什么?” “一下说我自己当自己是瘸子,一下又说我是个瘸子不方便。他这不是不正常是什么?” “还一直说我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因为我是个瘸子,就不准我去读大学,这明明就是他看不起我呀。怎么连这个‘锅’也要我来背?除了他,我这半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人。” 说着说着,王乾山突然费力挪出他那条瘸腿,把它绷直,横放在椅面和地面之间,然后用力拍了拍: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把这条腿治好。所以,我想读大学,还选择了中医专业,因为所有的西医医院都说我这条腿没得治。” “我也和老头儿说过这事,结果他要我别做梦了,要我认命,要我接受现实。” “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命?” “因为是个瘸子,所以要被人嘲笑、被人喊‘王志坚’,所以需要小我好几岁的王元鹅反过来照顾我,所以不能去读大学,这是现实?这是命?我还要把这一切都接受?” “凭什么要接受?我偏偏就不接受。老头儿把我生成一个瘸子,最后却要我认命,要我来接受这一现实,凭什么?” “为了给自己治好这条腿,我努力在家做个‘好孩子’,假装对‘王志坚’这个绰号不在乎,埋头苦读十几年,就是为了上大学学中医。我也以为只要上了大学,老头儿就会对我高看一眼。” “屁!他一句话就掐灭了我十几年的努力,还有我毕生的愿望。他也压根儿从来就没瞧得起我,因为在他眼里,我读不读大学都是一个样,都是一个瘸子,都是一个废物。所以,我读不读大学又有什么区别?” “他凭什么这么干,凭什么这么认为?就凭他是我父亲?我不服。” “王元鹅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习成绩惨不忍睹,他自己都没脸继续往下读,老头儿却心甘情愿花上一大笔钱,把他送进一所民办大学。王元鹅又凭什么可以这样?老头儿这样干,摆明了就是偏心,就是瞧不起我。” “认命?屁。我偏要逆天改命。” “读不成大学,我就读《周易》,我就要通过《周易》来改变自己的命。” “结果呢,我才钻研进去,他又说我不务正业,甚至在我给很多人解说的时候,跑过来掀桌子。” “没法过了,过不下去了。老头儿似乎命中注定和我过不去。” “所以,我特意算了一下老头儿的命,还有我自己的命。不算还好,一算连我自己都吓一跳。我和他八字相冲相克,注定就只能你死我活。难怪我王乾山这辈子就活得不像个人样。” 第92章案中案(58) 毫无疑问,王乾山已经走火入魔。 如果说他寄希望于中医能医治好自己的瘸腿,从而改变命运,还能算是理想远大,志向高远,至于这种理想志愿是不是好高骛远,是否具备可实现性,暂且不论。 毕竟,谁都没有嘲笑和否认他人理想愿望的权力,即便他的理想愿望看起来虚无缥缈,难以实现,可万一实现了呢?难以实现不代表不能实现。并且,很多技术飞跃和人间奇迹,都是从当事人怀揣着看起来难以实现的梦想开始。 但他一头扎进玄学领域,寄希望于《周易》能改变自己因为腿瘸所带来的命运,这就实在有点儿出人意料,让人难以想象。 迷信《周易》,推崇玄学不代表这人神经错乱。各行各业,无论是社会精英,还是白丁俗客,上到耄耋老人,下到饮食男女,对玄学命里之说莫衷一是,信服者有之,质疑者有之,否定者有之。他们的精神状态都很正常,只是各自的思想理念不同而已。 在马弘文看来,王乾山的脑洞大开和对命理之说的迷信,着实让他难以苟同。 王乾山认为,在瘸腿的命运和《周易》“揭示”的命理之间,存在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还没法用言语来描述的联系。然后企图通过钻研《周易》,试图掌握神秘难测的命理密码,再通过对密码的重新排序或组装,实现命运轨道调整,让命运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他想要的轨道上运转前进,从而带动他瘸腿命运的改变,进而完成他所谓的逆天改命。 这让马弘文不明所以。他相信人性善恶,以及善恶生成的因果联系,从来没有琢磨过是否能通过改变命运的方式,从而达到“医治好”瘸腿的目的,更从来没想过这二者之间会存在什么狗屁关联。 故此,在马弘文眼里,王乾山就如同武侠小说里的“武痴”,已然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同的是,小说里的人物往往是由于真气郁结导致“练功岔道”,王乾山却是执念过盛和怨气淤积导致“认识岔道”。 一代伟人曾经说过,思想是行动的先导,理论是实践的指南。思想认识决定人的行动方向和行为结果。 人的脑海里一旦出现某一想法,即便只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前,但在潜意识里仍旧会以它为指引,行为行动受到驱使,不知不觉朝着这一想法指定的目的地悄然靠近。要是大张旗鼓地付诸行动,其行为结果只会更加早日到来。 是以,怎样的思想认识就会产生怎样的行为结果。 一个有着坚定革命理想信念的人,也就必定会为了革命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个有着升官发财的梦想的人,也就必定会用尽心机,费力钻营,并最终走向脱离广大人民群众,遭人唾弃的罪恶道路;一个有着想要劈腿找小三这样想法的人,也就必定会蠢蠢欲动,千方百计尝试禁果。 所以,思想政治建设始终是我.党不可舍弃的传家宝。 毫无疑问,王乾山给自己和王文辉“算过命”之后,王文辉和他“八字相冲相克,注定就只能你死我活”这样的荒谬结论,在王乾山的脑海里却像是一颗种子,在思想认识的泥土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并最终占据一席之地,甚至成为主流。 这样可怕的想法,之所以能像一剂毒药成功入侵王乾山的大脑,并最终导致他付诸行动,这和王乾山的成长环境、家庭教育、自身性格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生的身体残疾,让王乾山内心敏感自卑。这一点无可厚非。 在他还只有七八岁、一二年级的时候,面对烂嘴巴或熊孩子们的嘲笑,他在感到极度难受的同时,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换个学校”。 但王文辉不同意,并且认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王文辉的言下之意,应当是要王乾山直视问题,坦然面对“瘸腿”的这一根本问题,而不是“换个学校”去逃避问题。 王文辉或许想给王乾山灌输“自信自强”的思想理念,也知道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所以在王乾山还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就和他说这样的“大道理”,但他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孩子的教育,要从循循诱导、循环渐进做起”这样的“鸡汤铭文”。 可见,至少在对王乾山的教育上,王文辉是个“粗人”。他不但没有成功帮助王乾山解决问题,也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要对其进行心理疏导。 于是,被王文辉“一耳光从二楼扇到一楼”的王乾山,不但要继续面对别人的嘲笑,更熄灭了将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向父母倾诉,甚至寻求帮助的想法。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四五年,别人的嘲笑和父亲的简单粗暴,让王乾山内心的愤怒也压抑了四五年。 他那样小小的年纪,在小小的身体和幼小的心灵里居然能压抑着这么多、这么久的愤怒,实属不该。这是王文辉夫妇的责任,也是老师、同学的责任,是所有人的责任。 这样的愤怒日积月累,出现问题是必然,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第一次出现问题,就在四五年以后,在他十一二岁,五六年级的时候。这本该是一次敲向所有人的警钟,尤其是对王文辉。但谁都没当回事,充其量也仅是认为“小孩子打架不该下手这么重”,然后草草处置。 或许是“地不平”的绰号过于标新立异,这让王乾山异常愤怒。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叫做“暴力”。多重因素的作用下,愤怒的量变终于引发一次小小的质变。 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和同龄人的掐架中,如果不小心和意外,将对方的腿打折,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王乾山却故意这样干,还宣称“就是想把他打成瘸子”,这明显超出了“教训”或“报复”的范畴,带着宣泄愤怒的意味。 “把人腿打折”这一宣泄愤怒的方式,尤其是王乾山的“故意为之”,极可能让王文辉认为王乾山小小年纪就“心思这么歹毒,下手这么重”,当然得把这样“狠毒的思想幼苗和狠辣行为”掐死在襁褓之中。 王文辉只看到“下手重”的表象,却没有意识到这一表象背后的本质问题,即:王乾山缺乏心理疏导。 于是,针对表象问题,王文辉又拿出了一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并且这个办法依旧带着熟悉的“王文辉的味道”,十分具有部队特色。 中医最为讲究系统治疗,标本根治。王文辉在中医医术上或许可圈可点,不乏治病救人的系统良方,但在对王乾山的教育上,实在太失败了。 在内心强大的王文辉看来,关个禁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当年在部队里对付那些打架斗殴的士兵不都是这么整的嘛,效果还挺好,没什么毛病。 但他兴许真就没把王乾山“当作一个瘸子”,也忽略了王乾山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他自己内心强大,就认为其他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应该内心强大。或许,在他看来,除了生死算是人生大事,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屁事。 所以,王文辉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给王乾山“关禁闭”有什么不对,或者会带来怎样的负面作用和后遗症。 “关禁闭”有没有让王乾山产生“幽闭恐惧症”姑且不论,但这件事至少让王乾山在日后面对别人的嘲笑时,不敢再“轻易动手打人”。 这真是一柄双刃剑,在治好王乾山“下手过重”这一毛病的同时,却也让他失去了发泄愤怒的“方式”。或许,在王乾山看来,这就是他能找到的最有效的“宣泄方式”。 王文辉只认为王乾山“下手过重”,却没有说过“下手不对”或“不能下手”这样的话。这么关键的信息,王乾山却忽略了。 很明显,王文辉并不是一昧反对“暴力”,他只是反对“过份暴力”或“非正当暴力”。 背着“王志坚”这一婉约而又极具侮辱性的绰号,王乾山压抑着自卑、痛苦、愤怒等种种负面情绪,外表波澜不惊地又过了五六年。可谓负重前行,举步维艰。因为,他还有一个鸿鹄之志——依靠中医治好自己的瘸腿。这让他选择将一切负面情绪都生吞下去。 但王文辉三言两语就将他的“鸿鹄之志”撕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不准王乾山读大学这件事,让王文辉内心积压的大量负面情绪实现蜕变,将他变成一颗“智能地雷”,并且是将王文辉夫妇设置为“引爆人”的“智能地雷”。 因为在王乾山眼里,让他活得这么“屈辱”的罪魁祸首,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父母,尤其是王文辉。 恬静的张秀文或许在短暂的时间内起到了缓冲作用,但终究没能解开王乾山的心结,进而拆除这颗“地雷”。况且,她也压根儿没有意识到,和她同床共枕六年时间的会是一颗“地雷”。 第93章案中案(59) 之后,王文辉强制阻挠王乾山钻研《周易》,更让他一只脚踩在了雷区边缘,离引爆这颗地雷仅差一步之遥。 长期积压的负面情绪,和对父母尤其是对王文辉山的经年不满,为王乾山的犯罪提供了强大的“动力基础”,“八字相冲相克”更为其提供了“理论依据”——“你看,这是上天注定的”这样的想法,极可能会让王乾山在心理上成功跨越人伦道德的最后一道障碍。 “动力基础”加上“理论依据”,让王乾山的犯罪动机无比强大。 最终,王乾山要和张继文离婚一事,成功让王文辉跨出这“要命”的最后一步,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了“地雷”上。 当然,在王乾山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王文辉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及其配偶袖手旁观式的劝解,都成了助力其偏执心理和犯罪心理形成的“营养剂”。 马弘文很快就从王乾山杂乱无章的陈述中捕捉到核心信息,并在脑海中迅速完成拼接,呈现出一幅清晰的“王乾山犯罪心理形成图”。 王乾山以回忆往事的方式,回答了马弘文要他谈谈“对父母的看法,尤其是对王文辉的看法”这一问题的核心所在。他似乎知道马弘文想知道什么,并且并无抵触或不配合的心理。或许,对于这一天的到来,王乾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王乾山的情绪谈不上激烈,反倒以平静居多,听起来甚至有一种娓娓道来的口吻,就像在述说一个与之毫不相干的久远故事。 大量的陈述让王乾山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停了下来,想要歇口气。 马弘文示意身旁作笔录的小警员给王乾山倒了一杯水。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王乾山就是这么一号人。 王乾山接过水杯,道了一句谢,喝了几口水后,安静地看着马弘文。 这个人的表现,让马弘文很难将他和杀害父母,甚至是杀害“弟弟”的杀人凶手联系起来。 “再说说张秀文吧,你认为她是个什么人。” 王乾山想了半天,却只回了一句话:“我很……感激她。再说,你如果看到一潭幽静干净的山泉,会忍心往里头丢垃圾吗?” 马弘文明白了。 张秀文当初愿意嫁给王乾山,不但让他在心理上认为张秀文没有看不起他,甚至还对她产生感恩心理。但是,长期积压的对父母的不满,却又蒙蔽了他的心智和双眼,让他对父母的养育之恩视而不见。 不仅是出于自认为的“责任感”,更是出于感激,所以最初在向张秀文提出离婚后,王乾山才会坚持要给她一大笔钱。 张秀文只知道自己面对一身书卷气的王乾山会自愧不如,却从来没想过她自己浑然天成的质朴气息,同样会让王乾山相形见绌。同时,张秀文当初在思想上或许还干净得犹如一张白纸,这让王乾山“不忍心”将她当作“情绪垃圾桶”,向其倾诉自己的负面情绪。 或许,王乾山也向张秀文偶尔吐露过对王文辉的不满,比如向她说过“揭竿起义”这样的话。可这种话,谁又会当真?谁都只会当作仅是说说而已。 “李倩呢,你又把她当什么?” 王乾山沉默很久,才说:“我很对不起她。这辈子没法还了,只能下辈子。我也没想过,会和她走到这一步,更加没想过,她会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干。” “我就是在网上,一个关于《周易》的百度贴吧里,发表了一些对《周易》的个人言论,她看了后主动联系我。” “最开始是讨论《周易》,一来二去彼此都熟悉以后,就会向她提起……我这条瘸腿的事,她说这是‘天妒英才’。后来,和她聊的话题也就越来越多……” 之后,就和张秀文所说的内容基本一致。 根据王乾山的陈述,李倩的行为很快让马弘文联想到网上曾曝光的杨某娟的疯狂追星行为。 杨某娟的疯狂,是从一个梦开始,就是熟睡后梦到了某一天王,然后命运由此改变。 最先,她只是不上学、不工作、不交朋友,所有的精力和生活的重心全都用来关注天王。 然后,在香港回归当年,在父母的支持下,花了9900元参加了一个香港旅游团,想要见到天王,最终却失望而归。 几年后,为了满足女儿追星的心愿,家里卖掉了房子,一家人搬到了每月花400元租来的房子中。 有一部电影,讲述了发生在一个民工和两个贼之间的故事,最终民工的纯朴、善良感化了那两个贼。这部电影的拍摄地恰好位于杨某娟的居住地。 天王在拍摄这部电影时,杨某娟每天从早至晚都站在自家的8层楼顶,希望站得高、看得远,能在茫茫人海中看上天王一眼,但仍未如愿。 次年,得知天王住所后,在父亲的陪同下,再次赴港,失望而归。 一年后,父亲卖肾筹措资金帮女儿赴港追星。 翌年,第三次赴港的杨某娟终于可以与偶像近距离接触,并被安排上台跟天王谈话及拍照。次日,老父跳海自杀,留遗书大骂天王。 或许,在李倩眼里,王乾山就是她世界里最亮的那一颗“星”。 “你是不是,安排李倩去杀王元鹅呢?”对王乾山的审讯异常顺利,马弘文甚至产生了一种和人喝茶聊天的错觉,这让他的发问看起来并不尖锐。 王乾山并无多少情绪变化,神色平静地点点头:“王元鹅知道的太多了,还把继文逼得去卖迷药为生。所以,我只能这么干。” “你说他知道得太多,是不是指王文辉的手指骨到了他手里,并且因此对你产生怀疑?”马弘文问。 “是这样。我离婚后,最初两三年是在沙市,和继文、王元鹅都没什么联系。但那几年在沙市生活并不如意,我给自己卜了一卦,卦上说我不宜远游,就和李倩又回了堰城。” “后来,在电视上看到王元鹅得了什么艾滋病,李倩就劝我去探病,我不是很想去,就试着打了个电话给他,没想到他的电话号码一直在用。就这样,和王元鹅就有联系了。” “王元鹅在电话里头,把他自己的情况都和我说了。所以,我又认为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他也和我说继文可能会改嫁,所以不让她和家里的钱沾上边。我觉得他大概是个傻子,他这样干,让两个孩子咋办,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他又说他就是故意要这样干,只有这样,才能让继文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让出来。” “王元鹅太不了解继文了。他自己是个俗人,一身铜臭味,为了守着一亩三分地,什么呲牙咧嘴的破事都干得出来。所以,认为继文和他也是一样的人,为了钱,会把孩子让回来。这怎么可能呢?” “我正头痛该怎么说服王元鹅,没过几天,王元鹅又打电话给我,说他在老宅发现了老头儿的手指骨。” “我一听就知道要糟。只能和他说,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你先把‘抗艾斗士’这破事处理完,我安排好手头上的事马上就来找你。这事儿多半得报警处理,到时候由我拿着证据报警,比你报警要合适,公安的人一旦问你明明在医院住院,怎么能跑回老宅了,你那狗屁‘抗艾斗士’的身份就得曝光。” “王元鹅有没有相信我说的话,我不确定。但他……至少暂时没有报警。所以,我得赶紧想个办法尽快让他闭嘴。这种事,夜长梦多。况且,只要让他‘闭上嘴’,继文也不用再去卖什么狗屁迷药。” 王乾山说的这前半截内容,和马弘文之前的推断并无太大区别,但他接下来说的,和警方一直以来存在的“怀疑”完全大相庭径。 “王元鹅这人,慕强,崇拜老头儿。老头儿上过战场,为了继文的父亲被部队勒令复员,这些事迹都让他以有个老头儿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甚至以自己姓王,身体里流着老头儿的血自豪。这是一种病。”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压根儿就不是老头儿亲生的。” “他父亲姓罗,叫罗弘材,和老头儿一起上过战场,还替老头儿挡过刀子。继文的父亲死在战场上,老头儿被人救了回来,罗弘材却伤重被俘,做了俘虏。”. “战争结束后,罗弘材作为俘虏被交换回国,很快又被隔离进行问话调查。调查完才知道,罗弘材在被俘期间,透露过我方军队情况,所以被开除军籍处理。” 对交换回国的己方俘虏进行隔离调查问话,再视情况处置,属通用惯例。 “被俘期间,罗弘材遭受过虐待,也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松了嘴,更让他被吓破了胆,整个人也有点儿不正常。” “在国内接受调查期间,还以为自己身在敌国,只要稍有隐瞒,就会被酷刑加身,所以压根儿没有过任何隐瞒。向敌方透露过哪些情况和消息,调查人员都还没开始发问,他一上来就一五一十全撂了。” 第94章案中案(60) “罗弘材回到地方后,精神状态越来越不正常,总认为有人要害他、要虐待他,并且嘀嘀咕咕老说他也应该像排长那样,给自己一颗‘光荣弹’。” “没多久,罗弘材就被诊断出患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和‘抑郁症’,被送进精神病医院。” “在精神病医院,罗弘材和一个叫元一梅的女病人发生过关系。有人说他们是自由恋爱,也有人说是罗弘材强.奸了元一梅,谁知道呢。” “医院的男女病人是分开居住生活,中间隔了一堵墙。但罗弘材当过兵、上过战场,一堵墙根本拦不住他。他和元一梅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鬼才知道。” “元一梅原本是……做‘半掩门’买卖的,后来情感受挫,得了‘妄想症’,老妄想会有个盖世英雄,脚踏七彩祥云从天而降,然后带她离开地球。” “医院发现她怀孕以后,很震惊,问她孩子是谁的,她说是‘排长’的,但医院建议把孩子打掉,她却不同意,还认为医院没安好心,又想拆散她和她的‘盖世英雄’。” “整个医院能和‘排长’扯上关系的,只有罗弘材。医院就派人问罗弘材是不是对元一梅干过什么,罗弘材还是一问就招,什么都交代。” “但医院的人鉴于他们的精神状况,考虑到他们缺乏自食其力的能力,建议把孩子打掉时,罗弘材却突然失控,众目睽睽之下,把和他说这话的人……弄死了。” “之后,罗弘材又翻过围墙,找到元一梅,把别人都赶出去,单独和元一梅在房间呆了一天。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在别人看来,尤其是在警方眼里,罗弘材这是在挟持人质。” “罗弘材出来后,就跳楼自杀了。跳楼前,还喊了一句‘排长,我来了’。” “这以后,没人再提要让元一梅把孩子打掉的事。孩子出生后,元一梅也跳楼自杀,就在罗弘材跳楼的同一个地方。” “这个孩子,就是王元鹅。” “老头儿当年在沂蒙山找到继文母子后,没多久又听说罗弘材被开除军籍的事,特意回到部队撒过一回泼,说他要是做了俘虏,每天被虐待,也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还说罗弘材一个小兵,就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不会涉及什么高级机密,完了后还骂军法有问题,这样的处置不公平。” “部队就说,要是罗弘材泄露的是高级机密,就不是开除军籍这么简单,还说老头儿既然认为军法有问题,那就去向军.委举报,要求他们把军法改了,或者以后就对保守军事秘密不再作任何要求,这样就不会出现罗弘材这样的悲剧。” “军令如山,军法无情的道理,老头儿肯定心知肚明。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完了该干嘛还得干嘛。” “老头儿找到罗弘材下落时,王元鹅才出生没多久,元一梅也刚死。他们的家人并不是很想扶养王元鹅,老头儿就把王元鹅抱回来收养。” “元一梅在生孩子时,有人抱着一只大鹅从产房外面路过,大概是要送给别的病人补身子。大鹅‘鹅鹅鹅’地叫了一路,元一梅却认为那只鹅就是‘盖世英雄’的化身,又因为她自己姓元,罗弘材姓罗,就给孩子起名叫罗元鹅。” “把孩子抱回来后,老头儿给他改了姓,叫‘王元鹅’,倒不是非得让王元鹅跟他姓,主要是考虑到王元鹅如果姓罗,长大以后就肯定会追问自己的身世。” “到时候,老头儿该怎么向他解释?说你父亲姓罗,上过战场,本应该是英雄,却在被俘期间做了‘叛徒’,被开除军籍后,回到地方就成了精神病人,做了杀人犯,最后还畏罪自杀?你母亲做过皮肉生意,也是个精神病人,生下你之后也自杀了?” “碰巧的是,把王元鹅抱回来时,老太太当时恰好怀有身孕,却因为早产,只保了她一个。这在极多数外人看来,就有了王元鹅就是老头儿亲生的这一错觉。” “老头儿的意思,就是要把王元鹅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并且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为此,老头儿不惜对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下了‘封口令’,说以后谁敢往外说王元鹅不是他亲生的,他就和谁急。” “老头儿这话不是说说而已。有一回,有个邻居家办酒席。人一多嘴就杂。酒席上,给老太太做早产手术的医生恰好也在,闲聊时,漏了一句嘴,说王元鹅不是老头儿亲生的。” “老头儿就在那人背后,听到后直接掀了桌子,还将那人揍了一顿,说你哪只眼看到我家小儿子不是我亲生的?那人大概之前也答应过老头儿要保密,所以理亏,不敢反驳。” “从我记事起,知道老头儿和人掐架的事,就只有这么一回。” “老头儿那人……本来就说一不二,这么干了以后,极少数的几个知情人当中,更加就没人再敢拿王元鹅的身世嚼舌根,也不会有人再追问王元鹅的父母是谁。” “久而久之,王元鹅不是老头儿亲生的这事,就基本上没人知道,连继文都不知道,知道这回事的也都快忘记了,甚至连我都要把王元鹅当亲弟弟了。” “老头儿把王元鹅抱回来后,他们的一些老战友过来看过王元鹅,关着门聊起过罗弘材和元一梅,所以我知道这些。但那时候,王元鹅还在吃奶,所以他啥都不知道。” 王元鹅比王乾山小五六岁。王乾山在五六岁的时候,母亲早产的事他极可能会知道,但家里突然又多了个“弟弟”,就算不问,也肯定会好奇,由此偷听王文辉和战友谈话也属正常。 接着,王乾山话锋一转: “我正头痛该怎样让王元鹅‘闭嘴’,没过几天,王元鹅又在深更半夜突然打电话给我,说继文告诉他老宅的保险柜里有一份遗嘱,还说遗嘱里把财产分成三份,我们两兄弟还有继文一人一份,问我知不知道这回事。” “我哪知道这些狗屁倒灶的事。王元鹅却在电话里头很激动,说这事儿多半属实,还说老头儿老太太把财产分给一个外人,这让他想死的心都有。” “我一听……就想,如果王元鹅要是真的自己死了,也就是说他如果自杀,那我就省了很多麻烦,而且所有的问题也都能迎刃而解。” “所以……有什么事情,会让王元鹅接受不了,会让他轻生自杀呢?” “很快,我就联想到他的身世。王元鹅以有老头儿这样的父亲自豪,但是他如果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但不是老头儿,而且还是一个‘叛徒’,自己的母亲还做过皮肉生意,会怎么想?会不会自杀?” “我猜他兴许真会自杀,但也没法确定。不过倒可以试一试,就算不成功到时候也可以另外想办法。” 说到这些的时候,王乾山的情绪并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在说“最近哪里新开了一家餐馆,听说味道还不错,我想去试一试”这样的话。 “所以……当时,我就在电话里头要王元鹅先不急着去开保险柜,说我先去和继文再沟通一下,劝她放弃孩子的抚养权,也从她那里搞清楚,她有没有留下遗嘱的复印件,要是没有复印件,回头我们就把遗嘱烧了,最终财产怎么分还得咱兄弟俩说了算。” “如果她那里留了复印件,甚至是原件,保险柜里的才是复印件,那我们冒冒失失地烧遗嘱,最后只会是个笑话。” “还提醒他现在是‘抗艾斗士’,不要动不动就往老宅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被发现了就会穿帮。所以,等我在继文那里确定了以后,你再回一趟老宅,或者我回去一趟,把遗嘱烧掉。” “王元鹅认为我说的很有道理,就说他暂时‘按兵不动’,等我的好消息。” “实际上呢……我把罗弘材当年在精神病医院杀了人之后又接着跳楼的新闻报道,就是当年的一些旧报纸,都找出来,还有关于元一梅自杀的新闻报纸,也找出来,都塞进了保险柜……” 马弘文忽然拿起桌上的一摞发黄的旧报纸,一边晃着一边插嘴说道: “我很好奇,这么多年以前的旧报纸,你是怎么找到的?而且,你怎么就知道,当年的报纸一定就会报道罗弘材元一梅的相关新闻?” “就算你当年关注过这方面的新闻,对这些报纸有印象,或者说偷偷留了几份。但报纸上的内容仍然值得怀疑。” “报纸上报道精神病人杀人、跳楼自杀的新闻我能理解,甚至将元一梅做过皮肉生意的事情披露出来,对‘罗元鹅’的详细介绍,都可以看作是媒体出于八卦炒作,想吸引读者眼球的操作。” “但这些报纸上不但报道了罗弘材杀人跳楼的始末,关键是对他上过战场、被俘之后做了‘叛徒’的事还大书特书,甚至说他在被俘期间,是‘主动泄露我方军事信息’。” 第95章案中案(61) “按照我的理解,这些本就属于机密,不在能随意报道的范围,更何况是这么添油加醋、歪曲事实的报道,肯定不能发布出来。” 最后,马弘文的小眼睛一眯:“而且,我们也向相关媒体机构求证过,他们当年并未报道过这样的内容。所以,这些报纸,应该不是你‘找出来’的,而是你‘造出来’的吧?” 段明用张秀文给的密码打开保险柜,发现里面不但有一份遗嘱,还有一摞旧报纸,就是现在马弘文手里拽着的这些。 报纸上,用红笔圈出来的关于罗弘材、元一梅、罗元鹅等相关情况的报道,自然立即引起马弘文及相关办案人员的注意,其中关于罗弘材详细的生平介绍,却又让他们对这些报纸的真假产生怀疑。 在核查过这些内容基本属实后,再结合之前因手指骨所做的一系列dna检测,得出王元鹅并非王文辉夫妇亲生的这一判断,王元鹅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同时,办案人员又找到这些媒体机构,经核查,他们在当年并未有过相关报道。 故此,马弘文有此一问。 王乾山颇为意外,朝马弘文竖起大拇指,笑着说:“厉害!这些东西只要花点钱,在祭旗坡那一块很多人抢着做。但‘找出来’的还是‘造出来’的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些内容属实,只要让王元鹅看到这些内容,让他确认自己的身世就行。” “他要是在‘无意中’确认自己这样的身世,肯定会很崩溃,也肯定不会去推敲这些报纸是真是假。” “当然,报纸只能作为证据,王元鹅要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看到这些报纸也只会莫名其妙。所以,在看到报纸之前,他得对自己的身世产生怀疑。” “我考虑过,要不要就由我把他的身世直接告诉他,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一方面没有合适的由头,更重要的是,他才和我说了继文要瓜分老头儿财产的事,我立马就和他说他不是老头儿亲生的,这极可能会让他怀疑我是不是想要一个人独占财产,进而怀疑我说的是真是假,甚至会认为我在编故事骗他。” “在充满怀疑的心理前提下,即便看到报纸,也极可能会选择不愿意相信。要是因此再来仔细推敲报纸的真假,就像你们一样,最终发现这些报纸都是‘造出来’的,那就成了弄巧成拙。” “所以,得让他从别的,和我无关的途径中对自己的身世产生怀疑,并且这种怀疑要让他在心理上认为多半属实。这样一来,他再‘无意中’看到的这些报纸,就只会成为坐实他身世的‘铁证’。” “很快,我就想到李倩应该能帮上忙。王元鹅不认识李倩,没见过她。” “我要李倩假扮王元鹅的‘家人’,也就是‘罗弘材的侄女’。让她去‘柏林国际’假装‘寻亲’。王元鹅现在是‘名人’,在外人看来还得了艾滋,命不久矣。作为真正的‘亲人’,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这些情况,‘罗弘材的侄女’受全家人所托,找上门来探病,甚至是看他‘最后一眼’,这很正常啊。” “王元鹅的身世肯定不宜曝光。见义勇为的‘抗艾斗士’,父亲却是军队‘叛徒’,母亲是妓.女,这肯定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李倩直接去医院‘寻亲’肯定不合适。那里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万一被人听到只言片语,王元鹅的一身‘清誉’不就全毁了嘛。” “出于为他王元鹅考虑,李倩就来看看王元鹅在‘柏林国际’的家里,会不会有别的家人啊,然后想通过他的家人,将他王元鹅的身世‘婉转’地告诉他本人,或者希望他的家人能安排李倩单独见上王元鹅‘最后一面’,再将他的身世如实相告嘛。” “王元鹅的家人情况,新闻上并未有过报道或介绍。所以,李倩肯定‘不知道’王元鹅现在到底有没有家人啊。” “但李倩去了‘柏林国际’几趟后,都没有见到王元鹅的家人。于是,李倩又‘认为’也许白天王元鹅的家人都出去上班了,所以晚上再来看看。” “结果,让李倩‘又没想到’的是,她会在晚上‘偶遇’到偷跑回家的王元鹅。” “然后,‘十分意外’的李倩,就把自己是‘罗弘材的侄女’这一身份告诉王元鹅,再把王元鹅的父亲是罗弘材、母亲是元一梅的这一情况也告诉他,我们一家人就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你王元鹅这个‘失散多年’的‘堂弟’得了绝症,这才让我代表全家人来看看你。” “当然,我也告诉李倩,王元鹅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震惊之余,短时间内不一定能接受,所以不用和他说太多,仅告诉他并非老头儿老太太所生,以及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姓名就行。” “王元鹅如果问起自己为什么会由老头儿收养,自己的父母现在在干什么、还在不在,诸如此类的问题,李倩也不要当场就告诉他,就装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仅说罗弘材和老头儿是战友,剩下的就由王元鹅自己去猜,自己去发掘。” “罗弘材在战场上给老头儿挡过刀子,这事儿老头儿向我和王元鹅都提过,但罗弘材最后的结局却从来没说过。我也是因为偷听到老头儿和他战友之间的谈话,才知道。所以,王元鹅也知道老头儿的战友里,有罗弘材这号人。” “为了让王元鹅相信李倩就是‘罗弘材的侄女’这一身份,我也告诉李倩,老头儿当年所在的部队番号,还有他的另一些老战友的姓名。” “李倩第二天就开始行动,白天去了几趟‘柏林国际’,夜里又在那里‘偶遇’王元鹅。” “李倩去‘柏林国际’,是在哪一天?”虽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马弘文仍是明知故问。他要从王乾山的嘴里确认。 “应该是……6月25日。当天夜里,李倩回来后没多久,到了26日凌晨1点左右,王元鹅又打电话给我,心情很低落,一副要死不活的口吻,啰啰嗦嗦和我说了很多,还问我他到底是不是老头儿亲生的。我知道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真相,就说你无缘无故问这个干啥,你不是老头儿亲生的,难不成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天马行空、莫名其妙的想法呢?” “还和他说,我和继文有过沟通,继文不愿意放弃孩子的抚养权,遗嘱也没有留什么复印件,仅只有保险柜里的那一份原件。然后要他赶紧去一趟老宅,把遗嘱烧掉。我得继续和继文沟通,如果给她一笔钱,她兴许就会把孩子的抚养权让出来。” “王元鹅在电话里头情绪十分低落,答应了我的安排,说他这一两天就回老宅,把遗嘱找出来。还问我啥时候和他见面,从他那里拿到老头儿的手指骨去报警。” “我说很快了,就这几天的事,你赶紧先去把遗嘱烧掉,夜长梦多,我只要一想到那份遗嘱就睡不着。万一继文这一两天突然又去把遗嘱拿到她自己手里,那我们就等着眼巴巴地看着她分财产吧……” 王元鹅即便因为手指骨对王乾山存在过怀疑,但王乾山说“由他拿着手指骨报警,会更合适”,这样的缓兵之计不但天衣无缝,更从心理上一下打消了王元鹅对他的怀疑。 杀害父母的“凶手”如果是王乾山,他又怎么可能会“拿着手指骨报警”呢?王元鹅极可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甚至还会怪自己太多疑,居然会怀疑到尊敬的“亲哥哥”头上。 王元鹅做梦都不会想到,正是他的这位“亲哥哥”,正在利用他的尊敬和信任,背地里却向他伸出了“杀人于无形”的“罪恶双手”。 所谓的“诛心杀人”莫过于此。在明知自己已难逃一死的前提下,王乾山似乎有意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也似乎担心自己“诛心杀人”的“神来之笔”会隐入烟尘,无人知晓,所以并不吝啬将自己的种种犯罪行为,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 他似乎还怕自己说得不够详细,让警方对“王元鹅的死”在细枝末节上还存在一些不能理解的地方。. 马弘文见过很多罪犯,其中不乏视人命如草芥的重刑犯、嗜血血腥的变态杀人犯、六亲不认的冷血杀人魔、手段高明的高智商杀人犯,唯独眼前这位,以“诛心”的方式来完成“杀人”之举的,王乾山是第一个。 这个人对人性心理的把握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才是真正的“犯罪大师”。 一波三折,层层反转后,案件到了这一步,王元鹅的死毫无疑问地基本向着“自杀”的方向倾斜。 根据王乾山的陈述,可以想象,王元鹅按照王乾山的安排,原本只是打算回到老宅,将保险柜里的遗嘱拿出来烧掉,却“很意外”地发现遗嘱里头居然还夹着一些旧报纸。 第96章 案中案(62) 几张旧报纸,能有什么价值,怎么会放在保险柜里呢? 好奇心发作的王元鹅自然会忍不住往报纸上多看几眼,其中用红笔圈出来的关于罗弘材、元一梅、“罗元鹅”相关情况的报道醒然入目,立即又引起他的注意…… 特意用红笔将这些内容标注出来,毫无疑问就是王乾山故意为之。但在王元鹅看来,极可能会认为是当年王文辉的圈阅。 再联想到找上门来寻亲的“罗弘材的侄女”,自己的身世,自己父母到底是干什么的,也就让他在一瞬间“全明白了”。 这对王元鹅的震撼和冲击会有多大?难以想象。 基于某一思想认识和信仰理念,延伸生长的各种个人想法和各类观念,在相互交织、错乱纷呈中,构建了纷繁复杂、内容丰富的精神宇宙。 这样的精神宇宙里,滋生着五彩缤纷的人生三观,涵养着丰富多彩的情绪情感,主导着人的行为行动,指引着人生方向。 思想认识和信仰理念就好比是支撑精神世界的栋梁,也是构成精神世界的根源。突然,这样的栋梁折断,毫无疑问就会带来精神宇宙的坍塌,继而带来许多人对肉体的自我毁灭,俗称自杀。 《三体》世界里,外星人入侵地球,以颠覆地球的物理常识为手短,造成人类科学家对坚守坚信的科学认识进行自我否定,然后自杀;二战结束时,法西斯国家的投降,造成许多纳粹士兵坚定必胜的思想认识被否定,纷纷自杀。 王元鹅对自己身份的自我认知,被彻底颠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越战英雄,做梦都没想过会是一个“叛徒”,更加没想过自己的母亲会做过皮肉生意,这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家庭带给他的骄傲感和认同感,一下从九天云霄跌落到万丈深渊,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他眼里,张秀文是看过遗嘱的,这几份报纸和遗嘱放在一起,意味着张秀文肯定也看见过。 张秀文知道这些报纸的内容却从来没和他说过,为什么? 是的,那个女人在可怜他。 很快,他甚至能回忆起到那个女人在和他争论时,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不屑一顾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仅是一种可怜,更有嘲讽,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的拙劣表演,你王元鹅压根儿就不是王文辉的子女,却想要他的财产,还不准我张秀文染指,哈哈哈,没见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是的,我王元鹅就是一个笑话,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死了算了。 去你妈的。 王元鹅的“遗书”仅留下“去你妈的”四个字,也似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对于看完报纸,了解自己身世,甚至产生轻生想法的王元鹅来说,烧不烧遗嘱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遗嘱仍然完好无缺地被他放回保险柜里。 “王元鹅回了老宅,看到这些报纸,所以没过两天就自杀了。我也没想到这个办法这么管用,王元鹅会这么快就自杀。”王乾山似乎颇为意外,却仅是对王元鹅的“不堪一击”感到意外。 马弘文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王乾山,也忍不住想要说一句“去你妈的”,但出于个人素养和职业要求,只能黑着脸说: “你说这个办法只是试一试,李倩假扮’罗弘材的侄女’,如果只是有意向王元鹅透露其身份信息,她在晚上直接去’偶遇’王元鹅即可,但她仍在白天去过’柏林国际’,应该不是为了去找什么’王元鹅的家人’在假戏真做。你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备用计划,如果王元鹅没有自杀,你就会启动这一计划?” 王乾山的脸上闪过再次颇为意外的吃惊表情,但很快就转为平静:“哪还有什么备用计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王元鹅要是没有自杀,我也只能到时候再作打算。” 马弘文不信。可一个已经坦白了所有犯罪行为的人,为什么又会在这样的“小事上”选择“闭嘴不言“呢? 很快,王乾山的下一句话就给出了答案。 “李倩是个蠢女人。在这件事中,她啥都不清楚,不知道我的目的是要王元鹅自杀。我就是告诉她,想让王元鹅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那个身世,实在让你和我都难以启齿,所以只能用到这个蠢办法,让他自己去发掘。” “之所以要她白天去’柏林国际’,也就是单纯的想要先找到王元鹅到底住在哪一户,方便她晚上直接去’守株待兔’。” 这样牵强的理由,不但不能让马弘文信服,反而让他从中嗅出了王乾山的真实目的:王乾山要给李倩脱罪。 在实施让王元鹅自杀这一完美的计划中,李倩作为其中的重要一环,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王乾山的意图,然后按照他的指示办,和不知道其真实意图,“稀里糊涂”地按照他说的做,这完全是两码事。 如果存在备用计划,毫无疑问王乾山仍会继续需要李倩的全力帮助。李倩知道这一备用计划并参与其中的可能性很大。不然,要“找到王元鹅到底是哪一户”,需要她至少去两趟“柏林国际”?她是个傻子,不会直接问物业或者小区邻居吗? 在马弘文看来,王乾山要李倩白天去“柏林国际”,就是为了踩点,就是为了随时准备启动备用计划。至于这个备用计划到底是什么,只有王乾山或李倩知道。 王乾山之所以对是否存在“备用计划”进行否认,就是想将李倩从中摘除关系。李倩知道并参与“备用计划”,而王元鹅却突然自杀,那么李倩的行为则属于犯罪未遂。王乾山否认“备用计划”的存在,并指出李倩在整个过程中“啥都不清楚”,就是为了让李倩逃脱法律制裁。 王乾山真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坦然承认自己杀害父母和“弟弟”的犯罪行为,足以说明他似乎就是一个没什么情感的人。可他始终认为要对张秀文和一对子女负责,认为自己“对不起”李倩,现在又来为她脱罪,说明他似乎又是一个“讲感情”的人。 马弘文正在琢磨,王乾山却话锋一转,又补充道:“和命运抗争太累了,我不想斗了。” 王乾山虽然背着谋杀父母的罪行,有张秀文的强力指控,但张秀文的指控也只是个人之言,存在“孤证不引”的可能性和考量;并且在物证上,手指骨只能作为间接证据。 换言之,警方掌握的王乾山杀害父母的证据,并未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王乾山只要抵死不认,那么在他是否杀害了父母的罪行上,将会产生极大的争论。 他这句话似乎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他为什么要将这一切都如此坦白的原因。 可笑的是,他的坦白仅是出于自己“太累”的缘故,还他娘的是“和命运抗争”的结果。更可笑的是,他所谓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算命”得出来的认知。 去你妈的。马弘文暗暗骂道。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人敲开,段明送来对李倩的审讯结果。 出乎意料,李倩承认了自己所有的犯罪行为。这里头有马弘文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 李倩知道王乾山想要让王元鹅“自杀”的意图,并承认自愿扮演了“帮凶”的角色,还指出他们的“备用计划”的确需要借助三唑仑,但不是将王元鹅药晕后挂在绳子上,而是打开燃气灶和空调,关闭门窗,让煤气注满整个室内,让王元鹅在昏睡中“安然离去”。 6月底的天气十分燥热,睡觉时开了空调才符合常理。 毫无疑问,他们的备用计划是制造王元鹅以“煤气中毒”来完成自杀的假象。这的确比把人挂在绳子上,制造上吊假象要方便得多。 当然,在实施这一计划之前,王乾山还得去一趟王元鹅家里“做客”,试图盗取屋门钥匙。 李倩在25日的白天出现在“柏林国际”,的确就是为了踩点,并摸清小区内是否有监控,掌握监控盲区。 王乾山甚至还考虑过是不是要在王元鹅家里,再来制造一场火灾事故。他对“放火”这个事似乎情有独钟。但苦于王元鹅这里实在没有当初王文辉家“失火”的种种“先天性条件”,这一想法不得不作罢。 他们也考虑过简单粗暴的直接上门杀人,但这个办法风险太大,并且毫无“技术含量”,不为王乾山所好,所以李倩一提出来就被王乾山否决。 在被问及为什么要帮助王乾山实施“诛心杀人”的计划,并时刻准备参与帮助启动备用计划时,李倩的理由十分简单,却又十分强大:“他为了我连父母都杀,我为他杀个人不是应该的吗?” 李倩不但交代了在“杀害”王元鹅的过程中有过自愿参与,在七年前的“失火”事故中也有过参与。后者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第97章案中案(63) 当年王乾山去向王文辉宣布要离婚的时候,带着李倩一起去了。不过他们父子二人在沟通的时候,李倩一直等在屋外。 王乾山出来的时候,却是要她进屋帮忙将“尸体”搬到床上,他要放火。王乾山的瘸腿让他在搬运“尸体”时相当不便,并且费力,所以很快就想起李倩。他似乎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李倩会拒绝这一要求。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大惊失色的李倩很快就冷静下来,并参与其中。 这次被警方找上门以前,王乾山向她强调过,如果万一被警方问话,不管是当年的“失火”事故,还是现在王元鹅的死,你李倩只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有什么事。 王乾山的矛盾一如既往地体现出来。既然想“保护”李倩,那么压根儿就不让她参与犯罪,不才是最好的“保护”吗?这和最初要同张秀文离婚,却又认为自己应该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一样的不可理喻。 李倩为了王乾山可谓什么都愿意干,也什么都敢干,唯独在让自己“脱罪”这件事上,她违反了王乾山的意志。奇快妏敩 审讯的最后,李倩的几句话似乎解释了她这么坦白的原因。 “七年前的大火发生后,二楼房间的窗户前出现过一个人影……虽然出现的时间很短,前后也就两三分钟,但我看得很清楚……这个背后燃着大火,站在窗户前,可能在犹豫要不要跳窗的人影,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知道,那是一个活人。” “太累了……我就想好好睡一觉。” 段明终于没忍住,问:“你当初辞职离婚,抛弃家人,到现在,后悔过吗?” 李倩无语凝噎。 这也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 相对于王乾山杀害父母后,依然若无其事,“吃嘛嘛香”的心态,李倩似乎“寝食难安”,但随后却又继续帮助王乾山谋害王元鹅,面对警方的审讯又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所有的罪行,应该就是想求一个“心安”。 李倩的行为看起来前后矛盾,驴唇不对马嘴,但仔细推敲却又不难发现其中隐含着她的行事规律:一切以王乾山为中心,但她终究也是“人”,只要不会对王乾山不利,她还是会选择“做个人”。 “这个蠢女人!”面对李倩的供词,王乾山以这样一句话予以评价。 “2001年11月12日夜里到13日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的那一场大火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真相已支离破碎地浮现出来,但杀人放火这种事仍然需要当事人的亲口承认。 接下来,王乾山的陈述和已知的真相并无太大出入。 至此,王元鹅的死已悄然定性,现场鉴定结果和“自杀动机”,让他的“自杀”形成完整证据链。 王乾山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因为身体残疾,内心自卑却又好强,外界的嘲笑和父母的“放养”,尤其是王文辉野蛮式的教育方式,让他对父母充满厌恶,甚至怨恨,对原生家庭亲情缺乏认同,这包括王元鹅在内。王元鹅尊敬他,崇拜他,也照顾过他,但仍旧没有引起他在情感上的认同。 父母对他在教育上的失败,在心理疏导和关心关怀上的疏忽,固然难逃其咎。但王乾山对他人的付出明显存在过分索取的心理,父母的日常养育和王元鹅在生活上的照顾,在他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不值一提的“小事”,丝毫没有进入他的“法眼”,温暖他的内心。 在他眼里,似乎只有那些为他做过看得见摸得着的“大事”的人,对他有过十分“重大”付出的人,才会让他认为那人没有看不起他,才会被他当作“自己人”,才会引起他在情感上的认同。 比如,张秀文愿意嫁给他,他就认为张秀文没有看不起他;李倩为了他辞职离婚抛弃家人,自然而然也会让他认为李倩没有看不起他。这让王乾山将她们当作“自己人”,并产生自以为是的“责任感”和“保护欲”。 王乾山“理想远大、很有抱负”,想要通过中医治好自己的瘸腿,想要通过《周易》改变自己的命运,而现实是:前者前无古人,后者莫名其妙。 但王文辉不准他读大学学中医,阻拦他钻研《周易》,无疑让他把在现实中很难实现,甚至不可能实现的“理想”,归咎到王文辉头上。在他看来,并不是他的“理想”不具备可实现性,而是王文辉阻拦了他的“理想”实现。 这种矛盾无疑让王乾山的内心非常失落、压抑,造成的后果是长期积压的对父母深入骨髓的厌恶和怨恨,逐渐被引爆。 他是一个不得志的失败者,但是他绝对不甘心轻易做一个失败者。 在和李倩私奔期间,他应该仍在试图“改变命运”,但他后来算卦,得出“不宜远游”的命运暗示,然后遵照这一暗示,回到堰城,似乎说明他已经开始屈服于“命运”。最后,他毫无抗拒地交代自己的犯罪行为,并声称“同命运抗争太累”,似乎更印证了这一点。 无论如何,这个人受到法律制裁完全罪有应得。 彭杰和小王没想到当年的“王元鹅案”会如此复杂。当中牵涉的人伦悲剧,以及王元鹅“自杀动机”中涉及的罗弘材的特殊身份,都注定没法将“王元鹅案”的详情向外公布。 所以,当年的警情通报中,仅以一句话为王元鹅的死定性:经调查,我市王元鹅为“自杀”身亡。 是的,他们特意在“自杀”两个字上标注了双引号。这在很多人看来,警方是在着重强调王元鹅是自杀,而不是他杀。至于其表达的真实意思,只有当年的办案人员才清楚。谁要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专门跑去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只会告诉你四个字“无可奉告”。 文韬因为王元鹅当年不敢自杀,并且因为王元鹅参与过对王康的性侵,所以怀疑王元鹅的“自杀”和王康有关系。 可小王和彭杰在这件案子中,实在没发现哪里和王康有半毛钱关系。 正当他们倾向于也认为王元鹅应该的确属于“自杀”时,严珂似乎看出了他们在想法上的转变,翻开李倩的口供,指着其中的几行字:“李倩说,她和王乾山考虑过用‘煤气中毒’的办法,制造王元鹅开煤气自杀的假象。” “我就在想,王元鹅如果真的要自杀,在吃了大量三唑仑后,大可关上门窗,在家里放煤气,让自己安安静静、利利索索地死于煤气中毒,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计算三唑仑药效发作时长,掐时间调闹钟,再把自己挂到绳子上去,这样多麻烦多累啊。” 严珂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自杀这种事,你总不能因为死者没有采取更加简单便利的自杀方式,就对他的“自杀”提出质疑甚至否定吧? 如果是这样,那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属于自杀就只需要一个衡量标准,就只看死者采取的自杀方式是不是最为简单便利。 严珂的依据当然不止于此。 接着,她又翻开王元鹅的尸检报告,指着上面的死亡时间一栏:“王元鹅的死亡时间为凌晨3点半左右。一个人从把自己的脖子挂到绳子上开始,到最后死亡的时间为5到7分钟。也就是说凌晨3点30分左右,可以看作王元鹅吞食过量三唑仑后,为药效发作,让他进入昏迷状态的时间。” 然后,严珂话锋一转:“你们知道从打开燃气灶、关闭门窗开始,到最后煤气中毒导致一个人死亡,一般需要多长时间吗?” 二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坐在凳子上,看着站在桌前的严珂,就像是学生看老师,听得此问,齐刷刷地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三到四个小时。”“严老师”继续说道:“王元鹅在凌晨3点30分左右陷入昏迷状态,从这个时间点开始,打开燃气、关闭门窗,到最后煤气中毒导致其死亡,最早也得到早上6点30分左右,最晚则为7点30分左右。” 紧接其后,她话锋又转:“张培每天早上一大清早就会去敲开王元鹅家的门,当时又在夏天,早上5点30分左右,天就会亮。” “为了不让王元鹅偷跑出医院的事被人发现,张培出现在王元鹅家门口的时间点肯定越早越好。具体是在几点,他的口供中虽然没提,但我猜他怎么着也不会等到早上7点30分以后才出现在王元鹅家门前吧?那个时间,在夏天都快要日上三竿了,医院也早就挤满人了。” 最后,她回归正题:“所以,3点30分左右陷入昏迷状态的王元鹅,如果要给他制造自杀假象,并且为保万无一失,煤气中毒导致死亡的‘自杀’方式,是不是就不在可选择的范围内?因为一大早,张培就会出现。到时候很可能王元鹅还没死透,张培就来敲门,进而让王元鹅获救。” 第98章案中案(64) “你说的这些,还是以王元鹅被杀,却被制造为自杀假象为前提。可现在的结论是他为自杀,以这一结论为前提,他考虑到一大早张培会来敲门,所以选择这种上吊的方式,也算正常。”彭杰说。 “如果是自杀,他为啥不选择跳楼?这是躲开张培早上来敲门,让自己自杀成功最为简单干脆的办法。”严珂依然执着于自己的观点。 说来说去,又回到原点。 见二人虽然不说话,但明显口服心不服的样子,严珂继续说道:“就以王元鹅的自杀结论为前提。” 接着,她话锋一转:“以你们这么聪明的脑瓜子,并且接触过不少的自杀案,当中不乏以煤气中毒为自杀的案例,可你们都不知道从打开燃气灶、关闭门窗,到一个人煤气中毒导致死亡的具体时间是三到四个小时。我也是特意问了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才知道这一点。” “王元鹅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不知道这一点的可能性,比他知道这一点的可能性,是不是要更大?” 二人齐刷刷地点头,表示认同。 严珂则不慌不忙地继续抽丝剥茧: “王乾山在当年的6月26日凌晨要王元鹅回老宅烧遗书,这说明这时他已经将伪造好的旧报纸塞进了保险柜。王元鹅极可能在当天夜里,或者在27日夜里去过老宅,然后看到假报纸,确定了自己的身世,才产生自杀的想法。在这样的前提下,他的脑子里肯定乱成一锅粥。” “有了自杀的想法,并且脑子还乱成一锅粥,王元鹅于白天去医院继续假扮‘抗艾斗士’,到了晚上再回来自杀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王元鹅在27日夜里去过老宅,回来后到28日凌晨当即决定并实施自杀,这一可能性,比他在26日夜里去过老宅,时隔一个昼夜,白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医院假扮‘抗艾斗士’后,27日夜里回到家,到了第二日凌晨再来自杀的可能性要更大。” “无论是张培的口供,还是专家、护士的口供,都没有说当时发现王元鹅在情绪上有什么异常,这也证明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王元鹅于27日夜里在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后,随即产生自杀的想法,并且在脑子乱成一锅粥的前提下,晕晕乎乎地回到‘柏林国际’后,他还会不会有什么心思来搞什么‘自杀攻略’?” “当时的物证勘察记录中,在王元鹅家里的电脑中没有发现他有浏览‘自杀攻略’这方面的记录,也没有搜索过煤气中毒导致人死亡需要的时长这方面的痕迹。” “所以,打开灶火、关闭门窗,让自己死于煤气中毒的自杀方式,王元鹅大概率不知道这一办法所要耗费的时长。也就是说,王元鹅基于张培会在一大早过来敲门,出于让自己避免被营救的考虑应当不存在。” 严珂以王元鹅吞食过量三唑仑再上吊的自杀方式为前提,最终得出悖论,对这一前提进行质疑。同样的理由和逻辑,在严珂的字里行间,她依然认为王元鹅的这一“死亡方式”应当属于人为制造。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她的推论当中也以个人主观看法居多,但小王和彭杰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言辞,看她的眼神倒也大为不一样。这个女人,倒也并不是胸大无脑,比队里那个谁,至少在某些方面是要胜过那么一丢丢。 严珂见他们一幅无力反驳的样子,十分满意地“哼”了一声,继续侃侃而谈: “我们仍然以王元鹅在当年6月27日夜里,的确产生了自杀的想法为前提。我刚才说过,这时候的王元鹅应当是脑子极度不清醒,如果要自杀,自然就是怎样方便怎样来,比如跳楼、开燃气,这些办法都简单易行。他为什么要舍易就难,偏偏选择先吃三唑仑,再上吊这么大费周章的方式呢?” “这种方式,相对于用来自杀,我认为在当时的条件下,更适合用来将王元鹅的死伪造成‘自杀’假象。” “王元鹅的遗书是留在手机短信草稿箱里的几个字,这可以看作是王元鹅亲手所留,但也可以看作是由‘作案人’故意为之,将其作为王元鹅自杀假象的一环,同时又能避免警方通过笔迹对比看出端倪……” 小王突然插嘴:“现场勘察记录中说,在王元鹅家里没有发现合适用于书写的纸和笔,所以王元鹅只能通过这种办法留遗书。” 严珂嗤之以鼻:“如果存在凶手,凶手这么干了以后,把王元鹅家里的纸和笔都拿走不就行了。” 小王再次无言以对。 严珂的得意神色溢于言表:“哼。还有,王元鹅骗张培帮他非法购买过量三唑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张培以为王元鹅的真实目的就是用三唑仑来自杀,那是因为他不清楚王元鹅的‘自杀动机’是在‘自杀’前的当天就产生,在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之前,王元鹅肯定没有自杀的想法。” 张培非法购买三唑仑的时间,在6月26日王乾山要王元鹅去烧毁保险柜里的遗书之前,也就在王元鹅知道自己身世之前。 “王元鹅需要过量三唑仑,兴许有别的不为人知的目的,比如想药晕谁,然后……那啥,但最终自己想要自杀的时候,却发现能用上,这也符合逻辑。”彭杰说,“就算王元鹅为‘他杀’,这和他拥有过量的三唑仑之间,应该没什么关联。”奇快妏敩 小王也说:“你之前说的那些,虽然听起来有道理。但办案子也不能全靠猜,得有证据或线索做支撑。要不然,就成了根据已有的似是而非的信息,在他们之间建立主观联系编故事。” 严珂的脸上布满失望神色:“你们都是一个德性……不懂女人的直觉有多准。我有直觉,王元鹅如果是他杀,三唑仑肯定和凶手之间存在关联。” 搞了半天,敢情你严大美女这番逻辑推理是基于直觉。 二人笑了笑,没说话。 “我和你们支队老马说过,他也没说啥,但是问我要证据,这个案子都结了,还已经定性,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就是闲极无聊的时候,翻看这些案卷,推敲琢磨后觉得不对,所以才会和他说。再说,我一个机要员,主要是管档案,能有什么证据。” “我说没有,要他相信我作为一个女人的直觉。哼,结果他也和你们一样的德性,就是笑笑不说话。” 二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算了。你们这两根墙头草,来的时候明显对这个案子存在怀疑,知道你们家老马就是当年的主办人以后,这态度立马就变了。果然是一丘之貉。” 严珂继续吐槽完以后,倒也没有继续挤兑他们:“到点下班了,你们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一下?” 二人闻弦歌知雅意,立即提出来要请她吃晚饭。 严珂却说自己减肥,不想吃饭想喝酒,然后指着案卷:“这家‘君兮’酒吧还在,我去过几回,你们就请我去这里吧。” 二人唯命是从。 两岸的树木被各种各样的小绿灯点亮,路灯柔和温暖。道路亮得像在白天,树叶像绿宝石一样悬在树梢上。 “君兮”酒吧位于东湖桥下,河边的一处码头旁,河岸上的道路禁止汽车通行,仅供市民休闲散步赏景。和当年的冷冷清清不同,现在这里早已变得人流密集。 由于地势较低,每逢雨季汛期,河水上涨,漫过码头,就会将酒吧也一起淹没。 小王和彭杰很好奇,早年河边的泄洪防洪工程并没有像现在这么完善发达时,每年都要经历一两次被淹命运的“君兮”酒吧,到底是怎样坚挺下来,并成功做到离百年老店只差八十余年。 “人投了意外险,只要被淹保险公司就赔,酒吧老板巴不得被淹。我都怀疑他当年在这里开酒吧不是为了营业赚钱,而是为了让酒吧被淹。只是后来泄洪防洪工程越来越完善,被淹的机会越来越少,才不得不回归正业,正儿八经经营酒吧。” 严珂的几句话引起小王的共鸣,后者朝她竖起大拇指深表认同。 没看出来,严珂几杯酒下肚以后,说起话来就和小王一个德性——满嘴跑火车。 酒吧里,聚集了很多伤心的失意的失恋的人们,他们借助酒精和狂欢,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也有因为各种压力,来此宣泄积压已久的郁闷,释放自己的不满和纠结,享受一时的快感后,又重返原来一成不变的日子。 三人出来时,严珂精神奕奕,红光满面,小王和彭杰却相互搀扶,东倒西歪……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连干三杯酒,你说苦不苦……” “一条大河波浪宽,端起这杯咱就干……” “沉醉不知归途,稀里糊涂赶路,误入酒吧深处,呕吐,呕吐,惊起狗男女无数……” 彭杰在酒精的刺激下,终于将他偏好吟诗作赋的本性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