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舒江成璟》 第1章 狸猫换太子 “什么?你说珂儿竟不是我的孩子?” 海云舒垂死病中撑起身:“不可能!” 病榻前,程子枫冷眼相向:“自你生病卧床,珂儿可侍奉过一次汤药?” 没有。 “他可向你请过一次安?” 亦没有。 程子枫冷笑:“连他都厌弃了你。” 白师师撩开碎发,挽上程子枫的胳膊,媚然一笑:“姐姐,珂儿不会来了。妹妹还没来得及谢姐姐,替我养出了个探花郎好儿子。” “你说什么?”白师师掩着樱桃小口,笑魇道:“十八年前,我与姐姐同日分娩,侯爷不过略施小计,就让我们孩子成了嫡子,受阖府之尊,袭东昌侯爵……” 狸猫换太子。 好一招骗人的把戏。 她竟被这负心人蒙在鼓里诓了这么多年。 珂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资质又平庸,性子也贪玩,是海云舒夏日里陪着,寒冬里暖着,才将这孩子供了出来。 数月前放皇榜,珂儿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如此荣耀,旁人都道海云舒这做母亲的总算是苦尽甘来。 可此时程子枫却与白师师那贱人在她病床前耳鬓厮磨,耀武扬威。 自己含辛茹苦十余载,他们怎么能说珂儿不是她的孩子? “那我的孩子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姐姐应该知道啊,琮儿,你当初不是挺护着他的吗?” 海云舒脑袋嗡得炸裂,一阵寒气自后背窜上天灵盖。 琮儿是白师师所出,自小乖巧可爱,讨人喜欢。侯府里也常有人议论,说这白沧斋的庶子要比主母的嫡子还聪慧伶俐。 海云舒总以为白师师是对儿子寄予厚望,才一直严加管教。 但凡琮儿有一点小错,白师师就言语辱骂,次次都往死里打。 她总爱说什么庶子不能僭越嫡子,要罚琮儿跪宗祠,逼他干脏活累活,只给他吃剩菜泔水。可怜琮儿小小年纪,浑身上下竟没一处好皮肉。 每次都是海云舒让下人送去热饭,免了责罚,上了药,白师师才肯罢休。 直到有一次,琮儿不小心碰碎了珂儿家传的玉佩。 白师师一怒之下,竟用带刺的藤条,生生打死了琮儿! 闹出人命,本是要报官的。 又是婆母出面,说侯府正处于多事之秋,不可再添事端。 这才保下了白师师一命。 如今想想,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一家老小合起伙来,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明明被卖了,由着他们吃干抹净,还替他们数钱! 海云舒瞧着这对儿狗男女,眼睛快撑出血:“程子枫!琮儿可是你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你这么残害他,你丧尽天良!” 程子枫一把将她推倒在病榻,语出惊人。 “什么亲骨肉?海云舒,你真当那晚是我跟你圆的房吗?你这榆木疙瘩,全然不懂闺阁情趣,与你多待一刻我都觉得恶心,怎还愿意碰你? “那晚,你醉酒与人厮混,失贞失德,本该丢去浸猪笼。是念在你舍了嫁妆帮侯府的份儿上,才没将你送交官府。 “难道我还会替那野男人养孩子?会让这野种做东昌侯府的世子?” 无后,迎妾,换子,夺爵,往事种种…… 只怕连她醉酒失贞,也全在他们算计之中。 海云舒笑得癫狂:“好啊,你们俩一个狼心,一个狗肺,倒是天底下绝然的一对儿。” “这休书你究竟签不签!” “想让我给这贱人腾位置,做梦!程子枫,你要敢休我,海家的钱,你一个子儿也别想碰。” 海云舒出身商籍,之所以能嫁到侯府来,是有缘由的。 当年,东昌侯府奉旨打理皇庄,闹出如山似海的亏空,被皇上查封了家产。 是海家被侯府的花言巧语蒙骗,不惜毁了和江家的婚约,让海云舒带着十里红妆,填了夫家的亏空,救侯府于水火。 再后来,程子枫阵前投敌。 又是海云舒上下使钱,疏通关系,这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兔死狗烹,如今侯府家大业大,子嗣前程正好,哪里还想的起她昔日的苦劳。 “程子枫,你和贱人如此欺我辱我,真当我海家无人了吗?” 他则杀人诛心:“你还不知道呢,我那老岳丈已经被新帝下旨,问斩抄家了。 “全家三十二口,一个不留。万贯家财,悉数充公。” 程子枫此时丑态毕露,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在海家摇尾乞怜的模样。 一夜之间,海云舒失去了孩子,失去父母兄弟。 这些年的付出,换来的是病榻前一纸薄薄的休书,是菜市口上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 叫她如何不恨? 胸中郁结,一口鲜血喷出,海云舒登时昏死过去。 程子枫早已厌恶至极:“来人,把这贼妇扔去乱葬岗。” 隆冬,大雪封山。 海云舒被人用破草席一卷,丢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海云舒仿佛看见那两人笑得弯下了腰,还边笑边说:“看见没,那坟堆儿就是你的儿子。” 小小的坟包上杂草丛生,孤零零的。 一块风化的石碑,年久失修,上面模糊地刻着——爱子程琮之墓。 原来,这里埋着的,才是她的亲生骨肉。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海云舒用尽全力,拖着断腿残肢,一寸一寸爬到那座墓碑前。 她哽咽:“琮儿,母亲来晚了……” 颤巍巍地手伸向墓碑,却在触及的前一刻,生生断了气…… 奇快妏敩 第2章 重生 “夫人,夫人你醒醒……”海云舒被人推得头晕。 眼眸微抬,几缕光从花窗撒进屋子,送入一抹玉兰清香。 好久,她没见过这样明艳的阳光了。 女使莺歌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有些担忧:“夫人已经快要临盆,不可再这么没日没夜地哭下去了,对胎儿着实不好。” “临盆?” “是啊,前几日郎中刚来瞧过,说就这几日了。熬了三年,夫人总算是苦尽甘来。”小婵扶她起身,像是在安慰:“奴婢看,一准儿是个小世子呢。” 海云舒头还有些发昏,她一心想着要找人算账,就问:“程子枫呢?” 谁知一问,惹得小婵掉了眼泪:“夫人昨晚可是哭昏头了,侯爷他……他已经没了啊。” 海云舒恍然,难怪她觉得周围一切透着蹊跷。 隔窗望去,满院海棠吹落。 女使身穿麻布孝衣,发髻簪着白绢花,凉亭画廊都挂着白绸素缎,就连灯笼都用白纸糊了起来,到处是肃杀之气。 是侯府置办丧礼的架势。 莺歌和小婵也是姑娘家刚及笄的年纪。 原来,她重生了,并且重生到了给程子枫“出殡”的时候。 再看铜镜中,自己面容姣好,正值桃李年华,青丝绾成髻鬟,没有半点疲惫和颓唐,一身素白的孝服也更显清冷静雅。 莺歌将一朵白雏菊并簪在她的发钗旁,叮嘱说:“夫人,一会儿可别哭得伤心过头了,怎么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海云舒冷笑,为他哭?她不会那么傻了。 灵堂设在西后院,请了十六位僧道并坐,法事双开,诵经超度。 京都城有头有脸的王公显贵都陆续到侯府上吊唁。 阖府上下,人前人后,就数白小娘在灵前哭得伤心。 她几次想要用头撞棺材,都被女使拦了下来。 只听她大声哀嚎:“你们拦我作甚?侯爷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随他去了,倒也干脆!” 众人都忙劝:“白小娘节哀,你这马上就是要生的人了,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好好活着。若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侯爷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啊。” 哪知白师师捂着肚子,哭得更起劲:“儿啊,咱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海云舒待在一旁,冷眼瞧她做戏。 白师师的苦情戏,是准备好了唱词,特意在众人面前搭台子。 海云舒只觉得滑稽可笑。 谁爱寻死觅活只管去。海云舒则是能省力则省力,没有再为那些旧规矩委屈了自己。 来凭吊的宾客,家眷都要一一叩首回礼。 海云舒只说自己身子重了跪不得。但凡累了些,就让小婵弄把椅子,坐在后院吃茶,逗鸟,看账本。倒也清净。 那日刚出关雎阁,就听到了程家几个妯娌在园子里议论。 “瞧瞧,这塌天的祸事,咱们侯爵夫人跟没事人一样,灵堂上一滴眼泪也没掉呢。” “也就是头一日,哭了两声,做做样子。这不,现原形了吧。到底是贱籍出身,为富不仁,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老夫人都说了,还是白小娘对侯爷情深义重,瞧都哭晕过去几回了,哪像她那样冷血。” …… 若搁往日,海云舒就是再苦再难,也会忍了这口闲气。 可今时不同。 她移步从假山后出来,盈盈道:“我当是该午膳了,才来瞧瞧。没曾想诸位嫂嫂妹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躲在这儿聊闲话呢。” 她们平日全靠着侯府吃喝,各个嘴上多事,心里发虚。 “云舒,你听错了,我们正要去席面上呢。” 几个人拉着便要走。 海云舒佯作惋惜:“嫂嫂你放印子钱,惹上人命官司,前日不还求我捞你一把吗? “弟妹,你娘舅的债明日要还不上,可就要被卸胳膊卸腿了。” 众人被说到短处,谁也不敢再言语。 一群吃里扒外的草包。 海云舒则道:“小婵,你去吩咐厨司,就说有些人嚼舌根就嚼饱了,让他们把席面撤了。” “是。”小婵刻意拔高音调,走时也不忘嘴里嘀咕:“哭得响声大就是情深义重了?白小娘若真对侯爷有情有义,就该一脖子吊死,咱们也敬她敢作敢当。如今哭哭啼啼的做给谁看啊。” 白师师总爱一味地示弱,装可怜。 程子枫很吃这套把戏,不然也不会纳她做个良妾。 当年海云舒嫁入侯府,程子枫却总推脱说自己不能行夫妻之事,又怕被人笑话,一定叫海云舒帮着隐瞒。 为了夫君颜面,海云舒只有答应,结果她入府三年,仍是处子之身。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程老夫人以此为由给程子枫纳了妾,便是海家也不好再说什么。 纳白师师进门的那晚,程子枫心情大好,灌海云舒喝了不少酒。 他还夸她:“夫人,白师师是乡下的苦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我心中自然不能与你相较。你讲规矩识大体,我程子枫有贤妇如此,夫复何求?” 海云舒不胜酒力,还以为是自己的贤良感动了丈夫,两人喝得酩酊大醉,不禁交颈而卧,整夜缠绵。 后来就是她与白师师同时怀上了孩子。 程子枫喜上眉梢,对天许诺发誓:“云舒,当年你救侯府于水火,又为家操持多年,将来我一定让咱们的孩子做世子。” 她那时娇羞的很:“侯爷,哪就一定是男孩儿了?” “就算是姑娘,我也一定疼她爱她。嫡庶尊卑有别,必不让白沧斋逾越了你这里。” 没曾想,昔日的海誓山盟竟全是这对儿狗男女的算计。 既然老天有眼,让自己重活一场,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人欺瞒。 不是要换孩子吗? 不是想让他们的孩子做侯府嫡子吗? 不是要虐杀她的亲生骨肉吗? 那就走着瞧。 * 夜深,关雎阁。 莺歌领着一肥婆子入正室,那婆子跪在地上,陪着笑脸:“民妇荆氏,拜见侯爵夫人。” 海云舒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听说,你就是侯爷之前给白小娘找的稳婆?” “是,民妇自年轻时就靠这手艺吃饭,这些年接生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便是王爷世子咱们也是伺候过的。”她话倒是密得很:“民妇又与白小娘又是同乡,侯爷这才早早定下。” 程子枫还真是用心良苦。 海云舒记得,自己临盆那夜暴雨倾盆,从母家请的稳婆在院子里离奇的摔断了腿,根本服侍不了生产。去外面再请稳婆也迟迟不来。 是白小娘不顾自身的安危,遣了她房里稳婆先给自己接生,两个孩子才都平安落地。 事后,老夫人还直赞她深明大义。 想必,从前的事,这肥婆子也参与其中。 不如将计就计。 “荆嬷嬷,听说有人要找你唱狸猫换太子的戏?你也算是个人物了。” 荆嬷嬷不傻,听出了话音,但嘴上死不承认:“哎呦,这是哪个挨千刀的编排我,夫人你可别信小人的谗言啊。” “不用忙着喊冤,我既然让你过来回话,自然是知道点什么。” 海云舒示意莺歌端上十锭金子。 “我不是找你兴师问罪。” 荆嬷嬷看着黄灿灿的金子,一头雾水:“夫人,这……” 第3章 她竟敢退了和摄政王的婚约 “他们找你做什么勾当,你我心知肚明。这钱你拿去,到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告诉他们,事情办妥了就好。” 荆嬷嬷还有顾虑:“夫人,我真没有……” “你小儿子是在城南富田庄做木工的吧。” 她这才慌了:“夫人,这事儿与我儿子无关啊。” 海云舒闲闲地倚在梨花木塌上,不怒自威道:“那庄子是我大哥的私产,你若事情办得好,我便让大哥请他做个管事的,以后自然吃穿不愁。 “你若不肯,或是出了门就满口胡吣,泄露个一字半句,我可不保证你儿子会不会哪天突然遭难,摔断腿啊脚什么的,那就划不来了。” 肥婆子被唬得一愣。 莺歌大声呵斥:“糊涂东西,侯爷已经没了,任你有谁做靠山,能大得过咱们当家主母吗?当心你有命拿钱,没命花!” 婆子吓得忙磕头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民妇一切都听夫人的。” 海云舒合上双目,心底已有了盘算。 这边刚送走荆婆子,小婵就气喘吁吁地跑进屋。 “夫人,隔壁白沧斋终于有动静了。” 海云舒先让她喝口水压压:“别慌,慢慢说。” 小婵道:“夫人猜的不错,白小娘果然是往城外西山方向去了,奴婢已经叫人套了马车,就在门外候着。” 海云舒扶着小腹起身:“走,去瞧瞧。” 月色下,山路蜿蜒曲折。 西凉山是京都郊外的一处荒山,地界偏僻,人烟稀少,庄户也不多。 约莫走了个把时辰,便跟着来到山腰清泉旁的一间宅院。 在山间盖这么一座三进三出宅子实属不易,青藤爬满了院墙,几支海棠花叶探出头来,月影下簌簌作响,平添了几分古色古香,是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门头的横匾刻着——凤林庄。 海云舒冷笑。 果然,这儿早就成了他们的密会之地。 从偏门进去,竹林深处传来女人的低声哭泣。 “都是你,一味就知道躲,如今我都要生了,也不见你着急。” “你怀的可是程家的骨肉,我怎会不急?可眼下还不是回府的时候。” 小婵远远听出了此人的声音,惊讶地捂着嘴:“这不是…….侯爷吗?” 海云舒食指放在唇部示意她禁声。 小婵没敢再出声,对着莺歌使了个“怎么还活着”的嘴形。 只听白师师嗔怪:“不就是打了败仗吗?自古哪有百胜将军。皇帝还能将咱们抄家灭门不成?” “师师,有些事你不懂。” 他不仅是打了败仗,而是临阵投敌。 听闻,已经有人写密信告发了此事。 摄政王代皇帝朱批,要严查到底。 如今形势不明朗。程子枫好不容易逃出敌军,捡了条命回来,自然不敢太过声张。 白师师扭过身子:“是,我是乡野出身,比不上你那位大娘子见多识广,又会理事,又会管家。那你还见我作甚?去寻她好了。” 他忙哄着:“她一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怎么能跟你比?” 白师师转念又问:“你该不会是见海家势大,就想扯个幌子,拿我的孩子去讨好海云舒吧。” “又胡说。她嫁过来就是用来填侯府亏空的,本就没什么情分,哪像你是我心尖儿上的人。 “你若不笨,就回头想想,这哪一步我不是为你们娘俩考虑,你就乖乖把孩子生下来,把他送到关雎阁养着,以后封了世子,你还愁没好日子过?” 白师师这才有了笑脸:“少耍嘴皮子,你还要躲多久?” 程子枫搂着她:“快了,快了。我想你得很,只盼着你生下个儿子,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团聚呢。” 白师师出主意:“让海云舒去打点打点门路,不就是使点银子的事儿吗?” “这你尽管放心,朝廷要真查到我头上,母亲自会让她去找门路。” “她能听你娘的?” 程子枫立刻耍起主君的威风:“她敢不听。别说她只是商贾之女,就是公主嫁过来,那也是程家的媳妇,也得听程家使唤。” 他还得意:“只怕到时候她知道我还活着,比谁都高兴,上赶子使钱求人帮忙。” “真的?” “当然是真的。”程子枫笃定:“她对我死心塌地,当初为了嫁到侯府,可是把江家的婚事都给退了。” “江家?你是说……江成璟?那个朝廷新贵,摄政王?” “没错。” 那个女人,她竟敢退了与摄政王的婚约? 程子枫说:“他们海家和江家本是世交,又有婚约,当初江家还没发际,是海云舒瞧不上人家一小门户,才悔婚嫁到侯府来。 “谁知道后来江家烧冷灶,捧出个幼帝,现在是大权独揽,说一不二。 “他们两家交情不浅,都闹了悔婚还有交往。若真是东窗事发,让海云舒去求情,江成璟未必不答应。” “你娘知道这事儿吗?” “自然知道,当初还是她去劝我那老岳丈退了江家的婚。” 白师师见他们母子早已有了对策,稍稍放心。伏在程子枫的怀里,娇滴滴道:“枫郎,我只有你了,你可别负我。” 他亦是柔声细语的安抚。 从庄子回来的路上,海云舒一句话没说。 倒是小婵恶心坏了。 “真是人不要脸各有一套,好歹也是高门显贵,竟尽干这种下作的事!” 海云舒则释然:“德行好坏,本就和门第没什么干系。” “他们坑了海家的钱不说,还拿海、江两家的一桩没成婚事调侃。 “当年要不是老爷图什么侯爵府的门楣,生生断了小姐和江家的姻缘,小姐现在也是摄政王妃了,哪儿会在侯府这火坑里受这种闲气!” 当年,江家还是不显山露水的小门户。 海云舒的父亲穷其一生就想让儿女脱了商籍。正巧那时东昌侯府上门提亲,程家一通花言巧语,哄的父亲哪怕是悔婚得罪江家,赔上千万贯的嫁妆,也要把海云舒送进侯府。 后来,就出了程子枫战死的这档子事儿。 第4章 生子疑云 家里兵荒马乱的,婆母却告诉海云舒两个“消息”,好消息是程子枫还活着,坏消息是他投降了敌军,大损天威,朝廷要一查到底。 程子枫躲在外面不敢回家,海云舒就只好替他瞒着,供他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她还使钱上下打点,求人求佛,卑微至极才把这件事拖成了无头公案。 莺歌还算理智,提醒:“夫人,他们不单想拿你去讨摄政王的人情,似乎还要打孩子的注意。如此处心积虑,可想好怎么应付了吗?” 海云舒嘴角噙一抹笑意:“将计就计。” 莺歌心领神会,回想起白天主子的所作所为,便问:“夫人是怎么知道荆嬷嬷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晚风虽凉,海云舒言语间却透着坚定:“谁让我是当家主母,若没点移山倒海的本事,怎么降得了侯府里这些小鬼儿?” 【4:生子】 八月初九,暴雨如期而至。 算着临盆的日子,关雎阁里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晌午时分海云舒就开始小腹坠痛,双眼发昏,一直折腾到晚上,眼瞅着就要生了。 满屋子女使和稳婆进进出出的忙活,生怕有什么闪失。 小婵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尽管安心生产,奴婢在这儿看着,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叫一丝风透出去。” 海云舒咬紧手帕,豆大的汗珠浸湿了额发。 莺歌知道她的心思,便俯身在耳边低声安慰:“夫人放心,隔壁院里已经安排了咱们的人,她就是有贼心,也翻不了天。” 南院,白沧斋内。 白师师一早听闻大娘子就要生产的消息,也是下了决心,一连喝了两碗催产药。 那药药性凶猛,她也是疼痛难忍,在床上打滚大喊着“要生了”。 程老夫人得了信儿先去关雎阁瞧了一眼,然后特意赶来白沧斋坐镇,见白师师喊得撕心裂肺。 呵斥道:“你鬼叫什么?非把隔壁院儿的人引来不成。” “老夫人,侯爷怎么还不来,我肚子疼得厉害……怕是要撑不住了……” 程子枫答应过的,她生产当日,无论如何也要陪在她身边。 这个时辰他早该来了,可是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程老夫人忙堵她的嘴:“什么侯爷,白小娘你是晕糊涂了吧。” 第5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回忆。 小婵急匆匆地赶来,如临大敌:“夫人,不好了,宫里来了圣旨,说咱们侯爷通敌卖国,要封府查案!” 卷帘而出,侯府院儿里已经是人仰马翻,乱做一团。 这府封的,比前世要来的快得多。 大哥平日里游手好闲惹得一屁股烂官司,程子枫又涉案待查,三郎四郎刚成亲年纪尚轻,哪里见过这抄家一般的架势,被带走时吓得都快要尿了裤子。 程老夫人慌忙追出府,又被侍卫拿刀赶了回来。 她念及幼子性命,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敢在侯府拿人,还有王法吗?” 侍卫首领厉声道:“咱们是奉旨封府,没皇上旨意,谁也不能进出半步。违令者,立斩不赦!” 刀剑相向,吓得程老夫人险些跌坐在地。 一家子女眷被聚在院子里,战战兢兢的看着侍卫们搜府拿人。奇快妏敩 隔着朱梁红漆的侯府大门,海云舒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跨骑红鬃烈马,金鸾飞影的华服,玄墨云纹锦靴,束发玉冠雕琢精细,举手投足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矜贵。 江成璟。 海云舒暗暗吸口凉气,这是她上辈子的冤家。 海家悔婚实属不该,虽然江家事后没有追究,可倒底是丢了颜面。 后来新帝登基,江家一朝得势,自然要一雪前耻。 大厦倾颓而下,海云舒首当其冲。 前世她求告无门,一个刚出月子的寡妇只身去了摄政王府,惹了半辈子的流言蜚语。 小婵自幼跟着姑娘,自然知道江、海两家的恩怨纠葛。 她拽下海云舒的袖口,压低嗓音:“夫人,该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且看看再说。” 江成璟身为庶子,自小性子阴狠,城府颇深。 海云舒儿时曾亲眼目睹他被江家大郎陷害偷盗,也不辩解,生生挨了江老爷三十荆棘鞭子,皮开肉绽也没皱一下眉。 没过多久,江家大郎就失足落水,命丧黄泉。衙门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以意外结案。 从此,江成璟便成了江家长子,有了日后的荣华富贵。 可见他是个懂得隐忍的主儿。 喧闹中,江成璟也在侯府女眷里瞧见了海云舒。 凤目微狭的审视,神色阴郁,如黑云般压过来,让人揣摩不透在想什么。 小婵下意识挡在前面:“夫人莫怕。” 海云舒轻拂开她的手:“有什么怕的,终究我还是侯爵夫人。他能奈我何?” 果不其然,侍卫大张旗鼓的将侯府里外搜刮了一遍,也没见到程子枫的人影,只得收兵了事。 江成璟打马往前,居高临下瞧着她:“三妹妹,别来无恙啊。” 一语之下透着刺骨的寒意。 海云舒在家排行为三,江成璟不称侯爵夫人,却用儿时旧称。倒像是别有用心。 女眷们皆是怕得低头噤声,连大气也不敢出。 海云舒却未露怯意:“有恙无恙,不全凭王爷一句话。” 他似笑非笑:“窝藏钦犯,是灭九族的大罪。你这三两重的骨头,怕是顶不住。” 顶什么?若不是顾忌琮儿,海云舒恨不得送他们一家整整齐齐地上路。 如今投鼠忌器,她也不得不仔细谋划。 “一定是弄错了,”程老夫人颤巍巍地解释道:“王爷一定是弄错了,我们家二郎已经在金江滩战死,哪来的通敌卖国,又怎会在这侯府里啊。” 江成璟懒得搭理她的辩解,执鞭一一扫过,告诫程家众人:“皇上有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自己瞧着办,想好了,来找我。” “王爷!”老夫人想阻拦,又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很快压低了声音,行至江成璟旁边,讨好道:“王爷开个价,哪怕金山银山,我们侯府绝不往下还一个子儿。海家,你知道的,我们侯府的亲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宛平海氏?” 明知故问。 老夫人点头:“没错。” 江成璟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让她找我谈。” 银鞭所向,是立于危乱之中的海云舒。 一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像是地狱鬼魂求生一般贪婪。 紧接着,侯府大门拉长吱呀的声音被关上,皇封贴死。 顿时,困在高墙之内的程家妯娌们放声大哭。 三郎媳妇嚎得响动大:“分明是二哥惹得大祸,凭什么要拉着咱们全家下水?” 大嫂也跟着帮腔:“我们大郎不过是和公侯家的公子走得近些,多吃了两杯酒,竟也要被拖走问话,还有王法吗?” “母亲,四郎刚参加完科考,这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要被下了大狱可就全完了。你快想办法救救他啊。” …… “人还没死呢,你们嚎什么丧!” 程老夫人到底是忠敏伯爵府的嫡女,见过世面,主意拿得准,坐得定。她厉声过后,妇人们也不敢再七嘴八舌的放肆。 白师师拧着弱柳扶风的身子,细声道:“老夫人先别气,摄政王刚才亲口点了要姐姐去,想必是愿意给咱们条活路的。” 如今,江成璟手握摄政大权,揽事朱批。这些罪名,或有或无,定与不定之间,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儿。 程老夫人何等精明,她比谁都清楚,用钱用人都得使唤这儿媳妇,得想个办法把她不留痕迹地拉下水。 “看什么看!” 老夫人指着海云舒:“真是个祸害。瞧你那不安分的狐媚样儿,这二郎才刚走,你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男人眉来眼去。没脸的东西。” 果然,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辱骂,为的就是要从心理上先摧垮对方,占据主动权。 前世,海云舒也是这样,半辈子屈于婆母淫威之下。动则被骂,骂了再被罚。 好端端的一个侯府主母,当的不伦不类,毫无尊严。 这次,若不是海云舒有些心里准备,险些被她吓住。 她绝不会再无端受过,回道:“婆母说的好没道理,我一没让大哥结党营私,二没怂恿二郎阵前投敌,算哪门子祸害?” 程老夫人还想将她一军:“你与江家的前尘往事,需要我当着你几个嫂嫂,弟妹们的面儿说出来吗?” 第6章 先把白师师发卖了 她笑:“母亲尽管说,我寡妇一个,还怕什么是非?” “你……” “怎么?母亲顾及脸面不愿说,那我替你说,”海云舒娓娓道来:“当初若不是婆母一番唇舌,我那死心眼的爹爹也不会执意悔婚,叫我来填侯府的亏空。 “婆母既知我与江家有婚约,本不该撺掇爹爹背信弃义。后来既然得逞,占了银子得了便宜,就更不该拿这件事戳我的脊梁骨,叫我在众面前下不来台。” 程老夫人没想到她会怼回来:“什么撺掇?你们海家自己要悔婚,碍侯府什么事?” “不干侯府的事?若我没记错,婆母的棺材本也是用我的嫁妆钱吧。” 老夫人气得脸红到脖子根:“你,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嫁妆单子,红头账本,这几年填了侯府多窟窿,一字一句皆有见证。不行,咱们就一笔一笔地查,瞧瞧究竟是谁混账?” 程老夫人没想到,一向任人揉搓的海云舒竟然硬气了起来。情急之下,反倒没了后招。 大嫂见状忙劝和:“弟妹,母亲不是那个意思,府里属你读书多,使钱的路子广,就是想一起商量商量。如今家里爷们儿都被抓走了,咱们总得想个法子不是。” 想什么法子? 不就是还想让她继续拿钱买路子? 这些年,大哥爱攀附权贵,在酒楼赌场里出手阔绰。三郎四郎年少气盛,总是流连于烟花柳巷,还有姑娘们的胭脂水粉,里里外外赊得账,哪个不是一笔笔的找她去还? 美其名曰,侯府由海云舒管家,自然要得她的允准。 可又有谁是事先报备了花销,入了公中的账?还不都是海云舒拿自己的嫁妆一次次替他们补窟窿,息事宁人。 即便如此,在某些人眼里,她还是出身低微的商籍,就算家财万贯,也抵不过他们面子上的清流高门,活该被剥削。 海云舒瞧着府里人一个个吸血蚂蝗的做派,越想越憋屈。 “侯爷真死了也罢,逃回来受死也罢,左右我都是要做寡妇,没什么好担心的。”海云舒大有撒手不管的架势:“倒是你们,郎君性命堪忧,不自己想法子,却还在这儿惦记着让别人出头,可笑。” 她们这才慌了:“你,你不能破罐破摔,不顾其他房头的死活吧?” “江成璟点名了叫你去,我们就是想求他,也没路子走啊。” “怎么,比你们多认识个人,也成我的罪过了?” “那可是口不二价的主儿,独断专行,杀人不眨眼。得罪他,咱们横竖都是死啊。” 明晋侯,多显贵的门户,他一句谋逆造反,将人家侯府掀了个底儿朝天。 “平日里你们自诩什么官宦人家,书香门第,怎么到了关口,那些门生故吏通通都不见了?要我一个商贾之女去出头?” 真是仗义多是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 程老夫人也是大为不解:“云舒,万一子枫还活着,你就不想救他?” “我救他做甚?他死了最好。” “什么?”老夫人傻眼。 “死无对证,谁也拿咱们没辙。若程子枫真是个贪生怕死的,投了敌又跑回来,岂不是要害死全家?” 说得有理有据,几个妇人也纷纷点头。 程老夫人眼见她如此决绝,没了指望,一下子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 一连三日,不断有消息传进侯府。 无非是大郎挨不住板子乱咬一通,把侯府私吞皇庄钱粮的事抖了出来。 三郎、四郎更是没什么根骨,还没上刑就开始狗咬狗,说对方强占民女,逼良为娼。 总之,程子枫吃败仗投敌的事还没查个水落石出,其他人倒是惹了一身官司。 全家人一个个寝食难安,唯有海云舒淡定,除了抱孩子,就是看账本,像是早有计策一般。 这天早晨,宫里内监来传圣旨,没提侯府的案子,只说是太后生辰,要请侯爵夫人海氏入宫参加夜宴。 旨意来得有些蹊跷。 侯府被封,谁也不能进出一步。莫说是太后生辰,即便是命妇朝拜也该免了。 莺歌揣摩出深意:“夫人,怕是场鸿门宴呢。” “你也看出蹊跷了?” 来传旨的内监是个生面孔,自称是在皇帝身边服侍,可海云舒闻得出,他身上的云雪甘露香是太后宫殿独有的焚香。 当今圣上才年方六岁,由东、西两宫太后垂帘听政。 其中,西太后康氏是小皇帝的生母。 康太后正值青春貌美,与江成璟是表兄妹。 因为年轻,私下里不少人称她小太后。 市井有传闻,小太后早已跟摄政王暗通款曲,两人在皇宫大内也不顾廉耻,奢靡淫乐。 不然,以江家从前的门第,若不是攀上太后这条线,做了外戚,哪能平步青云? “要不夫人告病假,别去了。” “我当然要去,不但去,我还要见江成璟。” “奴婢不明白。” 海云舒嘴角浮起一抹笑,其实,她早就埋了心机,等得就是他。 为了不浪费时间,是她匿名递了封密信,告发程子枫投敌。 她知道江成璟会来查封侯府,特意那天穿了他最喜欢的青云纹水衫。 她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他果然一眼就瞧见。 她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傻傻的去求人。 她就是要让她们害怕,她们慌乱,她们病急乱投医,只能跪求她去摆平。 之后,她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去找江成璟,利用他手中的权利,一步步替自己复仇! 莺歌并不知道海云舒这些心思,担心道:“夫人,你也知道,小太后可是跟摄政王……” 海云舒抿了口茶:“我自会应对。倒是他们……” 她定定把茶盅搁在桌上:“爱而不藏,自取灭亡。” * 晌午,几房妇人听闻海云舒要进宫,就堵在寿宁堂哭哭啼啼。 程老夫人顶不住压力,只得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海云舒爱吃得菜,亲自端去关雎阁,陪上笑脸。奇快妏敩 老夫人打包票:“云舒,宫里都是踩在咱们头上的大人物,你若去了,给大郎他们求个情,若能救出来,我立刻请程家耆老见证,给琮儿一个世子之位。” 她倒是好心机,好谋划。昧着良心,干这顺水推舟的事。 沾沾自喜的以为是琮儿才是程子枫的亲生骨肉,一边哄海云舒去摄政王府,一边推她自己的亲孙子上了位,一石二鸟。 海云舒冷静自持:“婆母请不请人见证,世子之位都是琮儿的,我不急于一时。” 世子之位就在眼前,她竟如此淡定? 都是深宅几十年熬出来的老狐狸,自然能屈能伸:“云舒,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母亲说,只要我能做主,绝不推脱。” “不如,就先把白师师发卖了吧。” 第7章 就是要算计你 老夫人迟疑:“这……恐怕不合适吧。她好歹也给咱们程家添过男丁,要真是赶出去,你不得落个善妒的恶名。” “那就让嫂嫂断了对娘家接济,我们对那几个穷亲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偏他们不知好歹,一次次地拖累侯府。” 大嫂是程老夫人的侄女儿,一大家子天天打着侯府的旗号招摇过市,借钱又借势。 前世,更有个姓赵的远房姑姐爱上门说海云舒的闲话,挑拨是非,什么“一女侍二夫”,“寡妇还想坐花轿”,险些让她被唾沫星子淹死。 “云舒,他们毕竟是亲戚,这要传出去了,你嫂嫂还怎么做人?” “婆母这也不肯,那也不愿,不像是来求人,倒像是来打发叫花子的。” 见海云舒要走,老夫人只得咬牙应承:“好,好,我明日就让玉秋去办。总行了吧?” 到底是没敢动儿子的心上人,老夫人丢车保帅,不过是几房家道中落的穷亲戚,眼下侯府尚且自身难保,得罪就得罪吧。 至于白师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海云舒慢慢跟她算帐也不迟。 * 入夜,月色渐浓。 皇宫,宴席,礼炮,繁复地礼节一直延续到深夜。 康太后不胜酒力,早早离开了筵席。 她确实有种狡黠的美,野心和算计都写在脸上了。 年少时孤身入宫,与先帝差了三四十岁,却凭借一身本领从小小的殿前宫女爬到贵妃的位置。 因为美貌,她生前就颇受先帝疼爱,宠冠后宫。 如今儿子登基为帝,大权在握,更加没了拘束。 听闻,三天两头的夜传摄政王进宫议事,也不知是什么紧急的国政大事非要通宵商议。 几杯梅子酒入喉,海云舒有些头晕,偏有个没眼色的宫女撞翻了酒盏,弄脏了衣裳。 她还没发作,那小宫女已连忙跪求道:“侯爵夫人赎罪,偏殿有备用的衣裳,奴婢这就带您去换上。” 殿前失仪是大不敬,海云舒没想太多,就跟她去了。 怎料还没走多远,小宫女便开始闹肚子。 “夫人,我难受的很,偏殿也不远,就在那儿。麻烦你自己先过去吧。” 说罢,只给她指了个方向就跑了。 无奈海云舒只能按她所说,来到三重门外的一座宫殿,推开门,空无一人。诡异的纱绸缠满了梁柱,如冰窟般阴冷。 走到内殿,隔着一道苏绣屏风,后面有两个人影交错。 女人声音娇嗔:“怎么,我把她叫进宫来,你生气了?” “我跟你说过,别招她。” 她素手攀上他的肩,柔声道:“你都敢跑到侯府去见她,我若不有所行动,倒显不出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了。” “你知道,我最烦别人算计我。” 她纤纤玉指划过他的下颌,百媚横生:“我就是要算计你,怎么样?” 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她索性顺势躺进他怀里,像是只得逞的小野猫,笑得妖娆。 “她一个寡妇,能有什么好?” “你不也是?” 她也不恼:“你的意思是我也很好喽?” 原是撞到了康太后和江成璟的好事。 海云舒暗认倒霉,蹑手蹑脚地正准备溜走,却一个不小心,碰翻了脚旁的花盆。 突然的响动,引得屏风后两人侧目。 江成璟皱眉。 康灵倒是颇为得意,瞧好戏般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海云舒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拔腿就走。 月色黑暗,宫里连廊七拐八拐得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她有些慌不择路,总觉得身后有人,可一回头却什么也瞧不见。 倏地,一道寒光闪过。 江成璟从暗影中走出,他手持长剑,惊得她一跳。 “跑什么?” 剑锋抵在咽喉,海云舒强装镇定:“谁,谁说我跑了?月色朦胧,我是出来看景的。” 江成璟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看到了,见她嘴硬,索性问:“好看吗?” 她心虚:“还,还可以……” 哪知他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推入身后的宫殿:“海云舒,你长本事了。” “咳,咳……”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程子枫呢?”他突然问。 “我不知道。” 他指间用力:“你不知道?” 还给他耍心眼? 儿时他们就在一个私塾念书,她无论右手还是左手,写得字迹他都认识。自作聪明地写什么匿名信,还真以为他看不出来? 程子枫作为参军,误判形势,致使大魏八万将士全军覆没。 事后为了苟且偷生他竟然投降敌军,若不是江成璟命细作去验证了此事,整个大魏还以为他东昌侯是为国捐躯。 程子枫此举实在可恶。 但海云舒揭发他能得什么好处?处心积虑的演这么一出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成璟,有本事你就动手。” 他如今位高权重,自然想杀就杀,想刮就刮。 但海云舒明白,以他的功夫,想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之所以没一剑封喉,是不打算灭口。 他生来讨厌被威胁:“我不杀女人。要杀也从程家人开始,程家大郎,三郎四郎,对了,你刚出生的儿子叫程琮吧。” “江成璟!” 琮儿是她的软肋,她决不许任何人伤他一分一毫! “还给我嘴硬吗?” 他是要逼她低头。 “你恨我就冲我来,欺凌弱小,算什么英雄?” 他笑得轻蔑:“我本就是个小人,没打算做英雄。不像你们海家,干尽蠢事,还贪什么名声。” 海云舒见他油盐不进,气道:“江成璟,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娘家?你爹收了十万贯钱,才答应悔婚,你为何不提? “江大郎失足落水,你为何不救? “你那太后表妹故意招我进宫,处心积虑安排我瞧这一场好戏,你为何不说? “你不敢,不敢放弃手中的权利。江成璟,若论见利忘义,我可比不上你!” 他定是气疯了,将她狠狠甩在床上,按着她的手臂。 “放开我!” 他压上来:“接着说啊,你不是振振有词吗?” 身子被他牢牢地禁锢,海云舒根本无法反抗。 第8章 很快就会让她们哭 “你叫我说,我偏不说。” 他上手:“觉得我不敢动你?” “放开,再不住手我喊人了。” 他解开衣襟:“你试试。” “江成璟,你无耻!” 双颊抵在他的胸膛,肌肤之下,是愈发低沉的喘息声。 他不以为然:“我无耻?海云舒你搞清楚,现在可是你求我。” “放开我,你这疯子……” “疯?这才哪儿到哪儿?” 温热的唇扑在耳根,酥麻从后颈传来淌过全身。 江成璟不愧是能把小太后攥在手里的情场高手。 殿外突然有人扣门,“砰砰砰”的急促声。 “王爷,该回宫宴了。” “王爷,太后在找您。” 是江成璟的贴身小厮少青,跟了他十多年,是十足的亲信。 宫中耳目众多,恐怕也是担心自家王爷太过张扬,惹来事端,不得不加以提醒。 江成璟起身系好腰带,睥睨道:“明天来我府上,见不到人,你就等着给程大郎收尸。” * 深夜,莺歌替海云舒抹着药膏。 瞧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得直掉眼泪。 “江二公子之前挺通情达理的,对咱们下人也都是客客气气,怎么现在成这奸佞小人的模样了?” 海云舒忍着疼:“会咬人的狗都不叫。也许,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小婵卷帘进来,通传道:“夫人,大夫人急着要见你。” 她倒是耳报神。 海云舒本想拒了,可大嫂不顾侍女的阻拦,已经闯了进来。 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地指责:“二弟妹,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断了和赵家那门亲戚的来往,你还想怎样?” “大嫂什么意思?” “我托人去打听,大郎刚刚挨了板子,判了两千里的流放。母亲说只要我不接济那些穷亲戚,你就进宫求情,可这求得是个什么?” 大嫂何氏是武将家出身,炮仗脾气,是沾了老夫人的远亲,才嫁到侯府。可即便嫁了,也是庶出的长子,老程夫人自然舍不得拿亲儿子去卖娘家的人情。 这些年,何氏仗势在侯府横行霸道,没少刁难海云舒,败坏她的名节。 偏偏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得她更加无法无天。 “现在我一边被娘家人指着骂,一边郎君在牢狱里受罪,还不都因为你!”奇快妏敩 “大哥攀附权贵,私吞皇产,判两千里算少了。” “你还幸灾乐祸?” “我是实事求是。” “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我脑袋笨,想不出。不如大嫂给我支支招。” 她要有办法还用低三下四来求她? “你现在是自己郎君死了,见不得旁人好是吧。” “好与不好,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靠别人给的。” 大嫂冷哼:“要是侯府这座庙塌了,你就有好儿了?” 海云舒故作惊讶:“哎呀,我刚想起还有一法子能救大哥,只不过……” 她眼前一亮:“只不过什么?” “大嫂,你那莹姐儿天生丽质,江成璟又正当壮年,孤家寡人一个,若能让她多去吹吹枕边风,大哥自然能放回来。” “你胡扯什么?莹姐儿才十五。” “是你先跟我胡扯的啊。” “满京都谁不知道,姓江的喜欢美妻少妇。那种事,你让莹姐儿一小姑娘怎么应付?” 海云舒团扇遮面:“那嫂嫂就陪着去呗,母女俩一起,也有个照应不是。” “你说什么混账话!” 何氏正要发作,门外莹姐儿进来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二婶婶,就让我去摄政王府吧,我愿意去救爹爹。” 海云舒掩嘴笑:“瞧瞧,还是莹姐儿有孝心。” 何氏拎起她往外推:“这儿有你什么事儿,给我滚出去!” 莹姐儿不肯,直磕头:“二婶婶,让我去吧。” 这丫头仗着长房长女的身份,心气高得很,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偏就被江成璟迷惑了心神,巴不得早点侍奉枕席。 前世,也是她自作主张跑去王府求情,结果受了一番凌辱,浑身是伤的被丢回侯府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衣不蔽体,丢了贞洁,一辈子也没嫁出去。 “糊涂丫头,老太太正张罗着你和岳家的婚事,如果你去了王府,又被江成璟看上,两家再为你闹翻了天,可如何了得?” “我不要嫁到岳家,我要……” 小婵在一旁讽刺:“只怕大姐儿上赶子想去,摄政王府还未必肯收呢。” 自己亲爹被抓走也没见莹姐儿流泪,听了小婵这话,反倒憋不住了,豆大的泪珠直掉:“娘,怎么办啊。” “咱娘俩的命好苦啊,莹儿,谁让你摊上这没良心的婶婶啊。” 母女俩搂在一起,哭着抱怨了好半天。 一抬头,海云舒早就没有人影。 * 翌日早晨,禁府的侍卫送进来一个包袱。 里面是婴儿用得衣裳、被褥。 海云舒知道这是江成璟在提点她。 别人她确实可以不顾,但为了琮儿,她也只能忍耐。 瞧着海云舒上了去摄政王府的马车,程家老小开心得仿佛过年一般,除了莹姐儿躲在房里心有不甘的生气,其他人都舒坦得很。 何氏尤为得意。 “我这弟妹,人轻骨头贱,一副奸商嘴脸。不往她心里痛处戳,就不上道。这不,老实了吧。”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她还嚣张:“母亲就是太给她脸了,一个下贱胚子,给个主母当就已经是她祖坟冒青烟,她还真想在咱们侯府里充掌柜?” 小婵放下车帘,气呼呼道:“什么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还笑得出来?” 海云舒不在意:“我很快就会让她们哭。” 摄政王府坐落于城东的宽林巷,原是前朝亲王府邸,如今江家得了盛宠,皇帝特意下旨翻建赐给了江成璟做私宅。 路过偏门,只见几个小厮正拖着一个女子正往外走,那女子披头散发,七窍流血,面色惨白,早已没了气息。 这一看,吓得小婵困意全无。 少青解释说:“姑娘别怕,她是想行刺我们王爷,没得手。王爷仁慈,给她留了个全尸。” 瞧那模样,应该是活活打死的。 小婵反问:“仁慈?” 少青像是在讲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若放在平时,自然是要杀了喂狗。但今日王爷心情好,就没与这贱婢计较。” 小婵连忙拽紧了海云舒的胳膊。 第9章 你敢可怜我 内院,少青拦下小婵,只让海云舒独自进去。 厢房的陈设很简单,只有纱幔吊在梁上做装饰,穿堂风一吹,仙气十足。 江成璟正倚靠在矮榻上。 隔着幔帐,海云舒隐约看到他脸上一道长长的血印。约莫是被刚才那位行侠仗义的美女刺伤的。 “来了?” 她俯身:“多谢王爷成全。” 来时的路上,海云舒已经听说宫里下了旨意,解了侯府的皇封,还传了口谕,要封嫡子程琮为世子。 江成璟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拿捏侯府的命运。 他轻拍床边:“上来,还要我请你不成。” 海云舒照做,然后就被他一把搂在怀里。 她虽不施粉黛,却难掩倾城姿色,微微有秋海棠香,即熟悉,也疏离。 刚想挣扎,被他摁住了身子。 “你就这么谢我?” 海云舒动作凝住。 他们之间是利益交换,只要他想,她没拒绝的权利。 “我……想再求你件事。” “嗯?” “你能不能,再封了侯府?” 他冷哼:“你当这是女人的衣裳,想要就要,想撕就撕?” 她以退为进:“我在婆家日子不好过,若不费点心思,恐怕要被人生吃活剥了。” “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眸子深处似藏了无数的秘密:“凭我们都是可怜人……” 他一把将她拽到面前:“你敢可怜我?” 这世上,只有别人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的份儿,她竟敢说他可怜,简直狂妄。 “海云舒,我是太惯你了。” 他倒想看看她究竟多大本事。 温热的手掌掠夺着她每一寸肌肤,海云舒下意识想躲,却又被捞了回来,整个人被压着动弹不得。 这个女人既纯良也风情,太浓烈的欲望难免刻意,失了探索的情趣。 如她这般寡淡又情欲的,才够味道。 江成璟攥着她的下巴,戏谑:“明明是羔羊,却还想装狐狸。” 他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就吻了上去,像是上了瘾一般,由浅及深,令人迷乱的窒息感。 唇齿,脖颈,酥胸……他深谙床底之欢。 海云舒紧攥被单,默默承受着他的激情,轻纱暖帐里,剩下一室嘤咛。 * 侯府众人守在前厅,晚饭也顾不得吃,只等海云舒的好消息。 岂料,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大郎他们释放的恩旨,而是又一道皇封。 一天之内,全家从地狱到天堂,再下地狱。 够了。 老夫人将忍了许久的怒气撒向海云舒:“这就是你干得好事?” 没错,就是要玩死你们。 海云舒回道:“母亲太瞧得起人了,我哪有这能耐?母亲若不信,自己去摄政王府问问就是。” 她才不敢去。 四弟妹不解:“二嫂,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给封上了?” “这恐怕要问母亲大人了。” “问我作甚?” “江成璟说,二郎还活着,且母亲知道他在哪儿。非逼我把人交出来,才肯放过大哥他们。” “胡说八道,子枫几个月前就死了,进了祖坟,入了祠堂,族人皆是见证。我去哪儿给他找人。” 白师师作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也跟着帮腔:“人死哪能复生,大娘子自己办事不利,还扯个慌怪罪到老夫人头上,实不应该啊。” 莺歌上前“啪”的一声,狠狠给了白师师一个耳光。 她捂着脸:“你,你敢打我?” 莺歌拂袖:“打的就是你,主人家在商量正事,你一个小妾插嘴就算了,还敢指责当家主母的不是,打你都是轻的。” “贱婢,来人啊,把她给我拖下去,掌嘴!” “呸!”莺歌啐道:“我是侯爵夫人的陪嫁,要打要罚也得夫人点头,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正厅之上,替夫人做主?” “你!”白师师气不打一出来。 “你闭嘴。”老夫人眼神凌厉。 吓得白师师不敢再还嘴,只好忍了这口气。 海云舒这才道:“二郎身边的将士不少,刑部流水一样的刑具下来,总有受不了松口的。如今交出二郎,还能保住侯府其他人,若要江成璟抢了先,失去了这卖人情的机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夫人一向最疼她这个嫡长子,怎肯轻易吐口:“云舒,他可是你丈夫,你就这么把他给卖了?” 海云舒问:“母亲这意思,是确实知道二郎在哪了?” 何为丈夫,一丈之内是,一丈之外谁还管他是与不是。 “我不知道!” 她惋惜道:“嫂嫂妹妹们,我是愿意舍了二房成全大家的,可你们也瞧见了,母亲不答应。” 本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当即就调转矛头。 “母亲,四郎这才刚收心科考,夫子都说他悟性极高,前途正好,此时不能有任何差池啊。” “二哥哥临阵投敌,只顾自己苟且,却连累咱们不得安生,未免太没良心。” “母亲,你不能不顾全家老小的死活啊。” …… “都给我闭嘴!”老夫人砸着凤头拐杖:“你们是要逼死我吗!” “老夫人不好了,”秦嬷嬷急匆匆的进来,欲言又止:“莹姐儿她……她……” “又怎么了?” 原是莹姐儿擅自做主,从偏门偷跑去摄政王府,说是要替亲爹求情。也不知遭了什么罪,现下衣衫不整的被扔在了门外。 惹得过往之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莹姐儿自幼养尊处优,哪受得了这般侮辱,正在房里闹着上吊抹脖子。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夫人急道:“还愣着干什么?去看看啊!” 有众人拦着,算抢下了莹姐儿一条命。 她向来脾气犟的很。 费尽唇舌才劝得她不再闹腾。 程老夫人气都喘不上来,直道心烦,赶了众人回房休息。 白师师心有戚戚,特意留了下来。 “老太太,不如就告诉他们二郎在……” “住嘴!”老夫人怒其不争:“你以为说了就没事儿了?” 她小声嘀咕:“那也不能让全家跟着陪葬吧,琮儿这才刚封的世子。” “滚!” 原先还当她对子枫是一片痴情,现在看也是个得陇望蜀的贱胚子。自己的儿子一封世子,就露出狐狸尾巴,算计着要出卖夫君了。 罢了,家里没一个能商量事儿的,她还得去找海云舒。 第10章 要和离 深夜秉烛,老夫人拉着人说了老半天。 海云舒听得都打瞌睡了。 无非是—— 她儿子命苦,被人出卖才阵前失利。 他寡不敌众,血战昏倒,顺着河流漂到了的敌营。 他宁死不屈,趁机逃了出来,却被小人诬陷临阵投敌,这才不敢回府相认,是怕连累家人。 一段瞎话故事编得滴水不漏,若不是亲眼见过他们的嘴脸,海云舒差点就信了。 “云舒,我也是刚得了信儿,才把二郎安置在西山的凤林庄。”说着也抹起泪来:“侯府被围,我一老婆子也没法照顾他,不知他在那是死是活,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他应是过得挺好的。 凤林庄地处偏僻,也不是侯府明面上的产业,官府猴年马月也查不到那里。 庄中屯了百石粮食,金银珠宝无数,够他享福到下辈子。 “母亲总算肯与我说实话了。” “云舒,不是我故意瞒着。我也是怕你累着,何必多一个人担惊受怕,我自己受罪就够了。” “到难为母亲了。” “无妨,无妨,只要你们好好的,就是让我立刻死了也甘愿。” 好一番慈母心。 “那只有这些?” “只这些。” “没别的事瞒我?” “再没别的了。” 看着老夫人坚定的眼神,海云舒心底直发笑。 “好。明日我先去账房支一百万两。” 海云舒怀孕后,老夫人借她身体虚弱为由,拿回了侯府的管家钥匙。 万事都还得请示。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自然是去买大哥他们的命,江成璟跟我开了口,至于给不给母亲说了算。” “给,给,只要能保下大郎二郎他们,便是座金山,也搬给他!” 回到关雎阁,小婵也没想明白。 “摄政王不是没跟咱们要钱吗,夫人刚才为何那么说?” “我若不留些银子傍身,以后怎么自立门户?” 小婵错愕:“自立门户?夫人是要离开侯府?” 海云舒不否认:“准确的说,是和离。” 她嫁过来时,两家婚书有约,海家嫁妆要全部入侯府的账,只要程子枫不休妻,就算海云舒死了,这百万嫁妆也要归于程家,不能由娘家收走。 正因为如此,程子枫即便再厌恶她,为了钱,也不敢休妻。 上辈子,他勾结奸人,害死了海氏全族,没了岳丈家的书约,才敢果断休妻,用心实在险恶。 父亲一生打算,只为她嫁入高门,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 眼下海云舒也知道,自己要真和离,非被爹爹骂个狗血淋头,依照他的脾气,断绝父女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她得仔细为将来打算。 偏偏她这心思颇深的婆母,嗜钱如命,铁公鸡一个。若不狠狠地将她逼入绝境,她是绝对不肯主动把这么多钱拿出来的。 海云舒只能兜这一大圈,打着江成璟的旗号去跟侯府讨债,提前转移财产,攒足傍身钱。 她吩咐莺歌:“明天你拿了银票,去恒通钱庄找田掌柜,记着做得隐蔽些。日后东山再起,全靠它了。” “奴婢知道轻重。” 海云舒在恒通钱庄原本只有三成干股,她说:“有了这笔钱,能至少再盘两个分号,京西的曲州府,京南的临邑府。” 到时候京畿附近的钱庄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莺歌这时说:“有件事还没来得及禀告夫人,夫人的诰命宝册叫人给偷了。” “偷宝册?” 头一回见偷这东西的。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 先帝仁慈,非常爱护臣子,其中还有一特殊爱好,就是喜欢给大臣们的妻女分封诰命。他在位时间不长,可封的诰命就有三十余位,当属历朝之最。 海云舒当初料理了皇庄的烂账,又是东昌侯爵府的大娘子,这才捡了个便宜。 即便如此,丢了诰命宝册,也是要掉脑袋的。 “被谁偷的?” 小婵愤愤道:“还能有谁,肯定是白沧斋那贱人偷的。不把夫人害死,她是绝不甘心。” 莺歌解释:“方才夫人不在,白小娘带人来请安,一到门口便崴了脚,在偏厢歇口气的功夫,东西就不见了。” 如今,白师师以为自己的儿子封了世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她一不想让程子枫回来,二不愿再受老夫人挟制,三不肯被海云舒主母的身份压着。 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海云舒猜道:“她一心想让我腾位置,你就算当面逼问,她也未必承认。” “奴婢也这么想,所以才没敢贸然行动。” 片刻,海云舒胸中已有计较:“无妨,我有办法让她乖乖拿出来。” 月黑风高。 是小婵在白沧斋后院放了一把火,惹得整个院子瞬间鸡飞狗跳。 “走水啦,快来救火啊——”下人们提着水桶来回奔走叫嚷。 白师师听了音儿也从屋里跑出来,刚想问个明白,海云舒就把一锦盒塞在她手中。 “大娘子,这……” 她郑重交待:“妹妹向来体弱,眼见这火势越烧越大,你就别随我们去救火了。这是御赐的宝册,妹妹替我保管好,谁若是弄丢了,可是要杀头的。” 海云舒还用手在脖子前咔嚓抹了一下。 白师师下意识护紧自己的脖子,等到反应过来,海云舒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低头看看,手里接过的当然是个空盒子。 阴险,可恶。 她本想着如果海云舒跑来质问,自己就装傻充愣,死不承认,左右她知道程子枫书房里的暗匣,东西藏在那儿,海云舒那帮人下辈子也搜不出来。 只要海云舒丢了御赐之物,就是欺君之罪,她就当不成侯府主母。 原本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谁料她竟使了这么一招。 结果就是白师师被烧了院子,还把宝册放回锦盒,乖乖地还给了海云舒。 看着白师师站在隔壁院里废墟上灰头土脸,束手无策的样子。 小婵笑得前仰后合:“夫人,你是没见到白小娘的脸,比炭都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痛快!” 白沧斋被烧了,白师师只好挪到边角的厢房。 之前她深受侯爷恩宠,院子里的装潢摆设都是极好的。身为妾室,竟比别人家的大娘子都过得都体面。 现在突然让她搬到老旧的偏厢房,她心里也是一万个不乐意。 再看那几个好吃懒做的工人,整日扯闲话,聊闲篇,干得活如狗屎一般。 修得屋顶还露着窟窿,门框上倒刺剌手,窗户也是捡了最廉价的纱窗随意一糊,简直没发细究。 白师师心里憋屈,不敢去求老夫人,更不敢找海云舒理论。 只能拉着曹胡子问:“曹管事,怎么不请武作头来修院子,我这院子一向都是他修的。” 第11章 立刻休了她 “武作头这几日不得空。” “怎会不得空?他与我是表亲,你尽管说是我的吩咐,他一准儿来。” 因为白师师的缘故,武作头接了不少侯府的差事。 先前海云舒当家时,明知他从中捞油水,却也忍了,不曾计较。毕竟为这点小事闹到侯爷、老夫人面前,谁也不好看。 有次实在是过分了。 武作头竟用泡了雨的糟木头修马棚,报账时却报的良木价。一个小小的窝棚,里外里,赚了千百两银子。 海云舒实在看不下去,便到程子枫面前,建议换了武作头。 谁想白师师事先吹了枕边风,程子枫不但没换人,反倒指责海云舒管家不严。 此后,武作头便仗着白师师做靠山,更加肆无忌惮地捞油水。 几年间是置房又置地,赚得盆满钵满。 俩人暗地里干了多少中饱私囊的勾当,自不必明说。 曹管事笑:“武作头是让摄政王府叫去了,小娘若觉得有这面子,自去请他便是。” 白师师:“……” 江成璟,怎么哪儿都有他? 这个曹胡子,请不来武作头就算了,还找点老弱病残的打发她。 白师师退一步讲:“那请旁人也行啊,这几个瞧着年纪实在大了,万一累了摔了,不是给侯府惹事吗?” “账上的钱都拿去救大爷他们了,夫人说,没闲钱给小娘修院子。” “没钱?” 东昌侯府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富户,会没钱修院子?分明就是想整她。 她继续道:“我住再破的屋也不打紧,只是珂儿还小,实在不忍侯爷骨肉被冷落。” “不只是修院子的钱,连同小娘在郊外的几处水田和农庄,也要一并收回来。” “什么?收回?那可是侯爷给我的私产。” 曹管家没否认:“正因为是侯爷给的,才要收回来,都是侯府的产业,一起归置归置,变卖些钱好救人。” “大娘子究竟要拿多少钱去救人?” 曹管家合上账本:“白小娘,这不是你该问的。” “我,我都被收了庄子了,问上一句也不行?”. “府里几位爷还在大狱里蹲着,连老夫人桌上都撤了荤腥,整日斋戒祈福,你却惦记着修院子享福。够没良心的。” “你!” “若小娘觉得不服,自去找老夫人和夫人评理,看看是你的庄子重要,还是大爷二爷的命重要。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一番话怼的白师师哑口无言。 偏曹管家还是个有资历的,自太老侯爷时,曹家就在府上伺候,到了曹胡子这儿算是熬出个名堂。 府里谁不卖他三分薄面。 眼见讨不到便宜,白师师只好悻悻离开。 这时,海云舒从账房里屋进来,刚才的一切她都听在耳中。 “曹管家,你是个懂分寸的。” 曹管事忙作揖回道:“夫人对我家恩重如山,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推辞。” “不过是几副药钱,别放在心上,给你娘看病要紧。” 前世,曹管事贪了侯府账上五百两银子,被老夫人一怒之下打了板子,赶出侯府。 后来海云舒才得知,他拿这笔钱,是为了请名医给老娘看病。 也算是个大孝子。 海云舒得知真相,本想施以援手,可赶到时,他家只剩下一间破草屋。 原来那些年,他为了给老娘看病,已是变卖家产,身无分文。如今亲人不在,他再无挂念,上山落草为寇去了。 所以这回,海云舒特意找到曹胡子,给了他不少钱,还把他娘安置到京郊的一处宅子里,请来了有名的妇科圣手给她瞧病。 几副药下去,他老娘也能开口说两句话了。 又是送钱,又是送宅子,还救了老娘的性命。 曹胡子是感激的痛哭流涕。 当即磕头就要为海云舒卖命。 “夫人尽管吩咐,曹某要皱一下眉,便叫天打雷劈,碎尸万段。别说是白小娘,就是老夫人来了,小人也一概不听,一概不从。” 曹胡子是个有本事,讲恩义的人,认识些江湖草莽,也算粗中有细。 得他襄助,以后侯府里的事办起来,也就事半功倍了。 * 白师师受了一肚子气,在外面不敢发作,回到自己屋里就开始掀桌砸东西。 没了程子枫撑腰,她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连莺歌那个贱婢都敢当众扇她的脸,如今又来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曹胡子,各个都想踩在她头上充老大。 更可恨的是海云舒。 “她不就是攀上个摄政王当姘头?不要脸的东西,作贱起我来了!” 白小娘这人一贯是在外面低眉顺眼,装柔弱。回到屋里作威作福。 奶母正在逗珂哥儿玩耍,她一通发疯,吓得珂哥儿丢了玩具,大声哭起来。 “哭,哭,就知道哭。”她瞪着奶母:“愣着干什么,还不抱着他滚!” 奶母还在犹豫。 “出去,出去!看着就烦。” 受了海云舒一肚子气,回来还得听她儿子叫唤,真是火大。 侍女宝月示意旁人都下去,紧闭了门窗。才劝道:“小娘低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怎么,她有脸做还不许人说了?” “你这么把珂哥儿骂出去,要是大娘子起疑心了怎么办?” 白师师绞着手里的帕子:“敢拆我的台,当心我告诉侯爷,立刻休了她!” “侯爷?” 白师师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找补:“我是说侯府,老夫人。” 宝月再劝:“小娘可别气昏头了,现在侯府上下,谁不指望大娘子办事,看她的脸色。咱们现在跑去老夫人面前告一状,也是自讨没趣,能落什么好?” 白师师心有不甘:“那怎么办?” “忍。”宝月说:“忍到风声过了,忍到侯府再也用不着她这位大娘子。想折腾她的人多了,何必小娘亲自动手。” 白师师面有难色。 “可这破屋子漏风漏雨,怎么住啊。” “琮哥儿眼见着就要办封世子的典礼了,关键时候,咱们可不能出岔子。一间屋子算什么,往后这侯府都是小娘的。” 白师师仔细想了想:“你说得也对,我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从前,只觉得海云舒是个没心眼儿的,但凡去她面前诉诉苦,哭哭穷,她一心软不是给拿钱就是给办事,从不说半个不字。 怎么最近,像转了性子似的。 也罢,忍就忍了。 反正琮儿世子之位已经有了着落,若这次侯爷能全身而退,海云舒这水性扬花的贱人自然会成过街老鼠;若逃不过此劫,她的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东昌侯。 到时候,还怕收拾不了她这个商籍贱女? 第12章 你说谁卖呢? 又过几天,三郎和四郎被大理寺放了回来。 得了消息,老夫人激动万分,大早上就让人点了鞭炮,烧了火盆,洒鸡血驱邪。 等人回来,一进门就是抱头痛哭。 “我的儿,你在里面受苦了。” 老夫人拉着四郎从头到脚地看了个遍:“几日不见,松儿你瘦了,大狱里那帮黑心肝的,下手怎么这么狠啊。” 四郎有些沮丧:“娘,宫里传旨的内监说,皇上废了我的科举资格,这辈子都不让我科考了。” “不打紧,不打紧,穷人家的孩子才天天想着读书挣出路,咱们侯府不缺这些。到时候,让你二嫂去给你求个荫官,一样有前程。” 四郎是老夫人嫡出的幺子,平时也是心头肉一般的护着。 她这人爱面子,就贪别人一句贤良的夸赞。 总把“一碗水端平”的话挂在嘴上,做出一副菩萨心肠,生怕落个虐待庶子庶女的名声。 她藏得好,因此在京都贵眷中,还是有些口碑和威望。 如今,眼看着亲儿子鼻青脸肿,仕途无望的样子,比割她的肉都难受,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直接撇开三郎,只护着四郎:“别想那些不开心的,我让厨司备好了席面,都是你爱吃的,快去尝尝……” 三郎夫妇跟在后面已经白眼翻上了天。 席面上,侯府这几房各自暗怀鬼胎,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 大嫂讪笑道:“到底是二弟妹有本事,才去了摄政王府一趟,就把三弟四弟给放出来了。” 说这话是在赌气。 大哥因为结党营私,这次没给放回来。大嫂心里憋屈,就想当着大家的面,捏一捏海云舒这软柿子。 海云舒偏不恼,风轻云淡道:“我就当是大嫂夸我了。” “自然是要夸的。弟妹要再多去几次,便是王妃也当了,放几个人算什么?” 海云舒泰然处之:“我就是去上百次,也不及莹姐儿去那一次轰轰烈烈。卖身救父,简直是新二十四孝呢。” 何氏拍桌而起:“你说谁卖呢!” 海云舒微笑:“还用我说?大家心里不都明镜似的。” 三房四房是得了实惠,不愿往是非堆儿里搅,只是闷头吃饭,不说话。 老夫人开口劝:“一家人的都少说两句,玉秋,你坐下,先吃饭。” 大嫂趾高气昂:“看在母亲份儿上,我给你留个太平日子。” 海云舒才不买账:“能不能有太平日子,你说得可不算。” “你!真当自己在这侯府一手遮天?” “遮不遮天不要紧,遮你就够了。” “三弟,四弟,你们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让她一个女人踩在头上?” 这俩小子滑头惯了,才不会趟在浑水。 只顾低头吃饭。 老夫人想着从中劝和,就说:“你急什么?云舒又没说不管你大哥。云舒,我说得对吧?” 海云舒只是笑,不接话。 老夫人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得又问:“你大哥的事就没转圜的余地了?” 海云舒:“有倒是有。” “是什么?” “江成璟说,大郎、二郎,他只保一个。要么大哥平安回府,要么撤了二郎的案子不再追查。” 海云舒故意把这烫手山芋抛给她:“母亲选吧,免得又有人说我存私心,出力不讨好。” 这还有二选一的? 老夫人眼中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又灭了。 她心里是一万个想保二郎的,可海云舒这样当着全家面让她选,她还怎么选? 只能做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江成璟若非要选,不如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他要母亲的命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值钱货,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老夫人捶胸:“怎么,他死都不让我死吗?” 选救大郎,二郎从此就要颠沛流离,再无出头之日。 选二郎,大郎就要被流放,她侄女那炮仗脾气得把家里搅翻天。 “缓两天再说成吗?” “成啊,江成璟收了咱们那么多银子,这点面子还能不给?” 老太太是面子、里子都想要,这才犹豫不决。 何氏还蠢到对她心存幻想,跪下相求:“母亲,二郎现在下落不明,没准儿他们就是诬告,大理寺查无此事自然就不会追究了。可大郎是实实在在被关在大狱里,暗无天日的,你不能袖手旁观啊!” “我也没说不管大郎,你急什么。” “当初可是你老人家把这侯府说得千好万好,谁知我刚进门,就要收拾一屋子的通房小妾,生莹姐儿的时候又胎大难产,差点没命。如今这日子刚好,大郎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非一脖子吊死在这厅堂上。” “你这是做什么,寻死觅活的,是要威胁我吗?” 老夫人也生气,这蠢东西把话说得这么绝,不留一点后路,这不明摆着逼她救大郎吗。 众人见老夫人动怒,这才帮腔。 三弟妹:“大嫂你先起来,大哥不还没流放吗?这事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四弟妹也劝:“你就容母亲再想想。” 何氏看出她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少给我装好人,当初,是谁在背后捅刀子,撺掇着让我去对付二房。 “怎么?现在见她海云舒攀了高枝,就转了舵了。我呸。 “有你们哭的时候!” 说罢,她摔门而出。 一顿饭,被搅得谁也没吃安生。 到了傍晚,莹姐儿跑到关雎阁求见,莺歌以为她是来帮何氏讨说法的,就拦着没让进。 可莹姐儿不依不饶,嚷着要见海云舒,她这一根筋发起劲儿来,两头牛也拉不走。 要不然,前几日老夫人也不会让人把她绑起来了,还不是怕她丢了人,又认死理,寻死觅活的。 早晚都要把话说开,海云舒最后允了她的拜见。 出乎意料,莹姐儿没说她的不是:“我知道,这不怪二婶婶。是爹爹不争气,自己没本事,还偏要往上结交,才被人当了枪使。” 第13章 你惹得烂桃花,还得我收拾 海云舒说:“你娘若有你一半心思,也不至于如此。” “我娘不是没心思,而是需要找一个发泄对象,去掩盖爹爹的错。这样她心里才能好受点。” “你年纪小,倒是个明白人。” 她苦笑:“我不懂这些,是他告诉我的。” 他?海云舒话到嘴边,又下意识地咽了回去,潜意识告诉她,还是不问下去的好。 “我喜欢江成璟。” 这海云舒知道,大家都知道。 “第一次见他,是在马球场上,通京都城内的王公贵子,属他最英俊潇洒。他瞧我败了阵,便好心支援,助我拿下彩头,就是这串珊瑚手钏,我一直都带着……” 青葱少女大多会被英雄救美的戏码,撩拨了春心。 美好的年岁,颇有故事的相遇。再加上江成璟一张俊美冷漠的脸,确实很难把持。 莹姐儿看着她:“你喜欢他吗?” 海云舒摇头。 “那你跟他有没有……”她羞于开口。 海云舒已经活了一世,不似妙龄少女一般天真无邪,而是早已看遍人情冷暖。 喜欢如何?爱又如何? 她之前对程子枫倒是死心塌地,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所谓爱情,不过是世人为了美化私心,造出的词儿。 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点事儿。 别人海云舒管不着,总之,她自己是不会信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 见莹姐儿不予罢休,海云舒缓缓道:“你说你喜欢江成璟。可你真得了解他吗? “知道他杀了多少人,抄过谁的家,做过多少恶吗? “莹姐儿,你喜欢的是想象中的他,是美化过的他。江成璟若真如你所说,是个正人君子,又怎会把你一个姑娘家丢在门口?遭人非议。 “为这种人伤心,值得吗?” 莹姐儿有些激动:“不是他做得。那天,他不肯见我,只叫我在前厅待着喝茶,熬到最后才同我讲了三五句话,就要把我赶走。我是被宫里来的一个小太监骗走迷晕,这才……” 她说着便想落泪:“那小太后心肠歹毒,又爱缠着他,王府里里外外有多少眼线。他就是对我有心思,也不敢明说啊。” 真是叫不醒装睡的人。 海云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傻姑娘,人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是愿意豁出命的。 “别说一个西太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若喜欢,也照样敢要你。 “譬如你为了他,也敢得罪太后,也可以不顾侯府的安危。不是吗? “所以,别再自欺欺人了。” 莹姐儿这个姑娘,虽然孤傲蛮横,可也没什么坏心思。 就是因为爱慕江成璟太深,才孤独终老,苦了一生。 念在她前世并未作恶,海云舒愿意开导她,给她指条明路。 现在骂醒她,还不算晚。 别弄得如同上辈子一样,陷在沼泽里无法自拔,错过了多少好姻缘。 “你玩不过他,别把心思都浪费了。老太太帮你物色的那门亲事就不错。 “岳家哥儿我见过,人老实,学问好,也是个有担当的,未必就不如江成璟。” “这我知道……” “莹姐儿。人生苦短,无非图一畅快。若为了这么个不值得的人,荒废青春,疯魔一生,岂不辜负了老天给的这条命?” 她掩面低哭:“可我就是忘不了他。 “二婶婶,你能让我见见他吗?” 海云舒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行。这要让你娘知道,不得生吞了我。” “她只在乎自己的脸面。我不一样,为了他,我可以去死。” 瞧海云舒只把她当小孩儿的态度,莹姐儿立刻砸了案上的青瓷花樽,捡起碎片,横在脖子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海云舒忙拦:“别别,有什么话你好好说。” “我就想见见他,听他把话说清楚!” 瓷片划破皮肤,渗出一道血来。 海云舒看她情根深种的模样,非得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或许,只有血淋淋的真相,才能浇醒她。 “那我,试试吧。” 莹姐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二婶婶,你真的愿意帮我?你的大恩大德,莹儿永世不忘……” 海云舒头疼得紧。 江成璟啊江成璟,你惹得桃花烂账,还得让我收拾。 这算什么事儿啊。 * 这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琮儿的受封典礼如期举行。 大魏有明文规定,王侯子嗣不满三岁的,不得封王封侯,只可先封世子,待年满后再承袭爵位。 海云舒怀抱琮儿跪于厅堂之上,接旨谢恩。 听说宫里来了宣旨的人,白师师早已按捺不住心情,躲在厅后,贼兮兮地观望,见着海云舒接过圣旨,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小娘在这儿干什么?” 小婵突然出现在身后,白小娘被吓得连退几步,一不小心跌了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满屋子的官眷命妇,突然闯进来个不知所谓的小妾。 但见她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登不得台面的样子,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袁公公只说:“东昌侯府真是好规矩,咱家今日也算开眼了。” 白小娘连忙爬起身,怯怯柔声道:“臣妾……不……奴家,只是偶然路过,不慎跌倒,不想冲撞大人,实在……实在该死。” 程老夫人只嫌她丢人:“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滚下去。” “慢着。”袁公公拦道:“老夫人仁善,要宽待下人,可也得讲分寸。” 白师师没认清形势,竟然接话道:“大人别怪老夫人,奴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今天失了分寸,丢了侯府的脸,都是奴家的错。” 老夫人也想顺坡下驴:“还请公公念在她刚产子不久,体虚身弱的份儿上,就饶她一回吧。” “平日也就罢了,可今天,咱家宣的是圣旨,传的是圣意。有人坏了规矩,亵渎皇上龙威,若不责罚,难保日后别人不有样学样,无法无天。” 第14章 再入宫 老夫人也不好再袒护:“公公说的是,没了规矩就当罚,一切由您定夺。” “我瞧她嘴是个伶俐的,不如赏她个梅花烙。也叫她以后涨涨记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梅花烙就是掌嘴,要打到见印见血,如同红梅胜雪一般才行。 白师师还没来得及喊冤,就已经被几个带刀侍卫拖出院子。 一边是响亮刮辣的耳光,一边是白师师的惨叫。 白师师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自己都是使这种柔弱无骨、以退为进的招数。程子枫无有不依,怎么今日不奏效了。 太监都是没根骨的东西,当真铁石心肠,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之心。 白师师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想躲,又被人掰正了脑袋继续打。 直打到皮开肉绽,口齿混着鲜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囫囵字。 老夫人都别过脸不忍再看。 过了好一会儿。 袁公公这才叫人停手:“今儿就先到这儿。” 瞧白师师半死不活的模样,程老夫人只得替她回道:“多谢公公开恩。” “海大娘子。”袁公公对海云舒。 “公公请讲。” “收拾一下,这就随咱家入宫谢恩吧。别叫这不懂规矩的耽误了正事。” * 虽说海云舒也进过皇宫多次,可大都待在内宫,不如今日这般,上了正殿,谢了皇恩。 宫里高墙红砖,金顶飞檐,参天梧桐遮蔽了林道。却在入宫后,豁然开朗,再无一颗大树。 只因先前摄政王被刺,刺客躲进树林,险些逃走。此后,皇上就下旨砍了宫里所有的树,为得就是让有不轨之心的人,无处遁形。 平阔的四方宫殿,青石板一望无边。有那么一瞬间,海云舒觉得自己好渺小。 乾元殿内,皇帝高坐于龙椅,阶下是文武百官,身后是东、西两宫的太后,垂帘听政。 江成璟也坐在殿前一侧,日光折在雍容华丽的朝服上,贵气逼人。 他还是不苟言笑。 不过瞧着比平日多了几分正气,不似往常冷漠阴狠。 海云舒按照礼仪官的吩咐,一一叩拜谢恩。 “臣妇海氏,叩谢皇恩。” 小皇帝奶声道:“你起来吧。” 小皇帝到底年幼,坐不住那硬邦邦的龙椅,只想着下来走动。 他跑到江成璟身边,江成璟就一把将他拎进怀里。 他教他:“皇上,你要说‘平身’。” 小皇帝似乎很听江成璟的话,乖乖地认真重复:“侯爵夫人,平身。” 海云舒这才敢站起来。 皇冠太重,小皇帝索性摘了下来,扔给江成璟:“舅父,你带我出去玩。” “麟儿,快坐好。别吵你舅父。” 珠帘后的穿来女人声。 声音婉转媚然,与那晚如出一辙,尽管隔着珠帘,瞧不清面容,海云舒也能猜到是西太后康氏。 “无妨,”江成璟抱着小皇帝站起身:“尽是些繁文缛节,本王听着也头疼,不如和皇上去打猎痛快。” 小皇帝一听,立马跃跃欲试。 能让分封典礼草草结束的,也就是他了。 江成璟临走时还不忘撂下一句:“海娘子,恭喜你了。” 她屈膝行礼:“多谢王爷关心。” 许是怕薄待了命妇,太后在宫里设了小宴,要海云舒留下用膳。 宴席间,海云舒不敢轻易说话。 毕竟,东、西两宫太后,是表面太平,暗地里早已势同水火。 得罪谁,都是要人头落地的。 东太后朱氏是先帝原配,可怜她年过半百,膝下除了一位公主再无所出,就是有心争一争,也没那个底气。. 只能天天看着西太后康氏的脸色过日子。 谁叫人家肚子争气,又偏有个精明能干的表哥呢。 果然,朱太后至始至终是不言一语,整个场子都是小太后康灵在主导。 “海娘子,听说你们家侯爷的尸体,现在还没找到呢。” 海云舒恭敬回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是前线厮杀惨烈,才弄得下落不明。” “可哀家怎么听说,他没死。” 海云舒故作惊讶:“是吗?若太后能寻得我家侯爷,我们阖府上下,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太后的恩情。” “海娘子,你这假惺惺的一套做派,是跟谁学的?” 当然是跟你姘头学的。 “太后误会了,妾身都是肺腑之言。” “误会不误会的,案子不是已经交大理寺审了?” “摄政王刚正不阿,案子在他手里,想必会水落石出,还我们程家一个清白。” 康太后故意问:“所以你才三天两头地往摄政王府跑,忙得不亦乐乎?” 什么三天两头,她总共也就去了一次。 这时,一直不言语的朱太后开口了:“我当妹妹是心疼海娘子,才特意安排了席面,怎么见了面,说了话,反倒刻薄的酸起来了。” 小太后和摄政王的事,从宫里传到宫外,偏偏她自己也不避讳,别人越议论,她反倒越畅快。 左右她亲儿子位尊九五,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我不过随口问问,姐姐和海娘子可别忘心里去。” 朱太后缓缓道:“说句对先帝大不敬的话,咱们三个都是死了丈夫的,一桌寡妇闲聊起来,谁又能比谁得意呢。” 海云舒顿时觉得朱太后是个明白人。 * 从宫里出来,海云舒没直接回家,而是拐道儿去了摄政王府。 江成璟还没回来,是一个女使引她入了内院。 她打扮精致,能自由出入主人的书房、内寝,绝不是一般的女使。 “王爷陪皇上去围场了,恐怕没时间见你。” “我等他就好。” 女使拿出柜子里的衣裳:“这是我新裁的寝衣,王爷的尺寸。还有秋海棠熏过的花草香,他喜欢这个味道,你记得给他换上。” “王爷未时练剑,酉时要读书,砚需提前磨好,早一分干,晚一分又不够细腻,中间分寸要拿捏好,他在乎这个。 “有什么不懂的,你再问我。” 海云舒瞧她对江成璟的事儿如数家珍,想必也是跟他久了。 只可惜,自己是来商量事的,不是来伺候她家王爷的。 “旁的你别乱碰,王爷不喜欢人家动他的东西。” 女使说完就走了。 然后,屋外就传来她和另一个丫头的窃窃私语声:“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纠缠王爷,真不害臊。”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这话她听得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要我说,还不如前日那个敏姑娘,至少,还是个清白之身。” “快快住嘴!那丫头敢刺杀王爷,你有几个胆子敢说她好?” 第15章 对我也是冲动? “是我胡说八道了,我就是看不惯屋里那位,都是生了孩子的人了,半老徐娘……” 半老徐娘? 海云舒虽为人母,可若论容貌身材也是女人堆里一等一的。 未嫁人时,曾是颜绝京内的淑媛名女,不然,程老夫人怎会慕名去海家上门提亲。 还不是程子枫开始嫌海云舒出身不高,直到老夫人拿了云舒的画像,但见她色若清辉,风华灼灼,程子枫这才点头。 也罢,流言蜚语不能当饭吃,随她们去了。 海云舒待在房里,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头愈渐昏沉。 不知何时,自己竟爬在桌上睡着了,直到脖颈后一阵凉意,她才猛然惊起身。 江成璟正吊着一枚玉坠,冰她冰的起劲。 “你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他撩袍坐下,戏谑:“怎么,儿子都封了世子了,还不满意?” “没有。”海云舒面带诚恳:“说实话,我挺感激你的。” “算你有些良心。” “那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不能……” “打住。”他阻止她说下去:“海云舒,凡事都得有个度。” 他答应她的已经够多了。 “不是为了先前的事。”海云舒顿了顿,说:“是我家莹姐儿。” 若是为了别人,她大可撒手不管。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莹姐儿,总不好叫她空欢喜一场。 他紧蹙着眉心:“你说什么?” 海云舒被他瞧得心慌,便长舒一口气:“你也知道,我那大侄女,程莹。她爱你爱的要死,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总不好叫她这么深陷其中,堕落沉沦下去……” 他忍着:“所以呢?” “所以,我想让你再见见她。” “做梦。” 她当他是什么?秦楼楚馆里的面首?想约就约,想见就见。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你就可怜可怜她。” “天下可怜人多了,各个我都要管?” “可这毕竟也是你惹得祸呀。” 他无语:“与我何干?” “马球场上,本该各司其职,偏你行事张扬,非要撩拨,这才惹得她对你念念不忘。 “之后,她去找你,你若不想见就该立刻轰出府去,绝了她的念头。可偏又留她吃茶,叫她被太后身边的内监给算计。” 不是看在某些人的面子上,早就让人把这黄毛丫头打骂出去了,哪还用得着宫里的人出手。奇快妏敩 这丫头自轻自贱。 现在,倒全成他的不是了? 江成璟已经懒得和她理论,只想再听听她能有多荒谬:“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海云舒见他有所退让,就晓之以理:“我想让你在她面前,装回大恶人。 “杀人也好,放火也好,彻底毁了你在她心中的形象。最好是血淋淋的感觉,让人瞧一眼就睡不着,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种。 “明白吗?” 他撂了玉坠:“不明白。” “就是大恶人,十恶不赦的那种。” 瞧江成璟阴着脸,海云舒只能以退为进:“你若实在不愿,就本色出演好了。” 反正,京城谁家小孩儿不听话,都爱拿江成璟的名号吓人。 “再不听话,就叫摄政王把你抓走。” “江成璟来了,快躲进被窝里睡觉。” 再皮的孩子,听了也立马老实。 可比阎王爷管用多了。 “我觉得你可以。”海云舒最后还不忘肯定鼓励一番。 他冷道:“你无不无聊。” “放心,咱们既然是做戏,肯定都是假的,我来安排,你只需到场就可以。” “海云舒,你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我可还没答应呢。” “要是成了,你也可以摆脱她的纠缠,不是一举两得吗?” 难为她了,总算为这事儿找出个好处来。 江成璟靠近她,问:“说了半天,你呢?” 海云舒不解:“我什么?” “你刚才说,不明白程莹为什么喜欢我。 “还说,喜欢上我就是沉沦堕落?” 海云舒往后躲:“我有说过吗?” “当然。” “王爷记错了吧。” 见海云舒又想遛,他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我这个人,就是记性好。尤其是别人说我的坏话,能记一辈子。” 这话倒是不假。 海云舒硬着头皮:“莹姐儿年纪小,我担心她只是一时冲动。” 他声音低沉:“那你呢?对我也是冲动?” 两人靠得很近,可以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气氛暧昧时,最好不能打消男人的兴致。 可海云舒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竟说道:“王爷,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罢了。等他日一朝利尽,便可一拍两散。从此互不相欠,互不干涉,才是正理。” “所以你的心和肉体,可以给不同的人,对吗?侯爵夫人。” 她看着他,反问:“难道你真的相信,王侯相府的高门之中,会有真心吗?” 江成璟却将她拽起,压在书案上:“我从不信别人,我只信我自己。” 竹简被撞得哗啦啦散落一地,海云舒的手臂也被割伤,鲜红的血沿着腕口滴落,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他却没丝毫怜悯,将她摁住。 海云舒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藏着阴谋和肃杀,让人心生寒意。 巷外,有打更人走过。 已是酉时。 她推他:“这时候,你不是该读书了吗?” “什么?” “你内院女使说的。” 他喉咙燥热的很:“她懂个屁。” 窗下,月色当头的意乱情迷。 她像是受困的小兽,被压得喘不过气,越是挣扎,他的动作更加用力。 蜡油“呲呲”地滴在烛台上,湿热,粘稠。 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似乎要把所有的愤懑发泄出来,她痛得弓着背,指甲嵌进肉里,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急促地找寻岸上的空气…… * 海云舒刚出王府,莺歌就迎面跑来,满头大汗的模样,想是等得万分着急。 她向来稳重,若非大事,绝不会如此慌张。 “出什么事了?” “夫人,你快回府瞧瞧,世子他,他像是不好了!” 海云舒登时只觉晴天霹雳,再顾不得其他,连夜赶回侯府。 第16章 中毒 入了正门,过了庭院,冲进屋内。 只见琮儿面色惨白,眼圈乌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早已失了往日的活泼。 “大夫,琮儿怎么了?” 郎中搭过脉,盖好被褥:“夫人请随我来。” 海云舒是一步三回头,生怕琮儿再有什么闪失。 “先生可有良策?钱不是问题。再名贵的药材我们也舍得用。” 郎中开了药方,嘱咐:“西街的信诚药铺,是我舅兄所开,这个时辰只怕别的药铺都关门。你去时,在药铺的西角门喊人,他即便睡了,也能听到。这药需分开煎,温火细煮,不能断了,一日三服,否则药效不足,世子恐难痊愈啊。” 小婵紧紧将方子攥在手里:“夫人,这里交给莺歌,我去去就来。” 海云舒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多谢刘大夫,琮儿就交给你了。” “夫人哪里话,我受过海家大恩,今日也是莺歌姑娘亲自去请,自当尽力。” 原来,从晌午琮儿就开始吐奶,原本以为是孩子月份小,谁知到了傍晚,竟在奶嗝里挑出了血丝。 见惯了宅子里的明争暗斗,莺歌信不过侯府的任何人,只得连夜去请刘郎中。 刘郎中是十里八乡的妙手神医,又受海家恩惠多年,必不会吃里扒外,坑害世子。 海云舒总要弄个明白:“大夫,琮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恕小人直言,世子脉数而涩,口舌生疮,印堂暗沉,像是中毒之兆。” 海云舒脚下一软,幸而被莺歌扶住:“可知是何毒?” “尖尾芋。” “那不是药材吗?” 大夫点头:“不错,尖尾芋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若被毒蛇咬伤,服煎煮的尖尾芋也是能解毒的。可它本身也有毒性,煮够三个时辰才能给人服用。否则,就是毒上加毒。” “先生意思是,有人在琮儿的药膳里混进了没煮熟的尖尾芋?” “世子年幼体弱,只掺一点没煮透的水就足够毒发了。此人用心不纯,故意使了这偏方,就算事后追究,夫人用银针也测不出毒,没有物证,自然就定不了罪。” 海云舒后怕:“好贼的心思。” 莺歌急问:“夫人,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姑娘可以先煎服绿豆蜂蜜水,再添上一味生姜,给世子服下,缓解毒性。” 莺歌重重点头:“我这就去。” 刘大夫安慰海云舒:“夫人也不必过分忧虑,幸而世子所食不多,又发现的及时。再配上我刚开的那几味药,想来是能好的。” 海云舒万分感激道:“先生妙手,若缺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侯府上下都深感先生大恩。” 给刘大夫安排了厢房歇息。 药煎好,一点点给琮儿服下,海云舒守在床边,心如刀绞。 琮儿的饮食一直由她房里的心腹照顾,凡事都是双人一起做,轮着做,为得就是防小人暗下手脚。 小婵猜:“难道是白小娘?” 整个府里,她最恨夫人。 而且她今天坏了规矩,被袁公公打个半死,肯定要把这笔账赖到关雎阁头上。 海云舒摇头:“不会。她以为琮儿是亲骨肉,怎会下此毒手?” 她继续问:“今天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小婵仔细回想:“夫人你进宫后,世子就是奶母照顾,我和莺歌一直都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只是……” 见她迟疑,海云舒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晌午老夫人在院子外摔了一跤,我和莺歌去扶了一把,该不会是那时候……” “还有谁在场?” “家里女眷都在,除了大夫人,说她是偶感风寒,几天下不了床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夫人和白小娘一样,虽然烂了心肠,但不至于对亲骨肉下手。 “何玉秋。”海云舒攥紧双手:“很好。”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头。 莺歌恨道:“夫人,小鬼已经缠到咱们身上来了。要打还是要杀,全听你一句话。” 小婵也急:“夫人倒是说句话啊,难道就让她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不成?” 忍是不可能的。 猪狗不如的畜生,平日里争个口舌之快也就算了,竟敢把手伸到琮儿身上。 多让她们快活一天她就枉为人母。 “小婵,去叫曹管事找一批信得过的下人,把侯府里里外外围起来。 “莺歌,你带着燕舞和水秀去大房拿人,再叫上咱们院儿里的掌刑嬷嬷。竹清院里,但凡能喘气儿的,都给我捆牢了拖过来,连条狗都别放过。” 第17章 讨公道 何氏没想到海云舒能做得这么绝,她左踢右踹的想拼一把,但怎敌得过身体健硕的掌刑嬷嬷。 “老实点。”嬷嬷可不搭理她那么多。 见此架势,她房里的丫头婆子们各个心慌意乱。 往前一步,往后一步,都是死路,大家思来想去,谁也不敢打头阵。 很快,第一柱香燃尽。 曹管家挥挥手,厨司里宰牲口的马三就上前拎起一女使,像拎小鸡子一样,把她丢到前面。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夫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瞧瞧,多忠心。” 何氏身边的一等女使,如意,这事儿若说她不知情,恐怕没人信。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她正求着,马三手起刀落,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雪白的玉指便咕噜噜的滚在地上。 海云舒轻声吩咐:“继续。” 马三立刻去拎另外一个嬷嬷。 这是个性子烈的,双手在空气中扑腾乱抓,还想跟马三拼一拼,结果自然被毫不留情的剁了手指。 血肉横飞。 众人见当家主母动了真格儿,早就吓破了胆。 莺歌挺身立在海云舒身后:“还有哪个骨头硬的,站出来,让咱们见识见识。” “我说,我说!” 人群中,有一个颤巍巍地举了手。 众人蒙着双眼,慌乱里,也没听清是谁先打了退堂鼓。 小婵上去撤掉她的头套,如梦,也是何氏房里的女使,要紧的人物。 只听如梦战战兢兢地说。 “是我家大娘子,前几日说自己湿热头晕,叫我拿着方子去抓些药。药铺的人说,这方子有几味药凶险,要谨慎着服用,可我给大娘子后,也没见她吃这些药,想必,想必是跟世子中毒的事儿有些关联……” “还有呢?” “回夫人,我只知道这么多。真的。” “你可愿画押。” “愿意。奴婢所说句句属实,就算上了公堂,也绝不翻供。” 海云舒瞧她不像是个能扯谎的,就让小婵把钱给赏了。 “这一千两钱你拿着,以后也不用回大房做事了,就留在我院里伺候吧。” 如梦连连叩拜:“多谢夫人大恩!” 何氏则在一旁气得发癫,虽然被塞住了嘴,可也能听得出她在不停地骂“贱人”。 海云舒再提点:“大到杀人放火,小到芝麻绿豆,尽管说。我绝不食言亏待了她。” 刚才众人不敢明说,是有顾虑。只怕万一背叛主子,事后就没了去处,断了谋生之路。 现在见提供线索不但有钱拿,还能到当家主母的院子里伺候,离开那个事事苛待下人的主子。 倒是一举三得。 毕竟,十指连心,听着如意她们生不如死的喊叫,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赌。 “我也知道些,”另一个嬷嬷也招了:“大娘子那天给了我一包药,说是能治风寒,叫简单煮一煮给她端过去。还特意交代,叫我把药渣给埋了。我瞧着里面有几味药材很是珍贵,没舍得扔,还留了一些药渣。” “药渣在哪?” “就在我房里。” “小婵,赏。” “多谢夫人!” 眼见着嬷嬷也拿了钱,有了出路,其他人更是按捺不住。 “夫人,我亲眼见到,是大娘子指使如意给世子的药膳里下毒的。” “夫人,我也知道……” …… 一时间,院子里七嘴八舌,全是指控何氏罪行的,热闹得仿佛上了公堂。 最后,莺歌执笔将事情经过录到纸上—— 原是何氏谎称自己有病,拿着有尖尾芋的方子叫人去抓药。 她亲娘就是医官出身的,从小耳濡目染,何氏自然知道许多药理。 于是,她故意催下人简单的把药熬一熬,只要不足三个时辰,尖尾芋的毒性就还在。 随后,她又让自己的心腹趁乱把药混进琮儿的药膳中,幸好琮儿本就食量不大,那天哭得厉害,奶母就少喂了几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女使婆子们一一画押按手印。 海云舒拿到了证供,想告何氏个杀人的罪名,轻而易举。 “老夫人到——” 海云舒冷笑,靠山这么快就来了。 何氏一见老夫人,也仿佛看到了救星。 这个海云舒办事雷厉风行,着实不好对付,恐怕侯府里只有母亲大人才能压得住她。 海云舒起身行礼:“母亲来了。” 老夫人看着何氏灰头土脸的样子,让人扯了她嘴里的抹布:“是你干的好事?” 何氏噗通跪在地上:“姑母,母亲!是弟妹串通好了我房里的贱婢,她们合起伙来要污蔑我。你快想办法救救我啊。” 老夫人叫人把她扯开:“不安分的东西,你把贼心思用到我孙儿身上,还想叫我饶了你?” “我没有!都是贱人诬陷。” 第18章 一个妾室,凭什么去抚养嫡子 “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海云舒施施然道:“尚书有云,母慈子孝。如今,母亲把慈爱都给了加害琮儿的人,逼着儿媳去原谅,这般作为,那儿媳也就没必要恭顺孝敬。” 这个海云舒,往日唯唯诺诺的任凭人差遣,几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老夫人捶胸:“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莹姐儿眼见就要议亲了,她父亲身陷囹圄,若母亲再出事,传出去,还让她怎么做人?” “所以,她害人反而替她遮掩,我这被害的,还要偷偷摸摸,不能光明正大地讨个公道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若执意追究下去,就是要把莹姐儿给逼死。” 海云舒不卑不亢:“母亲此言差矣。逼她的不是我,是她爹娘。再说了,想救莹姐儿又不是只有放了何氏一条路?过继到我们二房,三房,一样的清白,嫁出去也还是侯府的姑娘,没人敢小瞧了去。” 何氏听到这话,挣扎着冲她喊:“你还想抢走我的莹儿,海云舒,你做梦!” 老夫人直接给了何氏一巴掌:“混账东西,你还要猖狂!” 再这么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海云舒乏了:“曹管家,把人拖下去锁进柴房,轮流看守,别叫那心眼儿多的,钻了空子。” “是。” 眼瞅着何氏被强行拖走,老夫人不禁瘫坐在椅子上。 “云舒,我在这东昌侯府历经三代,可从没见过你这么行事霸道的当家主母。” 海云舒笑:“以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 “对了母亲,我还要去账房支些银子。”海云舒毕恭毕敬的样子,反倒更气人:“想必母亲也知道,要救大哥,上下都得使银子打点,得罪哪路神仙,这事儿就办不成。 “母亲向来深明大义,为了侯府,为了莹姐儿,你也不会不给的,对吧?” 老夫人把对牌钥匙往桌上一拍:“你干脆把管家钥匙抢回去得了。” “要我说,不给也成,那就让大哥再多待几天。他身子骨好,不打紧。” 说着起身就走。 “你回来!”老夫人眼冒金星:“拿去,通通拿去。我上辈子是造什么孽,养了你们一群孝子贤孙。” 折腾了整整一宿,侯府上下没一个人能睡安慰。 天将擦亮,何氏就被绑着拖去了官府。 瞧这杀人一般的阵仗,吓得白师师半天没敢出房门。 听说,还是海云舒亲自敲得鸣冤鼓。 府衙前,围观的百姓也是里三层外三层,难得有这么个高门显贵的八卦轶事,大家自然是伸着脖子打听。奇快妏敩 白师师问:“宝月,你说她会被杀头吗?” 宝月道:“大夫人敢谋害世子,杀头都是便宜她了。要奴婢说,得五马分尸才能解气。” 白师师忽然想到还在受罪的琮儿,不禁掉起眼泪:“是我这当娘的没用,不能守在他身边,才叫这贼妇有机可乘。” “奴婢听说,世子毒发时,大娘子还在摄政王府里呢。” “娼妇,亏得侯爷还说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依我看,就是一个只顾自己厮混潇洒的荡妇。可怜我的琮儿,尚在襁褓就要受这种苦,我却连瞧他一眼都不行……”白师师越说越伤心,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停不下来。 “小娘快别哭了,当心让人看见。” 白师师却哭得更起劲儿,这欺上瞒下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 西山涧,凤林庄。 这天并不是约定相见的日子,程子枫对白师师突然到来有些惊讶。 “什么?你想把琮儿接回你屋里养?”程子枫恍若天闻。 她眨着人畜无害的一双杏眼:“侯爷,不可以吗?” “你有没有脑子?你以为这是街上的白菜,想接就能接回来吗?” 最近风声正紧,程子枫特意嘱咐,无事不要来风林庄,她这么乔装打扮,一股脑儿跑过来,要是再跟了尾巴,岂不坏事。 “我若再不管,咱们儿子就要被人害死了。” 白师师从头到尾讲了琮儿中毒的经过。 程子枫还不知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母亲怎没叫人告诉我?” “想来是老太太怕侯爷你担心,才没叫人传话吧。” “下作,龌龊,亏她还是长房嫡母,竟干这种害人子嗣、丧尽天良的事!” 白师师不禁哽咽:“也怪海云舒自己爱逞能,事事都要踩大嫂一头。结果狗急跳墙惹恼了她,最后受罪的不还是咱们琮儿。 “侯爷,你就让我把他接回来吧。” “说什么疯话?你怎能去接他。” “怎么就不能了?” “你一个妾室,凭什么去抚养嫡子?” 她颔首,小心试探:“那侯爷,不如给我抬个平妻的名份。” “师师,现在我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两说,拿什么给你抬名份?” 平妻怎么了?之前这都是他亲口承诺的。如今倒像是她痴心妄想了。 见他回的坚决,白师师赌气:“那就让母亲出面休了海云舒,法子有的是,怎么非得她是妻,我是妾,她为主,我为奴?” 先前怎么没发现她有这么多心思。 程子枫也纳闷。 他给她的,还不够多吗? 怎么如今琮儿封了世子,她的心气儿变得越来越高了。 程子枫还是没答应:“我若休妻,海家就会收回陪嫁,到时侯府一家老小的开销,你来负责?你叫她病了,疯了,理不了事,管不成家,这都行,就是不能休她。” “那就让她疯。侯爷,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 “想让人疯的法子多了,只要我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等她疯癫无状之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照看琮儿。” 程子枫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师师,从前瞧你最是柔弱乖巧,淡泊名利,如今怎么也学得市侩算计起来了。” 白师师也觉得不好太过,连忙藏了狐狸尾巴,娇声道:“枫郎,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了,我不贪什么名分,要不,也不会放着别人家的正头娘子不做,与你做妾。 “多的,不就是对你的一片痴心么。如今,娘家是跟我翻脸了,我就只有你和琮儿。 “大娘子盛气凌人,我不过在厅前瞧一眼琮儿,她便使计让袁公公打我。瞧我这脸肿的。 “为母则刚。我自己的命不算什么,可我实在见不得琮儿受苦。枫郎,你也要体谅我一番慈母心啊。” 程子枫瞧着她肿起的脸蛋,果然心一软,将她搂进怀里,安慰:“我知道,我都知道。” 当年程子枫受伤昏迷,是白师师上山采茶路过,才救了他一命。俩人在山洞里就干柴烈火,私定终身。 第19章 不知轻重的东西 白家父母还算是个明白人。 程子枫家世显赫,明知以白师师的出身嫁过去也是为妾为奴,就打算断了她的念头。 谁知白师师心气儿高,宁愿去高门侯府做妾,也不甘做个良民之妻。 于是就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要跟着程子枫,气得白家父母直接跟她断了关系。 转头到了程子枫跟前,成了白师师对他一往情深,宁肯不要名分,也要厮守终生。 两人一番鬼混后,私奔回京,白师师求海云舒给她条生路,逼着她喝妾室茶。 彼时海云舒又是个不懂拒绝的性子,他们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偏偏程子枫还一直觉得纳白师师,害她跟父母断绝关系,是委屈了她,心怀愧疚多年。 见她这次也是为了儿子才昏头昏脑,想想,也就释怀了。 程子枫提醒她:“琮儿刚出事,海云舒正如惊弓之鸟。风口浪尖的,你别自己再一头扎上去。” 白师师嗔怪:“说了半天,你还是怕她。” “我怕她?”程子枫气笑:“我用得着怕她?” “侯爷,你可知道……”她刻意停顿,转言道:“哎,算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想了。不干大娘子的事。” “云舒?她怎么了?师师,你别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白师师像是很为难的样子:“侯爷快别问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这一说,程子枫更来劲了:“你说还是不说?” “好,我说。” 白师师撩开鬓角的碎发:“我是担心侯爷被骗了,你一厢情愿,给她留着主母的位置。可人家现在攀了高枝,恐怕还不愿回头给你当大娘子呢。” “什么意思?” “侯爷以为三弟、四弟为何能放回来?大理寺又为何说证据不足,推迟了你的案子?还不都是咱们那能干的大娘子,陪江成璟陪出来的。” “她敢!” “她有什么不敢?”白师师挑拨道:“如今侯爷被圈在这庄子里,老太太又心力交瘁。大娘子在侯府是说一不二。 “大庭广众之下,和江成璟眉来眼去,全家都看在眼里,不信,你尽可以去问母亲。” 不是说,只让海云舒拿钱去疏通关系,找门路,她怎么找到别的男人的床上了? “她是当家主母,又打着救侯爷你的旗号,谁敢说半个不字?她纵情无度,只顾着自己淫乐,放琮儿一个人在家,这才遭人毒手。事后她也不管不顾,若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儿,查出真相,只怕琮儿要被冤死了。” 第20章 苟且之事 过了几日,小婵就把消息带回来了。 “夫人说得不错,白小娘是有一个姓卢的表哥,奴婢查了,他在御街上开了间绸缎庄,生意还不错。” 海云舒有点印象:“锦纹庄?” “就是他。” 难怪了。 前段时间,曹掌柜奉命收了白师师的田产和铺子,查账时,海云舒发现了几处蹊跷。 所有的账册都跟一个姓卢的人有来往。 而与侯府平日来往密切的商户,海云舒一清二楚,并没有姓卢的。 白师师又怎么会和他搭上线? 她一个外来女,在京既无亲戚,也无人脉,除非是旧相识,不然不会在钱务上来往如此频繁。 小婵继续道:“奴婢也打听了,这男的叫卢鸣,数年前就进京赶考,几次都名落孙山。肯定是屡考不中,受了打击,后来干脆弃文从商,开了这家绸缎庄。” 莺歌问:“他一个进京赶考的穷秀才,哪有钱开什么铺子?” 白师师名下有些米铺、油铺,跟绸缎庄半点关系也没有,可钱却结结实实地进了卢鸣的口袋。 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没人会信。 海云舒:“想必白师师这个老相识提供了不少助力。” 小婵点头:“他跟白小娘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白师师虽然跟她父母断了亲,可她毕竟是入了侯府,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里有远亲。 老家那些穷亲戚,谁不想借她的关系,沾点儿侯府的光。 “这卢掌柜人怎么样?” “街坊都说他人不错,面慈心善的,还很专情。”小婵把自己打听来的都讲了讲:“他有个瞎眼的老婆,据说是当初为了供他读书,没日没夜的刺绣品,熬瞎的眼睛。不过这姓卢的也算有情有义,虽然没高中,如今发迹了,也没抛弃糟糠之妻,甚至连妾都没纳,算是股清流了。” 这么说来,他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海云舒持怀疑态度。 依照白师师的性格,恨不得让自己七大姑八大姨乃至村里的一条狗都受点恩惠。 譬如荆婆子,譬如武作头,但凡沾点边儿的,她都想拿侯府的人情卖好,去充她自己的面子。 卢鸣却反其道而行之。 侯府这样有油水儿的好买卖放在眼前,她竟没让这表哥来沾染一丝一毫。 只是私下用自己的产业帮衬了点,不太符合常理。 事出无常必有妖。 她定是刻意隐瞒了什么。 “再去打听。” 海云舒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命小婵再速去两人老家打探情况。 谁想小婵腿脚也快,驱车去了三百里外的白茶镇。 镇上住家户本就不多,明察暗访的,不出三日就摸清了情况,飞鸽传书到海云舒手里。 莺歌将信筒里的纸抽出:“夫人你看。” 海云舒笑,果然和她猜得一般无二。 卢鸣是白师师的舅兄,他自幼丧父,寄住在姑母家,一来二去就和白师师暗生情愫。 卢鸣有些天资,是白茶镇出的第一个解元。 白师师瞧他前程远大,更是与之难舍难分。 可卢鸣出息后就飘了,留恋烟花柳巷,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找上门,气得白父火冒三丈,将他赶出了白家。 再后来,就是白师师嫁到侯府做妾。卢鸣也娶了新妇。 直到四年前,卢鸣进京赶考,用光了盘缠流落街头,被白师师遇到。两人这才天雷勾动地火的又死灰复燃。 卢鸣拿着白师师给的钱,开了绸缎庄,从此这里就成了他俩苟且私会之地。 卢鸣那瞎眼的老婆,是他迷惑外人的障眼法。 其实,他媳妇心里明镜儿一般,但是敢怒不敢言,不说,还能有个大娘子的虚弦。说了,恐怕难在这奸夫淫妇手里活命。 莺歌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夫人,这回还饶她吗?” “他们最近可还有联系?” “这不信上说了,几月前白小娘还给了那奸夫一大笔钱,算着日子,可不就是侯府被封的时候吗?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倒是洞若观火。平日一副低姿态的样子,其实贼心思比谁都多。 还打量着先把钱转走,侯府要真垮台了,她好拍拍屁股走人? 之前轻拿轻放,是因为事情闹得还不够大,不痛不痒的,倒不如按下不提。 非得等到无法收拾了,才好送她上路。 海云舒指尖轻点着信笺:“好好做个局。我要让程子枫亲眼看看,他心上人的是何等冰清玉洁,忠贞不二。” 莺歌暗爽:“夫人就擎好吧。” * 天地肃穆,凌空洒下满天雪花。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堂会审,东昌侯府长房夫人投毒谋害世子一案。 海云舒特意绾了高髻,银狐皮裘兜帽遮上沉冷的眼神,双手推开房门。 即日冬寒,正好厮杀。 应天府外,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真是破鼓万人捶,瞧这程家大夫人平时趾高气昂的,如今成了阶下囚,还不是两个鼻子一张嘴,说什么都没用了。” “那程侯夫人也是可怜,刚死了郎君,孩子又叫人下毒,换我,也得跟她拼命!” “我可听人说,东昌侯没死呢。上面本来是要查的,不知怎的,又停了。”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得了,咱们看好戏吧。” 应天府尹受三司委派,主审此案,其他官员则为旁审。. 前些日子,证据都已提交公堂。 海云舒因着诰命的身份免于跪拜,赐座旁听。 女使、婆子、药铺掌柜一干证人,整齐地跪在堂下,等着问话。 “何氏,你因家里琐事,对海大娘子心生怨恨,并在她孩子饮食里下毒,可有此事。” 何氏冷笑:“既然你们都已经认定了,还问我做甚?” 府尹大人审案多年,阅人无数,又怎会被她一胡搅蛮缠的妇人拿捏。 “你不用牵东扯西,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你只答是与不是。” 她下巴一扬:“是又怎样?” 第21章 杀人偿命 衙役把药渣呈上。 府尹大人又问:“此物你可识得?” “不识。” “你亲娘可是医官家出身,这又不是什么稀世奇珍,你从小耳濡目染,会不识?” “我娘是大夫,我又不是。一码归一码,大人的孩子也不会登堂审案。不识就是不识。” 她一张嘴倒是伶俐。 “看来你是不肯招了?” “怎么,大人还想对我用刑不成。我可是官眷。” “你家官人如今还在狱里关着,他能不能囫囵个儿出去还两说,你一个妇人,没了依靠,还谈何官眷?” 府尹给她留了体面。指着旁人:“许郎中,你来先说。” “回大人,何娘子那日身子不爽,传小人入府瞧病,小人开了药方,正准备走,何娘子又突然说她体热虚火难忍,让再开一味尖尾芋的药……” 紧接着是药铺掌柜和女使。 “大人,我们是按照方子抓药,尖尾芋确实能解毒散热,谁知道她是拿去害人的啊。” “大夫人故意让人在院子外放了瓜皮碎屑,老太太年纪大了,路过肯定打滑,众人着急忙慌时,奴婢就看到如意遛到小厨房给世子的药膳里掺东西。” 府尹大人:“你当时为何不报?” 女使磕头:“大夫人知道奴婢瞧见了,便拿奴婢家人性命威胁,还说,还说要拿了奴婢的身契卖到窑子里去。淫威之下,奴婢不敢说啊……” …… 他们一五一十地招认,何氏是如何称病,如何抓药,如何指使下人煮药,然后毒害世子。 当然,还有她之前苛待奴仆,害人性命,事后毁尸灭迹的事。 “先前,大爷房里的丽小娘,看不惯大夫人作恶,只是随口抱怨了两句,就被活活勒死,埋到城外庄子里的。” 一件件罪行,昭然若揭。 按照女使的指认,官兵很快在郊外林子里,挖到了几具白骨。 好端端的皇庄园林,竟成了她埋尸藏骨的地方。 围观百姓听得义愤填膺,纷纷喊着重判何氏这毒妇。 府尹大人一拍惊堂木:“肃静!” “人证物证俱在,何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何氏不服:“全是污蔑!大人,海云舒在我家私设公堂,打骂家仆,使钱贿赂,她想要什么证词要不来?” 说着还要冲向证人:“你们一群贱坯子,见我家大郎入狱失了势,就出卖主子去讨好贱人,早晚老天降雷劈死你们!” 女使躲在一边回怼:“我们实在是不想跟着大夫人你再作孽害人了。” “这些年,大夫人手里过了多少人命,如霜、如莲……不管是给你尽心卖命的,还是得罪你的,你哪个放过了?” “还有,你不想侯爷有后,一心想抢回爵位。就给侯爵夫人饮食里掺辟子汤,还到处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你自己喝坐胎药怀不上男丁,就嫉妒侯爵夫人有孕。现在,连尚在襁褓之中的世子也不放过,实在太狠毒了!” 一桩桩丑事抖落出来。 这些都是昔日大房里的得力之人,他们的话,最有说服力。 何氏见老底被揭,恼羞成怒。 也顾不得体面,大放厥词:“放屁,你们通通放屁!血口喷人!海云舒给了多少银子让你们这么诬陷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海云舒理了理裙裾的缨络流苏,开口道:“大嫂,你欠我的账,也该还了。” “你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大嫂你啊。” 霸占她的嫁妆,自己享乐。 灌她避子的汤药,谋夺爵位。 造她无后为大的谣言,毁人清誉。 到了最后,还不知死活地对琮儿下手。 海云舒眼神里透着凌厉,一字一顿:“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何氏终于明白,海云舒是铁了心的要置她于死地。 瘫坐在地上,渐渐失去了刚才的气焰。 “你们串通一气,官官相护。我不能死,姑母呢,她怎么没来,她会为我说话,她一定会救我的。” “你还有脸提老太太?”海云舒当即戳穿:“你仗着是她侄女,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这些年她替你瞒的还不够吗?如今你算计到她亲孙子头上,她安能饶你?” “小娼妇,我跟你拼了!” 海云舒后腿一步,让对面扑了个空:“拼?你一个阶下囚,拿什么跟我拼?” “海云舒,别以为你今天踩到了我头上,就上了天了,有你登高跌重的时候!” 海云舒惋惜:“恐怕嫂嫂等不到那一天了。” “就算我死了,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找你!” “好啊,你尽管来。活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死了你还有什么能耐?” “贱人!以为傍上了江成璟做靠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下贱门户出来的东西,我呸!” 原本还想给她个辩驳的机会。 可府尹大人听何氏报出了摄政王的名讳,且越说越离谱,肯定不能让这疯妇再胡乱攀扯下去。 丢她一条命事小,惹恼了摄政王,盛怒之下,在座的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把她嘴给堵上。” “是!” 何氏劲儿大,三个官差一起把她摁住,两巴掌下去,她才老实了一些,布塞进嘴里,跪下听判。 一个妾室,两个侍女,三条人命。再加上毒杀世子未遂。 衙役摁着何氏的手,画押。 三堂会审的官员核查过证据后,也都再无异议。 府尹大人一扔令签:“斩!” * 何氏的刑期定在三日后。 全家本想瞒着莹姐儿,匡她在外祖家多住些日子。可此事闹得太大,何家老太太又整日哭天抹泪的,这才让莹姐儿看出了端倪。 知道内情后,发疯一般地跑回了家。 侯府门前,海云舒正要上马车。 “你不许走!”莹姐儿死死地拽着她的手。 看她倔强狠辣的眼神,海云舒不想解释什么:“我要去刑部大狱,一起吗?” 再怎么说何氏也是程家人,总不好叫她饿着肚子上路,简单让厨司做了几道菜,好去送她最后一程。 两人一路上什么也没说。 一个要为儿子报仇,一个想替亲娘翻案。话不投机半句多。 深夜,大狱门外。 官差掂着手心的金子,只觉可惜:“若是平时,也就放你们进去了,可今晚不行。” “为什么?!”莹姐儿急切道。 海云舒懂得分寸:“官爷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会儿,摄政王在里面亲自提审犯人,特意交代了咱们,不准放任何人进去。”. “摄政王?”莹姐儿不禁激动道:“他也在里面。” 官差把金子退还给海云舒:“夫人,实在对不住了。” 万般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计上心头:“官爷误会了,我们就是奉摄政王之命来的。” 海云舒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私章,上面刻着江成璟的名字。 “王爷昨儿到侯府做客,不小心落下了印章,说是有急用,务必让我们送过来,当面交给他。” “这……”官差犹豫。 第22章 饥不择食 “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少青那小子。再不行,我们走就是了。到时候耽误了王爷的大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还好,那天江成璟掉了私章被她捡到。不然还真不好糊弄过去。 “等等。” 官差拦下,听她提到了少青,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他谁也得罪不起。 仔细瞧了瞧这私章,确实不假。 终于开关放行:“夫人早去早回。” 海云舒赶紧拉上莹姐儿:“谢了。” 何氏是被关在女牢。 也不知江成璟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奇快妏敩 抬脚刚进去,就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如厉鬼般,扒着栅栏,伸着胳膊,向她们索命。 莹姐儿吓得抱紧了海云舒:“二婶婶,我娘真的在这里吗?” 海云舒环视四周,还算淡定:“应该吧。” 牢里像是被清了场,官差都被赶到了外面,寒风嗖嗖地在耳边吹着,阴森的可怕。 一直往里快走到头,才慢慢听到有人在说话。 “王爷,你到底还是来了。” 莹姐儿拽着海云舒的袖口,小声道:“里面好像……是我娘。” 海云舒当然也听出来了,只是她不明白,何氏跟江成璟怎么会有关联? 有何事需要深更半夜,在这大牢之内,私下相说呢? 她俩藏在墙后,小心听着。 “王爷,你肯帮海云舒,不就是因为她会伺候人吗?我也有女儿,她长得如花似玉,比海云舒年轻单纯,出身高贵,你要了她岂不更美?” 海云舒汗颜,她这不开窍的大嫂,现在才想起来使美人计,会不会太晚了些。 江成璟摆弄着折扇,道:“本王可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把他当什么?饥不择食的野狗吗? 何氏笑:“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是不想王爷被人蒙在鼓里。” 见江成璟不接话,她继续道:“王爷以为海云舒真对你死心塌地吗?她当初能毁了江家的婚约,能把我冤个斩立决,这种薄情寡义的贱胚子,以后,一样能背后捅王爷一刀。” 江成璟抬腕转着扇子,没吭声。 “王爷还不知道吧,她可不止一两个男人呢。” 江成璟指尖微顿,过了良久,撩起眼皮,终于瞅了她一眼。 “哦?” 很好,这就证明他在乎。 一个男人最在乎的不是拥有。而是,我有的,你不能碰。 何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想再拉个人垫背。 “她那点破事儿,我们侯府是个人都知道。” 江成璟害她女儿失了清白,海云舒害她万劫不复,就算是死,也决不能让他们俩好过。 于是,她这让官差传话,说有关东昌侯府的要事,临死前,想当面向摄政王回禀。 他也爽利的来了。 何氏侃侃道:“当年海云舒生不出孩子,我家老太太着急延续香火,才给侯爷张罗着纳妾。 “谁知她竟耐不住寂寞,当晚就拉着别的男人寻欢鬼混。她以为自己瞒的滴水不漏,可我是看得真真切切。” 江成璟眸子深沉,手里的扇子折了又开。 她的话,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可他总这么不苟言笑,让人瞧不出是喜是怒。 何氏又添了把火:“一女侍三夫,如此卖弄风骚,王爷你英雄盖世,怎么还把这种人揣在怀里疼呢?” 莹姐儿听了这话,臊红了脸,不禁看看身边的海云舒。 岂料这一动,影子露了出去。 “快回来。” 海云舒忙拽了莹姐儿一把。 偷偷瞥了江成璟那边,他只是低头抿了口茶。还好,没被发现。 “我们侯爷心善,念在她为老侯爷守孝三年,辛苦一场的份儿,才没当场捉奸。换做是我,定将这淫妇扒了衣裳,和她那奸夫一起游街示众!” 海云舒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个把柄被何氏握在手里。 何氏之前隐忍不说,是还指望海云舒去救大郎。 如今大家撕破脸,生死之际,她捅下这一刀,为的就是拉她一起下地狱。 江成璟,他听了这些,会怎么想? 若他觉得自己被戏耍,恼羞成怒,会一怒之下杀了她吗? 毕竟,他前段日子可是刚处置了一个刺杀他的女子。听说,他们晌午还在一起吟诗弹曲,夜里那女子就犯事被打死了。 丝毫不留情。 “谁说本王要疼她?” 何氏一愣。 “一个憔妇再嫁的贱籍商女,玩一玩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摆香案,开中门,迎她做个正室王妃吗? “就为这事儿,也值当你半夜三更,把本王叫来?” 海云舒袖中的拳头紧握。 虽然他们之间是因利而合,可这话任谁听了,都要气死。 莹姐儿也是掣肘:“二婶婶,要不咱们改日再来吧……” 海云舒没挪步:“你不是要看看江成璟是什么人吗?今晚就是个机会,好好瞧着吧。” 正好,也让自己重新认识认识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看他这些年是变得如何薄情寡恩,铁石心肠。 何氏讪讪地笑着。 “王爷,你说她在别人床上,会不会也一样卖力啊。” 还以为江成璟会恼羞成怒,料理了海云舒。 没想到,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你堂堂一个王爷,还不如我家的长工有种,人家尚能为了尊严,手刃淫妇,而你,捡了只破鞋,还舍不得丢。窝囊废!” 江成璟勾勾手。 少青会意,拿着木板子,直接扇了何氏几嘴巴。 顿时,她口冒鲜血,牙也掉了两颗。 何氏人已经疯癫。 口中还在不停谩骂:“姓江的,你和贱人合起伙来坑害侯府,狼狈为奸,拿走了银钱,现在又来害人性命。我死也要到阎王爷那去告你们!” 少青抬手又是几板子,血沫横飞。 “奸夫淫妇……你们早晚下地狱……” 少青没停:“再胡乱攀扯就撕烂你的嘴。” 眼见何氏已无药可救,江成璟直接吩咐道:“还跟她废什么话?打死了喂狗。” “是。” 少青得了令,手下在没留情。 数十斤重的板子,带着倒刺,一板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 何氏歇斯底里地惨叫着,挣扎着。 几次晕死过去,就再拿辣油水泼醒,继续打。 莹姐儿急的眼泪直流:“二婶婶,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啊,不然我娘就被活活打死了!” 想办法?她把在场的人奚落个遍,谁还能给她想办法。 第23章 血淋淋的事实 没过多久,何氏失了力气,也就不骂了,只剩诶呦的喘息声。 然后,动静越来越小。 “海云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这话,她就昏死过去。 “娘——” 莹姐儿再也忍不住,推开海云舒就冲了进去。 “程莹!”海云舒没能拦下她。 莹姐儿爬在何氏的尸体上:“娘,是我,莹儿啊。你醒醒,跟我说句话,你不能死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江成璟没显得太惊讶。 倒是少青,当即拔剑,警惕地站在王爷身边,待看清来人,才惊道:“程姑娘?” 这不是前段日子,跑到王府嚷着要见王爷的程家姑娘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刑部大狱里? 后来,还跟着侯爵夫人。 海云舒眼见瞒不住,只好从墙后面站了出来。 暗影在她身上褪去,一袭素纹裙衫落地,烛光裙角晃动。 相视而去,江成璟则是华贵的金丝锦缎长袍,不急不慌地靠在椅子上。 两人虽然只隔着几尺的距离,却如冰川山海一般遥远。 海云舒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看见江成璟,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径直过去,把莹姐儿拽起来:“咱们走。” “站住!” 海云舒只把江成璟的话当耳旁风。 可她没停脚,莹姐儿反倒扑了回去。 她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道:“王爷,王爷求你饶我娘一命吧。” 这位爷向来说一不二,真是惹恼了他,被打死喂狗,连个囫囵尸首都没了。 “理由。” 这话问得莹姐儿不知如何作答。 “程英,你起来!” 海云舒希望她有骨气些,女儿膝下同样有黄金。 江成璟向来软硬不吃,他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没准儿这么纠缠,反倒激怒他。 “不,我不走,王爷不会杀了我娘的!” 程英已经被江成璟迷得不着四六。 “母亲她失心疯了,才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王爷,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江成璟唇角牵起一抹冷意:“你的面子?在本王这儿,你有什么面子?” “我……”奇快妏敩 程英一脸茫然。 当初,马球场上,他不正是看重她,才在出手相救的吗。 那时的潇洒快意。 他难道都忘了吗? 少青上前搭了手何氏的鼻息,然后道:“王爷,她没气儿了。” “啊——”程莹晕了过去。 海云舒忙扶,也不多说话,架着人就要走。 她身子本就消瘦,再拖着晕倒的程莹,举步维艰。 江成璟本不生气,可见海云舒上来就给他脸色,心里没由的惹火。 直接喝道:“少青,愣着干什么,还不拖出去!” 少青向来有眼色,连忙叫人把何氏和程莹都抬了出去。 阴森森的地牢深处,只剩两个人。 “你刚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海云舒唇边泛起苦笑:“我在你这儿,哪次不是偷偷摸摸?” 听了这话,他又恼又笑,气也莫名地顺了几分。 从椅子上起身,他漫步靠近。 一步,两步,逼她退到墙边。 “你不就喜欢偷吗?” 他的手隔着宽散纱裙,揽上她细软的腰肢。 盈盈一握,她却一躲。 他推她到角落,沉冷的声音溺在耳边:“偷就偷了,你躲什么?” 他的鼻息太近,海云舒不由得一个战栗。 她忙找了个借口,把私章塞进他手里:“东西还你,我走了。” 这语气,这动作,不像是欲拒还迎。 他拦:“生气了?” “不敢。” “你会不敢?” 不是都传她在侯府里,最是谦和温柔,识大体。 怎么在他这儿,她的规矩都快上天了。 “那王爷想让我怎么做?俯首做低?笑脸相迎?”海云舒清醒的很:“王爷,人要脸,树要皮,我没那么贱。你刚说的话我可还没忘呢。” 江成璟脑海里闪过那几句。 似乎知道是哪句惹到了她。 面前的女人眉目低垂,眼底含雾。 哭了?不该啊。 不是应该听过比这更重的,怎么现在倒在意起来了。 想想,他还是退了一步:“我杵她的话,你何必在意?” 重活一世,海云舒最是清醒。 如何谋划,如何利用,如何复仇,她走得很稳。 把持着一颗心,从未行差踏错。 可在他这儿,她是身在其中,不知深浅了。 “江成璟,我以为咱们从小相识,你必知我为人。虽不指望你能高看我一眼,但也从没想过你会跟他们一样,因循守旧,尖酸刻薄,瞧不起我们商贾人家。 “既然瞧不起,你不来往便是。何必当面拉拉扯扯,背地里又恶语相向? “堂堂摄政王,里外两幅面孔,让人恶心!” 他瞧她像是真急了。 忍了这么多年的童年阴影,今晚被他点着火,爆发了。 海家子嗣众多,海云舒虽是嫡出,却不长不幼,夹在当中,憋屈得很。 偏偏她又不会嘴甜讨好人,所以并不受海父青睐。 于是,海云舒从小就是最勤奋的那一个。 海父专门请师父、嬷嬷们来教,为的就是把姑娘们往豪门大族的规矩里培养。 风雨雷电,严寒酷暑,她不曾懈怠一日。 读书、习字、吟诗、抚琴,海云舒样样出挑。 也正因为海父肯下功夫,因此海家虽是商贾,但家里几个女儿嫁的并不差。 二姐是丰阳伯爵府的二夫人,四妹是冀州知府的儿媳妇。 海云舒嫁的门第最高,又赶巧封了诰命,这才一改她在娘家不得宠的地位。 回去省亲时,也都是中堂正座了。 可即便如此,她牟足了精神,拼尽全力,到头来,也甩不掉贱籍的头衔。 走到哪,都被自诩清流门户的夫人小姐们戳脊梁骨。 从前,江、海两家交好,孩子们都在一个私塾念书。 夫子常说,英雄莫问出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无论是世代从商的海家,还是寂寂无名的江家,都不可妄自菲薄,要凭自己的本事博出一番天地。 海云舒以为他能懂她的痛,至少不会因出身而嘲讽她。 现在看来,也是白搭。 “就为这个生气?” 他觉得这还不够吗? “是我没脑子的起了奢望,也活该受人挖苦。”海云舒说着还要走。 “给我回来!”江成璟将她扯住。 “在这儿干什么,一会儿王爷兴致来了,再让你骂上两句?” 这是怎么了,倔的像头牛。 “我没想挖苦你。” 见她不言语,他再解释。 “我若不那么说,何氏就会一直咬你。她是什么嘴,你也领教过。” “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 事实就是如此,她这是什么态度?听起来像他在狡辩似的。 “海云舒,是你让我给程莹个教训。” “跟这有关系吗?” 她还以为刚才自己跟那黄毛丫头藏得很好,别人都察觉不到? “负心薄幸,惨无人道,逼死她亲娘,我正巧让她瞧个血淋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海云舒阴阳道:“王爷教训得好,血淋淋的事实浇醒的不是她,而是我。” 第24章 惹恼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江成璟强压着火:“那不是我本意,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话已至此。” “我当然要信。” 这是什么态度?他明明给足了台阶。 江成璟攥紧她的手腕:“海云舒,惹恼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你会让我走。” 他索性放手:“好,你走。出了这刑部大狱,再去找个男人鬼混。” 啪! 海云舒下意识地甩了他一巴掌。 力道太大,震得她手心也麻了。 她看到江成璟嘴角渗出的血丝,一瞬间,觉得自己完了。 恍惚地站在原地,脑袋嗡嗡的。 她刚才是动手了吗? 他是不是要杀了自己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重活一世,大仇未报。就这么冲动地动手,是有些不理智了。 她怯怯问道:“你……没事吧。” 江成璟拇指狠狠抹掉血迹,他的表情,是极力的克制,一忍再忍,一压再压。 千万句狗血淋头的话要骂。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这一巴掌就当抵刚才那句话了。” 他箍着她的腰往怀里一揽:“别再给我使性子。” * 翌日,刑部便传来何氏畏罪自裁的消息。 他们做事一向干净。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棋局已死,也就无人问津了。 一场大雪后,淹埋了世间尘埃,窗寒西岭之外,天地黯然苍茫,皑皑一片。 本是坐在暖阁插花赏雪,打发时日。 田掌柜着人传来消息,说钱庄出了点麻烦,想请侯爵夫人尽快前去定夺。 田掌柜办事一向稳妥,专门差人过来,想必确实遇到了难处。 海云舒来不及多想,安顿好琮儿,便带着莺歌一同前去。 “奴婢看柜上伙计满头大汗的样子,像是有大事。” “不急,去看看再说。” 恒通钱庄位于闹市城北,有着几十年的信誉。 钱庄刚创办时,被竞争对手打压的厉害,田家财力不够,无法与之抗衡,险些赔的倾家荡产。 别人都躲得远远的。 只有海云舒的父亲慷慨解囊,救田家于危难。 后来,田家翻了身,生意兴隆之时,也没忘了当年海家的滴水之恩。 田老掌柜义气,直接分了三股给海父。 为了给海云舒充门面,当初嫁到侯府时,父亲将钱庄的三股记到了她名下。 因是干股,所以并没有写在嫁妆单子上。 所以也算是海云舒的私产。 如今,田老掌柜已经过世,经营钱庄买卖的是他的小儿子田宗宏打理。 别看他年轻,可办事谨慎老道,颇有几分老田掌柜当年的风范。 年初开春时,田掌柜来找过海云舒一次,说是要开分号,缺钱,想再拉她入些股。 当时,海云舒身怀有孕,需要静养,没有精力再分到经营钱庄上,就婉拒了。 直到重生,海云舒终于明白,只有自强才能安身立命。 所以,她借着救大郎他们的由头,把侯府搜刮她的银子,都一笔一笔清算了回来。 集中投入钱庄,成了恒通最大的股东。 有了本钱,就是有了底气。 这一番事业刚有点起色,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伙计一路引着,海云舒是从侧门进了屋。 田掌柜已在此等候多时。 “就是他。” 海云舒顺着手指方向,前厅上坐着一位肥头大耳的男人,头戴高冠,身上是绫罗绸缎,玉石玛瑙,穿着打扮像是非富即贵。 那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不耐烦地催道:“本老爷的钱,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马上就好。” “你们恒通是没喘气的吗?兑个钱都得兑半晌,那还开门做什么买卖?” 伙计忙陪上笑脸:“赵员外,您老人家稍等,我们掌柜的已经去张罗了。” “叫他快点,慢慢悠悠,要是误了大事,我可跟你们没完。” “明白,明白。我再去催一催。” 伙计转身来到后厅,立刻换了张苦瓜脸,瞧海云舒到了,求佛一般虔诚:“东家,现在怎么办啊?” 海云舒问:“他要兑多少?” 伙计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万两。” 也还好。 田掌柜再解释:“这人已经连着来了十天了。” “每天都来?” 田掌柜点头:“每天一百万。”. 海云舒这才明白,田掌柜为何着急上火了。 经营钱庄,赚得是通兑、代管的钱,讲得是见票即兑的信誉。 商户来时,一张银票亮出,无论大小多少,也得把银子拿出来。 否则就是无信。 一连十天,上千万的现银,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 海云舒说:“先从冀州的分号拨些银子过来。” 田掌柜点头:“四日前已经拨过一次了,可他日日来此,没有要停的意思。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伙计急道:“我看他分明就是来砸咱们场子的。” 钱庄的现银不可能全都放在库里,一般是要拿到票号,放出贷,再吃息盈利。 赵员外这么做,无非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确实缺钱,按照每日上限一百万两,连兑数十日还不够。 二是他处心积虑,先巨额存银,等钱流入票号放贷后,他再拿着银票来兑现银。等到恒通拿不出银子时,他便可以散播谣言,造成恐慌,老百姓纷纷前来挤兑。 恒通拿不出钱,就是自砸招牌,一旦毁了信誉,从此就无法在钱庄、票号业立足了。 “查他的底细了吗?”海云舒问到了关键。 恒通是老字号,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偏这个时候有小丑出来作怪,想必是所图谋。 田掌柜将已探明的情况告诉海云舒:“这姓赵的是个粮商,扬州来的,在京都开了几间米行,这几年生意做得好,发了迹,又认了个干爹,叫苏富,听说是太后面前的红人。” 苏公公? 确实是朱太后的亲信。 田掌柜疑惑:“东家,你说他一个米商,又不与咱们竞争,使这绊子干什么?” “没准儿,他就打算开钱庄呢。” 海云舒道:“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是苏公公?” “一个太监,半截入土的人了,图的就是别人一个孝敬。为难咱们,与他能有什么好处?” 第25章 硬碰硬 “那就是太后?”田掌柜想了想,摇头说:“也没道理啊。咱们从不跟宫里来往,不经营官银的生意。没得罪谁,太后也犯不着啊。” 朱太后?她跟这件事有牵扯吗? 伙计也道:“太后大娘娘,那是万人供养的老佛爷,不会跟咱们过不去吧。” 海云舒想起那日在宫中用膳的情景。 她道:“得想办法,找人问个清楚。” 总觉得,朱太后不至于。 她只有个母后皇太后的虚名,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宫里的人,恨不得都是三只眼六只耳、七八个玲珑心,眼见着小康太后得了势,哪个不上赶子去巴结? 热了这个,就必然冷落了那个。 朱太后空有正室之名,却无实权,所依靠的也都是些死忠于先帝的老臣。 也许,朱太后在这人情冷暖之间,也是郁郁不得志。 那晚宫宴,她像是护着海云舒的样子,虽没明说,可也帮她摆脱了小康太后的纠缠。 既然有意拉拢,总不至于让人再来为难她。 难道,朱太后还有别的意思? 当前,东昌侯府时运不济,家里男丁凋零,在朝堂也什么实权。 她海云舒不过只是个妇人,料理些生意,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东家?”田掌柜瞧她想得出神。 海云舒收回思绪,问道:“朱太后是不是有位公主?” 田掌柜答是:“少阳长公主。” 朱太后膝下子嗣稀薄,生了三胎,只有少阳长公主一人成年。 “知道她住哪儿吗?” “听说她几年前嫁给了新科状元,两人应该都住在公主府。” 趁热打铁,海云舒起身:“给我备车。” “东家现在就要去?” “就算是判了死罪,也得让人犯问清个缘由,签字画押才算。咱们一没偷,二没抢,不能无缘无故的受人欺压。” 田掌柜赞同:“那赵员外这边?” “给他兑。”海云舒拿定了主意:“把分号能匀出来的银子,通通调过来。实在不行,就拿着我的玉牌,去海家借。” “如此一来,只怕他得寸进尺,更得意了。” “得意?”海云舒旋即轻蔑:“最近不是闹山贼闹得厉害吗?” 伙计答:“可不是吗!河道决口,多了不少灾民,但凡有点力气的,为了活命,都去落草为寇,混口饭吃了。” 海云舒计上心头:“田掌柜,你到账房支些银子,再去趟瓦梁寨,那里的梁寨主与我母家有些交情。然后你……” 海云舒附在田掌柜耳边细细交待。 只见田掌柜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最后,喜笑展颜:“东家妙计,有了这道菜,不怕这姓赵的不滚蛋。” * 换了身烟霞色的连锻软锦综边长裙,既端庄,也不出挑。 去之前,海云舒已经打听清楚了。 这少阳长公主与驸马虽是新婚不久,可夫妻关系并不和睦。 驸马宋明冲出身微末,父亲只是个外放的七品文官,他是全凭着自己的本事中了状元,入的翰林。 先帝看中宋明冲的才干,才将嫡女下嫁。 天家赐婚,皇恩浩荡,多少人求不来的恩典。 但地位悬殊,难免生出嫌隙。 男尊女卑,君臣纲纪,夹在二人之间,日子久了,矛盾便愈加严重。 朱太后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当掌上明珠一般护着,担心她到宋家受委屈,于是就请先帝建造了公主府,只许驸马一人与之同住。 这样,就免了公主和宋氏一家老小的家长里短。 可谓用心良苦。 莺歌看着匣子里的旧书,问:“夫人,别人登门都是名品奇珍,怎么你带着几本破书就去了。也不怕长公主把咱们骂出来?” 海云舒随手翻开一本:“长公主自幼皇宫内院宠着长大,什么宝贝没见过,需要咱们去她府上卖弄? “倒是驸马,一向为官清廉,从不喜铺张,唯独爱收藏古书。 “我这几本诗集,是从藏家手里收来的秦代孤本,他指定喜欢。” 莺歌佩服:“夫人,还不到半日功夫,你连这都知道了?” “夫人我,可不止知道这些呢。” 见公主府已到。 海云舒吩咐莺歌:“拿了拜帖,快去扣门吧。” 原本,长公主是要拒客的,可听说海云舒是为了驸马的事而来,犹豫再三,还是准了她的拜见。 一路有如仙子一般女使领着。.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一个婢女,气质举动都与寻常人家是云泥之别。 公主府是背靠皇城,整个京都风水最佳的所在。里面亭台溪水,鸟语池鱼,其雅致丝毫不逊于皇庭宫苑。 先帝对这位嫡长女宠爱有佳,大到楼阁轩榭,小到花草树木,都是南方运来的珍品,别处是绝对看不见这样的景致。 长廊的尽头,是个六角凉亭。 里面正端坐吃酒的,想必就是少阳长公主。 海云舒上前屈膝行礼:“参见长公主。” 她微微点头:“坐吧。” “多谢长公主。” “说吧,什么事啊?” “入冬了,外头冰天雪地的不宜出门。送几本书来,给长公主解解闷。” 长公主瞄了眼木匣子,知道她别有用意。 便说:“你倒会投其所好。” 桌上正温着一壶梅子酒,热气翻腾而出,缕缕飘散在风里。 海云舒起身侍奉,将酒斟满:“书是死物,因人而生。能被长公主看上,也算是这几本书的福气了。” “程侯夫人,你果然不简单啊。” 她虽不常出门,可最近也听说了,东昌侯府的当家主母好大的架势,在应天府衙,大义灭亲,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家贼。 一个女子,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 海云舒微笑:“长公主谬赞了。” 公主正要说话,只见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姑娘,急匆匆的,众人没拦住,她已经扑到了公主脚下。 “公主嫂嫂,求你再救救我二哥吧。他真得扛不住了!” 长公主极力维护着表面的端庄,手上拽着险些被扯乱的裙裾,像是对这姑娘唯恐避之不及。 “兰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见这丫头如此不懂规矩。 嬷嬷拉起她的胳膊:“兰姑娘,长公主正在会客,有什么事儿,咱们等客人走了再说成吗?” “不成,再迟一刻,我二哥哥就没命了!” 第26章 小小的侯爵娘子 有海云舒在场,这样的闹剧难免让长公主面子上挂不住。 只听她语气重了几分:“五妹妹,你要闹就去你大哥房里闹,跑到我院子里做什么?难道是觉得我耳根子软,好拿捏吗?” 兰姐儿连连摇头:“不是的嫂嫂。我去求过大哥了,可他根本不肯见我。” “也是了。”长公主说:“他这个做亲哥哥的都不管不顾,我一个嫂子,操哪门子闲心呢?” “可你是公主啊,哪个官府人家会不卖你的面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 海云舒见长公主为难的很,思量几番,挑了个合适的时机。 开口:“兰姑娘有何难处,不如与我说说?” 兰姑娘这才正眼看了她一下:“你是谁?” 莺歌替海云舒答:“咱们是东昌侯府的当家大娘子,海氏。” 什么海氏,河氏。再她眼里也都不管用。 “你知道什么?一个小小的侯爵娘子。连我哥哥嫂嫂都管不了的事,你能管?” “没准儿呢。” 兰姑娘偷偷瞟了一眼长公主。 长公主一甩帕子:“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去找别人想法子。” 海云舒依旧是面带微笑:“兰姑娘别急,先起来,慢慢说。” 其实,她家这档子事儿,海云舒是知道点的。 圣贤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用在宋家儿女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宋明冲高中状元后,入了仕途。一直是两袖清风,官场上颇有清誉。 但他几个弟妹,平日只知吃喝享乐,肆意快活,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尤其是宋明冲这个当大哥娶了公主、入了翰林以后,家里的弟妹们更是狐假虎威,打着公主和驸马的旗号,招摇过市,日日闯祸。 不久前,宋二郎在黑市放印子钱,上门讨债时,失了分寸,出手打死了个良民。 这下被人直接告到应天府衙,羁押起来。 宋明冲撒手不管,只说他这二弟是自作自受,杀人就该偿命。 可他老娘险些哭瞎双眼,一边骂驸马“没良心”,一边让她这五姑娘到公主府磕头哭诉。 几次下来,长公主实在无奈,就拿了些钱去替他们摆平。 原本,主事的人家已经决定拿钱和解,不告了。 可不知怎的,今儿晌午又突然反悔,说给多少钱也不要,就要宋二郎偿命! 宋老太太气得直接晕死过去,兰姑娘六神无主,这才又跑到公主府哭诉求法子。 长公主见兰姑娘哭得恳切,只好耐着性子说:“不是我不管,你大哥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不劝还好,若是劝了,他非得叫府尹大人立刻判二郎一个斩立决,到时候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大哥哥就喜欢这一套,拿兄弟姐妹的血,去染他自己的乌纱帽。” 海云舒见长公主脸色沉了下去,忙劝着:“兰姑娘,你这话说的伤人心了,都是一家人,总得想个万全之策。” 兰姐儿抹泪,转向公主:“那怎么办?嫂嫂,你可是长公主啊,谁敢不听你的。你就不能进宫求个恩典,左不过就是太后一句话的事儿。” 真是怒其不争,少阳气道:“公主如何?太后又如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不成我和母后能大过朝廷律法吗?” 敢情这宋氏兄妹是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全然不知朱太后在宫里的处境,还想着自己背靠大山,能在这京都城里为所欲为呢。 兰姐儿见长公主不肯去求情,埋怨嘟囔道:“不出事面上嘴上都好,一出事就当缩头乌龟,难怪不讨大哥喜欢。” 长公主拍案恼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莫要生气。”海云舒忙劝道:“兰姑娘也是救兄心切,才口不择言的。” 换一边再劝:“兰姑娘,长公主并非不愿去求情。依我看,这以势压人,只会激化双方矛盾,若再落个官官相护、欺压百姓的恶名,无疑是抱薪救火,给驸马脸上抹黑,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想想也有道理。 “那你说怎么办?” 公主也是压着火:“程侯夫人,你有何高见?” 海云舒再斟酒一杯:“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今之计,要从那户死了人的良民家入手。” “说下去。” “我朝律法严苛,尤其是对命案,只要原告咬死,就是把皇帝搬来也难逃罪责。要知道,先帝在时,晋国公约束子嗣不利,闹出人命,人家一纸状书上去,照样让晋小公爷偿了命。” 兰姐儿吓得不轻:“那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二哥哥去死吗?他才刚有了儿子,还不到三个月啊……” 海云舒宽慰:“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原告撤了状书,宋二郎也未必会判个死罪。”奇快妏敩 “他们家原是答应拿钱了事的,可不知怎的,又反悔了,你说这些刁民,言而无信的小人做派。难道我二哥哥死了,他家的人就能活过来吗?” 一番话,到成了别人的不是。 海云舒也是忍着恶心:“兰姑娘莫急,这户人家,我认识。” “你认识?” 海云舒微微点头:“死了的蔡大,原是我海家的家仆,受过我家不少恩惠。若长公主和兰姑娘信得过,我愿意出面做这个和事老。” 兰姐儿见事情有了转机,激动地握紧海云舒的手:“真的?程侯夫人,你当真愿为我二哥哥出头?” “出头谈不上。找他们聊聊倒是可以。” 海云舒举止若定:“毕竟,是蔡家自愿借了印子钱,按律也当罚,严重的,没准儿还要连坐。可以借此游说,劝他们拿钱息事宁人,免得双方都得不偿失。” 长公主问:“你有几分把握?” 海云舒言语间透着不容怀疑的坚决:“若这点事都办不成,岂不辜负长公主重托。” “程侯夫人,话可别说得这么满。” “妾身自当尽全力就是了。” 长公主算是默认了她的作法。 “说吧,你想要什么?” 一个从不来往的侯爵夫人,今日又是登门送藏书,又是出头平麻烦事,想必是有所图的。 少阳公主自小宫闱中长大,见惯了人情世故,尔虞我诈,这些弯弯绕绕,自然看得透。 海云舒恭顺道:“与聪明人说话,最是省力。” “不过程侯娘子,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有碍驸马清誉的,我可不会应。” 她甚是在意她夫君的名声,无时无刻不帮忙维护着。 “长公主这是哪里话,我怎会做那不知好歹的小人?” 海云舒见时机已到,便掂量着开口:“妾身仰慕皇太后已久,只盼着能当面尽一尽孝心,又苦于没有机会,这才想着来求长公主寻个方便。” “你要见母后?” 第27章 纵横谋划 长公主明白,母后虽为中宫,可早已失势,如今只在宫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这个海娘子,求见母后作甚?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兰姑娘火急火燎:“公主嫂嫂,你快答应了程侯夫人,好让她赶紧去救二哥哥啊。” 长公主被这小姑子纠缠的头晕,拂袖:“罢了,此事若成,你要见谁便见谁吧。” 海云舒欠身再行礼:“谢长公主体恤。” 从公主府出来,海云舒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蔡家。 路上莺歌还不住地赞叹:“夫人,原来你把蔡大媳妇叫过去是为了这件事。” 海云舒笑笑:“不错,有长进了。” 莺歌道:“奴婢晌午还纳闷呢,蔡大手脚不干净,早七八年前就被咱们老爷赶出府了,怎么夫人今天还有空儿约她媳妇相见,刚才进了公主府,奴婢就全明白了。” “他媳妇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一把,也不枉双方主仆一场。” 蔡大先前在海家做长工,好吃懒做,爱耍些小聪明,在主子面前装得老实巴交,脸一转,竟是个混账。 据说,他在家一喝酒就发疯,毒打妻儿,摔锅砸碗。在外常年赌钱,为此被人砍了拇指,还死性不改,竟然卖了个儿子去抵债。 海云舒知道后,用私房钱把那孩子从人牙子手里赎了回来。 母子再团聚,蔡大媳妇自是千恩万谢。 再后来,蔡大醉酒兽性大发,调戏大哥房里的女使,叫人逮个正着。 父亲一怒之下,把这流氓赶出了海家,从此便没了交集。 谁知,这回又遇上了。 莺歌还是疑惑:“夫人,你怎么就算得这么定呢?正掐住了驸马一家的命门。” “身为主母,若不能纵横谋划,还如何在这深宅里立足?” 海云舒是打听到驸马爷有这么一群混账弟妹,其中一个不成器的,最近还惹上了人命官司。 这可是个大好消息。 俗话说,不怕敌人势大,就怕敌人没弱点,这夫家的糟心事就是长公主最大的弱点。 有弱点,海云舒才好趁虚而入。 人若是顺风顺水了,连老天都来帮忙。 人命官司的主家儿竟是海家旧仆,海云舒这才找来蔡大媳妇,叫她再去衙门闹上一闹,一来逼宋家一把,二来可以再多要些银子安身。 蔡大媳妇一直视海云舒为大恩人,当即拉着孩子给她磕头:“我们娘儿俩的命都是夫人给的。您怎么说,奴家便怎么做!” 蔡大本就是个泼皮无赖,死就死了,没人在意。 但海云舒横插了这么一杠子,事情就不一样了。 她算准了时间,让蔡大媳妇去闹,然后去登公主府的门。 等兰姑娘把长公主闹得头昏脑胀时,再跳出来演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 可谓是连环计。 莺歌钦佩道:“不过半日,夫人就做了这么多。当真厉害。” 海云舒说:“蔡大媳妇这辈子命苦,我这么做,也是想再拉她一把。” 到了蔡家,海云舒把钱塞进蔡大媳妇手里。 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不足三十岁的年纪,她头发竟花白了一半,叫人看着心酸。 “不瞒夫人,蔡大在时对我们母子就非打即骂,从前为了孩子只能忍,如今他死了,反倒清净,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看着她儿子浑身的伤痕,海云舒不禁想起前世饱受虐待的琮儿,心里如刀刺一般生疼。 “为何不到侯府来找我?我若早知你生活艰难,必不会袖手旁观的。” 蔡大媳妇万分感激:“阖府里谁不知道,三姑娘你是最宽善仁厚的。您已经帮我们家那么多,若再为这点小事,污了姑娘的耳朵,就是我们做下人的不懂事了。” “我记得娘子你绣花绣得很好。” “夫人夸奖了,我祖上是做绣娘的,我跟着学了几天,登不上什么台面,只给孩子们的衣裳缝缝补补罢了。” 可海云舒清楚的记得,蔡大曾拿着一副百鸟朝凤的绣面给母亲祝寿,那技艺巧夺天工,谁见了都忍不住赞叹。 “那你可愿去我府上的司衣局,做个管事婆子,自己丰衣足食,也好养活几个孩子。总比一辈子靠男人来得爽快。” 瞧着蔡大媳妇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莺歌连忙拉她催道:“娘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谢恩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住磕头:“多谢夫人!夫人真是我家救命的大恩人!” 说着还要拉几个孩子磕头。 海云舒让她不要多礼:“对了,我还不知娘子姓甚名谁。” 她应声:“奴家姓潘,单名一个秀字。” “潘秀?好,我记住你了。” * 最终,海云舒说和了蔡大这桩案子。 宋家赔了五百两银子,蔡家撤回诉状。 两家均变了说法,只道当时是双方起了争执,蔡大自己无意间磕到了头,这才送命。 府尹大人正乐得有这台阶,不愿得罪驸马和长公主。见两家商量好了各退一步,就火速把案子给结了。 宋二郎很快被无罪释放。 宋老夫人为给儿子接风洗尘,也是为了感谢长公主,特意在家里摆了席面,邀一家人吃饭。 席间,几人说起海云舒这个和事佬。 长公主忍不住夸:“这海娘子,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竟是个人物。” 驸马爷不屑:“攀龙附凤,势利钻营。你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 兰姑娘也跟着附和:“是啊公主嫂嫂,我瞧那海娘子心机深得很,你说一句,她能想到后面十句,叫人害怕。” 长公主自是看不惯这一家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嘴脸。 “钻营怎么了?若不是人家钻营,你们家二郎,现在只怕要在菜市口了。” 宋明冲的执拗脾气上来:“菜市口就让他菜市口,自己做的孽,就该自己担着,你管他作甚?还什么海娘子,你知道她什么来头吗?那是在摄政王府都来去自如的人,你还跟她结交,做起人命买卖来了,当心把咱们全家搭进去!” “搭进去?你们宋家什么高门显贵啊,人家一个侯爵娘子要算计着把你们搭进去?” “你若看不起宋家,就别来登门。没人愿意看你这臭脸皮子。” “得便宜还卖乖,我就看不惯你们家这卸磨杀驴的作派!” 宋明冲碗筷一推:“看不惯你就滚!” 宋老夫人见两人又拌上嘴,忙劝:“公主,明冲不是那意思,他心里是感激你的,嘴笨不会说罢了。我替他赔个不是,你别忘心里去。” 说着就要给公主跪下赔罪。 第28章 马球围场 这下可触到了宋明冲的霉头:“娘,你这是干什么?一个晚辈你跪她作甚?这不是打我脸吗?” 长公主也在气头,她起身:“宋明冲,别说是你娘,就是你祖宗来了,这跪我也受得起。” “你!”他说着就要抬手。 “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宋明冲拳头紧握,狠狠拂袖离去:“这家没法儿待了!” * 自从何氏伏法,侯府里的人难得安生了段时日。 开春了,寿宁堂的垂杨柳结出一层新芽。 院子里鸟儿叽叽喳喳闹个没完,秦嬷嬷怕吵着老夫人,让人拿杆子撵走了几波来做窝的燕子。 秦嬷嬷替老夫人揉着太阳穴:“听说这些日子二夫人和少阳长公主走得很近。” 程老夫人闭目养神:“她倒是会巴结。” “要不要找人去搅和搅和?” “她巴结她的,碍不着咱们什么事儿。” “奴婢是担心大娘子翅膀硬了,要飞上天呢。” 程老夫人谋定深算:“她一个丫头片子,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风浪?让人盯紧些就是。” 眼下海云舒风头正盛,硬碰硬可不是上策。 “那就由着她得意?” 程老夫人:“且让她折腾,等把二郎弄回来,咱们就犯不上再求着她了。” * 这天,长公主派人给海云舒下了贴子。 邀她去皇家围场看马球。 莺歌将帖子收好,欣慰:“夫人,自从你平了驸马爷家事后,长公主对咱们也热络起来了。这月,已经来邀你三回了。” 海云舒伸平胳膊,女使给她搭上一件白鸢尾月绣纹的锦缎长裳,露出纤细的脖颈,发间斜簪一支水玉环钗,尤显得清水芙蓉,不假雕饰。 这样的装扮,即不抢风头,也不会失了身份。 海云舒:“长公主自幼养尊处优,哪见过市井无赖撒泼?非得咱们低头替她把事情办了,才好显得她品行高洁,出淤泥而不染。” 莺歌同意:“这样即保全了她夫家,也不用她出手,何乐而不为?” 小婵不懂这些,只是问:“不是说长公主和驸马向来不和吗?怎还愿意管他家的闲事?” “你这傻丫头,再不和也都是面子上的,一家人,同气连枝,她还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妹拖垮驸马啊。” 海云舒摇着团扇:“小婵,好好跟莺歌学着点。” 小婵直摇头:“算了,我这脑子可学不会,我就跟着夫人吃吃喝喝得了。” 海云舒笑:“那你可比莺歌有福。” 承明池边,木兰围场,青山绿草碧连天,一片生机盎然。 今日是西太后小康氏亲办的马球赛,不少达官显贵,男宾女客都赶来捧场。 海云舒肯定是想躲着这个小太后的。 可少阳长公主亲自下了帖,非要邀她一起去,刚维护好的关系,面上也不方便推辞。只好答应前去。 之前,海云舒性子内敛,不喜热闹,只爱埋着脑袋在账房里瞧账本。 她出身不高,但凡谁家有个诗会雅集的也都不会想起来请她去。偶尔有帖子下到侯府,也都是何氏那个爱凑热闹的带着莹姐儿替她参加。 因此,她在京都官眷中的名声并不大。 也就是最近,她雷厉风行地惩治了何氏那个毒妇,这才在京都官眷中闯出点名声。 海云舒安静地站在少阳长公主身旁,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罩在飘逸的锦袍中。奇快妏敩 眉宇间,寒霜一般清秀绝俗,全然瞧不出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倒像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家。 观景台前,她只消站着,便能引得不少人侧目。 远处有几个公子哥骑着马窃窃议论。 “那谁啊,嫩的跟花骨朵一样,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公爷你有所不知,她是东昌侯夫人。” “那个小寡妇?真够骚的。要是落到小爷我手里……” 他摩拳擦掌的仿佛跃跃欲试。 “小公爷这不难,她能卖着呢,听说最近是到处求人,要捞她家侯爷。” “不就是那个见了契丹兵,吓得屁滚尿流,投降的窝囊废吗?” 继续起哄:“可不是,那个孬种哪儿比得上小公爷你风流倜傥。” 另一个也跟着奉承:“就是,一会儿叫过来玩玩儿。能被小公爷你看上是她的福气。” “小公爷马骑得最好,还怕治不住她吗?” 几人一阵哄笑,乐此不疲。 少阳长公主拉着海云舒坐下,与她搭着手,说:“你这人就是太闷,以后得空儿要多出来走走,别总一头扎在院子里,家长里短个没完。人都憋傻了。” 海云舒眉眼含笑:“我笨嘴拙舌的,出来也是丢人。” 少阳对众人打趣:“瞧瞧,程侯夫人要还算笨嘴拙舌,那咱们不就成哑巴了?” 众人见少阳长公主对海云舒青眼有加,态度也都恭敬起来。 “就是,程侯夫人你太谦虚了。” “满京都谁不知道你是最会理家管事的,偌大个侯府,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 “下个月我家孙儿做满月酒,夫人可要赏脸来啊。” 一番盛情,不管真心假意,海云舒一一谢过。 直到小康太后被簇拥着入座,众人的奉承才从长公主身上打消了一些。 上座珠帘之后,隐隐看见一玉立曼妙的身影。 少阳白了一眼:“妖精。” 海云舒只是低头微笑品茶。 少阳是先帝爱女,正宫嫡出,自然瞧不上小康氏这等庶妃。 她若兴致来了讽刺两句,也没人敢把她怎么着。 “知道她怎么爬上去的吗?” 海云舒摇头。 少阳鄙夷道:“她马球打得好,父皇觉得新鲜,还当她是个宝呢。 “登不上台面的东西,只会撒娇耍媚那一套。偏男人就喜欢。 “她还有一支金凤尾球杆,父皇赏的,她以此为荣,每次打球都带着。喏,就是那个。” 海云舒顺势望去,小太后身边的宫女端着一支鎏金马球杆,做工精细,锦光华彩,宫女恭恭敬敬的模样,倒更显得这东西金贵。 海云舒:“果真是稀世珍品。” 马球场上,双方肆意奔腾,激战正酣。 场下,同样是战场。 先帝旧臣家的官眷多半在长公主一边闲聊,幼帝新臣那一边,则是些当朝新贵家的妇人围着。 海云舒好巧不巧,正坐在当中。 左一耳朵,右一嘴巴,听着他们互相戳着心窝肺管子,叨叨个没完。 小太后那边的人说—— “都什么朝代了,她还太端着个公主的架子,摆给谁看啊。” 第29章 他要议亲了 “要我说,是太后您太给她脸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敢背后搬弄长辈的是非,是该狠狠治她的罪。” “哎,你们猜朱太后今儿怎么不来?” “她来做什么?人老珠黄,出来也是给咱们西太后做陪衬。我要是她,躲在宫里一辈子都不抛头露面了,省得现眼呢。” 少阳长公主这边的人说—— “瞧她那轻狂的狐媚样儿,一个宫女贱婢,要不是靠着肚子争气,生了个龙种,给先皇殉葬她都不配。” “都说这小太后是被妖邪附身,专会勾搭男人,先是先帝,再是江家那位,把宫里搞得乌烟瘴气。” “姐姐,快别说了,这儿到处都是她和摄政王的耳目。” “怕她?我堂堂靖王妃,还怕她穿小鞋?有本事让她把我家王爷废了,看以后谁没脸见祖宗。她跟摄政王那点破事儿,谁不知道?这不,听说最近又想了个新花样,要摄政王跟鲁国公的嫡幼女结亲呢。” 海云舒耳朵尖,恰巧这话刺耳,她鬼使神差般的刻意听了听。 一命妇打趣:“呦,那咱们小太后能舍得吗?” 靖王妃:“为何舍不得?那鲁国公家的姑娘从小就瞎了,嫁过去不正好方便他们厮混?明知是个火坑,还逼着人往里跳。这不毁人家姑娘一生吗?” “你说这摄政王年少气盛,四肢健全的,他能愿意娶个盲女?” “盲女怎么了?为了那小太后,只怕让他娶个死人摆家里他也愿意。” “是。我也听说了,为这事,老国公爷已经愁死了,人家原本是打算把自家姑娘到死都养在府里的,免得去婆家受排挤。谁知道,竟被这妖精盯上了。国公夫人好几次想进宫,都被小太后给驳了。” 江成璟要议亲了吗? 海云舒心里莫名的一沉。 眼风扫过男宾的席坐,正巧,江成璟也在看她。 他半倚在座,折扇合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肩头。 脚边卧着一只猎犬,毛发色泽纯黑,四肢细而健壮。偶尔有马匹走过,它警惕地起身,冲着陌生人叫几声。 直到江成璟摸它的头安抚,才又老实地趴回地上。 如果海云舒没记错,这条狗有个挺狂的名字。 哮天。 不仅吃肉,而且吃人肉。 江成璟的目光不加收敛,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看得海云舒浑身不自在。 她正要躲,江成璟已经将视线漫不经心地转到了别处。 又是一副闲贵公子的模样。 仔细想想,他年纪确实也不小了。 自从和海家的婚事告吹,江成璟便没再议过亲。 如今他四弟今年都已经当爹了,偏偏他自己的婚事,还是不温不火的没动静。让江老夫妇两个愁得很。 要说江成璟现在成了摄政王,大权总揽,炙手可热,应该不少人想去攀亲。 可京都城中,但凡有点家世、有点眼色的官宦人家,都不愿送自家女儿去淌这趟浑水。 毕竟,和宫里那位有瓜葛,总不是明智之举。 皇权,也是黄泉。 “哎,你们听说了吗,尚书府的蓉姑娘,一心思慕江成璟,年前尚书大人才刚拖人去探探口风,紧接着蓉姑娘就在回乡祭祖时被歹人追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 “竟有这样的祸事?” “谁说不是呢?乍一听,都以为是讹传。天子脚下,官眷贵女,这还有王法吗?” “快别说了,听着怪吓人的。” …… 海云舒可是知道小太后的手段。 莹姐儿,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只是,小太后似乎也知道她和江成璟的一些事情,怎么反倒没下狠手? 海云舒思量了一番,才明白,这小太后也是有套原则的。 她只对那些青春娇嫩的姑娘家动手。 江成璟正当壮年,万一被哪家公侯府的小姑娘娇滴滴地缠上,迷惑了眼睛,蛊惑了心智,娶成个正妻回家摆着,宠着。 那小太后在宫里还能睡得着觉? 之所以没对海云舒下狠手,多半也觉得江成璟只是图一乐子,玩玩而已。 她一个嫁了人的侯爵娘子,上有老下有小,这辈子都是要拴死在侯府这大宅子里的,能有什么威胁? 总比哪些年轻貌美的小女子好对付。 表面是平平常常的一场马球赛,暗地里多少人情世故,恩怨冷暖,湖面越是平静,底下越是暗潮汹涌。 海云舒马球打得不好。 是后来被人硬拉上场的。 少阳长公主身子欠妥,就让海云舒代她上场,还下了重注。 和她同队的是太师府的四郎和六郎,三人额上系了红绸带。 黑绸方则是从一开始就特别留意海云舒的郑小公爷。 得知海云舒要上场,他眼睛都直了。 只见海云舒换了身绯色骑行服,长发绾成高髻,脚踩银锻小锦靴,翻身上马,更多了几分俏皮。 金锣声响,策马疾驰。 郑小公爷和那几个纨绔有意找她麻烦,在场上打起了配合,专挑海云舒走神的时候下手。 “小娘子,当心啊。” 一杆子挥过来,唬得海云舒险些跌下马,郑小公爷及时伸出手,搭起她的腰,救上一救。 趁机揩油。 “小娘子,碰到了吗?在下给你揉揉?” 又是一杆子,海云舒失去平衡,翻下马。 郑小公爷眼疾手快,弯腰捞起她,油嘴滑舌道:“小娘子,晚上到我府上来,我连这马球都输给你。” 海云舒忙挣脱开,他们却笑得更欢。 几回合下来,海云舒心烦意乱,输了不少筹码。 她丢了球杆,下马喘口气儿。 私心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打什么马球。 身后的宫女忙过来斟茶,临退下去时,借机塞给她一张纸条。 海云舒先是一怔,而后将纸条攥在手里。 等了片刻,趁没人注意,才敢缓缓打开。 上面简简单单两个字——出来。 字写得龙飞凤舞。 除了江成璟还能有谁? 海云舒抬头望向那边,他不在,倒是刚才那几个遛马的纨绔,正挤眉弄眼地看着她。 海云舒心里一阵恶心,起身告诉少阳说身体不适,要去歇一歇。 少阳本想喊太医给她瞧瞧,海云舒只说是老毛病,不打紧。 少阳还以为她是钱输多了,心里不畅快,就没拦着,只当她去散散心。 海云舒这才远离了是非之地。奇快妏敩 承明池边的围场四周树丛环绕,里面搭着不少帐篷,是专门供人歇息,换衣裳的。 海云舒也不知道江成璟在哪,只能先闲逛着。 第30章 偷情 “去哪儿呢?” 声音从后面的帐篷飘出,带着冷漠。 她回头,只见他用扇子撩起门帘一角,目光穿过缝隙,堪堪落在她身上。 “你找我?” 他下颌略抬:“不行吗?” 她似乎没立场说不行。 海云舒老老实实地进了帐篷。 她问:“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地说,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门帘放下的瞬间,他就将她拉近怀里。 “我跟你能有光明正大的事儿?” 她脸一红:“怎,怎么就没了?” 他靠近:“海云舒,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没得罪你吧。” 这么针对她。 江成璟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刚才不是和那几个小畜生,搂搂抱抱,挺开心的?” 就因为这事儿?她才是受害者好吗! 海云舒懒得解释:“不过打个马球而已。” 而已? “跟他们认识?” 她摇头:“之前不认识,以后不就认识了。” “呵,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不认识都能玩得这么起劲,那要认识还得了? “吃醋了?” 她脸上浅浅的笑意,莫名勾起了他的胜负欲。 他手上一紧:“吃你。” 海云舒还没反应过来,腰带已经被扯开。他紧贴着她的后背,环上她弱柳扶风的腰肢。 今儿听别人议论的多了,他心里也像被狐狸爪子挠得痒痒的。 滑落的衣裳,雪白的香肩。 海云舒最经不起他这么撩拨,双腿发软,又被他一把捞进怀里。 “别再让我看到你跟别人眉来眼去……” “他不是别人。他是郑小公爷,他爹主审我家侯爷的案子。” 刚才不还说不认识? 她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利用的人。 江成璟眼神像要吃人:“海云舒,我亏待你了?” “那倒没有。” 三郎、四郎都放了回来,二郎的案子也是依着她的要求拖着没审。 仁至义尽。 她还用得着去求别人? 海云舒只道:“你都要成亲了,我总得想想别的出路。” 狭窄逼仄的帐篷里,他侵略般地压上来。 “你想的出路就是跟在少阳后面阿谀奉承?” “……” “你想的出路就是两边卖好,各不耽误?” “……” “你想的出路就是和那帮小畜生打情骂俏?” “你瞎扯什么?” “海云舒,你装什么冰清玉洁?” “我,我没有……” 温热的手抄过她柔软的细腰。 她的骨头很软,似乎是天生的,轻轻一握就瘫在怀里。 让人忍不住想更进一步。 “你……要干什么?” 他声音哑得要命:“偷情啊。”奇快妏敩 海云舒总是迟疑。 朝廷之上杀伐果决的摄政王和春帐里与她身陷疯狂的江成璟,究竟是不是同一个男人。 衣冠楚楚,禽兽作派。 是那么回事儿,又不像那么回事儿。 趁还没撩拨的意乱情迷,她忙推:“你……别这样,会被发现的。” 他低眉:“怕了?” “难道你就不怕小太后……” 他吻上她的唇,喉头微颤:“程夫人,认真点儿。” 帐篷上的碎叶子一点点抖落,惊起了林间的鸟儿。 他精健的脊背渗出一层汗意。 她冰凉的手指抓过,触得他不禁颤栗。 江成璟也恍惚。 她明明甘愿,也配合。却如风一般,没有方向,再怎么努力,也抓不到手心里。 帷帐中,美人尤物,水波荡漾。 越如此,他越想要征服。 即便是风,也得在他身下盘桓。 哮天蹲在帐外,百无聊赖,抬爪赶走跑来凑热闹的蝴蝶、蜻蜓,然后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又耷拉着耳朵趴地上休息。 * 一场淋漓,腰酸腿软。 海云舒拢着繁复的裙裾,缩在角落。额前起了一层微汗,后颈也粘着湿濡的发丝。 一个小寡妇,搞得好像他占多大的便宜似的。 男人大多提裤子不认人。 江成璟还算有良心。 “累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说:“再歇歇。” 她捡着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长公主还在,我不好出来太久。” “你怎么跟她攀上关系的?”江成璟越来越摸不清她的路数:“花样儿真多,我是小瞧你了。” “我是靠自己,这不丢人。” 不是谁都能跟他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唯有自强。 即使荆棘蔽天,也总得博上一博。 江成璟斜倚着身子,指尖在膝上轻一下,浅一下的叩着。 提醒她:“那公主府可是个是非窝,我劝你离远点儿。” 是非?这天下还有比他摄政王府是非还多的地方? 她反驳:“你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 两宫皇太后早已水火不容,世人皆知。他属于小太后一党,自然不会撂什么好话给对方。 瞧她不把自己的好意当回事,江成璟道:“你这蠢脑袋,活该被人诓。” 海云舒依然把话当耳旁风。 “我瞧宋驸马两袖清风,正直的很,才不会有什么小人行径。” 江成璟冷哼一声,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 宋明冲什么人他会不知道? 但是话已到嘴边,却只吐出去两个字。 “随你。” 江成璟头也不回地出了帐篷。 * 海云舒刚回席,莺歌便迎上来。 她腿下一软,莺歌忙扶:“夫人去哪了,叫奴婢好找。” 走了半天,也不叫人跟着,少阳长公主拖人问好几回了,她差点瞒不住。 海云舒只好随便寻了个由头:“马球打得太累人,原本只想歇一歇,谁知睡着了。” 莺歌扶着她入座。 扫了一圈,没见少阳。 “长公主呢?” “说是有事,没等到夫人,先回府去了。” 少阳不在,没那么多人围着,海云舒也好喘口气,应酬的就敷衍了些。 旁人不管真心假意,面子上的功夫总得做足,总不好因为礼数不到得罪谁。 一场马球赛下来,海云舒应了三家的雅集诗会,四家喜事宴请。 也是“收获满满”。 回府的路上,莺歌讲了件趣事。 “夫人还不知道吧,郑小公爷刚才是让抬回府的。” 海云舒不知。 瞧他的骑术还可以,不至于是摔下马伤着了吧。 “听说是被狗咬的。” “狗?” 围场里怕惊着马,是不让带狗的。 当然,规矩是给别人定的,江成璟例外。 莺歌捂嘴笑:“可不就是摄政王的猎犬,也不知道怎么了,发疯似的追着小公爷满场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