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难逢》 第1章 01 “好久不见。” 为您提供大神 不藏袖 的《久别难逢》最快更新 第1章 01 “好久不见。” 免费阅读.[] 第2章 02 “马马虎虎，正忙着相亲。”…… 毫无预兆的重逢，亦如当年猝不及防的分别。横亘在两人身前的不只是如潮车流，更是不断错过的过去。 “好久不见。”沈醉眼神晦暗，像是藏着万般心绪。 他抿了抿嘴唇，半晌才问：“你还好吗？” 尹清竹扯出一抹笑：“马马虎虎，正忙着相亲。” 沈醉怔在原地。 不能再待下去了。 心跳依然如雷，背在腰侧的手都不自觉颤抖，生理反应骗不了人，尹清竹深吸口气，转身的时候闭了下眼睛，她必须得离开。 尹清竹抬手拦下一辆过路的出租，毫不留恋地上了车。 背影决绝，毫无留恋。 沈醉久久注视着汇入车流中的那辆出租车，悄然而至的夜幕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 沈醉想，尹清竹甚至没对自己说一句“再见”。 他落寞地上车，电话那头的人问他怎么突然静音，开玩笑说他难不成是碰到了旧相好。 沈醉空白一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是一个很美好的人。” 那边迟疑试探：“那个‘前桌的你’？” 沈醉回想起往事，没有否认。 “她刚刚，对我很冷淡。”沈醉说。 对面淡定接话：“正常，你又不是人家白马王子，凭什么对你笑靥如花？” “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都能想吃回头草，还不许人家回头是岸吗？” 沈醉辩解：“不要这样说，我不是想吃回头草。” 对面笑他：“那是什么？反射弧太长，过了这么些年才发现在自己喜欢人家？你脸皮不薄，人家还嫌尴尬。省省力气吧，我要是你，就安安静静地做一个记忆背景板，什么时候想起你了，也能坦荡说自己是老同学。” 沈醉忍不住怼好友：“你今天怎么这么嘴毒？” 好友在电话那头也正了话音：“因为你好像是来真的。沈醉，你想清楚了吗？” - 尹清竹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早上八点多，洗漱后随便冲了杯豆奶，就着冰箱里的燕麦面包就应付了早餐。 同学会的时间在中午十二点，尹清竹叹口气，从衣柜里找出素净的白色连衣裙，领口缀着绿色叶片。 尹清竹把头发梳得蓬松，栗色卷发散散地搭在肩头，配了墨绿色耳坠。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尹清竹没带伞，穿着上周新买的白色板鞋便出了门。 距离同学会还有一段时间，地方定在了江潭饭店，正好先去附近的江潭公园找找灵感。 江潭公园去年翻修，老旧的湖心亭和江边回廊都焕然一新，回廊中坐着一群老年人，大概是民间艺术团的，咿咿呀呀地唱着尹清竹听不懂的戏曲，她缓步从回廊下的青石板路走过，拿出手机听音识曲。 再往前走路面便变抖，这是个上坡，顺着路往前走便是江潭山，山脚下有算命的摊子，尹清竹目不斜视地路过，摊位上的大爷突然道：“小姑娘有缘算一卦，我看你要中桃花！” 尹清竹向来不信这些，可架不住大爷太过热情，她看了看时间，然后笑道：“您要说得不对，可又如何？” 大爷捋捋胡须：“看缘也看心诚，姑娘若是真心想算，那就是准的。” 尹清竹点点头：“看来缘分没到，遗憾了。” 她挥挥手：“有缘我会再来的。” 大爷：“……” 尹清竹提前五分钟到了聚会的包厢，毕业四年，这是班级第一次把人聚齐。 尹清竹学的是中文，毕业后却入了影视行业做了后期，说起来他们中文1班三十二人，三分之一考了体制，除了她另辟蹊径入了勉强搭边的行业，剩下的不是跨行就业就是当了老师。 “清竹！这边！”尹清竹一进屋便被简阳拉了过去，“宝儿，今天徐盛和楚晨也到，小心一点。” 尹清竹无谓一笑：“顶多是阴阳怪气几句，我又少不了肉的。” 简阳叹气：“她段数太高，怕你应付不来。” 尹清竹拍拍她的手：“放心，我进阶了。” “……请问，是尹清竹吗？” 一道女声打断两人的低语，简阳腹诽，她俩都跑这么偏的角落待着了，竟然还能被注意到。 尹清竹转身，对上来人的眼神，淡淡一笑：“好久不见。” 楚晨拥抱了她一下：“是好久没见了，之前几年我在国外，一直没什么机会见面。四年过去，你更漂亮了。” 楚晨叹口气：“这几年在外面跑项目，我都憔悴很多。” 尹清竹依旧淡淡的：“是吗？没看出来。” 班长看时间差不多，招呼大家落座，数来数去，就差徐盛没来。 “班长，不是说徐盛今年肯定出现吗？” “是啊，四年没见，徐总这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吧？” “班草哪是能随随便便出现的，必须压轴啊！” “不管，再不上菜我就饿昏了，来点前菜呗？” 众人说笑，也没觉得徐盛没来有什么遗憾。实在是对班上大部分人来说，这位班草上学时就寡言沉默，接触不多。 “不好意思，临时加班，来晚了。” 包厢里的人拿着酒杯愣住，实在是旁人没想到徐盛真的会来。 徐盛是当时的班草，一米八四的个子，身高腿长，生得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是温柔样子。 班长先反应过来，起身撞了撞徐盛的胳膊：“坐吧，就差你了。” 他和徐盛高中时就是同学，到了大学又同系同班，也是跟他关系最近的。眼下也有四年没见，但相较于班上其他人，两人还是更热络一点。 徐盛顺势坐下，正好是尹清竹对面的位置。 简阳把尹清竹的酒换成了饮料：“你没量，喝一杯就行了。” 尹清竹低声道：“宝儿，我一直都在想为啥你到现在都是单身狗，是不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 简阳跟她贫嘴：“吾儿叛逆，吃你的吧。” 坐在对面的徐盛突然盛了一碗汤，起身递给了尹清竹：“这汤滋味不错，暖暖胃吧。” 屋内冷气开得足，虽是六月天，但在室内却是有点冷的。 尹清竹接过来，平静地说了声“谢谢”。 两人面上都没什么尴尬的神色，旁人虽然好奇徐盛什么时候和尹清竹走得近了，但到底也没问什么，继续说说笑笑。 但挨着徐盛的楚晨突然说：“清竹，你都给徐盛夹个菜呀。” 徐盛皱了一下眉，倒是没说话。 尹清竹疑惑：“嗯？” 楚晨说：“你俩之前关系挺好的，他给你盛汤了，礼尚往来，夹个菜也是应该的。” 尹清竹淡淡道：“你说得对。” 尹清竹把那碗没动过的汤送到了楚晨跟前：“借花献佛，应该合你的口味。” 桌上的人虽没停下筷子，但也意料之中地安静许多，他们忽然想起大四时的传言，此刻竟觉得可是就是真相。 “你俩，谈过？” 人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有胆大的问徐盛和楚晨，也没顾及两人的坏脸色。 楚晨点头：“嗯，没多久就分了。” 徐盛随后岔开话题，众人看他脸色有些难看，索性也聊起别的话题。 这一场大学同学会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多，之后有想继续续摊的便结伴去了附近的KTV，有情绪上来看对眼的借着酒劲便进了旁边的五星级酒店。 尹清竹看着简阳跟人在车里接吻的身影一阵头疼，这两个欢喜冤家真是让旁人看不清。 “清竹。” 徐盛走过来，热络地问：“怎么走？我送你吧。” 尹清竹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她点开手机，说：“我的车要到了。” 【司机正在赶来的路上，距您4.3公里。】 徐盛看着尹清竹的手机页面没出声，倒是突然出现的楚晨一笑：“没开车来啊？” 尹清竹说：“没车。” 她看看楚晨些微染了酒气的脸蛋，善意提醒道：“酒驾是违法的。” 楚晨：“……” 在一旁的徐盛没再吭声，朝尹清竹点点头后便转身就走。 楚晨站定，大声问他：“你躲着我做什么？你是我前男友这事就这么见不得人？” 徐盛说：“没有见不得人。但都是前男友了，也不用一直挂在嘴边。” 楚晨嗤笑一声，“那你对着她献殷勤，就可以拿我当空气了？” 突然躺枪的尹清竹：“……两位。” 尹清竹顿感莫名其妙，但她还是试图劝解道：“附近有酒吧有茶馆还有酒店，你们是想谈心谈事还是谈情都可以自选，没必要捎带上我的。” 第3章 03 “我的取向不是他。” 徐盛向来好面子，虽然大下午的街上没什么人，但他还是拉着楚晨坐进了车里。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楚晨气呼呼地下车，走到尹清竹跟前就是一句：“他不会娶你的。” 尹清竹不想跟她纠缠，敷衍地“嗯”了一声：“我对他没想法，你不用草木皆兵。” 楚晨追问：“可他要是对你有想法呢？” 尹清竹一阵无语：“那就谢谢他吧。” 楚晨依旧将信将疑。 尹清竹只得道：“我的取向不是他。这样说可以了吗？” 网约车适时开到，尹清竹终于摆脱了无妄之灾。 到家没两分钟就落了雨，她暗自庆幸没跟他们多拉扯耽误时间，不然等雨下起来再走，不仅可能打不到车，更容易成了两人对峙戏码的添头。 她回家后简单地卸了妆换上柔软的棉t，便往床头一靠复盘今日的表现。 她在日历上的这一页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还行，发挥及格。 尹清竹只喝了两杯酒，这时候也有点上酒劲儿了。她有些困，迷迷糊糊的，也就没听到手机的微信提示音。 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夏日天长，醒来时还没黑天。 透过窗子能看见远处天边的晚霞，尹清竹侧着身子拍了一张，有些虚焦，倒是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中文1班-徐盛】：【清竹，好久不见。】 【中文1班-徐盛】：【等你有空，我们吃顿饭吧。】 尹清竹扒拉两下头发，刚睡醒就看到这么烦心的信息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独枝】：【嗯，好久不见。】 【独枝】：【饭就不用吃了，今天不刚吃过？】 【中文1班-徐盛】：【几年没见了，联络一下感情。】 【中文1班-徐盛】：【中午人多，也没说上几句话，主要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天。】 【中文1班-徐盛】：【杨老师也跟我问起你了。】 尹清竹拒绝的话还没打完，顿了一下，转而回复了个【好】。 她应答之后就把手机搁到床上去洗漱，回复连表情都没加。 尹清竹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周一在公司楼下看到徐盛的时候她就傻眼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徐盛坐在公司楼下的长椅上低头玩着手机，时不时抬起头看两眼。 就这么一抬头的功夫，徐盛正好对上尹清竹的视线。 总不能当做没看到，尹清竹走过去打招呼。 徐盛站起来，拿过放在一边的豆浆和蛋饼：“给你买的，趁热吃。” “谢谢。”尹清竹说，“我吃过了。” 徐盛还要再递过来，尹清竹又强调了一下：“真的吃过了。” 徐盛只得作罢：“平时在家吃早饭吗？还是在外面吃？” 尹清竹赶着进公司，囫囵个地回答道：“不一定，看心情。” 她看着徐盛有几分不解，高岭之花走下神坛，未免让人多心。 徐盛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答道：“我们公司就在你们楼上，今天来报道。” 徐盛毕业后就去了外地，尹清竹也没问他为什么突然回了C市。 他们还没有熟到这地步。 两人一起往过走，上班高峰，他们等到第二趟电梯才上去。 快到尹清竹公司楼层的时候，徐盛出声说：“晚上一起吃饭？” 尹清竹本想婉拒，但这人早上刚给买了早饭，这顿饭要是不吃，估计明早上还要照样送。 “好，不过我可能会加班，到时候联系吧。”她说。 徐盛点头，表示没关系：“没事，我等你。” 晚上两人在停车场碰面，徐盛带她去了一家据说很是地道的日料店。 “他们家份量大，味道也好，摆盘也挺精致的，你尝尝。” 菜式摆了一桌子，尹清竹跪坐在垫子上也没觉得不舒服，大学毕业后她就开始跟着视频练瑜伽，整天窝在电脑前面，再不练练估计胳膊腿都要生锈。 徐盛没一会儿就有些腿麻，索性盘腿坐下。 他说：“筋硬，我就这么坐了。” 尹清竹也跟着放松下来，说：“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也盘腿坐下：“反正是包厢，外面看不到。” 吃了一会儿两人的气氛也回温很多。 徐盛有些感慨：“我们之后疏远了，我挺遗憾的。” 尹清竹却说：“没什么遗憾的。” 徐盛看过来，没想到尹清竹会这么直白。 尹清竹一笑：“其实说起来，大学时我们稍微走得近，也是相较于其他人来说。又因为有社团牵着，可能接触得多一些。但事实上，我们并不互相了解。后来你退社，再到现在这样，也是意料之中。” 徐盛低头，抿了口酒：“现在的你很通透，也比之前性子硬了。” 尹清竹笑道：“没什么不好的，免得浪费时间和精力，最后还给他人做嫁衣。不然我担心老天爷送礼物的时候，自己在伸懒腰接不住，那可就亏了。” 都是二十好几的人，把话说到这份上，也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可徐盛还是有些不甘：“是错的时间吗？” 尹清竹摇摇头，不知怎么想到了那日偶然一面的沈醉。 “不止吧。”她说。 人也不对。 - 这段无序插曲，尹清竹并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徐盛果然没再来，不知道是知难而退还是有别的打算。 尹清竹不在意，徐盛这样自小就被捧着长大的定然也受不了被人拒绝，想来自己能清净一阵。 制作二组又接了新的项目，她一时又闲不下来，简阳之前给约的相亲日子越来越近。 尹清竹没想毁约，也不想给人尴尬。 夏日多雨，C市又是个不下雨都有些潮湿的地方，尹清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直觉今日的相亲不会很顺利。 月亮小馆在城东，小雨淅淅沥沥的，尹清竹又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泡泡袖连衣纱裙，索性打车过去。 约定的时间是九点半，尹清竹掐着时间出发，却仍旧早了十分钟。换作晴天她就能到附近的小店看看消磨时间，也免得太提早到惹人负担，可现在还下着雨，尹清竹思忖片刻，还是进了餐厅。 “您好，有预约。” “这边请。” 服务生带着尹清竹往里走，环境清雅音乐悠扬，确实是个说话聊天的好地方。 尹清竹没想到对方已经来了，走近两步快入座的时候相亲对象站了起来，相貌温润仪表大方。 “涂然。” “尹清竹。” 两人自我介绍后，尹清竹说：“外面下着雨，就提早进来了，还好没让你久等。” “我早到一些也是应该的，希望没给你带来负担。”涂然示意，等候在一旁的服务生立即走上前。 “两位需要点些什么？” 两人面前一人一本菜单，涂然正要服务生推荐一下，尹清竹轻声道：“不如我们先聊聊？不然一桌子菜浪费了也不好。” 涂然听懂了尹清竹话中的意思，说：“也好。” 他又问向尹清竹：“你要喝点什么？” 尹清竹说：“一杯热巧。” 涂然挑眉，低头一笑，又对服务生说：“这边的空调能调一下吗？温度有些低了。” 服务生应下，剩下两人都自在许多。 尹清竹说：“谢谢。” 涂然装傻：“谢我什么？” 尹清竹一进屋就被室内冷气打个冷颤，想必涂然也注意到了。 就算是没留意，自己刚才那杯不走寻常路的热巧也暴露了自己的心思。涂然能察言观色，细致又妥帖，是个会照顾人的。 尹清竹一笑：“谢谢你让我知道男生不是只懂得多喝热水。” 这会换涂然哭笑不得，他看向服务生端上来的还在氤氲着热气的热巧，对尹清竹说：“彼此彼此。” 两人都是直性子，没再多浪费口舌，直接略过了各自的情况和心境，尹清竹说：“可能有些冒昧，跟您见面很愉快，但我们不合适。” 涂然脸上没多少反应，只是在心里意外尹清竹的坦诚，他说：“或许你介意我们换种相处模式吗？” 他提议道：“实话说，我是个不婚主义者，不想平白耽误别人的幸福，今天这个约会推不掉，所以我还是来了。不过我倒是庆幸自己来了，虽然我们做不成情侣，但当朋友可以吗？我们的脾气应该会比较合得来。” 尹清竹不喜欢这样暧昧的关系，哪有相亲失败转而当起朋友的？那不是互相养备胎吗？ 尹清竹摇头：“抱歉。” 涂然一直在观察尹清竹的反应，闻言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的表述让你误会了。” 涂然收起玩笑的意思，正色道：“其实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号，年前我就听说梁叔叔手下有一位得力干将，还是个半路出家的能手，没想到今天能有这个缘分得见一面。” 尹清竹疑惑：“我好像还没有自报家门。” 涂然一笑，说：“你们新接的这个后期项目就是我牵头的，梁叔叔梁诺，也就是你们制作二组的组长是我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关系不是特别近，但也有来往的。” 尹清竹没想到能这么巧，她也没料到涂然能这么坦诚。涂然刚才有句话没说错，他们的脾气倒是相合，若当做朋友相处也不是什么难题。 涂然又强调道：“目前我没有暧昧对象没有正喜欢的人，你可以放心自己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情感替代。如果你愿意，我们会是平等的朋友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会做任何逾距逾礼的事情。” 尹清竹顺势问：“你就不怕我把你当工具人，拿着你的把柄找上梁老师的关系，对你有所图吗？” 涂然轻轻弹了一下杯壁，装饰的薄荷叶微微晃动，涂然说：“我的眼光不会错，你不是那样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尹清竹再推拒就不合适了，而且涂然话说得有诚意，没追问自己，反倒先透了底让自己放心。 尹清竹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4章 04 “可不能找有后妈后爸的婆家。”…… 现在不是饭时，两人说开后便打算离店，在离开前没忘记互相添加联络方式。 雨势并没有减弱，尹清竹正要预约网约车，涂然制止道：“这个时候就别跟我客气了，街面上的出租不多，网约车也不安全，我送你。” 尹清竹不想这么麻烦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刚刚交上的朋友，但她知道涂然说得有道理，这么耗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 天阴沉沉的，远处的上空还一闪一闪的，说不准一会儿就要雷雨交加。 尹清竹也没再跟他客气，只说：“谢谢了。” 涂然一笑：“客气什么？” 他看向尹清竹的透明伞，指着路边一辆白色轿车说：“不过我得借你半只伞用用，车停那了，咱得走个十多米的。” 尹清竹失笑，打开伞两人并肩走过去。 车子启动的瞬间，一辆车从对面方向驶来擦肩而过，副驾上的人摇下了车窗侧头往这边看了半晌。 尹清竹低头放伞的功夫，并没注意到那辆车副驾上坐着的是谁。 涂然问她：“住哪？” 尹清竹说：“江南万锦小区，走东门。” - 尹清竹到家才不过十点半，她换上衣服便又躺进了被窝。 雨天最适合睡懒觉。 窗帘没有拉得特别严实，偶有几道闪电的光晃进屋内。尹清竹睡梦中翻过身，又往被窝里一缩，再没有能打扰她睡懒觉的干扰物了。 尹清竹一觉睡到近一点，这个时间再睡下去就要头疼了，她摸索着按亮床头灯，看着时间还早，便继续靠在床头打盹。 手机播放着轻缓的音乐，缓解了刚刚睡醒的空顿和迷茫。尹清竹点好了外卖，便趿拉着拖鞋下床去拉开窗帘。 天已经放晴了，经过大雨的冲刷，路面和树叶都焕然一新，阳光一照都晃人。 尹清竹想起来快递还没拆，是上午回来的时候顺手从自提柜拿上来的。 扔完快递袋又洗过手后把东西从泡沫防震袋里拿出来，尹清竹坐在地毯上琢磨自己需要多少天才能把这玩意弄完。 这是一副亚克力拼画，亚克力材质的压缩板，中间一层是标示数字，需要一个个粘贴上去不同颜色的粒钻以形成完整图案。各种材料包少说也有三十四包，镊子滴胶拨针等一应俱全，组合在一起就像是对视力的示威。 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自己为难自己！ 尹清竹看着亚克力里的微型数字凹槽叹气，夜晚真的容易使人冲动消费，她再也不敢了。 尹清竹把东西收拾起来放到了一边的架子上，上面的其他格子里有她戳完的羊毛毡和其他小织物。 半个小时后披萨套餐终于送到，尹清竹系上一次性围裙，准备开吃。 她这顿饭时间不太对，索性带出了晚上的份，单这份炒饭就可以充作晚餐。 尹清竹吃得正尽兴的时候门铃响了，同一时间手机屏幕亮起，是简阳拨过来的语音通话。 “宝子开门，我在你家楼下。” 尹清竹放下手机叹气：“还是没躲过去。” 不一会儿简阳进屋关门，自己熟门熟路地走进来，把带来的好吃的往桌子上一放就去洗手。 尹清竹又去厨房拿了盘子，又拿来一卷一次性塑料袋撕下来套好，把简阳带来的麻辣小龙虾一式两份地放在上面，之后她又起身去冰箱里拿了大瓶压缩果汁出来倒在高脚杯里，这才算全了简阳对于美食的奇奇怪怪的仪式感。 简阳洗完手出来，直接给尹清竹一个熊抱：“竹子今天有进步啊，都会招安相亲对象了！” 尹清竹撕下一块披萨堵她嘴里，“吃饭。” 简阳嘿嘿一笑：“我都听说了，人家对你印象很不错，看你这表情也不像是反感，怎么你俩不想着接触着看看反倒当起朋友了呢？” 简阳纳闷极了：“这位是真不错，有才有貌的，真不考虑考虑？当了普通朋友可就掰不回来了。” 尹清竹咽下一口蔬菜沙拉，嘟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性格。” 简阳哭笑不得：“我就是因为知道才替你着急，咱又不差什么。” 尹清竹跟她碰了碰杯：“感情这东西玄之又玄的，你跟林旭到底什么情况？” 简阳知道尹清竹是担心自己，这些年自己和林旭分分合合，尹清竹没说什么，但一直都默默陪伴，简阳知道尹清竹在这种事情上很有分寸，现在能问出来，不单单是为了转移话题，也是真的担心自己。 “分开了总想，在一起又烦。”简阳说：“我俩这情况，只适合分分合合的恋爱，不适合结婚。” 尹清竹不赞同：“这么多年你俩都这样过来了，也成了情趣，说明你们不是不适合，只是跟别人不一样。” 简阳感动得一口气给尹清竹扒了五只小龙虾：“呜呜呜呜不愧是我的竹子，宝子我爱你！” 尹清竹心里失笑，简阳和林旭肯定是互相喜欢的，两人这些年即便是分手了，也都没跟别人在一起，跟小孩子非要别个劲儿似的，比着赛地想要气对方，却到底也没有其他人。 尹清竹不愿掺和好友的感□□，但她也知道简阳其实就缺个人在一旁鼓鼓劲推一把。 “没关系，没了这个还有下个，等我再广撒网给你找来更好的。”简阳畅想了一下把尹清竹嫁出去的画面，美滋滋道：“看别人谈恋爱果然是比自己谈有意思啊！” 尹清竹抢了简阳刚扒好的虾肉，一口多走后嗔道：“你就上我这找乐子。” 简阳嘻嘻哈哈的，有她插科打诨的，这顿饭吃得也尽兴。 简阳没多待，吃完饭瘫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顺手带走了尹清竹家的垃圾。 屋子又空了下来，不到下午四点，没了午后阳光的浓烈，屋子里暖洋洋的，阵阵夏风从窗子吹进来，裹着雨后清新的沁爽。 尹清竹什么也不想做，只懒懒地待在沙发上靠着，窗帘半掩，挡住了部分光线，尹清竹随手找了部评分不低的综艺消磨时间。 晚间的时候尹清竹下楼，主动去偶遇邻居家出来放风的小狗，邻居牵着绳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尹清竹和小狗玩。 “小尹，社区过两天有个青年男女交友活动，有空来吗？” 狗主人是万锦小区3号楼的楼长，热心得很，跟邻居们也都熟：“咱们社区大，青年才俊也多，跟着参与参与呗，玩玩闹闹，还省得家里做饭。” 尹清竹失笑，最近自己是逃不开相亲的话题了。 “谢谢董阿姨了，时间合适我就去看看。” 尹清竹不好直接驳了董阿姨的面子，阿姨平时很关照她，知道她自己在这边打拼平常楼上楼下的也多有照应。 尹清竹下楼一趟，顺便去小区里面的小超市买了点速冻水饺和馄饨，她加起班来吃饭没个准点，回家后又累又饿还不想等外卖，需要有这些东西充饥。 超市里面的小电视正在放电视剧，尹清竹结账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是“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不懂我为你好”的家庭伦理剧。 店老板以为尹清竹感兴趣连忙告诉她剧名，还特意告诉哪个平台播的集数多，能多看。 尹清竹知道自己这是被误会了，又见店老板呷了一口茶水后开始介绍剧情：“这男的是这老太太后面老伴的孩子，从小就不亲，老太太为了这男的操碎了心，可孩子不买账。要我说后妈当到这份上也行了，但谁让白雪公主吃了都苹果呢，后妈跟继子，这可难处啊。” 店老板末了来一句，嘱咐道：“小尹你要是找对象可不能找有后妈后爸的婆家，烦心事多着呢。” 尹清竹哭笑不得地扫码付钱：“行，谢谢您，我记着了。” 店老板悠哉悠哉地点点头，又聚精会神地看电视了。 尹清竹回去的路上复盘近些日子的种种，突然想起江潭公园里那个算命大爷的话，心说自己这犯的总不会是个烂桃花吧？ 第5章 05 “小丫头。” 公司新接的项目不难，就是细节处理上要琐碎的多，时间有些紧，尹清竹接下来的两周忙得脚不沾地，中途还要应付着临时安排下来的活。 “这次行业见面会不仅是我们互相学习的机会，能受邀参与也是上面对我们公司的认可。公司决定制作一组和二组各出两个人。” 周三临时工作会上，梁诺说道：“人选已经确定好了，一组是周组长和蒋盛岚，二组是我和尹清竹。” 梁诺把工作铭牌发给尹清竹，说：“时间是这周五下午一点开始，为期两天，会上需要案例交流，内容都是现成的，小尹提前准备一下。” 尹清竹点头，这是又要做PPT了，她在本子上顺手打起了提纲草稿，余光瞄着心思各异的同事们，心里好笑。 “咱们手头上的工作没什么能出差池的地方，就是我不在，相信大家也能很好地完成工作。行业见面会后还有个外拍，这周五到下周一期间我都不在，组内工作由江圆负责把关。” 江圆是制作二组的老人，和尹清竹分别是梁诺的左膀右臂，工作经验丰富，也能服人。 散会后老梁又把尹清竹和江圆留下，他先看向尹清竹说：“万水市离咱们这不远，我开车带你过去。” 尹清竹便说：“油钱我出。” 老梁佯装生气，说：“我差你那点油钱？坐动车怪累的，直接高速开过去省事还方便。” 尹清竹是老梁一手带出来的，也算是半个徒弟，两人都不是扭捏的性子，老梁直接拍板，说：“还住原来那地方吧？周五早上七点半，我去接你。” 尹清竹应下。 老梁又看向江圆，说：“咱们组内这些人什么样你也知道，这次临时外出家里就靠你了，看在薪水的面子上他们不会胡来，但咱们组刚进新人，这时候如果听到什么风言风语的容易扰人心思。我提前跟一组打招呼了，闻修远到时候会勤来这边串门，有难题就找他。” 江圆为人正直，没什么心眼，但工作很能拿得出手，平日不声不响的也不会惹人嫉妒，可若是让他出来主持大局却有点为难了。 所以老梁特意跟一组组长周扬过了话，一组的闻修远可不是来体验生活的普通富二代，人家是正经的小股东，被借来坐坐镇正合适。 江圆又想起刚才老梁提到的新人，问道：“组长，新来的姚月上手很快，新接的项目要不要让她接触一下？” 之前姚月被安排在江圆手下熟悉工作环境，上手的东西较为零散，没有系统性的工作任务，依照姚月的专业出身和工作履历，其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梁诺说：“再观察观察，尤其过两天我不在，你多留意，看看她的水平。” 这就是可以指派工作任务的意思了，江圆心里托了底。 - 周五早上尹清竹提着小行李箱和电脑包在小区门口等着，七点半的时候老梁开车到了。 “吃早饭了吗？”老梁递过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三明治和热牛奶。 尹清竹拿出自己的那份，剩下递还回去，说：“组长你也先吃两口垫垫肚子吧。” 梁诺今年四十出头，至今单身，年轻的时候不喜欢吃早饭，但他们这个行当本就是熬起夜来没数的，作息不会整再不吃早饭，身体迟早出问题。 所以关系近的同事买早餐都会给梁诺带一份，甭管是真心为他好还是跟上司拉近关系，近些年倒是扳过来不少，时不时还能提点着点后辈注意。 梁诺几口解决了三明治，喝了两大口牛奶后便开车上路。 他瞄了尹清竹一眼，说：“你不用着急吃，女孩子还是细嚼慢咽点好。” 尹清竹一笑，也放慢速度，说：“习惯了，不太好改。” 梁诺打个转向，一边小心观察路况一边道：“小丫头。” 尹清竹哭笑不得，她毕业就入职了这家公司，没多久就来了梁诺的制作二组，即使四年过去，但老梁还一直把她当小孩儿看。 尹清竹吃完把塑料袋整理好，又拉下了遮光板，现在是盛夏，不到八点阳光就很刺眼了。 “十点能到万水吗？”尹清竹打开手机查看集合地点，说：“下了高速还得开半个小时能到。” 老梁说：“今天路况还行，不是周末，高速不能太堵。” 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干坐着也无聊，老梁说：“听会儿歌吧。” 打开车载音乐，前奏缓声流出，尹清竹心下一颤：“这首歌……” 老梁瞄了一眼，说：“哦，这首歌啊，挺多年了，你们年轻人没听过吧？” 尹清竹摇摇头：“听过，就是不太记得住歌词了。” 音响里磁性低沉的嗓音犹在娓娓唱着：“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却打不开你深深的沉默……”（注） 尹清竹别过头看向车外，夏风吹进车子带起尹清竹鬓角的碎发刘海，她听着老梁轻轻跟着哼唱，眼睛连眨几下压下翻涌上来的酸涩。 “我家是小县城的，流行的东西进来的晚，初三那年，走在路上听街边的音像店在放这首歌，我鬼使神差地拿零花钱买了盘磁带。”梁诺回忆着往事，一时也有些感伤：“后来我才知道，我听这首歌比同龄人晚了快两年……这么多年了，不管更新多少次曲库，这一首都必然在里头。” 尹清竹想起自己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情形，眼神一闪，没说话。 中途经过服务站的时候，两人下车活动了十几分钟，尹清竹去买了两瓶水，坐回车上的时候递给老梁一瓶：“天太热了，补点盐分。” “正好有些渴了。”老梁说：“再有半个多点就能到万水，等进了市区就快了。” 果然，今天时间早，正好错开早高峰，进市区后一路畅通，尹清竹关掉导航，看着前面这个外观看上去就金碧辉煌的酒店小声感叹：“这次主办方够壕的啊。” 两人下车，老梁从后备箱取出行李，也小声八卦道：“芒城影视的人也来，财大业大的，听说上面很看重这次交流会，又有大集团承办，所以后勤保障走的都是高标。” 尹清竹失笑，他们这是跟着沾光了。 - 媒体人都心高气傲，直到下午交流会开场前，这帮人还都端着矜持的派头，各自报成团的坐着。 制作一组的周扬和蒋盛岚是各走各的，两人跟尹清竹他们前后脚到，四个人中午一起吃的饭，下午也一同进的会场。 “这会开起来没个头，中午都吃饱了吗？”蒋盛岚从包里翻出几颗白巧克力给几人分了，说：“他们也没准备点硬糖和果盘，太严肃了吧。” 一组组长周扬笑她：“你当是来春游了呢？” 蒋盛岚才不管，她翻着伴手礼袋里的流程单，对尹清竹说：“我这里还有草莓牛奶，别饿着肚子上台发言，照名录上这个顺序，等轮到咱们肯定要晚上了。别跟他们两个老的学，咱们还年轻，千万不能挨饿。” 尹清竹接下，说：“谢谢岚姐。” “客气什么。”蒋盛岚不在意道：“你就是太守规矩了，太乖了是要挨欺负的。” 尹清竹一怔，从前也有人跟自己说过相似的话，原来这不过是随口的一句关心，却错当成那时那人的隐晦柔情。 尹清竹笑：“确实。” 作者有话要说： 注：“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却打不开你深深的沉默。”歌词源自《祝你一路顺风》。 第6章 06 “行止所仰，时有所当。”…… 果然如蒋盛岚所说，等主办方的领导、承办方的高层、行业协会的发言人轮番讲完话后，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 行业交流会的流程历届都差不多，等到大集团交流完，才能轮到新兴小公司发言。 尹清竹他们公司是行业新锐，近些年势如破竹，在一众老前辈们中间稳稳当当地发展起来了。制作组的两个组长本就是活招牌，如今大招牌下又有了小招牌，很多人都对传言中梁诺徒弟的尹清竹很是好奇。 “下面有请千幕影视制作公司代表上台发言。” 掌声鼓躁中，台下观众席上的同行们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尹清竹穿着白色雪纺衬衫和黑色西装裤，扎着高马尾，跟着梁诺上台，然后在一边站定。 她第一次参与这种交流会，并不怯场，台下都是她不认识的人，既然不认识，也就无所谓别人怎么看。 在自我介绍后，梁诺说：“很高兴参与本次盛会，上一次与大家见面还是三年前。作为新时代新行业的媒体人，看到我们的影视制作环境越来越好，行业越来越正规，道路越走越宽，业务拓展至各领域，我是由衷地欣喜。” “千幕影视发展至今，既是媒体行业更领域蓬勃发展的亲历者，也是见证者，感谢行业主管部门的敦促和指导，感谢业内同僚们的帮扶和提携。千幕影视得以成长的这几年，取得了一点成绩，在此刻的交流盛会上，也愿意和大家一起分享我们的收获与思考。” “下面的发言交给我们团队的年轻力量，尹清竹。” 尹清竹颔首，清清润润的声音传遍会场的各个角落：“大家好，我是千幕影视制作公司的尹清竹，很荣幸在此次业内交流盛会中代表公司上台发言，也很荣幸与有此机会与在场的一众优秀媒体人相互学习，为影视制作和传媒业的新发展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简洁大方的PPT被投放在大屏幕上，尹清竹说：“千幕影视成立于2013年，由影视剧后期制作起家，从默默无闻的小团队，一步一步地成长为业内和观众认可的影视制作公司。这些，离不开大环境的发展和传媒影视的丰富，离不开我们每一个媒体人的努力。” “我有幸在2017年入职，成为千幕团队的一员，从而以当事人的第一视角，见证了这些年行业和公司日新月异的变革和发展。” “近些年，千幕影视的业务范围不拘泥于影视短片和电视节目后期，逐渐扩展到策划包装、综艺和影视剧后期制作、衍生节目开发等多元范围。” “千幕影视发展的八年间，接触过大品牌，也合作过新业态，千幕影视秉承与时俱进的精神，包容多元，深入项目开发的深层，以仰望星空的浪漫和探索者的视角对待每一个大大小小的项目。” 屏幕上出现了一些为人熟知的品牌综艺和冷门未闻的纪录片名称，台下四处传来小声的吸气声，低声交谈私语不绝。 尹清竹将台下的一众反应尽收眼底，点击播放，屏幕上一段一分钟的短片结束后，她说：“从人文纪录片到自然风景展片，从观众喜闻乐见的综艺到几近失传的非遗宣传，从快节奏的都市高楼，到偏僻慢调的旧时乡村，千幕影视走过的风雨八年里，一直力求用最包容的心态和求知好学的谦卑，让每一个作品都能闪耀自信又平和的光芒。” 屏幕上又翻过一页PPT，这回上面出现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拍摄于2018年6月30日，那一天，我们团队正在跟拍一档节目录制。” “探访，是那档节目的关键词，那个夏天，我们走在狭窄的旧时巷子里，走过一下雨就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跟着村民爬了两座山，镜头里掠过飞鸟、游鱼和屋门口的大黄狗，看到了一双双年迈的满是皱纹和裂口的手，以及坐在门槛上看一本翻卷了的书本的孩童。” “但是，这不是扶贫纪录片，也不是乡村纪实摄影，我们是去拍民俗美食的，结果见到了预设之外的更触动人心的画面。” “那些没被收录在节目里的触动，给了我们后期制作转换视角的启发和思考，但同时，也是我们不曾留意过的，僻静县城和村落里日复一日的日常。” 尹清竹眼神柔和下来，说：“照片里的这个孩子，等秋季开学就要上六年级了，那次拍摄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是我最遥远的笔友。他告诉我，他要去县城读中学，离家远，要住校，对于他们这类孩子，学校会免除一部分住宿费，他成绩不错，能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坐在教室里，是他最开心的事。” “这些后续，是镜头之外的故事，但一直激励着我，成为我不断前进、保持温柔平和心态的不竭源泉。” 屏幕切换，出现八个字。 尹清竹说：“行止所仰，时有所当。” “这是千幕影视的企业文化，起于对美和生活的追求。我们也一直致力于将形形色色的生活和有所闻或未所见的美平等平和地展示出来。” “从2013年到2021年，千幕影视走过的八年，不仅仅是我们千幕团队打磨历练进取创新的八年，也是无数个同我们一样有热情有梦想有追求的媒体人、传媒公司的缩影。如今，我们走到了影视传媒行业蓬勃发展的2021年，这个时代，有更多元的包容心，有更多彩的能够碰撞出不同火花的思想，有巧思，有追求，也有底线和操守。” “愿传媒人、影视人、深耕幕后创作的工作者，携手并进、良性竞争、共谱新篇！” …… 交流会结束后，主办方安排了晚宴。 各个制作团队都饿得不行，但交流会第一天很重要，这是不可多得的相互借鉴学习的机会，哪怕是探探路，也都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老梁，又见面了。” 来人是高星广告公司的顾樱，跟梁诺从学生时代就认识，工作上没什么交集，但算是半个同行，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刚才我在底下听着，就觉得你这小徒弟是个利索性子，说话干脆还言之有物，言谈举止大方，不得了不得了。” 顾樱伸手，朝尹清竹一笑：“你好，高星广告顾樱，都在C市，回头一起出来玩啊！” 尹清竹客气道：“谢谢顾老师赏识，有机会一定去拜访。” 晚宴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尹清竹懒得动却又没吃饱，正想着要不要叫外卖的时候，蒋盛岚提议道：“要不要去逛夜市？” “夜市？”尹清竹问：“离这边远吗？” 蒋盛岚看看手机上的距离，说：“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那倒是很近，尹清竹说：“等我回屋换双鞋。” 在会场穿着高跟是迫不得已，出去逛夜市还穿高跟鞋那是纯自己找罪受了。 蒋盛岚也说：“我也换身衣服，影响我发挥。” 梁诺和周扬两人也被勾出了馋虫，四个人回屋换上短袖短裤就出了门。 蒋盛岚开车，一路风驰电掣，下车后周扬一阵唏嘘：“得亏不堵车，不然盛岚这脾气肯定要给车安俩翅膀。” 蒋盛岚随手扎了个丸子头，闻声一笑：“老周懂我。” 他们到的时间有点晚，夜市快散场，阴差阳错的正好不用人挤人。 四个人一路吃一路逛，等到回酒店的时候快十点。 蒋盛岚挽着尹清竹的胳膊说趣事，尹清竹手里捧着一杯奶茶，就这么和沈醉打了照面。 两人俱是一愣，尹清竹先反应过来，点点头就算问好。 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沈醉的同伴在问着什么，尹清竹没什么心思关注，满脑子都是沈醉手腕上缠着的黑色皮筋。 第7章 07 “人总会变的嘛。” 翌日的行程并不满，上午九点开始的交流会主题是“对话和交锋”。 话筒交到了传统媒体手上。由参会的各个电视节目老大哥，从传统媒体的视角对新媒体和相较于电视节目更灵活的网络媒体进行审视和提问，同时以网络新媒体为业务抓手的新兴媒体公司也能从传统传媒的发展裂变上钻研新的课题。 这是过去和现在的对话，是收视率和流量点击的交锋。 守在电视前还是长在手机上？人的注意力和精神力有限，在庞杂的短视频冲击碎片时间的当下，传统电视节目和选择走精品路线的部分网络媒体，若想长效稳健发展，要如何冲出有风格、有特色、有优势的发展道路，是一项长久而难解的课题。 仅凭一次两次的交流会，远远不够解决问题。但有交流才会有互通，有交锋才会有思考。 尹清竹穿着白色缀橙色勾边连衣裙站在晚间沙龙会场上，看着业内头部影视传媒人三三两两地交谈的画面，不自觉蓬勃而出一股壮志豪情——她突然就愿意相信，总有一天，不管是影视创作还是节目制作，都能迎来真正的百花齐放的春天。 星期日和星期一两天是外拍，是每次交流会的固定流程。 周一上午交流会完美结束，梁诺给尹清竹送到家，说：“好好休息半天，明天上午要跟一组一起开会，养足精神。” 尹清竹点头，她确实太累，回来的时候还有些晕车，午饭也没吃进去。 已经下午一点半，尹清竹打开窗子透透空气，之后好好冲了个澡，头发吹干后便蒙头大睡。 - 尹清竹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姚月正在给大家分小蛋糕。 “都是我自己做的，本来不太能拿出手的，但味道还可以，连我一个不爱吃甜食的朋友都很喜欢吃。”姚月一回身看到尹清竹进了办公室，立马热情招呼道：“清竹，回来啦，吃早饭了么，快来尝尝我做的小蛋糕。” 尹清竹摆摆手，说：“谢谢，我就不吃了，早饭吃得有些撑。” 姚月也没强求，笑着说：“那改天我再换个样式，到时候清竹可要捧场多吃点。” 尹清竹坐回工位上，点头说：“好的。” 早上九点二十，制作部本层的大会议室里，制作一组和制作二组的人陆续进场，梁诺和周扬坐在主讲人的位置上，旁边是小股东闻修远。 制作部在制作一组和二组组长之上并未设立总负责人，平时两个组的项目也都是各干各的互不交叉，公司一直存着让两个组齐头并进良性循环的意思。 制作部是实打实的中流砥柱部门，两个组长也都是既有能力又有操守的传媒人，两人风格不同但能相互欣赏，私交不错。虽然都是靠手腕和绩效吃饭的，但因着前面的原因，两个组的组员平日相处也并不剑拔弩张，甚至偶尔还能一起当个饭搭子聊聊天。 “诶竹子，怎么脸色不好？”同组的小雨和大伟跟她坐在一处，小雨是个活泼细心的姑娘，长得很甜妹。 尹清竹说：“没睡好。” “这可怜劲儿的，累坏我们竹子了。”小雨说：“上次大伟被洋洋他们借去外拍，回来脸都黑了两个色号。” 尹清竹想起大伟上次被晒黑的“工伤”也是哭笑不得：“他去海边还不涂防晒，还好是没晒伤。” 大伟现在还心有余悸，在一旁道：“从那以后我就防晒不离手了。” “好了，人到齐了，正式开会。” 周扬把一摞文件发下来，说：“人手一份，电子版之后会上传到工作邮箱，这上面是这次交流会上获取的未来一段时间的拍摄标准和节目上架机制，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在这些框架之内，我们要做到什么程度？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资料不长，几分钟过去众人表情不一，梁诺和周扬对视一眼，轻咳一声，问：“谁先来谈谈看法？大家畅所欲言，集思广益。” 周扬也说：“虽然我们的主题比较正经，但讨论的形式可以不那么严肃，说好了说坏了都没关系。” 姚月朝梁诺看去，说：“组长，我说说？” 梁诺点头。 姚月站起来，一笑，说：“我初来乍到的，先抛砖引玉一下，献丑了。” 姚月说：“这份文件上的审核标准的变化，其实是一个讯号，那就是后期制作的主导权被削弱了。我之前在的公司也算是专业对口，同样涉及部分传媒业务，工作内容的关系，跟电视台打交道的地方比较多。其实早在去年，部分电视节目的后期就已经开始转向，这次交流会也印证了我的猜测，但其实，后期制作的主导权被削弱不意味着我们可发挥的空间变少，反而，这其实是打造亮点和特色的新的风口。” 姚月说：“试想一下，在其他的影视同行们开始畏手畏脚收缩尺度的时候，我们千幕专攻某一个特性切入，等到风格成熟，谁说不能独树一帜呢？” 有人提问：“有些抽象，能举个例子吗？” 姚月说：“比如，突出人的特性，放大人的行为，后期制作的标准调整是在质量和偏好上加码，但偏好这种东西因人而异，质量的好与坏很多时候和制作风格和叙事方式都没关系。” 江圆提问：“你指的放大人的行为，是增加爆点吗？” 姚月摇头，说：“不全是，简单粗暴的增加爆点会被诟病和反噬，现在观众阅片无数，这样做容易费力不讨好。” 其他人问：“说来说去，不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姚月却说：“但是，我们可以尝试埋线，等观众自己发掘爆点。” 姚月观察大家的反应，继续加码：“影视剧的后期制作受制于片型、导演的偏好和出品方的受众，但网综和电视节目显然就自由多了。现在综艺节目如过江之鲫，既想保住特色优势又要脱颖而出，那就要舍弃一部分原则。” “毕竟不破不立啊。” 众人沉默，显然在思考姚月所提观点的可行性。 姚月提出的这个观点牵涉到节目制作的各个流程，从前期策划到拍摄技巧再到后期制作，埋线是个很长的过程，要埋得聪明还要埋得讨巧，并不容易。 两位组长都没有发表意见，梁诺问：“还有谁要说说吗？” 尹清竹站起来：“我同意姚月的部分观点，但我的方向可能跟姚月是相反的。” 蒋盛岚转着笔问：“怎么说？” 尹清竹答道：“规则的调整和审核标准线的上升成为大前提的情况下，我们不妨转变方式，把横向铺面变成纵向拉伸。摄像讲究景深，提升层次和故事感，那节目制作也可以啊，姚月说突出人的特性，放大人的行为，在流量为王的趋势下这么做好像无可厚非，但或许我们也可以选择更温柔一点的方式，那就是增加人和环境、人和人、环境和环境的关联。” 尹清竹说：“爆点、成长线、都是后期制作的故事线上不可缺少的一环，但是，当这些元素成为固定搭配，欲扬先抑的叙事手法能获取更多话题和讨论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在沿用这个套路模板的时候，我们不妨停一停。” “我始终觉得，一档节目或是一段影片，可以给人深层次的启迪，也可以单纯展现美景美食美人给人以视觉享受，但讲好故事的基本，是在真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创作，而不是引导。” 姚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坐在位置上低着头，别人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讨论会上有思想碰撞很正常，但姚月和尹清竹之间既熟悉又陌生的距离感太明显，周围人很难不发现两人相处和别人相比较的异常。 周扬问：“一组的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直没吭声的小股东闻修远托着下巴，说：“我赞成尹清竹的想法，细节上可以再优化。” 其他人都没再言语，两位组长最终也没有下定论，讨论会散场，都去忙自己的工作。 “对了，小尹。”梁诺叫住尹清竹，说：“下周一前给我一份报告，最好有数据支撑。” 周扬在旁边说：“老梁，到时候给我也传一份。” 梁诺笑他：“行，直接让小尹同步传你得了。” 尹清竹应下，回到工位上的时候跟对面的姚月对上视线。 姚月说：“清竹，你现在比之前能说多了。” 尹清竹一笑：“人总会变的嘛。” 第8章 08 “互不打扰，是成年人的体面。”…… 接连开了三天的小组会，尹清竹再次忙碌起来，没时间去思考沈醉怎么会出现在临水市，又是去见了什么人。 那只戴在沈醉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像是缠在尹清竹头上的金箍，紧箍咒一起，她就没办法思考。 尹清竹喜欢忙碌。 简阳发信息过来，找她周末约饭。 收到信息的时候尹清竹刚到公司楼下，今日下班准时，她心情不错，回完信息后抬头，跟沈醉不期而遇。 尹清竹想当没看见，可那样太没礼貌，她在心里叹口气，站在原地不动了。 沈醉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头发剪短，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看着确实比上学时成熟很多。 沈醉开门见山说：“上一次没来得及好好聊聊，清竹，好久不见，我这次回C市是要在这边长期发展，工作和住处都稳定许多，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尹清竹说：“恭喜你啊，你一向厉害，到哪里都能发光，肯定能发展得很好。” 沈醉问：“今晚有空吗？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想问问，方便一起吃晚饭吗？” 尹清竹本来想要拒绝，可她听到了姚月的说话声，于是她改变主意，转念应下：“破费了。” 沈醉摇头，眼底有些黯然：“我们现在是不是太生分了？” 尹清竹微微笑，说：“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要熟悉起来也容易。” 沈醉也笑，可笑不达眼底，他自然发现了尹清竹的退让和距离感，这是他们之间空白的八年。 其实也不是的，他们大学同校四年，本来有机会修复关系。 沈醉给尹清竹拉开副驾车门，可尹清竹错开身子，上来后排。 尹清竹的动作太过流畅自然，沈醉分不清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们还没重新拉近关系，贸然谈论这个问题只会把人推远。 沈醉重新整理好心情，绕过去开车。 他主动挑起话题，说起一会儿要去吃饭的地方：“朋友推荐的，说这家的糖醋排骨做得一绝。” 尹清竹意外，说：“我还以为你会更习惯吃西餐。” 沈醉没否认，说：“确实，是吃得多一点，但要是论能吃好还吃饱，必须是中餐最给力啊。” 偶尔蹦出来的流行词汇打破了沈醉身上笼着的严肃和寒气，尹清竹仿佛又看到了上学时意气风发的第一个冲过重点线的短发男生。 晚高峰，路上堵，密闭空间容易滋生尴尬，沈醉把冷风关了，窗子打开，夏日晚风吹进狭小的车内空间，也解救了有些忐忑的沈醉。 尹清竹靠在座椅上，收回看向车外的视线，从后视镜里对上了沈醉看过来的眼神。 她坦坦荡荡地看过去，没有躲闪，面上不动声色稳如泰山，却在刚刚的十几分钟里预演了上百次。 尹清竹说：“还没恭喜你高就。工作还顺心？” 沈醉说：“不错，导师给牵线的企业，有政策扶持，效益势头也很好，有发展前景，就是会经常出差，一年也就一半的时间在国内。” 尹清竹说：“是你擅长的领域，肯定会做很好。” 这个回答太过官方，沈醉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毕业后就在这边工作了，是吗？” 尹清竹点头：“对，不太喜欢熟悉新环境，在这里也有不错的成绩和相处得来的同事，就没打算挪窝。” 沈醉说：“我毕业后去了上海，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虽然没有大问题，但也偶尔会碰壁。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也放心了，你应该过得不错。” 尹清竹笑笑，但也只是浅笑，沈醉说的这话有些暧昧了，但他向来是这样容易给人误会的说话风格，尹清竹已经不会傻傻地像以前一样多心。 她答道：“在我喜欢的行业做还算擅长的事情，确实还不错。” 车流终于动了，沈醉不好再分神，尹清竹又开始看向窗外，显然没有继续交流的想法。 到了吃饭的地方，用湿巾擦过手后，两人开始点菜。 既然是沈醉请客，那就是客随主便，沈醉点了大部分菜，最后到甜点的部分，他问尹清竹：“选一个吧，我不太了解甜品。” 尹清竹说：“我也不常下馆子，就第一个吧，放在最前面肯定有道理。” 服务生退下后，沈醉给尹清竹倒上热茶，“这屋里冷气开得足，先喝点暖暖胃。” 尹清竹注意到沈醉手上的黑色皮筋没有了，她也没意外，工作场合确实不适合戴这种和身份年纪 不相符的小玩意。 沈醉注意到尹清竹的视线，问：“怎么了？” 尹清竹摇头：“没什么。” 她不说，沈醉也不多问，他看着尹清竹握着杯子的手，又问：“听说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做美甲，不感兴趣吗？” 尹清竹点头：“的确兴趣不大，而且我得总对着电脑，不是要敲键盘就是要拿笔写字，不方便。” 沈醉点头：“之前听说你变化大我还不相信，现在看确实是。” 尹清竹问：“听谁说的？姚月吗？” 沈醉没否认，尹清竹说：“那就对了。” 她问：“这家餐厅也是她推荐的吧？你在C市的朋友，就是和你一起从上海回来的姚月，对吗？” 沈醉说：“这些都是事实，但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尹清竹笑笑，说：“我没有想象，而且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她说：“我只是突然好奇，转学后你和她一直保持联系，为什么我却像被抛弃了。我以为高中同学两年，算得上你相处比较近的朋友。不过也没什么，人聚人散都不能强求，以前不懂，现在懂了也不晚。” 服务生上菜，打算了沈醉要出口的解释。 这家分量小，虽然菜样点了不少倒也不用担心浪费。 热菜热汤上桌，不好放凉了再吃，聊天的节奏就这么被打乱，沈醉心绪不定，生怕尹清竹对他误解更深。 上学时两人一同在食堂吃饭，铁板烧饭、盖浇饭、特色拉面、米线、麻辣烫吃了个遍，高中课业重，别说男生，女生都容易饿，尤其尹清竹，饭量一直不小，但吃得再多也不长肉，高一开始就有晚自习，睡眠不足便更影响消耗吸收。 沈醉担心自己说话不中听影响尹清竹的食欲，便也闷头吃着，他还记得尹清竹的喜好，把那盘糖醋排骨挪到了尹清竹跟前。 美食无罪。 尹清竹在心里说服自己，虽然一想到这糖醋排骨是姚月推荐给沈醉的，但她不能跟饭菜过不去。 尹清竹抬眼，说：“谢谢。” 吃到后半程，尹清竹放下筷子，开始慢慢喝汤。 沈醉抓紧时机，说：“高三转学太突然了，那时候微信刚时兴，可上学时咱们只有企鹅号，后来手机丢了，我没记住密码，就跟大部分同学都失联了。” 尹清竹明白，姚月便是那少部分之一。 她没有追问为什么姚月成为了少部分之一，自己却是被遗忘在茫茫互联网中的一个账号。 她只问：“在A大第一次碰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不知道我考进了A大，那个时候意外吗？大学四年见了三次面说了五句话，不是我刻意想记着，实在是记性太好，印象太深，之前在学校的每一次见面，你都好像没有再续友情的意思。” 尹清竹现在想起这些已经不会伤心了，她只是有些遗憾：“友情也是会有占有欲的，我只是没想到，咱们会疏远到之后那个样子。” 沈醉不想跟尹清竹说谎，他没法欺骗她，也没法骗过自己。 他说：“起初我不知道，第一次在学校碰到你，我还以为你来找朋友……我知道你想考S大，后来又听说你考到了C市，以为你真的考到了理想的大学。虽然都在这个城市，但我没敢往你也在A大上学的方向想。” 沈醉有些不敢看尹清竹的眼睛，但他还是坐得板正直视尹清竹的面庞，像是正在面试的学生。 沈醉说：“后来几次见面，我突然意识到我了解到的信息有误，但我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我们没有添加新的联系方式，对不起，是我的自大和怯懦伤害了你的期待。” 沈醉以茶代酒自罚一杯，然后说：“毕业那天，你祝我前程似锦，可积压的愧疚太多，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尹清竹沉默半晌，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也干了一杯茶，然后说：“之后的四年你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自然也没时间没空间没精力去修复这段友情，想不通索性就不想，直到这次回到C市，然后偶然碰到了我，你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城市，你还有一个认识的自己人。我猜的，对吗？” 沈醉无地自容，可他知道尹清竹分析得是对的。 沈醉说："你还是这么聪明。" 尹清竹摇头：“跟聪明无关，只是成年人善于逃避的毛病，我也有。” 沈醉哑然，相较之下，尹清竹确实比自己要成熟通透又坦诚许多。 尹清竹问：“还有要说的吗？” 沈醉摇头，该解释的都解释了，剩下想说的，似乎现在也不是合适的场合。 尹清竹说：“那到我了。” 沈醉无端有些紧张，尹清竹却没再理会，清清润润的嗓音带着夏日傍晚的慵懒，又因着刚才的谈话似乎还浸着点经年延迟的感伤。 她说：“每一段情感的走向都有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和道理，在此之前，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和工作都算安逸平静，以后，我也不希望被打破这种安稳。” 尹清竹狠心道：“我今天愿意来吃这顿饭，也是想给学生时代的遗憾补个圆满的结局。沈醉，我们还是当陌生的老同学比较好。” “互不打扰，是成年人的体面。” 第9章 09 “我们都有太多没法把控的事情了…… 沈醉预想了好的坏的各种的尹清竹可能会给出的答案，唯独没有这一种。 他有些不敢置信，尹清竹竟然真的果断地和自己做了了结。 沈醉现在是连强装无事的假笑面具都戴不住了。 “我……”沈醉嗓子发紧，深吸一口气后平复说，“我在东升医药科技公司，距离A大半小时车程，住在北霞区岁友小区26栋1103。” 尹清竹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沈醉叹口气，最后说：“希望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起码都在一个城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直说。” 沈醉打开微信二维码，说：“加个好友吧，我不会打扰你，躺列也行。” 尹清竹倒不至于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加了好友后尹清竹把沈醉划分到了[高中同学]这一组。 沈醉突然说：“你别屏蔽我。” 尹清竹抬头，说：“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 沈醉连忙道：“我是怕你从我的世界消失，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评论，只点赞，可以吗？” 尹清竹从没见过沈醉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该是这个样子。 尹清竹正色道：“沈醉，你不用这么卑微，这样会让我也很不舒服。细算起来你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上学的时候你很关照我，其实是我该跟你说声谢谢。” “我很感激你，也不后悔我们相识一场，其实没那么多遗憾，这些跟我想要跟你保持距离都没关系。” 说起十年前的高中同窗，尹清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她说：“那些没办法更改的经历都是我们成长的一部分，是割舍不去的，也没办法当做从没发生过。我承认我曾经因为你的疏远伤心难过，但那只是一时的情绪，也并没有成为我后续生活的主题。” 尹清竹终于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说：“我们都有太多没办法把控的事情了，我不能为每一件无法挽留的东西伤神，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关注的地方。” 沈醉眼眶红了，但尹清竹并没有就此心软，依旧撂下了她最想说的话：“所以你不必这样，我不会因为谁的软磨硬泡改变想法，看到你这样我不会感到畅快，只会有些难过。” 沈醉不想尹清竹难过，尹清竹的这句话是绝招必杀，打得沈醉毫无招架之力。 - 很快就到了董阿姨之前说的社区青年交友活动，这天正好赶上尹清竹休息，下楼取快递的时候又碰见了。 董阿姨又提起话题：“就今天上午十点开始，下午四点结束，互相有好感的就私下聊聊，晚上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就是没有相中的也什么都不耽误，反正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参与参与，就当解闷儿，中午还不用自己做饭了，这不两全其美嘛！” 董阿姨动之以情后开始晓之以理：“小尹啊，真不是咱们王婆卖瓜，咱们锦绣社区年轻人真的不少，一部分是祖祖辈辈就住在这边的，一部分是附近公司和产业园的白领在这里买的房子，或者跟你一样大学毕业就落在这边租房的高材生，尤其咱们这个万锦小区，可促成了不少对呢！” 董阿姨说着说着拉起尹清竹的手，热心劝道：“小尹，阿姨看你是个好孩子，就多跟你说两句，可别嫌我烦啊。锦绣社区就是在整个江南片区，都是数的上号的，而且这社区里头，咱们万锦小区也是个招牌了，就算是没有相中的，交个朋友也是好的呀，老话说的好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咱就说你要是认识一个医生，那看病能方便很多吧？你要是认识一个同行，以后工作不也有照应？人脉是怎么攒起来的？得是多交朋友，多出去走走看看，不然老宅在家里，也是不行的呀！” 尹清竹挨不住董阿姨的热情劲，也知道董阿姨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她自然是不图能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便利，但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点头应下了。 尹清竹问好了地点，又跟董阿姨约好了稍后见面，尹清竹之前没在小程序上报名，没有入场券，董阿姨替她留了个名额，可以把她带进去。 这场青年交友活动在锦绣社区辖区内的活动展厅举行，展厅老板跟爱人就是在交友活动上认识的，因此每年都余出一个周末免费提供给社区这个“红娘”，也算是参与社区共治。 尹清竹被董阿姨带进场，场景比预想中的要好，起码不会一开始就让人望而却步。但再小清新的活动也掩盖不了相亲的本质，尹清竹戴上微笑面具，只盼着早点结束。 “才艺表演？”尹清竹拿着流程单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董阿姨功成身退，已经作为群众代表去当志愿者了。 尹清竹百无聊赖地等着活动开场，人员陆续进场，几分钟后，小角落里又多了一个人，伸手道：“你好。” 尹清竹回头，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同行。 黎傲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尹清竹，他更没想到同行业里的冉冉新秀竟然也跟自己同病相怜。 “看来也是被催得紧了，今天在这里碰到你，虽然有些不道德，但是我确实心理平衡了一下。”黎傲道。 尹清竹与他并未打过几次交道，但是对他的印象并不差，黎傲比自己晚入行一年，但实力不俗，人也很有想法。 既然在这里碰见了，反正也是无聊，索性就当个消遣。 “为什么这么说？”尹清竹好奇地问。 黎傲说：“久仰大名那些虚话就不同你讲了，就说我们实际接触过的几次，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也希望结交认识你这样的同行，只不过我以为跟自己有壁的优秀的人竟然也跟我一样出现在这样的大型社交相亲场合，这种震惊并不亚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带给我的震撼。” 尹清竹失笑，问：“实话说，我不太记得了，方面描述一下吗？我自认好像没有特别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 黎傲说：“你太谦虚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欧亚会场，那次你们和光远传媒合作的项目完成得很漂亮，之后几次交谈也都觉得你很有想法，只不过一直缺少深入了解的机会，没想到在这边碰见了。” 尹清竹接下了这句夸奖，也不吝赞美道：“你也很优秀，而且外貌这么加分，相亲你今天肯定会有收获的。” 黎傲摆摆手，说：“实不相瞒，今天我是不得不来，可不是故事的主人公。” 他又问尹清竹：“你呢？” “我？”尹清竹一笑，“这里的美食不错。” 黎傲瞬间明白了尹清竹的意思，两人都无意在这里结交新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负担。 黎傲又说起别的话题：“下个月的音乐节有兴趣吗？我这正好多张票，朋友送的。” 尹清竹摸不清他是真的简单邀请还是另有他意，思忖片刻后还是说：“正好我过阵子要休年假，要一起吗？” 黎傲终于松口气，一笑：“当然，我去接你。” 两人约定了时间地点，就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活动正式开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不断有人到台前展示，有些环节俊男美女谈笑热络，更衬得尹清竹和黎傲格格不入。 “要出去透透气吗？”黎傲看出尹清竹的心不在焉，主动问道。 尹清竹点头，两人悄声从小门退出会场。 “正好是午饭时间，惢秦湖新开了一家店，味道不错，我请客，尹前辈客随主便一起吃个便饭，怎么样？” 尹清竹说：“你这声前辈可是把我叫老了。” 黎傲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称呼，既然是朋友，总不能叫姐，单叫清竹二字显得太亲昵，担心你不喜欢，直接叫名字又听着太生疏，只能叫前辈了。” 尹清竹失笑：“随你吧。” 惢秦湖在城北，也是北霞区的一处景点，尹清竹先行下车在饭店门口等，黎傲去找停车位。 赶上周末，停车位紧俏，尹清竹在附近等了一会儿，黎傲走过来的时候正要说话，就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人。 倒是黎傲先出了声：“好巧。” 沈醉不想看见黎傲，但不得不打招呼，然后便看向尹清竹，两人几日未见，他没敢在微信上打扰，也不知道尹清竹近况，没想到再次碰面是在这种场合，很明显尹清竹是和黎傲一起来的。 沈醉说：“正好赶上饭点，不介意的话一起吧，我定了包厢。” 尹清竹挽上黎傲的胳膊，不着痕迹地捏了一下，说：“不了，三个人的话，好像就没法约会了。” 黎傲顺势配合，对着沈醉一笑，说：“改天我做东，今天就先失陪了。” 黎傲说完便拉起尹清竹的手就走。 沈醉怔住，想说的话也闷在喉咙，咽不下去说不上来，他直直地看着两人走进饭店，消失在玻璃门后。 “抱歉，情急之下拿你当挡箭牌，这顿我请。”尹清竹说。 黎傲摆摆手，接过服务生递上来的菜单，并不在意道：“这把是我的，下回你请，带我尝尝不一样的美食，怎么样？” 看见尹清竹点头，黎傲心下一喜，这下次见面不就又约下了。 第10章 10 “那是童话里的故事。” 等两人从饭店出来，看到了一直等在外面的沈醉。 看到他们出来，沈醉下车，径直走到两人跟前。 尹清竹站着没动。 “清竹，我们聊一聊吧。”沈醉说。 尹清竹说：“好像没什么可聊的。” 黎傲还在配合演出，一把揽过尹清竹的肩膀，冲着沈醉说：“这位先生，打扰别人约会是不道德的。” 沈醉盯着黎傲看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恳求地看着尹清竹，等着唯一的答复。 尹清竹到底是心软了，她随手指了个方向：“去湖边说吧。” 黎傲不太放心，正想问用不用陪她，尹清竹就说：“你先回吧，下次见。” 有了尹清竹的态度，黎傲也知道自己现在不适合在场，只得点点头，说：“有事打电话，随叫随到。” 沈醉眼神暗了暗，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尹清竹自然注意到了沈醉的神色，他现在没有立场吃醋，所以再不舒服也没法开口。 何必呢？尹清竹转过头，她现在已不必再为他费神。 惢秦湖是个有点历史的湖，自然也免不了古今撰写的爱情故事。尹清竹刚来C市的时候就听过这段求而不得自我牺牲的古老传说，她来过这里几次，却是第一次和沈醉一起。 尹清竹在心里打着草稿，她能猜到沈醉可能会说些什么。 “听说惢秦湖有一个传说。”沈醉问，“你听过吗？” 尹清竹点头，说：“不光听过，我还可以给你讲。” 在大学的第一年她就听室友说起过这个传说，在那时她还隐隐憧憬过能和沈醉再续前缘。可惜物是人非，现在她和沈醉走在这片爱情湖边，是为了好好地道别。 “……最后她的魂魄永沉湖底，长久地守护着生活在这里的心意相通之人。”尹清竹谈起之前听来的传说，“如果情侣能一起在惢秦湖说出平时说不出口的话，这两个人就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不再被痛苦所扰。如果是相互有好感的人在这里碰面并且相谈甚欢，那么这两个人就会在一起。” 尹清竹说完这个传说，却道：“可我不信。” 沈醉也跟着停了下来，他问：“不信什么？” 尹清竹说：“不信会在一起，不信能有新的开始，不信能相谈甚欢。” 湖边的风总要大一些，沈醉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话一旦开头就好说很多，尹清竹想起当年暗恋的时光，心里依然有丝丝缕缕的疼，可她还是选择把话说了完整。 “在最好的时间遇到了都没有在一起，那说明我们就是没有缘分。同窗情谊都是特定情境下的化学作用，过了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再去强求续前缘……”尹清竹看向沈醉，这回没有回避他的眼神，“沈醉，那是童话里的故事。” 沈醉欲言又止。 尹清竹却看懂了他想说什么，便主动替他填上了这道题的答案。 “我喜欢过你，但现在不喜欢了。你现在的幡然醒悟，让我觉得自己被看低了。” 沈醉陷入了从所未有的慌乱。 他没法反驳尹清竹的话，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也没法自证自己对她的感情是真的不是心血来潮，因为她压根就不给自己机会。 往前走的路都被堵死，可沈醉还不想后撤。 他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喜欢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要和她在一起的一个人。 可尹清竹的拒绝明明白白，不给人任何引人遐想的余地。 从来都是被追求的沈醉遇到了难题。 尹清竹毫不犹豫地离开，沈醉在湖边静静地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边聚来的乌云层层叠叠，沈醉往自己的车边走，却在开车门的时候倏然顿注。 “出来。”沈醉转身，看向去而复返的黎傲。 黎傲并没下车，他隔着车窗摆摆手，发动机启动，留给沈醉一身车尾气。 -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尹清竹的生活再度恢复平静，一如往常的两点一线，仿佛之前的波澜真的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要休假了？”梁诺在休假审批单上签上字，麻溜放人。 “嗯。”尹清竹靠在办公桌前，随手拨弄着梁诺桌子上的多肉，“两年没休了，想歇歇。” 梁诺递给她一杯咖啡，问：“没睡好？” 尹清竹点点头，手指摩挲着咖啡瓶身：“有点失眠。” 梁诺定睛看了一会儿，笑了。 尹清竹被组长笑得心里发毛，问他：“笑什么？” 梁诺说：“笑你红鸾星动了。” “……”尹清竹一阵无语，挥挥手走人，“我去干活。” 回到工位上的时候，手机弹出一个消息。 [爱吃的胖狸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尹清竹侧头看过去，姚月给她比了个手势，又指了指手机。 尹清竹想了想，给她改了备注，选择了[通过]。 【姚月】：【沈醉今天约了个人。】 【姚月】：【那人你应该也认识。】 【尹清竹】：【你要说什么？】 【姚月】：【你和黎傲在一起了吗？】 【尹清竹】：【问这干什么？】 【姚月】：【沈醉转学后，和黎傲是同班同学。】 【尹清竹】：【嗯，然后呢？】 【姚月】：【清竹，你是不是很抵触和我聊天？】 【尹清竹】：【算不上，主要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抓不着主题。】 姚月那边没再回复。 尹清竹把手机锁屏，闷头继续工作。 - 莺梨坊。 黎傲推门进去的时候，沈醉已经等在里面了。 “挺意外，我们好像没什么可聊的。”黎傲先发制人道，“要说什么？抓紧吧，我赶时间。” 沈醉示意服务生添好茶后退场，包厢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索性也开门见山说：“关于尹清竹。” 黎傲挑眉，半晌幽幽说道：“无可奉告。” 两人上学时就不对付，这会儿更是不减当年。 说起来也不过一年同窗，可从高三到现在就一直较劲，大概气场不和真是个玄学。 沈醉压着火，说：“我不会纠缠她，更不会伤害她，只是想要了解她的近况。” “骗鬼呢沈醉？”黎傲明显不信，“了解近况也问不到我这儿吧。” “你不是他男朋友吗？”沈醉说。 黎傲嗤笑一声，说：“别跟我玩聊斋了，你套不了我的话。” 沈醉沉沉地看了眼黎傲，突然说：“你喜欢她。” 黎傲并没否认，只是说：“谁不喜欢优秀的女孩子呢？我很欣赏她。” 沈醉没再说话，两人不欢而散。 一周后，黎傲之前说的音乐节如期举行，这几天当地媒体铺天盖地地宣传，黎傲按照约定的时间来接人。 “早。” “早。” 黎傲递过来两份早餐，说：“选一个吧。” 情景再现，当时跟梁组长出差时也是这样。 尹清竹道谢后接过，不禁感叹说：“你跟老梁估计会有话说。”都挺会照顾人的。 黎傲不解，尹清竹笑道：“夸你。” 直觉告诉黎傲，再问下去恐怕会得到自己不喜欢的答案，索性不再追问。 音乐节人山人海，大家都穿着清凉，尹清竹今天也选择释放自己，找出来压箱底的上班没法穿的衣服，黎傲全程君子作风，并没多投注视线。 只是在门票检录之后，黎傲拿出手机给尹清竹拍了一张入场照，然后问：“你现在是在做自己吗？” 尹清竹意识到黎傲说的是着装，摇摇头，答道：“不是，但喜欢。” 黎傲点点头，又给她拍了一张，随口又认真地说：“很漂亮。” 尹清竹看向他，黎傲又说了一遍：“无论哪一种，都很漂亮。” 第11章 11 “你知道我喜欢他的时候多大吗？…… 相比较惹眼明媚的长相，尹清竹自知，她更适合用温柔知性来形容。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用“漂亮”这个字眼夸赞自己。 以至于，进场逛了一会儿后，尹清竹也没想好如何应对这种直白的赞美。 “谢谢。”尹清竹手里还拿着羊驼的食料，侧过身笑了笑，“你是第一个这样夸奖我的人。” 音乐节十二点才开始，他们进场早，正好可以多逛逛外圈的游乐设施。 黎傲抽了一根草料，朝羊驼喂过去，一边道：“不是恭维。” 尹清竹点头，应了一声：“我收下了。” 这种场合不适合说喜欢，就连真心都鲜少坦露。 他们认识得不晚，但相知不多。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真心话半掩半遮，说者有心听者知意，就不会给彼此增添负担。 两人一时无话，安静地逗着羊驼，然后腾开地方给其他观光客，又去寻找其他区域的消遣。 尹清竹并不是喜欢热闹的性格，但她偶尔也会好奇这种热烈的活动。黎傲看到了她身上的矛盾点，而这有趣的矛盾在黎傲眼中又变得更为让人好奇，催使他进一步的探求欲望。 “有点恍惚，还以为到了采编现场。”黎傲说。 他们是同行，尹清竹瞬间明白了黎傲的意思。从进园开始，就到处都是媒体的身影，只不过今日身份转换，他们是来放松娱乐的看客，不需要扛着设备记录采访。 “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去随机抓取一位幸运观众。”尹清竹笑。 她半路出家转制作组，之前也跟过不短时间的外场，即使是现在也会和小雨大伟他们跑跑外面，采编这活自然不在话下。 黎傲趁机问：“我想知道，是什么契机让你入了这一行吗？外界对媒体人的评价并不好，什么门槛低、天花板低，头部寥寥，大多是混口饭吃，很多时候日夜兼程，报酬却没那么丰厚。” 很久没有好好歇歇的尹清竹确实感同身受，但她莞尔一笑，反问道：“有什么工作是不累的吗？” 黎傲一怔：“我好像懂了。” 尹清竹说：“既然做什么都很辛苦，那么我就选一个会让自己更快乐的。起码在这个行业里，我能得到更多的获得感。” 黎傲问：“你是结果导向吗？” 尹清竹思索了一会儿后说：“不完全是。结果导向的人往往有很强的动源，那是一种有很高能量的热情，像是一团火。” “但我不是。” “我很难应付澎湃热烈的情绪，大多时候，我更喜欢靠内化就能消解的平静。”尹清竹说，“可我跟结果导向的人又很像，工作于我只是赚钱的途径，无所谓是哪一种工作，能赚钱就行。所以我在工作中获得感更多地来源于被肯定以及被激励的具象化。至于过程中会不会很辛苦，并不重要。” 黎傲又问：“都说结果导向的人很难坚持长期没有反馈的事情，你认同吗？” 尹清竹说：“以前不认，现在认了。” 黎傲没再说话。 尹清竹的答案印证了黎傲之前的猜测，可他说不上来听到这个答案的自己，是否应该开心。 这回倒是尹清竹先开了口，说：“你和沈醉认识吧？” 黎傲没否认，只问：“你还喜欢沈醉吗？” 尹清竹说：“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抱歉。”黎傲说，“我没有想要挖你隐私的意思，只不过在此之前，我就知道了你们的一点过往。” 尹清竹看着他，大有对方不好好说清楚就绝不会开口的架势。 黎傲第一次领教业内小辣椒的脾气。 他失笑道：“他转学后到了我们班，那时候年轻气盛，突然来个成绩比我好的，自然哪哪都看他不顺眼。当然了，排除掉成绩这一块，我俩性格也完全不对付，就是到现在，我和他也算不上朋友，只能是同学。” 看着尹清竹的眼神，黎傲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又接着说：“你肯定想问，我和他关系这么不好，又是怎么知道你们的事情，对不对？” 尹清竹说：“是。” 黎傲这次没卖关子，道：“姚月和我是同学，有次回校的聚会上，听到了。听说她入职了千幕，这回和你是同事了吧？世界真小。” 尹清竹不喜欢成为别人的谈资，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追溯曾经被说起过什么。事实如此，黎傲这个局外人知晓了自己的过往前事，尹清竹唯一在意的是…… “那你邀请我出来玩，是想要印证传言，还是什么？”尹清竹问。 黎傲惊讶于她问得直白，尹清竹歪歪头，“怎么了？” “没。”黎傲越来越喜欢尹清竹的性格，“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我邀请你出来玩，只是因为喜欢。”黎傲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尹清竹问。 黎傲说：“从在那场相亲会上碰见。” 尹清竹笑了笑，接受了他的解释。 尹清竹问：“你知道我喜欢他的时候多大吗？” 黎傲摇头，猜测道：“高中吧？” “十六岁。”尹清竹说。 都说十六七岁的喜欢会铭心刻骨，黎傲问：“你会念念不忘吗？” 尹清竹淡淡一笑：“十年过去了。” - 音乐节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才结束，黎傲把尹清竹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快零点。 “今天很开心，谢谢送我回来，开车注意安全。”尹清竹下车后朝车窗内的人摆摆手，黎傲却跟着走了下来，唤了她一声，“尹清竹。” “嗯？”尹清竹站定。 黎傲说：“希望我白天说的话没有给你带来负担，更希望我的喜欢没有成为你的困扰。” 尹清竹说：“这是你的权利，是我这个当事人都无权左右的。” 黎傲说：“那你的主观呢？” “我的主观？”尹清竹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你会行动吗？我是否会困扰，依旧取决于你。” 变相得到了答案，黎傲释然地一耸肩，说：“不会。我现阶段的状态还不适合好好地追求一个人。” 尹清竹微不可查地松口气，朝他摆摆手，道：“我上去了。” 可黎傲又添了一句：“我可以随时做你的工具人。” 尹清竹问：“沈醉吗？” “嗯。”黎傲点头，“我不会觉得被利用，你放心。” “好，我记下了。”尹清竹说。 - 尹清竹一觉睡到近正午，年假还有三天半，她仔细挑拣，终于选定了一个去处。 八月份暑热渐退，主干路宽敞开阔，两旁碧树荫荫。 她要回学校看看。 第12章 12 【对方正在输入……】 在沈醉不告而别的最初，尹清竹是没办法释然的。 但高三的时候每个小时都恨不得拆开来用，尹清竹的情绪既没法消解又没处安放。 日复一日地累积沉淀，变成厚厚的一层青苔，潮湿又黏腻地包裹住她的心脏。 年少时的心动出师未捷，尹清竹连呼吸都痛。 偶尔能分神想想，有几次午夜梦回，她都会梦见和沈醉重逢的场景。而每一次天明之后，她好像便又能捡起一点希冀。 当时才十八岁的尹清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希冀什么。 但好像只要想着她和沈醉还有百分之一的再遇见的可能，那也就再能挺一挺。 尤其是高考之后，这种期待和忐忑到了顶峰，然后在八月末去A大报到的时候，尹清竹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彻。 A大比她想象中大，学生比她想象中多，她像是误入楼宇高林的山雀，终于在这一次的见世面里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在茫茫人海中想要寻找一个失联了的旧友，不亚于大海捞针。 进大学的第一天，尹清竹失眠了。 入秋的雨总是来得突然，一如那天夜里尹清竹梦中的伤心。 尹清竹半夜醒来，隔着床帘听宿舍楼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久久没再能入睡。 那一晚后，尹清竹不再对在校园内和沈醉偶然重逢抱有幻想，也不会再因为希望落空而遗憾。 沈醉成了她寥寥可数校园记忆里的时光过客。 再也久别难逢。 - 铄城。 当天下午五点十三，尹清竹拖着行李箱走出出站口，直接转进了出租车通道。 尹清竹已经定好了酒店，这个季节中小学都没开学，晚高峰并不十分拥挤，半个小时后她抵达入住的酒店。 尹清竹拉开窗帘，远眺距离这里十分钟路程的铄城实验高中。 她此行回来并不为看望老师，近乡情怯，也并没打算走进校园。 尹清竹没有叫客房服务，选择去附近逛逛，随便吃点东西当做晚饭。 学校附近的那家小吃店还在开着，店里冷清，尹清竹便成了此时唯一的客人。 “老板，来份泡菜五花肉炒饭，一份炒年糕，再来一份白菜豆腐粉丝砂锅。” 柜台后的老板笑着走出来，善意提醒道：“咱家份量大，姑娘能吃了这些吗？” “能的。”尹清竹点头，看着桌上的号码牌，然后坐到了靠近风扇的位置。 学校附近的店面做饭都快，三锅同时起灶，陆陆续续地就上齐了。 尹清竹轻车熟路地到小菜区盛咸菜，墙上挂着【小碟五角，大碟一元】的标识。 毕业这么久，咸菜从免费到收费，这店里的物价也没涨高太多。 老板招呼完后厨又回到柜台后面看电视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尹清竹聊天：“姑娘看着面荒的，之前来过？” 尹清竹说：“以前总来。” 老板抬头：“这里的学生？” 尹清竹点头：“毕业好几年了。” 老板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从记忆深处摸索出久远又模糊的影像，他也不确定回忆是否准确，但他还是说：“之前有一对小同学，夏天下雨或者冬天下雪就会来我这吃饭，和你点的东西都一样。” 泡菜五花肉盖饭、泡菜五花肉炒饭、微辣口的辣炒年糕、豆腐砂锅……左不过来来回回点这几样，像是吃不腻。 “我想想啊，那真得是好些年前了，我儿子那时候刚毕业，现在孙子都上幼儿园了。”老板说着说着也不禁唏嘘感叹，“你说我这小店迎来送往那么多学生，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俩了。” 尹清竹动作一顿，又继续夹咸菜，她相中了酸甜口的黄萝卜，看着就脆爽可口。 可老板没再继续往下说，似是不满意这个听众的反应。 尹清竹这次回来也没什么目的，故地重游都算不上，也就权当个记忆补档。 “为什么呢？”于是她问。 老板就等着她这句问话呢，又乐呵呵地接着说：“不知道啊。” 尹清竹也笑起来。 她放下夹子，拉好咸菜的玻璃罩，径直走向老板，一边拿出手机一边道：“老板，多少钱？” “三十九，抹个零，给我三十五得了。”老板拿出二维码，越看越觉得尹清竹眼熟。 尹清竹直接给了四十，也笑着说：“谢谢老板，这多出来的一块，是感谢您还记得我的。” 老板哑然，半晌无声地笑了笑，去厨房现炸了两串骨肉相连，又盛了一包鸡柳出来，放到了尹清竹的面前。 老板说：“辣椒粉包和孜然粉包是单独的，回去吃的时候适量添加。” 尹清竹谢过老板的好意，收下了。 菜都上齐，尹清竹慢慢开吃，老板也不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只能听到风扇扇叶的转动声和老板手机里传来的电视剧情。 炒年糕还是原来的味道，软烂Q弹，尹清竹吃不惯硬硬的炒年糕，唯独喜欢这家的口感。老板实在，五花肉给了不少，砂锅里的豆腐尤其有高中时的味道。 “叮——” 手机提示音响起，尹清竹喝汤的动作一顿。 这个时间大概率不会是工作消息，而且老梁亲自批的假，制作二组的人也都知道，肯定不会来找自己。简阳也知道自己到铄城，也不会这个时间发消息。 晚上七点钟，会给自己发消息的人屈指可数。 而就这段思索的功夫，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尹清竹心里隐隐惴惴，指纹解锁后果然看见一长串的消息。 都来自同一个人——【沈醉】。 【清竹，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我认真想了很久，我必须承认，你说得很对，我这样的转变和做法确实突兀又让人觉得奇怪。对不起，我为之前所有莽撞的行为感到抱歉，让你不开心了，是我的错。】 【由于我之前的不作为给你造成的所有不安和不信任，我一定会尽力弥补，希望你可以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 【更重要的也是我最想和你说的，我不会放弃对你的追求，我也会选个更合适也更正式的机会好好跟你说说话，然后当面告诉你，我是认真的。】 【清竹，我会尝试用更温和的方式靠近你，用行动消解你所有的疑问和不安，坦坦荡荡地走到你面前。】 【我喜欢你。】 尹清竹面无表情地看完消息，又看了看还没吃完的炒饭和砂锅，对这个被破坏吃饭节奏的始作俑者更是冷漠，直接回了个表情包。 【独枝】：【已阅。】 这两个字直接打得沈醉措手不及，他大概没想到尹清竹回复得这么快，左思右忖地反复斟酌，既怕越说越多惹得尹清竹不快，又怕说得太少让尹清竹怀疑自己的诚意。 就这么拖拖拉拉了两三分钟，尹清竹托着下巴看沈醉到底能回复个什么，可聊天页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对话框里却再也没蹦出什么消息。 尹清竹嗤笑一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胆小鬼。 第13章 13 “我没放不下他。” 铄城这几年的变化很大。 尹清竹走到昔日的那条巷子时，迎面的是开阔的水泥路面铺就的购物大楼前的小广场。青石板路前的小店不知何时搬了迁，那一片低矮店铺也不知道在哪一年没了后会有期的牌匾。 小广场上的街灯把影子拉长，尹清竹慢慢在广场上走着，四处都是陌生的景象。 她许久没回到这里，故乡不再像故乡。 尹清竹提前结束了在铄城的行程。 回到C市的万锦小区，才好像心落了地。说来也奇怪，这间在此地谋生落脚的小出租屋倒成了她的安身之所。 年假的最后一天，尹清竹约了简阳下班之后出来逛街。 “怎么不连个周末？你这假休得不值啊。”简阳说。 尹清竹笑了笑：“余出两天以备后用，保不齐下半年还有什么突发情况呢。” 简阳拿一条裙子在自己身前比了比，然后又放回了货架上，转身唤了一声：“竹子。” 尹清竹从镜子里看过来：“嗯？” 简阳说：“我跟林旭分手了。” 尹清竹看过去。 简阳说：“这次是真的分手，我和他都需要好好想一想是否真的合适。” 尹清竹和简阳在大学相识，之后也算是一路见证了简阳和林旭的种种，这两人剪不断理还乱，从小相识青梅竹马，少时心动分分合合，看过山望过水，可就是难把感情处得安稳。 安稳？ 尹清竹心里一惊，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求得感情的安稳了？明明她曾经也在朦胧月色下，期盼过轰轰烈烈的感情。 简阳挽起尹清竹的手臂，问：“你在替我难过吗？” 尹清竹摇摇头，说：“没有，我觉得你们的决定挺好的。” “是吧，我也觉得。”简阳喟叹一声，“我有这个想法好久了，我是很喜欢他，但很多地方也确实磨合不了。没有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可就是这样的小摩擦就能把人搞疯。” 尹清竹没应答。 简阳瞧见尹清竹的神色，试探地问：“最近有什么情况吗？” 尹清竹笑：“我能有什么情况啊。” “没有吗？”简阳打趣着盯着尹清竹看了半晌，然后拉着尹清竹的手臂，“我们去买奶茶！” C市的八月暑热还未退，虽已初秋，但街上依旧是短袖长裙居多。两人依旧要了透心凉的加冰饮品，然后在商场里随机选中一家火锅店，挑了个隐蔽的被绿植遮挡的角落。 “欢迎光临，请问要套餐还是自选？近期推出的套餐有239/299/359三档，如果两位胃口不错，套餐还是很划算的。”服务生放下两人份的餐具，又把菜单给到两人手中。 尹清竹和简阳把菜单扫视一遍后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359的。” “来个鸳鸯锅吧。”简阳问尹清竹，“这一半要番茄还是酸汤？” 尹清竹选择困难，索性提议道：“石头剪刀布。” 简阳：“我代表酸汤。” 尹清竹：“三局两胜。” 看着两人玩得开心的服务生忍俊不禁，勾选了“正常辣”和“番茄”汤底后，又在其他菜码上一一做了标注。 “请问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没有了，谢谢。” 等服务生离开后，两人齐齐笑出了声。 尹清竹放松的靠上沙发靠背，感叹道：“除了跟你出来吃饭，我还真遇不到第二个陪我玩石头剪刀布的人了。” 简阳却说：“除了跟我出来吃饭，你是不是也很少跟别人单独聚餐啊？” 尹清竹想了想，赞成道：“那倒也是。” 说完又噗吃一笑，找补道：“没办法嘛，工作忙，我又这么宅。” 简阳并不拆她的台，只提起先前的牵线搭桥，问：“跟涂然还有联系吗？” “嗯？”尹清竹从记忆里翻找出这个名字，“怎么问起他来了？” 简阳说："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先头梯队的优质人选，哪怕先从朋友做起呢。" 尹清竹笑：“我跟他不来电，他也是。” “不想往前看吗？说不定前面有更好的风景。”简阳斟酌着词句，难得正了脸色，认真道，“竹子，为了一个早就失去的人，没必要放弃未来的无限可能。” 尹清竹笑：“我没放不下他。” 简阳顺势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还跟以前一样吗？” “大概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尹清竹摇摇头，半晌慢慢说，“我一直都不是很清楚，是因为第一个心动的人是他才确定了理想型，还是他恰好是我的理想型所以才心动。” 简阳在心里叹气，又问道：“那刨掉这些，你希望出现的那个人必须能做到的是什么？” 尹清竹心里一动，说：“我希望……不管遇到什么状况，都会坚定走向我的。” - 【我希望不管遇到什么状况，都会坚定走向我的。】 袁远复述完这句话便去看沈醉的反应，问：“有什么想法？可以开始你的陈述了。” 沈醉莫名地看着他，不解道：“你怎么碰见的？” 袁远耸肩，说：“和一个朋友吃饭，你的心上人就坐在我们那一排，不过因为有绿植遮挡，她没看见我。” 袁远边说边觑着沈醉的表情，又道：“当然了，她也不认识我。” 沈醉问：“所以你就光明正大地偷听？” “哥们，你重点偏了啊。”袁远一阵无语，“我好心好意替你打探敌情都不行啊？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沈醉并不买账，想起这人之前女朋友的类型，顿时有些担心，冷硬道：“你不是说来C市是为了散心吗？怎么散到火锅店去了？这里的特色美食也不是火锅，而且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一连串的问句劈头盖脸，袁远不用猜就知道沈醉的话外音，这人简直别扭死了。 换作平时他肯定要多揶揄两句，但现在看沈醉明显比之前清瘦的身形，袁远还是照实说：“因为约了朋友，他喜欢吃辣，我不是不能吃辣，只是不喜欢吃辣。而且我本来没想听，但你心上人和同伴的话题中间出现了我熟悉的名字，人的八卦心是忍不住的，理解了吗少爷？” 沈醉哑然。 袁远一抬手，说：“别道歉，我会消化不良。” 沈醉揉揉鼻梁，有些别扭地问：“那你刚才说的……你熟悉的名字？” 袁远最近尤其喜欢看沈醉吃瘪，卖着关子悠悠一笑，然后在沈醉期待的眼神中摇摇头，残酷道：“不是你。” 他说：“听着是你心上人的相亲对象。”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好巧不巧，那人我认识。” 沈醉：“……” 袁远问：“还要听吗？” 沈醉冷静地下了逐客令，道：“我要休息了。” 袁远离开前还要再刺沈醉一下，说：“我后天上午的飞机，如果你想知道我还听到了什么，抓紧时间。” 深夜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凉，床头放着的水晶球发出淡淡的光。 沈醉迟迟没法入睡。 第14章 14 “媒体从业者不仅要对作品负责，…… 沈醉对于铄城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并不是铄城的人，只是成长中途跟着外婆在那里长大。 十岁的时候从C市搬到铄城，对于年纪尚小的沈醉来说，无疑是一件称得上翻天覆地的事。 不同于C市，四线城市的铄城有着特有的慢节奏，很好地帮助沈醉安稳度过了青春期。 然后在高一的时候，沈醉遇见了尹清竹。 同班同学同一学习小组，前后座，两人一起读书一起放学。 回家路上的鸟雀，冬日傍晚的清雪，美食街的吆喝叫卖，还有那家去过很多次的小吃店……这么天时地利的配置放在校园剧里绝对能演绎各种青□□情故事。 可沈醉榆木脑袋，平白浪费了好几年才认清自己的心。 后知后觉的钟情让他早就错过了尹清竹的喜欢，然后再也没能在重修旧好的博弈里稳操胜券。 - 尹清竹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作息，两点一线的生活少有额外的放松时间，也无暇去想恼人的往事。 白露节气一过，时间更就像是被安上了加速器。 制作组总是会在秋冬迎来工作高峰，尹清竹跟同事一遍又一遍磨着后期文案，还要筹备着两年一届的行业记录片竞展。 “公司决定一组和二组各自竞展，经过抽签，这次咱们二组竞展的是第三板块——聚焦各行业中‘育’的力量。” “在座的各位都是我们公司乃至行业的佼佼者，大家通力合作各显其能，力争拿出一份高分答卷。” 老梁说完便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关键词，然后把主场交给各位组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谈谈。比如说，大家可以先说说我们可以从哪些行业入手。” “老师。” “培训师。” “讲师。” “教练。” 姚月说：“如果我们偏重教育类的行业，可选项看似不少，但方向其实是比较窄的。相较于其他新兴行业可拍摄记录的点，我们这样的选择会有些乏味。” 小雨并不赞同：“不啊，我们是媒体人，保持客观和不偏颇是基本，如果在筹备期就对即将拍摄的内容心生抵触，那以后几个月的跟踪记录和后期制作岂不是要烦死自己了？” 大伟也道：“出外场的这几年，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其实就是比其他节目录制更平静甚至沉默的记录拍摄，只有那个时候，眼睛是眼睛，耳朵是耳朵，不需要任何抓马的解构，我只需要如实还原就可以了。” 接连被两人反驳，姚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可小雨和大伟说得确实有道理，话也是对事不对人，姚月有火没处发，只得略显烦躁得撩了一把头发，彻底不说话了。 之前带过姚月几天的江圆出来打圆场，给姚月递话问：“你有哪些合适的行业内容推荐吗？” 姚月就坡下驴，道：“我们可以从现在比较热的行业里寻找，比如说育婴师。这样不仅素材够多，讨论度也会高，我们是媒体从业者不假，但是制作的成品如果能产生更高的社会效应，不是比默默无闻后销声匿迹更让人振奋吗？” 组内其他没发言的渐渐被说动了，姚月这番话恰恰击中了他们的软肋，谁不希望自己的作品会被人津津乐道呢？哪怕是不好的评价也总比毫无水花强。 这年头有讨论度才是第一优先级，传统媒体的没落不正因如此吗？ 众人沉默，老梁站在白板前观察着二组人员的神色，他想要听听尹清竹是怎么想的。 其实不仅是老梁，大伟小雨他们，甚至是姚月，也都在等待着尹清竹的发言。 被环伺的尹清竹不紧不慢地翻着竞展指南手册，半晌抬头问：“我们只是抽中了第三版块的主题，但是并没有局限拍摄内容，对吗？” 老梁点头：“没错。” 尹清竹说：“那不管是交叉拍摄亦或是蒙太奇手法，我们其实可以先确定展片方案，然后根据展片的故事线来敲定行业内容。” 老搭档们瞬间明白了尹清竹的想法，大伟更是直接补充了尹清竹没说完的话：“这样不仅可以缩短拍摄周期，还可以给后期发挥提供更精良的制作空间，但是同时，也对选择的行业对象有更高的配合度要求。” 尹清竹点头：“是的，所以对行业对象的选择上就需要更为慎重。” 姚月问：“那依你看，育婴师这个行业是不会被选择的了，对吧？” 尹清竹说：“现在还是讨论阶段，任何一种行业都可能出现在我们的最终方案里。只不过从我个人角度，的确是认为育婴师目前还不具备成为这次行业展片内容之一的条件。” 姚月问：“为什么？不是说媒体人要客观吗？你是对育婴师这个行业存在偏见吗？” 尹清竹面对此等的咄咄逼人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 姚月此刻气血上头口不择言，尹清竹只觉得这种情绪出现在筹备讨论上让人倍感荒谬。 尹清竹说：“姚月，我有些不懂你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如果你单方面认为我对选片内容的取舍是出于对某一种行业的主观臆断，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在会议之初提出来的对教育类行业的看法是否也是因为你的偏见？” 姚月已经笑不出来了，尹清竹无视她的脸色，继续说：“如果你问我对育婴师这个行业的看法，我很乐意跟你分享我的看法。而我不赞成这次的纪录展片涉足育婴师这个行业，只是因为育婴师这个行业和我们这次的拍摄性质不契合。” “育婴师行业自身还处在起步阶段，它本身鱼龙混杂，目前的发展现状不成体系，没有规范。这样一个还在自我摸索期的行业，依我们这些人的能力来讲，并没有足够的把握完成正确的客观的符合实际也预期未来的拍摄。” “当然，我必须承认它自带热点，可能会如你预期那样会获得更多的讨论，但是我们作为外行，如果起不到筛选、警示、亦或是哪怕一点点地帮助人们甄别的作用，纪录片里展示出来的内容就很容易产生对观众的误导，立足于反映社会行业的作品便将不会起到该有的社会作用。” “媒体从业者不仅要对作品负责，更要对大众负责。传媒作品是放大镜也是扩音器，如果我们选择了不恰当的选题又不能承担后果，最后受害的不仅是广大观众浪费的几十分钟乃至几个小时，而是潜移默化中我们传递的错误信息对他们生活和选择造成的影响。” 姚月恼羞成怒道：“你混淆逻辑，在道德绑架我。” 尹清竹摇头一笑：“媒体人最擅长的就是道德绑架和情绪绑架，只是职业素养和专业水平把这种绑架约束在合理的范围内然后将其合理化，变成共情。” “姚月，我仅仅是在内部讨论会上对你说了几句话就让你感到不舒服，那到时候你的情绪和心理透过作品面向大众，观众们不舒服倒胃口，又该去哪里分辩啊？” 姚月哑口无言。 第15章 15 【我只想陪伴她。】 姚月和尹清竹高中同窗三年，没想到当年那个温柔和气到有些软弱的小姑娘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说不过你，可我们这一行可不是靠一张嘴皮子就能成事。”她瞪着眼睛，却对上了尹清竹一双盈盈笑的眼。 姚月从不觉得尹清竹比自己好看，却不得不承认，尹清竹的眼睛是她温柔的化身。 会议室内的空气都带着滞涩的味道。 尹清竹的状态和言语并不强势，可在场众人都能感觉出她动了脾气。 他们本就知道尹清竹是个有才气但更有脾气的人。 今天这一幕，又恍然让制作二组想到了尹清竹刚入职那年不畏强权的威名。 心血作品被挂名顶替，业内屡见不鲜的招式在尹清竹这个职场新人身上碰了壁。初出茅庐的新人挺着傲骨，直接拿着更完善一版的案子敲开了部长办公室的门。 旁人都以为她会被公司踢掉，却没想到尹清竹彻底站稳了脚跟。 然后摇身一变直接进了制作二组，半路出家却又势如破竹。 若提起尹清竹，大家对她的印象无外乎八个字——软硬不吃、雷厉风行。 如今四年过去，尹清竹锻炼得愈发沉稳大气，内里的那份傲骨与坚韧互勉，早已让她不畏惧任何暗枪和冷箭。 尹清竹淡然一笑：“我们不是在探讨吗？意见交锋而已，别紧张。” 一直沉默的老梁看起来对尹清竹的话题很感兴趣，顺势接过话问：“清竹，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尹清竹说：“《聚焦育的力量》这个主题，最容易让人想到的就是教育、养育，但其实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是不是可以把它延伸一下？” 除了姚月低着头外，会议室的其他人都看过来，尹清竹说：“领路人。” “老带新的领路人，亦师亦友的前辈师父，行业领域内德高望重的导师，这些人的育不是广义上的教育，但同样起着不可忽视又潜移默化的内化影响。” “我们承袭他们的意志、思想、思考问题的角度以及工作方式，在系统的知识行为之前沿用，然后化作自身的行事风格，并且不断完善前进的视角，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 尹清竹最后道：“这是我目前的想法，并不太成熟，还没有任何细节，再多的我也说不上来了。” 老梁说：“或许，我们的确可以尝试一下。” 组长轻易不发话，一经发言，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决定。其他人也都没有异议。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可以优化细节了，首先是纪录片的故事线……” -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散会的时候众人已经饥肠辘辘，尹清竹走在前面，跟小雨大伟讨论着中午去哪吃饭。 “清竹。” 姚月从后面追上来，热情招呼尹清竹道：“这次分组拍摄，我并不承担多重要的任务，可以跟你们组取取经吗？” 她又调整好了状态，开会时的剑拔弩张烟消云散，此刻往尹清竹跟前热络交谈，被旁人看去，还以为她们有多要好的交情。 尹清竹把会议材料都收进桌面的书立分格，诧异地看向姚月，然后与江圆对上了视线。 “江哥，”尹清竹说，“大学城那边你多辛苦，姚月正好是U大毕业的，跟A大只隔一条街，她大概很熟悉。” 江圆说：“那正好，大学城那边的路七拐八绕的，幸亏姚月熟悉环境。” 江圆向尹清竹点点头权当致谢，然后招呼姚月午饭后一起商讨预案。 尹清竹摆脱一个大麻烦，低头抻平袖口的褶皱，无声地笑了。 “清竹，你变化挺大的。”姚月吃瘪，自然想要扳回一城。 江圆等人已经离开，眼下除他们两人之外，就剩下大雨小伟。 这两人跟尹清竹是老搭档了，也早就看出来姚月跟尹清竹不对付。他们没有离开，只是在自己的工位上等待。 姚月扫了两眼，心下有了主意。 她心知说什么能对尹清竹产生威胁，故意试探道：“他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么厉害，肯定能放心了。” 姚月没有说出名字，但她和尹清竹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越是在人前模糊不清，仿佛关系越有多暧昧不明。 偏偏尹清竹如今最讨厌没有结果的暧昧，更遑论这样成为别人口中谈资的被动。 “是吗？你很了解他，不像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尹清竹一笑，“至于他放不放心的，由你这个老同学代为转达，我倒是放心了。” 姚月被这声“老同学”刺了心，不知道尹清竹指的是她自己还是沈醉。 “我要去吃饭了，你先忙，失陪。”尹清竹能舍出这些耐心给姚月已是极限，转头招呼小雨大伟一起出去吃饭。 姚月看着尹清竹的背影发怔，尹清竹的变化太大，她不由自主地给沈醉发了条不合时宜的消息，不打算撤回。 【姚月】：【放手吧，你掌控不了她的。】 - 尹清竹并非一直这样牙尖嘴利。 上学时的尹清竹，是学校出了名的乖巧性格好。 班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性子柔和，包括沈醉。 因此偶尔碰见有借着叛逆期由头胡来的人出现在尹清竹跟前时，沈醉总能及时出现，成为她的骑士。 当时沈醉笑她：“你性子别这么软，容易挨欺负。” 尹清竹小心试探：“那你看着我挨欺负吗？” 沈醉大大咧咧道：“到时候你有男朋友了，我肯定让贤啊。” 一语成谶。 沈醉没有如尹清竹的愿成为她的男朋友，也自此后连给她解围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醉蹙眉，他自然看到了姚月发来的消息。 自始至终他都把姚月放在朋友的位置上，这么些年两人不远不近，也不可避免地被窥探到了自己对尹清竹的真心。 沈醉不在意，对尹清竹的心思又不是见不得人，他无所谓被谁知晓。 可姚月的这条消息越界了。 他们的关系还没近到干涉对方的感情上。 不知道姚月这条不着边际的消息背后有着怎样的隐情，沈醉不想了解。 他只想终止姚月对尹清竹的臆测和评价。 他的喜欢，不需要别人的打分。 【沈醉】：【我只想陪伴她。】 - 尹清竹这一组负责的是科技园的拍摄，他们要拜访一位在药学方面颇有威望和建树的前辈——林钲潼教授。 “林教授近些年已经不授课了，在东升医药任职，偶尔在大学开讲座。” 直到进入上行电梯，尹清竹才突然意识到，这家公司的名字有些耳熟。 叮—— 楼层抵达，隔着三五人群，尹清竹和电梯轿厢外的沈醉对上了视线。 她想起来了，沈醉就在这里任职。 第16章 16 “这里的煲仔饭味道不错。”…… 沈醉是医学专业，研究生期间走的就是药企联培，现在与林钲潼教授在东升医药的不同部门，在同一部电梯前碰到也不算什么新奇事。 尹清竹压下心中疑惑，林教授声望高职级高，按理说两人并不会时长碰到，可偏偏沈醉这次成为了东升医药的接待人兼林教授副手。 “林教授是我师伯。”沈醉解释道，毫不掩饰自己这次的差事是走了后门。 至于沈醉为何打破原则动用关系……尹清竹转头看他，对上沈醉不知盯了多久的目光。 “我脸上有东西？”她问。 “抱歉。”沈醉回过神，引着一群人往会议室走，然后在宽敞的走廊站定，这里与会议室只隔着双层的透明玻璃，“林教授现在在开会，你们要是想要取景的话，可以从这边拍摄。” 拍摄组无意打扰林教授开会，在询问了开会内容不涉及机密之后，大伟便在走廊取了几个镜头。 “大伟，从那边入过来一个长镜头，推进，然后在后期衔接林教授在走廊的背影……”进入工作状态的尹清竹神情专注，与平常很不一样。 但却让沈醉想到了从前上学时的尹清竹。 - 沈醉和尹清竹是在高一运动会之前熟悉起来的。 对沈醉来说，九月是一年中天气最怡人的时候，连带整个人都跟着比往常好说话。 然后他就被拉着报了运动会的二百米和接力赛。 运动会前一周的体育课用来给有项目的学生练习，尹清竹是班委，她没报项目，负责运动员们的后勤保障。 “学委帮我拿一下？”沈醉把外套递过来，只穿一件短袖。 “嗯？啊，好。”尹清竹接过，第一次发现沈醉比他高一个头，她需要仰着头才行。 沈醉看她的反应好玩，明明都要上跑道了却又转身回来，问：“怕生？” 尹清竹摇摇头，坦诚道：“逆光，晃眼睛。” 沈醉一怔，愈发觉得尹清竹是个有意思的人。 “对了，我叫沈醉。”他突然来了个笑着的自我介绍，像是生怕尹清竹记不住他的名字。 尹清竹抬头看他，点点头说：“我记得的。” 一直到运动会结束，尹清竹都凡事亲力亲为，如果说后勤保障要评奖，尹清竹的付出绝对众望所归。 沈醉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也不想与这个以后不会再踏足的城市有任何牵扯，所以也不曾把谁放进过自己的交友圈。 但偏偏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他生出了主动结交的念头。 登记名册，准备物品，大到各种突发情况的应急预案，小到随身携带的纱布和云南白药，尹清竹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沈醉看着认真负责的尹清竹，尤其佩服她耐心周到的专注度。 她明明穿着不那么合身的宽大校服，整个人却都在发光。 - 中午的时候，沈醉带着拍摄组去了公司的食堂吃饭。 “时间匆忙，晚上我在凤寰居好好招待各位。”沈醉一一介绍着食堂的特色窗口，“这里的煲仔饭味道不错。” 他说完朝尹清竹看了一眼，又转瞬同其他人说话。 林教授比较寡言，全程起到的就是陪伴的作用。 不过这次拍摄的中心人物就是林教授，即使他不主动说话，别人也会找话题跟他聊天。 几人拿着东升医药的专用饭卡散去各自打饭，回来的时候尹清竹端着一碗煲仔饭落座。 沈醉瞧见后以拳抵唇轻轻笑了下，一抬头又对上尹清竹看过来的目光。 “沈先生在笑什么？”她问。 沈醉刚得着些自己品出来的甜头，这时候自然不会去招惹尹清竹不快。 “没什么，只是许久没同人一起吃饭，有些感慨。”沈醉小心观察着尹清竹的神色说，“想到了上学的时候。” 尹清竹勺子一顿，不咸不淡地开口，“沈先生是个念旧的人吗？不像我，毕业太久，都记不住了。” 沈醉：“……” - 沈醉这几次已经切身感知到了尹清竹与上学时的不同，自然也不会再三挑衅尹清竹的脾气。他一张好牌打烂直到现在还没有上桌的机会，只想借着这次工作机会假公济私地给自己多赚取点印象分。 因此在为期一个多月的跟踪拍摄中，沈醉都表现出了超乎规格的殷勤。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小雨凑到尹清竹跟前，又念叨了一句，“竹子，他就是冲你来的。” 尹清竹装作听不懂，岔开话题说：“什么？稍等啊，我再理一下下午的采访方案。” 拍摄已经进入了后期，再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能结束，收尾期的工作内容也转向了对谈为主。 林教授平日寡言，但在谈及医药发展和学科未来走向时，所有人都能明显感知到他的热情。 五十多岁的林教授双眼炯炯有神，都不需要尹清竹多做话题牵引，他便能娓娓而谈。 从这个行业金字塔顶尖的老前辈身上，尹清竹看到了医者之圣心。 “最后一个问题，”尹清竹斟酌两秒，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您为医药事业奉献了大半生，是什么让您坚持到现在不曾有过动摇的呢？” 纵然林教授现在身负盛名，但这一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同行事业受创、看好的后辈迫于心结最终转行、亲人在医闹中离世……信仰和归属都被打碎重组，是什么让林钲潼依旧义无反顾呢？ 林教授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视线从窗口略过，然后说：“因为我想学药学的初衷。” “医人，就是医己。” - 运动会之后，因为前后座的关系，尹清竹和沈醉两人少不了相互接触的机会。 他们彼此性格合拍，成绩相近又互补，因此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后来尹清竹搬家，两人又成了不远不近的邻居，上学并不刻意一起走，但放学总是同路的。 “我想当医生。”某天放学路上，沈醉替尹清竹拨开长得肆意的柳枝，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们很少谈论未来，这也是第一次说起成为大人以后的事情。 尹清竹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 沈醉不信，说：“你那么喜欢文字，我还以为你想当编剧之类的。” 沈醉又抛出第二个问题：“你大学不想学中文吗？” 尹清竹赧然一笑，问：“你觉得我的文字真的可以吗？” 沈醉诧异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理所当然答道：“虽然你始终不信，但我真的不是在恭维你，我喜欢你笔下的文字，不管是已经发表的还是那些你写在草稿纸上的，相信我。” 尹清竹抬头看向在身侧走着的沈醉，夏末的雨还带着柔软的缠绵，尹清竹眨眨眼，有雨丝落在她的眼睫上。 沈醉嘭地打开伞，把尹清竹拉过来肩侧，帅气一笑：“还好带了伞。” 雨势不大，两人沿着没有水坑的石砖路面走，一时都没说话。 夏风晚来急，尹清竹把手伸出伞外接丝丝凉又带着清透温润的雨滴，轻声问：“为什么？” 沈醉疑惑地看过来，尹清竹这回把话补全，问：“你为什么想学医啊？” 沈醉默了默，然后说：“医生治病救人，也是救我自己吧。” 第17章 17 “孔雀。” 追踪拍摄的最后一天恰好是霜降。 按照预定的拍摄方案，这一天再次由室内转为室外，由“人”转为“意”。 尹清竹和站在林钲潼教授和沈醉跟前，手里掐着拍摄预案，对两人讲解道：“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分镜。开始拍摄后两位老师就在这条路往前走就行，没有规定的动作，你们走路的状态、肩距、情绪都由心而外展示出来的。我们在后面会跟一个长镜头，然后在前面那个位置……” 尹清竹指了一下前方，小雨正在拍摄镜头盲区的位置朝这边挥手。 尹清竹说：“两位老师不需要分神记位置，只要从这边走到那边就可以，合适的时候，小雨会站出来示意。” 这拍摄任务并不难办，对于林教授这样寡言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沈醉之前也出镜了几次，主要是配合林教授拍摄，抓取“授业”的镜头和情景。 “那你就站在这里吗？”沈醉问尹清竹，“只能看到我的背影。” 他似乎有点抗拒，又有点怨念，尹清竹搞不懂沈醉这突如其来的别扭，疑惑道：“嗯，有什么问题？” 大伟在旁边撇过头，没眼看。 沈醉左右看看，直到尹清竹脸上隐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连忙道：“一会儿结束了别急着走。” 说完他又反思自己这句话是不是有些生硬，又打了个补丁道：“行么？” 尹清竹：“……行。” 林教授在一旁冷眼觑着这个走后门跟来打杂的后辈，没忍住转过身轻咳一声。 沈醉看出尹清竹的心情已经不太美妙了，便没再说些惹人误会的话。他连忙进入状态，扶着林教授往指定的拍摄点上走。 尹清竹呼出一口气，大伟道：“孔雀。” “啊？”尹清竹没听清，问，“什么？” 大伟努努嘴，一边调试镜头，一边小声道：“现在体感温度不到15℃，衬衫有些冷了吧？” 尹清竹这才注意到沈醉只穿了白衬衫黑西裤，连个风衣外套都没有。 秋风冽冽，尤其对得起今天霜降的气温。 尹清竹抿抿唇，捏了下手指便招呼大伟开拍。 仿佛并不在意这人是哪根筋不对要风度不要温度。 - “说吧，什么事？”拍摄结束，大伟和小雨带着设备先行离开，林教授又扎进了实验室，尹清竹戒备地看向沈醉，“事先说好，不要搞一些让我尴尬的东西。” 沈醉落寞地低头，没想到一个多月朝夕相处也还没能重新跟尹清竹熟起来。她现在对自己依旧是戒备又抗拒。 “你不要这个样子。沈醉，你没必要这样的。”尹清竹说，“就像上次在湖边跟你说的，我现在的想法依旧没变，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不需要向谁低头，也不会对谁服软，那样闪闪发光又带着青涩桀骜的样子真的很吸引人，请求你不要破坏那段记忆，好吗？” 沈醉问：“上次你说对以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但你现在，明显是记得的。” 尹清竹无奈：“我是不想回想，不是失忆了。” 沈醉抬眸，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了，虽然依旧是白衬衫黑西裤，但少了成熟男性的清冷和禁欲，倒是有了几分年少时参加演讲比赛的青涩影子。 尹清竹有一瞬间的晃神。 沈醉抓住机会，发出邀请道：“三点多了，落英路上新开了一家俄餐厅，环境很好，还有现场演奏的钢琴曲。” 尹清竹看着他，淡淡道：“之前一起听的新年音乐会，那些交响曲其实我都听不懂。” 只是单纯陪你听。 沈醉一怔，心口像是被刺了一下，又说：“但那家真的味道不错，周禾老师推荐的。” 尹清竹抿了抿唇，她本不欲多想，但眼下这情况容不得她不托大。 尹清竹问：“我E类课的老师……你是怎么认识的？” 沈醉说：“我去找了你的老师和同学，拼凑出了三分之二的课表。” 尹清竹深吸一口气，问：“何必呢？” 沈醉只答：“我找不到弥补和挽留的办法，就想离你再近一点。” “哪怕仅仅是你途径的路，和你认识过的人。”他说。 尹清竹有一瞬间确实是感动的，但那一瞬间太缥缈了，握不住又抓不牢，一如她年少的酸涩暗恋，风一吹就散了。 都是没有结果也不必奢求结果的事。 “抱歉。”尹清竹拿出嗡嗡作响的手机，把屏幕朝向沈醉，真诚建议道，“或许你有更合适的人选。” ——是微信聊天页面，昵称普普通通备注着【制作二组姚月】。 【清竹，听说你们组拍摄结束了，我看大伟小雨放回设备就去吃饭了。】 【你没跟着回来吗？是有什么事情绊住脚了吧，要不要我去帮忙？】 【啊，想起来了，沈醉这次是你们的合作方诶，他有事情想跟你说，我还是不打扰了。】 尹清竹收回手机，淡淡道：“是我不该继续打扰了。” 沈醉慌神了，忙道：“别走！” 所有的克制、稳重、落落大方都是假象，勉强拼凑的玻璃罩一击就碎，沈醉已经来不及思考和顾忌自己这副不得体的样子会不会被不相干的人看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放尹清竹走。 “别走，求你。”沈醉紧紧攥着尹清竹的手腕，可慌乱之下还记得说一句，“对不起，疼不疼？” 带着颤音的哑声冲击着尹清竹的耳膜，她听到了沈醉口中并没言说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尹清竹这次没法再开口说出那句“何必”。 可她依旧心有芥蒂：“能互相报备行程进度，果然是能一直保持联络的关系。” 这话一语双关，前情旧事扎得沈醉千疮百孔。 但他百口莫辩。 “我和她，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沈醉说完，继续等着眼前人对自己的判决。 尹清竹点点头，说：“是我越界了，你不必跟我解释。” 沈醉攥着尹清竹的手又下意识紧了紧，尹清竹蹙眉，沈醉忙又松了劲，却依旧没有放开。 尹清竹扎完心自己也舒畅很多，淡淡道：“松手。” 沈醉低头看着她，显然是害怕尹清竹转身就走。 尹清竹盯着他看，也不说话，沈醉不错神地望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霜降这天的风尤其冷。 沈醉的白衬衫不抗风，攥着尹清竹手腕的手指都有些僵，前襟胸口处的银丝暗纹折射出破云而出的日光。 尹清竹观察半晌，看出那是紫藤萝的形状。 「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未见过开得这样盛的藤萝……」（注） “走吧，我不想吃顿饭还要附赠医院陪护。”尹清竹说。 沈醉眼神一亮，铡刀终于落下。 他却宛获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未见过开得这样盛的藤萝……」引用自散文《紫藤萝瀑布》（作者宗璞）。 第18章 18 “不换，这一份就是给你的。”…… 高一还没结束的时候，尹清竹便搬了家。 不是家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处住所，而是她从一个叔叔家挪到另一个伯伯家。 中考之后，尹清竹的父母离异又再婚，还都跑到了外地打拼，只定期打来生活费，尹清竹的学籍没有迁走，又处于需要监护人的年纪，只得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她谨慎又小心地尽力不给叔叔伯伯添负担，哪怕是血缘至亲，尹清竹也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 十五、六岁的尹清竹是含苞待放的花，也是过季被舍的菜。她早早地体验到了被挑选、被抉择、被放弃的滋味。 然后在最敏感的年纪，催生出了不符年纪的周全与懂事。 他们学校的高考考点，腾出教室的高一学生们在期末前迎来了短暂的小假期，借着这个时间，尹清竹辗转到了大伯家。 2011年的夏天尤其热，那一年通讯聊天还仅限于企鹅页面，刚研发出来的微信聊天还没有普及到四线城市的铄城。 尹清竹的手机不支持聊天软件，大伯家的电脑她又不好意思用，所以直到小假期的最后一天，她才发现这里与沈醉姥姥家的住处很近。 隔着一道老式小区院墙，映着晚霞，下楼散步的尹清竹遇见了开得正盛的紫藤萝花。 然后一眨眼，沈醉从门厅里转出来，看到她时显然也愣了一下。 “学委怎么在这儿？”沈醉总喜欢拿这个称呼叫她。 “搬过来了。”尹清竹显然已经习惯这个在校园外让人有些尴尬的叫法，并没有出口纠正。 沈醉眨眨眼，朝着尹清竹走过来，问：“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晚霞盛放得热烈，尹清竹仰着头朝他笑笑：“马马虎虎，搬到这里算一件好事。” 沈醉背着光，隔着一段距离的尹清竹其实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直觉这人应该是笑着的。 所以尹清竹也问：“你呢？小长假过得怎么样？” 沈醉纠正她的措辞，道：“应该改成玩得怎么样。” 这声轻叹并不似真的苦恼，反而是恣意少年疏朗的带着些调侃的活泼调调。 尹清竹便问：“那你玩得怎么样？” 沈醉摇了摇头，说：“太热了，我不喜欢夏天，基本没出门。” 这句话他说得真情实感，尹清竹这小一年的时间已经跟沈醉熟了很多，自然了解沈醉是真的怕热，也难怪尹清竹几天到楼下散步却直到今天才碰见他。 沈醉看着尹清竹眼中的云霞，想起了这两日听姥姥说起的旧事，又笑了笑说：“不过你这回搬过来，对我来说确实是个值得开心的事。” “别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借给你暑假作业抄了。”尹清竹朝他挥挥手，“还是先过了期末考吧。” 沈醉笑开了，在夏日暖融融的晚风中大声问：“到时候我做数学英语和综合，语文交给你呗？” 稳赚不亏的买卖，尹清竹比了个ok的手势便走远。 不过在转身之前，瑰丽浓云之下的白衣少年在她心里扎了根，从此便和着那簇蓬勃的藤萝花一起，被自己记了好多好多年。 …… 经年之后，在她和沈醉相识的十年后，分明过了藤萝的花期，这一瞬沈醉的身影却与十年前的少年重合。 尹清竹终于不再挣扎抵抗，她一直避之不及的，确定了是她最难忘也最滋养的过往。 “以后不要去打扰我的老师和同学了。” 沈醉正要给尹清竹系安全带，就听见她这样温和的警告。 “抱歉，是我唐突了。”沈醉认错态度良好，也知道自己这次的行为过火。 他诚恳地解释着：“我是通过校友会联系到的他们，询问你课表的时候也没有说惹人误会的话，但我知道这样的行为本身就给你造成了困扰，也可能出现我目前没办法发现的麻烦，但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肇事逃逸，不管是什么困难，我都保证尽我所能解决掉。” 沈醉说得太认真，尹清竹侧头看他，淡淡开口说了不想干的话：“放在电视剧里，一般会加一句‘我发誓’。” 心病难医，沈醉听出来尹清竹根本不相信自己，所以他只得郑重重复：“这是承诺。” 跟神仙们的手段没关系，跟命运的成全没关系，跟一切飘渺的臆测的唯心主义都没关系。 “是我对你的承诺，是一诺千金重的使命必达。”他说。 尹清竹躲过眼神，借着系安全带的功夫垂眸深吸口气，几年不见沈醉从淬着冰的榆木变成了会开口的玉。 她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直球。 可她又分明喜欢这样的直球。 沈醉见好就收，车子平稳开出园区，晚高峰还没开始，他们赶着时间差到了预订好的餐厅。 是一处视野广阔却又能满足隐私需求的位子，预订的人显然花了心思。 “谢谢。”尹清竹谢过沈醉给自己拉开的椅子，落座后最先注意到了吊顶。 沈醉顺着尹清竹的视线看过去，轻声说：“听说这个穹顶是国外一画家专门为此设计的，虽然我看不懂，但在灯光下看是很浪漫。” 尹清竹没接话，只说：“我也看不懂。” 萨克斯就位，厅内响起了悠扬沉郁的乐曲，两人点好单后尹清竹便专心聆听，她现在还没有转换好对沈醉的态度，自然也不会轻易开口。 最终还是沈醉沉不住气，问：“这个环境，你还喜欢吗？” 尹清竹点点头，说：“很喜欢。” 沈醉松口气，这一步棋没走错，终于投其所好了一次。 他放松下来，露出一个带着赧意的笑：“抱歉，但我可以点些酒吗？我太开心了。” 尹清竹说：“这边的代驾很好叫。” 沈醉看过来，尹清竹坦言道：“买不起车，没考票。” 沈醉又觉得抱歉了，忙说：“对不起，我绝对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只是这个氛围，很适合小酌一杯。” 尹清竹托腮看着他，也不说话，沈醉迎着她的打量目光，半晌没吭声。 “红菜汤，二位请慢用。” “谢谢。” 尹清竹摩挲着闪着光的精细汤匙，问：“你跟别的女孩一起吃饭，也这么喜欢配合氛围的吗？” 沈醉不解。 尹清竹继续道：“不管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我都绝对不会和你先走肾后走心。” 尹清竹问：“我这句话，你能理解吗？” 沈醉抿唇，他不得不为自己刚才的灵机一动突发奇想买单，认真重申道：“我真的没那么想过。清竹，我不会做玷污这段感情的事，而且那样做也是对你的亵渎。” “亵渎？”尹清竹笑着问他，“评价这么高吗？” 尹清竹开始尝红菜汤，这家店很地道，也很合尹清竹的口味。菜陆陆续续上齐，尹清竹不开口，沈醉便也不主动恼人，生怕影响了尹清竹的胃口。 罐焖牛肉和奶汁杂拌很好吃，尹清竹搁置了那份不太好切的牛排，她一直用不太好刀叉。 沈醉注意到了，把他那份没动过的牛排切好后摆到尹清竹面前。 “嗯？”尹清竹问，“你不吃？” 沈醉怕尹清竹不吃，便说：“我可以吃那一份。”指的是被尹清竹放到一边的那一份。 自己那份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口腔，但如果被沈醉吃掉仍然让她觉得不妥。 “如果你要跟我换，还是算了。”尹清竹说。 沈醉明白了尹清竹的言外之意，也清楚这么多年过去，尹清竹还是恪守着那条看不见的线，清丽明媚，自矜自持。 “不换，这一份就是给你的。”他说。 第19章 19 “好久不见。” 沈醉到底没喝酒，佳人相伴已是偏得。 “毕业后，有回学校看过吗？”沈醉问。 尹清竹摇头：“没有。” “是因为太忙了吗？”沈醉对上尹清竹的眼神，无端有些心慌，迟疑道，“是因为我吗？让你触景伤情有所介怀。” 尹清竹答非所问一句：“你比之前脸皮厚了。” 沈醉哑然，半晌说：“做了太多错事，脸皮再不厚一点，这顿饭你都不会来。” 尹清竹淡淡笑了一下，说：“不是因为你。” 沈醉稍微放了心，倘若是因为自己让尹清竹对回校这件事有抵触甚至是阴影，那他真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大言不惭，但听到你的回答我确实是有点开心的。”沈醉在对于尹清竹的问题上尤其有探索欲，他又问，“那我能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没什么不能知道的。”尹清竹说，“毕业后这几年虽然不算忙到脚不沾地，但也没有很轻松，工作作息不规律，自己能支配的空闲时间就变得更加珍贵，喜爱的消遣有了优先级，回学校的心情就没那么迫切了。” 尹清竹想了想，说：“不过我和对我教益良多的几位老师保持着还算适度的联系，年节问候不会迟到，朋友圈点赞评论也算积极，若他们提起我这个名字，总不会觉得陌生。” 沈醉附和道：“君子之交淡如水。” 尹清竹摇摇头，说：“不是什么君子，只是长大后才发现，我没办法再轻易投入到一段热烈的关系和情绪里，现在这样的距离彼此都舒服，也不会患得患失。” 一语双关，沈醉听懂了尹清竹的弦外之音。 尹清竹的答案之镖带着迅疾的旧日之风，扎得沈醉措手不及。 他本以为躲过了这道不知道是否埋了雷的坑，覆在上面的枯草还沾着晨间的清雾与甘露，他大踏步地跨过去，欣喜自己躲过一劫，却在回头望的那一刻看到了挖坑的熟悉身影——那时当年不告而别的自己。 虽是哑炮，却依然把他炸得鲜血淋漓。 沈醉太聪明，也太了解尹清竹，他几乎控制不住眼中的难过和无措，抬眸对上尹清竹视线的时候，就明白了。 尹清竹是故意的。 可他不能质问，没立场质问，也不忍质问。 问题是他提出的，尹清竹给出的答案是自己追问的。 这些话句句是真，话中的情绪也是真。 话语背后的变故，他和尹清竹恰恰是彼此的当事人。 他要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迟来的却转动已久的命运之轮？ 沈醉脑中轰鸣作响，餐厅内演奏的钢琴曲像是乱码的字符，来回冲撞着他的耳膜，明晃晃的顶灯发出耀眼的光，刺得他眼睛胀痛。 沈醉痛苦地掩面，在觥筹交错的西餐厅不合时宜地难过。 他的爱意和懊悔覆着年月的膜，折射出来的情绪带着隔山跨海的时差。 他上一秒还在雀跃得到了尹清竹的赦免，然后又在下一刻坠入了进退两难的深渊。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尹清竹看着沈醉几息之间的情绪变化，这才真正地畅快了。 她从没像这一刻窃喜于曾经她和沈醉的亲近。 即使隔着几年的陌路，年少时并肩同行的默契也让沈醉第一时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她的确是故意的。 故意在回答问题的时候绕圈子，故意以退为进让沈醉穷追不舍，故意在他觉得峰回路转的瞬间扔下回旋的飞镖，故意在他以为重新开始的时候重翻旧账。 她经历的无助与迷茫，一次次期待后又落空的麻木，辗转反侧混着眼泪的未眠之夜，早被她尘封在时光里酿成苦涩的酒，深埋在土里。 如今“砰”地一声，尘土溅落，酒塞迸起，尹清竹把酒洒在漂亮的裙摆上，让沈醉看到了那个曾经为他伤透了心的姑娘。 “对不起。” 沈醉凝望着尹清竹的双眼，突然哭了。 他通红的眼里蓄着泪，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低声道歉，声音清越，又混着哽咽的低哑，是尹清竹最喜欢的声音。 她静静地听着，不知过了多久后叫停：“好了，我原谅你了。” 沈醉眼睛通红，服务生在不远处关切地看着，眼下这个情形不好上前。 可沈醉已经没心思理会旁人的眼光，他听尹清竹问：“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久的对不起吗？” 沈醉摇头。 “两分五十五秒。” 尹清竹说：“我们陌路七年，两千多天，我听你说了三分钟的对不起，够了。” 沈醉却说：“不够。” 尹清竹问：“你为什么哭？” 沈醉说：“因为难过。” 尹清竹又问：“那种难过？” 沈醉说：“头疼，心疼，浑身都疼，无能为力的疼。” 尹清竹舒口气，轻声说：“所以够了。” 他切身体验过她无人知晓的痛，也不枉尹清竹曾经青涩年少的喜欢。 “彻底翻篇了。”尹清竹说，“我不会再把自己困在过去，也不再抵触和你的相处。” “沈醉，好久不见。” 她伸出手，对着沈醉明朗一笑。 沈醉蜷了蜷手指，拂去并不存在的汗，然后回握住尹清竹的手。 “好久不见。” 他终于还是没有万劫不复。 - 一顿饭也算是吃得宾尽主欢。 这一次，尹清竹允许沈醉把自己送回小区门前。 “谢谢，路上注意安全。”尹清竹现在车前和沈醉挥手告别，可这公式化的礼节并不是沈醉想要的。 沈醉下车，语气有些可怜：“好像距离又被拉远了。” 尹清竹不解，问：“有吗？” 沈醉察言观色，尹清竹并未生气，他便也得寸进尺，说：“有一点。” 尹清竹哼笑一声：“那就有吧。” 她摆摆手走进小区，沈醉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坐回车子。 他小心翼翼地咀嚼着分别时尹清竹的哼笑，那是亲近处才能被赠予的俏皮。 沈醉低眸一笑，发动车子回家。 今晚的月亮躲进了云层，散着稀薄的皎洁。 明天开始变得值得期待。 第20章 20 “他是我希望能和我共担风雨的人…… C市是个北方城市，虽然在夏季容易让人产生江南烟雨的错觉，可一旦入秋，气候变化便会凌厉强势很多。 气肃而凝，露结为霜。 尹清竹擦着湿发走到窗子前，眼前的万家灯火里，这处她在他乡的安身之所第一次有了被人强势闯入的痕迹。 白天她还冷眼瞧着那人穿着单薄衬衫在冷风中发出邀请，晚上就由那人送回家中。 她的住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公司的档案里还填着这里的地址。 不过哪怕是现在，沈醉也只草草了解她所在的小区。 未知的具体的楼牌号就是尹清竹现在还没法交付出去的心门的钥匙。 尹清竹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她伸出手点在玻璃上，低声喃喃：“我本来不喜欢平静被打破。” 但沈醉的出现和改变都是她的始料未及。 而现在，尹清竹想，自己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抵触。 玻璃润滑的顿感中和了凉冰冰的温度，漏网之鱼的水珠从发尾滴落，正巧砸在露出的脚踝上。 尹清竹收回手，笑自己怎么突然开始瞻前顾后。 她一向随心，又哪顾得上那么多的墨守成规？ - 第二天尹清竹刚到公司就碰见了等候多时的姚月。 来者不善，尹清竹多少也能猜到姚月的心思。 “你们昨天聊得怎么样？”姚月言辞模糊，自带容易惹人误解的暧昧。 亦如昨天姚月的那几通打探的微信消息。 普通的陈述句被包装上了廉价的糖纸，摩挲几下也能沾上几分蹭来的珠光。 “还不错。”尹清竹没心思跟姚月玩这种文字游戏。 她脱下外套，抬手束起披肩的卷发，开始工作的时候，她习惯让自己变成最舒服的状态。 姚月这才注意到刚才尹清竹的手上绑了一根黑色发绳。 她说：“沈醉也有一根这样的发绳，难怪上次碰见他手腕上系着，原来是你的。” 系着低马尾的尹清竹凝眸看过来，姚月心惊，不知怎么她就觉得尹清竹跟往常不一样了。 她也就更加害怕昨晚沈醉和尹清竹真的发生了什么。 尹清竹却转过了头，招呼大伟一起看跟踪拍摄的片子。 姚月没得到答案，心里惴惴不安。上次棋差一招，冲动之下让沈醉对自己有了不满，她这回便不能冒冒失失地去询问答案。 尹清竹余光瞥见姚月回到自己工位的背影，划开手机锁屏，沈醉的问好消息停在上面。 【沈醉】：【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尹清竹想起姚月刚才的问话，也同样想到了出差时遥遥晃见沈醉手腕的那一眼。 【独枝】：【挺好。】 尹清竹回复完就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继续心无旁骛地工作。 收到信息的沈醉眉头微蹙，尹清竹心情不好。 …… 一旦开始进入后期制作，尹清竹的工作时间便不受控制了，睡眠都是奢侈，更遑论吃饭。 整个行业都是如此，所有人都一样熬着，习惯了也就没法敏锐地感知到辛苦。 下午一点五十，尹清竹从会议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写写画画的脚本。 实际拍摄的内容与先头预案有出入，虽然不影响后期制作，但尹清竹是个精益求精的性格，既然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她就不允许自己的作品平庸。 大伟小雨也都是一脉相承的工作画风，搭档合拍是可遇不可求的幸事，又有老梁坐镇听取汇报，小组集思广益，总能在遇到困难时达到满意的平衡和效果。 直到回到工作上才觉得饥肠辘辘，千幕家大业大，员工福利这块待遇不错，但尹清竹对着公司的准备的茶点没什么胃口。 正思索着是不是叫个外卖的时候前台打过来电话：“清竹，有你的外卖。” 尹清竹疑惑：“我的外卖？” “对，你的。”前台跟尹清竹还算相熟，放低声音说，“人还没走，是个帅哥。” 尹清竹眉心一跳，放下电话后匆匆下楼。 然后见到了在不远处等待的沈醉。 尹清竹：“……”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感动的情绪来得快走得急，像是台风过境，留下满心狼藉。 对标沈醉说的喜欢自己，这一刻才真正有了被追求的实感。 尹清竹心里有些乱，直到沈醉走到自己跟前。 “对不起，我怕打扰你，又怕你不开心，更怕我没来得及出现功亏一篑。”沈醉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尹清竹说：“我没有心情不好。” 沈醉没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只轻声道：“那就好，早上看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开心了，是我敏感了。” 沈醉松口气，笑了一下说：“那这个呢？自作主张给你带了些吃的，收下吧。” 尹清竹看着沈醉手里的包装袋，精致大气得一看就不是普通外卖小店的食物。 她往沈醉的手腕上多停留两秒，收回视线后还是接了过来，说：“谢谢，我确实饿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尹清竹问。 沈醉有些心疼，他试探着问：“什么都没吃吗？饿到现在胃有没有不舒服？我是担心你中午胃口不佳所以点了些吃的……无心插柳，幸好还是赶上了。” “你特意给我送好吃的，哪能是无心呢？”尹清竹问，“请假出来的吧？快回去吧，都是打工人，扣工资太肉疼了。” 沈醉却说：“不及你这句关心。” 尹清竹绕是心再硬，也禁不住这样的情话。 她脸颊微红，好在沈醉没再说过火的话，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尹清竹提着餐盒上楼，不出所料地遇到了同事们的调侃。 “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谁这么贴心啊？”小雨拍拍尹清竹的肩膀，小声说，“我和大伟去楼下那家吃滑蛋牛肉饭，要饮料吗？” 公司楼下刚开了一家冷饮店，新店优惠力度极大，尹清竹也小声道：“玫茉轻乳，谢谢。” “客气。”小雨捏捏尹清竹的脸蛋就走开。 尹清竹把餐盒拿到制作组的休息室，打算抓紧时间吃完。 刚打开盒子，老梁也拿着保温杯坐了下来。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老梁问。 尹清竹装傻：“什么？” 老梁说：“我们组的白菜被人觊觎了，我这里可还担着别人帮忙盯梢的请求。” 尹清竹无语：“组长你现在业务这么广吗？” 老梁一板一眼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尹清竹直接道：“可别帮我保媒啊，我恐相亲。” 老梁噗嗤一笑：“懂了，心里确实是有人了。” 尹清竹一怔。 老梁说：“换作往常，你肯定不这么说。” 换作往常，尹清竹可能会委婉谢绝，可能会装傻充愣，可能会假造一个男朋友……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口口声声是表明恐惧相亲的退守，其实都是为心动之选毫无旁骛的前进。 老梁又问了一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提问，是出于业内前辈对后辈的负责，也是制作二组组长对组内顶梁柱的关心。 沈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是十年前的尹清竹回答，她会把沈醉描述成一株盎然生长的冷杉。 ——风吹不垮，雨压不弯，在高高的山峰上，在陡峻的岩土旁，深深扎根，撑起阴凉又温暖的葱郁的伞，遮蔽周围柔嫩的小草，却从不与小草招摇。 那时的尹清竹觉得，自己就是那株被保护过的小草。 可现在，尹清竹不需要沈醉的保护了。 “他是，我希望能和我共担风雨的人。” 第21章 21 “我是认真的。” 沈醉回到公司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林教授。 或者说，是碰到了等候多时的林教授。 “你小子偷跑到哪儿去了？”林教授问。 沈醉后脊梁骨顿时直窜出一阵颤栗，明明都已经工作了却生出逃课被教导主任抓到的窘迫。 “教授您找我？站风口冷，我扶您进屋。” 沈醉恭敬地把林教授劝进了办公室，刚关上门就听来一句：“接下来的话跟工作没关系，沈醉，这段时间你太招摇了。” 沈醉站在林教授跟前挨训，此时此刻林钲潼不是他公司的老前辈，也不是顶尖的业内灯塔，而是他导师的师兄，是教导他多年的师伯，更是看着他从年幼到成才的父辈至交。 眼下，这位不管是行业里还是生活，在沈醉成长阶段都分量极重的长辈，正在一一列举他这一个多月的言行。 沈醉硕士答辩的时候都没这样紧张过。 林教授说：“研究生在上海那边联培的经历再加上有我的引荐，你在这里虽然完全能称得起一个项目经理的位置，入职以来你做得很好，但你我都清楚，资历尚浅，你在公司里尚未完全服众。这个时候宁愿走后门落人话柄，也非要参与到拍摄中……” 适时的停顿让沈醉屏住呼吸，只听林教授问：“值得吗？” 沈醉答：“值得。” 林教授凝神看他，似乎要检验他话的真实性。 “沈醉，你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别拿出想要上镜或是尽孝心这样糊弄人的理由，也不用跟我复述你在老总面前谈的大道理。”林教授说，“现在这个时候，拍摄结束了，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 沈醉闭口不言。 “别小瞧我，年轻人。”林教授早知他的性格，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喝着，时不时用眼神扫射沈醉，半晌才继续说，“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你这一个月大鹏展翅策马奔腾的，有点过于招摇了。” 沈醉哭笑不得，林教授的形容词真是…… 不过他听明白了，林教授此时说这些，大抵也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怎么？说到你心坎里了？”林教授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围追堵截道，“不光我看在眼里，其他人也都看着呢，你这次的行为就是假公济私，说没有目的谁能信？” 林教授天生板脸，在工作场合也机具威严，平时偶尔笑笑倒是多几分慈和气。 但眼下沈醉宁愿没有这个待遇，毕竟林教授笑起来一般都是恩威并施的时候。 果然，他又听林教授问：“是那个姑娘吧？” 沈醉抬眸。 “师伯。”沈醉肩膀都绷紧了几分，上前一步道，“跟她没关系，您对我有不满意的尽管教训，但别连累她。” “这么紧张做什么？”林教授嗤笑一声，“我看你是花枝招展入了脑，逻辑都给扔了。” 林教授对着这个榆木脑袋叹口气，说：“我管人家小姑娘怎么样干嘛？说起来，你们若是两情相悦，那以后她也是我的小辈。你若是追不到手，也是你自己没能耐。我就算对你有什么不满，也不至于去找无辜人的麻烦。” 沈醉松口气，立马道歉：“师伯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了。” 林教授摆摆手，又板起脸，说：“不过，你小子若是来真的，我可就跟你老陈有交代了。” 沈醉心中警铃作响，生怕林教授也如其他老年人那样开展个保媒拉纤的副业。 他点头坦诚道：“我是认真的。” 林教授没想到沈醉能这么爽快地承认，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说：“老陈跟我念叨几回了，你回C市这么久也不说去学校看看他，他还想着给你牵线搭桥，帮你解决一下终身大事，看来这回是用不上了。” 沈醉惭愧道：“我的错，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好好跟导师说说话。” 林教授顺势支招：“听说那姑娘也是A大的，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利用一下。” 他很欣赏尹清竹这个晚辈，沈醉对这样的女孩子有意，他也乐见其成。 沈醉一顿，他迟疑道：“我再想想。” “还再想想？”林教授一双眼看透太多，看沈醉这个样子便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益。 “我还赶着去开会，你那点小心思我知道，不就是不想让人家知道杨教授和你的关系吗？”林教授摇摇头，眼中带着对小辈后生无奈又不忍责骂的包容，“多少年了，还僵着呢？” 沈醉沉默了，半晌道：“您教训的是。” 他生母去世后两年父亲再娶，父子关系恶化，沈醉被送回铄城读书。 沈醉从此对C市的一切闭口不谈，可命运的齿轮转动，每一次相遇与重逢都有着暗中加持的砝码。 他要挽回尹清竹，就要毫无保留没有隐瞒，可这段晦涩的年少过往成了他身上的刺，早已融进血肉。 如今想要剔除这根刺，却又对见到另外的当事人心有畏缩。 杨珂是他的继母，也是尹清竹的老师。 回到A大，他很可能遇到继母，当年的事继母虽说无过错，父亲独断专行，一心以为是为自己好，却不想彻底激起了沈醉的反骨。 可即便想得明白，沈醉也有着无法回避的弱点——面对往事，他还没法平和地自处。 - 沈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迟迟没有坐下。 他沉不下心，林教授的话犹在耳畔。 自己走后门自荐拿到了和尹清竹接触的机会，是他为亲近意中人的假公济私，并没有为了这次接触在老板面前拿方案谈判的冠冕堂皇。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只要一想到尹清竹，所有已知和莫测的结果于他而言都微不足道。 如果这次他不破釜沉舟，恐怕又久久没法和尹清竹有进一步的可能。 沈醉一向行事谨慎，这一次却大刀阔斧，抱着落子不悔的棋盘，为尹清竹拿了后手。 他让出了所有的主动权。 「值得吗？」 林教授的问话又跃出脑海，沈醉想到下午给尹清竹送饭时绯红的脸，手撑在办公桌前，低眸笑了。 …… 叮铃—— “沈经理有人找。” 沈醉放下话筒，下午三点二十，谁会这个时间来找自己？ “沈醉。” 姚月款步走来，邀请道：“我正好要去A大做采访，要不要一起去？你也好久没回学校看看了吧？” 沈醉不喜她的先斩后奏，这种被推着往前走的感觉并不好受。 “你们公务拍摄我去算什么？”沈醉思忖道，“有时间聊一下吧。” 姚月是横在尹清竹心里的一根刺，沈醉也能感觉到姚月对自己的好感，但他自认从未有逾矩的行为，并把不越线的接触当做体面的拒绝。 但现在看，姚月并不这样想。 他这回需要快刀斩乱麻。 姚月抬头看向沈醉，心中有些疑惑，不知一向冷冰冰的沈醉为何突然就热了。 “吃饭吗？”姚月说，“正好大学城附近有一家东南亚餐厅，要不要去试试？” 沈醉却问：“你好像特别想要让我回学校看看。” 姚月被戳中心思，连忙道：“下个月初就是A大校庆，校友会找到了我，希望你能列席。” 沈醉说：“我之前拒绝过了，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沈醉和姚月不同校，虽然这么多年一直都有联系，两人也都在上海供职过几年，但始终不亲近。他和姚月的友谊，也都是姚月在主动维系。 沈醉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外冷内也冷的人，父亲说他是捂不热的石头，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父亲说的是对的。 他不觉得冷一点有什么错，也不曾评判别人的热与冷。可如今姚月的热让他不舒服了。 越界了。 沈醉周身竖起防御屏障，问：“A大的校友会是怎么联系到你的？” 姚月哑然。 沈醉说：“姚月，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坦诚。” 姚月说：“你当时学生会的主席和我认识。” 沈醉问：“柯莱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不会轻易委托一个外校的熟人来说情，尤其是在我已经明确拒绝的前提下。” 姚月第一次看到沈醉这般咄咄逼人的样子，突然意识到，沈醉现在的态度已经不是冷，而是冷漠了。 “那你把我当朋友了吗？对待朋友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吗？”姚月眼泪都在打转，质问道，“你在怀疑什么？以为我把你的家事出卖给你的学校，又以此来要挟你吗？” 沈醉却笑了。 “去年无意中让你撞到家事，是我的疏忽。不过你以为那是我的软肋，就错了。”沈醉说，“即便你想以此为要挟，我也没什么怕的。” 沈醉揉揉眉间，沉声道：“我现在不好奇柯莱怎么找到的你，我会自己告诉他结果，你无需多费心了。刚才提起的聊一聊也没有必要了，姚月，这么多年还算相处愉快，但以后不需要继续做朋友，你请回吧。” 姚月心惊：“你说什么？” 沈醉平静道：“不用再联系了，老同学。” 第22章 22 “我没想看透他。” 姚月递交了离职申请。 正式离职前一天，姚月把尹清竹约出来，在一间酒吧见面。 “我会离开C市，上海的猎头找到了我，有一家公司开出的条件很不错。”姚月对尹清竹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甚至有些嫉妒。” 尹清竹手指摩挲着玻璃杯的不规则棱壁，吧台上方的灯晕在杯子上映出朦胧的彩光。 “祝你工作顺利。”尹清竹说，“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 姚月轻嗤一声，栗色卷发散落在肩头，她睨着眼睛看过来，问：“意外吗？我却很早之前就想找你聊聊了。” 尹清竹问：“鉴于以后我们没什么机会见面，有什么想说的，你尽管说吧。” 她们点了度数不高的酒，正适合这种半生不熟的处境。新仇旧恨加一起，两个有着时差的情敌坐在一起，一时间连姚月这个姚月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挺荒诞的。 从两人历历可数的交集中，姚月终于找到了可切入的话题：“虽然高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喜欢他，也看出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在意你。但我知道，你们不会在一起。” 姚月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尹清竹摇头，如果她知道，也许早就释怀了。 姚月笃定道：“你们那么端着，怎么配拥有爱情呢？” 初恋的青涩和学业为主的年龄，让尹清竹的心动都被束之高阁。 她性格内敛，又瞻前顾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连朋友都做不成，索性不问也不说，白白错过了捅破窗户纸的最佳时机。 沈醉本是天之骄子，一个从未遮掩过有不俗的家庭背景的“外乡人”，整个人与铄城格格不入，却偏偏又出现在铄城。 他习惯了被追逐，又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出言心动？ 后来造化弄人，沈醉和尹清竹在人海中断联，沈醉的鸵鸟心理成了姚月弯道超车的利器。 姚月说：“我不止一次地庆幸过自己的机会来了，却没想到，他回来了，也变了。” 兜兜转转，沈醉从上海回到C市，又在他出生的地方与尹清竹久别重逢。 “你还端着，却依然得到了他的心。我追着他跑了这么久，最后变成他不想再见到的人。尹清竹，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尹清竹把弄酒杯的手一顿，转而托腮看向姚月，并未答话。 她与姚月的立场不同，遗憾也不同，都羡慕对方，也都只看得见自己的苦痛。 姚月又嗤笑一声，狠狠闷了一口酒，大着声音道：“想不通吗？我也想不通。” 她一直不屑于尹清竹这个没有手段也不通情爱的对手，却又一次次败在尹清竹手上。 “他竟然能舍下身段追人了，真是好笑。”姚月喃喃道，“我却没有这个运气了……” 姚月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从上学起交情就不深，现在这种情况，两人更没什么话能谈。 姚月已经微醺，尹清竹却神思清明。 “其实该是我羡慕你。”尹清竹说。 姚月不解，问：“我以为那几年的弯道超车能得到他，但现在却是我落荒而逃，你能羡慕我什么？” 尹清竹答：“羡慕空白的那几年。” 她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自己和沈醉没有断档的那几年，执念也许就不会那么深。 自己求而不得苦苦暗恋的青春，成了记忆中身影都模糊的旧时少年人。 记忆和陪伴都断档，相交相识只剩下标记的点，他们彼此都没有试错的可能。 如果她与沈醉在一起后又分开，那样的陌路也许最终会淹没在时光和人海里，直到再也掀不起风浪。 可这「如果」本来就是种奢求。 沈醉和她的心动有时差，日积月累，重逢后放大了所有经年的遗憾。 玫瑰的刺往血肉里扎，连痛楚都要更深刻几分。 也让感情的纠葛难解难分。 然后变成现在的和酒吞。 尹清竹被酒呛出了泪花，盯着头顶的灯光出神。 姚月并不懂。 “你说的这些在我听来就是胜利者的无病呻吟。我棋差一招，只能自认技不如人。” 姚月说：“可是你别忘了，我这次离开，是因为看透了沈醉。但你呢？你看透他了吗？了解他的过去吗？就不怕成为第二个我吗？” 尹清竹放下杯子，转头看向姚月。 姚月似乎是从尹清竹的这个动作中得到了鼓励，也许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语气急促地细数着沈醉的种种不堪：“他就是个石头！捂不热的石头！白眼狼！我跟着他到了上海，那么大的地方啊，我工作忙得要死还要每周末都跨区去找他！他不但不领情，还嫌我麻烦，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姚月越想越气，往事历历在目：“整整三年，我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最后只得了一句‘老同学’。尹清竹，我真是太嫉妒你了。” 姚月想不通，恨恨道：“明明你在他的生活里缺失七年，他最在意的依然是你。为什么啊？” 尹清竹又转回头，并未理会姚月的质问。 姚月确实也不需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反正沈醉已经成了她的判官。 不过尹清竹还是选择纠正她一句：“他最在意的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鬼吗？你这话跟炫耀没有任何区别。”姚月说。 姚月的咄咄逼人混着酒气，听起来并不骇人，反倒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虚张声势。 尹清竹并未被她的话震慑住，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如果心魔也是鬼，那就算是吧。” “而且……”尹清竹说，“我也不想看透他。” 那样即使在一起了，也会毫无滋味。 姚月怔了一下，她并不理解尹清竹的想法，甚至觉得不可理喻：“你不看透他，就放心跟他在一起吗？” 尹清竹却说：“我没想看透他，也没法看透他。反之亦然。” 她从不需要一张白纸的伴侣，也不希望在伴侣面前自己是一览无余的透明人。 姚月问：“为什么？” 尹清竹道：“我只需要看清他的底色就好了。” 她对伴侣的构想是从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的。 在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的时候，伴侣对于尹清竹来说，是在一起会哭会笑、见了会吵嘴不见又会想念的人。 是海誓山盟，是轰轰烈烈，是“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是白首不相离的浪漫。（注） 后来青春懵懂，她的第一次雀跃、第一次心动都属于一个人。 她遇见沈醉，以为伴侣是想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人，是未来的所有瞬间都能互相参与的人。 是斑驳的红砖小路，是雨花下共撑的伞，是想要一起考进的大学校园。 而现在，她和沈醉久别重逢，如果从相识算起，已经是十个年头。 这十年里，陌路的空白期竟占了大半。 狂风浪涌都在暗处见不着光，嗔痴怨念是找不回的往事，也是盼不得的将来。 兜兜转转，她对伴侣的具象化想象还是沈醉。 是避不开的悸动，也是抹不去的岁往。 可尹清竹已经不再期盼时时见面分秒相依。 如果有一天，她和沈醉互为伴侣，那一定是相互支撑的同路人，是伙伴，是战友，是苦乐共担，是风雨同行。 得一知心人，知心就好，不必看透。 如果缘分足够厚重，往后余生，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参透伴侣，也不急于在这一时片刻。 尹清竹饮尽最后一口酒，就着朦胧灯火，满怀浪漫主义的神往。 她说：“在底色之上，是我愿意用一生去探求解密的宝藏。” 作者有话要说： 注：“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取自汉乐府《上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23章 23 “之前所有错开的路，这次都由我…… 制作二组每周例会。 “一月中旬送审，二月末公布评选结果，三月中旬展出，目前留给我们两个月的时间，时间还算充裕，但质量更要精益求精。大家都不是新人了，自然明白这个奖项的含金量，为了咱们制作二组的荣誉，也为了大家的奖金，再加把劲。” 之前拍摄的纪录片素材已经分类整理，进入后期制作。他们这一组拍摄的素材不少，不用担心故事线是否完整的问题。 但姚月的突然离职到底是影响了另一组的进度，虽然前期拍摄基本完成，但额外可利用的素材不多，剩下的组员不得不再返回A大补录镜头。 好在老梁分组的时候就考虑到了部分潜藏的不稳定性，两组一边放个江圆，另一边安个尹清竹，这样即使有人员调整，这两位定海神针也能乘风破浪。 老梁在例会上做总结陈词：“两年一度的行业奖，这一战打响了，还愁以后各位没有好前景吗？” 人心浮动，老梁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拿最能牵动人心的利益谈判。 这样坦诚的摊牌让个别想要放手摆烂的组员重新思考，毕竟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 私底下，有不少人都在猜测姚月突然离职的原因，一开始，谁都看到了姚月想要在这里干出一翻成绩的野心。 可现在还没半年，姚月就提出离职，她入职以来跟尹清竹的相处种种都被人看在眼里，悠悠之口最难堵。 “……要我说啊，搞不好就是把人挤走了，这时候亲疏远近是真看出来了。” “听说小尹跟拍摄对象也认识，那可是顶尖医药公司啊，真没看出来，这小妮子还是个有背景的。” “要我说啊，管她什么背景，人家恐怕就是看上她了，我之前可听姚月说起来呢，结束拍摄的时候直接跟人家吃饭去了，谁知道又得了什么好处？” “老梁最得意的心头宝，比不了哦。” 忽然一道女声朗声插入—— “是比不了，毕竟你们的奖金还得仰仗制作二组的顶梁柱。” 冬日午后的茶水间依旧热闹，旧事重演，蒋盛岚问一旁的闻修远：“你说，是时光倒流了吗？” 闻修远配合道：“大概是咱们眼花，不然怎么连这几个人都一样呢？” 闻修远随便挑了一张高脚椅坐，单手倚在吧台上，沉吟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一直都不明白。” 蒋盛岚充作捧哏：“洗耳恭听。” 背后说人小话的几人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全公司出名的小股东又要语出什么嘲讽。 现在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千幕的作息一直很灵性，给予员工高度的自主权，但分内的工作做不好照样会有相应的处罚。这几人趁着下午茶时间来嚼口舌，本来是顺嘴说习惯的消遣，说两句就打算回去工作，却没想到被闻修远和蒋盛岚堵了个正着。 还是短短几个月之间被连续两次抓到。 闻修远将这帮人的神态尽收眼底，难言疑惑地对几人说：“你们几个业务能力平平，就因为有点不远不近的裙带关系就能赖到现在，冬天都不用戴帽子围巾吧？” 被嘲讽脸皮厚的几人：“……” 闻修远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戒指，随口道：“年末了，又到内部调岗的时间了。” 几人心惊：“什么？” 闻修远却不再说了。 蒋盛岚适时提醒道：“组会要开始了，一会儿老杨见不到人恐怕要发飙。”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制作一组的，但茶水间共用，所以总能在这里碰到一些不入流的见闻。 闻修远起身，跟蒋盛岚离开了茶水间。 余下的几人心里七上八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视线上移，头上都悬着一把透明的达摩克利斯。 剑已开刃。 - 十一月的C市终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尹清竹随手定格路边落雪的银杏树。 夜色下昏黄路灯一晃，沈醉看见一片雪花融化在尹清竹的鼻尖。 “到了。”沈醉开门，打了手势示意尹清竹先进门。 “谢谢。” 这是一间藏在繁华商业区后街巷口里的一家店，闹中取静，环境清雅又烟火气十足。融融的暖光伴着淡淡橙子香气，服务生引着两人到二楼的窗边落座，正好能看到院外与月色共舞的细雪。 “看网上的评价不错，我只提前试吃过一次，估计会合你的口味。”沈醉点了几个不会出差错的招牌菜，又把菜单递给尹清竹，让她随便点想吃的。 尹清竹问：“这么多吃得下吗？” 沈醉刚才一口气要了四个招牌菜，都是做准备工作阶段他来提前试吃过的，都是尹清竹的偏好，正是投其所好。 沈醉道：“他们家量小，多点几个也能吃了，不会浪费。” 有这话尹清竹便放下心，“那我不客气了。” 沈醉笑：“你要是跟我客气，我才要哭了。” 尹清竹抬眸看他一眼，又继续欣赏菜单，淡淡道：“招架不住。” 两人有来有往地说着话，服务生在不远处等候没做打扰。 C市冬日风大，尹清竹扎了高马尾，身上一件□□色的毛衣衬得她像一颗草莓软糖。 沈醉心也跟着一软，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尹清竹研究菜单。 岂料尹清竹又把菜单还了回来，说：“还是你来吧，我不太会。” 沈醉也没客气，熟练念初几个菜名，尹清竹吃惊地看过来，沈醉说：“刚才你在这些菜上停留的时间多一些，正好我也好奇。” 尹清竹说：“好奇什么？是否合口味吗？” 沈醉点头：“每一家好吃的店我都想和你一起来。” 尹清竹又问：“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喜欢？” 沈醉摇头，诚实答道：“没有十分的笃定，但即使只有三两分，也能成为我的勇气。” 尹清竹说：“我现在该说什么？勇气可嘉？” 沈醉说：“只要是你的夸奖，什么我都可以接受，好人卡除外。” 尹清竹没说话，沈醉再次认真道：“清竹，我喜欢你，是想要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喜欢。如果你不反感这样的追求方式，我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如果我反感呢？”尹清竹问。 “如果你反感，我就再换一种。”沈醉说，“之前所有错开的路，这次都由我走完。” 沈醉正色道：“你不用走那一步，一百步都交给我，只要你不转身离开，走多久我都可以。” 尹清竹凝望着沈醉的眼睛，慢慢说：“我们之间还有太多没解决的问题。” 尹清竹停顿，斟酌着措辞。 沈醉看出尹清竹的犹豫，也跟着屏息凝神。 半晌后，尹清竹还是轻叹一声，遵从了内心的归依。 她说：“我愿意和你试试未来的可能。我不反感你的追求，你也有随时终止的权利，但事先说好，如果你放手，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沈醉眼睛一亮，完全不觉得这场赌注是自己丧失了所有的主动。 他心甘情愿把主动权上交，缰绳被紧握在尹清竹手上，疾驰的马载着沈醉所有的心事奔向神往的月亮。 “好，我答应。”沈醉说。 第24章 24 “是，我在看你。” “欢迎光临城南小馆……” 新来的顾客留在了一楼，二楼依旧是只有沈醉和尹清竹他们两个。 这家店选址在闹市，却取了个风雅的名字。 竹制牌子上刻着桌号，悬挂在桌旁。牌子下挂着一串风铃，如果要召唤服务生，只需要拉动风铃的拉绳。 可不知这店老板是什么审美趣味，拉绳做成了红色的细线，倒是与绿色的竹牌相称。 尹清竹肘在桌上，双手叠垫着下巴，侧头看向窗外，然后在镜子里看到屋内的装饰。 “有没有觉得有些眼熟？”她问。 沈醉看向尹清竹，后者抬手指了指每张桌子旁的风铃挂件，沈醉鬼使神差地也伸出手，碰到了尹清竹的指尖。 像过了电。 一触即分。 尹清竹抬眸看他，沈醉忙道：“楼后那棵歪脖子老树……” 尹清竹没去计较他刚才的冒失，只是轻笑一声：“明明是许愿树。” 铄城的学校十足宽敞，不仅有宽阔的大操场，还有一个与前院面积不相上下的后操场。 但与其说是操场，不如说是花园，那里种满了各类适宜北方生长的树，规划有方错落有致，中有花坛草墙相隔。 春末丁香花开，整个教学楼的各个角落都是清甜的香，然后又能持续一整个夏。 而那芳菲绿海最中心的却是一棵歪脖子老树。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的，每逢大考小考节假日，总有学生在上面挂上用一缕红线串起来的许愿符，后来声势太大，许愿符被换成了许愿卡，红线也变成了彩绳。 可留存在学生记忆中的，依旧是在晨风中染着绿意红线的许愿树。 …… 尹清竹说：“我之前没许过愿，你呢？” 沈醉答道：“我也没有。” 连外校都知道铄城实验的知名“景点”，没道理他们两个没听过。只是沈醉和尹清竹虽然去过，却都没有许愿。 沈醉本不是铄城的人，那里不是他的根，只是短暂停留的小岛，他从未把那片土地当做第二故乡，他的未来是汪洋，在小岛许的愿估计不会灵验。 尹清竹的根在铄城，家却不是。她的少女时期在寄人篱下的辗转中度过，沈醉出现以前，她满心都是学习，沈醉出现以后，学习之外便多了个沈醉。 可学习不需要许愿，她已经做到足够优秀，对沈醉的痴心是难以实现的妄想，单靠许愿并不能达成。 能说出口的愿望太简单，说不出口的愿望太遥远。 尹清竹在那棵歪脖子树下冷眼旁观别人的雀跃与期盼，却一次也没能祈求过命运对自己的偏袒与垂怜。 “后来那几年，你回去过吗？”尹清竹问。 沈醉摇头。 “我回去过。”尹清竹提起上次沈醉的那条不短的告白信息，对他说，“你发那段话的时候我正在吃饭。” 尹清竹说：“猜猜看，是哪家店。” 沈醉观察着尹清竹的神色，铄城对于他来说是太久远的记忆，电影片段般一帧帧快速放映，沈醉提取着尹清竹话中的关键词——吃饭。 在铄城实验的高中两年，沈醉和尹清竹的午饭多数在校外的各色食堂和小吃部解决。面馆、饭馆、快餐，还有那家炒年糕很好吃的小店…… “雪变大了！” 楼下隐约传来顾客们的惊呼和谈笑，尹清竹也被吸引了视线往窗外看，沈醉灵光乍现。 下雪天，吃饭，校外小店！ “那家朝族餐馆还开着吗？这么多年了。”沈醉感叹道。 尹清竹听到正确答案也难掩开心，就像被补上了记忆的空白一角，遗憾也少了两分。 曾经的同行人还珍藏着同行的往事，这份时光存档不仅仅是自己的单机视听。 尹清竹点头：“老板还记得我，却没认出我。” 这话乍一听像是悖论，细究起来却也是人之常情。 人总是会被一段记忆困住，却只是被记忆困住。 好在沈醉现在从“忆”中人摇身一变，走到了尹清竹面前，即使隔着一千多个日夜的陌生，也终归是个可触可及的活生生的人。 他不在只存在于尹清竹的记忆中，无需再同其他的标志物存放在过往深处。 沈醉后知后觉地庆幸，他还有机会跟尹清竹续写将来，而不是单单一个成长的休止符。 “明年你休年假的时候，我们要不要回学校看看？”沈醉邀请道。 尹清竹问：“高中还是大学？” 明知话里有陷阱，但沈醉还是踩了进去，那陷阱是玫瑰的刺，他不忍心躲开。 “如果都看看，你愿意吗？”他说。 尹清竹又增重砝码，答道：“真不知道跟你在大学校园里溜达是什么感觉，沈醉，你跟大学同学逛过校园吗？” 沈醉心又疼了。 他倾身越过桌面，小心翼翼地手心覆在了尹清竹的手背上。 然后比动作更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地开口说：“我保证，以后这种把你抛下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即使分开，也是你没有选择我。” 尹清竹说：“你这样特别像在立flag。” 沈醉摇头：“我不怕，只要你信我。” 尹清竹问：“如果我不信，你会怎么办？” 沈醉又握紧了尹清竹的手，热烈的温度从手掌传到四肢百骸，尹清竹听到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做到你相信我，眼里再也容不进别人。” 吃过饭后夜色渐浓，雪花纷纷扬扬地变大，沈醉的车停在了商业街区里，他们需要走一段路。 初雪在地上铺了一层，这里没有机动车驶过，清雪未化，路面也依然干净。 上面零星散落着几个鞋印，尹清竹来了兴致，跳格子似的踩雪玩。 沈醉跟在稍后的位置以防尹清竹摔倒，还能多看看心上人的背影。 从他的身高视角，能清楚看到尹清竹束着马尾的毛绒发饰。 沈醉没忍住抬手，月光下的影子笼住尹清竹的身形，这一刻比实质的肌肤触碰都缠绵。 尹清竹低着头，从雪影上瞥见了这一幕。 她没有戳穿，拿出手机咔嚓一声。 定格画面里有两个交叠的身影，以及角落里沈醉垂着手的袖口。 “在笑什么？”尹清竹听见头顶传来的轻笑声，回头问着。 沈醉将尹清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心花怒放地答：“照片。” 尹清竹说：“我在拍雪景。” 沈醉笑：“是，我在看你。”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尹清竹游戏招架不住，晚上明明没喝酒，脸颊却染了红。 沈醉见好就收，只又添了一句：“发自肺腑。” 第25章 25 “我情愿你占我便宜。” 初雪这天近些年也变成了店家营销的日子。 两人从巷子里绕回商业区的时候，霓虹闪烁灯火通明，户外的小火车呜呜驶过，上面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单独来的成年人零星几个。 沈醉问尹清竹：“咱们也凑个热闹？” 尹清竹也被勾起了童趣，余光又瞥见街角卖气球和卡通帽子的小贩。 沈醉没等她开口，就已经带着她走过去：“我们先去找点装备。” 说话间自然地拉过尹清竹的手腕，隔着外套袖口，尹清竹也能感受到沈醉手心的温度。 “这个怎么样？”沈醉拿起一只带着腮红的小熊帽子，试探道，“要不要戴上试试？” 尹清竹手里拿着刚才买的气球，便想要把气球递给沈醉自己戴上，结果沈醉领悟错了意思，直接给尹清竹戴上了。 动作轻缓，可又好像带着藏不住的迫不及待。 尹清竹仰头看他，问：“你是故意的吧？” 沈醉又给她调整了一下帽沿：“什么？” 他的眼角都染着喜色，像是恶趣味得逞。 尹清竹一手攥着气球，一手在摊位上选适合沈醉的帽子，头也不抬地说：“我现在确定了，你就是故意的。” 沈醉说：“那你也给我戴，就扯平了。” 尹清竹把一只小狐狸帽子塞进沈醉怀里，说：“美得你。” 沈醉也知道不能逗得过火，自己戴上后又问尹清竹：“我戴正了吗？” 这人怎么自己戴帽子能这么乱七八糟的？尹清竹把气球递给他：“拿会儿。” 沈醉乖乖接过来，为了尹清竹好使力，他还微微躬身站着。 “可以了——”尹清竹帮他整理好毛绒线帽，正好对上了沈醉的眼神，说的话也卡了壳。 沈醉浑然不觉，问她：“手套想要哪一种的？” 尹清竹撤开一步，眼前全都是沈醉刚才温柔化水的眼神，她转到一旁假作不感兴趣地摆弄气球：“随便。” 小贩在摊位后揣着手噗嗤一乐，沈醉后知后觉尹清竹是害羞了。 他知道尹清竹面皮薄，赶紧抓了两副白色的爪印手套就付钱，然后带着尹清竹光速闪人。 小火车在商业区内穿梭，绕完一圈是半个小时，小孩子们都聚在车头附近，两人坐在小火车中后方，地方宽敞，正适合慢声交谈。 逛完一圈下来，尹清竹把气球随手给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儿，得到了一声奶呼呼的“谢谢姐姐”。 “去里面暖和暖和吧，累不累？”沈醉问。 尹清竹摇头：“一直都在坐着，不累。” 商场内放着象征初雪的冬日歌曲，沈醉一手拿着咖啡一手端着奶茶从门店里转出来，问：“要哪个口味的？” 尹清竹说：“这个时间喝咖啡，我该睡不着了。” 她拿了那杯奶茶，喝了一口后长大眼睛转向沈醉，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的？” 沈醉说：“我只记得你喜欢淡一点的奶茶，这几次吃饭也观察出来了口味没怎么变，茉莉味的是招牌，应该不难喝，就买了。” 尹清竹笑。 沈醉没有大言不惭地说“一猜你就喜欢这个”，也没有油腔滑调地夸耀“是命中注定的天选”。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小心机，也不遗余力地展示对尹清竹的关注与在意。 恰如其分的体贴，点到即止的浪漫。 尹清竹被饱含真诚与分寸的糖衣炮弹击中，然后又被带着走到了商场五层的影院。 “早有预谋吧？”尹清竹看着自助售票机的电影选项，也没真跟他计较自作主张，只说，“不看爱情片。” 沈醉早就选定了可心的备选，闻声问：“这个动漫喜剧好吗？” 尹清竹看向沈醉手指的位置——动画片。 “行，就这个吧。”尹清竹有些好奇，“你会喜欢吗？” 沈醉道：“我是喜欢跟你一起看电影。” 咬字的重音在“跟你一起”四个字上，尹清竹回身一笑，要扫码付钱，“那我请。” 沈醉按住她的手腕，有些慌乱：“为什么？” 尹清竹说：“没有为什么。” 沈醉说：“哪能让你付钱？” 尹清竹不以为然道：“有来有回才是相处之道。” 沈醉还是没松手，坚持说：“可我在追求你。” 尹清竹有些不解，问：“这跟我付钱有什么关系吗？两张电影票而已啊。” 的确，两张电影票而已，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不算多贵的支出，可沈醉依旧坚持不让尹清竹花钱。 “一般来说，被追求的人花钱会被当做是拒绝。”沈醉凝眸看尹清竹，又说，“况且，即便没有在追求你，我也不会让你花钱。” “我有点不理解。”但尹清竹还是放下手，让开扫码的位置，无奈道，“你来吧。” 还有二十分钟才能进场，两人坐在角落等待，沈醉生怕刚才的小插曲影响了尹清竹的心情。 他问：“你没生气吧？” 尹清竹摇头：“没生气，只是这个问题触及了知识盲区，我得消化一下。” 沈醉问：“我这样会让你觉得被大包大揽了吗？” 尹清竹还是摇头：“不至于，我只是有一个疑问……” “我们两个现在的情况化用其他追求与被追求关系的人的规律，是正确的吗？”她问。 他们与其他人不同，即便现在的相处模式被冠以“追求与被追求”的标签，可他们早已省去了从陌生到熟悉的了解过程。 普通人恋爱，初始阶段的金钱消费都是双方你情我愿的沉没成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论是怎么样的付账分工，除了当事人，旁人并没有立场评判。 可她与沈醉不一样。 他们是旧友也是新交，说开之后的情感走向大体明朗，现在的追求过程不过是两人时隔多年的成长适配和磨合过程。不出意外，在解决了所有潜藏问题后，他们会如愿走到一起。 那么在结果预知的前提下，如果每一次见面的消费都由沈醉承担，虽然这些钱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但尹清竹并不想这样。 “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把你当成了冤大头。”尹清竹轻声道。 “我不想这样，也无意这样。”尹清竹说。 沈醉明白了，他换了一种更直白的说法，问：“你觉得占我便宜了，是吗？” 尹清竹点头。 沈醉却笑了。 “清竹，我情愿你占我便宜，那样才会让我有机会弥补点亏欠。”沈醉说，“不然我就太没用了。” 他有些无奈：“毕竟给喜欢的人花钱，是最简单的事情。” 第26章 26 “不长嘴的人没老婆。”…… 鼻尖是清甜的茉莉奶香，尹清竹双手碰着奶茶，心也像被热度烹起来了。 “这些话……如果是从前的你，大概不会说出口。”尹清竹笑，“沈醉，你变化不小。” 沈醉也笑，语气透着无奈，道：“不长嘴的人没老婆。” 听着这明显画风不对的话，尹清竹歪头，问：“这句也不像你的风格，别人教的？” 沈醉没否认，说：“发小告诉的。” 尹清竹又问：“你的恋爱军师？” 沈醉想起袁远几次怼自己的经历，迟疑道：“不算，他就是点拨几句。” 尹清竹没再追问，一点也不好奇沈醉口中的发小，似乎对进入他的交友圈丝毫不感兴趣。 沈醉有些挫败地问：“清竹，你没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尹清竹摇头，不解道：“知道什么？” 沈醉说：“我的朋友，我的圈子，我曾经和一直相处的人，如果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会愿意吗？” 尹清竹答：“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开心，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沈醉懂了，尹清竹把走进对方交友圈的磁卡单方面关了权限，只是被动地等待被放行的指令。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自己不提，她便永远不会问？ 明明事情还没发生，沈醉却有了亡羊补牢的后怕。 他便不再多问，口头的巨人堆不出信任。 - 看过电影后尹清竹去卫生间，沈醉替他拿着包等待。 他站在通道拐角的绿植旁，那有一处便民服务台，他单手倚在上面，复盘这一晚的相处，尹清竹的心情指数应该算上乘，自己不算太失败。 沈醉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外套搭在手肘处，上面还挂着女士挎包，一看就是在等人。 帅哥名草有主，有不少想要上前要联系方式的人也都歇了心。 沈醉看着卫生间甬道出口的方向，随时准备在看到尹清竹身影的时候迎上去。 “帅哥！”沈醉走到半路被人叫住，“见到就是缘分，认识一下，加个微信嘛？” 沈醉蹙眉，他已经看到尹清竹的身影了，到这里也就十几步路，他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 他拒绝完人后大步迎上去，垂眸看尹清竹，担心她误会。 尹清竹接过挎包，发现这人神情不对：“怎么了？” 沈醉小心着试探道：“刚刚那个，你看到了吗？” 他话说得模糊，尹清竹心里却了然，可她面上犹带不解：“刚刚？什么？” 沈醉欲言又止，莫名还有点委屈。 尹清竹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沈醉顿时更委屈了。 这画面少见，尹清竹看够了热闹，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好了，不逗你了，我看见了。”尹清竹说。 看沈醉怔住后尹清竹更是笑开了，她横跨一步在沈醉身前站定。 两人从横排走变成面对面，沈醉呼吸一窒，近距离看着尹清竹的笑颜，那点几不可察的情绪都消散了。 尹清竹仰头望着他，轻声说：“因为我知道你对别人无意，所以不会担心。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真的在一起，沈醉，你身边出现什么人是我左右不了的，你身边能留住谁，在于你，不在于我。这种情感外力的主动权在你手上，我勉强不来，也不会强加干涉。” 沈醉眼神一动。 “但是……”尹清竹最后坦诚说，“我很开心。” “沈醉，我好像开始愿意相信，你能和我一起走到未来。” 沈醉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几乎要热泪盈眶。 这一晚的情绪波动如过山车，峰回路转后他哑着嗓子问：“清竹，我能抱抱你吗？” 尹清竹仰着头看他，照这架势，只要自己摇头，下一秒他就能哭出来。 沈醉心里积压的遗憾和心事，恐怕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沉重。 她无法不动容。 尹清竹上前半步，主动张开了手臂抱住了此刻终于露出几分脆弱的男人。 下一秒，沈醉的手臂就紧紧拥住了尹清竹的后背，她整个人都被严丝合缝地嵌在沈醉的怀里。 四周人来人往，向来行事克制得体的两人此刻也顾不得周遭人的眼光。 他们在人声鼎沸的商场一隅静静相拥。 沈醉低头把尹清竹扣在怀里，沉声说了声：“谢谢。” - 雪天路滑，车开到万锦小区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今晚很开心，回家注意安全。”尹清竹道。 公式化的说辞好像又拉远了距离，商场里的拥抱早已失温。 可沈醉这一次不会坐以待毙，直接抓住了尹清竹的手：“清竹。” 尹清竹解开安全带正欲下车，却不想被驾驶座上的人拉住了手。 手的主人没有了在公司运筹帷幄的潇洒，也没有了年少时不解风情的骄矜。 沈醉斟酌着措辞，犹豫后还是大胆开口，想要征求一点与往日关系的不同。 明明他们已经比从前几月都亲近了几分。 沈醉说：“我下周出差，隔着几小时的时差，为期两个月左右。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在元旦前回来。” “祝你出差顺利。”尹清竹说。 “除了祝福，我能讨点别的吗？”沈醉问。 明明身侧人的手是松松地握着，尹清竹却没法狠心地直接推门下车，等待着可预见的沈醉的得寸进尺。 沈醉窸窸窣窣地从储物盒拿出一只黑色发绳，他递到尹清竹跟前，问：“在国外的时候，我可以戴着它吗？” 尹清竹心底一颤，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没有人会不知道男生手腕上戴一只黑色发绳是什么意思。 她垂眸看向被递到眼前的小玩意，想起了到万水的那晚偶然瞥见的画面。 ……那个时候，沈醉手上也戴着黑色发绳。 会是眼前这一只吗？ 会是同样的潜台词吗？ 尹清竹不再是十年前把情绪都藏起来的小孩子，她这次选择问出口：“你之前也戴过吗？” 好像没生气？ 沈醉看尹清竹的神色不似作假，便点点头承认了，然后补充说：“有不得不参加的社交场合，我会戴上。” 尹清竹问：“为什么？” 沈醉说：“比苍白的拒绝管用。” 他自小就是天之骄子，长大后更是气质卓然，品貌双全能力不俗，年轻有为的人往哪一站都是人□□际的焦点。 可沈醉偏偏不喜这些。 他性子冷，被绅士儒雅的作风中和出了骄矜的气质，挡不住别人追求，那就从源头遏制。 剩下三两个没眼力见的，他费点口舌也能劝退对方。 尹清竹又问：“今年夏天，你去过万水吗？” 这个地名尹清竹说得太顺口，沈醉猛然转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尹清竹话中的隐藏信息。 “当时你也在万水？”他问。 明明是疑问句，可沈醉说得十足笃定。 尹清竹没否认，只是问：“当时你为什么戴着？” “我当时去万水出差，只在最后一天的宴会上戴了。”沈醉记起了在万水酒店偶然瞥见的肖似身影，“原来那个身影真的是你。” 尹清竹点头，还在等待沈醉的答案。 “除你之外无人可入眼，所以拿你当挡箭牌了。”沈醉抱歉道，“对不起，让你几次假作我的女朋友，很冒犯，但是，我不后悔。” 尹清竹哑然半晌，轻声道：“上去坐坐吗？” 沈醉握着的手下意识使力，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尹清竹又说了一遍：“上去坐坐吗？” 末了又补充说：“再听不清就算——” 尹清竹的话淹没在沈醉突然的拥抱里，隔着衣料都能听到彼此擂鼓般的心跳。 “我怕上去就下不来了。”沈醉说，“抱一会儿吧。” 尹清竹弯起嘴角，攥着沈醉的衣摆，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27章 27 【天涯共此时［月亮］】…… 梗在心里几个月的小刺没有融在骨血里，而是被人轻轻地拔出，然后又顺手抚平了伤口。 那根发绳留在了尹清竹的手里，沈醉朝她讨要了一根她自己的。 尹清竹从挎包夹层里摸出一根，沈醉直接套在了自己的手上。 “动作这么娴熟。”尹清竹失笑，看来沈醉确实没少这么做。 沈醉打蛇随棍上，看着尹清竹的眼睛说：“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尹清竹遂道：“好好保管，你的质子在我手上。” 她把沈醉的工具发绳收进挎包，开门下车。 两人互道再见。 - 接下来的两个月沈醉出差，两颗心走近后又两地分隔，实属现实残忍。 好在制作二组的后期制作进入了关键期，紧锣密鼓中尹清竹也没有太多时间分给离愁。 就这么过了一周，进入十一月中旬，全网狂欢的购物节被隔绝在写字楼外，制作二组加班加点，根本无暇分心顾及其他娱乐项目。 这日。 尹清竹正跟着后期组审片，老梁过来屈指敲了敲桌面。 尹清竹抬头：“组长。” 老梁说：“清竹，来一下。” 老梁平日基本在公共办公区或者会议室跟大家沟通，很少叫谁单独到办公室。 尹清竹单独在本子上记了个时间节点，便起身离开。 办公室里，老梁顺手拉上了百叶窗。 看来是大事。 “随便坐。”老梁道。 顶头上司面色严肃却语调随意，尹清竹不禁坐直身子，开始脑补高层打架股权变更老梁要带着自己在寒风中投奔新东家的悲惨场景。 “清竹，你也来千幕四年多了，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老梁问。 尹清竹嘴巴微张，不会真让自己猜中了吧？ “我……挺喜欢千幕的，希望在这里实现更多的成长。”尹清竹说。 老梁点头，又问：“如果让你承担比以前更大的担子，你觉得自己能扛起来吗？” 尹清竹的疑惑更甚，老梁这是自己要走，然后把二组禅让给自己了？ 尹清竹静了静心神，缓声回答道：“升职加薪是所有打工人的梦想，如果有机会更上一层楼，我肯定会尽我所能发光发热。但从情感上来说，组长，我不希望你离开。” 难怪越听越不对劲，老梁终于发现他们的谈话出了岔子，他迟疑地问：“我离开？” 尹清竹也纳闷：“不……是……吗？” 两人相顾无言，老梁抹了把脸，说：“清竹，你都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尹清竹哑然，轻咳一声换了话题：“组长，那你找我谈话是因为？” 老梁无奈一笑：“明年年初会进行人事变动，你也来公司四年了，这四年的成绩有目共睹，老板准备把一组和二组合并，提你做副组，做一组老周的副手。” 尹清竹心里虽惊讶，但只沉稳地点点头，没顾上为自己升职开心，第一个反应是问老梁：“组长，那你呢？” 梁诺老怀甚慰，他一笑：“别紧张，公司准备新成立一个合作运营部，我从业年头多，多少攒了点人脉，说起话来也方便，便去新部门当部长。” 尹清竹松口气，着实替带自己入门的半个师父高兴：“恭喜组长高升！” 梁诺舒心一笑，爽朗道：“清竹，也祝贺你，我很为你骄傲。” “四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浮躁的人可能已经跳槽八百个来回。从你17年入职到现在，我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每一步都稳扎稳打，很好，坚持住。” 尹清竹收下教诲，点头认真说：“我会的。” 老梁感慨道：“咱们这个行业离浮名虚华太近，唯有保持本心。你是个好孩子，更是个好苗子，只要能沉下心来深扎根，所有的付出都不会亏待我们。好好干吧，现在正式传媒行业发展的风口，不管是功名成就还是个人价值，肯定是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 尹清竹深以为然。 她当初初生牛犊不怕虎，遇到职场潜规则一身反骨没在怕的。初来乍到的反骨操作不仅没让她被踢出局，反而顺势进了制作二组。 有梁诺做引路人，她在这一行里走得并不艰难。尹清竹虽是半路出家，但领悟力高，人聪明，又肯用心，取得成绩是必然的事。 如今她对未来同样充满信心。 几年沉淀的达观和骨子里自带的坚韧，让尹清竹对未来的一切都抱有期待，书生意气英姿勃发。 她莞尔一笑，表态道：“我不敢说自己已经摸清了这一行，也没法保证日后每一个单子都能交出高分答卷，但我会尽我所能担起属于我的责任，我还有无限的热爱与憧憬，会跟周组长配合好，和制作组的组员们全力往前冲！” 老梁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亲见了尹清竹几年的成长，也熟知尹清竹的品行和性格，对她自是一百个放心，更有一百分期待。 老梁说：“下个月会有人事调动的正式文件，等忙过这一阵，再举杯庆祝吧。” 尹清竹莞尔：“是我该好好答谢师父。” - 转眼进入十二月下旬，二十四日，平安夜。 这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尹清竹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纪录片的后期制作今天完成组内初审，接下来的时间主要是查缺补漏和内容优化，除去元旦假期，距离正式送审还有整整两周的工作日。 尹清竹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神清气爽，每逢重要的工作节点，她都感到无比的快慰。 叮—— 【沈醉】：【下雪了。[图片]】 近两个月来，沈醉都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尹清竹发消息。 或早或晚，工作繁忙的两人对话断断续续，但每句都有回应。 他们中间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沈醉却依然能见缝插针着倾吐思念。 前事在目，沈醉不敢让尹清竹在这段感情中再失去哪怕一分的安全感。 尹清竹点开图片，是沈醉举着一只苹果对着雪景的照片。 她走到一旁空敞地，也对着路灯拍了一张。 【独枝】：【捕捉同款。[图片]】 沈醉消息回得很快：【苹果呢？】 【独枝】：【还没吃。】 【沈醉】：【我的机会来了。[图片]】 尹清竹点开图片，还没等看清图上的文字，屏幕上方便进来一条短信。 ——【您的包裹已存放至万锦小区A区快递柜，请凭取件码661703及时取回。如有问题，详询139*7728。】 尹清竹又返回聊天页面，图片上赫然是沈醉发过来的苹果订单物流截图。 【沈醉】：【天涯共此时［月亮］】 第28章 28 “看你表现。” 中学课本上一句「千里共婵娟」从文字中流淌千年，触动了尹清竹好久好久。 可她当时虽能感同，却没法身受。 苏轼感怀胞弟作一首千古绝色，尹清竹辗转多年，可无以为家。 如今她与沈醉海陆相隔，心意相同时对方的一句天涯共此时，越过戈壁浅滩，踏过碎石砂砾，穿梭于久远的时光隧道，轻轻柔柔地拉住了尚且青稚的小尹清竹的手。 温暖带着经久的延时，隔空抱住了当年无家可怀的自己。 【独枝】：【给你看看今晚C市的月亮。［图片］】 沈醉就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对恋爱中的小把戏驾轻就熟。 蜜糖里裹着名为惦念的芯，从大西洋那一端隔山跨海地一路直达太平洋这岸的C市。 尹清竹会心一笑，眼尾的湿润被冷风吹散，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归心似箭。 - 这一箱苹果大概有十斤重，进屋后她脱下外套就开始拆箱，入目便是两层又大又红又圆的天山冰糖心苹果。 【独枝】：【心意到家，状态良好。[图片]】 尹清竹发过消息后就洗手换上了白色棉T，屋里地热供应很好，尹清竹打开了客厅的窗子，散散屋子闷了一天的热气。 沈醉下单的都是果王，个个核小汁多，果肉清脆，冰糖心甘甜。 这十斤装的苹果总共也就十二只，不愧是果王。 尹清竹把其他苹果都放进冰箱保鲜，余出一个洗干净，然后切成小块装盘，窝在卧室的飘窗上边吃边回信息。 【沈醉】：【那你的状态呢？】 【独枝】：【我也状态良好。[图片]】 她把玻璃碗中的苹果拍过去，用实际行动告诉沈醉，自己有在好好享用他的心意。 【沈醉】：【一天一只苹果，等吃完，我就回来了。】 尹清竹算了一下时间，之前沈醉说过，如果顺利的话他元旦前能赶回来。 【独枝】：【不顺利吗？】 【沈醉】：【合作方要携家带口地过圣诞，比他们这里的法定假期延后两天。计划临时有变，只能往后推。对方为表补偿，随赠一位助理做导游，游玩费用他们出。】 【独枝】：【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问一句对方派出的助理是男是女啊？】 【沈醉】：【实话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图片]】 尹清竹点开，是沈醉的酒店午餐，窗外是明晃晃的日光，带着一景高空俯瞰。 沈醉那边正是正午，他没跟着同事一起游玩，而是留在了酒店，并且准备剩余的几天也都在酒店度过。 【沈醉】：【除了刚才下楼买了一只当地的苹果尝尝，这两天我不打算出酒店了。】 尹清竹失笑，这句话怎么看着还有点可怜？ 【独枝】：【刚才是逗你的，出去玩吧，我又不会多想。公费游玩是所有打工人的快乐嘛。】 【沈醉】：【我是真的不想动，不是顾忌你，别有压力。】 【独枝】：【那就好。】 【沈醉】：【不过我确实是因为你不在身边，所以才不想去。】 尹清竹戳苹果的手一顿。 【独枝】：【那看来有点麻烦，我没办护照，也没有出国的打算。】 尹清竹琢磨着自己这段话是不是有些冷硬，又在后面加了一句补充说明。 【独枝】：【实不相瞒，我对飞机有种天然的恐惧，国际航班更甚。】 沈醉那边回消息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尹清竹戳戳苹果，看着那边时隐时现的【对方正在输入…】 【沈醉】：【抱歉，清竹，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 另一头的沈醉放下酒杯，神情严肃。 【沈醉】：【清竹，对我来说旅游的意义不在于看过什么样不同的风景，而在于身侧陪伴的人。】 【沈醉】：【除了家人，我没有单独和谁出去游玩过，如果可以，我希望是和你一起，无论哪里。祖国有大好河山，风景四季瑰丽，不管是小桥流水还是沙漠草原，只要你愿意，哪怕是不知名的夜市，我也喜欢。】 冰糖心的苹果果然名不虚传，丝丝甘甜仿佛带着遥远天山的清冽纯净，荡涤了尹清竹心里还未成形的遗憾。 沈醉三两句话轻松化解了她的顾虑，必须承认，沈醉虽然外冷，却能给自己十成的情绪满足。 尹清竹放弃打字，含笑回了一段语音。 【独枝】：“想听答案也要等你回来再说，剩下的这段时间，看你表现。” 尹清竹在公司简单吃了晚饭，这会儿一只苹果进肚，更是饱腹。 她放下手机去洗澡，吹干头发便往床头一靠，随手拿了本看了一半的纸质书，时不时跟沈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如今网络发达，两人却谁都没说打视频电话。单单靠文字和语音对话，像是心照不宣地积攒想念，等待某一个时机轰然爆发。 - 周末尹清竹难得睡了两天的懒觉，周一一早，内部邮件同步全公司，部分人员岗位变动详单出炉。 当天下午，召开全公司员工大会。 今年千幕势头迅猛，完成了成立以来的首次扩招。 市场部和营销部各分出一部分人，组成合作运营部，作为千幕政企合作和与同行竞品打造多元共生项目的主要对接部门。 梁诺升任合作运营部部长，制作一组的蒋盛岚升任副部长。 虽然调岗名单今天才出，但这两人已经跟新组建的合作运营部磨合了一段时间，工作早已上手。 原制作一组和原制作二组合并，统称制作项目部，所有组员工资上调。 原一组组长周扬升任制作项目部部长，尹清竹升任副部长，另一个副部长是江圆。 小股东闻修远已正式进入管理层，挂职锻炼这两年，他在公司各个部门转了一圈，心中有数。 公示期五个工作日，元旦后正式上岗。 大会后各归各位，制作组涉及的变动人员多，但到底是内部调动，其他一切照旧。 一组和二组之间的玻璃墙也不打算拆除，但为了团结组员，周扬和交接工作的梁诺商量着内部进行分工调整。 小会议室里两位前任组长交换着人员情报，尹清竹和江圆两个副手在白板上对着大会上发布的新年企划研究方案。 蒋盛岚敲敲门，闻修远也跟着进来。 “闻总。”几人道。 闻修远无奈：“可别把我叫生分了，我好歹在咱们制作组待了一年，对你们的感情可不一样。” 因为两个组长的私交，制作一组和二组整体相处融洽，在场的几人更是相熟。道喜寒暄过后，又说起来年的计划。 老梁说：“年后就有个跟其他平台的合作，前期企划已经过了。这个是合作运营部要打头彩的项目，对方不算陌生，盛景传媒。” 尹清竹刚觉得这名字熟悉，手机就进了新消息。 【黎傲】：【合作愉快［笑脸］】 第29章 29 “你是我什么人？” 千幕和盛景传媒的合作项目预计三月初正式开始，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新的尝试。 “盛景负责宣发和播出运营，千幕负责基调把握和后期制作，两家合作拍摄。”梁诺介绍道，“元旦后我会把企划案给到制作组，前期沟通的工作已经完成，关于基调和后期的搭配，老周，你们如果想要和盛景那边交流一下或许会更好。” 周扬点头，如果能事先规划好拍摄的侧重，也有利于后期制作和故事埋线，主题也能统一。宣发和正片配套才能相得益彰，不至于互拖后腿。 “盛景那边的对接人，是谁？”周扬问。 梁诺说：“黎傲。” 周扬一笑：“倒是个熟人。” 原制作一组与盛景曾经在某次展片会上分到了同一组，短暂地打过交道，周扬对黎傲并不陌生，印象很不错。 “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周扬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梁诺疏朗道：“咱们的也不差。” 周扬笑他：“这就开始护犊子了。这样吧，我跟小尹去探探路，看能不能多争取点把控主线的主动权。” 尹清竹应下。 不过本以为要元旦后约时间见面，黎傲却先一步发来信息。 【黎傲】：【三十一号下午有时间吗？我正好去你公司附近办业务，顺道见面聊聊项目的事？】 人员调动公示期五个工作日，三十一号正是最后一天，想必也不会出别的岔子。 【独枝】：【我问问部长，时间合适可以约一下。】 【黎傲】：【好，等你消息。】 尹清竹跟周扬说明了黎傲那边的想法，周扬计算着时间，点头说可以。 制作项目部内部的人员分工已经初步定下，只等元旦过后调整。 至于正副部长三人，周扬负责大方向把关调度，尹清竹负责对接沟通和基调把控，江圆负责技术支持和审片复盘。 三人各司其职也相互配合，新团队配合起来也能无师自通。 到了三十一号下午，三人约了见面，地点就在尹清竹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鉴于企划案没正式传到周扬他们手上，几人也只能先谈谈项目的大框架和主题倾向。 在这方面两方没有分歧，接下来的交谈便更为顺畅。 眼看到了下班时间，周扬赶着回去和家人团聚跨年，他不清楚尹清竹和黎傲的情况，想着两人同龄，多聚聚并无坏处，况且都是优秀后辈又志同道合，便主动告辞把空间留给两人。 看过音乐节后两人也算相熟的朋友，黎傲提出一起吃晚饭，虽然今天日子特殊，但尹清竹不至于连顿饭都扭捏。 跨年夜哪里人都多，商场餐厅爆满，街上人潮如织，黎傲变戏法地拿出一张元旦贺卡，递给副驾上的尹清竹说：“幸好我有预约。” 尹清竹看着手上的写意贺卡，她已经好些年没见到这种东西了。 “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很好看。”尹清竹不吝啬地夸赞道，“如果你说自己是某个深藏不露的书法高手，我肯定也会信的。” 黎傲笑笑：“虽然你可能在恭维我，但我很开心地收下了。” 尹清竹把贺卡收好，又说：“谢谢你，我也没准备什么。” 黎傲不在意道：“你能陪我一起吃个便饭，我就很开心了。” 他顺势问：“你原本有什么跨年计划吗？” 尹清竹想了想还在国外出差没法往回赶的沈醉，她原本计划的一起看新年音乐会也没了着落。 “出了点意外，所以就没计划了。”尹清竹说。 虽然那两张音乐会的门票落空，但尹清竹并不打算换个人一同观赏。她本对交响乐没有兴趣，鬼使神差地预先购票也是因为知道沈醉喜欢。 可直到昨晚沈醉都说没法赶回来跨年，既如此，自己也就没必要一定去涉足不感兴趣的领域。 黎傲看出尹清竹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但没有多问。 席间两人聊了会工作进展和来年计划，都默契地避开了隐私问题。 距离上次音乐节一起游玩也有了几个月的时间，两人私下聊天不算频繁，这次见面尹清竹一晚上都很捧场，聊天吃饭的气氛也很热络，但黎傲能感觉出来尹清竹在礼貌避嫌。 两人吃完饭出来还不到八点，尹清竹婉拒了继续逛逛的邀约，黎傲终于问出了困扰一晚上的问题：“有喜欢的人了吧？” 尹清竹早知道黎傲心思敏锐，也没否认：“是。” 黎傲心道果然，他压下舌底的苦涩，换上真诚的笑脸，说：“恭喜你，要摆脱单身行列了。” 他收起了那点还没茁壮的小心思，如今佳人有主，他也不好横刀夺爱。 “谢谢。”尹清竹回祝道，“也祝你明年心想事成，得一良缘。” “我是注定与感情无缘要走事业线的人。”黎傲哈哈一笑，“借你吉言了。” 黎傲送尹清竹回去，车开到小区外，尹清竹便说：“就停这吧，冬天这边不好调头。” 黎傲走后，尹清竹慢悠悠往小区门口走，然后就在原地定住了脚步。 是沈醉！ “你……怎么回来了？”她难掩惊讶，心里雀跃得像是圈了一百只小鸟，可又不想在外面失了分寸，只得强作冷静。 可落在沈醉眼里就是心虚了。 “是我来得不巧吗？时机不对？”他话中尽是疲惫，一路风尘仆仆要给心上人惊喜，结果撞见她从别的男人车上下来。 尽管他相信尹清竹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也知道这其中必定有隐情，可沈醉还是忍不住有些委屈。 “为什么是黎傲？怎么偏偏就是他？”他又想起尹清竹拿黎傲气自己的那次见面。 好不容易走近的距离因为两个月的异地让沈醉患得患失，精心准备的惊喜却迎来当头一击。 半个小时前走出机场的他有多期待见面，现在就有多希望时光倒流。 沈醉逼近尹清竹，近距离挨近喜欢的人的喜悦和苦涩的委屈在体内沸腾拉扯。 他手掌抚在尹清竹颈后，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浸了十足的酸。 “还是假扮男朋友吗？你又拉他去帮你拒绝谁的追求？”沈醉眼睛通红，“不用了吧？这次当正牌男友是不是更好啊？” 他口不择言，说出口后就后悔了，可还没等他道歉，尹清竹就一把推开了他。 飙出来的眼泪被风吹到沈醉的手上，尹清竹满心欢喜被一腔质问浇得透心凉，她赌气道：“没错！如你所见，我这就准备去找男人。” 她家也不回了，快步往反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擦眼泪。 沈醉在后面拉住她：“你去哪？” 尹清竹甩开他的手，反问他：“你是我什么人？谁让你管我的？” 正好走到附近的一家酒吧，尹清竹自己要进去，沈醉又要拦，结果直接挨了一巴掌。 尹清竹这一下没收力，她的掌心都火辣辣的疼，沈醉的脸颊瞬间就红了。 他们第一次爆发这样激烈的争吵，彼此都不好受。 尹清竹恨恨地说：“有能耐你就跟着，接下来我要找人约个跨年炮，满意了吗？” 第30章 30 “我和你一样难过。” 这完全不像是会从尹清竹口中出现的话，可偏偏就出现了。 混着赌气和难过，淬了冷风的刀子排山倒海地扎向沈醉，使他一点也动弹不得。 尹清竹看着沈醉怔住的茫茫然样子虽觉畅快，可她心中的难过更甚，铺天盖地地盖过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反击之趣。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为不能同沈醉去新年音乐会而遗憾，现在心心念念了两个月的人出现在跟前，他们却闹得要分道扬镳。 这一年岁尾还剩三个小时，尹清竹心力交瘁，不想再跟他纠缠了。 她加重砝码道：“还不放手吗？你不要误了我的好事。” 句句都冲着沈醉的七窍来打，他那么骄傲，怎么会允许自己在此等情境下还面不改色？ 尹清竹说着自轻的话，以身做饵，势必要拉着沈醉跌入无可挽回的泥沼。 两人都万劫不复。 他们在酒吧面前僵持着，现在正是宾客满盈的时间，可沈醉已经顾不得规矩和礼数，死死攥着尹清竹的手腕，颤着眸子哽咽道：“不要说气话。” “我没说气话。”尹清竹依旧梗着脖子，昂头挺胸地像只被激怒的小雀，浑身上下都炸着怒火，“你现在这样，我都以为你要和别人抢生意了。” 这句更不像话，活活把沈醉的自尊扔在地上踩。 “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一点，把我当成迎宾接客的少爷，也可以。”沈醉看着尹清竹不住打颤的身体，反手脱下外套罩在了她的肩头。 “可你并不开心，清竹，我和你一样难过。”沈醉说。 他早在说出那句混账话后就后悔了，但覆水难收，尹清竹的回击让他心如刀绞。 他懂得她的难过，心知她的脆弱，却又不可抑制地口不择言，然后到现在连道歉都词不达意。 罩在肩头的毛呢大衣挡住了呼啸的冷风，内里还带着沈醉身上的余温，尹清竹垂眸，沈醉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都已经发白。 他把外套给了自己，在寒冬时节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多待一会儿都是要感冒的。 尹清竹长舒口气，她抬起头，泪水在眼尾凝成了冷霜，说：“我累了，沈醉。” 沈醉忙说：“我送你回家。” 尹清竹摇摇头，她把大衣还给沈醉，垂眸道：“我自己回去，不麻烦你了。” “别跟着我。”尹清竹抬脚刚要走，听到身后的动静又补了一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确认身后的人不会再跟上来，尹清竹身体里绷着的弦才松下去。 从这里到小区门口不过十分钟的路，她却走得慢极了，最后更是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旁边是比人还高的白玉兰树墙，枯枝淡叶，只等着来年开春绽放。 尹清竹蓦然想起高中校园里那棵歪脖子许愿树，当年没能好好许愿，心不诚，所以自己唯一的心愿都要在年终岁尾这天落空。 再有几个小时才是元旦，可附近的连锁便利店都在放着喜气洋洋的新年好，尹清竹喃喃：“不好，一点也不好。” “妹妹哪里不好，哥哥陪你玩玩？” 尹清竹抬头，才发现身侧站了两个奇形怪状的人，打扮得流里流气，她已经很久都看不到如此不堪入目的人了。 尹清竹嗓子还带着哭过的哑，她蹙眉冷声道：“让开。” 她心里作呕，面上也厌恶极了，尹清竹站直身子，庆幸今天穿的是阔腿牛仔裤便于行动。 这两人明显来者不善，随地啐了一口，呦呵了一声，不耐烦道：“给脸不要脸，刚才你和一男的拉拉扯扯我们都看见了，当婊子还立牌坊！” 两人越骂越起劲，一边要上手抓人一边说：“你也不用找人约，哥两个陪你玩——卧槽！” 只听嘭地一声，说话的流氓就被打倒在地，正要高抬腿踢人的尹清竹卸了劲，转头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沈醉。 一路跑过来的沈醉余光都没给她半分，正忙着收拾两个混蛋。 他练过两年，身高腿长本就占优势，嘭嘭两拳下去正中要害，来者不善的两人躺在地上哀嚎，手都被沈醉掰脱臼了。 他们嘴里还在咒骂不干不净的话，沈醉抬手从地上捡了两个石块堵住了两人的嘴。 终于清净了。 沈醉心里焦急，长臂一伸就把尹清竹抱在了怀里，他不住地摩挲怀里人的头发和颈后，后怕地问：“你没被他欺负吧？身上有伤没？” 尹清竹抬手隔在身前，却没法挣开怀抱，只得仰着脖子冷声道：“谢谢你帮忙，一会儿我男朋友过来，别让他误会。” 沈醉感受着怀里人的轻颤，知道她在嘴硬，也顾不上自己又被扎了心。 沈醉摸摸尹清竹的耳朵，沉声说：“摸摸头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 这么明显哄小孩子的话，尹清竹却太久没听过了。 尹清竹嘴一抿，眼看着又要飙泪。 沈醉把人扣在自己怀里，小声安抚道：“风大，别吹着眼睛。” 地上的两人被堵住了嘴也不消停，哼哼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醉冷眼扫过去，淡淡道：“留点力气，我报警了。” 话音刚落，警车就到了。 警察把被打成猪头的两人押上车，又回头看向抱得跟连体婴似的沈醉和尹清竹，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得跟着回去录个笔录。” 沈醉沉稳地点点头，耳朵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红的。 事情经过简单，又有监控佐证，两人做好笔录就出了派出所，余下的跟他们没关系了。 沈醉牵着尹清竹的手，问她：“吓坏了吧？我送你回去。” 尹清竹这回没再说不用他送。 等到走到单元门口，沈醉又问：“不让我上去坐坐吗？” 尹清竹却问：“刚才你害怕吗？” 沈醉点头承认：“害怕。” 尹清竹抬头看他：“害怕什么？” 沈醉把尹清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沉声说：“怕我来晚一步你挨欺负，怕我口不择言你再也不要我。” 尹清竹又问：“如果我真的挨欺负，你会怎么办？” 沈醉听出了尹清竹的弦外之音，他珍之又重地握紧了尹清竹的手，倾身抵住她的额头。 他说：“清竹，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无论你什么样，我都认定你了。” 尹清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她低声说：“我不会被欺负，如果你没来，我也能收拾他们。” 她毕业后专门学了防身术，跟着拍摄组出过外景，几十斤重的器材也是肩扛手提不在话下。 沈醉知道尹清竹从来不说大话，但他还是说：“我信你，但有这种事情，我依旧不放心你一个人。” 尹清竹笑里带着苦涩：“可又不能每一次你都在，如果你今天没回来呢？” 一语双关，沈醉知道现在这个岗位注定了聚少离多。 也尤为庆幸，自己终于未雨绸缪地做了一次对的选择。 “清竹。”沈醉说，“我提交了调岗申请。” 第31章 31 “我们现在算什么？…… 初雪那天和沈醉告别后，尹清竹心里一阵雀跃又一阵担忧。 她和沈醉的情感走向终于开始明朗，但以两人的工作性质，尤其沈醉的岗位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出差，这样聚少离多的情况，也不知他们是否能撑住异地的苦。 但现在，自己的忧虑被沈醉一句话化解，尹清竹却知道这背后要付出的取舍和代价。 “调岗？”尹清竹沉默半晌，心情复杂道，“沈醉，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尹清竹叹口气，说：“我怕你以后后悔，一并否定这份感情。” 沈醉在公司有一定位置，况且他回来也是林教授引荐的，突然申请调岗无异于自断前程。 尹清竹自觉承受不起对方这样的付出。 “我压力会很大。”她说。 但沈醉却告诉她：“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 沈醉说：“这是我给自己争取的选择，是现在不选以后肯定会后悔的一条路。用调岗换跟你更多的陪伴，对我来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尹清竹问他：“你确定吗？未来那么远，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以后不会怀疑这一刻的自己？” 沈醉莞尔：“我没法笃定。” 他直视着尹清竹的眼睛，深情又郑重地说：“但每一刻的现在，我都确定。这样每一个确定连起来，我的未来规划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你。这是我从来不会怀疑的事情。” 沈醉低声问：“对不起，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错都在我。我的鲁莽、我的多疑、我的自卑和不冷静，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们的感情。我愿意尽力补偿，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我也不怕追求的路走得更长一点……但现在我还是想立刻就讨一个甜头。” “清竹，你还愿意跟我一起看看未来吗？你还要我吗？”他问。 尹清竹想起初始重逢时自己几番拒绝时说的话，那时她说不喜欢沈醉低声下气的样子，她记忆中最耀眼的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又骄矜傲骨的少年人。 而今，骄矜少年人从时光印记里走出来，打碎了骄傲和棱角，露出了内里最柔软的芯，踏着风雪把她抱进怀里，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气与失而复得的颤栗，在路灯和月亮的见证下向自己抛出未来的邀约。 她还能说出怎样拒绝的话呢？ 尹清竹转身按开了单元门，温声说：“要跨年了，上来坐坐吧。” - 他们在外面耽误的时间太久，等到进屋的时候，时钟已经走向了2021年的最后一个小时。 “在外面冻了那么久，要不要洗个热水澡？”尹清竹给沈醉拿了备用的拖鞋，问他，“你的行李呢？” “我从机场先回的家，放下行李就直接过来了。”沈醉说，“别麻烦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尹清竹说：“我怕你感冒。” 沈醉说：“等跨完年我就走。清竹，陪我待一会儿吧。” 尹清竹应声坐下，抱着靠枕问了沈醉出差的趣事，然后说起公司的人事安排。 她提起来黎傲，说：“他是项目合作方，现在项目刚启动，短期内都会频繁接触。之前拿他当挡箭牌气你是我不对，但人家工作上很专业的，你别乱吃飞醋。” “对不起，我的行为特别不妥，下次不会了。”沈醉再次诚恳道歉。 尹清竹笑笑：“我也说了不着调的狠话，一比一打平，翻篇了。” 话题又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原点，沈醉的调岗确实给了尹清竹不小的冲击。 也是惊喜。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调岗的想法的？”尹清竹回想着两人相处的种种，问，“是我哪一次的举动带给你压力了吗？” 沈醉摇头：“我巴不得你给我压力。” 尹清竹不懂：“为什么？” 沈醉无奈：“那样会让我有被需要被依赖的存在感，会让我觉得自己对你而言是有用的。” 尹清竹说：“我们是平等的，喜欢就是喜欢，跟是否有用没关系。” 沈醉抚摸着尹清竹的颈后，低声说：“所以你这么特别，这么独立，这么好，这么吸引我。” 尹清竹笑着问：“那以后我事事都要依赖你，还会吸引你吗？” 沈醉也笑：“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依赖我多一点和独立多一点，都是我喜欢你之外的附加项。” 他说：“喜欢你这个主题恒定，不管假设有多少种，解都是唯一。” “医学生的浪漫吗？”尹清竹抬眸看他，欣然接受了他的甜言蜜语。 “谢谢你的苹果。”尹清竹说，“很好吃。” 两人窝在沙发上，茶几上是切好的苹果，屋内灯光暖融，隔绝了所有的寒冷。 “幸好提前赶回来了，不然这样一起静静坐着的场景，我想都不敢想。”沈醉戳了一块苹果，舒服地喟叹一声，“是我该谢谢你。” 尹清竹又动手剥橙子，闻声问着：“谢我什么？” 沈醉似乎在某一瞬间陷入了某种让他情绪波动的回忆中，他活动着手指遮掩情绪，道：“和你在一起，有家的感觉，很温暖。” 尹清竹失笑：“这么厉害啊？” 即便是高中时特别亲近的那两年，沈醉也很少提起家人。 尹清竹那时候就隐约知道他家庭不简单，如今看，恐怕还多了一层不为人知的心酸。 “那就祝你新的一年温暖更多。”尹清竹把剥好的橙子分他一半，“心想事成。” 沈醉接过，重复了一句：“我们都心想事成。” 尹清竹把橙子瓣跟他手中的碰了一下：“干杯。” 沈醉一笑：“干杯！” 两人在外面冻得太久，在屋里缓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暖和过来。 零点的钟声由远及近，从尹清竹的住处能隐约看见江边上空绽开的烟花。 “新年快乐！” 两人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 寒冬冷夜，他们在城市一隅相互依偎，然后在阳历新年的第一秒互赠喜悦。 两颗沉寂的心抵过了漫漫岁月，事在人为的天赐良缘，这一次终于不再错失走散。 也不知是谁先靠近的，等近到能嗅到彼此的呼吸时，尹清竹没忍住攥住了沈醉腰侧的衣角。 “我想吻你。”沈醉问，“可以吗？” 尹清竹闭上眼，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橙子香气混着失而复得的甜蜜，他们曾如此陌生，此刻又这般亲密。 远处的烟火一轮轮绽放，在暖色的窗帘前映下一圈圈斑驳缠绵的霓虹。 尹清竹靠在沈醉怀里汲取着身前人的氧气和呼吸，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一如她被紧紧嵌进他的怀里。 一吻毕。 “我们现在算什么？”沈醉问。 尹清竹眨着水润的眸子，想了想，轻声说：“你署名于我的关系。” 第32章 32 「前辈」。 窗外的烟火久久未散，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落地可闻。 他们就懒懒地在沙发上依偎着，身侧就是另一个人的体温，连带着相触的肌肤直直烫到心底。 “我得走了。”沈醉的额头上沁出了刚刚接吻时的薄汗，他的眼神似是要把尹清竹打包揣兜，此刻却又不得不克制道，“好好睡一觉，天亮我再来。” 尹清竹背靠在沙发上，斜倚在沈醉的怀里，她拂去沈醉额头的薄汗，问：“要带我去哪？” 沈醉说：“把今晚的约会补上。” 尹清竹瞧着沈醉的神色，摇摇头说：“我还好，倒是你得好好休息一下。” 修长的手指流连过沈醉的额角，她抚摸着沈醉的眼眶，替他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说：“累了吧？” 沈醉就盯着身下人看，几乎要陷入尹清竹温柔的眼神里，他终于卸下了肩膀的力道，低声说：“累了。” 尹清竹直起身抱住他，一下下轻抚沈醉的肩背，在他耳边喃喃说：“累了就停下来，日子那么长，不急在这一时。” 沈醉蹭着尹清竹的脸颊，点头应下了。 两人各自睡到日上三竿，晚上的时候，沈醉来接尹清竹出去吃饭。 元旦三天假，尹清竹工作性质特殊，三号晚上就提前回公司开项目碰头会，沈醉也要做工作交接，还要交述职报告，假期最后一天便没再见面。 同城却异地，两人略过心里酸酸甜甜的小情绪，彼此的微信置顶里终于出现了唯一选。 - 元旦假期一过，纪录片终稿完成，正式提交参展评选，只静待佳音。 千幕和盛景传媒的合作项目正式启动，尹清竹无缝进组。 多亏老梁他们前期工作扎实，这一周的工作进展比预想顺畅很多。 盛景传媒财大气粗，千幕又是出了名的能抠细节，不管是选材取景还是流程配合，每一项预案背后都有PlanB/C/D的支撑。 这档综艺项目定位S级，拟邀名单上知名艺人赫然在列，饶是不少与艺人打交道的同事们，也都纷纷幻想年后三月正式开始录制的场景。 尹清竹的注意力却不在那边，她没有八卦的心思，眼下正盯着拍摄脚本发愁。 有一个环节设置卡住了思路，她和黎傲丝毫没有头绪。 “不行，还是别扭。”尹清竹看着天上的层云心里发堵，她跟黎傲回顾刚才的预设走线，“这个环节不太对，是哪儿出现了问题呢？” 黎傲也蹙眉思索，他更长于统筹运营，在基调把控和成片主题上不如尹清竹，但两相配合就是需要集思广益，黎傲也没有偷懒。 他试着提建议：“不如我们略过这一处，其他环节都顺了之后再反推这边呢？” 尹清竹摇头：“我试过，但是没能走通。”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电脑，打开桌面的某个文档指给黎傲说：“这个环节的C点是埋了线的，要和后面的两个环节呼应上，但不是一开始就能看出来，必须走到最后一个环节的B点才会有呼应。” 尹清竹叹气：“这样一来，倒推的可能性就很低，因为没有可置换的前提。” 黎傲也跟着托腮，又陷入了死胡同。 “清竹，来，这两位是策划部调过来的同事。”梁诺带着两个新人过来，说，“这位就是尹清竹，项目制作部副部长。” 两名新人眼睛闪亮，朝气蓬勃道：“前辈好！” 前辈？ 前辈。 尹清竹一阵恍惚：“你们好。” 项目现场各处虽分工有序但依然嘈杂，外摄组正反复研究一处自然景的拍摄角度，导演组则是反复预言各个环节，文案组在旁记录亮点以备后期发挥，而尹清竹和黎傲在远离舞台搭建的一棵大树下，头顶就是简易搭建的活动板房，腿边的取暖器发出低频的嗡嗡声。 她就在这样的场合被唤了一声“前辈”。 老梁看出尹清竹有一瞬间的怔住，这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自然能理解一二分尹清竹此时的心情。 老梁招呼尹清竹，道：“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尹清竹会意，把电脑交给黎傲，让他继续琢磨。 - 这处项目置景占地不小。 等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老梁问：“有什么想法吗？” 尹清竹抬头望天，感慨一句：“时间好快啊。” “是挺快。”老梁疏朗一笑，回忆着初见尹清竹时的场景。 “那时候就听说市场部来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很有想法，也很有脾气。” 当初尹清竹转正不久就接了某个项目的市场调研，当时的组长并未把尹清竹当回事，直接让她一人承担两人份的任务。 刚入职场的新人仿佛有无限精力，血条永远都是满的，哪怕没有队友，尹清竹还是在熬了几个大夜后交出了高分报告。 然后就在项目汇报会上，看到了自己的报告署上了组长的名。 原来她不是没有队友，只是她的队友直接窃取了她的成果。 她的所有付出，只换来一句【部分数据支持：尹清竹】的备注。 这是组长的惯用伎俩，屡试不爽。众人心照不宣，这是新人的必经之路，没有人选择反抗。 直到这一次被坑的小冤种变成了尹清竹。 然后只听一声嗤笑出现在市场部的报告会场，被按飞的签字笔直接弹到了组长面前，后者抬头，对上了尹清竹的盈盈笑眼。 当时的尹清竹还未出落成现在这副沉稳淡然的样子，她彼时还带着毫不掩饰的青春傲气，说：“抱歉组长，我觉得你刚才的话狗屁不通，可以笑吧？” 然后她转身出了会议室，直接拿着PlanA敲开了市场部总监的门。 谁都没想到，她交上去的调研报告是遮掩锋芒的PlanB，却阴差阳错地用保留的PlanA闯出一条不同的路。 …… 老梁听后摇摇头，有些无奈说：“人言可畏，当时传得神乎其神，以至于听说要把你这个不怕虎的小牛犊调来我这，我的第一反应真是有点发怵。” 尹清竹没听老梁说起过还有这么一段，如今听就跟追忆童年也没差。 她好奇地问：“然后呢？” “然后……”老梁说，“我见到了一个清丽气质的小姑娘，从她眼睛里，我看到了年轻时如火的热情。” 虽然旁人都说尹清竹是梁诺的得意弟子，可她没行过拜师礼，平日的师父也是口头调侃。 但梁诺对于尹清竹来说，不仅仅是前辈，更是她入行的引路人，亦师亦友亦兄亦父。 尹清竹感念道：“谢谢您，没有因为某些前事对我心存偏见。” 梁诺摆摆手，也感慨道：“是我该谢谢你，有足够的天分和努力，让偏见无机可乘。” 梁诺说：“看着你一步步走过来，这四年多你成长飞快，相信我，不出两年，你能拿出更亮眼的成绩，走上更广阔的舞台。” 尹清竹并未骄傲，她只说：“我尽力吧。” 梁诺背靠在大树上，随手朝寒冬的水面投出一颗石子。 年轻时的梁诺也曾一身反骨，此刻也不像尹清竹般谦虚，他说：“一定会的。” 尹清竹看向他。 梁诺笑道：“新人辈出，是压力也是动力，好好给这些小孩子打个样，前辈嘛。” 团在尹清竹心头的雾气散开，她一时难以转换的身份纠结也迎刃而解。 「前辈」不是枷锁，最难得书生意气，她依然可以是自由而热烈的。 “师父，要是有好苗子，我能挑一个放制作部吗？”她问。 虽然项目制作部和合作运营部是平行部门，梁诺现在也管不着她，但尹清竹还如往常一样征求老梁的意见。 “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梁诺点头说，“走吧，回去了。” 尹清竹快步跟上，不知什么时候叠叠云层散开，日光在她身后倾泻而出。 叮—— 尹清竹拿出手机，是喜事成双的好消息。 【沈醉】：【调岗申请通过了，中午有时间吗？我去探班。】 【独枝】：【等你.jpg】 作者有话要说： 梁诺和尹清竹这条师徒线也是对前文纪录片选题《聚焦行业中“育”的力量》的呼应。清竹是好苗子，老梁是引路人更是伯乐。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不管是学业还是职场，遇一好的引路人都是难得幸事，愿我们都有如此幸运。 第33章 33 “赠品先到。”…… 跟老梁谈完后，尹清竹紧绷的弦松了劲，她回到正常的情绪状态，一直困扰的难题也都灵感迸发迎刃而解。 “既然倒推推不过来，那就不管了。”尹清竹另辟蹊径，说，“就当做暗线好了。” 黎傲问：“什么意思？” 被老梁带过来的两个小新人也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过来，充满了对知识和经验的渴求。 尹清竹说：“假设没有这条线，各个环节也是完整的，只是不丰满，算是平淡的缺憾。但如果有人在不加多余引导的情况下把这条线理出来了，不仅有助于最后一个环节的点睛，还能当做故事线的惊喜。” 这样一来，减分项变成了加分项，正向激励永远比负面惩罚观感更好。 黎傲也顺着思路突发奇想，说：“这样一来，其实我们可以再准备一个解密版，在每一期的正片播出后增加一个子栏目，讲讲背后制作的巧思和没在成片里挖掘出来的亮点。” 两人越说思路越清，黎傲提出来的子栏目设想并不费时费力，如果做得好，还能成为这档智趣慢综艺的脑力加成。 导演组紧急开了个现场会，随着老梁一锤定音的全力支持，这档合作项目的最大难点就已经被攻克了。 众人趁热打铁，午饭送来的时候都还热情喷张。 两个职场新人很有眼力见地给尹清竹拿午饭：“前辈。” 尹清竹在公司也是出了名的胃口好，后勤组订饭也都是给尹清竹按双份盒饭来的。 尹清竹一笑：“叫姐就好。” “好！小尹姐！”新人喜气洋洋地唤着尹清竹，尹清竹失笑。 她把盒饭推给新人，说：“咱们的伙食不错，我中午有事，你们替我把这份吃了吧，不然该浪费了。” 她刚才听到两人在讨论中午的盒饭能不能够吃，生怕自己的大饭量吃不饱。正好尹清竹的两份盒饭富余出来，他们一人多一盒，还避免了浪费。 “诶？”两个新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这种好事？ “给你们就拿着啦，都跟着尹老师锻炼，没错的。”已经吃完的小雨递给尹清竹一瓶维C，冲她眨眨眼，“有约啊？” 尹清竹弯弯眼睛：“嗯。” 小雨无声地“哇哦”了一下，说：“我跟大伟溜达溜达，顺便琢磨琢磨东面那片水的取景。难得的好景色，不利用一下可惜了。” 尹清竹跟她摆摆手，说：“辛苦了。” 小雨捏了捏尹清竹的脸蛋，笑道：“客气什么。” - 沈醉到的时候尹清竹还没结束工作，倒是在门口碰见了当初见过的大伟小雨。 “沈老师？”小雨招呼道，“竹子还在那边没忙完呢。” 沈醉朝小雨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我在这里等她。” 大伟暗自观察着沈醉，发现他跟纪录片最后一天拍摄时又不一样了，满满的人夫感是怎么回事？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大伟说。 等走到远处小雨才问：“你刚才盯着人家看什么呢？” 大伟说：“求偶成功的孔雀。” 小雨疑惑，慢半拍反应过来大伟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去，喃喃道：“是哦。” 沈醉并没回车里坐着，他今天穿着驼色大衣，腰窄腿长，脚踩马丁靴倚车而立，随便往那一戳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景。 可他周身并没有招蜂引蝶的气场，沉稳清冽，只可远观。 小雨感叹说：“佳偶天成，登对。” 大伟给尹清竹发了消息通风报信，让她把在外面傻等的留守男朋友带进去。 两人功成身退，沈醉正对着远处的人群发呆。 忽然视线中的那个小点动了，然后离自己越来越近。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就这么傻等着啊？”尹清竹问。 沈醉拉过尹清竹的手揣兜里，温声说：“怕打扰你工作。” 尹清竹笑：“那怎么办呢？仅仅是知道你中午会来，我就已经心不在焉了。” 沈醉不信，故意问她：“是真话还是哄我？” 尹清竹撇嘴：“骗不过你，当然是哄你的。” 沈醉轻笑，捏了捏尹清竹的丸子头，说：“哄人也要有点诚意嘛，陪我吃个午饭才行。” 尹清竹踮起脚亲了一下沈醉的唇角：“赠品先到。” 她趁沈醉愣神的功夫开门上车，还要催促被一个吻弄得砰砰心动的男人。 “去吃什么？我饿了。”她说。 沈醉回头，看已经把安全带系好朝自己笑的尹清竹。 他们隔着车挡玻璃，一坐一站，在冷冽又温柔的日光下对望。 双方忙碌的日程里，这一眼可无限延长。 - 尹清竹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才消停。 沈醉来接人去吃饭的路上，尹清竹都能无知无觉地在副驾上睡着。 沈醉看着又瘦了一圈的恋人，心里叹气，摸摸她额头后才把人叫醒。 “嗯……到地方了？”尹清竹掩唇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是恹恹地睁不开，“等我缓一下。” 沈醉凑过身去亲亲尹清竹的眼睛：“不急，醒盹了咱们再上去。” 车外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车内哄着暖风，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尹清竹坐起身，沈醉一边给他揉着颈后一边说着话帮她醒神。 “明天就是除夕了，吃过早饭我去接你，行吗？”沈醉说。 尹清竹这回是彻底清醒了。 “接我？”尹清竹指指自己，又指指车外，“明天过年，你要接我去你家么？” 沈醉点头，说：“你之前说过年不回去。” 尹清竹哑然：“我是要留在这边过年，不是要跟你回家。” 沈醉却说：“可我不想跟你分开。” 尹清竹依旧摇头：“我还没做好见家长的准备。太突然了，沈醉。” 沈醉又说：“那我们折中一下，明天你搬到我那儿，除夕吃过团圆饭我就赶回来，这样咱俩就能一起过剩下的几天，也算是过年了。怎么样？” 尹清竹抬眸看他，捏着沈醉的手指玩，促狭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绕这么远一圈，就是想骗我跟你同居？” 沈醉的小心思被戳穿，他耳朵有些红，但还是执着地问：“之前分开得太久，好不容易在一起，所以想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尹清竹说：“白天我们都要上班，即使你现在不用出差了，加班也不是稀罕事。就咱俩这个工作性质，也就晚上能见一面吧？” 沈醉趁热打铁，道：“所以更想一回家就能看到你。” 回家。 柴米油盐，朝夕相伴。所有具象化的景象随着这两个字喷薄而出，包裹住了所有在除夕夜无家可归的人。 尹清竹定住一瞬，家这个关键词闯过了她防守最薄弱的关卡。 “有一个属于咱们两个的小家好吗？”沈醉说，“那样我会很开心。” 他问：“清竹，你愿意吗？” 尹清竹抬手解安全带，下车前说：“先试试再说。” 第34章 34 “这么了解我啊？”…… 商场的超市放着喜气洋洋的新年歌曲，两人吃完饭挨个楼层逛了逛，然后从扶梯上直接转向了负一层。 既然新年假期都要在一起过，那就要提前准备不少东西。 “肉菜蛋奶家里还有一些，今天可以少买点，小区附近就有个不小的购物商超，买什么都方便。”沈醉单手推着购物车，另一只手自然垂下牵着尹清竹，说：“我们去食品区看看。” 沈醉把合得上尹清竹口味的零食挑了个遍，在他还要往里放两罐薯片的时候，尹清竹按住了他的手：“够了。” 沈醉却觉得不够，给她介绍道：“我买了一个特别大的零食柜，这些都不够放的。” “拿我当小孩啊？”尹清竹笑他：“幼稚。” 沈醉揽着尹清竹的肩膀继续往前走，莞尔道：“就说开不开心吧。” 尹清竹拍拍沈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口是心非说：“一般。” 沈醉倾身蹭蹭她的额头：“那我继续努力。” 从食品区出来，两人又拐去日用品区采购了不少备品，尹清竹估量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说：“估计得要五六个大购物袋了。” 沈醉一边往收银台上腾东西，一边扫过旁边的货架。 他瞄了尹清竹一眼，后者抬眸看他，然后顺着视线看过去：“……” 尹清竹整张脸都红了。 心照不宣的事情突然被这么大喇喇地点出来，尹清竹也不是没做好准备，只是周围人太多，大庭广众下她跟沈醉对上了脑电波，此刻却宁愿自己没看懂。 沈醉失笑，还是拿了两个放在了台子上。 直到坐上车子，尹清竹脸上的热度才消下去大半。沈醉也不忍心再招惹害羞的恋人，发动车子说道：“去你那儿取几件衣服，嗯？” 尹清竹点头，瓮声瓮气道：“嗯。” - 第二天吃过早饭，沈醉又跟尹清竹腻了一会儿才起身出发。 “我家年夜饭开饭早，十一点前就能回来。”沈醉叮嘱道，“我跟酒店订了餐，午餐和年夜饭都有人给送，留了你的电话。店老板姓袁，取餐的时候可以跟送餐员对一下暗号。” 尹清竹笑着应下。 沈醉依旧觉得抱歉，又保证一遍：“我一定早点回来。” 尹清竹感知到他的内疚和紧张，安抚地抱住他，轻声说：“好好跟家里吃团圆饭，一年中最好的节日，跟叔叔阿姨好好过。” 尹清竹说：“我是个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而且你都准备得这么周全了，还担心什么呢？” 沈醉说：“除夕夜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对不起。” 尹清竹摇头道：“不能这样说，应该是你在除夕夜把孤零零的我带回了家。” 等到晚上天已擦黑，尹清竹卡着对方不忙的时间给叔叔伯伯打去了拜年电话，寒暄问好后便都没了话，几个来回就又挂断。 往年这个时候，尹清竹还会空落落地对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发会儿呆，此刻心里的那处空缺早已被悄无声息地填满。 她如今也有了可等可盼的人。 【独枝】：【我终于不再为之前的错过感到遗憾。各自成长的这几年也让我们变成了有能力爱与被爱的样子。】 【阳阳】：【真好啊我的宝！我好替你开心！】 尹清竹一边跟简阳聊天，一边调着电视频道，春晚倒计时节目热热闹闹地播着，主持人带着镜头从后台穿过，尹清竹突然有了新的录制构想，正胡乱想着的时候沈醉就打来了电话。 “年夜饭送到了么？”他问。 “没呢，估计快了。”还不到七点，尹清竹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笑闹声，说：“你那边要开饭了吗？” 沈醉应着：“快了，亲戚家的小孩子多，吵得我胃口都没了。” 尹清竹说：“那等你回来再吃点？” 沈醉听出尹清竹愉悦的语调，也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 身后是热闹宣腾的年夜相聚，沈醉躲在阳台上吹风，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就聊了二十多分钟，尹清竹不欲让沈醉在合家团聚的场合失踪太久。 她掐着时间挂断电话：“好好吃饭，送餐的到了。” 沈醉从阳台回来进屋，正好碰见继母端着果盘过来。 他蓦地想起林教授教训自己时一言带过的话。 他跟家里确实僵了好些年。 父子关系恶化，两人一个比一个倔，较着劲地都不退缩。继母夹在他们中间无辜被波及，纵使无错也难让沈醉认可。 在外头要被唤一声“杨教授”的继母本出自书香世家，在沈醉这接连碰壁后也被激起了傲气。 这两年虽然沈醉跟家里的关系有所缓和，外人在场时能保住体面，但回到家里，他们的关系依旧尴尬。 尹清竹的话萦绕在耳畔，大过年的，沈醉终于软了心肠。 他也无意让尹清竹见到家里如此难捱的一面。 两相沉默时，沈醉点了下头，唤了声：“妈。” 杨珂吃惊，沈醉犹豫后开口说：“我们聊聊吧。” - 春节晚会做背景音，尹清竹一边惬意地吃着年夜饭，一边拿着平板看盛景传媒出品的综艺。 如今千幕和盛景传媒是合作方，不能再抱着竞品的心态观赏，尹清竹倍速播放，主要抓对方成片和标题风格。 她看得太过专注，吃得也沉浸，沈醉开门的动静被电视声掩盖，等尹清竹听到有人走近时，沈醉已经坐到了她身边。 尹清竹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十点五十五分。 “没超速吧？”尹清竹发现沈醉的心情貌似很好，她问：“有什么好事？吃饱了吗？” 沈醉说：“留着肚子回来和你一起吃。” 尹清竹说：“有些凉了，我去热热。” 沈醉看清桌子上的摆设，不觉得尹清竹在一心二用地娱乐。 “工作？”沈醉问。 尹清竹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问他：“这么了解我啊？” 沈醉跟着一起去厨房热菜，有些骄傲地说：“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就不配说喜欢你了。” 表白出其不意，尹清竹随手喂给他一颗奶葡萄：“洗手去。” 第35章 35 “你才是我的归宿。…… 春节假期结束前，沈醉陪着尹清竹回去搬行李。 上次登门太过匆忙，没来得及观察屋内的陈设。这次正式踏足，却是到了注定离开的时候。 与尹清竹重逢之后，他便比之前更在意阴差阳错。 沈醉鲜有地在心底感慨，他忽然好想把这间小屋替恋人留住。 “等一下，我忘了一样东西。”沈醉说。 尹清竹问：“什么？” “等我两分钟，马上回来。”沈醉说完就要下楼，末了还要嘱咐一声，“先别收拾，等我一起。” 尹清竹索性坐下来，他跟沈醉拿了不少干净新鲜的纸箱子过来，尹清竹把胶带和剪刀都准备好放到一边，沈醉正好开门回来。 “DV？”尹清竹问。 沈醉边调整设备边说：“年前放进车里的，就想着和你出去玩或者约会的时候记录一下，搬家这么重要的事，值得记录一下。” 尹清竹转个弯就明白了沈醉的心意，她起身拥抱住沈醉：“谢谢。” 沈醉揉了揉尹清竹的颈后，手指穿过尹清竹的发丝，温柔说道：“跟我介绍一下这个地方吧。” 尹清竹大件的东西不多，但在万锦小区住了四年多，已经是经营不错的小家的样子了，细碎的小东西倒是不少。 沈醉把DV固定好，便跟着尹清竹一起打理。 那些温馨可爱的小玩意是她在这座城市独自打拼四年的痕迹。 尹清竹买来的书不少，科普期刊双语名著都有，小说之类的消遣也不一而足。沈醉随手一翻，都能看到书籍被翻阅过的痕迹。 他在脑中描绘着尹清竹在窗前或床头阅读的画面，内心也跟着平静许多。 书籍太沉，不能都装在一个箱子里，尹清竹便在每个箱子的最下面铺满一层，上面再放些规整不怕压的小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去看电影的电影票根，用相框装裱太占地方了，最后选了亚克力板。”尹清竹说。 沈醉接过后在箱子里放好，自然说道：“书房的置物台正好缺个摆件，就它了。” “这是圣诞节在商场抽中的三等奖。”尹清竹旋紧了音乐盒底部的发条，叮叮当当的MerryChristmas曲调悠扬响起。 沈醉收起桌面上最后一个相框，是2013级文学院的大一军训合影。 他在军训照片里仔细地寻找尹清竹的身影，终于在第二排左侧方找到了熟悉的面孔。 “当时很辛苦吧？”沈醉轻轻用手指摩挲着照片，说：“都说军训是大学的第一道坎。” 尹清竹回想着九年前的场景，轻声说：“还好，不管当时多累，现在也只剩下难忘了。” 她又问：“你呢？当时的合照还留着吗？” 沈醉说：“军训的时候我伤到了腿，没赶上最后的大合照。” 尹清竹问：“怎么伤的？” 沈醉说：“年轻气盛，和人起了争执，从坡上摔下来了。” 尹清竹不觉得沈醉这样的性格能和人起争执，而且还是有肢体冲突的争执，她直觉这里面有隐情，但沈醉明显不欲多说，尹清竹便也不问。 “这是什么？”沈醉又指着一个玻璃罐子问。 罐子里面装满了彩色的小星星，每个星星上都有一个编号，像是最富饶的许愿瓶。 尹清竹随口道：“记录心情用的。” 随着一个又一个纸箱被装满，尹清竹的话也变少了。 悉心装扮了四年多的屋子一点点变回初始模样，沈醉看出尹清竹的恋恋不舍，也能体谅恋人不可避免的担忧。 沈醉开口道：“除了岁友那套两居室，在城南近郊还有一套小别墅，是家里给准备的。” “清竹，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们即使是有分歧，也绝对不让问题过夜，坚决不冷战。如果真的遇到了难解的事情，即使是不小心吵架了，我也不会说分手。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就睡沙发，如果你不想在那个屋子里待，城南那套别墅的钥匙就随你保管。” 沈醉把最后一个画框放进纸箱内，神色认真：“和我搬到一起住，我不会剥夺你在家里的任何权利，也不会说让你流落街头的混账话。” 他沉声说：“你才是我的归宿，房子不是。” - 两人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同居生活。 繁忙的工作日程抵消了朝夕相对的平常，热恋期的甜蜜和腻歪被同城却有时差的工作中和，不仅保住了恋爱期的新鲜感，竟还滋养出了近乎细水长流的浪漫。 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赶上了周一，第二天虽是元宵节但没有假期。 两人合计了一下，索性提前在周末把两节连在一起过了。 沈醉韬光养晦学了不少菜，终于在这天能大展拳脚，狠狠露了一手。 尹清竹坐享其成，被安排在吧台上陪着沈大厨聊天解闷。 尹清竹戳着羊毛毡，开口道：“房租押金退回来了，一年又省下不少钱，我准备买个代步车。” 开放式厨房里沈醉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切土豆的时候还分神跟尹清竹搭话。 “看好哪款了？想买商务车还是轿车？”他问。 “切的时候小心点，那个刀很快。”尹清竹手下不停，抬头看着沈醉道，“没想好呢，买个便宜好用的就行。” 尹清竹笑：“在那之前，我得先考个证，再摇号成功才行。” 她的物欲不强，想买车也是为了工作方便。大学的时候有时间没钱，现在是有钱没时间。 好在开车上班的愿望没那么迫切，沈醉的这间公寓离哪都近，C市公共交通发达，到公司也不算远。 “听说房价要降，二手房或许也会受影响。”尹清竹说。 沈醉一直都知道尹清竹想买房的目标，这回便趁机提起：“这个房子我想过户给你。” 尹清竹抬眸：“驳回。” “我们不分彼此，谁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呢？”沈醉无奈，“家里还有闲置的车，随便开。” 尹清竹还是摇头：“不要。” 沈醉把切好的菜都放进焖锅，他边整理灶台边说：“那些东西不物尽其用就是白白浪费，何必跟我分这么清楚。” 尹清竹依旧坚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房和车太贵重了，容易影响感情，我不要。” 尹清竹想要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但以她目前的工资来看，想要攒钱在C市买个不错的房子是天方夜谭。 所以尹清竹把目光放在了二手房市场，再攒个七八年，买个小平方大概也够用。 “沈醉，我是跟你谈恋爱，不是找了个ATM机，咱们是平等的。我是个有头脑有能力的成年人，正在奋斗的最好年纪，我喜欢自己改变生活的成就感，希望你的善意不剥夺我的这份快乐。” 尹清竹轻叹一声：“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沈醉问：“那结婚以后呢？我们本是一体的。” 尹清竹笑：“婚后我可以分享你带给我的生活便利，但现在，我们都是独立的。” 她绝对不会把全部赌注都压在男人身上，即便那个人是沈醉也不行。 沈醉出身富足天之骄子，纵然无奈，但也愿意成全恋人的骄傲，也体贴地守着尹清竹身为成年人的自尊。 两人又说起其他可能幼稚抑或平常的话，恋人与红酒的组合不会出错。 糖醋排骨和牛排意面的烛光晚餐在亲吻中耗尽，夜色渐浓。 - 三月初，千幕与盛景传媒的合作项目开始录制。 尹清竹这回不用全程跟组，前期把关和调性把控已经做足功夫，他们预设了多种方案，未被嘉宾开发出的故事线也都在幕后人员解密版中做了梳理和解答。 正值初春，找了个两人都空闲的周末，沈醉开车载着尹清竹回了A大。 早起去图书馆自习的学生步履匆匆，宿舍区一片寂静，多半未起，都在睡懒觉度过这春日晴朗。 两人绕过食堂后身的景观湖，水面波纹粼粼，下沉石阶上坐着三两晨起锻炼的学生。 再往北一转，就到了文学院的独立教学楼。 教学楼两侧的高台上各蹲着一只猫咪晒太阳，初春的风不算温柔，但日光融融。 沈醉绕到玻璃门的一侧，避开了那扇每逢周末就会关闭的侧门。 尹清竹没想到是自己被沈醉带着往前走。 “你怎么好像比我熟悉这里？”她问。 沈醉等她进去才放下撑门的手，说：“来过几次。” 尹清竹好奇：“什么时候？” 沈醉答：“打探你大学时课表的时候。” 沈醉说得轻描淡写，尹清竹却一怔，这才对沈醉当日的莽有了具象的认知。 这得是下了多少功夫花了多少在意，才会连教学楼门的开关规律都了如指掌。 尹清竹走上前牵起沈醉的手，未等说话，拐角处就传来一声迟疑的招呼。 “清竹——？沈醉？” 尹清竹回头，惊喜道：“杨老师！” 她指了指一旁的沈醉，对杨教授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 尹清竹忽然想起杨教授刚才好像叫出了沈醉的名字，后知后觉地看过去。 沈醉紧紧握住尹清竹的手，恭敬唤了一声：“妈。” 尹清竹满腹疑惑，眼神在两人之间跳跃，最后又盯住沈醉——给个解释？ 杨教授轻咳一声：“清竹，这个故事有点长，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第36章 36 “他与年少的自己和…… 早春的阳光透过窗子，暖融融地照在多肉盆栽上，茶水氤氲着略带清苦的水汽。 杨珂如今升了副院长，有独立的办公室。 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光，她笑着看向真心喜爱的得意学生。 “清竹，作为你的老师，我很开心你愿意跟我分享找到人生伴侣的喜悦。作为沈醉的母亲，我也衷心地祝福你们能长长久久。” 杨珂话头一转，又看了眼沈醉后说道：“没想到沈醉在过年时谈起的人是你，这段故事说来话长，但如果不讲清楚，我也怕给你们的感情带来不必要的烦恼。” 尹清竹坐正身子，听杨教授直接开口道：“我是沈醉的继母，沈湛亭的第二位妻子。” 杨珂给沈醉递了个眼神，沈醉接过话头，说：“下面这些话，由我来讲比较合适。” 他拉过尹清竹的手，亲自揭开尘封已久的往事，从前所有的避之不及，此刻一一重启。 “七岁的时候生母意外去世，对当时刚刚懂事的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死亡的恐惧最后都变成了医院里散不尽的消毒水味。” 尹清竹想起高中的某个雨天，沈醉说起的医学志向，一切都有迹可循。 “十岁那年，我爸告诉我家里要来一位很好的阿姨，她将是我们的一份子，成为我的新妈妈，也是家里的女主人。” 尹清竹看向对面的杨教授，后者点了点头：“那个被他父亲带到家里的，就是我。” 说到此处，沈醉深吸口气，往事历历在目，幼时的冲击和情绪困住他太久，绕是现在回想讲述，也摆脱不了自己就是当事人的苦楚。 杨珂心里叹气，她撇过头，无声地看着窗外的阳光出神。 感受到手心里传递的力度，沈醉继续说：“我当时感觉天都塌了，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不想要后妈，更不想这么快就有后妈。我开始频繁地跟我爸吵架，反正是混不吝的年纪，家里管不服我，索性把我送回铄城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沈醉提起幼时的往事，虽然声音还带着不可避免地颤抖，但他竟然还能扯出一个笑，说：“当时我还妄想能跟我爸一决高下。” “铄城是我生母的老家，从十岁开始我就跟着外婆在那里生活了。但我心里别着劲，跟谁也不亲，我在那里找不到归属感，更觉得家里是要跟我一刀两断，父子关系彻底恶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青春期，直到高中遇到你。” “我当时就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沈醉说。 高中时期的沈醉说一句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从不主动交朋友的他开始乐此不疲地跟尹清竹搭讪。 抗拒团体活动的他也能在尹清竹犯难时挺身而出。 集体荣誉感对他来说很缥缈，但他很乐意看到尹清竹在终点线或者看台上的笑。 他给她撑起雨中的伞，也在晚自习犯困时看一眼前桌就能精神重振。 那是他在异乡最快乐的两年。 是灿烂又耀眼的十六、七岁。 “高三的时候，家里突然给我转回C市读书，我本来要找机会跟你说，我爸改了主意，提前了所有计划，我不得不提前回家。”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他匆忙之间又丢了手机，与尹清竹失联。 沈醉说：“当时我想，果然幸福都有代价，如果我好好珍藏这段记忆，是不是就不用再经受离别的痛了。” 失联变成了断联，即便之后在大学校园碰面，他却早就没有了走上前的勇气。 身边不断出现优秀的女孩子，可沈醉心底一直有一个来自铄城的女孩。 他不是认不清自己的心，只是不敢认清。 他怕承受不住变故，所以就避免开始。 “但我后来发现，我做不到。”沈醉说，“听说你一直在C市，所以我回来了。” 然后他们在夜市一条街口重逢，被电话那头的好友识破了真心。 他欲盖弥彰的暗恋再也无所遁形。 “对不起，是我的鸵鸟心理作祟。”沈醉苦涩一笑，“我自己封闭内心太久，丧失了正确爱人的能力。如果我那时能成长得更好，或许也不会跟你一连错过这么多年。” 这是他到现在都没法跨过的坎儿，是一遍遍自剜伤口的疤。 是只要面对尹清竹，就会一遍遍反复自虐的心结。 尹清竹回握住沈醉的手，心里也像是堵着一块浸了水的棉花。 透不过气，憋闷又委屈。 他们都曾是没有家的孩子。 尹清竹能想象到年幼的沈醉被安排到陌生城市的恐惧和迷茫，也能感同身受他那段没法做主未来的脱力和无措。 原来沈醉的冷漠不是天生，是他自保的工具，也是成长的枷锁。 他的骄矜与生俱来，却在身躯之外又竖起了防御的壳。 他在最没有承受力的年纪被接连的冲击裹挟，然后冷眼看着长大后的每一次离开和失去，仿佛没有痛觉。 但都是麻痹自我。 她忽然理解了沈醉的转学失联，终于不再以旁观者的视角，责备当初把他自己都困在原地的少年人。 当时的沈醉，也才不过十八岁。 “不怪你。”尹清竹难过地说，“是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凑巧，连未来都抓不住的年纪，怎么有把握好好地守护喜欢呢？” 沈醉看向尹清竹，眼尾忽地红了。 尹清竹拍拍他的手背，又看向杨教授。 “老师。”尹清竹看着这位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长辈，问，“这里面有误会，对吗？” 杨珂问：“你如何确定？” 尹清竹说：“从沈醉对您的态度来看，你们不仅仅是和解这么简单。我想，除了言不由衷的控制和词不达意的误会，仅仅靠多年后的和解二字，不足以促成现在这样谈话的场面。” 尹清竹长舒口气：“说句托大的话，以我对沈醉的了解，他如今对您的尊敬，不只是出于继子的身份。” 杨珂失笑：“清竹，你果然冰雪聪明。” 她啜了口茶水，说：“的确是有隐情，不过没多复杂。我和他父亲本来是协议婚姻，我替他补全家中孩子母亲的这一位置，他替我料理少不更事时烂桃花的纠缠。只不过阴差阳错，我的到来让他们父子失和，沈醉在父母缺位的情况下度过青春期，我和他父亲却在朝夕相处中真的走到了一起。” 杨珂说：“沈醉从铄城回来后他父亲本来要全盘托出，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本科毕业后又去上海那边读研联培，他父亲告诉了他前因后果，我俩不再敌对，但他们父子关系还是僵着。” 骄傲的儿子和一意孤行的父亲，矛盾永远不可调和。 杨珂叹气：“除夕那天，避开一同来团聚的亲戚。沈醉主动找到我和他父亲把话说开了。” 除夕那天，尹清竹察觉到沈醉心情很好，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杨珂说：“他们父子都寡言，外面又有亲戚等着，谈话并没有多久，但有句话我一直记着。” 尹清竹迎着杨教授的眼神，直觉那句话可能与自己有关。 “沈醉对我们说……”杨珂慢慢道，“他有了一个要相伴一生的恋人，不希望家里这些不平坦的往事成为恋人的坎坷。所以他放下骄傲，愿意结束一切早就分不清的对错。” 杨珂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在除夕那天，他与年少的自己和解了。” 尹清竹心中一动。 十年前雨幕中的那把伞如今成了她可以停靠的港湾，沈醉早在无声处为她思虑周全。 她一直求索的心安，找到了。 第37章 37 日光匆匆，不及他们…… 三月中旬，媒体行业纪录片展览会在榕市开展。 原制作二组报送项目之一的《引路人》，除了荣获主题版块一等奖之外，更是获得了全展三大奖之一的“行业风向标奖”。 千幕的制作团队实至名归，负责文案和主题创意把控的尹清竹更是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业内新星。 展片会为期一周，在最后一天的交流会上，尹清竹作为千幕制作团队代表发言。 “各位同仁，各位伙伴，大家好！” “很荣幸在如此盛大的专业展片会上和大家一起交流心得、分享经验。我谨代表千幕影视制作公司，感谢评委会的辛苦付出，和对千幕参选成片的质量认可。” “千幕抽到的纪录片主题是《聚焦行业中育的力量》，几经辗转，我们联系到了医药学的老前辈林钲潼。在结束对林教授的跟踪拍摄后，最终我们确定了纪录片的名字——《引路人》。” “在纪录片名称背后有三重解读： 林教授出自书香世家，德高望重，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天下，这是第一重； 他在医药公司任职，将毕身所学转化为医药研究，给无数为药所困的患者重燃生的希望，这是第二重； 他为学生传道受业解惑，又给患者拨开求医问药的迷雾，是无数为医学药学奉献青春的工作者代表，更是无数以所学终其生的行业缩影，足以给后来人指明前行的方向，这是第三重。” “而在此刻，我又有了第四重的感想。 身处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不仅仅源于团队的付出和我的努力，更要感谢我的前辈、师父梁诺的栽培。他不仅仅是我初入这一行时的组长，更是这一路上支持我坚定走下来的指南。” “我想，这就是所有引路人的意义和力量。” 法式衬衫搭配墨绿色西装套裙，尹清竹身形板直，仪态端庄，她手持话筒，立于舞台中央，带着亲和的微笑，不卑不亢，娓娓道来。 如修竹般盎然，蓬勃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 相较于一年前的业内交流会，尹清竹如今又添了几分干练沉稳。 当然，依旧不减的是，她谈起媒体的责任与媒体人的作为时眼中不灭的光。 “在本届展片会上，我看到了很多优秀的作品。透过这些作品，我感受到了业内同仁们对行业的热爱、对社会的探求、以及对人性的思考。” “这些作品，有的出自行业龙头，有的出自业内新秀。以小见大，我们从小人物记录大世界；以大观小，我们从整体视野聚焦个体成长。” “今年是千幕走过的第十年，交出的答卷对得起所有人的关注和期待。虽有不同视角，但有共同展望。” “千幕有幸与各位同仁为邻，见证传媒行业有如此发展；也愿同大家一道，在每一个值得期待的明天，发现新视角，追求新思考，为助力传媒行业发展贡献新力量！” 掌声雷动中，尹清竹在舞台中心鞠躬致谢。 她身前是传媒行业的优秀同仁，身后是千幕影视制作公司的十年新启。 尹清竹起身微笑，眼眸如星辰闪亮。 - 展片会后，千幕和盛景传媒的合拍综艺项目更是水涨船高。节目录制到中期，连赞助商都多了两个。 尹清竹的事业势如破竹，风生水起。沈醉调岗成功后安心磨练厨艺，赶上尹清竹晚上加班，沈醉便拿着爱心便当送货上门。 两人没有明确分工，但都无师自通了体贴包容。 尹清竹会在沈醉每一次奔波时不吝啬感谢，沈醉也从不觉得自己的付出是牺牲。 他们用行动践行爱意，也时常记得把爱讲给对方听。 久而久之，千幕的所有前台接待都知道了沈醉这么一号人。 制作部的新人不认识沈醉，老人却是知道他是谁的。 几位曾经在背后议论过尹清竹与沈醉利益关系的关系户都安分许多，自闻修远回到管理层，没少借着由头修理他们。 如今他们见着沈醉出现在公司也收起了八卦的心思，几次过后更是纷纷绕着道走。 “看你把他们吓的。”尹清竹笑。 沈醉问：“我这张脸，怎么也不能说是吓人吧？” 这天沈醉来接尹清竹下班，春雨绵绵，雷声却震震，沈醉索性进了楼内在接待区等着。 尹清竹和同事一同走出来，在老位置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高高帅帅的往那儿一站，如若不是那张生人勿近的脸，怕是微信号都得排了一圈。 尹清竹听着同事小声的细语，快走两步挽住沈醉的手臂，低声逗他：“哥哥好帅。” 沈醉喉结滚动，猛然看向罪魁祸首。 尹清竹抬眸看他，催促道：“快回家，雨下大了。” 两人虽是同岁，但沈醉比他大两个月，这周末就是生日。 尹清竹之前从没叫过哥哥。 沈醉面色如常，步子却加快了。 等坐到车里，他压着尹清竹讨了个深吻，半晌才喘|息着问：“刚才算是过生日的特权吗？” 尹清竹眨着水蒙蒙的眼睛说：“你要是喜欢听，我可以天天说。” 沈醉抬手遮住尹清竹的眼睛：“以后只能在家说。”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也不要天天说。” 尹清竹明知故问：“为什么啊，哥哥？” 沈醉脖子的青筋都起来了。 尹清竹不再惹火，低笑着打开车载音乐给沈醉降火。 - 五月中旬，尹清竹和沈醉各自请了年假。 他们回到铄城，去探望了许久未见的沈醉的姥姥，然后便在江边的一处酒店住下。 白天的时候，他们便出去逛逛这座老城。 淋过雨的石板路，屋顶长了杂草的拆迁房，老小区里不知开了多少茬的紫藤罗花，还有校门口开了十多年的小餐馆。 沈醉拿着DV一一记录下来，他牵着尹清竹的手，和她重走染着青春记忆的少时路。 最后一站，是铄城实验高中。 学校装了新的大门，教学楼重新刷了外墙，操场也焕然一新。 两人拿着保存完好的学生证也没能打动体面无私的门卫大叔，他们无意打扰从前的老师，正要遗憾离开时，门卫大叔不忍，指了一条明路：“要不你们去侧门看看。” 两人站在侧门外，隔着高墙和栅栏，看到了记忆中那棵歪脖子树。 临近高考，树上又挂满了彩色便签，下课铃响，前院的教学楼传来阵阵笑闹声。 清风一吹，院中丁香花的香味更盛。 三五成群的学生来到歪脖子树下的石阶上坐着，趁着课间休息凑在一起躲懒。 “可惜不能进去许愿。”沈醉说。 尹清竹莞尔，闭着眼感受久违的少年朝气。 “已经实现了。”她说。 沈醉牵住尹清竹的手，会心一笑。 日光匆匆，不及他们的回忆灼灼。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接下来会陆续更新番外，感谢陪伴到这里的读者，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