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余生》 楔子 殊华站在高高的摘星楼顶上往下看。 楼下围满兵将,刀剑出鞘,箭在弦上,又有无数机关阵法不时闪现银光,都是为了防止她逃走。 “娘娘,快下来!您走不掉的!” 一群宫人凄惨地哭喊着。 “娘娘,想想家里的亲人吧!他们都靠着您活呢!” “娘娘,陛下对您一片真心,封您做皇后,锦衣玉食、百依百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殊华恶心得很。 真是可笑,一桩充满欺骗、杀戮、胁迫、从未得她承认的虚假婚姻,居然要她顺从和知足。 如果她不是天生异能,可以呼风唤雨,保虢国风调雨顺、丰收富庶。 如果她不曾被冠以祥瑞之名,娶她有利于争夺皇位。 慕容昊还会这么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求娶她吗? 是什么样的真心,才会冒领别人的身份和才华,罔顾她的意愿,强取豪夺? 是什么样的真心,才会利用亲人的安危胁迫她,甚至在他们死了之后,隐瞒消息继续恐吓胁迫? 是什么样的真心,才会将她身边最亲近的宫人,在这摘星楼前处以活剐之刑,又严令所有宫人非他允许,不准和她说话? 是什么样的真心,才会在这摘星宫外设下无数关卡和重兵,将她禁锢其间? 她不吃这一套! 如今亲人已故,羁绊已无,再无与烂人耗着的必要。 她只是在等一个人。 一个为她舍弃所有,因她而被拖入无尽深渊的可怜人,也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温暖和眷恋——慕余生。 太阳一点点地滑下天幕,在月亮将将升起之际,长长的甬道上终于走来一道身影。 他穿着最低等的宫役袍服,身形高挑消瘦,苍白虚弱,走几步就要歇一歇。 但他气态轩昂,肩背挺直,他抬着头,仰望着屋顶上迎风而立的殊华,黑沉沉的眼里除了天和地之外,只得她一人。 墨蓝色的天空,一边挂着如血的残阳,一边浮着惨白的月亮,朱红绣金的裙子火焰一样的热烈灿烂,她是他的神。 慕余生用尽所有力气维持着仪态,缓步走到摘星楼下,与殊华四目相对。 二人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尽了。 宫人神色古怪。 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奴,虽身份低微,却才华横溢、风姿绝佳,倘若本分听话些,顺遂一生倒也不难。 偏他自不量力,竟敢违逆陛下,甘为皇后娘娘净身入宫,做这最低等下贱的苦役,受尽折磨羞辱。 图什么呢?值得吗? 若非陛下担心皇后娘娘会死,从而影响大局,他早就烂成肉泥。 皇后娘娘也是奇怪,不爱权势滔天、健壮尊贵的陛下,一心只爱这身体残缺的卑贱哑奴。 图什么呢?值得吗? 反正他们是不懂。 可不管怎么说,慕余生既然来了,皇后娘娘也就消停了。 殊华轻盈地跃下屋顶,目光落到慕余生的背上——鸦青色的袍子透了血色,濡湿黏稠,显然,他才刚被虐待过。 “疼吗?”她很小声地问,好像声音大一点,就会让他更疼似的。 慕余生微笑摇头,比了几个手势,表示能看到她就是最开心的事,又温柔地安慰她不要为亲人的过世伤心。 殊华死死盯着他的手。 这双手曾写下无数与她共鸣相和、才华横溢的诗词歌赋,现在却布满烫伤刀伤,握笔的拇指、食指更是被齐根斩断,还未痊愈的伤疤狰狞而丑陋。 慕容昊太懂得怎么折断一个人的骄傲。 察觉到她的眼神,慕余生脸上的光瞬间黯淡下来,拙拙地将袖子拢住双手,往身后藏。 殊华稳住情绪,低声道:“明晚丰收节庆典,我们一起离开。” 慕余生猛地睁大眼睛,惊喜过后,难掩忧郁。 殊华决心已定,平静地让宫人把他带走。 虢国是农耕国,丰收节庆典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她身份特殊,是能够呼风唤雨的“祥瑞”,必须到甘露台行祈福礼,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去年慕容昊不让她去,东部大旱,引发民乱,直到今年年初才平定下来。 倘若今年百姓再看不见她现身祈福,必然猜疑四起,朝野震荡,为此,慕容昊必须放她出宫,在人前亮相。 只要离开摘星宫,就是她的机会。 殊华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祈福礼,这是她送给虢国百姓最后的礼物,愿他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月上中天,甘露台上燃起大堆篝火,鼓乐声起,帝后登台亮相,“万岁”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殊华用力挥开慕容昊伸过来的手,当着他的面撕掉皇后礼服、砸烂凤冠,呼风唤雨,甩掉追兵,顺利逃脱。 她力量有限,不得不以二十年的寿命和福运为代价,换得一名修士护送慕余生与她汇合。 “我们找個无人的山林隐居,一起种地打猎,相守余生,你要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 殊华描摹着未来,饮下慕余生递来的花蜜水,她刚想夸他体贴,就失去了知觉。 殊华是被痛醒的。 她看见自己的血流了一地,左肋下方开了一条极大的口子,慕余生的手插在她的血肉之中,紧紧攥着她的心脏。 他黑沉沉的眼眸紧盯着她,惊慌中带了安抚的意味。 “快停下,好痛……”殊华悲鸣着,她恐惧极了,这是噩梦吧?慕余生不可能这样对她! 可她始终不能摆脱这个噩梦,却又死不掉,只能绝望央求:“我求你,余生,别这么对我……” 爱人的暗箭最难防,也最冰冷疼痛。 慕余生紧抿着唇,一手盖住她的眼帘,一手用力将她的心脏拽了出来。 殊华惨叫出声,晕厥过去。 她看到另一个透明的自己浮到半空,生机一点点地离开她的身体。 有星光散落,幻化出一张清冷严正的脸,再和慕余生的脸渐渐重合在一起。 “灵泽?”殊华怔怔地看着这张脸,突然间想起来许多事。 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是南山道尊之女、骄傲的修炼天才,和云中宫的灵泽神君是一对怨偶。 神君无情,他不爱她,她就给了他一封出夫书,临走前又偷他的春泽琴布了一回雨,因此受到重罚,失去所有。 她这一世过得凄惨不堪,可见惩罚未尽。 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跟来此处,以慕余生的身份和她玩这么一出。 是恨她吗?恨她抛弃了他,所以要报复?可不对呀,他不是无嗔无情? 她还没想明白,就见慕余生将她的心脏放在地上,掏出朱砂、符篆、桃木锥等物件,摆了一个诛邪的阵法。 殊华惊愕失笑,原来,原来,她在他眼里,竟然是妖邪!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诛杀她,以除掉她身上的邪祟? 身负异能、与众不同就是罪,即便她从未做过坏事。 真讽刺啊!也真是辛苦他了,两生两世,都如此正义凛然,冷酷无情! 可是,凭什么,她两生两世都要被他这样残忍对待?!她做错了什么?! 恨意如火,殊华冲回肉身,燃尽所有生命力,将匕首狠狠刺入慕余生腹中。 慕余生吃惊地抓住她的肩头,嘴唇无声张合,幽黑的眼里落下大滴大滴的泪。 殊华咬牙搅动匕首,冷笑:“狗男人,我只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爱上任何男人,再被欺骗了。 第1章 人妖殊华 藏庸历3017年1月11日。 仙庭玄鸟一族嫡孙玄宥仙君遇害,神魂失踪,只留下一具死气沉沉的干瘪皮囊。 仙庭下设的如意殿督察司正在审问嫌犯,一个骨头极硬的女修。 督察司最不缺的就是刑具,其中一种叫做海筒灯的稀有法宝,可把极强的法光聚集投射到一处,无论人还是妖,魔或是仙,照上一刻便得半瞎,半个时辰半死,一个时辰就要魂飞魄散,真正省力又好用。 然而此刻,四盏海筒灯整整齐齐投射在那女修身上,几乎将她照成半透明,她也没什么反应。 她放松地躺在地上,双目微阖,睡得十分香甜。 一盆来自寒鸦道极渊的冰水泼过去,屋里顿时下了一层细毛凌,就连审案的陵阳仙君也冷得打了三个摆子。 女修被冻成一根直挺挺的冰棍儿,却还是不醒。 “上金乌火!”陵阳仙君很生气,他堂堂如意殿督察司副司座,审案无数,还能搞不定这么个半人半妖的低贱女修? 金乌火为上古金乌神鸟所化,是苍梧境最为炽热之物。 这女修的一半妖体是木植,或许不怕冷,却一定怕火。 果然,寒冰刚化,女修便打個呵欠,及时醒了。 像是美梦才醒,她唇边尚且带着满足的微笑,平静地打量一下周围,竟就开始整理仪容。 陵阳仙君觉着受到了轻视,怒道:“人妖殊华!你到底把玄宥仙君的神魂弄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招!” 殊华无辜地道:“不知道呀!他是仙君,我只是修为低下的半人半妖之体,他挥一挥袖子就能让我灰飞烟灭……嗝儿……”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饱嗝,将手掩着唇,微笑赔礼:“对不住,吃得太饱,失礼了。” 她边说边笑,没忍住又打了个嗝。 陵阳仙君神色微变。 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灵气味道,若没记错,这是玄宥仙君的气息。 所以,她所谓的“吃得太饱”,怕不是吃的玄宥仙君的灵力? 陵阳仙君颇有些不敢相信。 玄宥天生仙体,出身显赫,更是仙庭未来太子妃的亲侄儿,是能在整个苍梧境横着走的人物。 此子品性卑劣凶残,奸杀抢掠,做尽恶事,许多修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却因忌惮其背景不敢动手。 这女修与他多次结仇,若她只为报复而藏匿玄宥的神魂,找回来温养一番也就好了。 若是灵力被吃,属实凶多吉少——失去灵力,神魂极其脆弱,顷刻间灰飞烟灭。 想到仙庭即将降下的雷霆之怒,陵阳仙君十分忧愁,屈尊诱导:“你血脉不纯,修行想必难上加难,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一定不会自寻死路的,对吧?” 殊华发自内心的赞同:“那是自然,活着多不容易呀。” 三百年前,她自骊山道醒来,肉身破损,神魂虚弱,竭尽全力才能活到今天,玄宥却要毫无道理地虐杀她,她当然要把他灭了。 不得不说,上古神鸟血脉的灵力就是菁纯大补。 她回味地舔了一下牙齿,只可惜时间匆忙,没来得及炼化,露了些马脚。 陵阳仙君装出诚恳和气的样子:“既想活着,便交出玄宥的神魂和灵力。你立了很多功劳,现下战事吃紧,极缺修士,我替你说情,既往不咎。” 殊华很坚决地道:“我真不知道,也交不出来。” 说了才会死,她又不是傻。 玄宥身份特殊,咬死不说,他们投鼠忌器,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督察司的手段,你是不知道……” 陵阳仙君见她油盐不进,勃然大怒,“我要把你锯成十几块,将你的肝肠心肺全都掏出来,还不让你死,叫你生受折磨……我还要把你小块小块地烤熟,烧成焦炭,扔进幽冥界给妖鬼做点心!” 殊华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颈部。 那里有一条红色凸起的疤痕,看起来就像是头和颈部曾经分家,之后又被缝合起来似的。 “吊起来!上火锯!”陵阳仙君将火锯震得“嗡嗡”作响,打算亲自往她胳膊上拉。奇快妏敩 殊华平静地闭上眼睛,只当是一场历练。 谁知,炽热罡风才挨着她的肌肤,陵阳仙君就被手下打断:“快!新任司座传召,就在隔壁!” “看好她!”陵阳仙君惶恐又焦虑,立时扔下火锯快步离去。 一道神识透过重重阵法和厚重石墙,笼罩在殊华身上,沉重、冰冷、压抑。 殊华警觉地睁开眼睛,却找不到来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极其强大。 难道是那位新任如意殿督察、隐杀二司共主,凶神灵泽? 这位仙庭死敌,来得比她以为的更快、更及时。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真欣慰。 刑讯室旁附设了一间暗室,为的是方便大人物旁观一些重案要案的聆讯过程。 暗室外挤满了极度不安的督察司部众。 毕竟里头站着个虐杀仙后、日杀数十仙君,还没被天道和仙庭弄死的可怕凶神。 逍遥法外也就算了,仙庭竟然还将如意殿下设四司分了一半给他。 虽然上头是想借灵泽之力应对危机,但真是没替下面的员工考虑过。 这种穷凶极恶的上司……一言不合就会被拍得灰飞烟灭的吧? 陵阳仙君抖抖索索,走路不稳。 别的上司到职之后,第一件事都是召集开会,灵泽却直奔刑讯室现场,点名要见他……真的很要命啊,他想回家。 若干年前,他正好在凶案现场,之后每每听到这个名字,当天夜里一定不敢睡觉,闭眼就是血流成河。 陵阳仙君奋力忍住逃跑的冲动,对着前方负手而立的高大男人跪拜行礼:“陵阳拜见司座。” 幽暗的光线下,宽大法袍殷红如血,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低沉可怕的气息。 “为何不用搜魂之术,非要用这些残忍手段?你们,日常就这般对待为苍梧境出生入死的修士?” 压迫感十足,其言诛心。 陵阳仙君鼓足勇气辩白:“回禀司座,实是搜魂之术对她无用!” 灵泽神君讽道:“这女修修为低下,搜魂之术怎会无用?莫非,你是破不了案,怕自己官位不保,所以想要屈打成招,欺上瞒下?嗯?” 最后那声“嗯”,低沉沙哑,却带了霸道神力,砸得陵阳仙君神魂颤抖,喷出血来。 多年梦魇一朝成真,他完全丧失了反抗之心,迅速躺平。 “司座容禀,殊华曾与九名修士同出任务,只有她独自活着回来。督察司为还原真相,施以搜魂之术,却发现她体质特殊,并无作用。都是属下无能,请司座示下。” 灵泽微抬下颌,眼皮一搭,施舍地瞅他一眼:“卷宗!” 第2章 凶神灵泽 有关殊华的卷宗只有薄薄一卷。 灵泽才刚皱眉,陵阳仙君赶紧解释。 “殊华来历蹊跷,父母宗族不详,年岁生平不详。据称,某一日,她突然出现在骊山道,全身满是可怖伤痕,便如曾经被人砍成碎片,再拼接缝合起来一般。 她才醒来就吸光了整个骊山的灵气,令其变成一片焦土。 管辖骊山道的衍道宗问她身份来历,她茫然不知,只记得自己名叫殊华,其他全都忘了。 衍道宗命她恢复骊山灵气,对受到损害的妖修进行赔付,她便留在骊山多年,日日苦修挣钱。 去年苍梧境危机加重,如意殿征召三界低阶修士出战,她才来到此处做了编外临时员工。 因她身份修为低微,来的时间又短,就没怎么关注她。属下只知道她特别贪吃,尤其悍勇拼命,入职未满一年,已经完成83件任务!” 灵泽苍白瘦长的手指滑过卷宗,停在殊华入职的时间记录上:藏庸历3016年5月10日。 时至今日,满打满算,也才246日。 相当于平均3天,她就要完成一桩任务。. 如意殿编外人员做的都是最苦最危险的活儿,还时常会被上一级人员欺压或抢走功劳。 也就是说,殊华自入职以来没有一刻闲着,没有一刻不面对生死危机。 恐怕此刻被关在刑讯室内受审,对她来说,反而是最悠闲轻松的时刻,难怪她睡得那么香。 “忠勇之士不该被如此对待。” 灵泽粗暴地将陵阳仙君扔出暗室,看向一堆噤若寒蝉的部众,冷声道:“本座亲自审讯这个案子。” 殊华沉默地看着高台上的那道身影。 她忍玄宥很久了,他一共抢了她四回功劳,六件法宝,对她说过二十一句下流话,欲行不轨有三次。 之前机会不成熟,她能力低微,被抢走功劳和法宝、说难听话,她都忍了;被欲行不轨,也只是巧妙逃脱。 然而玄宥久未得手,竟然对她生出虐杀之心,正好她也早就想要他的命,再吃了他……毕竟这么菁纯的灵力,当真可遇不可求。 是以,她用半年的时间作准备,终于挑着昨天这个好日子顺利地杀了他。 想起玄宥先是震惊,再是苦苦哀求、涕泪滂沱的样子,殊华唇角微翘,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就是爽。 “你笑什么?” 高台上的男人生着一张厌世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声音是那种许久不说话之后的暗哑。 殊华不想惹他,抬手摁住唇角:“司座容禀,属下并非藐视公堂,而是生来如此。” 凶神果然如同传说中那般冷淡不纠缠细节,他笼着袖子,淡淡地道:“陵阳滥用酷刑,有失公正,本座令他向你赔礼。” 在场修士十分震惊。 自如意殿建立以来,从未有过仙君给人修、妖修、鬼修赔礼道歉的先例。 众仙君虎视眈眈地瞅着陵阳,不许他丢这个脸。 陵阳虚弱地咽下一口血沫,一瘸一拐走到殊华面前深深一揖:“是我办事不妥,还请道友原谅。” 他敢赔礼,她就敢受,殊华坦然应下,静等灵泽发话。 居上位者,一举一动总有深意。 他一来就摆了这么大的架势,公开审理此案,自是想要一鸣惊人,树立威信。 她虽想借这股东风,却也不愿卷入更大的漩涡。 灵泽神色威严:“殊华,将你的事如实道来,若有道理,本座必然主持公道。” 殊华早有准备:“恳请司座先查玄宥罪行,届时属下绝无隐瞒。” 立刻有人喝止她:“咄!大胆!” 灵泽目光扫过,杂音即刻消失,只剩下一群蔫鸡。 “本座应允你之请求。”灵泽起身离开,宽大法袍蜿蜒于地,殷红如血,刺眼、沉重。 才刚开始就结束,等同于主审和嫌犯见了个面。 效率高到离谱,常年习惯了冗长会议的仙吏们面面相觑。 殊华虽也觉得奇怪,却也只能见招拆招,回去狱室住着,等待结果。 查证玄宥罪行,怎么也得几天,正好把玄宥的灵力彻底炼化,悄悄升個级,多得一分生机。 半夜时分,刺骨恶意骤然袭来,殊华睁开眼睛,准备迎敌。 虽然她所有法器丹药皆被搜走,却也还有几分自保之力。 然而这刺骨的恶意转瞬即逝。 灵泽神色恹恹地立在她的狱室外,目光像是落到她身上,又像是看着别处。 在他身后,仙吏悄无声息地搬尸洗地,井然有序。 “多谢司座。”殊华还没说完话,他已走了。 “真是风一样的男子啊。”殊华自言自语,并没有太多感激之情。 必是玄宥身后势力派人收拾她,却被灵泽守株待兔,杀了个干净,敲山震虎。 整体可以理解为,两股势力的争斗,她就是中间那颗小小的棋子,实在没必要多情。 一切俱静,殊华的识海内响起一条小奶音:“殊华,小雨滴有点怕他。” 一根透明的根须从她体内穿透出来,紧紧缠绕着她的手掌,撒娇一样地晃啊晃。 娇娇的,柔柔的,十分招人疼。 殊华温柔地反握住根须,默声道:“不怕,有我在。” 她号称半妖,实则可能半妖都算不上。 和别的修士不同,她没有心脏,她的心脏是一棵名叫小雨滴的奇怪的返生树。 所谓返生,便是让死人实现重生之意。 她其实是个身体曾被分成无数块,又被缝合起来,沉睡多年之后醒来的死人。 她不知道是谁杀了她,又是谁这样残忍地虐待她,更不知道是谁救了她,也不知道是谁把小雨滴这样的至宝,放在她的胸腔里温养她。 从她在骊山醒来,它就躺在她的胸腔里,细小的枝叶根茎和她经脉交融,不断释放灵力滋养她残破的神魂和躯体。 几百年来,它随着她的修为增长渐渐长大,从一棵幼苗长成树,从只会磕磕巴巴说几个字,到可以和她对答如流。 它是她最忠实的伙伴和依靠,也是她最大的秘密。 她与它共生,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 她越强大,它就长得越快。 它越强壮,她也就越强大。 可是,始终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没办法解决。 第3章 吞星 死人始终是死人,尤其是一个身躯、神魂全都残破不堪的死人。 重生,便是与天道相争,凡人身躯,想要逆天而行,可想而知有多难。 按照小雨滴的说法,殊华活着,但是随时可能会死掉,因为身上的伤无法彻底修复,很脆弱,越到高阶越没办法承受澎湃的灵力。 尤其到了渡劫后期,肉体和神魂的强度跟不上修为,就会崩裂成碎片,飞升更是做梦。 唯一的办法就是集齐同事情、友情、师生情、血脉亲情、爱情、君臣情、大爱之情等七种眼泪,炼制成沐日丹,如此才能彻底修复她的神魂内腑,让她真正重生。 如此稀奇古怪的丹方,在骊山道那个贫瘠偏僻的小地方是没办法集齐材料的,刚好如意殿征召低阶修士,殊华便来到此处寻找机会。 只可惜,如意殿管理混乱,同僚之间壁垒森严、互相倾轧得十分厉害。 她拼命出任务,虽然得到了更多的修炼资源和灵石,沐日丹所需材料却是一无所获。 灵泽神君,能给这个糟污透顶的如意殿带来改变吗? 如果如意殿的管理有所改善,是不是她的炼丹材料也会更加容易获得呢? 殊华不确定,但是充满了希望。 小雨滴软软糯糯地道:“夜深人静,咱们快修炼吧。” 殊华闭目入定,跟随小雨滴的节奏,一起炼化体内的灵力。 玄宥的灵力量大而菁纯,以她和小雨滴现在的修为来说,至少三天才能彻底炼化,她希望能在下一次提审之前完成这件事。 可能是为了方便管理,次日一早,狱室内所有嫌犯全被转移,只剩殊华一人清净,饭食新鲜干净,味道也不差。 整日无事,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三更悄然而过,五更时分,殊华察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从睫毛缝里看去,一切安好如常。 “小雨滴。”她把返生树叫醒。 瞬间,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透明根须从她的肌肤里探出来,将她变成一个隐形触手怪。 但凡有丝毫微风、灵力波动,都会被这些纤细敏感的根须迅速捕捉到,再传递回去。 殊华不用睁眼,亦不用放出神识惊动对方,无声无息中已将入侵者锁定。 那是一个苍白阴冷、化神修为的邪修,应该是用了特殊的高阶隐身法术,是以值守的仙吏没有丝毫察觉。 他势在必得地朝她飘移过来,手里擎着一张丝网。 这是来抓她的啊!若是落入对方手里,可想而知会有什么后果! 对付高阶修士,主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和不留余地。 殊华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抽下发簪化作细剑,避开丝网直冲向上,折身翻转,足尖轻点屋顶,人剑合一,全力刺入刺客百会穴中,随后松手撤退,打出无数法印,细剑立时化成一只具有巨大吸力的皮囊,摁着刺客一阵疯狂吸吮。 整个过程快到不可思议,等到刺客反应过来,身上的血液都快被吸空了。 他震惊地瞪视着殊华,头晕目眩:“妖女!这是什么邪术……”奇快妏敩 殊华以手为刃,狠狠捅入他的腹部,同时用力夺走丝网,微笑着看他挣扎:“你猜。” 作为一个身残志坚、欠着巨债、修炼资源奇缺,却又被安排了无数危险任务的穷鬼,为了保命,她不得不多准备几招奇术。 比如超乎寻常的敏锐感知,快捷无比的身法,还有精准的走位,狠辣的攻击,再有,就是一些独家研创的法宝。 这支名为“吞星”的发簪,便是取了一截返生树在战斗中掉落的残枝,利用其可以幻化吸吮的功能,精心打造而成。 可谓心随意动,好使极了! 刺客看着腹部的血窟窿,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挥掌砍向吞星,却劈了个空,抬头就对上殊华泛着绿光的含笑双眸。 素白纤细的手指铁爪一般牢牢扼住他的咽喉,嫣红的嘴唇吐出古老而低沉的咒语。 四周灯火尽数熄灭,无边无际的恐惧随着暗黑而至,看不见的绳索牢牢缚住他的神魂,越收越紧,杀意凌冽。 逃无可逃,刺客绝望又愤怒,决意自爆,同归于尽。 殊华哪里容许他如意,无数透明的根须从她身上探了出来,飞快扎入刺客体内,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缠绕吸附于经脉,贪婪地吸起了灵力。 刺客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殊华皱起眉头,果断阻止小雨滴:“够了!” 玄宥的灵力还没炼化呢,贪多会要命的! 小雨滴意犹未尽地收回根须,殊华利索地捏爆了刺客的神魂。 值班的仙吏听见动静赶来,只见半人半妖的女修蹲在地上,手上糊着血,娴熟地搜刮着尸体上的东西,就连人家扎头发的丝带都没放过。 仙吏十分鄙视她,看着清雅出尘,竟如此世俗贪婪! 殊华也很鄙视刺客:“穷成这样怎么好意思出来混!” “……”仙吏沉默片刻,好心解释:“毕竟来做刺客,不好留下物证。” “原来如此!”殊华微笑着将手上的血擦在刺客身上,姿态清雅地站到一旁。 灵泽悄无声息地出现,面无表情地朝她伸手。 殊华叹了口气,把还没焐热的战利品悉数上交,然后看着坏脾气的司座大发雷霆。 经此一事,狱室再次加强巡防,每时每刻,都有七八个仙吏守在外面严阵以待。 累惨了的仙吏们挂着两个青黑眼圈,火气冲天。 殊华把吞星里面的污血炼成血丸扔掉,一边揣测刺客那个可怕的笑容含义,一边听仙吏们小声咒骂新来的司座不得好死。 说是司座自己睡不着觉,就不许别人睡,督察司所有部众统统被驱赶着,没日没夜地查案。 有仙君实在熬不住,靠着案头睡了不到一刻钟,就被寒鸦道极渊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此刻大堂里还直挺挺地戳着好几根冰棍示众。 又说她是极重要的棋子,新任司座就指望着能够利用她掰倒仙庭这方的势力,以便真正掌权。 她还顺耳朵听了一回八卦,说的是灵泽的过往。 “灵泽神君啊,早前并非是凶神,而是润泽万物的神,他住在云中宫,悲悯万物,德高望重,备受三界敬仰。 后来,他不知为何娶了个门户不相当的人修做妻子,这位夫人很不得他欢心,夫妻失和,各自分居……” 第4章 司座心机深沉 “再后来,这位夫人耐不住寂寞,非但与人偷情、写出夫书休弃侮辱他,还盗了他的神器闯下大祸,被仙庭判以极刑,魂飞魄散。 自那之后,灵泽神君就有些不对劲了,他把自己关在云中宫很多年,出来就大开杀戒……彻底堕为凶神。 不知怎么回事,如此重罪,他竟然活到现在,还做了二司共主,将如意殿硬生生撬走一半,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仙吏抱怨着,猥琐笑道:“他这么凶悍残暴,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奇女子,竟敢给他戴绿帽,还敢休弃他!” “嘻嘻……是受刺激了吧,男人嘛,都懂……” 殊华听得津津有味,突然预感不祥,抬眼就看到了站在狱室阴暗处的灵泽。 她什么都没听见! 大人物们不为人知的过去,这么羞涩可怕,会被杀了灭口的吧? 再看那几个仙吏,说得唾沫横飞,完全不知死活。 殊华正想假装昏睡糊弄过去,灵泽的目光就落到了她身上。 一对眼珠子黑沉沉的,十分可怕。 殊华没心,所以只感受到了尴尬:“见过司座,您是来巡查的吗?或者是案子有眉目了?” 一群仙吏这才发现灵泽,吓得麻母鸡似的张着翅膀扎成一窝,只怕他一怒之下屠光督察司。 灵泽淡淡地道:“双日一巡查,是督察司座的职责之一。” 殊华赶紧捧脚:“司座真是尽职尽责!” 灵泽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丢下一句:“我的夫人不曾对我不起,我,没有不中意她。” 气氛怪怪的。 半晌,一个仙吏小声说道:“他还怪好的嘞!都没骂我们,还替前妻辩白。”奇快妏敩 话音未落,他就挨了狠狠一巴掌,“啪叽”扑倒在地上,门牙摔断成两截。 谁打的? 没人看清楚,但大家都知道是谁干的。 仙吏吓坏了,可怜兮兮地豁着牙、趴在地上求饶认错。 没人搭理他,但司座大人的怒意很明显——狱室被沉重的气息压制着,导致大家呼吸困难。 “找死啊!会不会说话?” 陵阳仙君大步走入,又使劲搧了豁牙仙吏一巴掌,大声道:“说谁是前妻呢?是夫人,从始至终都是!” 那股沉重的威压突然间就撤了。 “……”现场一片静默。 所以说,他们这位两司共主、鼎鼎有名的凶神,居然还是个痴情伤心人呢? 众仙吏一起给陵阳仙君竖大拇指,难怪能成为司座身边的新晋红人,瞧这机灵劲儿!伸手就挠到了上司的痒处。 陵阳仙君低头弯腰含笑,温和亲切地询问殊华:“住得还习惯吧?饮食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都挺好的!”殊华十分警惕。 这人之前还凶残无比地要切割她,此时却突然如此亲切,怎么看都是别有用心。 “那当然啦!司座昨日亲临狱室食堂现场督导,处置了好些个作恶的坏东西,让食堂风气焕然一新。” 陵阳仙君并不在意殊华怎么想,大声宣扬着新任司座的敬业亲民。 “之后,司座又挽起袖子,亲自下厨煮饭炒菜,向大家示范如何做出新鲜美味又便宜的牢饭,当真尽职尽责。” 众人一顿猛夸海夸。 殊华觉得怪怪的,这么高的身份地位,再怎么,似乎也用不着亲自下厨示范吧? 陵阳仙君突然探过头来,别有深意地道:“考虑到你身份重要,或会遭遇投毒侵害,是以司座做的饭菜是特供给你的。好吃吧?” “啊……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味道怎么这样特别!多谢多谢……” 殊华表面惊讶赞叹,内心阴暗猜疑。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堂堂神君司座,屈尊给她炒菜做饭,是要她死心塌地、舍命做棋子吧? 新任司座这心机,好生深沉! 但这份心机,注定错付! 她的命是和小雨滴共有的,必须不能舍弃给别人,所以哪怕吃上百顿千顿,都白搭。 陵阳仙君又笑:“狱室暂时由我主管,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找我,也可以找仙吏传达。” 这回,灵泽的神识终于彻底撤走。 “多谢多谢。”殊华懂了,这人就是想抱灵泽的大腿,对她示好,也只是因为灵泽的关注。 狱室安静下来,小雨滴打着呵欠道:“刚才嚷嚷什么呢?那什么新来的凶神司座,居然是个被辜负的痴情种子?” 殊华道:“虽不知真相如何,我却莫名想起,前些日子,阿纱拉着我看话本,里头有句,迟到的深情比草贱。” “啊?!草做错了什么?”小雨滴坚决不答应,“咱是木妖,草和木是一家!为什么要侮辱草!” 殊华深以为然:“那就,迟到的深情比狗屎还臭!” 小雨滴表示满意,绿色荧光闪烁不停,枝条茎叶一抽一抽的。 殊华十分不适:“你要长了?” 小雨滴使劲收缩灵体,嘶声道:“不行!我憋不住了,要突破,马上就要大突破!” 殊华吓了一跳,随即苦笑,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大突破意味着大动静,她现在是元婴中期,原本想着,炼化玄宥的灵力后,刚好升到元婴巅峰、半步化神。 突破程度有限,悄无声息就能完成。 现在小雨滴意外多吸收了刺客的灵力,必然破阶至化神,这很致命—— 玄宥身后的势力之所以只敢暗搓搓搞事,是因为案情未明,她亦未曾留下确凿证据,灵泽能以“公道”之名光明行事,占理。 若她毫无根由地突然越级破阶,等同于自动招认罪证,届时只怕不等仙庭动手,灵泽先就要了她的命。 新官上任,头三把火必须烧好,他不会容忍她灭掉这第一把火。 小雨滴打着哭腔道:“都是我不好,没把握住分寸吸多了……” 殊华安慰它:“不吸灵力,刺客便要自爆,咱们就得死。” 这是一個无解的连环套,对方计算得很清楚。 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吸食刺客灵力。 即便知道后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总不能等死。 再说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立刻停止炼化灵力,但也不能,因为必须加速炼化剩余的玄宥灵力。 她有感觉,对方已经等不及了,或许此刻就在狱外虎视眈眈,只等她这里有所动静,立刻就会冲进来! 小雨滴疯狂地运转着,所有的枝叶根茎胀到快要爆炸,殊华也是经脉剧痛,一人一树皆是疲累不堪。 灵力越积越多,狱室内的气流尘埃自成旋涡,其间隐现丝丝电光,“啪啪”作响。 真的压不住了! 第5章 瞒天过海 要么,憋着,爆体而亡。 要么,释放,破阶升级。 小雨滴哭了起来:“怎么办啊……小雨滴不行啦,小雨滴不想死,小雨滴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过,小雨滴想吃香喷喷的烤肉……” 殊华原本心情沉重,听到这里,顿时唾液狂涌,饿得要命:“说得对!没有什么是吃不能解决的,一顿不行就两顿!” 她反手抽下吞星,对准左脚腕上的陈旧伤口,用力切下。 她的神魂身躯虽然经过多年修复,缝合处仍然脆弱不堪,一旦裂开,就会变成筛子眼儿,灵力漏得“哗哗”的。 普通修士就算受伤,灵力消耗也很有限,没人会像她这样,也不会有人意想得到。 现在她就要变废为宝,利用这个原本致命的缺点,排出体内多出来的那一部分灵力,瞒天过海,平安渡过危机。 只要还活着,失去的就能再吃回来。 “痛死树了!”小雨滴尖声哭喊,忙活着及时止血。 与此同时,狱室大门“哐当”一声巨响,一群仙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当先一人身着华贵的玄锦法袍,白面微须,血红凤眼凶狠地盯着殊华,其状可怖,几欲噬人! 正是玄宥之父、上清界玄鸟族少君玄漓。 殊华坐在疯狂旋转的气涡之中,平静地看着玄漓走近。 玄漓双手紧握成拳,却没有立刻上前撕碎她,只咬着牙道:“速速交出我儿神魂,饶你不死!” 殊华摇头:“确实不知,无能为力。” 玄漓仇恨地瞪了她一眼,突然回身恭敬行礼。 “陛下,此女凶残至极,毫无悔改之意,灵泽却总是偏袒于她,说没有目击者,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是凶手,现在,微臣便请陛下与诸位见证!” 殊华顺着一瞧,只见玄漓身后,一名仙君高举着一件奇怪的法宝。 那是一枚用晶芒炼制的墨蓝色圆球,圆球正中镶嵌着一只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 刚对上那只眼睛,强烈的可怕气息迎面扑来! 殊华瞬间窒息僵硬,神魂震颤,双眼更是剧痛不堪,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瞎了。 小雨滴惊叫:“好霸道的法宝!你是不是瞎掉了?” 殊华挣扎着整理好衣服,对着那只眼睛认真拜了三拜,说道:“拜见陛下,殊华冤枉!” 玄漓颇为意外:“你知道这是什么?” 殊华理所当然地道:“不知。但少君既然对着它行礼,那就说明它代表着陛下的威严,陛下护得苍梧境万千生灵安宁,理应敬重。” 这话没错,却让玄漓感到恶心:“巧言令色!陛下公正严明,绝不会被你蒙蔽!” 若非记得仙庭众人正在通过法宝观望,那个可恨的灵泽也正守在仙帝身边等着抓他错漏,他真的很想立时拔掉殊华的舌头。 “不是憋不住了吗?突破进阶吧!本君为你护法。再不然……” 玄漓指着狂暴的气漩,不怀好意地道:“为了灵泽神君憋着,爆体而亡?毕竟,他这么偏袒你。” “或者,是等着他来救你?等不到了,他应陛下急召远在仙庭,就算想要赶来替你遮掩,也是有心无力。” 殊华默然不语。 玄漓无声冷笑,现下的情况,他无需多做什么,只需静候殊华自己送死。 反正结果都是,殊华犯罪事实确定,灵泽包庇渎职罪责确定。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那些围绕在殊华身边的狂暴气漩,非但没有继续变强,反而越来越弱,渐趋平静。 玄漓惊觉不对,厉声叫道:“妖女!你究竟做了什么?” “让少君失望了,我修为低下,灵力不够,实在进不了阶啊!” 殊华跪坐于地上,先是无辜,后是振奋。 “另外,陛下垂怜,给了我澄清自辩的机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自爆的。 清者自清,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正大光明地走出督察司,让我那些为了苍梧境浴血奋战的伙伴们看看,并没有什么界别歧视! 陛下对待来自幽冥界、山海界的低阶修士一样公平仁慈!我们都是陛下的子民和战士!” “!!!”众人面面相觑,齐刷刷看向玄漓。 虽然,但是,总觉得这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已经输了。 玄漓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到此,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的儿子回不来了。 他仇恨地瞪视着殊华,却见这狡诈奸猾的低贱杂血对着他,勾唇而笑。 笑容一闪即逝,饱含讥讽轻蔑挑衅。 玄漓顿时怒不可遏,猛然轰出一拳:“巧言令色的奸诈贱人!纳命来!” 殊华如愿以偿地飞撞到墙上又跌落下来,左脚自脚腕处生生断成两截,血流不止。奇快妏敩 与此同时,玄漓竟然也倒飞出去,被手下扶住才堪堪站稳。 当然不是殊华干的。 出手的,是那位负责举着“眼睛”法宝的仙君。 “和光!”玄漓气血翻滚,又惊又怒:“你……你怎么敢!” 和光恭敬地行礼,语气温和:“少君息怒,此是陛下之命,案情未明之前,务必确保嫌犯安全。苍梧境,再也经受不起折腾了。” 玄漓再怎么愤怒,也不敢和仙帝公然作对,只能恶毒地盯着殊华看了半晌,冷笑三声,扬长而去。 殊华捡起断裂的左脚自己接上,一边缝合,一边虚弱地致谢:“多谢仙君秉持公道,护我周全。” “理应如此。为证道友清白,还请接受检查。”和光扫一眼她的左脚,将一蓬青光缓缓推了过来。 殊华不知这青光到底是什么,只感觉得到非比寻常,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搜魂术可以比拟的。 小雨滴也感受到了危机,立即化作心脏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仙庭没一个好的,咱们会成残废吧?” 第6章 聊表歉意 之前,只因为殊华是在任务中唯一活下来的修士,就被合理怀疑并搜魂。 她有太多秘密不能泄露,一人一树拼尽全力才应付过去,却也因此失去上百年的修为,直到现在还没补回来。. 倘若和光借机做点什么,大概真会变成残废。 但是殊华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平静接受。 残废又怎样?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比她之前预想的好了太多。 至少,还活着。 尤其那只“眼睛”的存在,真是帮了大忙。 看来,虽然敌人足够狡猾,灵泽却也不是善茬。撕得真厉害,她喜欢! 忽听和光温和地道:“可能会有不适,但没有大碍,更不会损伤修行,很快就好。” “有劳仙君。”殊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尚且还是少年郎的模样,一身中规中矩的海蓝法袍,皮肤白皙,斯文俊秀,长长的睫,透着些许羞涩之意。 光看外表,很难想像他竟能轻易击飞玄漓,又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淡淡青光仿若阳春三月的风,又似温润的水,轻轻抚过殊华全身,在她刚才被伤到的胸腔处停留片刻,最后停在左脚腕处,迟迟未动。 殊华一阵紧张,只怕被这厉害的仙君发现端倪。 却见和光默然收回灵力,对着“眼睛”行礼。 “禀陛下,臣已查明,殊华身上并无丝毫玄宥气息。她仅有元婴中期修为,且经脉神魂受损严重,不能容纳且无法炼化玄宥灵力。 至于刚才气漩成因,并非突破进阶导致,是她吸食了刺客的灵力,又不能炼化,所以引发灵气暴动。” 暴动的灵气看着很吓人,但只要有强者出现,就会自动形成压制,逐渐消散,这是常识。 殊华很满意这个论断,换她自己也不能说得更好。 修为这么低微的她,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吸光玄宥的灵力并杀死他呢? 更别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炼化那些灵力。 所以,她只是一个有充分作案动机和嫌疑、实则根本无力作案的低阶修士而已。 “眼睛”释放出的可怕气息在殊华身上盘桓片刻,终于消失。 和光收起“眼睛”,看着殊华温和地道:“还请道友见谅,怪我应对不及时,导致你受伤,这里有一枚春荣丹,聊表歉意。” 殊华没客气,收下丹药,先谢仙帝,又谢和光。 和光微微一笑,飘然离去。 殊华对着光亮处细看手中丹药,白雪莹洁,宝光润艳,若她没记错,这是草木系修士的疗伤圣药,只有掌管草木的清霜族才能炼制出来。 并不是常见的东西,如果没有其他缘由,着实大方得过分。 身体的本能需求让她馋得要命,她忍了又忍才按捺下来,总得验一下有毒无毒才行。 “殊华道友!”陵阳仙君及时出现,忙忙地指挥医修给她治伤包扎:“不好意思啊,刚才这事闹得……” 殊华理解地道:“我懂,他们奉仙帝之命而来,谁也拦不住。” 从始至终,她就没幻想过谁会来救她,也没觉得这些人该帮她。 “难怪司座看重你。”陵阳仙君确认她当真没有怨怪之意,倒是真生出几分佩服:“道友前途无量,苟富贵勿相忘!” “好说。”殊华叹息:“就是我这伤有些严重,我怕司座回来看到,会嫌弃我没本事。” 陵阳仙君立刻体会到了她的厉害。 什么会嫌她没本事,分明是会嫌弃他呀! 玄漓所奉旨意乃是“提审”而非“处决”嫌犯,作为狱室负责人,他放任玄漓击杀所辖嫌犯,是很严重的失职,灵泽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只是一棵卑微的墙头草而已啊,并不想为了这个丢官丢人丢命。 “那……给您补补?”陵阳仙君赶紧商量:“才刚到了一批新鲜灵肉,您想怎么吃?” “烤肉!脆皮烤號號肉!”殊华眼睛发亮,笑容温柔:“最好再配一点梦生花酿的灵酒!” 陵阳仙君气道:“你倒是会挑!没有!换别的!” 这號號只在上清界的灵山中生长,数量稀少,味美极鲜,又是大补之物,一个月才供应一次,只有殿主和四司主座才有资格食用。 他堂堂督察副司座都没尝过,她一个木系半妖竟然想吃烤成脆皮的!真是白日做梦! 殊华也知道难得,随意摆手:“那就看您方便吧,自己人,有啥吃啥。” 都是老成精的,陵阳仙君当然不信这“有啥吃啥”的鬼话,竭尽所能弄了饱含灵气的烤肉过来,得到“一定帮着向司座解释”的承诺后,才肯离开。 殊华风卷残云一般,将面前所有食物一扫而光,犹嫌不够,无视仙吏震惊的眼神,又要了双倍。 吃饱喝足,一人一树格外满足。 月上中天,殊华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受伤的左脚,人连带着树,都疼得“嘶”的一声。 “好痛!”小雨滴期待地问:“这事儿快结束了吧?” 殊华透过狭小的窗户看向月亮,肯定地道:“快了。” 她这边大获全胜,灵泽那边也到了亮明玄宥罪证的时候,若无意外,想必这会儿双方正撕得厉害。 “那只眼睛,究竟是什么法宝?”小雨滴喋喋不休,“太可怕了,我差点被它吓死。” “不知为何,我感觉曾经见过它,只是忘了。”殊华内视灵府,高兴起来,她的神魂、身躯竟然都得到了明显的修复! 除去左脚腕处的新鲜伤口之外,其余陈旧伤痕俱都色泽变浅、凸起处平滑了很多。 究其原因,灵力有驳杂和菁纯之分,她虽然自伤以释放灵力自救,但在炼化玄宥灵力的过程中,也净化了体内杂质,拓宽了经脉,总算没白忙活。 由此,从未做过梦的她,竟然做了一個奇怪的梦。 第7章 快到没道理 殊华梦见自己走在一座雄美壮阔的宫殿里,仿佛是心情不愉,边走边扯着手里的一朵花。 “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扯到最后一片花瓣,是“他不喜欢我”。 她沮丧地靠倒在假山后,将手捂住脸,叹息:“傻子,这有什么可问的?他不是亲口拒绝过了吗?真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有低低的哭泣求饶声传来,十分凄惨,她循声而去,只见一个华服少年背对着她,将一只小妖压在地上,揪着头发一撮一撮地拔下来。 小妖脑袋血糊糊的,痛得浑身抽搐,却连哭也不敢大声。 华服少年恶劣地笑着又扯下他一撮头发,问道:“怎么样?还敢说乾坤眼是你的吗?” “不敢了,不敢了……”小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您的,是您的……” 华服少年从地上捡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饶有兴致地道:“这玩意儿当真可以看遍苍梧境?紫薇殿和天枢殿里也能看到?” 小妖答得略慢了些,少年就探手去挖他的眼睛,他叫得越惨,少年越是开心。 殊华最见不得欺凌弱小,当即抛出一只袋子笼住少年的头,再薅住他的脖子摁在地上一顿狂揍。 她打得太狠,少年先还挣扎,后面就没了动静。 小妖吓得拉住她的袖子,颤声泣求:“姐姐快逃,我不会说出你的,你快逃……” 那是一只年幼的柳树妖,因为受伤太重,剩下的头发全都变成了柳枝,七零八落、乱糟糟地缠绕在一起,两只受伤的眼睛血肿吓人,已经辨认不出本来面目。 殊华给他施了治疗术,温声说道:“没事儿,死不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她收拾干净现场痕迹,抱着他隐身离开,风和云在他们耳畔飞掠而过,小妖渐渐快活起来,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她。 “姐姐,这个乾坤眼是我的伴生法宝,你救了我的命,现在它是你的了!” 殊华低头一看,一只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死盯着她,可怕的气息瞬间将她冻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殊华!殊华!快醒醒!你怎么啦?”小雨滴用力伸缩枝叶根茎,硬生生将她唤醒。 殊华长出一口气,擦去额头冷汗,好笑道:“我梦见那只眼睛了,它叫乾坤眼。” 小雨滴激动地道:“梦是什么?这么多年,还没听你说过呢!” “是啊,毕竟神魂得到有效修复了。”殊华笑着给它讲了梦境。 小雨滴惊讶地道:“那个和光仙君,本体就是柳树!小雨滴不会看错的!你梦的会不会是过去?” 殊华不认同:“凑巧罢了,我怎可能那么蠢,扯着花瓣占卜别人是否喜欢我?你知道的,我对男人没兴趣!” 小雨滴与她血脉交融,它看出和光的本体是柳树,不自觉地把信息传递给了她。 上清界中,只有清霜一族的本体是柳树,那位被灵泽神君虐杀而死的仙后即是清霜族女君。 和光显然出自这個家族,堂堂后族,又怎会是什么可怜的小妖,再被欺负成那个样子? 都怪阿纱非要拉着她看那些话本子,什么莫名其妙的梦!. “殊华~殊华~” 小雨滴嗲嗲地叫着,“我不管,反正那颗春荣丹一定是好的,它好香啊~你肯定也很馋,快快快,拿出来吃了!咱们补补!补补!” “别闹!”殊华压下馋意,把门拍得山响:“我饿了!要吃烤肉!要喝灵酒!说好管饱管够的!” 话音刚落,就听陵阳仙君颤颤地道:“来了,来了!” “副座,您亲自值夜班吗?真是辛苦啦……”殊华和他开玩笑,却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骤然出现。 灵泽神君微皱着眉,黑沉沉的眼珠子恹恹地看着她。 在他身后,是一脸绝望的陵阳仙君。 和同僚嘻哈玩笑被上司抓包了!殊华有点尴尬:“见过司座。” 灵泽神君面无表情。 陵阳仙君抖抖索索地上前开锁,有气无力地道:“司座刚从仙庭赶回来,立刻就来探望你,你这次表现极好,给咱们司座长了脸……伱可以回去了。” 真是快到没道理。 殊华疑虑道:“不公审了吗?还没当众宣判结案呢。” 虽然她确实表现得很好,也当得起上司赶来探望伤情,但从管理角度看,未有正式定论之前,是不应该放她出去的,否则很容易败坏规矩。 关键灵泽神君并不像那种一时高兴就随心所欲、不守规则的上司,不问明白,她不踏实。 陵阳仙君疯狂暗示她别多嘴:“此事已在仙庭有所定论,玄宥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且真凶另有其人,你该无罪释放。明日,司座会当众宣布此事。你无辜受累,赶紧回去休养吧。”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难道还留下来过年啊? 殊华高兴地表示了感谢,又厚着脸皮表示自己又饿又痛走不动路,能否吃过宵夜再安排个车驾什么的,送她回住处。 陵阳仙君怯怯地瞅着灵泽神君不敢说话。 灵泽神君面无表情地道:“本座的车顺路。” 谁吃多了没事干,要和不熟且脾气不好的高层一起坐顺风车?况且她还没吃到宵夜! 殊华正要婉拒,已被瞬移到火凤车上。 灵泽神君懒洋洋地靠在她对面的引枕上,声音暗哑:“本座有话要问你。作为弥补,稍后请你吃宵夜。” “请司座吩咐。”殊华松了一口气,既是为了工作,这种行为就不算奇怪,她也愿意配合。 灵泽却是迟迟不发话,她等得不耐烦,抬头去看,只见对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殊华颇有些一言难尽之感,不是资深失眠患者吗?不是工作狂吗?明明很好睡嘛! 她尽量保持安静,可是又很无聊,只好趴在窗前往外看。 灵泽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注视着殊华。 一晃,六百年。 她在骊山沉睡三百年,又小心翼翼地挣扎着活了三百年。 他在寒鸦道日日承受火焚冰冻、剥皮裂骨之苦,日夜皆不能眠。 众神皆以为刑罚能让他痛苦,却不知,于他而言,入眠才是折磨。 第8章 司座养刀 如意殿建在一座海岛上,中有高山入云,四周环海,房舍依山而建,星罗棋布,彼此并不相连。. 虽是半夜,多数屋子还亮着灯,乍一看,仿若天上的星。 月亮渐沉,潮水奔涌,海面银光闪闪,又有涛声阵阵入耳,正是一幅好景。 来到如意殿近一年,殊华还是第一次在如此静谧安宁的情况下,好心情地欣赏夜景。 “真好看啊。”小雨滴忍不住感叹,“以后要抱紧司座的大腿,一起兜风看夜景!” 殊华嘲笑它:“傻了吧?如此优待,是为了兜风看夜景?这是在养刀。” 未来她将会是灵泽手里的一把好刀,他会给她机会,但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爬得更高,还得看她自己。 如意殿员工的住所是根据等级分配的,身份地位越高,就越靠近安全的核心区域。 像殊华这种编外、低年资的低阶修士,则统一住在最外围的翡翠湾。 虽是半夜,翡翠湾仍然灯火通明,修士们来来回回、疾驰如风,忙着出任务、疗伤、宵夜、交换情报。 专属高层乘坐的火凤车刚降落到广场上,就引起了修士们的注意,虽然没敢过来围观,却是统统放开神识暗戳戳关注。 翡翠湾总管德润道君闻讯赶来问候,灵泽适时醒来,倒也没发脾气,只是恹恹地靠在引枕上发呆,不搭理人而已。 德润道君怕他得很,悄悄给殊华递眼色。 “司座,您方才说,有话要问属下。”殊华小心翼翼,她感觉得到灵泽的情绪相当糟糕,已是做好受气的准备。 然而并没有受气。 灵泽很快回道:“是本座思虑不周,你重伤在身,先去休息,改日再问。” 又指派德润:“安排担架将她送回居所静养,医疗饮食勿要怠慢。她想吃什么,尽量满足。” 德润一声喊,立刻有专职医修抬着担架狂奔而至。 殊华终于有些感动,就算是养刀,也是在很认真地养。 她若悄无声息地回来,谁会理她? 根据经验,她原来的住处多半已经被占,今夜不是露宿就是借宿。 司座送她回来就不一样了,啥都会有! 刚才人家也不是真睡着了,充其量只能算是“闭目养神”,“恰好睡到”德润来问候,再“顺手”安排。 虽然那句“她想吃什么,尽量满足”有点儿像是她马上就要嗝屁,但还是很开心! 殊华诚心诚意地想要道谢,灵泽却把脸转到了另一边,明显很不耐烦。 既然如此,殊华便只默然行了一个礼,没有出声打扰。 她的脚刚落地,火凤车便一飞冲天,瞬间消失在云端。 脾气是真不好,估计早就忍无可忍了吧……殊华收回目光,客气地给德润和医修打招呼。 德润很是识趣,并不多问:“之前你住的八人间太过嘈杂,刚好空出来一个四人间,床位都空着,要不搬过去?” 殊华真诚地道谢:“道君真是周到善良。但只是,我没灵石。” 按如意殿的规矩,她现在是最低职级的“清除手”,只可以免费住宿八人间。 如果要住四人间,必须晋升为“清除副使”,条件是入职满一年再加完成五十次任务,缺一不可。 也就是说,她虽然早就超额完成任务数,却仍然不能提前晋升,不能住四人间,否则只能掏很多灵石,直接包一个房间独自居住。 她穷得厉害,要叫她额外支付房费,那是死也不能。 德润显而易见的失望,勉强笑道:“你现在是特殊情况嘛,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那就是这個便宜占不久咯? 殊华颇为失望,这铁公鸡都能被他刮下二两锈的扒皮总管! 德润除了喜欢刮修士的油水之外,执行上级的命令非常到位,很快将殊华安排妥当,又如她所愿,上了丰盛的宵夜。 殊华吃得心满意足,洗洗干净正要躺平,厨子不好意思地问:“道友,这个账单怎么记?” “!!!” 不是公家包了吗?怎么尽想问她要灵石! 殊华皮笑肉不笑:“这是灵泽司座安排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记,要不,你们去问问他老人家?” “哪能拿这种小事儿惊动他老人家呢?” 厨子飞快递来一张账单:“不然,您签个字画个押吧,这样我们也好记账核算,不然以后上头查起账来,大家都麻烦。关键是,您吃得真不少……” 这一顿都够四五个彪形大汉吃吃喝喝了,也不晓得这苗条纤细的身体怎么塞下去的,肚子还不鼓!真不愧是妖修! 殊华恶狠狠地盯着厨子看,眼睛都不带眨的。 厨子被她看得冒虚汗:“那什么,不是我要为难道友,凡事都有规矩,咱就是个听使唤的小修士,您能体谅的吧?” “那当然!我最守规矩了。”殊华换上笑脸,提笔写下:“因本人被督查司误判入狱受伤,按灵泽司座安排,接受殿内医食治疗休养。” 厨子文化水平不高,只看她落下大名和日期就算了事,高高兴兴拿去给德润看。 德润琢磨片刻,笑了:“可造之材!” 看这短短一句话,说得明明白白,锅也甩得清清楚楚,要问她拿灵石,就得去问灵泽,谁敢去问那凶神!罢了! 殊华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浓金色的落日余晖照到她脸上,暖洋洋的,骨头都是酥的。 房内静谧安宁,整洁舒适,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全不像八人间那么嘈杂无序。 识海内响起嗲嗲的撒娇声:“一个人住就是好,小雨滴想要一直这么住。” 殊华也想,此外,她还想快些变强,便问小雨滴:“你一直没和我说清楚,炼制沐日丹的七种眼泪,到底是我的,还是别人的?经此一战,我变强了些,你可否有所进步,想起什么了?” 她也曾冷眼旁观别人的生死遭遇,再在他们流泪的时候,设法将其弄到手中。 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 所以,她确定这眼泪只能是和她有关的才行,只不能确定,到底是要她把人弄哭呢,还是她自己哭。 只是这些年来,她从未哭过,这就有点棘手了。 两条透明的根须探出来,抖抖索索地捂住她的眼睛:“小雨滴还是不知道!” “伱这个蠢树!”殊华气得使劲扒拉:“你自己害臊,捂我的眼睛干嘛!” “那,小雨滴捂哪里呢?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啊。”小雨滴甩着根须开始嚎:“你嫌弃树了,嫌弃树笨。” “……”殊华扶着额头,识海里仿佛有几千只鸭子在叫。 “有人来了!” 小雨滴把根须“唰”的一下缩回去,殊华迅速调整表情,看向门口。 第9章 全体大会 “殊华,你醒了?” 门被推开,高挑丰满的艳丽女修走进来,略带嫌弃地把一只瘪瘪的旧储物袋扔过来。 “喏,你被查扣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说你吧,这么拼命地出任务,只存下这么一点点家当,说出来都没人信!” “多谢阿纱。”殊华忙着清点财产。 一件法袍,两套换洗衣物,一根自己削制的普通木簪,外加一小把灵石,几枚急救用的丹药,两卷绷带,一个针线盒,两个装着不值钱灵草的劣质玉盒,一只小臂长的玄金条盒,一个缺了角的丹炉,一把旧桃木梳。 她打开玄金条盒,确认里头的兵器完好无损后,心情很好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任务还顺利?没受伤吧?” “顺利,也没受伤。我才回来就听说你倒了大霉,正想办法呢,就见某人坐着司座大人的火凤车风光回归。我想着你有人照顾又要休息,索性去帮你领回查扣物。” 月笼纱亲昵地朝殊华靠过去。 殊华向来不适应与别的修士有肢体接触,下意识地想要闪开,小雨滴立刻提醒她:“忍住!就算得不到友情之泪,得到些同事之泪也是好的。”. 殊华僵硬地顿住。 她属性奇特,身上的伤口狰狞吓人,几百年来,和她相处和谐的修士不少,却没什么真正亲近的。 有几次,太过孤独,想和几个女修作伴,却发现她们在背地里嘲笑她想攀高枝占便宜,又很恶毒地猜测她的来历,笑她杂种瘟神丑八怪。 又有几次,被帮助过的、信任的伙伴骗进陷阱做诱饵,险些丧命。 或许是因为没有心的缘故,她并不是很难过,该杀就杀,该打就打,有什么恩仇立刻就还回去了,只是再也不想和别的修士太亲近。 月笼纱和她前后脚来到如意殿,见面就对她很好,她却一直不太敢相信对方。 毕竟,炼丹材料虽然重要,却比不上生死。 她怕背刺。 “和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月笼纱察觉到殊华的不自在,却一点儿不在意,只管亲热地说个不停。 忽听德润的声音响彻整個翡翠湾:“开会!开会!全体大会!一刻钟后山顶广场集中开会!” 月笼纱借来一个轮椅,将殊华推到海岛山顶的大广场上。 但凡在家的修士都来了,广场上乌压压一片头,嘈杂声不断,有修士甚至在互相谩骂抓扯。 殊华刚露面,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到她身上,“吃了玄宥仙君”“凶残”“司座的人”等词语频频出现,却也有许多站她的声音:“正义”“勇猛”。 总体说来,站她的修士占了多数,却也有许多来自仙族的仇恨和防备。 殊华微笑自若,抬眼看向半空。 那里浮着五把椅子,正中是金色,为如意殿主所有,另外四把银色,为四司司座所有。 “铛……” 悠长的钟声响起,众修士集体噤声,俯身行礼。 “诸位辛苦,免礼。” 如意殿主慈衡神君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大家都知道,他的屁股天生歪向上清界仙族。 如意殿之所以走到现在这种衰落的境地,和他的无能及偏心脱不掉干系。 慈衡神君说了几句场面话,正式介绍灵泽:“奉陛下旨意,今后,督察、隐杀二司由灵泽神君一力主管,大家欢迎!” 修士们干巴巴地笑着,掌声稀稀落落。 凶神虽然凶名在外,却不知道能否做久,瞧着他是分了如意殿一半权力,实际大事还需殿主和几位司座共商决定。 都知道他和仙庭关系不好,一比三,双拳难敌四手,说不定哪天就被灰溜溜搞下台了。 况且,凶神凶悍,也未见得会给大家带来多少好处,若只是一味严苛凶残,那还不如从前呢。 慈衡神君非常满意这个效果,笑眯眯地和灵泽说道:“和大家说几句吧。” 灵泽淡淡颔首,转眸看向众人。 殊华见他扫向自己,连忙灿烂一笑,他却神情冷淡,仿若未见,她也不在意,带头使劲鼓掌。 这行为理所当然地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就连殿主和另外两位司座都注意到了她。 袖子被使劲扯了一把,月笼纱在她身后恨铁不成钢地小声道:“你傻啊!还没吃够苦头?生怕人家没记住你是吧?” 殊华不以为意:“早被记住了,不如一条大腿抱到死。” 月笼纱立刻离她远了些:“别拖累我。” 殊华一笑而已,静听灵泽说话。 灵泽神色肃穆:“承蒙陛下信任,委以重任,愿与诸君共进。如今怨浊之气已然吞噬一半天地,苍梧境面临灭境危机,吾将尽全力协助殿主去除陈疴,重振士气,以救苍生。”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本座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整顿风气,奖惩分明,赏罚有度。” 督查司就是干这活儿的,但从来都没做好,众修士没啥反应,只当场面话。 不想灵泽接下来道:“督查司副司座陵阳仙君严重失职,放任死者家属在狱中击杀所辖嫌犯,按律,该重责二十廷杖,再免其职务,念在人手短缺,改为重责四十廷杖,留岗查看。” 仙吏将一脸死灰的陵阳仙君推了出来。 修士们立刻来了精神,谁不知道那闹事的死者家属就是玄鸟族少君、妥妥的仙庭皇亲啊! 说是打陵阳仙君,其实就是打玄鸟族的脸嘛! 而且陵阳仙君出身、职位都不低,这等于敲打整个如意殿仙族官吏! 四十廷杖啊!那不得打个半死!好惨! 再看殿主和另外两司司座,都是一脸意外,显然事先并不知晓灵泽会这么做。 这三人迅速交换一番眼色,由慈衡神君求情:“事出有因,陵阳又是你的副手,那女修也没吃多大亏,要不……” “没死不代表违规之事不曾发生!” 灵泽厉声打断他:“赏罚不明,是非不分,何以服众?!如果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修士,只因为怀疑,就能被权贵随意打杀欺辱,谁还肯为三界出力?打!” 慈衡神君好脾气地一笑,捋着胡须看向下方。 声音大没关系,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没关系,本就初来乍到,行事又极苛刻狠厉,且看有谁愿意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听他指派? 无人听从命令,这官儿也就如同白做,等着看笑话就是了。 第10章 杀人立威 所有修士都不认为,会有人听从灵泽的指派打人。 毕竟如意殿这歪风邪气吹了几百年,不会突然改变。 有修士甚至猜测,陵阳仙君一定会反抗,灵泽还得自己动手才行。 却见陵阳仙君抖抖索索地举起一根廷杖,恭敬地对着几位高层行了一礼,再高举廷杖示众,表示货真价实,然后将廷杖递交到傀儡手中,主动趴下受刑。 众修士大为震惊,这陵阳仙君居然都不挣扎一下就主动受刑,看起来是不顾后果地彻底倒向灵泽这边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行刑所用的廷杖饱含雷霆之力,可重伤神魂,陵阳仙君惨叫连连,听得所有如意殿部众牙酸骨酥。 慈衡神君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等到行刑完毕,已是面色铁青。 灵泽并不看他脸色,淡淡地问:“陵阳,你可认罚?” 陵阳仙君挣扎着匍匐在他脚下,喘息着道:“禀司座,属下认罚!绝无怨言!多谢司座给属下将功折过的机会!” 灵泽抛下一盒灵丹:“念你知过能改,特赐疗伤圣药一份,早些治好伤口,早些复工。” 陵阳仙君当场服下,感激涕零,毫无怨恨之意:“谢司座大恩!属下还能坚持,恳请司座准许属下戴罪立功,完成今日的会务!” 被树了靶子挨了打,还闹着要马不停蹄地坚持上工,稀奇真稀奇! 众修士兴奋得很,真心觉得这戏好看,又听灵泽道:“还有一事,有仙吏意图谋害本座,按律当斩!行刑!” 两个五花大绑的仙吏被推了出来,正是如意殿安排了近身伺候灵泽的侍者。 事由经过、罪证以及人证被当众公布,那两个仙吏哭爹叫娘各种求饶。 灵泽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指尖轻弹,汹涌烈焰瞬间将那两个仙吏吞没其中,片刻后就只剩下一捧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现场鸦雀无声,杀鸡儆猴,杀人立威,谁还不懂呢? 今日能杀仙吏,明日就能杀仙君,更别说是其余两界的普通修士。 又听灵泽淡淡地道:“再有玄宥仙君之事,想必大家都很关心,现下案件已破,经由仙庭论证、陛下判定,实为灭天阁所为,清除手殊华无罪释放,所受伤害损失将由殿内尽数弥补。” 众修士议论纷纷:“原来是灭天阁!那就不奇怪了,听说玄宥不但尽失灵力神魂,身上所有财物也被一扫而光,就连鞋上缀的明珠、法袍上缝的金线都没放过。” “玄宥行事张扬霸道,喜好炫富,被这群盗匪盯上再弄死也是情理之中,就凭他干的那些破事儿,也是死有余辜,灭天阁也算为民除害了……” 世界丰富多彩,有黑就有白。 有如意殿这样代表三界共同利益的机构存在,就有灭天阁这样只为攫取个人利益的邪恶组织存在。 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神秘残忍贪婪,不问正邪,一切只从利益出发,这些年来,杀人夺宝的事真没少干。 有修士趁机教育新人:“切记财不露白,出行结伴,随时保持警惕,万一不幸遇上,务必舍财保命。” 殊华一脸无辜地听着修士们议论灭天阁,偶尔应和地点点头。 小雨滴欢呼鼓舞:“咿呀!难怪你要把那些财物搜刮干净又尽数毁掉,原来如此!殊华真聪明,早就想好推给灭天阁了,是吧?” 那些法宝财物是真可惜,殊华暗叹一声,宽慰自己将来都会有的。 忽听灵泽又道:“现已查明并报仙庭核定,玄宥多行不义,按律当斩,因其身死道消,不便回究,特收缴其违法所得返归受害者,再昭告三界,以儆效尤,今后若有类似情况,严惩不贷!” 陵阳仙君挣扎着勉力配合:“散会后,受玄宥所害者可来我这里领取失物赔偿,一切严加保密。” 现场一片沉寂,没人想到灵泽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死了算什么?再加一個身败名裂,家族耻辱,遗臭万年。 静默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司座公正严明!” 以此开头,先是被玄宥欺凌过的修士应和,接着是山海、幽冥两界的妖修、人修、鬼修,欢呼声潮水般袭来,此起彼伏。 仙族面面相觑,神色复杂,有人愤恨不平,也有人暗自赞同,兴奋鼓舞,总算有所改变了! “啊啊啊!” 月笼纱激动地拽住殊华的袖子使劲晃,“司座看着凶,但真公正无私!啊,司座长得真好看!样貌身材风姿无一不美,是货真价实的美男子大丈夫!好刚!嗯~人家好好喜欢啊~” “你不是怕被连累么?快离我远些!”殊华笑看着高台上的身影,给这样的人做刀,应该不会太憋屈。 月笼纱噘起丰满红唇:“小气鬼!” “不是小气,只是木妖冷血而已。”殊华逗着她,心情格外地好。 灵泽等到众人情绪平复,又宣布第二件大事。 “整顿风纪,就是维护正义法规,也是为保障新的人事福利制度顺利实施。事关每一位修士利益,想必大家都能理解和支持。” 啥!新的人事福利制度! 第一把火立威,第二把火确实是该施恩! 修士们群情激奋,双眼亮得堪比海筒灯,饥渴地盯着灵泽,齐声道:“理解!支持!请司座示下!” 灵泽转头看向被当作摆设的慈衡:“殿主,请您宣布如何?” 慈衡冷着脸不说话,什么叫招人恨讨人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深有体会、刻骨铭心。 不事先和他商量流程,当众呛他,不问他的意见杀人放火,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现在又想让他配合着作出和睦的样子? 休想! 除非求他! 求得好了,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毕竟新福利还是很能收买人心的,理该由他这个殿主来宣布…… 慈衡尚且拿乔着,就听灵泽说道:“我原本想着,自己做恶人,让殿主做好人,也算对您的支持。谁知殿主高风亮节,不肯抢功,也罢,就由我来吧!” “!!!”慈衡眼睛都直了,瞬间忘记表情管理,面目狰狞扭曲:“嘶……” 灵泽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回身公布了新的人事福利。 第11章 还有这等好事! “自今日起,无论出身,但凡加入如意殿者,罪人可凭功劳减免死罪为活罪,减免重罪为轻罪,轻罪可脱罪;脱罪之后即可成为如意殿在编人员。 一旦成为在编人员,人、妖、鬼修皆可成仙;仙者可成神;不愿成仙成神者,可用功劳换取愿望实现。即便是要死而复生!只要魂魄还在,仙庭也能向天道讨要回来! 诸位若有条件相符的亲朋好友,尽管推荐!保证待遇优厚,收获良多!各位老员工享受同样待遇。” 灵泽轻拂袍袖,空中闪现出几排金光闪闪的大字。 如意殿员工新福利制度: 1.编外人员:免费四人间/双人间住宿+堂食管饱+底薪+完成任务数提成+六个保障。 2.编内人员=免费单人间住宿+小食堂管饱+旱涝保收+奖金+从头包到脚直至死亡的尽头。 3.定期考绩,以积分累进,现有编制及职务向所有修士开放,唯能者居之。 “嚯!”月笼纱失声大叫:“竟有这等好事!司座!司座!” 她高举着手,露着雪白粉嫩的肘子,跳跃着向灵泽使劲挥手,大声喊道:“司座!司座!当真不论出身吗?我们幽冥界的妖修和鬼修也可以?邪修魔修也没问题?当真可以将功折罪,不再追究?” “当真!只要真心想为苍梧境出力就行!” 灵泽看向月笼纱,郑重许诺:“本座发誓,将以性命捍卫公平,只要敢拼敢打,就能得到应得的一切!”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新人事福利制度,主要对象就是来自下两界的编外修士。 毕竟上清界的仙族,入殿就带编,从来住单间,升职快又稳,保命最优先。 月笼纱原地转了个圈,艳丽的桃红流光裙摆旋转如花瓣,她妖媚地笑着,抛出一个媚眼:“司座,您可真好~是人家见过的最好的神君啦~六个保障,这提法颇为新奇,究竟是哪六个保障呢?嗯?” 殊华简直没眼看,沉默着往后退了又退,表示自己和这丢人现眼的女人没关系。 灵泽也沉默了,一对黑沉沉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过来。 月笼纱被他看得发毛,笑容逐渐僵硬,手脚也跟着逐渐僵硬,她慌慌张张去找殊华:“救命!他要杀我!” 殊华叹口气,还是选择将这见色忘形的女人护在身后。 她冲着灵泽讨好一笑,却见那对黑沉沉的眼珠子直直地对上她,眼神压抑又疯狂。 “好可怕!凶神要发作了!”小雨滴颤了两颤,叫道:“快把这只花孔雀丢出去,还不知谁连累了谁呢!” 月笼纱蹲在地上死死抱住殊华的大腿:“姐妹救命!我给你当牛做马!我再也不作死了!” “别怕,司座格局大,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稍后将功折过,多带几個能干的妖修加入咱们如意殿支持司座!” 殊华知道灵泽能听见,有意说给他听,再拉着月笼纱行礼致歉,表示并无不敬之意。 灵泽的表情没有丝毫好转。 “啊,怎么办啊,殊华,我好怕~”月笼纱很没骨气地化出原型,一头扎进殊华怀里瑟瑟发抖。 “……”殊华无语地看着怀里这只灰扑扑的雌孔雀,分外唾弃这种不要脸的无耻行为。 周围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堂堂神君,怎么好意思和这么怂和丑的孔雀生气呢? 灵泽终于收回目光,淡声道:“关于六个保障,便是老有所养、生育有补贴、工伤有赔偿、医疗我们管、失业有饭吃、住宅有保障。” “嚯!还有这等好事!”编外修士们齐齐喊道:“司座当真没有骗我们?仙庭认不认?” 慈衡一看不好,这人情都被做完了,连忙大声喊道:“认!认!认!” 灵泽眼角余光都没给他半分,随手一挥,灵气激荡,一卷锦绣长轴在空中展现,上头详细写着新的人事福利制度,末尾盖着金光闪闪的仙帝法印。 陵阳仙君与有荣焉,骄傲地道:“这是司座亲自拟定并请求陛下特批的,陛下盛赞不已呢!” “我等有福,得遇司座!”编外修士们齐齐拜倒,大声喊道:“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见利忘义的狗东西们! 慈衡翻了个白眼,指甲险些把掌心给掐烂,好歹记得保持风度,没有甩袖而去。 另外两位司座,从始至终静观其变,没发过话,好比木头人。 月笼纱躲在殊华怀里偷看灵泽:“虽然怕死,但我必须夸赞司座!雷厉风行,直切弊端,样样都说在咱们心坎上!啧啧,看看他那胸肌,隔着法袍都能感觉到……” “闭嘴!”殊华一把薅住她的翎毛,垂眸冷笑:“又想死了?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灵火烤孔雀肯定很香!” 月笼纱倒吸一口凉气:“松手!我要秃了!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木妖,司座这么美,这么好,你竟然毫不心动吗?” 殊华看白痴似地看着她:“他美他好,关我什么事?能当饭吃?能提升修为?能帮我还债?能让我长生不老?”奇快妏敩 话音未落,强大冰冷的神识横扫过来,殊华立刻改口。 “浅薄的女人!只能看到外表,看不见内里。告诉你!司座的好,在于推动新人事福利解救苍梧境。咱们务必努力干活,努力考编,搏得长生,方能不负司座一片苦心!” 那道神识盘桓片刻,总算收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月笼纱嘲讽地轻啄殊华一口,“我浅薄,就你有深度,行了吧!” 殊华把她扔开:“站好!蹭我一身毛!我对你这么好,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月笼纱化为人形站好:“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殊华说完,月笼纱叹息:“真不愧是你,行,我送你去!” “散会……”陵阳仙君话音刚落,就见两道身影旋风似地卷到自己身边。 殊华笑得格外灿烂:“仙君,我来领取被玄宥贪占的失物。” 陵阳仙君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修。 第12章 他嫌你吃白食 冰紫色的半旧法袍,一头如云墨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紫晶簪子绾着,腰间挂着一只瘪瘪的旧储物袋,此外没有任何修饰。 她并不完美,脖子和手腕上还有明显的疤痕,坐姿也不端正,因为一只脚尚且伤着,不得不僵直地往前伸着。 可是没人会觉得她寒酸难看、姿态不雅。 他见过许多修为高强的修士,面对督察司的酷刑没有不怕的,她却始终从容,心志之坚实在难得。 尤其是自己刚受了那四十廷杖之后,才知面对酷刑,要做到始终从容到底有多难。 “殊华道友真的完全忘记前尘了吗?”陵阳仙君将殊华之前被玄宥抢去的法宝还给她,又补偿了不少灵石丹药。 发了!殊华忙着清点财物,眼皮都没抬一下:“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啦?” 陵阳仙君笑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出身不凡,只有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才能养出你这样的仪态气质。” 殊华将财物收入囊中,很直接地道:“仙君的善意和歉意我都收到了,你也挨了重罚,以前的事就过去吧,我不会记仇,放心吧。” “……啊,哦,好的!”陵阳仙君一愣,尴尬地转身去招待其他修士。 月笼纱叹息:“当一个男人夸一个女人外貌仪态之类的,并不只是单纯地向你表示歉意和善意,而是想搭讪。你不知道吗?” “知道,但我不想。”殊华只觉得此人能伸能屈、挨了重罚还强撑着干活,当真卷得要命,将来多半会是她的竞争威胁。 忽见一个傀儡过来:“殊华道友,司座召见。” 月笼纱立刻撤退:“姐妹,恕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殊华早有准备,任由傀儡将她推走。 灵泽住在山顶左侧的朝暮崖,前任司座是个好享受的,宫室建的极为精巧华丽,下有灵脉,居中又有灵泉池,实实在在的风水宝地。 殊华进去就不想走,全身毛孔都在疯狂地吸收灵气,小雨滴更是陶醉地道:“小雨滴想住这里,殊华不要走了。” 殊华瞬间下了决定:“那行,我快些养好伤就去出任务,争取早些升到这个位置,再占了朝暮崖!” “好呀,好呀,殊华真有志气!我们……啊,他来了!”小雨滴瞬间息声,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心脏。 殊华抬头,只见灵泽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沉默地俯瞰着她,月华满红袍,身后暗黑无限。 异样之感油然而生,殊华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送她进来的傀儡,却发现整個宫室一片静寂,除了她和灵泽之外,再无他人。 “为何未曾服用春荣丹?”灵泽声音淡淡,“免费的药食很好吃吧?所以拖着不肯让伤口愈合?” 小雨滴很小声地道:“殊华,他嫌你吃白食!” 坚决不能让上司有这种想法!会影响晋升的! 殊华一个激灵,飞快捞出春荣丹,语速飞快:“禀司座属下不是想吃白食而是怕这春荣丹有问题不敢随意服下。” 灵泽眉头微皱,沉默地看着她。 上司好像又不耐烦了! 殊华大着胆子把春荣丹往前一递:“属下斗胆,可否请司座帮忙看看这丹药是否安全?” 灵泽袍袖一卷,春荣丹便到了他手里,他对着月光细看一番,再送回她手中:“无虞。” 话音未落,就见殊华已然吞了那丹,速度堪比闪电。 “……”灵泽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为何吞得如此之快?” 殊华奇道:“司座,属下在执行您的命令。” 灵泽皱眉:“什么命令?” “属下真的不想吃白食,确实想要抓紧治伤,争取早些出任务。” 殊华解释着,觉着司座怕是活得太久,老年痴呆了,像她这样自觉的刀,难道不该夸奖吗? 灵泽紧抿着唇,半晌,长出一口气,缓声道:“那你服了这个丹药之后,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觉得暖洋洋的,还有些困……” 殊华情不自禁打个呵欠,脚软骨酥倒在地上,昏睡过去之前,尚且不忘赔礼:“抱歉,司座……” 一团云雾将月亮掩入其中,朝暮崖顿时陷入昏暗。 暗红色的法袍自台阶上拖曳而下,停在昏睡过去的女修面前。 苍白修长的手伸出又收回,收回又伸出,最终低叹出声:“送她入灵泉。” 傀儡悄无声息地出现,将殊华送入灵泉,又将若干珍稀灵药投入泉中。 灵泽打出几道法印,菁纯的灵气顿时化作浓雾,将殊华严密地包裹起来。 傀儡搬来一张软榻安放在泉边,灵泽躺下,静静地看着浓雾中的那道身影,渐渐安睡过去。 殊华看见自己在浓雾中走啊走,走到一座高高的宫殿前,好些衣着光鲜的女修在她身旁低声祈祷:“天道保佑,让我这次能够入选。” 她不知道是什么状况,谨慎地站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一个穿绿衣的女修过来和她说话:“你一定能入选的吧?” 她笑着敷衍:“不一定的……” 女修酸溜溜地道:“你是我们当中天资最好的,号称山海之星,你不入选,谁能入选?” “选拔的标准并非只是天资。”殊华也不知道自己的耐心怎么这样好,居然可以不厌其烦地应付这种事。 有仙吏自殿中走出,高声唱名,她排在第一个。 在无数艳羡的目光中,她端庄肃穆地走入那座高高的宫殿。 有悠扬的琴声响起,她循着琴声找去,看到一个男子坐在高高的梧桐台上奏琴,黛青长袍随风轻扬,修长挺拔的背影散发着冷玉般的光辉。 “是神明的样子啊。”殊华心中感叹不已,陶醉在琴声中。 斗转星移,山河变换,转眼便是几百年过去。 殊华站在梧桐台下,仰望着上方的那道高大挺拔的黛青色身影,心里充满了蠢蠢欲动的欢喜。 她把一只纸鹤放在唇边,轻吹一口气,纸鹤便摇摇摆摆地落到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接住纸鹤,纸鹤瞬间化作一枝灿烂的金黄迎春。 殊华仰着头,笑眯眯地道:“神君,我在山海界赤水旁经过,见这迎春开得灿烂,给您带一枝回来。春天到啦!” 那个人捏着那枝迎春花,回过身来。 殊华心跳如鼓,无比渴望看到那张脸。 第13章 无心情爱 然而,下一刻,殊华便感到胸口一阵剧痛,痛得她惨叫出声,惊醒过来。 “你怎么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灵泽放大的脸。 殊华猝不及防,惊恐地迅速往后,一直退到灵泉池边,才觉得踏实了些,胸口也没那么痛了。 灵泽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垂下眼睫,声音暗哑:“本座很可怕?” “当然不是!”殊华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刚睁眼看到他时,那一瞬间当真是头皮发麻,怕到了极点。 灵泽淡淡地道:“本座只是凶神,并非喜好滥杀的疯子。” “啊,不是,司座误会了!” 殊华调整了一下情绪,微笑解释:“属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被吓醒了。突然看到司座,以为自己梦中无状,冒犯了您。” 灵泽垂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喜怒不定的上司相当于历练,殊华越发恭敬:“刚才若有冒犯,我与司座赔礼。” 灵泽眼角余光都没给她,转身走上岸去:“未曾冒犯。春荣丹灵力澎湃,你修为低下,一时承受不住醉了丹,本座念你遭受无妄之灾,早前亦多有功劳,特赐你入灵泉疗伤。现下既然醒了,抓紧修整,出来听我安排。” 竟有这等好事! 殊华赶紧内视检查,发现自己脚腕处的伤口早已愈合,体内灵力充沛,隐隐到了元婴巅峰、半步化神。 这就是她之前吞噬玄宥灵力时,预想达到的目标啊! 没想到竟然补了回来! 唯一可惜的是,她身上那些旧伤这次没有太大的起色。 殊华呼唤小雨滴:“怎么回事?我很快就要进阶了,为何旧伤没有丝毫进展?” 小雨滴磕磕巴巴:“早说过了嘛,越到后面越艰难,得赶紧收集那七滴水……好困,小雨滴好困,要睡觉,可能会睡很久……” 殊华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由大惊:“要睡多久?你怎么啦?” 没能得到任何回应,若非胸腔中那团莹绿还在微微翕动,殊华几乎以为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慌慌张张,生怕小雨滴再也醒不来,她仿佛失去一半灵魂,呆呆地在灵泉池里坐着,惶恐不知所措。 “你怎么回事?”灵泽站在雾气缭绕的池边,身后圆月高挂,法袍暗红如血。 殊华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来:“我……” 却见灵泽一个旋身,背对着她:“注意你的形象!” 殊华低头一看,自己衣衫尽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曲线毕露,确实不太雅观。 她也不当回事,施个干燥术就出了泉池:“禀司座,属下收拾好了。” “你平时都是如此不拘小节么?男女之间,该注意的还得注意!” 灵泽仍然背对着她,声音拔高又落下,透着烦意:“算了,这是你的私事。” 殊华正色道:“多谢司座关心,属下刚才只是还未从噩梦中完全清醒,平时不这样。您不必担心,属下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一心只想为苍梧境贡献所有!” 灵泽神情格外复杂:“你……很想要这个编制吗?” 司座就是犀利,一眼看清了事物的本质。 殊华索性认了:“属下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想要那六個保障。” 她虽未把“想住朝暮崖”说出来,但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灵泽看她片刻,随手自空中化出一副苍梧全境图,指尖轻点,便有一大半山川河流城池天地被染红,血淋淋的,格外瘆人。 “之前在会上,我说怨浊之气吞噬浸染了一半天地,那是为了稳定人心。真实情况是五分之三甚至更多,否则仙庭不会同意我给出的人事福利制度变革。你可知道怨浊之变的由来?” 殊华肯定知道一些的。 五百年前,天边莫名出现一团浊气,初时无人在意,不想这团浊气越涨越大,所过之处皆成炼狱。 经查,乃是万年以来,世间太多善恶未得伸张导致的恶果。 善不得伸张,遂成怨气;恶不得惩戒,遂成浊气。 怨浊二气塞于天地,浸染清气,三界蒙尘,万物萎靡,魔物诞生,灾祸频出,民不聊生。 民不聊生,又成怨浊之气,如此循环反复,导致被吞噬的地界越来越大,全境根基动摇,史称“怨浊之变”。 仙庭为此成立如意殿,广招三界精英为清除使,下设善报、戒恶二司,令三界善者如愿、恶人受罚以消除浊气。 又设隐杀、督察二司,隐杀司专入怨浊之地宰杀魔物、救助灾民、探寻怨浊之地的秘密,督察司专职监管并惩戒违规部众。 不想历经五百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三界精英损耗十之七八,危机非但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越演越烈。 “你可曾想过失败的根源?”灵泽袍袖轻展,抛过来一枚晶石。 浓得化不开的暗黑,触之寒凉如冰,殊华只摸了一下,便觉着掌心要被冻坏了。 她忙不迭地扔回去:“这是什么?比极渊冰水还要寒冷。” “晶芒,产自怨浊之地深处,为亡者灵气所化,蕴天地之精华,堪称至宝。小可提升修为、疗伤增寿,大可还灵气于天地,平衡三界。” 灵泽将晶芒托在掌中,让她仔细观察:“接下来我要说的秘密,只有仙庭的极少数人知晓。” 殊华瞳孔巨震,立刻就想肚子疼、五谷轮回遁。 “死不了!”灵泽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落到殊华眼里就是嘲讽,她讪讪地立正听好。 “自晶芒被发现以来,已有数百年,按说累积不少,倘若释放灵气,净化天地便可事半功倍,但无人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又用在了何处。. 另外,灭天阁一直都在秘密寻找并抢夺晶芒,我认为,仙庭内部有灭天阁的眼线,真相可能更加可怕。 倘若伱想迅速升职入住朝暮崖,那就看清楚它,牢牢记住它,然后找到它!这是最快捷的方法,也是最危险的路。” “还有!” 灵泽话锋一转,阴森森地道:“玄漓不信玄宥是死在灭天阁手里,若你选择这条路,估计活不过一个月。” 第14章 雪落无声 凶残的灭天阁,防不胜防的仙庭内奸,以及恨她入骨的玄鸟一族,加起来就是送死! 问题是,司座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刀,不是都要用在最危险的地方吗? 殊华小心翼翼地试探:“请司座指路。” 灵泽缓缓道:“还有另一条路,你入督察司,助我监察风纪。有你在,我相信一定能让殿内风气迅速好转。” 督察司安全,高薪,有威望,手中有权,能够经常在上司面前露脸,是无数修士拼命想要争取的好差事,但从来只有上清界的仙族可以进得去。 殊华一阵狂乱心动,又迅速冷静下来。 有司座这尊凶神镇殿,案子数量肯定会直线下降,想要累积功劳,考取编制怕是很难。 再有,她与司座无亲无故,选择督察司也不会轻松如意,必然花费很多时间精力与那群仙族缠斗,并不利于修行。 她不想永远只做一个朝不保夕的编外人员,她必须成神长生! 殊华瞬间下了决定,慷慨激昂地道:“司座救我于水火,我怎能贪生怕死,躲在殿中不出去呢?还请司座多赐几个强大能干的同僚与我作伴,我必然不辜负司座所望!” “啪”的一声脆响,灵泽眉头皱起,手中晶芒碎成齑粉,浓郁的灵气随之四散。 好浪费啊!殊华顾不得去想他为何生气,迅速摆好造型吸收灵气,同时不忘密切观察,准备一不对劲就逃跑。 然而,想象中的不高兴、不耐烦、嘲讽、呵斥,一样都没发生。 灵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吸收灵气。 殊华隐约觉得,这个人悲伤又疲惫、还很无奈的样子,但她根本顾不得去管这种闲事,毕竟什么都没有提升自家修为来得重要。 灵气循环三转后,殊华睁开眼睛,十分忐忑:“司座,对不住,属下似乎要破境升级了,可否借用宝地?” 从元婴到化神,自此跨入中阶修士,渡劫难度加倍,必须确保安全清静,若有助力更好。 朝暮崖是真合适,毕竟没啥人敢闯。 至于助力什么的,她并不在意,反正每次都是独自硬扛过去。 灵泽沉默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修行之路道阻且长,灵力突破与堪破心境,缺一不可。 殊华跌跌撞撞闯入一片光华璀璨的流霞之中。 修长挺拔的男子背对着她坐在窗前抚琴,花香醉人,晚风微醺,将他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吹得轻轻扬扬。 她的心情随着那一缕碎发上上下下,最终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帮他捋到耳后。 尚且离着一尺远的距离,便听得他沉声呵斥:“放肆!” 她低头收手,掩去泪意,再抬头,笑得一本正经:“神君不是无嗔无爱吗?为何介意被侍官照顾呢?难道只因我是女子?” 男子长身而起,径直离去。 她默默地站了许久,上前小心擦拭古琴,准备收入匣中。 上古神器散发着盈盈宝光,纤柔指尖触及琴身,她的眼泪也随之落到了上面。 她惊慌失措,忙着要去擦拭眼泪,却见氤氲中绽开了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娇嫩灿烂,金黄夺目。 神器与主人心意相通,绽开的是鲜花而非其他,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并不讨厌她? 她破涕为笑,欢快地抱着琴去追赶它的主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她在银色的月光之下、高大华美的宫殿之间穿行,快活得像只鸟儿。 却见乌云遮月,有人高声叫喊:“就是她!她在那儿!抓住她!抓住这个没有教养、不守规矩、不知廉耻的贱婢!” “你丢了人修的脸面,让山海界蒙羞!” “那是神君,高高在上,奉献己身以保三界安危,你身为侍官首领,非但不尽心伺奉辅佐于他,反而起了歪心思勾引他,你怎么敢!” “你的父母长辈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知不知道贞静二字怎么读,怎么写?” “滚出上清界!这里不欢迎你!” “滚出山海界!你怎么好意思回来?什么山海界之星,山海界之耻还差不多!” 殊华既悲愤又羞耻,既绝望又不服。 爱上一個人有错吗? 男未婚女未嫁,她也没插足当第三者,更未脱衣下药勾引对方,或是做出任何过分、不道德的举动,更不曾耽搁正事。 难道只因为他是神,她是低一等的人修?所以注定她的爱意是高攀,是不配,是痴心妄想,是不知廉耻? “你是不是还幻想着他是喜欢你的,只是做神多年,端着惯了,不好意思说?” “并不是的,他向来温润守矩,大爱无情,你这种小事,并不值得他上心过问,亦不会口出恶言。” “别等了,他不会来。出色的侍官不止伱一人,其他人都要比你更懂规矩,更无私心,少了你,他更舒心自在。” 她终于放弃等待。 她在幽暗荒凉的幽冥界茕茕孑立,孑孓独行。 她的痴心妄想,是三界的笑料,嘲讽与鄙夷,没完没了。 她不敢露出真面目,不敢开口说话,不敢泄露身份,哪怕被大妖追杀围猎,几次濒临死亡,也不敢求医,只是默默地忍着,独自蜷缩在狭小阴暗的山洞里苦挨养伤。. 晨昏黑夜,春夏秋冬,雪落无声。 她独自躺在潮湿腐朽的褥子上,全身伤病,满头白发,容颜枯槁,自渡劫巅峰跌到修为尽毁。 “三百年了,他还是没有来,他从未打听过你的消息,你从未入得他的眼,一切都是你的痴心妄想。” “你可真失败,还活着做什么呢?原本的天之骄子,修道天才,立刻就要飞升成仙,却跌到修为尽毁、伤病缠身,你是自作自受。” “你又老又丑,又穷又挫,蠢笨潦倒,好比乞丐,故人再见,怎么好意思露脸?” “活着太辛苦了,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反正这世间无人爱你,更无人在意你,你就是最卑微的蝼蚁……” 殊华越来越绝望,气息越来越弱。 第15章 我不配的 朝暮崖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一道水桶般粗细的紫色闪电在殊华头顶上空蓄势待发,只等她堪境失败,便要将她劈得焦烂,烤成酥脆。 灵泽,以及此时本该身在仙庭的和光仙君,一左一右守在她身侧。 和光仙君带着几分恼意,斜瞅灵泽:“我早说过此法不可行,用灵药灵气催上来的境界,根基不稳,很难顺利渡过雷劫,你非不听,非不听……” 灵泽不耐烦地打断他:“她本就不止这个境界!现今不过把失去的拿回来而已!也是循序渐进,我相信她!” “光是你信她有什么用?都是你的错!”和光仙君压低声音,恨恨地道:“若非是你犯蠢,她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灵泽神色黯淡:“我会还她所有。” “你怎么还?你问过她是否需要吗?你是不是希望她想起过往,与你再续前缘?” “不,我希望她忘却所有。再续前缘……我不配的。”灵泽目光悲凉,“和光,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被永永远远地记在心上,虽死犹生。 被彻底遗忘抛弃,虽生犹死,譬如此时。 “你呀,早知如此……”和光低叹出声,随即瞳孔紧缩,惊呼:“它来了!” 紫色闪电直劈而下,灵泽迎头赶上,和光正要紧随其后,就见原本盘坐在地上的殊华突然起立,飞身闯入雷幕之中。 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在她身边盘桓劈打,她丝毫不见胆怯,指间结出繁复的法印,淡青色的灵力莲花般绽放,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冰紫色法袍飞舞如风中的辛夷花瓣,如墨长发四散开来,海藻一般妖娆缠人。 她微闭双眸,唇角浅笑,像是悲悯世人,又像是看破红尘,冷笑无情。 “成了!殊华还是殊华!”和光大笑出声,瞬间隐入云层。 灵气化作濛濛春雨,洒落在殊华的眉间脸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 天地入目,皆有不同。举手抬足,随心自在。体内灵力澎湃,旧伤皆有复原,神魂更为强大。 这就是力量,从元婴到化神的力量。 化神、渡劫,再就可以飞升成为真仙,乃至上神! 殊华痴迷于力量的强大,各种演练畅想,又试着想把小雨滴唤醒,好一歇才发现灵泽的身影。 “多谢司座为属下护法!”她实属意外,一拜到底:“从此以后,司座就是属下的再生父母!” 或者说,是衣食父母,愿意耐心投入的上司真不多了,值得珍惜。 灵泽飞身躲开,皱着眉头道:“是你自己实力够强,与本座无关。本座是怕你死在朝暮崖上,才来看看罢了!什么再生父母,本座担当不起!” “司座教训得是。” 殊华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位高权重之人,被下属如此表忠,不是常规操作么? 他本该冷冰冰、高傲地抬着下颌,斜瞅着她,施舍一般地颔首应下才对。 这样子一点都不凶神! 她笑着站起身来:“无论如何,也要感谢您让属下借用朝暮崖,可以心无旁骛,无惧无畏。” 灵泽这回受了:“本座看你中途似要失败,为何却又成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殊华大方地简略说了一遍,笑道:“天道蛊惑我去死,我万念俱灰,差点就上了当。后来转念一想,什么狗男人值得我舍弃修为、丢掉性命? 伱既无情我便休,大道无情,修为最真。这么一想,幻境不攻自破,我便赢了!” 灵泽半垂眼眸,袖中双手蜷起又松开,半晌方慢慢地道:“说得没错,这世上,没什么人值得你放弃性命、丢掉恃仗,你要一直这样才好。 你既如此上进,本座好人做到底,提醒一二。幻境之中,无论你暗恋或是明恋谁,都是天道捏造而成,无须在意,更不要相信。” “司座真是顶好顶好的上司,您放心,属下不曾见到那位神君的脸,也不知他身份,想来幻化出的,终究是假。” 殊华迫不及待想要去干活挣灵石:“属下此刻灵力充沛,感觉良好,您安排属下干活吧!” 灵泽并不看她:“回去休养几日,自有安排。” 上司又不高兴了!殊华小心翼翼地道:“司座可否告知属下,那位和光仙君的联系方式?” 灵泽缓缓抬头,探究地看向她,好一歇才问:“你寻他何事?” 殊华回味地道:“属下能够破阶升级,还多亏了他的春荣丹。属下想要感谢他之前主持正义,还想问春荣丹怎么卖。效果实在太好了!” 灵泽欲言又止,最终丢过来一只玉盒,整整齐齐四枚春荣丹。 殊华十分羡慕:“司座好富有啊!” “……”灵泽沉默片刻,忍耐地道:“和光常年侍奉仙帝,你见不着他。这盒丹药我没什么用,给你了。” “司座,我……” “不用过意不去,费用在你的功劳里扣。” 灵泽瞬间消失,留下殊华独自肉疼+沮丧,她什么时候过意不去了? 她只是想道个谢而已! 她看起来像是那种不好意思占便宜的人吗?肉疼! “你还知道回来!” 月笼纱一把逮住殊华,把她往房里推,顺手关上门:“一去七天七夜,朝暮崖好玩么?担心死我了。” “好玩啊,顺便在那进了个阶。” 殊华这才知道已经过去七天七夜,不过和别的修士相比,她已经算是快的了,可见朝暮崖确实是个洞天福地。 “嚯!我看看!” 月笼纱仔细打量她一番,惊道:“居然化神期了!我说呢,这几日山顶电闪雷鸣,大家还猜是不是司座和殿主大打出手,原来是你和司座双修进阶!” “噗……”殊华一口水喷出来:“这是什么鬼话!双修?用你那娇小可爱的脑袋好好想想,可能吗?” “别不好意思了!除了以阴阳双修之术,将菁纯神力过渡于你之外,再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越级破境到化神。你以为进阶像吃饭呢?” 月笼纱挤眉弄眼,一脸“你赚大发了”的艳羡表情:“怎么样,感觉好不好?温柔还是霸道?我猜是霸道型的!啊,纠缠七天七夜……” 第16章 绯闻 殊华看白痴似地看着月笼纱:“非得是男女之事,不可以有其他原因吗?” 比如是要卖命来换? 月笼纱怕她生气,赶紧道:“啊呀,司座确实对你与众不同嘛!我自然是信你的,其他修士可不一定,眼红就会乱说话,你得有准备。” 这种事是解释不清的,殊华并不打算纠缠其中:“谢谢提醒,我会用实际行动让他们闭嘴。” 月笼纱不笨,稍一琢磨,就成了担忧:“他是不是要让你去做很危险的事?” 殊华摇头不语,将储物袋中赔偿获得的财物拿出来分类登记,准备抽空换成灵石,寄回骊山还掉部分债务。 月笼纱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些做上司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表面大方,其实最会算计!” 殊华将案上一堆《仙魔一夜情之生死轮回》《被困仙宫那些年》《他逃,她追,追遍三界万年》之类乱七八糟的话本扫进储物袋。 “统统拿走,以后别再拉着我看了,害得我老是梦见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 月笼纱得意地“咯咯”笑,用肩头撞一撞她,悄声道:“都梦见什么啦?说给姐姐听听,姐姐帮你分析分析?” 殊华拒绝浪费时间:“没什么好说的,你自便,我要修炼了。” 月笼纱不甘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需要找个道侣排解排解!来了几个很不错的年轻修士,可以试着处一下,生活需要各种甜……哎,你这个冷血无聊的木妖,除了修炼做任务挣灵石,你还知道些什么?” 殊华任由她骂骂咧咧,只管静心修炼,加固境界,以便早日唤醒体内那个相依为命的小家伙。奇快妏敩 三天之后,殊华失望地睁开眼睛,小雨滴并没有醒。 “快看看咱们的新家布置得咋样?”月笼纱笑眯眯探过头来。 殊华一瞅,原本的四人间已被改为双人间,某只孔雀妖不请自来,厚脸皮地霸占了另一张床铺,屋里到处都是亮闪闪、花花绿绿的无用摆设。 月笼纱绞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偷窥她的神情:“到处都在升级改造,德润又说你的伤已经好了,要安排别的修士进来住,我怕他们打扰你修炼,就包了一個二人间。” “毕竟你以后都要执行秘密任务,司座大概随时会召唤伱,没人帮着照应不好,其他修士又不好信任……” 月笼纱越说越虚,毕竟之前殊华八人间都住过来了,也没出什么事。 于是,她大声喊道:“你这个冷血木妖!姐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矫情什么呢!敢说不跟我住,咱们就绝交!一定要绝交!” 殊华沉思片刻,转身往外:“那行,我会出一半房费。” 虽然不愿意,但有些支出也是必要的,除了灵石,也包括感情,不然这炼丹材料怕是永远都收不齐。 月笼纱欢喜地追上去:“房费不着急。人啊妖啊,鸟兽,花草都要有个伴儿才能长得更好。便是神明,也会挑选一些侍官放在身边逗乐子解闷儿,不然孤独太久,也不好受。” 殊华微怔,这倒是与她的梦境有些相符:“挑选侍官放在身边逗乐子解闷儿?” 月笼纱炫耀:“当真是个乡巴佬,什么都不知道。怨浊之变前,每隔一百年,仙庭二十四宫神君都会在三界甄选侍官,姐姐也曾凑过几次热闹,当真声势浩大,各种明争暗斗。” 殊华试探道:“你可曾听说过一个被称为山海之星的人修?女的。” 月笼纱仔细回想一番,摇头:“不曾听说过,怎么啦?” “没什么。”殊华停在翡翠湾执事堂外,笑着询问当值的修士:“请问道友,德润总管在么?” “在在在!”修士原本在打瞌睡,看见是她,眼睛一下子亮了,激动地大声喊道:“总管!殊华道友找您!” 这一声出来,在执事堂办事的所有修士齐刷刷回头,眼睛亮得海筒灯似的,一起看向殊华,表情丰富多彩,眼风乱飞,仿佛她是什么奇珍异兽似的。 不用问也知道这些脑袋里想的是绯闻,月笼纱很生气,眉毛一竖就要骂人。 殊华拉住她,淡定地朝众人微笑点头,飘然走入德润房中。 德润掩上账簿,一语双关地道:“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殊华敷衍两句,直奔主题:“总管,之前司座在全体大会上宣布,我养伤期间所有药食都由殿内包干照料,是吧?” 德润立刻警惕起来:“我看你已经好了,并且还升到了化神。” 殊华哪里容许他赖账:“是啊,养伤这七天七夜,始终未曾有人送餐,我饿得半死,险些晋级失败,只好到处借,司座很生气,说要根究。我知道您不容易,便说我先借用稍后报账也一样,司座点了头。您要不信,我去找司座签个字再来?” 德润不情不愿地道:“你想怎么报?” “七日三餐,每餐按我食量计算……” 一炷香后,殊华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将鼓囊囊的储物袋丢给月笼纱:“我的房费。” 月笼纱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仗着司座的势压他,不怕他乱说?” “难道因为怕他乱说,就要放弃自己应得的吗?”殊华淡定地道:“走,去食堂吃饭!” 她必须把这几天落下的饭食补回来! 月笼纱讪笑着往后躲:“可是你才拿了补偿,现在又要去吃……你胃口这么好,怕是要横扫半个食堂,我怕丢人……” “那你别去了!” 殊华大步流星地往食堂赶,补偿是补偿,吃饭是现在的新福利制度,两者并不冲突。 司座对她这么好,她必须把身体养得壮壮的,如此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哇! 食堂里的饭菜比之前需要付费时还要好很多,灵气充足的灵兽肉做法多样,味美且鲜,殊华埋头苦干,压根不管周围异样的眼光。 饭吃到一半,一个仙吏突然出现:“清除手殊华,司座让你饭后立即前往主殿!” 第17章 幻境 如意殿的高层集中在山顶主殿办公。 正殿是集中议事的地方,后殿是殿主办公的地儿,左配殿归隐杀、督察二司,右配殿则归善报、戒恶二司所有。 殊华火速赶到主殿,却见四处空无一人,透着股子不正常的寂静。 她警惕地捏了个法诀,对着左配殿朗声道:“清除手殊华奉命前来听候调遣,司座,您在吗?” 左配殿房门应声而开,巨大的吸力瞬间将她吞了进去。 四周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寂静到恐怖。 殊华指尖幻出一朵半开的莲灯,莹莹绿光中,一座荒废的寺庙现出形来。 殊华迅速将修为压到元婴,静心感受周围的气息变化,分析利害。 首先,对方敢在主殿做这事儿,身份地位必然很高。 有可能是灵泽对她进行试炼,也可能有人浑水摸鱼,想要置她于死地。 若是后者,逃生的希望大概只在于,对方还不知道她修为已臻化神,从而掉以轻心,她就可以伺机而逃。 轻风袭来,带着淡淡的苦桃香,几片粉红色的花瓣悠然飘落。 殊华敏捷地闪开,不让任何东西沾染到自己。 清越的笛声响起,残破的寺庙瞬间变成碧桃花海,殊华身上的冰紫色法袍也随之化作繁复精美的碧色绫仙裙。 那笛声忽近忽远,是想引人跟过去,殊华偏不遂它意愿,直接盘膝坐下,静心守正。 却见一条身影从她身边轻快地跑过去,笑声如银铃,得意又娇嗲:“你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正是月笼纱,双目柔情似水,姿态婀娜又妖娆。 殊华不确定是否月笼纱本人,谨慎地打出传音符:“道友是否要买话本?新出的,七天七夜狼,限量版,卖完即止。” 月笼纱毫无反应,继续在那矫揉造作地摆造型。 殊华便想,月笼纱大概是听不见也看不见她的存在。 不然,以某只孔雀妖的德行,立刻就能冲过来高价抢购话本子。 她试探地朝月笼纱丢了颗石子,果然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弹开了。 殊华不露声色地打量四周,怀疑在自己身后,也有这么一个屏障,将她隔绝其中,供人窥探。 或许是对方的法术、灵力太高,她什么都没发现。 忽见一个身着皦玉色法袍的少年自碧桃林中缓步而出,他身量颇高,尚且带着少年人的单薄脆弱之感。 一头墨色长发垂到腰后,只用一根朱樱色的织锦发带松松系着,皮肤白得像雪,长眉如画,目光清澈,嘴唇是淡淡的樱粉色。 是一种介于阴柔与阳刚、男子与少年之间的美,干净、雅致,赏心悦目,刚刚好。 即便无心如殊华,也不能不承认这份美好真是难得,也难怪月笼纱这么卖力。 少年似有所觉,抬眸朝她这边看来。 才触到他的目光,殊华立时虎躯一震,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挺胸抬头,再顺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头发。 少年却轻描淡写地挪开了眼,转而对着月笼纱微微一笑。 月笼纱摇摆着腰肢扑过去,却被少年用一把朱樱描金宝伞挡开。 她也不生气,围着少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俨然一副深陷其中的样子。 这少年有问题! 殊华很快清醒过来,主要是少年手中那把伞太好了,屏障都挡不住灿灿宝光,引得她十分想要。奇快妏敩 她理智地分析着,少年多半就是这個幻阵的关键人物,他那双眼睛具有蛊惑作用,刚才他看她时,她居然情不自禁地想要讨好他。 真希望他多做坏事,她好理所当然地杀他夺宝! 殊华舔舔牙根,眼里闪着绿光,就搁那儿蹲着,直勾勾地盯着月笼纱和少年看。 月笼纱毫无所觉,那少年却是渐渐沉不住气,频频朝殊华这边张望。 对上的,是殊华直勾勾的眼神、含着莫名笑意的唇角。怎么看,都像个变态的窥探狂,而且还是饱含讥讽的那种。 少年握着宝伞的手青筋暴起,小爆脾气上来又压下去。 他心念微动,隔在双方之间那层屏障立刻消失不见。 “这位姐姐,你为何独自在此?” 少年笑得风清月朗,纯洁中带了几分娇羞,很是招人喜欢。 殊华冷眼看出几分意气和不服,她没搭理少年,又和月笼纱打了个传音符:“阿纱,我有限量版话本,七天七夜狼。” 月笼纱眼里闪过一丝挣扎,随后摇着头道:“说什么呢,我从不看那种东西,你也少看。趁年轻,梦想还在,多学点有用的。” 这熟悉的腔调…… 殊华确认是某只孔雀妖本尊无疑,而且确实是被这装腔作势的小玩意儿给迷惑住了,想要装清纯知心姐姐。 她微笑着朝二人走去:“行吧,都听你安排。介绍一下呗,这位小哥是?” 月笼纱还未来得及回答,少年已然拉起殊华的手,用指尖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云麓,我叫云麓。”他语气轻快自然,狡黠可爱。 殊华垂眼看着抓住她手的那只爪子。 又白又嫩,修长光洁,淡粉色的指甲饱满圆润,修剪得比多数女修都要整齐,停在她掌心的那根手指更是修长好看。 真是一个讲究的小混蛋/老混蛋。 殊华抬眼看向云麓,甜甜一笑:“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云麓得意洋洋,很自然地道:“姐姐,你长得也很好看,像我的亲姐姐。” 亲姐姐?这个说法倒是清奇。 殊华饶有兴致地道:“怎么说?” 云麓邀请她坐下,自储物袋中取出精致讲究的青竹茶案、白玉茶盏,再斟上一杯热腾腾的灵茶,温柔地道:“姐姐若有空闲,我们慢慢细谈。” “什么姐姐!人家比你小多了,什么都不懂,别带坏了人!” 月笼纱嫉妒地挤过来,争抢少年的关注:“云麓,你看我,我才是你的妻子!” 殊华大吃一惊,她只是吃了一顿饭而已,这二人就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这么厉害,她必须不能让这少年得逞。 殊华叹口气,惆怅地道:“原来你已经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