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双嫁叶秋漓陆清旭叶寒霜》 第1章 摊牌 红纱幔帐,烛火闪烁。 月上高悬,子时已过。 叶秋漓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屏气凝神端坐着,屋外宾客祝酒的声音消失许久,可与她大婚的男人,却迟迟未见身影。 风儿吹过幔帐,她心不由得揪紧起来。 “不知道四妹妹那边如何?” 因为今日与她一同嫁入侯府的,还有妹妹叶寒霜,她不免忧心。 四妹妹与她虽非一母所生,可同为庶女,日子难捱,在闺阁时她们便抱团取暖,感情甚深。 陆家高门大户,侯爵贵族,侯爷都督府佥事。xbiQiku 按理说叶家不过五品之官,根本够不上这样的门第,若非他家两位公子各有缺陷.......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与妹妹是不被疼惜的庶出女儿,父亲那会管有无缺陷,只看见侯府二字,便恨不得八字都不看,直接定下婚事。 侯府在仪亲之户中选了叶家,两家交换庚帖,定下婚事,择吉日大婚。 叶家三女叶秋漓,嫁与侯府庶长子陆清旭。 叶家四女叶寒霜,嫁与侯府嫡次子陆清衍。 叶秋漓自知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安慰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默默拿出女红,想趁着出阁前,多给姨娘做几件衣裳。 妾室姨娘如同奴婢,有宠爱的好些,没有宠爱的,日子本就难捱,子女出嫁后,就更难了。 叶寒霜性子烈,想到自己可能嫁过去没多久就要守寡,在屋里骂了好几通,被父亲叶向荣罚跪祠堂三日。 可即使如此。 大婚之日,唢呐声响,红盖头挡住视线,怨与不怨,也无法改变任何。 叶秋漓轻轻叹息。 忽而门嘎吱一声,晚风吹得珠帘轻响。 有人来了! 脚步声自正堂响起,一步一步传入卧房。 叶秋漓屏住呼吸,朦胧红纱之下,依稀望见男人身躯魁梧高大,一想到这人性格古怪阴鸷,她拿着帕子的手捏得越加紧。 莫慌,莫慌。 对我好,便相敬如宾,做好宗妇本分。 对我不好,便敬而远之,给他多纳几房妾室分散精力,最好一年半载到自己屋内一次,自己清清静静念些书,便也把这一生给过了。 无妨...... 无妨...... 左右不过一个脑袋两只手,跟自己一样,都是人,不用怕的,不用怕。 叶秋漓深深呼了一口气,终是平静好心绪。 陆清旭目光暗沉,落在她捏紧帕子的手上,嘴角微扯,冷嗤了一声。 这么怕他? 男人迈步走来,拿起桌上的喜杆,大摇大摆坐在叶秋漓身侧,只见她小手又紧了不少,翡翠镯子衬托下,那手又白又细,跟葱段似的。 他目光上下打量着,一直未开口说话。 叶秋漓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脑子一抽开口说了句:“公子安好。” 陆清旭眸光蕴着几分戏谑,“公子?” 叶秋漓心脏一紧,咽了咽喉咙,终是喊出了那句:“夫君......” 她声音清丽带软,带着几分怯意,又带着几分羞涩,听闻是个沉稳温婉之人,想来是真的。 就不知道这心干不干净,是否也同侯府那些勾心腌臜之辈一般? 陆清旭抬手,一张冷俊桀骜的脸没有太多表情,将盖在她头上的红纱缓缓掀起。 夜风拂过,叶秋漓眸子微微闪动,眼见着红纱前的朦胧变得清晰,烛火摇曳,一双邪魅冰冷的眸子映入眼帘。 眼前的人俊脸邪肆,五官坚毅深邃,生得甚是不错,只是那表情,就好似娶了个看不下去丑婆娘样。 自己分明长得还可以啊....... “叶秋漓?” “嗯。” “长得倒还不错。”男人声音沉郁嗓音带着几分轻佻。 叶秋漓抿了抿唇,睫毛微垂,白曦如月的小脸泛着几丝红,闺阁女子,甚少见外男,如今被人这么盯着,两人还隔得如此近,她就算是个再沉得住气的性子,也还是难免促局。 陆清旭将喜杆放下,冷眸直直盯着她。 “你可知我?” “嗯?” 叶秋漓没太听懂,瞬地抬眸看向他,两家联姻,各自换了庚帖,虽是没见过,但也没有不知道自己未来夫婿是谁的道理。 “我虽是长子,却是庶出,家中父亲不爱,又无母家背景,你若嫁我,以后侯府日子,必定会吃些苦,这些你可知?” 叶秋漓望着他,眼睛水灵灵地像墨玉:“我知。” “我是庶子,家中还有嫡子二弟,三弟,庶子六弟,未来不可能袭爵,你可知?” “我知.......” 叶秋漓有些错愕,这人是要跟自己摊牌? 这是何意? 她嫁过来也从未想过什么富贵勋爵,只求安安稳稳过日子,他这样实打实的跟自己说,还尽说地缺处? 陆清旭看她那老实巴交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生出几分逗趣之乐。 “我常年游走于烟花柳巷,行为不端,你可知?” “我知。” “你知?”男人侧眸,剑眉紧蹙,低沉的声音尽是冰冷。 “额,我不知.......” 她没稳住性子,一时嘴快竟说错了,“我不太知.......” 只见男人冷嗤一笑,嘴角轻扯,一双如同黑洞般诡异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秋漓几不可查地咽了咽喉咙,稳住情绪,声音又轻又柔,跟兔子似的:“夫君问这些,所谓何意?” 陆清旭浑身邪痞劲:“我将利害与你说清楚,你亦想清楚,现下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将你养在侯府亦或郊外庄子,等过段时间写放妻书于你。” 叶秋漓清眸微动。 这番托底之意,竟是替她着想? 这倒是让她很诧异,毕竟以前传入耳朵的,皆是他风流不堪,阴鸷狠戾,专做阴狠毒辣之事。 没想到今日会说出让她想清楚的话。 可世间女子,从父,从兄,从夫,从子,他若写了放妻书,自己回到家中,依旧没有依仗。 父亲从未怜惜过她,姨娘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无胞兄,家中两位嫡兄也只在乎自己嫡亲的妹妹,从不把她放在眼里,从夫,从兄,皆是死路。 眼前这位,愿意说这番话。 想必品性也没有烂到世人所说那般。 细细想了想,她晶莹的眸子望着他:“倘若不后悔呢?” 第2章 圆房 “你若不后悔,那我今日便与你同房——” “咳咳咳.......” 陆清旭说得平淡无比,后面一句还未说出来,叶秋漓听着同房二字,瞬间羞红了脸,尴尬地被口水呛了喉咙。 控制不住轻咳了好几声,脸更红了。 陆清旭将她这般,微微皱眉,也没有任何安抚她的动作,只继续说:“以后,你便是我陆清旭之妻。” “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会尽量护着你。” 叶秋漓看着男人的眼睛,沉默中对望片刻,才道:“我不后悔,自换了庚帖定了亲,我便做好了做陆家新妇的准备,如今即已拜堂成亲,就更无后悔一说了。” 声音轻柔,一双眼睛带着坚韧,望着他。 她没有更好的路。 礼仪纲常之下,男人口中不轻不重的放妻书,于她而言看似自由。 可夫婿一无苛责殴打,二无杀伤妻家等义绝之行。 且新婚之际,亦不能说他们夫妻不相安谐,情不相得而合离。 于律法不合,于礼法更是不合。 如此这般,她贸然拿了放妻书,外人也只会揣测,她刚入侯府便合离,是不是有缺陷? 到时候辱了叶家族人脸面不说,她恐怕三年五载也寻不着改嫁之人。 陆清旭一双如漆的眸子望向她。 再次打量了几分,忽而,男人靠近,伸手揽住细腰,另只手穿过她大腿。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 人就稳稳实实落在男人大腿上,被他抱入怀中。 男人眸光幽深,盯着她泛红的小脸,面色如常:“如此,那便办正事吧。” 叶秋漓捏紧帕子,晶莹眸子分明全是惊讶,却还强撑着装作镇定。 温婉中蕴着几分可爱,倒把陆清旭看笑了。 “夫君,我......” 她确实紧张,其他事情上她可以很淡定,可毕竟闺阁儿女第一遭,同房之事,女儿家总是羞辱直面的。 偏偏陆清旭说得凛然。 那幽深如古潭的眼眸蕴着戏谑,表面上,字字句句说得平静,可那浑然天成的魅惑,还是瞬间弄得叶秋漓面红耳赤。 “出嫁前,家中应是有嬷嬷教过的,该怎么服侍夫君。” 叶秋漓被他抱着,结实的胸膛近在眼前,心中不免炙热起来,耳垂滚烫地越加红了:“嬷嬷略略说了些.......” 陆清旭眸光落在她粉嫩欲滴的耳垂上,喉结微滚,自通精之后,还未有过实战,大夫人给他房里塞过好几个通房丫头,皆是细作,他不想碰,也不屑碰。 如今已是弱冠,望着那泛着粉的耳垂。 他竟有些躁动炙热,要想他烟花柳巷走了这些年,也从未如此过,今天倒是有些感觉了。 伸手捏住她的下颌,男人唇角冷漠一勾,欲吻下去。 叶秋漓不敢多动,心脏跳得没法,抿紧了唇,她睫毛微颤,只认命般闭上眼睛。 “阿姐,你在吗?” 倏忽间,窗栏处传来一阵压低的声音。 叶秋漓猛地睁开眼睛,陆清旭唇角微沉,冷眸瞥向屋外,是谁,半夜三更叨扰别人正事? 叶秋漓望着窗户,又望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 是妹妹! 只听屋外叶寒霜压低声音继续道。 “我嫁的病秧子,今夜未找我洞房花烛,你那位冷面瘸子,是不是也没?” “我担心你,想来同你说说话。” “阿姐?” 病秧子? 冷面瘸子? 这是,二弟新妇? 陆清旭阴鸷深邃的眸子泛起隐隐的冷色。 叶秋漓羞红了脸,此时此刻,她真想出去捂住四妹妹的嘴。 早不来晚不来,怎的这会来了? 这不说那不说,怎的说了这话! “要叙话?” 忽而,男人不冷不淡的声音开口。 叶秋漓红唇微张,愣了一秒才道:“可以吗?” “我去西厢房避避就是。”他说,欲要将她放下来。 谁知门外忽而响起婆子女使的声音。 “哎呦,我的姑奶奶少夫人,你应安分在屋内端坐,怎的跑到大公子的昭阳院来了,二公子在屋里等着少夫人呢!” 陆清衍身边的陈嬷嬷带着女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叶寒霜闻声立刻站直身子,蹙着黛眉,佯装不明所以的模样。 “啊?这里是大哥跟姐姐的院子?抱歉,寒霜先前听到屋外有异响,一时好奇,出门看了看,不曾想侯府太大,多走几步便迷了路。” 她媚眼轻笑,装的端庄有礼:“寒霜这就同嬷嬷回。” 叶秋漓咽了咽口水,不太敢看陆清旭。 陆清旭听着屋外的声音,再次端望了眼身前的人,嘴角轻扯,冷冷一笑。 谎话是张口就来,还能说得这么一本正经,谁家新妇进门胆子这么大? 还是在规矩森严的侯府。 胡乱行走也罢,被人发现还这般玲珑七巧心。 “这是你妹妹?” 叶秋漓挺直背脊娴雅端坐,摸了摸耳垂,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们关系,其实不太好,非一母所生。” 陆清旭眸子冷沉。 黑眸盯着她,这姐姐也谎话张口就来? 那弟妹前一秒叫着姐姐,话中皆是担心,明显早就知道这里是他的寝院,专门来找叶秋漓的。 还叫他冷瘸子? 叶秋漓心里是不是也这么叫他? “少夫人,快些吧!”门外陈嬷嬷催促着,挽扶着叶寒霜朝青雅居踱步而去。 别人新郎官见新娘子,那都是喜杆掀了盖头,眼看着新来的少夫人如此不懂礼节,竟自己掀了盖头,青雅居的婆子女使皆摇了摇头,面露嫌弃,只觉叶寒霜身上有股小门小户粗鄙之气。 将叶寒霜推进屋内。 陈嬷嬷一个眼神,身边的女使立刻将门合上。 “唉,咱们公子好歹是个嫡子,区区五品官家的庶女,居然也能进侯府的门,还做正妻。” “都怪我们公子身子不好。”霞红也微微叹息一声。 陈嬷嬷身边的云紫面露蔑视,又低声道:“唉,这侯府怕是真要遭难了,这新妇怕不是连大夫人院里的二等女使都不如,如此这般,居然也迎进了门?” “休得胡言。” 陈嬷嬷冷斥一声。 云紫和霞红垂眸,不敢再言其他。 青雅居烛火通明,叶寒霜望着空无一人的堂厅,想必那人在卧房内,她不慌不忙地抻了抻衣袖,嘴角上扬,一抹端庄柔和的笑意便浮上脸颊。 走进里屋。 只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摸着喜杆,面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闻脚步声,他缓缓抬起眼眸。 第3章 委屈 四目相对,叶寒霜笑意柔和,微微福身:“妾身刚进门便犯了错,坏了规矩,请夫君责罚。” 陆清衍一张俊逸似画的脸,许是因病常年卧床的缘故,皮肤白的似雪,五官深邃,长得极美,可身形消瘦,那手指更是毫无血色。 要不是那双眼睛散发着某种神秘暗芒,让他多了几分深藏内里的骨气,不然,真真就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叶寒霜打量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男人亦是如此。 叶寒霜一张光洁白曦的小脸,却天然透露着几分清冷与暗媚,眼前说话虽是恭敬温柔,可内里却丝毫没有恭敬之意。 那双璀璨动人的眼眸。 细细看去,更是蕴着几分冷艳。 他差人打听过,这位叶家四姑娘,分明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听闻在叶府时,还为了自己姨娘,对嫡母大打出手,两巴掌扇在嫡母脸上,被父亲罚跪祠堂月余,也没有低头认错。 这般事迹,传到身边小厮耳朵里,便只剩泼辣二字。 当初他可是听闻这事。 才点头应了大夫人安排的婚事。 如今居然装出一副恭敬温顺的模样。 倒真是没必要。 可别学了大夫人那副表面慈善,内心蛇蝎的模样,倘若如此,他定寻个天衣无缝的法子,将人悄无声息送去庄子杀掉,免去烦忧。 夜风轻吹,叶寒霜福着身子半响,也不见这人说一句话。 要不是出阁前姨娘交代,三姐姐也再三嘱咐,让她收敛性子,刚刚偷跑出门,还被青雅居的嬷嬷抓个正着,倘若自己再不恭敬点,来日连累了姐姐,她才不想在这低三下四的! 烦死了! “夫君......”叶寒霜忍着性子,抬眸轻唤,试图提醒陆清衍说句话。 只见陆清衍嘴角露出温柔清和的笑意,缓缓起身,走到叶寒霜身前,伸手扶起她据着礼的身子:“你我新婚,又不是什么大事,何苦说出责罚这番伤情之语。” 叶寒霜微愣,听闻陆家嫡次子是个性情中人,彬彬有礼,平易近人,脾气秉性最是温和,如今这番话,难道当真如此? 可为何...... 他那双眼睛,暗沉如渊,望不见一丝清明。 叶寒霜留着心眼,面上微微一笑:“多谢夫君。” 陆清衍将她扶到床榻边上坐下,距离又近了几分,他肤色白皙,五官清秀甚是俊俏,眉眼也温柔,此时嘴角上扬,温润如玉的嗓音:“嫁与我,你受委屈了。” 叶寒霜见他这般,心中到生出几分怜悯和痛惜。 委屈二字。 她甚少在男人口中听到,家中生母那般委屈,父亲也不见得怜惜半分,更不会说委屈了生母的话。 想来,陆清衍也是个可怜之人,生母早早去世,续弦继母对其也不见得疼爱。 虽是病弱之身,但怎么也是尊贵的侯府嫡子,居然对她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说出这番话。 叶寒霜心境微变。 心想,如若他诚心诚意待自己,自己亦不会嫌弃他病累之身。 “寒霜五品官宦之庶女,应是委屈了公子才是。”叶寒霜难得诚心道。 “刚刚唤的夫君,怎的这会变了?” 叶寒霜抬眸,望向他,略带怯意唤了句:“夫君。” 四目相望,红烛随着晚风轻轻摆动,暧昧旖旎的气息在空气中莫名散开。 叶寒霜眸子微转,想着即已嫁进来,陆清衍身子虚弱,如今新婚,对自己可能会多些怜惜。 可忠贞专一的男人太少,男人早晚会不堪托付,倘若能有个一儿半女,就算成了寡妇,也能在侯府站稳脚跟。 自己在侯府站稳脚跟,母亲在叶府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三姐姐亦是如此。 想至此。 叶寒霜伸出手指,微垂的眸子里,是男人看不见的清冷坚韧,她轻轻抚上男人的腰带,声音媚中带着柔:“妾身伺候夫君安枕吧。” 陆清衍望着女人低垂眼眸是卷翘的睫毛,白皙的脸颊没有一丝红晕,手指抚上腰带动作甚至不带丝毫迟疑,想必早偷看了些素女求子的经书,对某些东西,了如指掌。 这么迫切想要同房? 是想着自己体弱多病,早晚会死,所以快快生些儿子给她傍身吗? 男人眼眸微冷,叶寒霜没有看他,伸手欲替他宽衣解带,谁知陆清衍猛地拽起她的手腕。 叶寒霜猛地抬头,面露疑惑,这人手劲为何如此大,生生把她捏疼了。 看她吃痛模样,陆清衍才松了手劲,语气回归温柔:“我身子弱,今夜,委屈夫人同我安睡可好?同房之事,可否等夫君身子硬朗些,过些时日.......” 说完,他还略露出几分难堪之色。 叶寒霜见他这般,细看了看他苍白的脸,眸子暗暗染上几分猜忌,可又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我理解夫君,可今日倘若就此过去,明日面见家婆,恐遭责骂,于夫君面子也难看,不若,妾身竭力伺候就是,定不会让夫君身体累着。” 陆清衍忽而轻笑出声,望着眼前的人,眸子晦暗不明,看不清楚情绪:“夫人竟懂这么多?” 叶寒霜思觉不对,立刻放软声音,佯装羞涩:“出嫁前,家中嬷嬷教过些许.......” “是吗?”男人声音冷沉了好几分。 “嗯。” 这男人怎么回事,自己伺候他还不乐意了?! 难道说从里子就坏了? 她闲来无事,性格又是最不据礼节的,越不让做什么就越想做什么,什么《玉房秘诀》,《素女技经》,《玄女经》,她早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难不成这陆清衍有肾痨淋症? 搞半天,自己当真只能当个无儿无女的寡妇? “你且休息,我去西暖阁安寝。”陆清衍面色冰冷,推开她的手,起身就要走。 还以为叶寒霜是个特别之人。 不曾想也这般低贱。 满脑子净是下作之人的手段,同那继母送到他房里,想要靠身体攀上恩宠一步登天的婢女,也无什么不同! “不是,那明天.......”叶寒霜猛地站起身。 “嫡母知我身子弱,自不会说什么。” 说完,男人无情离开,留下叶寒霜独守空房。 叶寒霜望着人离开,二话不说,甩手大摇大摆躺在床上,既然有淋症,便不能指望有个一儿半女稳固地位,那便.......只能想办法多搞些私房钱了。 如此倒也好。 省得她还得演戏装贤惠。 与此同时。 昭阳院烛火已暗,幔帐纱落,陆清旭细长好看的手指正不紧不慢解去叶秋漓腰间束带,掌心轻轻扶着她后脑,俯身落吻在她耳侧,慢慢厮磨。 第4章 寻死 叶秋漓闭着双眼,轻咬红唇,手轻轻勾住男人脖子,有些笨拙地开始配合。 “怕吗?” 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炙热,轻轻扑在她白皙的脖间,她耳朵瞬间泛红,带着粉。 “一点......” 叶秋漓声音微颤。 “帮我宽衣。”他拉起叶秋漓的手,放在他腰间。 浑重低魅的嗓音滑入耳膜,她心脏狠狠颤了颤。 “好......” 果然是常年游走于烟花柳巷的人,这种事情上信手拈来,还自带蛊惑,弄得她面红耳赤。 但这事,她心里倒没有多膈应。 早先得知要嫁给他,心里多少不舒服,但也只能接受。 自古富户男子十四五岁,便会安排年龄稍大些的丫鬟做通房,便是叶府五品官宦之家,两位嫡兄亦各有两个通房丫鬟,侯府尊贵,这些安排自不会少。 陆清旭看她娇羞的模样。 心底不知为何,越加燥热。 秦楼楚馆里的女子大多热情似火,或故作娇羞,他每每做戏看着,都觉得无趣恶心。 可叶秋漓不会,泛粉的耳垂浑然天成,明明羞涩不已,却还要强装镇定,正经温婉地替他宽衣解带,这般模样,看得他直心痒。 大手从后面钳住脖子,他稍稍用劲,迫使她不得不直视他,望着那双清墨般的眸子,他冷魅一笑,凑近吻了下去。 “你动作太慢,还是我这夫君来吧。” 话落,他翻身将她压了下去,细细密密亲吻着柔软的唇。 “咚咚咚——” “什么声音?”屋外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叶秋漓睁开眼睛。 “没事,别管。” “大公子,不好了,蒹葭姐姐一时想不开,要寻死啊!” 昭阳院女使白露在屋外大喊。 “谁人喧哗?”昭阳院管事的琅婆子听闻声音,立刻从后覃房赶了出来,见站在主子院里的白露,低声喝斥,“主子跟新夫人正安寝,你胆敢在这里喧哗,毫无规矩,是想被赶出侯府不成?” 白露却毫无怯意:“琅妈妈,蒹葭姐姐要是出事了,大夫人过问起来,难不成你老承担得起?” 对方搬出大夫人,琅妈妈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也不能如此没规矩!” “怎么了?” “怎的如此喧哗,旭儿和衍儿新婚之夜,吵什么吵?” 月夜高悬,都这个时辰了。 侯府主母,宋氏大夫人忽然出现。 身边带着一位年纪稍大的婆子,身后还跟着四名女使,面色凝重。 “白露,你好歹是我院子里出去的人,怎的到了昭阳院,这般没有规矩?” 白露见人,立刻跪在地上:“还望大夫人宽恕,蒹葭姐姐见大公子新婚,神思忧郁,难过至极,现下正要寻死,奴婢是没有办法,才斗胆叨扰大公子和新夫人的!” 宋白晴听闻寻死二字。 连忙捂住胸口,面露惊慌:“刘妈妈,赶紧带几个丫头去瞧瞧,大喜的日子,可别出了什么事。” 说完还补了句:“小声些,别叨扰了旭儿和新儿媳。” “是。” 刘妈妈福身点头,而后招呼身后的人,“如烟,如雨,你二人跟我来。” 两人刚准备走,身前昭阳院正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大公子。”见人,婆子女使立刻垂眸福身。 陆清旭望着宋白晴,面色冰冷,没有行礼,直直站着:“母亲前来,所谓何事?” 宋白晴已然习惯了,只看了看他身后,空无一人:“你院子里奴婢闹事,母亲帮你修理了便是,你好生歇息。” “只是......”说完她又皱紧眉头,面露为难,“你对蒹葭情深意重,我一人处理,恐有失偏颇,不若旭儿叫上儿媳,一同把事情处理了,免得扰了你们二人新婚之喜。” 情深意重? 陆清旭嘴角微勾冷色。 他何时对谁情深意重了? 宋白晴望向屋内,继续道:“儿媳可是睡下了?” 叶秋漓在屋内听着,眉头微凝,她原想跟陆清旭一同出去的,可陆清旭不让。 “这个时辰,自然是睡下了,母亲年纪虽大,身体倒好,这都丑初之时了,居然还未休息。” 琅妈妈在边上垂眸听着,嘴角差点没忍住。 知道这假婆子多半要来闹事,大公子特地晚了许久才回房,不曾想这人居然能熬到这个时辰,还来闹事。 宋白晴心里不爽,但面上未露难堪之色,只说:“我听闻有人喧哗,这才过来的。” 说完看向跪在地上的女使:“白露,你跟大公子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白露跪着转向陆清旭,头不敢抬:“大公子,蒹葭,蒹葭姐姐她,要寻死......” “寻死?”陆清旭微微皱眉,稍作揖礼:“这事确实严重,儿子愚笨不堪,既然母亲在此,烦请母亲帮旭儿料理了,儿子在此谢过。” 宋白晴脸色一僵,这是什么话? 刘妈妈见状,立刻福身替主子解释:“公子,事情出在昭阳院,又是公子身边的丫头,按理,应由少夫人料理才是。” “确定?” 陆清旭眸子轻抬,黝黑的眸子如寒冰般发出阴冷的暗芒,直直看着宋白晴。 冷厉气息弥漫开来,身边的女使皆垂下了头,不敢对视。 大公子性格冷厉,便是侯爷的话,他也时而忤逆,更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宋白晴其实也害怕这非她所出的逆子,可今日机会难得,新妇入门,倘若不敲山震虎,弄出点动静,趁着机会把蒹葭的名分给定了,她实难安寝。 “自古夫妇一体,既母亲要儿媳料理,寻死此等关乎人命之事,她自是要问过儿子的意思,才能处理,所以,母亲确定,要儿子这新入门的妇人料理?” 第5章 纳妾 陆清旭一字一句。 冰冷的字眼如同寒针。 宋白晴握在身前的手紧了紧,强撑起笑:“如此,我还是让刘妈妈去看看,多半是小女子闹脾气,应无大碍。” “刘妈妈,将蒹葭带到春禧院。” “奴婢这就去。” 片刻之后,刘妈妈带着泪水满面的蒹葭从陆清旭面前经过,蒹葭望见他,满眼深情,可也只敢稍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陆清旭邪肆的脸露出几分厌恶,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春禧院。 蒹葭跪在地上,屋内只剩刘妈妈在宋白晴身侧,白露,如烟,如雨一众奴婢,全都遣到了屋外。 蒹葭委屈不已,开口恳求:“大夫人,公子根本看不上我,都这么久了,从未碰过我,夫人还是让我回兰亭院吧。” “兰亭院!”听闻这几字,宋白晴脸色大变,“你个贱蹄子,我让你办的事办不好,还想进我旸儿的院子,做梦!” “陆清旭那个孽种看不上你,我旸儿就看得上你了!” “可大夫人先前答应过蒹葭的,只要事成......” “对啊,只要事成,可现在事成了吗?” 宋白晴满脸愤恨,气得差点砸茶杯,好在刘妈妈拦住了她,低声安慰:“大夫人别急,这不今日那少夫人还未出面,等明日,大公子出门了,您找个缘由,自可随便捏那庶出女的软柿子,还怕给不了蒹葭名分吗?” 宋白晴这才收住性子:“这话倒也是。” 冷冷睥睨了眼跪在地上的人,“行了,你下去吧。” 待人走后,刘妈妈才走到宋白晴身侧,替她斟了杯茶,小心翼翼道。 “大公子不过庶子,又是乐妓所生,不得侯爷宠爱,奴婢是觉得,夫人也不必如此费功夫,去对付那等子人。” 宋白晴端起茶杯。 “庶子又如何,只要入了族谱的儿子,对我旸儿袭爵皆是威胁。” “陆清衍自不必说,左不过这几年就不行了。” “可陆清旭,前些时日还在兵马司颇得了些脸面,现在不想法子压住他的势头,来日真升了职位,反过来掣肘我旸儿,便不好办了。” “不过是个副指挥使,夫人不必太担心。” 刘妈妈安慰道。 “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装那份慈爱,恩请侯爷将他送武学读书,就怕他未来朝都司发展,或侯爷有意提他去五军都督府。” 提到都督府,刘妈妈神色微沉,浅浅看了眼宋白晴的脸色,才小声道:“侯爷前些时日,被圣上谴责,夫人可要想想办法.......” 侯爷虽位高权重,可天子发怒,上京官僚贵眷大多避而远之,更是传言再过不久,侯府必要遭难。 可大夫人如今只想着袭爵之事,与两位公子明争暗斗,属实有些短见。 “谴责而已,无妨。”宋白晴放下茶杯,“我母家军功赫赫,陛下断不会因此责罚。” 立储之事,上京城内,哪个官宦人家没有筹谋,不过是明里暗里或多或少的事。 “可上京城内,流言颇多.......” 况且侯爷近日状况不太好,日日宿在书房,忧愁劳思,甚是疲倦,刘妈妈猜测事情应有些严重才是,否则五品官家的庶女迎娶进门,侯爷也不该毫不在意,随口应下。 “流言而已!不过是眼红我陆家宋家的权力罢了,树大必招风,这点道理你难道不懂?” 宋白晴被她说的有些烦,“罢了,扶我去歇息。” 这边,陆清旭冷言冷语噎走几人,走进屋内,叶秋漓整理好衣物端坐在床榻边,一双翦水秋瞳看着他:“即是夫君身边的人,夫君为何.......” 陆清旭眉心微蹙,眼神冰冷:“怎么,你想给她抬妾?” 叶秋漓看着她微带怒色的眸子,识相地闭上了嘴。 陆清旭见她不说话,不由得有点烦躁:“说话。” 叶秋漓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喜怒无常,抿了抿唇,“按夫君心意就是。” 陆清旭盯着她垂下眸子的脸,嘴角阴沉了不少。 “你倒是会奉承。” 冷冷丢下一句话,男人转身离开,去了厢房。 叶秋漓被说得莫名其妙,烦躁地扯了扯衣角,这有什么不对吗? 既是他用过的人,正妻过门之后,本就要抬为姨娘,再说了,他一个秦楼楚馆的常客,以后妻妾成群不是早晚的事。 倘若自己如今就拈酸吃醋,那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她可不想盼着男人的恩爱过日子。 要纳妾就纳妾,要宠幸就宠幸。 她难不成还能拦着? 翌日,天还未亮,叶秋漓和叶寒霜就被各自院子的婆子女使小声叫醒,沃盥上妆,预备着面见公爹公婆,给二老请安。 叶秋漓昨夜独守空房,陆清旭丢下一句话冷着脸便走了,这边拾掇好,他才露面:“好了吗?” “好了。”叶秋漓声音乖巧。 “走吧。” 陆清旭面色如霜,冷沉阴鸷,叶秋漓垂眸,没看他,得体有礼地跟在他身侧后半步。 两人朝着春禧院走去,身后跟着琅婆子和四个女使,其中,便有昨夜要寻死的蒹葭,以及敲门喊话的白露。 两人在抄手游廊遇见同去请安的叶寒霜与陆清衍。 “兄长,嫂嫂。”陆清衍微微颔首躬身问礼,由内到外,皆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叶寒霜在边上也乖巧福身,“兄长安好,嫂嫂安好。” 好好的姐姐要唤作嫂嫂,叶寒霜心里莫名不舒服,好在叶秋漓福身回礼的时候,悄悄给她透了个温柔安心的笑意,她嘴角这才上扬了几分,眸光微点。 陆清旭望着两人的小动作,眼底微微一暗,不是非一母所生,关系不好? 陆清衍同样将一切收进眼底,半夜丢下夫君都要出去找的人,便是眼前这位嫂嫂了? 她叶寒霜可真行。 “儿媳叶秋漓请母亲安,请父亲安。” “儿媳叶寒霜请母亲安,请父亲安。” 叶秋漓与叶寒霜行跪拜之礼,两院女使端来茶水,两人分别奉上。 喝完敬茶,宋白晴连忙使唤身边的如烟如雨将两人扶起来:“两位儿媳快快请起,哎呀,看到你们这郎才女貌的两对夫妻,我这心里啊,真是欢喜得不得了,刘妈妈,快把我提前预备的首饰拿来,我要亲自给新儿媳戴上。” 第6章 元帕 “大儿媳来。” 叶秋漓端庄有礼走到宋白晴身前,对方笑意柔和地将一串赤金流珠璎珞圈戴在她脖子上:“嗯,当真好看,跟旭儿的名字也相衬,母亲祝你们早生贵子,多子多福,我啊,盼着早点抱孙呢。” 新婚请安,不当推辞。 叶秋漓乖巧有礼地道了谢:“儿媳谢过母亲。” “二儿媳也有,快过来。” 叶寒霜有点受不了这人细声软语的模样,总莫名感觉虚伪,但还是恭敬有礼地站了过去。 “你长得俏丽,这蓝白琉璃镶金玉镯,很衬你,母亲祝你们身体安康,夫妇和睦。” 叶果真和陆清衍说得一样,她这继母知道他身体不行,连多子多福的祝语都不说,只说了身体安康。 看来真真要守寡了。 她心里叹息一声,退回到陆清衍身侧。 陆清衍睿智的眼眸精明无比,一眼便看穿了这新妇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那几不可察的微表情,不就在担忧自己来日会做无儿无女的寡妇? 敬礼之后,陆侯爷陆怀林面露疲惫:“即已礼成,我书房还有事,你慢慢教导便是,我先回书房了。” 陆侯爷肃穆之色裹挟全身。 见他起身,其余人皆站起身子行礼目送。 陆侯爷三月前被弹劾结交党羽,干涉立储之事,被圣上责罚,险些贬官削爵,之后便每日在书房焦心朝政官场之事。 侯爷离开之后,宋氏表情微变,刚刚还温顺端庄的人,此刻嘴角微微带冷,“这新妇入门第二日,按礼,敬茶是其一,这其二嘛,自然是要检查元帕......” “刘妈妈。” 话音一落,刘妈妈招呼如烟如雨端上元帕。 那白白净净的元帕,跟绣坊刚纺织出来似的,一无褶皱,二无落红,众人垂眸,厅堂的气氛瞬然沉了几分。 叶寒霜眸子微睁,率先看向叶秋漓,两人眼神传话。 叶寒霜瞳仁微微睁大:‘姐姐和那人,也未......’ 叶秋漓抿唇:‘嗯。’ 她余光瞟了眼陆清旭:‘为何?姐夫看上去,不像不行之人啊?’ 叶秋漓睫毛微垂:‘人不可貌相。’ 叶寒霜自然眨了眨眼:‘懂了。’ “新婚之夜,元帕白净,这可是不吉之兆,你们可否解释解释?” “清衍身子虚弱,不行。” 叶寒霜瞪大眼睛,侧眸看向他。 叶秋漓亦是被他如此直白的话语惊到,男人最不喜别人提及什么身虚体弱,肾痨淋症,不曾想这妹夫居然....... 宋白晴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说得如此直白,神色还一如往常,沉静有礼,她原本还想着,趁此机会暗戳戳羞辱这人一番。 结果........ “衍儿不必如此,母亲本就没打算责怪于你,这话,是要问旭儿和大儿媳的,你不用回答。” 叶寒霜在惊讶之中回神。 这陆清衍昨夜说得果真没错。 嫡母知他身子弱,当真不会责怪。 可这矛头顿时转到三姐姐身上,她面露担忧,这姐夫要是不争点气,说个合适的理由,倘若让姐姐受了责罚,必出手收拾他! 叶秋漓抬眸望了眼身侧的人。 看他并无开口解释之意,她只好欠身,先端出请罪之礼,以免落个不敬家婆口实,“母亲,是儿媳的错,昨夜......” 可她并非男儿,又不能说自己不行。 要是能像四妹夫那般,说个不行就能脱罪,她能说一万遍不行。 她一时想不出理由。 宋白晴目光盯着叶秋漓:“难不成,大儿媳并非......” “婆母慎言!”宋白晴还还未说完,叶寒霜忽然冷漠开口,原本还端着礼,见这老太婆开口就要诬蔑三姐姐清白,她那贤淑模样瞬间消失,眼神染上几分厉色,“姐姐闺阁出嫁,清清白白,有些话可承受不起!” 陆清衍立于她身侧,望见她清冷如月的眸子,眼梢微挑。 宋白晴没想到自己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这新进门的儿媳噎住,脸色瞬间阴沉:“叶寒霜,长辈在说话,你随意插嘴,是哪里学来的礼?” “二少夫人,大夫人不过依礼问询,你这般随意插嘴,打断长辈,属实无礼,按照家规,是要罚跪祠堂三日的。” 刘妈妈替主说话,表面恭敬,实则眼神之下全是鄙夷。 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一点规矩都没有,昨夜还坏了新婚规矩,擅自出门。 叶秋漓连忙跪下身子:“婆母切勿生气,弟妹一时嘴快,并无顶撞长辈之意,昨夜夫君忧思旧人,这才误了圆房之礼,且儿媳听闻,那女子是婆母身边的人,想来是位贤淑优秀的好姑娘。” 陆清旭脸色瞬间阴沉不少。 陆清衍听这话,手轻握拳,放到唇边遮了遮不经意勾起的笑。 叶寒霜冷艳的眸子森然一瞪,什么东西,思念旧人? 这冷面老狗,才第一日便如此冷漠姐姐?! 听到这话,宋白晴忽而露出得意笑容:“那是自然,我身边的人,个个都不差,就算是某些官宦之女,也未必比得上我这侯府大夫人身边的女使。” 这话,一语双关。 不就是在讽刺她们姐妹二人。 叶寒霜听得想翻白眼,但想着姐姐还跪着,便收敛了脾性。 “你夫君钟情他人,你心里难道不酸?” 叶秋漓姣好白皙的脸颊,还是那般端庄温婉,她垂眸回话:“自古爷们纳妾乃平常之事,作为正妻,应为宗族延绵子嗣考虑,嫡妻善妒,拈酸吃醋,是以败家之相,儿媳断断不敢,再则,夫君念旧,恰说明他是专情长情之人,能得此夫君,是秋漓之幸。” 陆清旭的眼眸越来越幽黑。 好一个秋漓之幸! 陆清衍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清雅温润的浅笑,望了眼站在叶秋漓身侧兄长。 看来这位嫂嫂,很识时务嘛。 只有叶寒霜于心不忍,这世间哪有女子愿意与他人分享夫君,不过是礼仪规矩压着她们罢了! 第7章 得罪 宋白晴听完这话,嘴角笑得都快翘上天了,没想到这小妮子,这般端正自己的态度,高兴得她连刚刚叶寒霜顶嘴之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陆清旭望着她跪在地上的身影,嘴角轻轻扯起一丝嗤笑,冰冷如霜的气息,全然灌在叶秋漓身上。 昨夜他离开之后,叶秋漓一夜未眠。 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并不喜欢那位寻死的女婢,对于眼前这位嫡母,也谈不上恭敬。 可她刚刚向他求救,他沉默不语,一副决然让自己一人应对的面容时,她就想明白了,在得罪婆母和得罪夫君之间。 还是得罪夫君吧。 陆清旭在兵马司当差,婚假一过,之后便是五日一休沐,外院男子出了宅门,内宅之内,终究是眼前这位婆母最大,以后与之周旋最多的人,亦会是她。 自己倘若今日便将人得罪干净。 以后她和妹妹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最主要的,是刚刚自己看向他的时,他冷漠无视的表情。 既是如此,倒不如得罪他,讨好婆母,免得寒霜被责罚,也让日后这宅院的日子能好过些。 昨夜那般晚。 这婆母依旧要来演一出,想必这人不收到昭阳院,她绝不罢休。 索性今日把事情解决,正好当着陆清旭的面,省得日后两相为难。 “哈哈哈,看来我是真得了位知礼识礼的好儿媳,既是如此,蒹葭,你过来。” 门外候着的蒹葭连忙恭敬进入屋内,双手握在身前,福身行礼,“大夫人,二公子,二少夫人,大公子,大少夫人,安。” “既秋漓儿媳应下,那今日由我做主,以后你便是旭儿院里的人了,将你抬为侍妾,每月二两月银,拨两个丫鬟供你使唤,吃穿用度我会让司房记下,照例给你姨娘侍妾该有的份额。” 蒹葭跪下身子,叩谢:“多谢大夫人。” “旭儿,你看如此可好?” 这谢礼都拜了,才来问他,简直可笑。 陆清旭凌冽的目光落在蒹葭身上,邪魅的声音带着霸气:“我看,不怎么好。” 叶寒霜眼睛一亮,嗯?此话怎讲?请你务必好好讲! 叶秋漓也愣了一下,但并未回眸,只端正跪着。 宋白晴好不容易顺畅的气息,瞬间又给堵住,可还是腆着脸问:“是觉得位份太低,想要抬作偏房?” “非也,此女太丑,儿子不喜。” 宋氏脸都青了。 刚谢完礼的蒹葭脸色更是难看,她哪里丑了,三公子都时常夸她漂亮,这大公子居然说她丑,还说太丑! “你,旭儿,这蒹葭哪里丑了,你不是一直钟情于她,喜欢她吗?” 陆清旭黑眸阴鸷,冷冷一笑:“儿子喜欢娇小温婉,听话乖巧的,娘子当是理想。” 他一字一句,沉郁的声音似乎无视距离的阻隔,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特别是跪在地上的叶秋漓。 说完,一抹戏谑的笑意暗暗浮上他的嘴角。 叶秋漓背脊寒意四起。 “即儿媳是理想,昨夜你为何?”宋白晴眸子睁大,气不打一处来,就要说好的事情,这人怎的说翻脸就翻脸。 “昨夜新妇哭泣,似嫁与我委屈,耐心寻问才知,娘子曾有心许之人,两人情投意合,若不是父母之命,她原是要嫁与别人的。” “所以,昨夜儿子并未行礼,” 叶秋漓合在身前的手收紧。 “你胡呲什么狗屁!”叶寒霜听这话,第一个不答应。 张嘴便暴露本性。 顿时,众人震诧。 “我阿姐闺阁之时,最为安分,甚少见外男不说,就算见了,那也是同父亲兄长一起,何来心许之人,你好端端一张嘴,怎的竟胡呲!” 她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皆是冷意。 陆清衍捂住胸口,“咳咳咳.......” 叶秋漓连忙回头,朝她使了个眼神,让她收着性子,不可胡来。 可为时已晚。 宋白晴嘴角抽搐,便是家里的粗使婆子,也不敢如此说话,还竟是粗鄙之言,这样不堪的货色,倒真是配了那个要死不活地病秧子! “住口!”宋白晴拍桌。 “你二人刚入侯府,便这么不懂规矩,一个不遵妇道,一个口无遮掩,给我去祠堂罚跪一日!” “刘妈妈,将两位儿媳领到家祠,差婆子看着,谁要是敢偷奸耍滑,立刻禀了我!” 第8章 本分 可谁知,自二弟替弟妹说话之后,她僵硬的背脊放松了不少。 邪魅冰冷的眸子染上层层阴沉,男人嘴角轻扯:“母亲,蒹葭抬为偏房贱妾,这新妇,可否让儿子带回院里,自行处理。” 宋白晴听这话,眸子闪过喜色,给蒹葭抬这么高的位份,看来是真恼了这新妇。 还说要亲自处理。 望着他阴鸷冷漠的面孔,宋白晴不免想起他玩死青楼女子的传闻。 反正今日的主要目的已然达到。 又何必落个苛责的名声。 “既如此,那你自己带回吧。” “衍儿跟二儿媳,也回吧,但今日之事,我也得给你提个醒,来日再这么口无遮拦,我定狠狠罚你!” ....... 刚回昭阳院,关上屋门,陆清旭猛地拽起叶秋漓手腕,将人扯到自己身前,快约有八尺身形的人,叶秋漓堪堪到他胸口,冷到极点的眼神狠狠盯着她。 “叶秋漓,你变化挺大啊?” 变化? 他说的是昨晚,还是什么? “夫君别这样。”叶秋漓睫毛微颤,钟灵毓秀的面颊却蕴着坚韧,“昨夜蒹葭妹妹出事,夫君得知之后,便扔下我独守空房,难道不是思念旧人?” “既夫君喜欢,秋漓作为正妻,宗妇本分,便没有理由阻拦,不是吗?” “正妻,正妻,你嘴里就只有正妻的宗妇本分,是吗?” 陆清旭深眸的寒光变成两把利剑,直刺而来,“那为夫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叫做,宗妇本分。” 他不明白,怎么曾经活泼又不失温婉的人,如今怎会变成这样,畏畏缩缩,胆小怕事,毫无骨气! 男人反手勾住她的脖颈,将人拽到卧房,狠狠推倒于床榻,双膝跪于她身前,伸手扯开她衣襟领口。 “延绵子嗣,才是宗妇之重!” “夫君,等等,且等一下.......” 陆清旭獠牙咬住她又嫩又白地脖子,冷眸炙热泛红,已然准备下一步,可叶秋漓娇软呜咽两声,他心脏一沉,想起上元花灯节那张圆红软糯的小脸,又莫名软了下来。 他喘息声颤抖,抬起脑袋,望着身下的人。 叶秋漓眼尾湿润,微微泛红,轻咬粉唇,真真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男人轻闭双眸,深叹了口气,冷冷看了她一眼,沉着阴鸷的脸,起身就要走。 叶秋漓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他:“我没有不愿之意.......” 新婚却迟迟不圆房,迟早会遭内院耻笑。 青雅居可以有理由,别人也不敢多嘴。 可昭阳院不同,陆清旭这七尺堂堂正正的健壮男儿,大家都看得见,到时候被耻笑之人,只会是她。 况且元帕之事,总得解决。 “我说等等,只是想垫元帕,并非不愿。” 今早在春禧院,要不是寒霜及时打断,倘若婆母真说了那样的话,下人们听到传来传去。 轻则白受流言之苦,重则女子清白被毁。 只要明日落红元帕婆母过了目,便没有谁会说什么。 叶秋漓说得恳切。 可陆清旭蹙着眉头,冷冷睥睨了她一眼,无情转身离去,再次留她一人。 叶秋漓咬了咬唇,眼神不免幽怨,怎的要的是他,不要的也是他,这么难伺候! 为了通房丫头撇下她的是他。 问询元帕时沉默不语的是他。 收了房抬妾不高兴地也是他。 两面三刀都给他演完了,阴晴不定,自己怎么做都不是,果真是冷面老狗,到头来,还是妹妹说得对。 ...... 叶寒霜同陆清衍回到青雅居,刚走到垂花门,陈嬷嬷轻声来报:“二公子,碧云阁的匡姨娘来了。” 匡姨娘是陆侯爷小妾,宋白晴二叔家庶姨妹生的庶女,原是宋府送来扶持宋白晴的。 可谁知她仗着美貌,又会使手段,当年刚纳进门,就把陆侯爷迷得不行,得了好久的专宠,还生下二女一子。 原本要相互扶持的人,转而成了生死对头。 这番来青雅居,也不只是何意? “夫人接见吧,我去书房看书。” “等一下。” 陆清衍回眸,羸弱的面颊如玉一般,看上去温润亲和:“嗯?” 叶寒霜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一张肤光胜雪的娇艳脸庞自带清冷,她微微福身:“多谢夫君最后帮我解围。” 说完叶寒霜朝着踏入院内,朝着正厅走去,陆清衍望着她清冷的背影,眼梢微眯,幽暗的眸光深不可测。 “二少夫人。” 匡芷荷见人进来,起身微笑行礼,叶寒霜颔首:“匡姨娘。” 匡芷荷看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同她一样都是庶女,不过嫁与嫡子成了正妻,便可以无视长辈,自己还得给她行礼,这命,倒真是能过上几日的好时光。 不过,这好时光,也长久不了。 匡芷荷长得娇美,三十有余的人,被侯府养得极好,妆粉胭脂的修饰下,一张脸好似水嫩嫩的,难怪能得侯爷那般宠爱,生下三个子女。 “这二公子真是好福气,娶得你这般美娇娘。” 匡芷荷端起茶杯,笑吟吟地打量着她,“要是我那年幼小六,也能有这般福气,我这个做娘的可得欢喜了。” “匡姨娘谬赞,六弟乖巧懂事,长大后不知有多少贵女喜欢。” 匡芷荷一听,嘴角微抿轻笑,连忙叫自己的贴身女使奉上准备好的首饰礼物,她倒是很拿得出手,送过来的都是珍品好货。 “新婚贺礼,小小薄意,都是些便宜的小什物,比不上大夫人的,少夫人莫要嫌弃。” 嘴上是这么说,但叶寒霜看得明白。 她送的好几件在数量上胜过宋氏不说,质量更是上乘,样式新颖,珠翠精致。 此番话,分明是在点她。 表明她虽是妾室,但得侯爷宠爱,其它吃穿用度不必正室娘子差,反而更胜一筹,以后倘若站队,也应识时务些。 匡芷荷痛叶寒霜在在屋内聊了半响,扯了扯东,又扯了扯西,才起身告辞离开。 叶寒霜端坐地脖子疼,人刚走,就躲进卧房塌上,四仰八叉地躺着,脑海中想着阿姐跟那冷面姐夫的事,自行处理,到底会怎么处理....... 想来想去也没个准头,索性起身,准备去昭阳院找叶秋漓,谁知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一个略微纤瘦但高大的身影。 “夫人这是,要去哪?” 第9章 表妹 男人面若冠玉,说话时嘴角总带着几分温润的笑。 “我找姐姐叙叙话。” “兄长和嫂嫂在处理事情,夫人这会前去,恐怕不妥。” “我就是要去看看怎么处理。”叶寒霜面露担忧。 陆清衍忽然拉起她的手,叶寒霜被他这举动吓到,这人作甚? 只见他嘴角带笑:“自是夫妻间,独特的处理方式。” 叶寒霜皱眉,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可青天白日的,陆清旭又纳了新人,这...... “夫人不必担心,夫妻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现下,我有事跟你说。”他拉着叶寒霜的手,到屋内坐下,“陈嬷嬷。” 陈嬷嬷领着十几号女使小厮站于门外,自己站于最前方。 “这些是我院里的女使,为首陈嬷嬷既是院里管事,亦是我的乳母,身后两位是霞红和云紫,是院里二等女使,其余的三等女使和粗使丫鬟还有外院小厮,以后皆听你差遣。” “管院的事也不多,嬷嬷大多都会处理好,你也无需太费心,时常陪着我便好。” 他捏了捏叶寒霜手心,笑意温和,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以后,就等着我养好身子,你给我生几个胖娃娃,这日子便也安心过了。” 叶寒霜表情险些没绷住。 这人一下温柔如水,一下冷漠如冰,束冠之下那张隽秀白皙的脸甚至可以用‘美’字来形容,可为什么,他笑起来的时候,她总觉得瘆得慌。 还说生什么胖娃娃....... 虽然她确实想要孩子,想着万一这羸弱之人哪天一命呜呼了,自己也能安稳生活。 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莫名有些不敢生了。 她扬唇轻笑,略带僵硬,“嗯,夫君说得是。” “而且你放心,我身子弱,以后绝不纳妾,守着你过日子,便心满意足。” 这话一出,门外好几个女使婢子的脸色瞬间青了不少,尤其是陈嬷嬷身后的云紫,合在身前的手都捏红了。 陆清衍说完便遣散了众人,将叶寒霜拉进里屋:“娘子随我来。” 叶寒霜被一声娘子弄得满身鸡皮疙瘩。 这人莫不是吃错药了? 昨晚莫名其妙丢下她,早上也没什么好脸色,她在春禧院出言不逊被斥责,惹得婆母不悦,现下回到院里,他居然这般和颜悦色,字字温柔? 反常,太反常......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龙凤玉佩。”他将其中一个放在叶寒霜手心,“今日交予你,也算是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叶寒霜望着手心通透精美的凤佩,窗栏边吹进一缕凉风,陆清衍握拳挡住嘴,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她见状,起身将窗户合上。 而后才坐回位置,望着手中玉佩:“既你这般,那我也愿跟你坦诚相待。” 陆清旭望着她,眼见她强装端庄贤淑的表情消失不少,转而是一副清冷正经模样。 “你若真心想好好过日子,与我相敬如宾,夫妻同心,我自然一万个愿意,也会认认真真待你,不过,这侯府宅院内,唯有阿姐一人与我知心,可阿姐也有自己院内的事,我身边.......” “身边,缺个说话的人?”陆清衍一眼看破。 叶寒霜点头,看向眼前的人,她将手自然放在男人手心,身子也朝他靠近,媚眼渐渐蕴出几分妩色:“不知夫君可否应允我?” “夫君我陪你说话,还不够吗?”他笑,看着她,“我身子弱,不能像兄长那般有差事,也只能在这院子看看书写写文章,你若缺个说话的人,我日日夜夜陪你说话,如何?” 谁要跟他说话啊? 她是缺个心腹,母家未有陪嫁丫鬟,她和阿姐在这侯府,总归是寸步难行。 没想到这人! 叶寒霜内心哭笑不得,面上也只能笑着,“夫君这般待我,自是最好。” 陆清衍笑着,掌心摸了摸她的脸,温柔道:“去书房帮我研墨可好?” 叶寒霜苦中带笑:“好.......” 算了,在摸清侯府底细之前,还是乖巧点比较好,否则按照原来的性子,只会连累阿姐。 “二哥哥。” 两人刚走出正厅,一声清脆娇俏的女声,传入叶寒霜耳朵。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子满脸笑意,朝他们快步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使。 女子估摸豆蔻之岁,一身藕荷柔娟曳地长裙,挽着堕马髻,珠花钗稍作点缀,衬得小脸格外精致俏丽。 “二哥哥,二......嫂嫂。”对方福身请礼,喊出嫂嫂之时,水灵灵的眸子把叶寒霜打量个遍。 “这位是?” “这是母亲远房侄女宋思卉,娘子唤她表妹就好。” 听闻‘娘子’二字,宋思卉表情微僵,但笑容依旧,“思卉三月前回老家祭祖,今日方回,特来给哥哥嫂嫂请安。” 叶寒霜微微颔首回礼。 宋思卉几乎整双眼睛都盯在陆清衍身上,叶寒霜都无须猜,是个人都能看出,她藏了个什么心思。 “家中父亲西域行商归来,带回不少奇珍异宝,思卉带了些到上京,想着特地送给新嫂嫂。”说着,她拉着叶寒霜的手,“思卉同嫂嫂去屋里看可好?” 陆清衍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寒霜一眼,嘴唇微微地扬起,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娘子要记得我屋内同你说的话,思卉还小,你多照看她些。” 两人目光对视,叶寒霜瞬间懂了。 这人是故意的。 没那体格本事纳妾,又不想丢了温和有礼的名头,特地拉她出来做挡箭牌。 还以为是当真看上了她,要跟她好好过日子,没想到是看上她的臭脾气。 好你个陆清衍。 宋思卉听了这话,只觉陆清旭体贴入微,怕新妇欺负她,居然还提前跟她打了招呼,表明自己的重要性。 想到这,宋思卉嘴角微抿,脸上欣喜都快藏不住了。 “那嫂嫂,我们走吧。” 宋思卉挽着叶寒霜走进偏厅,笑容纯真可爱,身后丫鬟将木质首饰盒放在几案之上:“你们下去吧,我同嫂嫂单独说说话。” 打发掉下人,宋思卉抬眸看了眼叶寒霜,嘴角微抿,打开首饰盒,拿出一条晶莹剔透地红蓝宝珠西域手串:“嫂嫂原是五品官家的庶女,大抵,是没见过这种材质的吧?” 她笑着,直勾勾看着叶寒霜。 第10章 平妻 叶寒霜心底冷冷一笑,还以为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妹妹,不曾想......是这般货色。 叶寒霜也不掩饰:“是不曾见过。” 宋思卉轻笑:“不过,这也不打紧,你既然嫁进侯府,姑母和二哥哥也不会让你寒酸过日子,毕竟你可是侯府少夫人。” 说完,她将珠串贴到叶寒霜手边,黛眉微蹙:“还不错,好看,很适合嫂嫂。” “珠串比不得人,谁戴都合适,但人就不同了,寒酸的人永远都有一身寒酸气,就算站在高门大户的矜贵哥们面前,那也是寒酸的,嫂嫂说,是不是啊?” 叶寒霜眸子盯着她的一颦一笑,嘴角渐冷:“思卉妹妹似乎,很会说话.......” “都是二哥哥和姑母教得好,我十岁起就住在姑母这里,姑母和二哥哥待我很好,耳濡目染,自然比旁人优秀些。” 叶寒霜点了点头,看破不说破,“原是如此。” 宋思卉将珠串戴在自己手上,细细欣赏起来,窗栏外清风乍起,她晶莹的圆眸微露锋芒:“嫂嫂应是比我大三四岁,再过一年半,待我过了及笄,便会指给二哥哥做妻子,到时候,还请姐姐多多担待呢!” 说完,她嘴角又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意,看向叶寒霜。 “妻子?” “对啊,妻子?” 叶寒霜眸光微眯,不急不缓道:“妹妹此话怎讲,按我朝律法,就算是圣上陛下,天子之身,也只能有一位妻子。” “诸有妻而更娶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杖九十,女家不坐,各离之。” “你讲这话,不怕给侯府招难?” 宋思卉甩了甩手里的帕子,淡淡说了两个字:“平妻。” 叶寒霜忽而轻笑出声,看向她:“平妻?” 宋思卉直视他的目光,眼神格外坚定:“嗯,平妻!” 姑母可是答应过她,一定遂了她的心愿,让她嫁与心仪之人,可二哥哥身体不好,弱冠已过,若迟迟不娶妻,恐身体有难,他身后无嗣,日后无人祭奠。 这才等不及她,被迫娶妻。 她知道二哥哥的不得已,只能无奈答应。 为了所爱之人,牺牲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何况一个正妻之位。 但以后她进了门,地位绝不会比这个庶女低,因为姑母答应过,二哥哥会以平妻之礼娶她进门。 今日,她就是来宣威的! 宋思卉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站起身子,看了看这囍字未去的雅致屋子,“这间屋子,本应该是我的,不过,是我让给你罢了。” “让给我?”叶寒霜坐在原处,嘴角清冷一笑,“妹妹这话可真是抬举自己了,你可知行商坐贾之户的女儿,鲜少有官家会娶为嫡妻,虽我不过五品官家之女,可再怎么,那也是经官媒审核登记后三书六礼娶进门的。” 士大夫不杂于商,工商之子不当仕。 仕官若与商通婚,大多带着钱权交易的性质。 官府之家以清流自诩,最怕被人如此诟病,所以鲜少有官家子娶商家女为嫡妻,大多是妾。 更何况是侯府。 叶寒霜倒没有低看商人的意思,只不过这宋思卉非要这般说话,她也只能实话实说。 想起婆母宋氏的嘴脸,再看看眼前这高傲自负的宋思卉,叶寒霜心中轻叹。 这小姑娘,莫不是让那老太婆给匡了都不知道。 “三书六礼又如何,这些我以后通通都会有。”宋思卉言语已然带着几分狠,“再者,你不过是看上侯府的尊贵体面,才嫁给二哥哥的,哪里会如我这般,真心实意的喜欢他,愿意为他付诸一切。” 说到喜欢二字,宋思卉眼眶微红,甚是激动。 叶寒霜凝眉,这....... 她还一句未说,宋思卉不知道怎么了,望着那囍字出神,忽而感慨激动起来:“我爱慕二哥哥,出自真心,天地可鉴,他日若二哥哥不慎病危,我都愿意与他共死,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说完,她泪流两行。 弄得坐在一侧的叶寒霜脚趾抓地,阿姐,快来救救妹妹,这回,真真遇到对手了....... 宋思卉手帕拭去泪水,转而看向叶寒霜,一双眸子被染得晶莹剔透,甚是可怜:“这些,你做得到吗?海枯石烂两鸳鸯,只合双飞便双死,我知二哥哥时日不多,但即使如此,我也愿意嫁与他,来日与他共死,也在所不惜!” “可你呢,不过是看上侯府少夫人的尊荣罢了!” 叶寒霜在叶府是巧舌如簧,口蜜腹剑,论吵嘴,还真没输过谁,可此情此景,她恐怕真是要败下来了....... 她属实没有这般伟大。 最惨也只想着当当寡妇便够够的了。 还什么共死? 做梦去吧,绝无这个可能。 叶寒霜眨巴眨巴眼睛,尴尬一笑,连忙道:“妹妹情比金坚,我真心佩服,这平妻之位,非你莫属,放心,来日若你我做了姐妹,我绝不跟你抢!绝不!” 抱歉,陆清衍。 你费尽心思想要我帮你拦住的事。 寒霜当真无能无力。 与此同时,屋外墙角处书房伺候的小厮龙牙默默收身,转而去了书房。 “她这么说的?” 陆清衍捏着棋子,淡雅玄银行衣之下,他表面温和矜贵,实则,那晦暗不明的眸子似笑非笑,暗流涌动。 原想着借她的伶牙利嘴逼退宋思卉,谁知这般无用。 看来,自己只得与这位新妇好好“恩爱”些时日了。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怖亦无忧。 得把她浸在蜜罐了,把醋意腌出来,才好替自己办事呢..... 第11章 有孕 午膳过后,青雅居一直在送客。 二房三房的婶婶,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姑娘和媳妇,来坐了好一会,送礼,贺喜,叙话,全是那里子客套来客套去的玩意,偏偏叶寒霜还得挤出笑容,端端正正应和着。 弄得叶寒霜一个脑袋两个大。 屁股都坐疼了,才终于把人送走。 青雅居这边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昭阳院却是另一番景象,除了窗棂外偶有几声鸟叫,再无其它声响,安静至极。 叶秋漓倚坐于窗前小榻,三千青丝挽成云髻,白玉珠花簪子点缀,霁青色的琵琶襟上衣,与之颜色稍浅但相互呼应的百迭裙,衬得她清雅至极。 翻看手中的《伤寒杂病论》,入迷时,她黛眉间总是微拧着,好似整个人都去书里走了一遭。 她看书很杂,文学史记,兵法医术,政论律法,皆有涉猎。 正专注时,窗栏边忽然被人轻敲了下,抬眸,便对上了男人阴鸷漠然的黑眸。 “公......夫君。” 叶秋漓清墨般的眼眸微闪。 陆清旭面无表情,冷厉的目光落在她手中书册半秒,未言一语,从窗栏处甩了张帕子进来,便走了。 叶秋漓望着堪堪搭在书册上的白帕,心中掠过几分不喜,干嘛如此无礼,竟甩在别人书上? 她皱眉,玉手拎起帕子,偏头疑惑地瞧了好一会。 他这是何意? 微风拂过,帕子上似乎还有某种气味,叶秋漓凑近闻了闻,却猛地瞧见一滩乳白斑点。 叶秋漓瞳仁微怔,猛地将那帕子甩了出去,望见开着的窗户,她长伸手,慌乱将那撑杆取下,窗户啪嗒的一声脆响,砸得她心脏砰砰乱跳。 站起身子,叶秋漓双手死死握着,望着地上的帕子,轻咬红唇,有些气急败坏地低吼了句:“陆清旭,你,你无耻......” 简直太无耻! 怎可这般乱甩在别人书册之上! 叶秋漓憋红了脸,在屋内徘徊了好几圈,终是蹲下身子,闭着眼将那秽物给拾了起来,死死捏在手心,快步去了卧房。 幽怨地在床榻边坐了许久,她才起身从衣橱里找出针黹盒,拿了绣针,挽起手袖从胳膊上扎了下去,一点一点滴在元帕上。 弄好散干之后,她一骨碌将帕子塞进衾褥之下。 平静好思绪,她才回去继续看书,可望着书脊,脑海中总闪过被陆清旭甩进来,堪堪搭在上面的帕子,以及上面的斑斑点点。 叶秋漓心烦意乱,这字是半点也看不进去。 “阿姐!”门外忽然响起清丽的女声。 叶秋漓眸子一喜,是寒霜妹妹,她连忙起身,走出侧屋,四目相对,两个人脸上都有了真实且欢喜的笑。 “妹妹。” “你们在屋外候着,我同姐姐叙叙话。” 霞红倒是端正有礼的福身,说了个:“是。” 云紫垂着眸子低着头,冷冷翻了个白眼,还屋外候着,真以为嫁入高门,就能洗掉你身上的寒酸气了,简直荒谬可笑。 叶寒霜背对着两人,未曾瞧见那云紫暗中腹诽的表情,叶秋漓却瞧得真真的,嘴唇微微扬起,将一切尽收眼底暗藏心中。 叶秋漓牵着叶寒霜去了正堂侧屋,下人面前,两人都得据着礼,进了屋子,两人握紧彼此的手,欢喜得跟孩童似的。 “妹妹在青雅居可还好?” 叶秋漓忙着问她,叶寒霜却四处张望,关心着自家姐姐的昭阳院。 “姐姐这院子好冷清,侍奉茶水的婢子都不曾有吗?”叶寒霜皱紧眉头。 叶秋漓不觉有什么,平常道:“原是白露和蒹葭两个贴身伺候,蒹葭如今抬了偏房,白露同她都是婆母院里出来的,自是高傲些,不过院里的琅妈妈很好,早间还给我讲了些侯府大概,其余的有几个粗使丫鬟和小厮,负责浆洗洒扫等杂事,各司其职,我也落个清净。” “可你身边也得有人才是。” “不碍事,且你是知我的,不喜身边时时都跟着人。” 叶寒霜眸子微转,轻声凑到叶秋漓耳边:“等我这些时日多用点美人计,来日给你送两个信得过的女使来,否则姐姐孤立无援,我心里不安得很。” 叶秋漓抿着唇,笑意无奈又带着几分宠溺:“属你最没规矩。” 叶寒霜摇着脑袋,自己也笑了。 可叶秋漓总归担心,拉起叶寒霜的手:“我知你自小无拘无束,但以前再怎样,也是自己家,尚有几分血肉亲联结着,如今你我嫁入侯府,母家无势,还是得紧着神,且不可胡来。” 叶寒霜笑着点头,略带几分撒娇:“寒霜知道的啦,阿姐放宽心。” 叶秋漓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啊,还跟小孩子一般。” “阿姐,寒霜只比你小三月,哪里小孩子了?” 两人相谈正欢,屋外忽然响起一女子的声音:“奴婢明月请少夫人安,曾姨娘身体不适,差奴婢过来,恳请少夫人准允,寻府医来瞧瞧身子。” 蒹葭原名曾巧玉,如今抬了偏房,也不必再用主家赐的名字,自然得称呼一句曾姨娘。 叶寒霜烦躁地皱了皱眉,烦死,叨扰她跟阿姐叙话。 叶秋漓眼神安慰她,拂袖起身,走到正堂:“侯府之内,哪怕是下人生病,也无须得了主子的话才可请,你自去请,之后府医名册上留手印便是。” 官宦人家,最忌讳死字。 下人也不过只是签了卖身契。 更何况,万一得了伤寒、瘴气、疠风、虏疮此类大疫之症,未尽早查出,隔离医治,传染给主家,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官宦之家,对待下人生病皆十分注重。 叶秋漓把话说得很清楚,谁知那明月还福身据着礼,迟迟未起。 叶寒霜看那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莫不是....... 她站在叶秋漓身侧,冷冽开口:“你家曾姨娘的身子,到底哪里不适?” 明月脑袋垂地更低了,吞吞吐吐半天才道明其中缘由:“曾姨娘她,似是有孕了.......” 第12章 大郎 “有孕!?” 叶秋漓还未说话,叶寒霜皱紧眉头,已然震惊地睁大双眸,意图冲到明月身前质问。 好在叶秋漓拉住了她,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而后走到明月身前:“有何迹象?” 明月如实回禀:“曾姨娘说,她癸水已有推迟数日,且今日午膳吐得厉害。” 叶秋漓表情没有太多波澜:“你自去找府医,让府医来诊断吧。” “是。” 叶秋漓眸光微垂,思忖不过须臾,便立刻拉着叶寒霜的手,“你先回青雅居,这里,且有得闹呢。” 叶寒霜不愿:“我得陪着你。” “听话,你在青雅居过得好,对我而言,是最大的安慰,也是最大的保障,明白吗?”叶秋漓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叶寒霜不忍。 但阿姐说的没有错。 陆清衍再怎么也是嫡子,母家亦是尊贵,只要活着一日,便尊贵一日,来日袭爵也未可知,否则二房三房乃至匡姨娘,为何都得给他几分情面呢? 叶秋漓轻点头:“放心,能应付。” 叶寒霜最终只得选择听姐姐的话,带着女使回了青雅居。 白露不知在何处偷懒,叶秋漓没有使唤的人,随便喊了院子里的粗使丫鬟:“浇水那位姑娘,你叫何名?” 那姑娘连忙放下手中的活,恭敬福身:“奴婢春桃。” 叶秋漓记住名字,又默默记下她音色沙哑,身形偏瘦,肤色偏麦,面颊逗几点微麻等特征,才开口:“春桃,劳烦你去春禧院请大夫人,说曾姨娘身体出现害喜之症,宗族子嗣大事,望母亲来瞧瞧。” 春桃被劳烦二字惊了一下,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是,少夫人,奴婢这就去。” 吩咐完这事,叶秋漓接着去书房寻陆清旭。 按理说,嫡子未出生,庶子不可留。 为了避免兄弟阋墙之祸,世家贵族大多遵循此则,不过也并非律法强制,只是礼法约束。 况且这事实在两难,自己的夫君就是庶长子。 但也正因这庶出的长子,公爹陆怀林当年因此事,弄得家中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倘若曾氏只是普通妾室,倒也没有这般棘手,偏偏她还是婆母塞过来的人...... 一层又一层的桎梏纠葛,这事,可就复杂了。 叶秋漓寻了一圈,也未见着陆清旭人影,她只得自己回房盘算。 安静思考了片刻,叶秋漓隔着窗棂望着院内的杉木,她清澈的眼眸忽而露出一抹淡然温婉的笑:“以屈为伸,藏巧于拙,只要夺定之权不在自己手里,留与不留,于我,又有何关系?” 倘若婆母想留,那就是戳公爹的痛处。 倘若公爹不留,那便是扰了婆母的计谋。 倘若陆清旭....... 想到陆清旭,她心口闷了一下,细长有致的眉微微蹙起。 倘若陆清旭想留,那便,随他吧。 自己这个做嫡母的,也不会因为大人的恩怨,为难那不相干的可怜孩子。 微凝的眉头松开,叶秋漓松了一口气,盘算完,手指习惯性地想在几案书册上摩挲两下,忽而想起挂在上面的手帕,玉手又猛地缩了回来,狠狠甩了两下。 嗯。 污秽。 污秽至极。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春桃才回来:“少夫人,大夫人让您往芳语阁一去。” 叶秋漓望着眼前恭恭敬敬的小姑娘:“你身契可在这昭阳院?” 春桃面露疑惑,点头:“在。” “若我选你做贴身丫鬟,你可愿意?” 春桃猛地抬起脑袋,偏黑黄的肤色下,那双黑眸格外明亮,此刻更是闪着星星般,她震惊须臾,连忙跪下身子:“若少夫人真看得上我,春桃一定好好侍奉,可......” 说完前句,后句她又给堵上;。 “有何顾虑,你但说无妨。” “奴婢相貌丑陋,站于少夫人身侧,恐他人笑话,更怕他人揣测少夫人在侯府的处境。” 还以为是何事? 弄得叶秋漓都紧张了几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你亦可牢记于心,况且,你五官生得不错,来日好好养肤,定会清水出芙蓉,自有一份属于你的独特之美。” 春桃眸光微闪,眼眶都有些红了,自小到大,还未有人同她说过这话...... “奴婢一定尽心侍奉。”她额头磕在地上。 叶秋漓笑着扶起她:“如此,你便同我去芳语阁吧。” “是。” ....... 叶秋漓步子如往常一样,面色平静地到了芳语阁,刚进门,便望见陆清旭端端正正坐在堂厅右侧,婆母则上座,身边跟着刘妈妈。 “秋漓请母亲安,夫君。” “坐吧。” 宋白晴不冷不热地睥睨了她一眼,瞧见她身后随身跟着一个黑黑笨笨的婢子,嘴角扯出半抹讥笑,这昭阳院到如此地步了吗,好歹也是侯府长媳,竟弄出这般派头。 陆清旭倒是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刚坐下,府医便跟随婢子从里屋出来。 “陈大夫,如何?”宋白晴先开口。 府医拱手作揖:“大夫人,曾姨娘乃喜脉,已有月余。” “你下去吧。” “是。” 宋白晴抻了抻对襟衣袖:“曾氏是我半年前送进你院里的,但母亲我不得不说你一句,你与曾氏再怎么恩爱,你再怎么欢喜她,事后也得服用避子汤,这嫡子未出,哪能庶子先出?” 此话,一语双关。 暗戳戳敲了陆清旭的脊梁骨。 叶秋漓担忧地望了一眼他,可他面色冷漠,毫无波澜,侧脸线条冷俊至极,似若刀锋。 “母亲所言极是。”他坐在原位,冷不丁来了一句。 “那这孩子,你作何打算?” “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何要作打算?” 宋白晴皱紧眉头,脸色瞬间铁青。 叶秋漓面露几分惊讶,侧眸望向他,这是何意? 这边话音刚落,明月扶着曾巧玉刚好出来,她头上珠钗泛着光,一身锦缎衫裙,穿得比叶秋漓这个嫡妻还有艳丽名贵。 听闻这话,曾氏皱紧眉头,委屈不已地望着陆清旭:“大郎这是何意?怎的平白无故毁妾身清白?” 大郎二字,让面无波澜陆清旭紧锁眉头,目光猛地刺向曾巧玉。 什么狗屁大郎! 看曾巧玉那下巴尖得跟锥子似的,陆清旭心烦地收回目光,结果又看见叶秋漓垂着眸子,端正捏紧手中帕子,可那微抿的唇角,分明在忍笑。 他眸子沉了又沉,腹黑涌上心头。 只听见他声音冰冷,一字一句,宛若拿着刀在割叶秋漓的肉:“不知我家夫人,对此事,又作何看法?” 第13章 杖责 宋白晴也跟着附和:“对啊,大儿媳觉得,这孩子是留得,还是留不得?” 叶秋漓起身,目光沉稳,行礼后才回话:“母亲,儿媳刚刚听夫君之言,其中似有隐情,不若让夫君解释清楚,莫不要平白毁了曾姨娘清白才是,至于留与不留,儿媳但听母亲与夫君定夺。” 陆清旭黑眸微沉,没心肝的玩意,倒挺会替自己筹谋打算,三言两语,谁都不得罪,又免了费功夫。 宋白晴硬着头皮:“旭儿,你刚刚那番话,是何意?” “孩子不是儿子的。”陆清旭没有任何好脸色,“这七个字,母亲将门贵女,很难理解?” 宋白晴面色瞬白:“旭儿,我在替你解决事端,你怎的如此跟我说话,这事若传到你父亲耳朵里,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曾氏虽是通房,孩子去留,亦可商量,你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并非好男儿行事之风,咱们侯府铁骨铮铮,怎能丢了将门风骨?” 陆清旭甚是无语。 这老斑鸠每次说话,避重就轻,添油加醋! “曾巧玉,你可曾想过,撒谎的后果!?”陆清旭幽深如古潭的眼眸忽然狠戾起来,深邃的墨色眸子里,淌出吞噬般的森寒之气,目光狠狠刺向曾氏。 曾姨娘握紧手心,背脊发颤,下意识看向宋白晴想要求救,谁知后者根本不看她,故意别开了眼神。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唇角颤抖,哽咽着:“大公子,月前您去烟雨楼吃醉了酒,夜里回来,是妾身伺候您更的衣,那晚,您忘了吗?” 陆清旭黑眸微眯,邪肆桀骜,冷冷一笑:“似乎,是有点记忆,那夜,你我在烛火下摇曳了许久,是吗?” 这话说得在场女眷都羞红了脸,偏他陆清旭毫不在意,咬字还甚是清晰。 曾姨娘连忙点头,委屈道:“对呀,公子您分明都记得。” “那我胸口刀疤大约有几寸,你可记得?” 曾姨娘眉头微拧:“大约一寸多,多一点。” “放屁!” “我胸口从未有什么刀疤!” 陆清旭怒吼,声音凛冽至极,“你如今是我陆清旭的妾室,还未曾碰你,你却怀了别人的种!” “此事,非同小可啊,我这刚纳进门,曾!姨!娘!” 他站起身子,怒目阴鸷无比,一字一句道:“通奸之罪,可就地处死。” 他转眸望向宋白晴,幽深如古潭的眼眸杀意四散:“母亲,此事已然明了,她原是母亲院里的人,如今,这处死之刑,烦请母亲下令。” “不,不.......”曾氏已然吓得面色煞白,她连忙看向宋白晴,“大夫人,不是这样的,大夫人,您救救我!” 宋白晴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原以为会是一场好戏,结果弄成这样! “旭儿,你先别激动,这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呢。”宋氏面上浮出一抹端庄的笑,“曾氏对你一片情深,怎么可能做出通奸此等龌龊之行?” “母亲这话,是要给曾氏做担保?” 宋白晴脸上端庄的笑意差点没稳住:“我何曾说要.......” “若母亲愿意做这担保,那留曾氏九个月,待胎儿落地,再寻大夫验亲,亦是可以的。” 宋白晴放在身前的手死死握紧,嘴角更是几不可查地抽搐了好几下,可架子还能撑着,侧眸看了身边的人,刘妈妈眸光轻轻晃动。 “来人!将这有辱家门的东西拖出去,杖九十!” 曾巧玉瞪大双眼,九十...... 宋白晴是铁了心要她的命啊! 望着宋白晴毫无怜悯的冷眸。 曾巧玉脑海中忽然闪过半年前接近三公子,被她打得半身不遂的丫鬟禾心,还有大半年前,与三公子暗中苟且的竹兰,亦是死的不明不白,白布一盖,夜里从后门抬了出去,尸首丢在何处都不知道。 糊涂半生,清醒一瞬。 莫不是人生最痛之事。 念头一闪,曾巧玉忽然起身,猛地冲了出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冲至芳语阁外,疯狂朝着兰亭院奔去。 “来人,给我拦住她!”刘妈妈急忙大喊。 将死之人,殊死一搏的刹那,竟跟发疯了一样,院里小厮都追不上她,甚至被甩得远远的。 曾巧玉提着衫裙,慌乱无措,四处寻找,兰亭院没有瞧见那人的身影,猛然想起三公子最爱去后花园钓鱼,她发疯似的跑。 终于,在假山池水旁,望见了那心尖上的翩翩公子。 他曾在她耳边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就是那伊人吧。” 他还曾在她耳边说:“你虽不是最美,但为何我在你眼眸之中,望见了一轮明月,你真的好特别,若你出身高门,定是那贵女翘楚。” 他更曾在她耳边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真正的情意,当如祝英台,誓以身殉,甘愿化蝶。” 为此,三公子还特意给她起了个名字。 小蝶。 说是专属于她的名字。 三公子翩翩风度,并非薄情寡义之人,自己为他付出这么多,只要再见到他,他定会护自己周全。 “三公子!” 陆清旸正闲情雅致,专心钓鱼,眼看鱼儿就要咬钩,不知谁鬼哭狼嚎一声,把鱼群给吓散了。 一张貌似潘安的脸瞬间阴沉,抓着鱼竿的手不耐甩开:“谁啊,胆敢在此大喊大叫?” “公子,救救你的小蝶吧。” 曾巧玉扑通摔在陆清旸脚下,上好的长袍被那糙手捏着,陆清旸不由得皱紧眉头:“这是怎么了?” “公子,大夫人她要打死我,杖九十啊,会没命的啊,公子。” 陆清旸盯着她拽着自己直缀的手,又瞧见假山后面,家仆们拿着刑杖朝他跑来,不耐烦地将人踢开:“你如今是大哥的人,求我作甚?” 曾巧玉眸子瞪大:“不是,公子......我是为了你才,才去的昭阳院啊,你如今,是要弃我?” 陆清旸目不斜视,朝边上丫头伸手,后者将一块方帕整整齐齐放在手上,他漫不经心地擦拭起来,一副闲云野鹤模样,慢悠悠开口:“本少爷,似乎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呢?” “公子.......”曾巧玉泪水滚落,不可置信,“公子,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孩儿啊!” 陆清旸殷红的唇扯出一抹邪恶的弧度,一边擦拭着手,一边蹲下身子,望着眼前这张并不美俏的脸,他压低声音,一同往日说情话那般,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薄情且带着戏谑。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能看上你,那晚厢房里烛火熄灭,东河巷的铜匠,弄得你那般舒服忘我,叫得嗯嗯啊啊的,你难道,忘了?” 铜匠? 铜匠! 那晚,不是......三公子吗?! 第14章 作伴 怎么会这样? 曾巧玉蓦然怔了怔,满脸麻木,望着眼前这双曾经遣倦着情意的眸子,如今却如此阴狠戏谑,她嘴唇颤抖,浑身泛冷:“公子,你曾经可是唤我小蝶的人啊,你为何弃我.......” 陆清旸不紧不慢站起身子,将擦过手的方帕丢在地上,转身拿起阑干上的鱼食,一点一点洒进池塘:“脏了的玩意,不丢,难不成还捧在手里?” 帕子落在青砖之上,一阵风吹过,曾巧玉眼睁睁看着那帕子被吹进池中,无声无息地沉入水底。 最怜蝴蝶双飞舞,只作庄周一梦看。 曾巧玉死了,捆住身子,捂住嘴巴,活活打死的,连同腹中胎儿。 ...... 这日,叶秋漓同叶寒霜在侧屋榻上下棋,鸟语花香,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蝉鸣。 “曾氏也是可怜。”叶寒霜落下白子,不由感叹。 叶秋漓捏着手中黑子,想起那日鲜血淋漓的残象,亦是有些心痛:“可她已走入死局,又被人弃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她只是寻常丫鬟,或许还有生机,可偏偏,她已是别人妾室。” “通奸之罪,按我大晋律法,无夫奸者杖八十,有夫奸者杖九十,去衣受刑,夫者就地处死奸夫奸妇,不坐。” “唉,只能怪她太过天真,男人几句蜜里调油的话,连清白都愿舍弃。”叶寒霜看准时机,捏着白子开始进攻。 “不过,我倒挺好奇,这兰亭院三公子,到底是何等人物?” “听闻他貌若潘安,且接物待人谦虚有礼,上京无数女子为之青睐,光是上街游玩一趟,都惹得妇人少女频频侧目,乃十足十的美男子。”叶寒霜拿起团扇,轻轻摆动,“可曾氏这事一出,以后阿姐可要多注意才是,那人,年岁不大,表面翩翩风度,实则风情至极,以玩弄女子情丝为乐。” “放心,我心中有数。” 曾氏死得可怜,死得无声无息,但这,或许只是一个开端...... 叶秋漓望向窗外逐渐葱郁的杉木,心中叹息,进门不过几日,便已是波澜四起,鲜血淋漓,来日又当如何呢? 曾氏是一枚棋子,自己和妹妹又何尝不是? 叶寒霜望见阿姐心思颇重,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姐姐别忧,好在你与姐夫圆房之礼已过,来日诞下孩子,日子总能慢慢好起来。” 说到圆房之礼。 叶秋漓望着眼前几案,脑中猛然想起那日,陆清旭把那帕子扔进来的画面,顿时耳尖泛红。 叶寒霜一脸揶揄,故意逗她:“姐姐竟羞成这般,想必你们合欢之事,甚是和谐吧。” 叶秋漓紧着脸,拿起团扇敲了敲她的脑袋:“竟胡呲!” 叶寒霜团扇捂嘴轻笑:“好啦,不逗你就是了。” “你院里那位表妹,作何打算?” 比起忧心自己之事,叶秋漓更担心妹妹院里的事。 曾氏还未在她这昭阳院烧起火焰,便自己玩火自焚丢了性命,一则是她太过天真,二则她毫无背景,婆母和那三公子,恐怕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若能搅乱昭阳院,那自然是好。 若不能,那借陆清旭之手,将自家儿子身边的莺莺燕燕铲除,亦是好的。 一箭双雕,他们春禧院和兰亭院,怎么都不亏。 但这宋思卉不同,她是婆母远亲,自十岁起养在侯府,家中又是扬州富商,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可赚钱两难,不赚更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富商,也不是你想看不起,就能看不起的。 叶寒霜专心下棋,似乎对这事毫不关心:“自是过了及笄,便以平妻之礼纳进门。” “先前你不是说,二公子并不喜她。” “男人的话,两句真三句假,谁知道呢,昨日还同她在书房下棋呢,笑得咯咯咯,跟老母鸡一样,打量我听到会嫉妒似的。”叶寒霜轻笑,望着叶秋漓,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呢,可是要做贤妻的人。” 叶秋漓被她逗笑:“你这嘴啊,必得收敛点,这话只能在我屋里说,知道吗?” “知道啦,阿姐。” “大少夫人,春禧院的人来送话,让您去一趟。”春桃如今换上了好的衫裙,叶秋漓还帮她上了妆粉,描了眉,双螺髻秀丽梳起,已然有几分亭亭玉立的味道,只是那嗓子,还是有几分哑。 “婆母叫你?”叶寒霜微蹙眉头,“总感觉不会有好事,不若我同你前去,就说我刚好在这,顺道去给她请安。” 可她话音一落,青雅居的婢子忽然来报,“二少夫人,二公子正寻您呢,让少夫人即刻回去,二公子同您,有要事商量。” 叶寒霜烦躁皱眉。 叶秋漓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柔声道:“回吧,没事的。” 劝说之下,叶寒霜才不情不愿地回了青雅居。 陆清旭在兵马司当差,酉时方回,叶秋漓稍稍在梳妆镜前检查了下自己的装束,确定没问题,才带着春桃,朝春禧院走去。 “少夫人若有难事,您眼神示意我,奴婢在门房处有一堂亲哥哥,为人老实,可以托他去给大公子报信。” 叶秋漓轻轻一笑:“春桃愿意为我周全,替我着想,说明我当日没看错人,不过内宅之事,总不能日日指望爷们撑腰,终究得自己扛得住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关系的。” 春桃望着自家主子端庄挺直的背脊,心中暗忖了几分崇拜与敬意:“奴婢明白了。” 还未踏进春禧院的门,一股从未闻过的浓烈幽香自微风吹进叶秋漓的鼻尖,她微微皱眉,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气味? 似浓似烈,似近似远。 甚是奇怪。 等她踏入春禧院堂厅,入目便瞧见一水灵灵的窈窕女子坐在右侧,她细眉如画,朱唇涂红,黑眸流转着妖艳光泽,甚美。 一身橘红刺绣云锦襦裙,玲珑曲线,身姿诱人。 见叶秋漓进来,那女子嘴唇浮出弧角堪称完美的笑意。 待她同婆母行完礼之后,女子才盈盈细腰间轻软些弧度,与她恭敬颔首,行礼问好。 “大儿媳啊,前些日蒹葭之事,是母亲对不起你们,我也是老了,识人不清,原以为是个乖巧懂事的人,不曾想做出那等龌龊之事。” “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差刘妈妈寻了位极好的女子,给你做做伴,也当给旭儿道个歉。” 第15章 孔雀 叶秋漓脸上浮现出端庄温婉的笑,“多谢母亲替儿媳着想,不知小娘子是哪里人,年岁几何,家中是作何差事,生得如此美丽,想必定是家里人养得极好,似是贵籍女子呢。” 话音一落,宋白晴脸色微变。 那女子亦是有些尴尬,习惯性抬手拢了拢耳边青丝。 “小女年芳二十,家住京畿,孩童时跟随父母自陕西迁至上京,父母偶遇变故,不幸身亡,独留小女一人。” 生得这般水灵,竟比自己还大三岁。 年岁不重要,叶秋漓思绪落在陕西二字上:“可是陕西乐籍?” 那女子强撑着笑,点头:“嗯。” 乐籍乃贱籍,她自是不愿别人提起。 因为叶秋漓这番委婉问询,宋白晴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悦:“乐籍又如何,不过给你和旭儿做个奴婢,有何不妥吗?” 叶秋漓盯着那女子身上的衫裙,朝着宋白晴微微颔首:“虽说只是个婢子,但按照院里的吃穿用度,若是收了,恐怕小娘子的生活水平,便没有往日好了,当然,若小娘子愿意,母亲也成全,儿媳自是没问题。” “她自是愿意的呀。”宋白晴笑乐呵了,“儿媳不知,纤云她与旭儿少年知心,若不是贱籍限制,旭儿当初可是想娶纤云为妻的.......” 话说一半,宋白晴故作捂嘴姿态:“哎呦,你看我这说的什么话,儿媳别介意,母亲我一时嘴快。” “反正旭儿心悦纤云,纤云亦是心悦旭儿,为了他什么苦都愿吃,怎会不愿呢?” 只见翟纤云微微垂眸,面露羞赧。 话说到这般份上,叶秋漓哪还有推辞之理,只得点头应下:“如此,便没有问题了。” 陆清旭对自己冷淡,多半是嫌弃自己太过死板,他是寻花问柳惯了的人,怎么喜欢她这种循规蹈矩的。 左右关系已经这般,她也不在意了。 若是得这闭月羞花,盈盈腰肢的美娇娘伺候,陆清旭心情好了,或许就不会整天冷着个脸,多了去处,也不会时常来她屋里。 更何况,两人还.......少年知心。 也罢。 如此,她便可以潜心钻研医书,为母亲常年的心悸之症寻找良方。 想到这些,叶秋漓心中跃上几分喜色。 宋白晴喜笑颜开,当真是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这般美貌又通晓房事之巧的女子,要是收进后院,那还有她的位置。 叶秋漓虽长得也颇美,可毫无情趣,如何拢地丈夫欢心呢。 她该不会天真地以为,两人同了房,陆清旭便会把她放在心尖上了,简直愚蠢至极。 见她这么蠢,宋白晴嘴角暗暗浮起讥讽。 自家男人都看不住,还真是蠢到家了。 “如此,那你带回安置吧。” “是,母亲,儿媳告退。” 出了春禧院,叶秋漓面色平静地朝昭阳院走去,春桃望着主子的背影,余光又看着跟在身边这位走路搔首弄姿的女人,唾弃地恨了一眼。 勾栏瓦舍出来的东西! 腌臜货! 以为这里是那烟雨窑子? 这里是侯府,肃昌侯府! 走个路还扭啊扭的,劳什子腰跟那麻花似的,不成体统,真以为自己美上天了?孔雀都没你这么会开屏! 眼看着那小腰就要扭到主子前面了,春桃一把拽住翟纤云手臂:“作为婢子下人,若非带路点灯,不可走在主子前面,这点规矩你都不懂吗?” 翟纤云皱眉:“我哪有?” 叶秋漓停住脚步,回头。 春桃立刻垂下眸子,微微福身,那翟纤云却直直站着,连同那手,都捏着帕子如同柳枝般摆在身侧。 “既入了侯府,那必得遵侯府规矩,你是夫君心许之人,更要为了他时时刻刻谨遵礼数,今日在我面前,尚可原谅,若来日在父亲一众长辈面前,在公子小姐们面前,你也这般不懂规矩,可不只是责骂的事。” 翟纤云这才悻悻站直身子,双手端正握于身前,暗自翻着白眼,极不情愿地说:“奴婢知道了。” 贱籍是连奴籍都不如的人,如今送来做个婢妾,那也是奴才,叶秋漓不必为她特地安置,随着其他奴婢睡后覃房通铺即可。 倘若陆清旭回来,有意抬举她,准她单独居住,那他自己安排就是。 连母亲都只敢说来做婢子伺候,自己当然不能犯错。 院子女使不多,后覃房琅妈妈,是陆清旭指为管理院内大小事宜的人,自是尊贵些,住小单间。 其余女使丫鬟,皆睡通铺。 春桃领着翟纤云进去的时候,倒未见她脸上露出嫌弃鄙夷之色,反而十分淡定,睥睨环顾看了几眼,便坐在一旁,拿出小包袱,开始梳整妆容。 她望着小铜镜里面的自己,嘴角微扬,顾盼生姿的美眸妖冶魅惑一笑。 瞧着吧,这破屋子,她不会住过今晚的。 春桃看她那样,皱紧眉头,甚是嫌弃:“搁这照什么妖呢!老孔雀一只!” 翟纤云猛地回头,美眸差点撕裂扭曲。 说谁老,说谁孔雀? 别人都说的狐狸精好不好,美到让你们所有人都嫉妒的狐狸精! 等我见了公子,得了宠爱,看你们还敢不敢这般说我? ......xbiQiku 青雅居。 叶寒霜如临大敌,月眸下的瞳仁满是惊讶,挺直的背脊,抓紧裙摆的手,皆在言语她此刻的恐惧。 她徒手抓手都没这么怕过。 “娘子,啊,张嘴,尝尝。” 陆清衍端着碗桂花酒酿小汤圆,温柔细致地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叶寒霜嘴边,面若冠玉的俊脸尽是儒雅斯文,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 这些日子,陆清衍夜夜跟她宿在一起。 虽未行房事,但也亲密了不少,还时常说委屈了叶寒霜的话。 但也只是说说暖人的言语,未曾像此刻这般......亲手喂她吃食,关键还含情脉脉,笑意温和至极。 但越是温柔,叶寒霜心里越不真实。 总感觉这人在里面下毒了。 她喜欢落在实地的东西,像这种虚无缥缈的,只会像曾经一闪而过的父爱般,令她心慌,长大后更是厌烦。 比起眼前这个模样。 她觉得自己更喜新婚之夜,他因为自己太过主动,冷着脸离开的模样。 “娘子,可是不喜甜食?” 叶寒霜皮笑肉不笑,“额,夫君不是,有要事与我商量?” 第16章 沐浴 “这就是要事。”陆清衍一本正经,嘴角明逸笑容依旧浅浅挂着。 叶寒霜着实怔了一下:“喝汤圆?要事?” 陆清衍蕴着笑意的眸子瞬间黯淡了几分,连带着嘴角的笑也僵住,他望着叶寒霜:“娘子莫不是嫌我?” 他平常声音本就虚弱,笑意消失之后,脸色更是尽显病态,很娇弱,很可怜,又,还挺好看的,病弱美男子,委屈起来的时候,还莫名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搞得叶寒霜心软了些许:“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喝,我喝。” “我这就喝。” 说着,她接过男人手中瓷碗,仰头,一股脑全扒在嘴里了,闭着嘴快速嚼着,腮帮子跟松鼠似的。 陆清衍眉头略带几分凝重与嫌弃,但面上还是笑意满满,甚至曲指靠近,替她擦了擦嘴角舞姿:“娘子真可爱。” 可? 爱? 吗? 话音一落,叶寒霜自带娇媚的星眸猛然瞪大,顿时,胃里一阵酸楚,鼓囊的腮帮子一时没忍住:“呃,哕——” 叶寒霜弯着腰,剧烈咳嗽着,手抚在男人胳膊上,吐得时候一弯腰,那咀嚼过几下的小汤圆,此刻宛若星星弥漫,散落在他干净明亮的玄白色长袍之上。 陆清衍面色苍白,嘴角抽搐,瞧见弄脏的衣袍,顿感恶心,浑身发痒,难受至极,望着咳嗽地面红耳赤的人,眼角瞬间嗜血,杀人的心都有了! 叶寒霜好不容易缓过来,望着眼前狼藉,尴尬不已,谁让他说可爱的? 尴尬的情绪还未消散,她又觉得脑袋上方一股凛冽寒风,正如毒蛇般,自脖子攀爬,缓缓进入后背,凉意刺骨。 “夫君,寒霜不是故意的......” 叶寒霜正道歉,男人猛地推开她,无情至极,而后大步流星走出了侧屋。 龙牙望见自家主子出来,又看见长袍上的脏污,顿时如临大敌,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少主!” “更衣!沐浴!” 陆清衍胸口上下起伏,一双如漆的眸子嗜红无比,和他那病态苍白的面颊对比起来,更是红得骇人。 “是!” 叶寒霜手帕粗粗擦了擦唇角,她从未见过陆清衍如此,连忙跟着冲了出去,谁知男人早已消失,只剩站在门外两侧神色紧张的霞红与云紫。 没过一会,陈嬷嬷端着几罐大大小小的丹药瓶,匆匆忙忙朝着水房赶去。 叶寒霜微蹙眉头,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弄脏他的衣衫,竟如此严重? 就听到耳边传来云紫带着愤怒的嘀咕声:“公子最不喜别人弄脏他的衣衫,这少夫人倒好,直接吐在公子身上,一碗小汤圆而已,又不是什么罕见珍馐,有必要那么狼吞虎咽的吗?” 她们在门外候着,隔着珠帘,那豪迈的动作,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真是毫无端庄可言,就这样的人,居然也做了这侯府嫡子的正妻。 叶寒霜冷眸睨了一眼,但并未发作。 走到水房,刚好陈嬷嬷端着木盘出来,叶寒霜微拧眉头,言语亦是客气:“嬷嬷,公子他还好吗?” 陈嬷嬷不是云紫那等子见风使舵之辈,笑着回应:“少夫人不必担心,公子性好洁,其它地方倒也不严重,唯独这衣衫,总是格外在意些,常年如此,不是故意冷落您,更没有迁怒于您,还让我特地同您说呢,他在里面等您。” 叶寒霜点了点头:“多谢嬷嬷。” 不过,在里面,等她...... 这几个字,还是让也叶寒霜微愣了片刻,余光望向刚刚猛推的胳膊,这会还有些胀痛,这是第二次了,陆清衍的力气...... 让她生了几分猜忌。 将心思暗暗藏于心底,叶寒霜端正好姿态,抬步走进了水房,屏风之后,男人的身影一动未动。 “夫君......”叶寒霜故作几分怯,小心翼翼走到陆清衍身后,“对不起,寒霜做错事,惹您不高兴了。” 陆清衍赤着上身,整个人泡在水里,他回头,唇角微抿,朝她伸手:“吓到娘子了,是不是?” 骨节分明的手又白又长又细,声音虽是十分温柔,可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只过于苍白的手,叶寒霜心口总能感受到一股诡异感。 “到我这里来。”他说。 叶寒霜走近,将自己细长白皙但对比他多了些血肉该有的粉手,放在他的手心。 她以为陆清衍只是让自己站于身侧说说话,不曾想他下一句就说:“娘子可愿与我同浴?” 叶寒霜背脊微顿,虽早就做好准备。 可这当头一句,她还真的有些懵。 望着水中倒影片刻,她咽了咽喉咙,媚眼稍露了几分狐色,笑着说:“好......” 陆清衍眼睁睁看着她衫裙落地,堪堪剩下一件抹胸,他手心扶着她,水声荡漾,被男人怀抱在胸前。 屋外,陈嬷嬷将一众下人遣至外院。 陆清衍看着她渐渐泛粉的耳垂,轻轻含住,手放在她的小腹之上,缓缓收紧。 叶寒霜心里其实没底,望向前方的明亮月眸,是男人看不见的清冷,一如她亦看不见男人此刻眼底的晦暗阴沉。 屋内合欢香浓重,袅袅烟雾,进门的时候,叶寒霜便看见了。 男人细细密密地吻,温柔地,慢慢地,自耳垂弥漫着脖子。 温热的水,滚烫的胸膛,加之药物的催动,叶寒霜眼角勾起浑然天成的媚劲,转过身子,双手抱住陆清衍的脖子:“夫君......” 合欢催情,两人渐入佳境。 在水中相拥相吻,彼此都在主动。 可半晌后,陆清旭缓缓睁开眸子,一边吻,一边望见因为药劲闭着双眼且神色迷离的人,他森冷的眸子逐渐渗人,阴鸷冷戾,环在腰间的手沿着她小腹往下...... 被父亲责罚的时候,她没哭。 得知要嫁与陆清衍的时候,她没哭。 在叶府被嫡母苛待的时候,她没哭。 可陆清衍一边炙热温柔吻着她,一边暗暗用手指刺穿她第一次时,她也不知为何,眼角竟落了泪....... 两人迟来的圆房之礼,在温水与合欢香的助力下,过程很是不错,陆清衍主动了片刻后,还低声在她耳边蛊惑,“为夫身子孱弱,久动伤身,娘子自己试试,可好?” ....... 夜里。 昭阳院。 都城兵马司放班时间已过许久,可陆清旭却迟迟未归,小厨房备好晚膳,叶秋漓同往日一样,备好席面,等陆清旭归来,一同用膳。 但他几乎没有同自己吃过。 他可以不吃,但自己不能不等。 叶秋漓耐心等着,可饭菜都凉了,这人还未回。 第17章 伺候 叶秋漓拿起扇子,坐久了难受,准备起身在屋内晃悠一圈。 堂厅门口忽然出现一摇曳身姿,她踏步进来,望着凉得不能再凉的饭菜,红唇优雅一扯,即使尽是嘲讽,那嘴角也是媚中带美,“今日公子当值,亥时方回,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谁知话音刚落,琅妈妈忽而进来。 拽起她,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叶秋漓蓦然怔了怔。 春桃嘴巴无声地哇哦了一下。 翟纤云捂着刚上好妆粉的脸,双瞳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老婆子:“你打我?” “作为下人,与主子说话时,当加上奴婢或婢子二字,更不可你啊你啊地称呼主子,应称作少夫人或您,你刚入院,便这般不懂规矩!” “少夫人乃官家小姐,如今更是大公子正妻,侯府长媳,我昭阳院夫人温婉识礼,大度得体,不屑与你这贱婢争嘴怄气,可我这老妈子绝不惯着你!” “奴婢就是主子的手,主子的嘴!” “公子和少夫人是这昭阳院的主子,就算今日公子在这,我也敢左右甩你两巴掌!” “不懂规矩下贱货!去廊下安分站着!” 琅妈妈神色不怒自威,狠狠瞪着,翟秋云咬着牙,气得双脸通红。 “怎的,不服?” 翟纤云狠狠瞪了眼琅妈妈,眼眶都红了,可最后还是忍下了这口气,甩手出去了。 等着,等公子回来,要你们好看! 把人骂走之后,琅妈妈恢复得体老道模样,福身行礼:“声音许是吓着少夫人了,还请少夫人恕罪。” 叶秋漓脸上绽放出一丝浅然微笑:“妈妈这是哪里的话,应是我谢谢您才对,不过听母亲说,这姑娘是夫君心许之人,夫君回来,给她抬位份也未可知,就怕她来日找妈妈麻烦。” 琅妈妈听完笑了,颔首恭敬道:“少夫人替我们下人着想,老妈子我心中感激,不过无妨的,大公子是明事理的人,况且这人忒不懂规矩,就算会被罚,就算以后有麻烦,今天这话,老奴我也得说,且说得起。” “今夜公子并非当值,不过,公子身边的随从送了信回来,说上京长街发现细作,正在追捕,今夜许是子初过后才能回,少夫人不必再等了,用了晚膳,早些休息吧。” “原是这样,多谢琅妈妈告知。” 琅妈妈赶紧颔首:“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公子传话回来,原就是专门传给夫人的,就怕夫人久等,夫人快快用膳吧。” 专门,传给自己的吗? ...... 叶秋漓吃完晚膳,望着屋外圆月,陆清旭在兵马司当差,负责京城治安巡防,上京重地,天子脚下,抓到一名细作,恐怕是有的忙了。 “春桃,吩咐小厨房做好菜之后,记得用温碗放好。” “好的少夫人。” ...... 盥洗收拾好之后,叶秋漓坐在卧房小榻上安静翻着书册,烛火明亮,又有月光照应着,晚春夏将至的夜晚,微风从窗棂吹进屋内,身心舒爽。 余光望见坐在圆凳上的春桃也拿着书册,瞧得甚是入迷,不过那眉头,皱得跟沟壑野岭似的,看得叶秋漓心里哭笑不得。 “春桃?” “嗯,少夫人。”她立马抬眸。 “你看什么书呢?” 春桃将书递到叶秋漓面前,她垂眸望去,“妆台记?” 《妆台记》,一本图文并茂,收编了诸多宫廷民间发式的书。 春桃点头,有些懊恼:“奴婢手笨,到现在还没学会给夫人梳头,这些日子都是夫人自己梳的,梳完还给奴婢上妆,奴婢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想着多看看,多练练。” 她灿烂一笑:“等奴婢学好了,来日给夫人多梳些发式。” “好。”叶秋漓笑着,看着她年岁与自己相差不多,眼眸却格外明亮清澈的春桃,忽然想起一件事,“春桃,你家中可还有要好的亲戚姊妹,人好,踏实,愿意来侯府做工的?” 春桃仔细思考了一下:“想来侯府做女使婢子的,那可就多了,可,这人好踏实的......想起来了,奴婢认得一个,不过,她是个哑巴。” 叶秋漓拿着书册的手指来回摩挲了几下。 不会说话有不会说话的好处。 只要能当个眼睛,也好过寒霜孤零零一个人。 来日有机会,再添一个便是了。 “我给你告三日假,帮我将那姑娘寻来,就说试工半月,若做得好,便可留下,问她可愿意?” “一日便可,少夫人。” “一日便可吗?” “她在长街上一家浆洗房做工,奴婢找到她,晌午方能回来。” 叶秋漓微微凝眉,细细思考了半瞬:“算了,还是等夫君回来,我找他得了准允,你再帮我去寻吧。” “何时都可,夫人吩咐便是。” 月光倾泻而下,屋内一主一仆,在烛火下认真瞧着各自手里的书,窗栏边一个人影站了许久,两人都未曾发现,直至—— “旭公子~” 翟纤云俏丽轻柔的声音,自窗栏边传入屋内时,叶秋漓才回神,循着声音望去,结果撞见男人黑暗中冷幽的眸子,四目相对,她睫毛下的眸子闪着细小的星芒:“夫君回来了。” 隔着窗栏,陆清旭唇角冷冷扯起,眼神冰冷,一字一句从齿缝里面蹦出来:“你夫君我,都回来一刻钟了。” 叶秋漓连忙放下书,一副温婉恭敬的模样:“我让小厨房温着饭的,这就给夫君......” “旭公子!” 叶秋漓话还未说完,翟纤云一身华丽霓裳襦裙,笑意盈盈,出现在陆清旭身前。 男人微皱眉头,略微惊讶:“你怎么在这?” 叶秋漓站在屋内,隔着窗,端庄放在身前的手微微握紧,原来婆母说的没错,他们二人......真地是少年知心之人。 翟纤云恭恭敬敬行了礼,连同叶秋漓一起,可比晚膳那时不知恭敬和顺了不知道多少倍。 “侯夫人知你我二人相交甚好,先前在青乐坊时,公子对我说了许多知心的话,纤云对旭公子,亦是倾慕许久,所以侯夫人替我赎了身,特允我来伺候公子和......少夫人。” 第18章 害臊 她原是青乐坊头牌乐师。 虽说是贱籍,可技艺精湛,人气又高,东家赚钱赚得多,她的吃穿用度自是按照好的来,毕竟,没有人愿意看粗布简衣的女子弹曲。 不过如今身家都用来赎身了。 以后这吃穿用度嘛,自是靠着陆清旭过活。 陆清旭在乐坊时就对她青睐有加,赞许颇多,只要侍了寝,以她的美貌,自是可以胜宠不衰的,到时候,这昭阳院就是她的家,这肃昌侯府,也是她的家。 不过,她现下只是赎了身,来日只要替侯府添了丁,便可以去让陆清旭帮她去官府改籍。 一步一步,她终将走上富贵。 陆清旭微微蹙眉,黝暗冷冽的眸光落在叶秋漓清澈的眸子上,薄唇几不可查地扯了一下,而后望向眼前的翟纤云,笑了笑:“行,去歇着吧,我同夫人用完晚膳,再来找你。” 翟纤云一听眉开眼笑,妖艳的眸子闪着兴奋,又蕴着几分娇羞,语调故作娇俏:“嗯,好。” “春桃,叫小厨房布菜。”叶秋漓回头吩咐。 “是。”春桃低着脑袋的唇死死咬着,心里很是不爽,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安分顾家的永远比不上那勾栏瓦舍的贱婢,还——‘嗯,好~’ 显得你哦! 真想大耳巴子抽死你! 显眼包,腌臜货! 妖奸似鬼,哪天喂你的几口洗脚水,破烂直娘贼! 下人摆好菜,叶秋漓在边上恭敬坐着,捏着玉箸,时不时往他身前的盘子里夹菜。 男人一张冷峻桀骜的脸面无表情,细嚼慢咽吃着,烛火闪烁,四周静得出奇,两人皆是无话,唯有汤匙碰撞的声音,在不断敲打着彼此都瞧不见的深处心脏。 “春桃,你出去,把门关上,我同少夫人,有话要说。” 春桃望着这诡异的气氛,担忧地看了眼主子,颔首退步,关上了房门,候在屋外廊下。 “大夫人送来的?” 叶秋漓轻抿唇:“嗯。” “然后你收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秋漓心口有种被男人拿刀抵着逼问的感觉,可刚刚他与翟纤云说话时,不都柔声柔气,按理说,这收了人,应该正合他意才对,怎么说话如此......如此冰冷? “嗯。” “新婚不过月余,你给我收了两个。”他邪魅的眸子盯了过来,之前的脸冷得像坨冰,现在冷得像无数坨冰,“这要是过上一年半载,我这院子,恐怕都住不下了,你说,是吧?” “婆母说她是夫君年少心许之人,若不是贱籍,原打算娶回家做正妻的。”叶秋漓放下玉箸,挺直腰板,垂着眸子回答道。 “她说你就信?” “原是不太信,不过,现下信了。”她小声嘀咕,声音略微有些模糊。 陆清旭蹙着眉头,冷笑出声:“叶秋漓。” 被叫大名,叶秋漓背脊绷紧了不少,耳尖都立起来,望向他。 他放下玉箸:“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亲热?” 叶秋漓面露疑惑,不可置信地望向男人,耳根子微红:“我,我哪有?” “你没有?”他幽深如古潭的眼眸死死盯着她。 “我有吗?”叶秋漓黛眉蹙着。 “那你给我收这么多人?” “这就,一个......而且只是婢妾,你若不喜,不碰就是了。”叶秋漓眸子垂了下来,连带着声音也小了,“左右不过是个下等婢子。” “你还委屈上了?”陆清旭似笑非笑,语气冷若冰刀。 叶秋漓站起身子,“妾身不敢。” “你以为不碰就行了?吃穿用度,月钱份例,多了一张嘴,你可知要花多少钱?昭阳院每月侯府银库司房给的俸钱是固定的,多的钱皆需自己出,你看我,像是很富的样子吗?” 叶秋漓还真真把陆清旭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最后回答:“像特别富。” 陆清旭:“......” “真的养不起?” 叶秋漓眉头蹙得更紧了。 怎一个下等女婢都养不起,那自己待会还如何开口要新人进昭阳院做工呢? 自己嫁妆也不多,原想留着,未来给自己和妹妹应急用,她可不想拿出来。 陆清旭看她那样:“你在想跑路另寻他夫?” “啊?”叶秋漓回过神来,“妾身没有,妾身只是在想,这女子要怎么办才好?” “养着呗。” “你不是说,养不起吗?” “对啊,养不起。” 叶秋漓听着这前后矛盾的话,睫毛眨了两下,瞬间明白,“我懂了,夫君之意,是等她知道‘养不起’的时候,自会离开。” “不算太笨。” 叶秋漓看着他望着自己是略带柔意的眸子,猛然发觉自己笑多了,连忙收了性子,“我让水房备了热水,夫君可要沐浴?” “娘子是要,与我同浴?” 叶秋漓星眸微怔,旋即看向外面的夜,嘴唇僵硬地扬起温婉笑意:“不过,夜色似是太晚,夫君今日颇为劳累,不若稍作盥洗便休息了吧,春桃,快,给公子打水来。” 什么同浴! 也不害臊! 一起睡不就是了! 哪有人在浴桶里......行,行那种事。 关于房事,叶秋漓并非不想,不过元帕之礼已过,陆清旭一直冷冷淡淡,她一女子,也不好天天提。 先前是隐晦提过两次,问他可要在自己屋里安睡。 可他一言不发,只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便走了。 每夜都宿在书房。 听她这话,陆清旭原就阴沉的眸子,此刻更黑了。 “春桃,不必了,少夫人说,要亲自伺候我沐浴。”春桃刚端着水进来,陆清旭冷冷来了一句。 “......是,公子。” 于是又给端走了。 叶秋漓难得面上慌了几分:“我何时说,要,要伺候你沐浴?” 陆清旭邪肆的俊脸冷如刀锋,宛若嘲讽似地一字一句:“宗妇,本分,不是你最追求的?” 被说得哑口无言,陆清旭戏谑笑着,低头凑近她耳朵:“娘子,走吧。” 叶秋漓只能硬着头皮,随着他去了水房。 琅妈妈和春桃早把东西备齐放在一侧。 陆清旭人高马大,转身张开手臂,等待伺候,宽厚的胸膛近在眼前,他眼角睨着,散漫慵懒的语调真地很欠打:“娘子,更衣吧。” 她手指搭在男人精细有肉的腰肢,咬着牙,一件件褪去,只剩白色里衣时,隐约能看见里面线条硬朗的肌肉。 脑中忽而想起前几日看的医术《五脏图集》——‘肺之下则有心、肝、胆,脾胃之下有小肠,小肠下有大肠,小肠皆莹洁无物,大肠则为滓秽。大肠之旁有膀胱……’ 等等! 叶秋漓! 你在想些什么? 察觉某人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陆清旭眼底一暗,大手环住她腰,将人猛地转了过去,胸口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叶秋漓背对着他,脖子和耳朵温热的呼吸占据,他故意咬着耳朵:“娘子帮我了,我也得帮帮娘子才是。” 晚风拂过,屏风之后,衣衫长裙褪下,堪堪只剩抹胸和下身小衣时,叶秋漓耳根子都红透了,还泛着粉,惹得陆清旭下腹紧了又紧。 她抬头,回眸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半头的男人,晶莹的水眸不在是那时时刻刻都据着礼的叶秋漓,而是更鲜活的叶秋漓。 那脸,更是红地让某人想入非非。 叶秋漓羞得不行:“夫君,还是去卧房吧,家里嬷嬷,没教过在浴桶里怎么......” “我教你不就成了。” “可是,夫君,这......” 第19章 中聩 叶秋漓从小到大都是守规矩的人,虽也有过活泼调皮的时刻,但总归是内敛安静的性子。 偏偏嫁了个夫君,邪肆桀骜,最是离经叛道,做事说话总不按套路来。 望着她泛着粉色的发烫耳垂,男人幽暗的眸子越加兴奋,他抬手,手臂从后面勾住她的脖子,整个环住。 结实的小臂青筋突起,浅麦色的肤色,在她细腻白洁的面颊衬托下,散发着某种莫名的张力。 他虎口钳住叶秋漓下颌,稍稍用力点力,迫使她只能望着他。 那双明亮眼睛水汪汪的,睫毛微颤,蕴着紧张,男人看着,心口痒地不行。 下一刻。 他低头靠近,叶秋漓的唇瓣便被男人全然包裹住了,男人细细碾磨,叶秋漓仰着脖子承受着,呼吸渐渐变少,意识也逐渐模糊迷离…… 叶秋漓被亲的身子发软,脖子也有些酸,“夫君,去房里好不好?” 她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贴着男人的唇模糊恳求着,垂在身侧的手,一直紧捏着。 陆清旭缓缓放开她,目光落在她湿润且略红肿的唇瓣上。 他家小娘子到底知不知道? 她这个清纯又羞涩的模样,比那等子妖艳贱货,不知勾人心魄了多少倍。 “别怕,为夫教你。” “娘子可读过,《子夜四时歌》?” 叶秋漓疑惑:“子夜四时歌?”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你!”叶秋漓当真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好的诗文不学,竟学些艳情诗,还抵着她耳朵念,“我,你……” “待会烛火一灭,娘子自然就会了。” “可人家说的,是帷幌里。” 顿时,耳边传来一阵笑。 陆清旭摇头无奈,自己这娘子,真是死板到无药可救了。 “去屋里候着吧。” 陆清旭放开她,沉声丢下一句,转身踏入浴桶,整个人躺了进去,双臂慵懒肆意地搭在桶边,仰着脑袋,闭着眼睛,面无表情的脸除了冰冷,看不透任何情绪。 叶秋漓如释重负。 连忙穿好衣衫,整理好全部,确定无虞才端端正正表现得不慌不忙地出了水房。 叶秋漓前脚刚离开,翟纤云在暗中冷冷鄙夷了一眼。 呵,这么死板的女人,男人怎会喜欢? 她挺了挺胸膛,旋即露出近乎完美的笑意,眼神,那特意练习过的唇角与眉梢,在夜色之下,那一颦一笑,着实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的程度。 …… 叶秋漓回到屋内,陆清旭说让她在屋里候着。 也不知道这个候着,到底是不是那意思? 她换上烟雨青绸缎寝衣,盖好衾被,发髻珠钗已卸,三千青丝散落胸前,那张脸更显纯白无暇。 靠坐在拔步床上,她轻磕眸子。 一会陆清旭要过来,也不知他沐浴快不快? “少夫人,我瞧见那翟纤云去水房了!”春桃急急忙忙进来,不过还是记得压低声音,“穿得花枝招展的,夫人可要去看看?” 叶秋漓听了这话,淡然轻笑。 把枕头放好,拢了拢衾褥,躺下身子:“没事,既然公子有人伺候,我便早些睡好了,明日,还要请安呢。” 春桃有些失落,但还是细心替主子放好幔帐,才退了出去。 莫约过了两刻钟,叶秋漓刚进入梦乡,肩膀忽而被人猛推了一下。 而且,是很猛地推。 她瞬间惊醒,入目便是男人黑压压的脸。 “不是让你候着?” 他语气极冷,眼神更不必说。 叶秋漓撑起身子,有些迷茫和疑惑:“夫君还要吗?” 陆清旭脸色已然冷得不像话。 这春桃倒是耳报神,叶秋漓居然知道那小勾栏进了他的水房。 望着被她一人便占据全部的床榻,陆清旭冷冷一吼:“睡进去。” “噢。”叶秋漓连忙挪动身子。 男人冷着脸躺下,盖衾褥的时候还狠狠扯了扯,也不知在发什么脾气。 见他躺下便闭上了眼睛,叶秋漓只得小心翼翼躺在男人身边。 可忽然被弄醒,她睡意全无。 况且。 这是陆清旭第一次与她同宿。 她一个人睡惯了,多一个人,反而不太适应。 回想他刚刚说的话,叶秋漓侧过身子看向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是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服:“夫君若还想要,也是可以的……” 陆清旭缓缓睁开眸子,冷了她一眼,懒懒散散地噎了句:“你夫君我,累得慌,要不动了。” 叶秋漓连忙收回了手。 垂下眸子转过身,她安静地闭上了眼。 …… 翌日。 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想必长街细作一事颇为重要,春桃说,连早膳都未用就走了。 叶秋漓独自去给婆母请安。 原先一直都会在同路的抄手游廊遇见妹妹,谁知今日,却未见叶寒霜身影。 她稍稍等了一会,可还是未见,只好自己先去了。 谁知去了之后,在屋外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没有见到婆母,只得了刘妈妈的传话:“大夫人昨夜心口不适,头昏脑胀,传了府医来看,说劳累过度,须得吃药静养。” “这是府中对牌,大夫人的意思是,在大夫人痊愈之前,少夫人作为长媳,这侯府中聩之事,请大少夫人代为掌管。” “早膳过后,老奴会带上得力手下,给少夫人打打下手。” 叶秋漓没想到,请个安而已,竟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事。 她虽学过管家之事,但从未实践过,更何况还是偌大的侯府。 而最主要的,是她觉得这事……颇为蹊跷。 可命令已下,她是不接也得接。 “母亲信任秋漓,儿媳自是心中欣喜,不过这侯府中聩,虽是琐碎,可桩桩件件都不能疏忽,儿媳一人主理,恐出差错,可否让寒霜弟妹同我一起,毕竟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刘妈妈礼貌笑着。 “大夫人原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早先青雅居传了话,二少夫人昨夜偶感风寒,高烧不退,如今已然在隔离养病,这不,请安都没能来。” 四妹妹生病了? 叶秋漓微微蹙眉。 “所以啊,这一大家子的大小事,暂时只能指望大少夫人了。” 第20章 生病 叶秋漓最终只能颔首福礼,谦谦然道:“烦请妈妈转告母亲,母亲安心养病,儿媳盼望母亲早日康复,暂理中聩之事,秋漓一定尽心尽力,日后,还望刘妈妈多多指点。” 刘妈妈笑:“少夫人这是哪里的话,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会转告大夫人的。” “多谢妈妈。” 走出春禧院,叶秋漓脸上笑容逐渐没了踪影,中聩之事,在这后宅内院,可是主母姨娘最爱争夺的权力,谁主家,谁最大。 如今婆母竟如此草率地给了她。 这事,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但世间万事万物,有利便有弊,而有弊,亦会有利…… 不管后面的烫手山芋到底是什么,握着府中对牌,对她来说,是摸清侯府情况的最好机会。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只要摸清侯府弟底细,自己和妹妹在诸事上,便可以避免摸石头过河的窘迫境地。 这于她,于妹妹,都是好事。 如此,她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好好接住这次机会。 这边刚出了春禧院的门,春禧院便传来匡芷荷匡姨娘的怒骂声。 “宋白晴,有你这样做嫡母的吗?” “眼看我家亦璇及笄之礼已过半年多,我次次请你,让你替我家亦璇议亲,你多番推辞,如今还称病不见!” 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 宋白晴这是想拖死她的女儿! 她自己不成器,生了个儿子便生不了了。 她嫉妒自己儿女双全,一子二女,其他事情给她使绊子就算了,这姑娘家议亲之事,她竟然还如此! 侯爷如今操心政务,要么去上朝了,散朝又与同僚书房处理政事,不是琢磨校场练兵,就是思考南疆行军战备的最优方案,指望着弄出成绩,呈于陛下,将功赎罪。 一天天忙得焦头烂额。 根本没功夫见她。 更不说这议亲之事,原就是后宅主母该管的事,侯爷根本不在乎。 她一妾室,不能随意出门,更不可能有拜帖登门,面见上京官眷的机会,眼见她家陆亦璇这议亲之事,迟迟没有进展,她能不急吗? 可现在,这宋白晴,居然装病不见,连带着议亲之事也一股脑推掉。 真是可恶至极! 这个老贱货! 匡姨娘气得火冒三丈。 直接站在春禧院内破口大骂! “老娘我知道,你根本没病,你那是装病!我告诉你,璇璇的婚事还是被耽搁了,我要你好看!” “你可别忘了,你是嫡母!” “你这嫡母,表面贤良淑德,实则自私至极,老斑鸠一个!” “匡姨娘,大夫人真是生病了,如今连管家权,都全全交给了大少夫人,你就别为难我们夫人了,议亲之事,谁管家,你问谁便是。” 刘妈妈终是听不进去,走到匡姨娘身边劝说道。 匡芷荷皱紧眉头:“谁?” 这管家之权,全全交给谁了? “侯府长媳,咱们的大少夫人。”刘妈妈露出标准笑意,微微福身,“姨娘自去找大少夫人就是了。” 说完,刘妈妈头也不回地离开,当着匡芷荷的面,砰地关上春禧院正堂的门,还故意提高音量:“如烟如雨,大夫人身体不适,须得静养,在大夫人康复之前,春禧院,闭门!谢客!” 匡芷荷气得浑身发抖。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着! 好你个宋白晴,老贱人! 我们碧云阁不好过,你们春禧院和兰亭院的,也别想好过!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侯府十几年是白待的? 兰亭院做的有些龌龊事,宋白晴这个做母亲的,恐怕还没她这个姨娘知道得多吧! 陆清旸是宋白晴独子,亦是嫡子,自出生便金尊玉贵地养着,只要他想要的,宋白晴无有不依。 过度溺爱养出来的孩子。 自是以为这人世间他就是天,只要他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得到。 小时候如此,长大后更甚。 很多事情宋白晴都暗中包庇,甚至出策替善后。 我的亦璇要是婚事被耽误了,你家陆清旸也别想好过! 春桃听着那咒骂声,面来担忧。 叶秋漓却全然不管这咒骂的声音,脚步加快,朝着昭阳院走去:“春桃,你待会去小厨房,用食盒装上几碟点心,随我去青雅居。” “是,少夫人。” 寒霜的身体素质她是知道的,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了也能活蹦乱跳,高烧不起四个字,不停地刺激着她心口,她怎能不着急。 春桃备好点心,两人步履匆匆地朝着青雅居赶去。 “大少夫人。” “烦姑娘帮我通报一声,听闻二少夫人卧病,我来看看她。” “大少夫人稍等。” 青雅居候门的小丫鬟去了又回,叶秋漓还担心不让见,没想到对方长手一伸,“少夫人请。” 霞红和云紫在屋外候着,见叶秋漓来了,霞红福身颔首,云紫却只是稍稍的低了低头,眼睛不耐烦地瞟向别处。 叶秋漓将一切尽收眼底,没说什么,径直去了叶秋漓的卧房,屋内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她钻研医术也不过两年,相关知识一知半解的,连这味道是何药草都闻不出来,技艺不精的感觉,让此刻的她莫名烦躁。 “四妹妹。”叶秋漓望着卧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贴着冷巾的叶寒霜,担忧不已。 “阿姐来了。”叶寒霜声音沙哑,身子看上去很是虚弱,望见叶秋漓来了,强撑起一抹笑意,“这么早,阿姐早膳都没用吧。” 叶秋漓心疼地握住她手心:“自己都病成这般了,还管我吃没吃早膳。” “我没事,只不过昨夜受凉了。” “怎的平白无故就受凉了,这都马上孟夏时节了,夜里的风也不算凉。”叶秋漓蹙紧眉头。 叶寒霜想起昨夜那温水最后变成凉水的画面,无奈地笑了笑,回捏了姐姐的手心,“就不小心,没事的,阿姐放心就是。” “你以前可是鲜少生病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到新地,总会有那么几天水土不服的,无碍。” 话音一落,陆清衍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咳咳咳地走了进来,他用洁白的帕子捂着嘴,咳嗽地比往日厉害许多,“夫人,该吃药了。” 叶秋漓连忙站起身子,陆清衍掀起珠帘,目光对视,前者福身行礼,后者亦颔首,彬彬有礼四个字像是刻在了他身上,“大嫂嫂来了。” “二公子这是,也生病了?” 叶秋漓看他咳得厉害,自进门开始就没停过,却还是坚持亲自将药端到叶寒霜身边,那苍白地脸都咳红了不少,于是问道。 第21章 管家 可话刚说出口,叶秋漓就后悔了。 陆清衍本就是羸弱之身,常年病着,自己这番话,不是平白戳了人家痛处。 好在陆清衍似乎没有过度解读。 只说:“是我身体不好,稍微吹点凉风,便感上了风寒,寒霜是被我染了病气,怪我。” 叶秋漓心里还是疑惑,不过并未表现在脸上:“最近气候多变,夜里凉,白日又热,反复无常,寻常人生病都是有的,寒霜弟妹自小睡觉安分,多半是她自己不小心染上的,怪不得二公子。” 陆清衍笑了笑,脑中浮现昨夜艳影,面上笑得温柔,内心却染上玩味戏谑的笑,“昨夜寒霜,确实不太安分。” 叶寒霜皮笑肉不笑,这厮还有脸说! 自己不行,动了几下就不动了,后面基本都是她来的! 虽说看过不少春图,可毕竟第一次实践,可把她累得够呛。 这厮还在这里暗戳戳笑话她! 衣冠禽兽! 陆清衍细心地喂她喝药,虽看着身子孱弱,可扶起叶寒霜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倒也让叶寒霜靠得稳稳的,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喂到嘴里,喂完还细心地用干净丝帕替她擦嘴。 “这些下人来就好。” 想着阿姐在这,叶寒霜故作了几分娇媚与柔弱。 “我就想照顾你。”陆清衍笑着说。 叶秋漓见两人打情骂俏很是和谐,她稍微放心了些,也明白不宜久留,于是说了几句客套话,让寒霜好好养病。 最后让春桃将食盒放在一旁。 “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糕点,弟妹尝尝可比得上青雅居的味道,若尝着可口,我下次再给你带,若是不喜,改日也让我尝尝青雅居的手艺,我好叫厨子改改味道。” 叶寒霜望着姐姐的眸子,明白其中深意,点了点头:“好,下次我让霞红给嫂嫂送去。” 阿姐定是请安时在婆母院里,得知自己病了的消息,这个时辰,怕是早膳都未用,便匆匆赶来瞧她,如此关切,她心头一热,甚是宽慰,连带着昨日在浴桶里受的委屈都消散不少。 自己必须快快好起来。 否则阿姐孤身一人,倘若遇到什么事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且听云紫碎嘴,昨日昭阳院来了个新人,长得极美,原是长街乐坊的乐师,还说什么,长得又水灵,腰肢又软,皮肤嫩得跟豆腐似的,刚到院里,就把大公子迷得不行....... 下人尚且传成这般,多半真是长得美若天仙,那陆清旭又是寻花问柳的常客,如此,阿姐在昭阳院的日子恐怕就难了。 叶秋漓福身告退,春桃跟着出了院,便迫不及待地说:“瞧着二公子对二少夫人可真好,生病了还亲自喂药,知情识趣,怎么大公子就......” 春桃脸色一怔,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少夫人恕罪,奴婢一时嘴快,我.......” 叶秋漓面色自若,一如往常:“无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且公子对我,算不错了。” 一无过分苛责,二无随意打骂,日子也安生,当真是算不错的了。 自小便见过男人们的薄情寡义,鸡飞狗跳的后宅闹剧。 她亦从未想过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幻梦。 能够安稳度日,便足够了。 只要自己的妹妹安好,母亲安好。 其他的,她都无所谓。 早膳过去没一会,刘妈妈便带着四个女使,一人抱着一沓厚厚的账本花名册,来了昭阳院。 “给大少夫人请安。” “刘妈妈来了。” “少夫人,这是府中一应事务的账本,名册,以及往岁各房、库、处的月折,年折,尽数在此,少夫人请过目,大夫人卧病,吩咐老奴给少夫人打下手,少夫人且先看着,有不懂的,尽可问老奴。” 叶秋漓望着四个婢子抱着都费劲的一应册子,顿时头大:“且放侧屋吧。” 她在叶府时,母亲只教过她如何看账本。 可那也不过她们小小院里的小小开支。 一个册子便记完了,这偌大的侯府,这堆山似的账本花册,不知得看到什么时候。 “那老奴先告退了。”放好东西,刘妈妈福身告退。 “妈妈稍等,妈妈刚不是说,母亲让您帮我一同.......” “自是帮着少夫人的,不过大夫人卧病,离不开人,侯府奴仆各司其职,她们在春禧院亦有自己的事要做,少夫人您看了,若有不懂的,尽可拿到春禧院来问老奴,老奴都在呢。” 叶秋漓脸上笑意微僵,这春禧院与昭阳院相隔甚远,来回一趟也得两刻钟,刘妈妈这打下手,可真是个好下手呢。 “那,老奴告退了。” 刘妈妈笑意全然堆在面上。 可叶秋漓却只看见她笑容之下,全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叶秋漓笑着点头,目送这人离开,望着满屋的册子,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干活。 ...... 春禧院,宋白晴头戴抹额,慢悠悠喝着碗里的糖水:“她当真那副表情?” 刘妈妈点头:“可不是嘛,脸都僵了。” “昨夜陆清旭那小畜生,居然没碰翟纤云,还宿在了叶秋漓屋里,两人平日看不出什么情调,夜里到底是睡在了一块,现下她要管家,哪还有时间同他恩爱,我倒要看看,陆清旭能忍得住不碰那骚得要死的小贱货?” “大夫人这次,又是一箭双雕。” 又可撒手不管那陆亦璇仪亲之事。 又可帮翟纤云博得侍寝的机会。 可不是一箭双雕嘛。 且翟纤云也并非蠢笨之人,若不给她多铺点路,她可不会真地忠心于自己。 宋白晴放下瓷碗,得意一笑:“你怎知,不是一石三鸟?” 刘妈妈唇角微抿:“大夫人还......” “最近替旸儿打点那庄子李佃户的孙女,还有那京郊苏木匠之女,花了我不少银子,前几月宋思卉又回老家祭祖,我实在没辙,从银库里拿了不少钱。” “所以,夫人之意?” 第22章 教她 宋白晴抚了抚抹额,嘴角上扬:“若她是个会管家的,看得出账册端倪,量她也不敢问我要钱,只得自己掏腰包平账,若她是个不会管家的,看不出账册端倪,那便是最完美的背锅之人。” “夫人聪慧,一石三鸟。” 可说完,宋白晴又猛地叹了声气:“我如此聪慧,怎的生个儿子,心思不用在读书科考,为官做宰上,居然整日想着勾搭那些子小妮子。” 说着她就来气。 “若是勾搭些貌美名媛也就罢了!” “偏偏爱好勾搭那等子下贱的货色,不是这个婢子,就是那泥瓦木工农田佃户家的女子!” “真不知他那脑子里装的些什么!” 气死她这个做娘的算了! 尤其上次那个蒹葭,陆清旭在正堂说出‘此女甚丑’的时候,她险些接不上话,光是想想就面红心臊。 她儿长得风流倜傥,也不知怎的看上那种货色! 唉! 整日不见踪影,也不知今日又去哪鬼混了? 这个臭小子! ...... 叶秋漓站在全部堆积起来,恐比自己还高的账册,轻轻叹了口气,春桃也在身后,神色动作几乎一样。 “春桃。” “少夫人,这得看到猴年马月啊?春桃识字不多,恐怕帮不了少夫人。” “传早膳吧。” “啊?噢,好,奴婢这就去。” 吃饱了才能好好干活,且吃完饭再说吧,光是看着就够累人的。 早膳有——牛乳菱粉糕,虾鱼肚儿羹,波丝姜豉,汁小鸡,辣瓜儿,精致小碟盛着,叶秋漓吃了七七八,没剩多少。 之后便让春桃在侧房支了炕桌做书案,开始翻看一应账册。 午膳过后也没时间休息。 这一看,便到了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刻。 陆清旭走路向来没声,走进屋内望见握笔伏案的人时,她正因烛火太暗,眯眼轻轻揉了揉眼睛。 “叶秋漓?” 她闻声抬眸,连忙起身,谁知坐了太久,一着急起猛了,小腿一麻,身子瞬间软了下去,直直磕在地上。 “少夫人!” 春桃连忙弯腰去扶,谁知陆清旭大步流星,走在她前面,顺手将人抚了坐好,春桃见状,默默退了两步。 “腿别动,身子慢慢坐好。” 陆清旭剑眉紧蹙,揽住她肩膀将她扶了坐好,手在她两只大腿上来回捏了捏,叶秋漓感受到他大手的劲道,耳朵微红。 “膝盖磕到没?”他声音依旧很冷。 “没。”叶秋漓摇了摇头。 他捏了好一会,才问:“好些没?” 其实还有些麻,但叶秋漓实在难为情,总归是比刚刚好了不少,便答说:“好多了。” 陆清旭这才收回手,站起身子,望着整整齐齐堆在屋内四处账册,“侯府账册?” “嗯,母亲卧病,让我暂理府中事务。” 陆清旭弯腰将她刚写下的笔记拿了起来,只看一眼便皱起眉头,又看了看这昏暗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叶秋漓身上:“都能看懂吗?” 叶秋漓抿嘴,摇了摇头:“都不太能。” “去书房,这里太暗。” “夫君今日没有差务要处理吗?” “有,但不多。”他面色依旧冷淡,“春桃,让院外小厮把东西搬到书房,我同少夫人先用晚膳。” “是,大公子。” 晚膳比早膳和午膳都丰盛,院里主子少爷回来了,自是多些,有熟肉饼,栗子糕,花笋干,油煎豆腐,清炖蹄髈,黄金鸡,醋溜鲜鲫鱼,还有一碗猪大骨清羹,色香味俱全。 叶秋漓不是贪嘴之人。 可看了整日的账册,她看到这美味佳肴时,实在没忍住咽了咽喉咙。 虽说嫁到侯府诸多不好,不过这吃穿用度上,确实比叶府好了不少,就光说这食膳,样式多,味道也好,用的都是上好食材,入口那滋味,可满足了。 “饿了?”陆清旭眼尖的厉害,不过细微的动作,都被他捕捉到。 叶秋漓腼腆一笑,轻点头:“嗯。” “来日不必等我,饿了自己先吃。” “这不妥,晚膳还是要等着夫君的。” 陆清旭唇角微勾:“随你。” 果腹之后,叶秋漓心情都好了不少。 伏案看册的劳累终是得到些许缓解。 小厮将一应账册搬到书房,书案也挪到陆清旭书案边上,中间隔了半尺间距,她收拾好,屁股刚坐在椅子上,身子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陆清旭将椅子搬到她右侧后方,旋即坐下。 叶秋漓疑惑回头:“夫君这是?” “不是都不太能?” 这人,是要教自己? “有些是,不太能看懂。”她声音略微吞吐。 陆清旭不知哪里找出的戒尺,一只手握着,一只手慵懒随意地搭在她椅背上,背脊挺得笔直,握着尺子指着她刚好翻开的书页:“月折知道吗?” 两人隔得挺近,陆清旭一说话,叶秋漓有种家塾师傅在她耳根子说话的错觉,“知道。” “月折,年折是侯府每月每年的收支明细。” “月折有哪几类,知道吗?” “我今日看的是司房总钱折,其余还未看。” 陆清旭低沉浑厚的嗓音在耳边幽幽然响起:“年折有司房总钱折,司房总银折,银库总折,煤炭库总折。” “月折有银库月折,司房月钱折,司房月银折,煤炭库月折,菜钱月折,这几个都很好理解。” “银库月折,记录当月收支,包括出拨给煤炭库的钱、发给各处的月例和各行的菜钱,主人们出门的开销、差遣佣人干活的赏钱、老师的学费、巡更人的加班钱、寺庙的香资,购买物品的开销等等;收入大多来自管事处,买办处,庄园处的生意往来以及房租地租。” “司房月钱折,记的是铜钱开支,譬如,奖赏佣人,买进物品,车夫车钱,菜钱。” “司房月银折,记的是银两开支,譬如月例,贵重礼品,修缮房屋,打赏宫廷到府送礼之人。” “煤炭库月折,记的是发放给的煤炭和烛火钱。” “菜钱月折,就是发放给各房各处就是菜金。” 他讲得很细致,一字一句,全部自耳蜗滑入心脏,再到脑子,叶秋漓都一一记着。 “月折之间可有重叠?”他又问。 叶秋漓小手握着紫毫,瞧着书案上账册,点了点头:“有。” “可知为何?”他盯着叶秋漓认真倾听的耳朵,问道。 叶秋漓摇了摇了头。 在叶府时,她只知每月得去银库领月钱。 但都是母亲身边的婢子去。 母亲亦会记录开支,可那也不过是个院里,嫡母从未教她这些,且她整日迷于诗文医术,也没想过这管理后宅的一应本事。 他随意翻出两本不同的月折,放在叶秋漓身前:“重叠,便是为了你今日查。” 叶秋漓眸光微亮,脑中茅塞顿开,唇角也上扬了几分,回眸看他,“对照着查,若有出入,一目了然?” 陆清旭望着她的眸子,点头。 “除了对收支,对相应物价,对人,此外,便是对照各处,库,房不同类的月折。” 恍然明白所有的叶秋漓,内心颇为惊喜,嘴角浅然扬起笑意,此刻梨涡轻陷,宛若嫣然春意。 可谁知男人眉头忽而绷紧,手中戒尺拍了拍书案,颇为冰冷又带着几分烦躁地来了句:“看书!看我作甚?” 第23章 樱花 叶秋漓乖巧坐正身子,目不斜视,直至陆清旭讲完全部,她都未曾回头看身后之人一眼。 细细给她讲了‘进-缴-存-该’,‘有来必有去,有去必相等’等记账规则,以及侯府一应管事处、档案房、随侍处、庄园处、回事处、听事处、执灯处、巡更处、银库、煤炭库、米库、饭房、厨房、神房、笔札房、浆洗房、水房、各门房等等......每月每年的大抵平均开支。 若高于往年往月太多,有问题。 若低于太多,亦有问题。 皆得细细琢磨。 明晃晃的烛火之下,叶秋漓将陆清旭所讲牢牢记在心中,又言简意赅地做了笔记,对照着账簿一看,果然清晰明了许多。 “你且看着,不懂问我。” 叶秋漓原想回头对他说句感谢,可忽然想起他刚刚凶巴巴的脸,还甩着戒尺,便没有回头,只保持此刻的姿势道:“多谢夫君。” “你夫君是账簿,还是那紫毫?”谁知男人冷不丁来了句。 叶秋漓心中懊恼,不是你刚刚说,不让我看你的吗? 烦人。 “多谢夫君。”她起身回头,甚至还恭恭敬敬屈膝福身,颔首行了个礼。 见此,陆清旭顿时:“......” 没心肝的玩意,还行礼? 男人没说话,沉默提着椅子坐回自己书案前,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 他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只是个七品副指挥使,虽说这上京富贵家的少爷公子,大多是七八品起步,可他怎会屈居于此。 且父亲当初不过是看不他惯日日青楼楚馆鬼混,觉得丢了侯府脸面,才给他谋了这差事,日后也不会提携他。 一切,只得靠他自己。 而近日事关侯府的流言颇多。 父亲几月前被陛下斥责,这事所造成的影响,至今未过去。结交党羽,干涉立储,桩桩件件,若得了实证,或陛下追根究底,侯府可就真要遭难了。 陆清旭握着狼毫,一边整理兵马司相关差务事宜,一边在脑中细细算盘宫中形势,眸光冷肃。 叶秋漓也在旁边书案,安静看着一应账簿。 烛火明亮,晚风轻拂,案牍之上,今夜的两人,可谓格外和谐,半尺之隔,谁都没有打扰谁,可又好似,谁都有陪着谁。 男人一身墨青色竹柏细纹云锦直缀,一条黑色纹虎角带系在腰间,黑发用银簪整齐绾起,束冠清爽而利落,烛火将他有棱有角的侧脸,映照的那线条更加硬朗。 叶秋漓不小心余光瞟到一眼,心脏随着烛火晃动了几下。 陆清旭这身型,这脸蛋,确实很不错。 猛然间,她又想起昨夜替他更衣沐浴时,白色里衣下......胸口腹部的线条,也是这般硬朗清晰,这男人似乎从内到外,都很硬,脾气也是。 冷不丁噎她一句时。 都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了。 脑中因为陆清旭那张脸混乱了半秒,她猛然回神,立刻将思绪放在账簿上。 书页翻动时,发出轻浅的声音,随着微风在书房内萦绕,衬得这夜格外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叶秋漓看得专注,忽而一声娇软俏媚的轻唤,将她鸡皮疙瘩都唤起来了。 “旭公子~” “旭公子还在忙着处理差务呢?” 翟纤云身娇体软,那呼唤声,可谓是既软侬又轻媚,听得叶秋漓心枝都乱颤,女人听了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男人了。 细白的手指尖儿握住手中的食案,“纤云在小厨房亲手做了叠樱花酥,请公子......和少夫人品尝。” 翟纤云如今是大夫人送来的人。 虽着了琅妈妈一顿收拾,可毕竟有人撑腰,晚膳过后在小厨房捣鼓来捣鼓去,也未有人敢说她。 陆清旭抬起眸光,朝边上的人看了看,她正面色如常地翻看账簿,心中暗诽了句没心肝的,他冷眸睨向身前行礼鞠躬的人。 被他直直盯着,翟纤云唇角微抿,面上瞬然露出羞色,白皙脸颊渐渐泛红,“旭公子,尝尝这樱花酥吧?很可口的。” 说着她还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自己裙摆上。 那罗裙下摆,可不是错落有致地绣着几簇簇樱花,这暗语打的,也是没谁了。 陆清旭是秦楼楚馆常客,又是深沉腹黑的性子。 哪能看不出来这翟纤云的话里有话。 冷凌眸光落那罗裙樱花,他嘴角轻勾,说话时似笑非笑:“纤云姑娘的这衣裙,粉嫩淡雅,很别致嘛。” 听到这话,翟纤云唇角弧度更甚。 昨夜她原就想把人给伺候了。 可大公子说他公务繁忙,累了一日,暂时没心情,只得改日再让自己好好伺候他。 但其实昨夜,她就得了一个字——滚! 陆清旭向来是个阴晴不定的主,昨夜她满怀期待地进去,还未靠近浴桶,便被一身低沉怒音吼住脚步。 多半是差事烦忧,加之自己又是走宋氏大夫人的门路进来的,那老女人是陆清旭继母,肯定也因此迁怒了她。 不过昨晚的她还真就不信了。 自己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般的美女子,他陆清旭能忍得了几日? 宠幸之事,她以为还得再蛰伏些日子。 不曾想一碟樱花酥就搞定了。 看陆清旭颇有兴趣的模样,翟纤云趁热打铁,娇羞更甚:“公子可是,也喜欢樱花呢?” 陆清旭身子往木椅上倚靠,睥睨眼神之下,那慵懒随性的腹黑气质在瞬间散发出张力,“初樱动时艳,擅藻灼辉芳,古人的话,确有他的道理。” 说完,他余光又瞟了眼某人。 翟纤云喜不自胜,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公子好眼光,奴婢也喜樱花,浑身上下,自外,到内,都有樱花的影子呢......” 叶秋漓微微蹙眉。 总觉这话,很怪。 自外,到内? 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且说的时候,翟纤云还故意停顿,望着陆清旭的媚眼狐味更重了。 陆清旭余光朝边上睨了眼。 叶秋漓纤细骨感的手捏着书,正漫不经心地翻到下一页,丝毫不在意他跟别人的对话。 心里莫名有些火大。 “旭公子,今夜,可要同纤云一齐赏樱?” 第24章 绽放 陆清旭嘴角隐匿冷意,“樱花酥自己做的?” “嗯,都是纤云自己做的。” “卖相倒不错,不过这樱花嘛,得亲自看着它绽放,那才最美,我家温婉的少夫人,你说,是吧?”浑重低魅的嗓音带着几分嘲弄的冷意,一字一句,夹杂着冰霜,直直刮进叶秋漓耳朵。 忽然被点名的叶秋漓,不留任何破绽地扬起笑,朝着男人微微颔首:“姹紫嫣红也不过半月花期,若能观其绽放,确是一桩雅事,且樱花花期更短,自是如此。” 翟纤云眼底暗露冷蔑。 这种木鱼疙瘩,怕是连他们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吧,呵呵,当真笑死人了! “......”陆清旭眸子更黑,“既然我家娘子都说了,此乃雅事,你去厨房再做一碟。” “本公子,亲自,看着,你做。” 他亦说得一字一句。 话里有话,内涵至极。 说完还狠狠剜了叶秋漓一眼。 翟纤云心跳加速,以为达到目的,挑了挑眉,妖艳一笑:“公子要亲自看纤云做,纤云自当拿出最好的技艺,保证,让公子满意......” “那便走吧。” 陆清旭站起身子,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端在身前,四方步走得跟要出门打仗行军似的,谁能想到是去,是去...... 到此刻,叶秋漓才明白,他们所说樱花是何意。 烛火闪烁,此刻的书房无比寂静,圆月高悬,自竹帘缝隙洒落屋内,叶秋漓抬眸窥月,莫名恍惚。 心中倒也说不出什么感受。 许是没有期待过什么,便也不会有什么失望。 这些东西,早在出嫁之前便想得明明白白。 又何必因他一时的温暖与照顾,而奢求其他的东西。 人啊,只能奢求自己,绝不能奢求别人。 否是,一生都在失望中度过。 只是,晚膳时才说不想要这婢子,结果一碟樱花酥端到眼前,便似勾了魂,与人打情骂俏,还当着她这个正妻的面...... 心中掠起丝丝不适。 不过,最终还是在月色之下尽数消失。 她握紧紫毫毛笔,将心思专注于眼前账册,忧心夫君与别人之事,一则心累,二则误了管家之事。xbiQiku 如此,还是别忧心为好。 否则累的痛的是她。 最后没管好家,被责骂的还是她。 不值当。 ...... 漆黑的小厨房点起了灯,翟纤云腰肢浪啊浪地揉着面团,腰间绢带已然被她故意扯开,她一边揉,一边谄媚着:“原以为公子是要去房里,没想到公子还当真来了这厨房,莫不是,想玩些花样?” “揉着,不许停。” “嗯,好~” 只要能留在这侯府长子的身边,揉个面而已,有什么难的,听闻这陆清旭癖好颇多,尤为喜欢那样式独特春活,一般人很难伺候他,叶秋漓也是可怜,老实巴交什么都不会,自是没办法赢得这男人的身心。 有了叶秋漓的衬托。 以后她在这昭阳院的日子,一定不会差。 搞不好还能占她一头呢,正妻又如何,能够博得男人欢心与宠爱,才是这后宅最佳生存之道。 嫡子身边她是去不了,可这庶子,她必得牢牢抓住。 陆清旭是长子,却是秦楼楚馆乐妓所出,且听闻,侯爷当年并非主动勾搭,是那乐妓用药爬上他的床,之后消失不见,肚子八个月了,才现身迫侯府强收。 侯府无奈,将人收了。 孩子出生没多久,那乐妓不知为何得了癔症,送到郊外庄子养了几日便暴毙而亡。 他母亲是乐妓,自己是乐师,她倒有些觉得,自己配他,也没什么配不上的。 主要肃昌侯府尊贵,做个妾室也好过在外弹琴唱曲,且想要抬为良籍,这个京城惯爱寻花问柳的男人,是她最好的跳板。 陆清旭在厨房里面转来转去,似是寻找什么东西。 最后在柴垛边找到一把铜火箸,将东西拿起,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瞧了瞧,找出火折子,对准末端慢悠悠烧着。 一边烧,他一边说:“这樱花,确实很美......” 翟纤云揉着面团,忽而感觉身后的人,在朝她靠近,一直记得男人刚刚说的话,让她不要停,于是她浪啊浪的腰肢,摇得更狠了。 陆清旭一定被自己的模样,迷得心儿乱颤吧。 她勾唇深意一笑。 可她不知,男人的浑身充斥着阴沉和冷峻,薄唇蓄着一抹肆意,深眸邪魅诡异,宛若深不见底的沉寂地狱,手里正握着被烤得泛红的铜火箸。 眼见身后男人高大的影子,渐渐将自己笼罩。 翟纤云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发出轻哼的声音:“旭公子,跟纤云一起做樱花酥吗?” 男人面若冰雕,微扭脖子,眼眸越来越幽黑。 “我知公子对我有情,我对公子亦是如此,今晚过后,纤云就是公子的人了,公子想要玩什么花样,纤云都可为了......啊——!” 只听! 滋滋一声焦响! 皮开肉绽的痛,在刹那间,刺穿她所有神经! 尖叫的声音自小厨房传出,叶秋漓拿着紫毫地一顿,连带着书页上的字都歪了,她睫毛微动,抿了抿唇角,望着账簿的眸光未曾移动半分,最终,还是撕去错了一字的纸张。 虽只错了一个字,但她还是习惯撕掉整页,重新誊抄。 翟纤云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回头。 可脑袋已然被男人狠狠摁在砧板上,半分动弹不得。 余光之中,她只看见男人面上表情漠然且毫无波澜,唯独那双凛冽桀骜的眼神,似看垃圾一般,尽是鄙夷,森冷至极地睨着。 “这樱花。” “只有绽放在身体上。” “才最美。” 他一字一句,宛若冰雹,狠狠砸在翟纤云身上。 说话间,还慢悠悠转动火箸。 鲜肉烧焦的诡异气味,瞬间弥漫四周。 “啊——” “旭,旭公子......” 翟纤云美眸瞪大,火箸烫穿衣裳嵌入肌肤,烧焦的肌肤疼得她喉咙充血,惊叫一声后,又被陆清旭阴鸷可怖的眸子吓到,竟一时说不出话,瞪大双眼,满脸惊骇,牙齿抖得咯咯作响。 此刻她只觉得身后的人,似是活阎王。 脑中猛地闪过他玩死不少青楼女子的传闻...... 顿时头皮发麻,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你说为了我,什么花样都愿学。” “那本公子便告诉你,这,就是我最爱玩的花样。” “这人肉炙烤的味道,别具一番风味呢,尤其你身上的,还是樱花炙烤。” 阴鸷如阎王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毛骨悚然。 “不,不......”翟纤云吓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嘴角抽搐,“公子,公子,我不伺候你了,我不伺候你了.......” “啊——!” 还未说完,她被陆清旭整个拽起,狠狠摔在墙壁上,胸口闷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男人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如同黑洞般诡异深邃的眼眸,依旧望不见任何波澜与扭曲,他举起火箸,轻轻一吹,那一举一动,莫不是阎王转世,“怎的又不愿伺候了?” “可是本公子很满意,已然决定将你留在身边,你为何出尔反尔?” “不是对我有情?” 第25章 变脸 陆清旭嘴角似笑非笑,眼神睥睨,充斥阴鸷。 灯烛闪烁,男人魁梧的身形镀上一层金光,影子拉长,将跌坐地上的人完全笼罩,恐怖气息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冰冷蔓延,直直侵入翟纤云骨髓之中。 “不说话?” “还是你刚刚所言,皆是谎话?” 陆清旭半蹲下身子,手中冒着热气的火箸,眼看着就要靠近翟纤云下颌,她瞪大双眼,这人是要作何?难不成,他要用这烧红的火箸抬起她的下巴? “公子!公子!不,”翟纤云连忙跪下,肩膀抖得不行,“我,我没有撒谎,纤云对公子,确实有情,只是公子这......” 她余光落在那发红的火箸上,喉咙咽了咽,双眸惊骇。 “不是说,什么花样都愿意?”陆清旭脑袋微偏,目光慑人,“这只是我的一点小癖好,倘若我收了你,来日玩点更大的,你这忍耐程度,如何满足我?” 小癖好...... 这还,只是小癖好? “不过,本公子可以慢慢训练,玩的多了,早晚会适应,今夜好好休息,明夜,我带你,玩些更刺激的。” 一字一句,字字如剜心。 男人说完,将火箸砰的一声扔在一旁,水缸里慢悠悠舀了一瓢水,双手冲洗干净,转身离开。 翟纤云瘫坐在地,后背烫伤蜷缩的皮肉疼得她满头冷汗,太恐怖,这个男人,真的太恐怖了! ...... “叶秋漓。” 她正专注着,男人冷沉的声音忽而在书房门口响起。 “夫君。”她站起身子。 “伺候我沐浴更衣,账簿琅妈妈会来看,明日她自会告知你何处有问题,亦会指导你如何看,现下,备好东西,到水房来。”他语气冰冷至极,字字如霜。 “纤云姑娘不是陪着夫君,不若,让纤云伺候吧。”她声音柔柔,带着几分成全与讨好。 “我喊不动你了,是吗?” 男人冷眸直刺而来。 “......” 叶秋漓微抿唇角,恭敬福身:“秋漓这就去。” 走出书房,叶秋漓心中懊恼,这人怎的这般阴晴不定,兴致勃勃去的,垮着个脸回来,刚刚叫得那么大声,也不像没伺候好的样子,为何变脸如此快,凶得要命。 想到昨夜水房,叶秋漓很是难为情。 也不是说不能侍寝,可好歹去房间里。 这,这浴桶里......谁会好意思啊? 虽说快到夏日,可夜里还是凉,万一不小心染了风寒,管家的事又会被耽误,若婆母怪罪下来,难不成他会替自己领罚吗? 心里不免烦躁。 可陆清旭变了脸,她只得硬着头皮上。 谁知刚从衣橱里找出衣衫,手臂忽然被男人猛地拽住,叶秋漓回头,心想这人怎的走路从来不出声? “夫君?” 男人黝黑眸子盯着她,冷俊桀骜的脸,看得叶秋漓有些莫名,“怎么了?” “不沐了,没心情。”说完甩开她的手。 “可是纤云惹夫君不悦了?”原先两人在书房时,虽话说得甚少,可也没见他这般冷漠不悦,所以叶秋漓自然以为,是纤云没有伺候好,他才这般。 陆清旭冷着脸,没说话。 这一夜无比尴尬,气压可谓低到极点,春桃打来水,陆清旭稍作盥洗便更衣睡下,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叶秋漓卸下珠钗妆面盥洗收拾好时,男人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望着板正躺在正中间,没有给她留任何位置的人,叶秋漓微皱眉头,这可怎么睡? 把他叫醒? 总不能去睡书房吧? 纠结片刻后,叶秋漓蹑手蹑脚爬上床,扯起衾褥一角,慢慢悠悠地挪了进去,因为位置小,只能侧躺着,目光所及,便是男人安稳睡颜下高挺的鼻梁,流畅锋利的下颌线。 新婚月余。 她似乎都没有认真看过自己夫君这张脸。 白天上值见不到人,夜里下值回家,相处时大都板着脸,冷得不行,其余时间都独自宿在书房,细细想来,确未仔细看过,心中不免发出感叹,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夫君啊。 未来几十年,甚至于一辈子都要朝夕相处的人。 陆清旭眉骨生得极好,很高,衬得五官深邃且凌厉,男儿气概十足,这张脸,若论美感,自然比不上二公子陆清衍,陆清旸她未见过,但传闻也是难得的美男子,他大抵是两人都比不过,可依旧好看,阳刚,硬朗,俊逸,凛冽。 细细看了半晌。 她心中依旧还是那句感慨。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夫君啊。 原来自己真地成了人妻,成了侯府长媳,成了这昭阳院的半个主子...... 愁绪黯然,叶秋漓双臂抱在胸前,不知哪里来的孤寂感,在刹那间涌上心头,四四方方的宅院,没有感情的夫婿,自己来日,便永远困在这了吗? 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眼眶微红,但未曾掉泪,只掖了掖衾褥,双手抱紧自己,蜷缩着身子闭上了眼眸,明日去看看妹妹就好了,只要同她叙叙话,心情总能好些。 抽回思绪,她翻身朝向里侧,准备安心入睡,不再看他。 “转过来。”谁知男人凛冽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 叶秋漓清眸一怔,只得再次转过身子,“夫君?” 可男人依旧闭着双眸。 她眉心微蹙,莫不是说梦话了? 思考一瞬,她试探性开口,轻柔道:“夫君能否稍稍往外挪些?” 他:“不能。” 叶秋漓:“......” 翌日。 陆清旭依旧离开得很早,她醒来时已不见人影,婆母生病免了请安,盥洗收拾好,应付似的用了早膳。 春桃照例端来青盐与淡茶漱口。 放下茶杯,她吩咐春桃:“待会你寻了白露,去长街抄报房,将往前一月的邸报尽数买回,我晚些要看。” “少夫人寻邸报何用?” 邸报是由通政司的官吏们,定期收集皇帝谕旨、诏书、臣僚奏议、官吏任命升迁等朝廷文书,以及法令宫廷大事或民间灾情的官报,编撰审核后,统一刊印,每日一发,由提塘兵传送各官府及地方州郡,侯府收到之后,往往送到侯爷书房。 因为发行数量有限,长街便有了抄邸报一行。 有需要的官吏或民众,可自行去报房买。 叶秋漓手帕轻拭唇角:“匡姨娘这两日,多半是要来寻我的,出嫁前我深居闺阁,对府外之事,了解甚少,眼下这仪亲之事,左右是逃不掉的,寻些邸报来,我好做个准备。” “四妹妹亦璇,及笄已过半年,长辈怄气,平白毁了她的未来,女儿家的,婚事乃头等大事,耽误了,总归不好。” 这邸报,一来可做仪亲参考,二来她亦想多知些宅院外面的事。 至于为何要找白露,是以未出嫁的女子,不宜单独出行。 可春桃去了又回,说以往都在后覃房躲懒的人,今日却不见踪影,她出院寻了一圈,结果白露跟三公子一块,在花园鲤鱼池,三公子正把她圈在怀里,教她钓鱼呢,卿卿我我,举止甚是亲密,耳根子都红成灼虾了。 第26章 秘要 叶秋漓微蹙黛眉,望着春桃急得同手同脚跟她讲述自己见到的画面,连忙说:“你慢慢说,别急。” “少夫人刚来侯府可能不知道,每次被三公子挑逗的女婢,虽说被宠幸的时候,确实得了些好处,可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大夫人其实很讨厌那些蓄谋接近三公子的人。”春桃压低声音,说得极小声。 叶秋漓还紧握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 春桃赶紧抿紧嘴巴,只是那紧皱的眉头,怎么都松不开。 白露原是大夫人房里的人,可如今又在昭阳院,少夫人左右都不好管,可这事吧,不论管与不管,都是错。 要么得罪大夫人。 要么得罪三公子。 要么落个治下无方的罪名。 春桃光是想想都要担心死了。 尤其现在,大公子和少夫人的关系还...... 翟纤云那个老孔雀,昨夜得了宠幸,在后覃房睡觉时,也不知是兴奋过头还是怎的,捂着被子头也不露,嗯嗯啊啊哼了一夜。 “你寻个粗使丫鬟同去吧,买邸报多的钱,你二人买些自己喜欢的小什物或吃食,怎么用,随你们。” 春桃皱眉:“那少夫人,白露的事......” “事有轻急缓重,总得一件一件来,无法十全十美的时候,捡着重要的事做好,也就是了,若挨些责罚便能省去费心与纠结,倒也挺好。” 春桃似懂非懂,哪有人说责罚是好事的? “先去帮我把邸报买来吧。” 春桃只得点头:“是,少夫人。” 白露这事可大可小,但不管怎样,左右不止她一个责任人,且她不想明晃晃站在三公子的对立面,那种心机深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唯有避字,方为上策。 至于责罚,左右她只有治下无方这一罪名,再怎么责罚,也不会说要她几层皮,是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用小责罚换大安宁,别人她不知道,但对她来说,很值。 叶秋漓来到书房时,琅妈妈已经在一侧候着了。 “给少夫人请安。” “琅妈妈。”叶秋漓微微颔首,温婉端庄,“多谢妈妈来帮我。” “大公子上值前吩咐,让老奴帮衬少夫人整理账册,昨夜我已看了大概,少夫人端庄聪慧,心思细腻,原是用不着老奴在这显眼,不过是大公子心疼少夫人,怕您累着罢了。” 叶秋漓眸光微动,笑了笑:“不管怎样,还是多谢妈妈。” 琅妈妈颇为喜欢叶秋漓端庄识礼性子,叶秋漓亦是喜欢琅妈妈直爽亦得体的性子,一主一仆,就这样在书房窝了一整天,终是把这侯府的账簿给理清了。 同时关于侯府,二房叔叔有几房妾室,三房私底下最爱与上京哪家礼尚往来,三公子房里买卖奴婢甚是频繁,且侯府有很大一部分的收入,皆来自扬州频繁送的礼,匡姨娘是所有院里支出最少的等等等等,她亦牢牢记在心里。 以及,陆清旭似乎真的很穷...... 青雅居她也着重看了下,账目正常,没有奇怪或多余的消费,且收入甚是不错,每逢年节基本都能收到府内府外送的礼,贵礼亦不少,这倒让她宽慰不少,至少在日常吃穿用度上,寒霜不会过得太差。 且四妹夫对她,亦是相敬如宾。 但理清还得核算,看是否有不当的地方。 余下的,还有个库、房、处定期的核查,汇报,吃穿用度的每月预算,结算..... 若有突发事件,需得及时解决。 若有特别安排,需得提前准备。 反正把账目弄清楚,接下来的管家事宜,便能清晰明了些。 弄完所有,天边晚霞正红,拿了碎银给琅妈妈做谢礼,春桃去沏茶了,书房只剩她一个人,轻轻揉了揉手腕,以及酸痛的脖子,望向书房镂花窗外的杉木,想着缓缓眼睛时,却刚好望见一抹高大的身影,身后跟着随侍小厮。 这眼睛,是没法缓了。 陆清旭朝着书房走来,叶秋漓连忙起身行礼:“夫君回来了。” 对方回头,给小厮使了个眼神,小厮便退到了屋外。 陆清旭没看她,目光反而落在书案一旁的一挪邸报上,准确说,是他进门前便将屋内所有不一样的东西习惯性扫视了一圈,最后才落在邸报上的。 “你买邸报作何?” “随便看看。”她回。 陆清旭没再说话,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本书册,面无表情递给她。 叶秋漓微愣:“这是......张,景,春,针灸玄机秘要!” 她眸子一喜,猛地抬眸,平时稳稳扎扎的步摇都狠狠晃了晃,打到了她耳朵:“你从哪里寻来的?” 张景春乃大晋开朝神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留下许多疑难杂症的独创药方,还编著成书,印刷发行于民。 可唯独这本针灸玄机秘要,在一次上京战乱中丢失,听闻是被北渝的军队抢走了,后来北渝被灭,这本秘要,又辗转去了南疆,之后便再无踪迹。 没想到,她有一天还能见此真迹。 “拿着。”男人眸光没看她,不耐烦地开口。 叶秋漓连忙接了过来,微微颔首:“多谢夫君。” 贼宝贝地在手里捧着,小心翼翼翻开,笑意虽是克制着的,但那轻陷的梨涡,还是将她心中的喜悦暴露无遗。 陆清旭余光瞥见那轻陷梨涡,心中莫名烦躁:“别看了,吩咐人布菜,你要饿死自家夫君吗?” 第27章 斗殴 晚膳过后,陆清旭要去书房看书,还特地叫翟纤云陪着,伺候笔墨,叶秋漓打算去青雅居看看寒霜,不太在意陆清旭要谁伺候,只差春桃提前去报个话,问青雅居那边是否方便。 夜里走动不便,陆清衍常日待在家中,先前都是寒霜白日来昭阳院找她叙话,现下生病了,只能叶秋漓去。 白日还好,现下是晚间,问好了再去总归妥当些。 等春桃回来的间隙。 叶秋漓坐在窗栏小榻前。 小心翼翼地抚了抚新得的孤本,嘴角笑意难抑,纸张有些泛黄褶皱,可页角完整,没有任何破损,想必之前得到这本书的人,也知这本书的珍贵,即使踪迹颠沛流离,也被珍藏得很好。 翻开篇目,她细细寻找与心脏相关的篇章。 字字如金地默读而下:‘邪在心则病心痛,可针其内关穴,阴郗穴,神门穴,膻中穴,心腧穴等穴进行调理,配炙甘草、人参、桂支、生姜、阿胶、地黄.......’ 母亲心悸之症缠身许久,夜里常常痛到难以入眠。 可自己虽看医书,了解颇多药方,但并无精湛技艺,也不敢随意开方诊断,只想着多看几本医书,多寻些方子,来日找了大夫细作研究,再请大夫施针开药,只盼望猛早些治好母亲这积症。 她正看得认真。 谁知春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忙不迭道:“少夫人,不好了,我去的时候,瞧见宋小姐在打二少夫人!” 宋小姐? 宋思卉! “二公子不在吗?”叶秋漓神色慌张了几分。 “我没看见,不知道在不在,但按理应是在的,二公子体弱多病,甚少出门,平时都在青雅居!” “去青雅居!” 她想也不想,将孤本秘要放进红木嵌螺钿镜匣底层,快步走出昭阳院,朝着青雅居而去。 穿过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才终于到了青雅居,刚走到垂花门,一道尖锐的哭声传入叶秋漓耳朵。 叶秋漓担忧自家妹妹,快步走进去。 却望见堂厅内,宋思卉被叶寒霜狠狠拽住手指,反折而下。 那只被禁锢住手指,却全身难动的人,面部扭曲,苦不堪言。 她身后的贴身女使见状,连忙上前帮自家主子,结果又被叶寒霜虚晃一枪,扯着宋思卉一甩,把后者的身子挡在自己面前。 那两个女使,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从小到大,其他招式没练会。 这躲打她可最擅长。 毕竟挨打挨的多,挨出经验来了。 这宋思卉年岁不大,个头小,体格轻,叶寒霜拎她跟拎小鸡仔似的,被这么一甩,那反折的手臂更是痛得她面色铁青。 “叶寒霜!你放开我!” “宋小姐,你得叫我嫂嫂呢。” “少夫人,宋小姐是侯府贵客,您这样使不得啊!”霞红吓得不行。 云紫已经出门去叫人了。 “听到没有,我乃侯府贵客,若我将事情告诉姑母和二哥哥,他们一定要你好看!” “你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 “赶紧把手给我松开!” 被疼痛折磨的人,再也没了那可爱灵动小女子的模样,直接破口大骂,娇俏的小脸已然扭成麻花! “放开?”叶寒霜清眸透着冷意,她虽将人死死桎梏住,手劲很大,动作幅度却不大,垂在耳下的紫玉芙蓉耳铛都不带晃的,“那我刚刚挨的那巴掌,白挨了?!” “况且,不是你非要跟我争执?不是你先动的手?” “我告诉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警告完,她狠狠甩开宋思卉的手。 后面的两位婢子,连忙稳住自己小主子。 “少夫人未免太过分,大夫人和二公子,可都是把我们主子放在手心里宠的,你如此这般,就不怕大夫人责罚!” 说话的,宋思卉身边年岁稍大些的婢子,名叫海棠。 另一位年岁稍小的叫芍药,被叶寒霜刚刚的仗势吓到,愣了须臾,才连忙询问主子可有受伤。 宋思卉委屈不已,却顾不得伤痛:“快看看我发髻乱了没?妆可花了?” 芍药连忙帮她扶正珠钗,又蹲下身子理了理百迭裙:“小姐,都规整着呢。” 宋思卉这才放心下来。 可抬眸瞧见叶寒霜那波澜不惊的脸,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从知道前些日二哥哥在水房宠幸了这厮,她心里就不痛快,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既嫁进了门,有些事情不可避免。 可今日,她又瞧见二哥哥亲自喂她吃汤喝药,温柔细致,笑意浓浓,体贴得像两人时时刻刻都浸在那蜜饯里。 她可不是肺都要气炸了! 二哥哥虽说对她也温柔,可平日里下棋观画,也不见他嘴角露出过那般宠溺的笑。 如今却,却...... 白白便宜了这庶女! 她能不气嘛! 前刻她在春禧院用了晚膳,便来找陆清衍,谁知陆清衍不在,她心里憋着气,就在叶寒霜面前指桑骂槐了几句。 暗戳戳地,说她庶女,说她麻雀变凤凰,说她谄媚勾引毫无正妻之德...... 谁知叶寒霜倚在小榻上,瞧着手里自陆清衍书房拿的兵书,面色清冷,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当真是吊死鬼打粉插花,装模作样。” 说话时,甚至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宋思卉顿时脸色铁青。 这几日积累的怨恨,在叶寒霜毫无波澜说出那句装模作样时,达到顶峰,心里的这份怒火越烧越烈! 气得她二话不说,上前就甩了叶寒霜一巴掌。 两人就这样撕扯起来,最后成了这般模样。 宋思卉哪里会知道,叶寒霜手劲会如此之大,弄得她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这些,她圆眸中恨意越加浓烈。 尤其看着叶寒霜漫不经心地抻了抻衣袖,那张脸从头到尾,更是没有扭曲过,肤光胜雪,五官精致,眼角自带几分冷然魅劲,倘若她没有这般美丽...... 二哥哥或许,就看不上她了! 更不会如此宠着她! 恨意将所有理智淹没,一念之间,她猛地扯下头顶蜜花色的水晶珠钗,朝着叶寒霜的脸,直直刺去! 第28章 良苦 “寒霜,当心!” 叶秋漓甩开端在身前的手,连忙冲过去,却瞧见一抹青衣身影速度更快,冲在她身前。 叶寒霜听到阿姐的声音,回眸便看见那尖锐珠钗,朝着自己面颊直直刺来。 她侧身一闪。 那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的青衣身影,虽说抓住了宋思卉行凶的手,可并未帮上实忙。 因为叶寒霜躲避之速,快他一瞬。 宋思卉瞧见自己被握住的手腕,猛地抬眸,瞳仁惊讶一瞬后,嘴角一弯,顿时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到极致:“三哥哥,呜呜呜......这二哥哥新入门的嫂嫂,她打我,呜呜呜......” 云紫出门搬救兵。 可不是给叶寒霜搬的,而是给宋思卉。 大夫人卧病静养,她也不好去春禧院多做打扰,想着二公子晚膳过后,时常都去家庙上香祈福,结果家庙也没找到人,回途时,恰巧撞见点灯赏花的三公子,就把事情告诉了陆清旸。 陆清旸同云紫赶来时。 正好看见这一瞬。 虽说是他来帮宋思卉的,可这二嫂嫂的脸,是万万伤不得,这才三步并做两步,欲将其拦下。 宋思卉话音一落,泪水顺着眼眶滑落。 听闻三哥哥几字,叶秋漓与叶寒霜隔空对视,眉心微蹙,瞳仁微震,两人心中所想不约而同,眼前这人,居然就是陆清旸! 叶秋漓快步走到叶寒霜身侧,上下看了个遍,眼神问:‘受伤没?’ 叶寒霜微摇头,唇角微微上扬了些弧度。 叶秋漓往前,半个身子挡在自家妹妹身前,陆清旸回头看到两人,叶秋漓表情柔和温婉,福身行礼:“见过三公子。” 叶寒霜颔首,一眼将人打量了个全部:“三公子。” 陆清旸嘴角笑意微抿,素雅极浅的青衣长袍,一张貌似潘安的脸英俊不凡,淡雅自成,白净面颊有种浑然天成的矜贵少年感,不似陆清衍那般,忧郁中带着病态。 “大嫂嫂,二嫂嫂,不必客气,唤我三弟便可,都是一家人。”陆清旸拱手作揖,甚是礼貌。 只是那笑意之下,似是面具。 “三哥哥,她打我,你得帮我啊!” 宋思卉扯着他的宽袖,娇嗔委屈。 陆清旸笑着摸了摸宋思脑袋:“可三哥我刚刚为何看见,是你拿着珠钗,意图划伤二嫂嫂的脸呢?” 他语气温柔,像是哄小孩子。 叶秋漓望着眼前的人,脑中闪过蒹葭被活活打死那日,再听着他温柔如水的声音,心中只觉毛骨悚然,寒意四起。 叶寒霜比谁都看得明白,这陆清旸,表面一副清风徐来的模样,实则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