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娶》 1. 不识枕边人 大抵是不行! 为您提供大神 一心兰山 的《替娶》最快更新 1. 不识枕边人 大抵是不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不识枕边人 臣求之不得 墨黑的苍穹坠来浑浑黑云,只怕又是个雷雨天夜,宫人犹豫地看了眼门扉,抬起的手还是回落。 室内烛火呼闪,雪白的纱幔轻摇,萧岚觉的此事费劲又丢人,重新躺下阂眸欲罢了之。 彼时,身侧的软榻缓缓一沉,略深的往下陷了几分,淡淡的乌木墨香萦绕她鼻尖,闻起来格外心安。 萧岚徐徐睁眼,余光可见驸马已躺下,二人间相隔不到一寸,绸质衣料丝丝的摩挲声轻鸣,若在心尖挠了下,痒痒的,不愿承认的期待如水墨在她心田漾开。 晃动的纱幔落停,周遭归于宁静,烛火噼啪的燃烧声犹为清晰,其中隐藏着两颗蓬勃跳跃的心声。 魏瑾看似气定神闲,内里早已烈焰灼心般煎熬,如此近距离与她躺一处,他既惶恐不安、又雀跃欲试。前所有未有的悸动随着心府的跳跃,一下又一下地冲撞胸脯。 对比驸马的平静,萧岚藏起局促和拘谨,装得风轻云淡。 静默了须臾,驸马沉沉缓缓的嗓音在水般的夜色推出波澜。 “臣自幼习武,落了些疤痕在身,遂担忧公主见了受惊吓,这才惶恐却步。”魏瑾思忖了许久才找出借口。 那些伤痕不仅是战伤,还有幼年时遭遇的欺辱,每一道都与侯爷嫡子的身份不符。它们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配不上她。 闻言,萧岚想起故去的父皇母后。 父皇自幼通武艺、晓兵刃、识阵法,他在马背上打出了天下:大齐。多年征战生涯,在他身上留下许多疤痕。每每父皇更衣时总要避开母后,说怕吓着她,害她流泪。 但母后每回都凑上去对他笑:“夫不嫌妻老,妻不嫌夫丑,这些疤痕是皇上的光辉荣耀,吾爱之、惜之不已。” 父皇母后彼此怜惜,萧岚印象深刻。 如父皇那样的天子都在意颜与体,驸马因疤痕心有芥蒂而自轻,萧岚就能理解了。 她没直言,而是反问:“容颜都有老去的一日,待我掉光了牙、脸上爬满皱纹、走起路来磕磕绊绊、驸马可会嫌弃?” 魏瑾脑海浮现他和萧岚白发苍苍、手牵手漫步或并肩靠檐下的画面。一生所求怎可能会嫌弃?他薄唇不自觉勾起,“臣求之不得。”顿了顿,了然萧岚的深意,心旋被她的周到无声地滋养。 她总是这样,亦如初见他时,毫不犹豫伸出手,将在深不见底腥臭的泥潭里的他,拽入充满光辉雀鸟的暖道。 须臾后,他看向萧岚温声,“臣谢公主。” 臣啊臣的真是尤为见外,“在府里你我不必行君臣之礼。”萧岚抿了抿唇,声音也低软下去,“你我已是夫妻。”仿若如此能遮住羞涩。 魏瑾心中紧绷的弦被抚松,即便知道不该、也不配,他还是沉溺这片不属自己的暖流,“好,岚儿。” 叫唤的尤为娴熟,丝毫不生疏,只因他在心里、还有一次次迎视她的背影里,唤过许多回。 声音清冽悦耳,如秋风润物般舒爽宜人。 萧岚盈盈若水的眸中绽放星芒,光辉绚烂。 彼时,窗外骤风拂叶,林木灌丛沙沙作响。 未觉外头动静之大,萧岚沉静白日里姑母的提点,可试了几回,都没法张口。抛开公主的身份不谈,她自问学识、见地在京是排的上名号的,嫁给驸马绝无委屈了他。 行周公之礼,怎都该男子主动,要换她来促成?太难了!想想她就丧郁不止、羞愧难熬。 啪— 的一声飓雷,将正游思的萧岚惊得魂飞魄散,她毫无意识地往身旁扑,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救命的浮木,破碎的音节颤颤颠颠地抖出来,“父皇母后别走,岚儿怕……” 腹上有湿热感缓缓晕开,魏瑾身子僵了僵,心窝被狠狠戳痛。 先皇重伤不治而殁,半年不到,先后难以释怀痛失先皇,香消玉殒,留下六岁不到的萧岚。 先帝后都在雷雨天殒命,至此每逢电闪雷鸣,年幼的萧岚便噩梦连连,发着高烧,断断续续说着胡话。如今虽已过了及笄,可儿时落下了病根儿,始终未痊愈。 医官说是心病。 犹豫了一瞬,魏瑾僵在半空的手缓缓落她背,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抚,柔声安抚:“我不会走,也绝不离开岚儿—” 过去的雷雨天,他在无人时预演,没想过真能派上用场。 驸马的声音将萧岚拉回现实,她猛然睁开眼,泪花滴入被褥化为湿圈,视线清晰。 父皇母后走了许多年,在雷雨天抱着安抚她的乳娘,也于上个月病逝。叔父忙于朝政,叔母和姑母都有自己的孩儿和家,只有她形单影只。虽拥有天下人羡慕的富贵,却浸润着无尽的孤独。是以才期待和驸马能琴瑟和鸣,拥有完整的家。 想到这,萧岚不禁楼紧驸马的腰身,吸取温热的身躯渡来涓涓暖流。温情顺着四肢百骸将她包裹,隔绝窗外无情的轰雷。 阵阵惊雷过后,大雨打上窗棱,击出啪嗒的响动,不多时雷鸣歇了,雨势汹汹。萧岚蜷缩在驸马身上,直到外头变成淅沥的小雨,记忆里的恐惧终随雨水入土。 扑过来时全然忘了所有,萧岚局促地干涩道:“……谢谢。” “岚儿说过了,你我是夫妻。”魏瑾学着她道,“既是夫妻,毋需致谢。” 萧岚冷颤的心头渐渐回暖,然而趴着太久,腿已酸麻不止,一时半会儿自己起不来。想唤驸马帮着扶一扶,可转念又觉这便是破冰的契机。 身下人又道:“岚儿别怕,往后的雷雨天我都会在。” 不知是萧岚的错觉,还是因为外头的雨声混淆,驸马的声音要比寻常哑,像是隐忍着什么,她轻嗯的应。 烛火兹兹的燃,犹如魏瑾脉中蹦腾的血,身前陡峭的雪峰颤颤,峰底烈焰熔浆踊跃,熔浆之下的肖想踊跃欲出,往近在咫尺、却不能触及的雪峰攀爬。 麻感迫使萧岚松手,上扶到坚硬物并没注意,只单纯的想要借力要起身。 魏瑾猛拿开软糯无骨的小手,起身扶着萧岚徐徐放她趟下。 无心熟化的熔浆侵入识海,他倾身虚虚地覆上她,清明的意识和执念疯狂较量,即便和她隔着被褥相触,已是突破了以往的禁忌。 登时萧岚才惊觉出她碰了什么,脸霎时红得如熟透的樱桃。脑海里闪过小册子上的历历目目,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她确认了一件事:驸马挺行的! 瑟瑟羞羞的臆测似在眼中游荡,是对已知的期许、抑或是向父皇、母后那样恩爱夫妻的向往。 魏瑾眸底深谙,里头倒映着肖想了半生的人,他想贪婪地抛开一切、不管不顾地拥有,哪怕只有一回。可脑海里有个声音残酷地在警告他:你不配! 红烛炽热,照进床幔里的光渐渐升温,红热爬上萧岚的脸,她咽了咽喉,小手尝试去攀驸马。 然而。 “时候不早,岚儿先睡,我,我还有公务未处理。”魏瑾深吸了口气,沉下所有的燥念,翻身下了拔步床。 身上骤然一轻,有凉意从床幔外灌进来,瞬间驱散混热,萧岚怔愕了一瞬,手肘撑着坐起。驸马已夺门而出,留下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周遭的冰冷和方才的荒唐如空气挟裹而来,令她窒息。 - 两日后。 萧铭的陪嫁归京,有二十两车,当年的嫁妆原封不动的押运回京。她说能搬的都搬了,不能搬的全拆了,绝不留一毫一厘给别的女人。至于两个儿子,她半点不担心,他们是公爹婆母的心头宝,什么都紧着他们先。要愁要忧,也是那些个庶子们。 侍卫和宫人忙着卸货,萧铭坐于假山高亭上,吃着糕点,看着那些个力大如牛的侍卫挥汗如雨,兴趣盎然。 金辉笼上亭台,扫去秋日寒气。她瞧一旁的萧岚意兴阑珊,还总走神,便探口风,“和他闹别扭了?” 有了那夜的经历,萧岚已彻底歇了心思,无所谓道:“能处便处,不能处和离便是。” 那样的难堪此生不想再有,世间夫妇无情无爱比比皆是,叔父和叔母便是一对,可见夫妻欢|爱强求不得。没了期待,她异常轻松自如。 萧岚看破红尘的语气,令萧铭警铃大作,女人的嗅觉告诉她,侄女定是被侄女婿伤着了。 “真要和离,你别出面,我进宫和你叔父去说!” 本朝律法,驸马可有官职,却无实权。是以若没大的错处,公主想和离也难,不然萧铭用不着蹉跎至今。她这生没所谓了,臭男人已死。可侄女还年轻,万不可步她的后尘。 “还不至于。”萧岚明白萧铭的良苦用心,可姑母刚患寡,此时为她出头,于姑母在京都安定不利。她只是消停了要和驸马亲近,并未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彼时萧铭的暗卫闪现,跪立亭外。 萧岚狐疑地仰头,萧铭慈爱地轻笑:“男人心、海底针,若真想藏着掖着,寻常法子查可不成。”收起笑,她问暗卫:“可有发现?” “岚公主的驸马魏麟,在陀螺坊一处宅子养了外室。” 作者有话要说: 找过去后萧岚:不过了!换魏瑾驸马嘿嘿:还是我……---------- 3. 不识枕边人 魏瑾?谁啊!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慢穿行京都街道,人来人往的闹市喧嚣鼎沸。 萧岚命宫娥翠竹把帘子卷高,日光挤进来,车厢暖里洋洋的,秋风徐徐拂面,桂涛轻吟。 “你倒是沉得住气。”萧铭义愤填膺,她想起多年前身怀六甲时,花花肠子睡在温柔乡里被大着肚子的她捉|奸成双,场面毕生难忘! 可萧岚不但换了马车,还令随行的侍卫换上常服,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给男人留颜面呢! 萧铭冷眼,“就该让满京都知魏麟不是个东西!看谁还敢把闺女嫁入魏家!” 已故魏武侯有三兄一姊,兄妹四人名下待嫁的女娘和等娶的郎君有一箩筐。二房嫡长子魏诀亦是翘楚,已和荣国公邱赫之女在接触。彼时捅出漏子,必影响他。 纳妾得有度,公主尚未生子,驸马就养外室,整个魏族郎君都会被连累。 “即便要散,也……”看着窗外徐徐倒退的街景,萧岚眼中浮现驸马骤然离去的背影。记忆像长满了触角,扎进心窝留下毒瘤,刺得她胸闷。 “好聚好散。”她敛眸,唇角扯了扯,无奈地望向萧铭,“毕竟他救过我的性命,就算是还他人情,日后我俩互不相欠便是。” 不愿起齿的是,她仍抱有一丝幻想,期望弄错了。 萧铭张了张唇却没再言。闹的人尽皆知除了难堪就是丢脸。当年她年轻气盛,不明白两败俱伤毫无意义。 大齐没有律法支持,驸马养外室有罪,皇弟最多斥责几句,暗地里还会让萧岚想开些。 不闹也许能以退为进。侄女面上看着软,内在却是坚韧有主意的人。 喧嚣沉寂,人流不复,大片矮旧的瓦房、凹入不平的石墙入目。 萧铭和萧岚对视一瞬,都狐疑第看向窗外。萧铭扯唇讥讽:“现在的外室,都这般好打发了?” 同样的疑问萧岚也有。 凡选这条路的女子,便做好了见不得光的长期战。打着情深似海的幌子去谋细水长流。既没名分,那么安逸享乐缺一不可。如此贫困之地,哪个女子会被收买、甘愿做个外室? 马车拐进一条弄堂,在一处僻静清幽的院门前停。收回思绪,萧岚和萧铭下车。 暗卫抬手叩门,门里面没栓,一叩,两扇门就退开。 是间四进大院。 地面纤尘不染,墙边载了一排紫苏,枝叶上留着滚动的水珠,不久前有人在此浇水,处处是生活遗留的气息。暗卫和侍卫分头搜索,脚步声、开关门声繁杂。 萧岚和萧铭坐树荫下的石凳上等,翠竹从马车里取来糕点和水。 半个时辰过去,日头悄悄游西,树荫偏过二人头顶,热意覆首,萧岚抬手用团扇遮,令翠竹去取绸纸伞。 恰逢暗卫折回,“人没在,但找到这些。” 他和侍卫抬来几个笼箱搁地上,翻开箱盖,里头是男女的衣物。还有一箱上了牢固的大锁,侍卫正用铁器撬开。 “这些不足说明他有外室。”萧铭拿起几件襦裙拎高,超过头顶时裙摆拖地,她惊愣:“这外室又高又壮!属石柱的吗?!” 萧岚拿起笼箱里男子衣袍,只一眼便觉不对。 驸马身型挺拔巍峨,这件男子衣衫从上到下透着瘦弱,塞不下驸马的气宇轩昂,更像十几岁的孩子。 “这不是他的。”衣袍随话音坠回箱,萧岚罕见松了口气。 萧铭也看出那件衣袍魏驸马穿不下,又拿了其他几件出来,皆是瘦弱的身板儿,便睨眼暗卫。 “属下目睹驸马爷派人送东西进这间院子”暗卫当即下跪。 “去问问左邻右舍。”既来了,不弄清楚,萧岚今夜又得无眠。 说时,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等暗卫将附近的百姓都搜罗来了,心又悬到了嗓子眼上。 来者多是妇人和老婆婆,看见带刀的,她们脸上发怵。 萧铭先让暗卫给每人打点赏银,百姓们有了银子,卸下了防备,她便问:“这儿住的什么人?” 妇人争先恐后地抢说:“是个女子和十多岁的孩子。” 萧岚安静地坐着,心砰砰地往肚子里落,手臂搁石案上,袖里指尖蜷起。驸马今年二十,生不出十多岁的孩子,但不排除帮人养,毕竟有些人就是喜当爹。 “女子模样如何?何许人也?年方几何?”萧铭接着问。 妇人们相互看了看,顿了好一会儿,有个装束清爽的妇人期期艾艾:“何许人我们不知,年纪和我等不相上下,模样不甚清秀,甚至有几分粗鄙。” “……”萧岚蜷起的指尖舒展。 半老徐娘?萧铭追问:“你可瞧清了?” 妇人点头,另一个妇人插话:“那娘子膀大腰圆,肌肤拙浑,脚大如船,比咱们都粗陋不少呢!” 众人接踵点头。 萧岚拿出驸马的画像给她们认,皆摇头称没见过,既没有用的消息,便打法她们走。 萧铭起身绕着石桌踱步,愈发觉得不合情理。能当外室的各个都跟妖精似的,怎会粗鄙??她下令:“先盯着。” 彼时,侍卫将落锁的笼箱撬开,“公主,许多女子的画像。” 几人快步走去,看了几张,都开始犯糊涂了。 “还是是个幼|女啊!”萧铭瞪大了眸子,歆叹:“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儿,怎会如那些街坊所言粗鄙呢?”就算是个半老徐娘,也应风韵犹存才对! 她手扶腮啧啧琢磨:“我总觉得眼熟。” 画上女子眸如明镜高悬的湖,清澈诱人,一颦一笑流露的风情不魅不妖,却十足勾人,萧岚的心又浮起来。 “奴婢也觉眼熟。”翠竹往后翻,视线定格在一张极为熟悉的场景,忙捧给众人看,“公主,这不是您六岁围场赛马夺魁一幕嘛!” 萧铭看看画、再看看萧岚,继而噗嗤一声捧腹大笑,“我说这么眼熟呢,原是我侄女。” “都是您意气风发时刻呢!”翠竹骄傲的介绍,“这是您七岁马上骑射,这是您八岁鸣鼓塞船,这是您十岁打马球,还有十一岁蹴鞠。您当时受了伤,皇上生气,便禁足您三个月。” “您不记得了吗?” “岚儿幼时便比旁的女娃好武,像皇兄!”许多场面萧铭没见着。但栩栩如生的画,反馈出侄女当时的熠熠光辉。 往昔历历在目,萧岚都有印象,可这些是谁画的? 如果是驸马,这院里的人便是驸马养的!他在这里画她,却在府里对她冷若冰霜?! 带着疑惑,众人继续下翻。有的画像是真实写照,有的是笔者臆测,但都极贴近萧岚的习性。 例如她喜欢用团扇、爱穿烟青色的褙子、爱喝君山银针等等…… 翻了许久,都未署名,直到看见压箱底的。 上头记载时辰,是萧岚十六岁,三月初三,她出嫁前一日!画上的她凤冠霞帔,眉目含笑,流眸皆是爱意。也唯有这张画上提了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汝兮汝不知!挚爱萧岚。 顿时,萧岚便觉脸烧了起来。 “画艺惟妙惟肖,使人身临其境。诗词深情不失高雅,字迹苍劲不失温和。”萧铭酷爱字画,看见如此好的佳作,真心称颂。可看清署名时,瞬间不淡定了,“这些不是魏麟画的?” 萧岚也认出,这并非魏霖的笔迹。 “魏瑾!?”萧铭看向萧岚,“他谁啊?” 迎着众人询问、好奇的视线,萧岚脸热如置身蒸笼,狂奔的心跳呼之欲出。顿了须臾,她迟疑地摇头:“我不识此人。” “……” 长久的静默。 “何方神圣啊,如此清楚你的事无巨细?还惦记了你十几载?属闷葫芦的么?”萧铭揶揄的笑音久久飘荡。 萧岚语噎:“……” 姑母,话题好像偏了。 - 一墙之外。 魏瑾和舅母高氏、及高氏的儿子韩元,三人悄步离去。多经辗转,他们到了新地方落脚。 “这是我部下的宅子,很安全,距离巡防营也不远。舅母和元弟就在此住下,这段日子不可外出。”魏瑾叮嘱。 “他们来的太突然了,东西都来不及带走,万一他们发现了你该如何是好?”回忆方才的动静,高氏心有余悸。当时她以为是魏家人寻来了,方寸大乱地只顾带着孩子跑,她自责,“是舅母粗心大意了。” 说着,高氏躲开拭泪,她的脸早年被侯爷夫人温檐迫害,落下大小不一的伤,得常年带面纱,可依稀能见肌肤粗陋不堪,身型因为常年服药而走形,变得膀大腰圆。 “舅母心安,我会解决。”魏瑾宽慰。 舅母和韩元是母族仅留的后人,舅舅拼死护了他性命,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舅母和韩元。 将他们母子藏在京中,虽是兵行险招,可能随时照顾。他并不担心那间院子被萧岚发现。相反、甚至说有几分期待。只是告知真实的身份,还不到时候。 “好,就是可惜了那些字画。”高氏轻轻一叹,她很清楚,那些东西是外甥的命。 “无妨,”魏瑾桃花眸浮起浅笑:“算是物归原主。”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搓手,我能身体力行的当爹萧岚摆手,我孩儿他爹......------------做法攒攒攒!!周四开始日更。 4. 不识枕边人 谁敢打本宫的人! 暗卫踩着斜阳的尾巴回颐园 “没有此人!你可问仔细了?”回程途中,萧铭派暗卫去户部的公府先摸牌魏瑾是何许人也,因为画像涉及萧岚的名声,不可放任了之。 然而结果却是匪夷所思。 “属下问的很清楚,不仅整个京都没叫魏瑾的,就连过去十年里的死人也没有。”暗卫肯定。 萧岚的思绪犹如乱线团,能绘出那样唯妙唯俏的字画,绝非世井人家,便不存在无名氏的死人。 京都有两大魏姓家族,一是驸马,另一个是前朝旧臣魏氏。 魏武侯膝下仅有二子,其他房或是旁系宗亲的后生,萧岚在成婚前熟悉过名册,并没叫魏瑾的。是以起先萧岚猜测魏瑾是前朝魏氏的后生。 “宅子在何人名下?”她问。 暗卫一脸咄咄怪事,“还是魏瑾,这一打探下来,户部亦觉察出不对劲了,已带人去摸索。” “谁给那宅子落的户,这总能查的到吧!”萧铭不信邪了,没户籍怎么来的宅子? 暗卫缄默便是不知。 胃口彻底吊起来,萧铭臆测,“这个魏瑾如此神秘,许是个深入浅出谋士,给魏麟做参谋的也说不定!” 萧岚摇头,“再厉害的谋士,也无法自由穿行戒备森严的皇室十几载,何况此人这般熟悉……”后话她未言。 “险些忘了!”萧铭拍了拍额。 “我寻个时机问驸马。”萧岚吩咐翠竹收好画像。 “择日不如撞日啊!”萧铭双眸亮起看戏的精光,“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觊觎他的妻子,魏霖怕是要气背过去!” “户部与衙门不久会查封宅子,等他们顺着驸马这跟藤摸来府里,更顺其自然。”萧岚不想让驸马知道她跟踪他。 到底是夫妻俩的事,萧明不再撺掇。 连着两日,萧岚对驸马冷冷清清,二人没再提起那晚,像是彼此都无法启齿的默契。 可这日却因她二人破冰。 “柴胡、当归、白芍、炒白术各三钱,茯苓、炙甘草、薄荷各五钱,甜叶菊一钱,按我说的方子去煎药。”魏瑾写下烂熟于心的调养气血的方子。 翠竹接过就去办。 魏瑾给萧岚擦拭额前冷汗,“不可再贪凉口。” 气血虚弱而腹疼是慢性病程,调养了小半年再配合忌口,多数都能恢复如初。萧岚许久未见大长公主,一高兴就贪凉口,见她疼得黛眉蹙成一团,魏瑾又急又怪,却不舍说个重字。 萧岚蜷缩在床褥上,杏眸盈着水雾委屈地瞪他:“我只食了几口就疼成这样,定是你医术不精!” 腹疼的毛病有些年头了,医官开了许多药都没奏效,经驸马调理后已好了小半年。可她心里不服气,好像自己离不开驸马似的,便逮着时机发泄二人间的不愉快。 魏瑾坦然背下黑锅,“药方已改良,只要再配合忌口,药到病除指日可待。”人是他气的,自然要他哄。 驸马给了台阶,萧岚自然要下,再不乐意也不会傻到和身子过不去。 翠竹送来煎好的药,魏瑾一勺勺的喂,温热的药汤下腹,萧岚的确没那么疼了,药性催眠,她眼皮渐渐厚重,迷糊间总听见有人催促驸马要尽早动身…… 再醒来已是晚膳时辰,腹痛止了,可她辘辘饥肠。 翠竹扶她坐起,在她背后垫上厚厚的团蒲。香喷喷的鱼鲜味儿钻进鼻尖,是山药鲤鱼汤。 山药和鱼鲜混合的汤汁流淌入口,清雅的姜香醒神宁目,萧岚饿的急,没细细品尝就下腹,便觉不过瘾。第二口慢慢咀嚼,直到浸润汤汁的肉在舌间化泥再咽下,滋味妙不可言。 鱼汤很快见底,萧岚吩咐:“再食一碗。” “公主,驸马交代您久未用食,不可贪多,当循循渐进,否则也易积食犯腹疼呢。”翠竹照搬驸马原话,“晚些时候再用,厨房里备着呢,驸马给您做了一大锅。” “驸马做的?” “嗯,”翠竹应着声,接着喂。 过去每回萧岚身子不适,驸马都亲自下厨,手艺不逊色宫里的厨子。 刚成婚后的第一月遇上了小日子,她疼得浑身冒冷汗,府里上下束手无策,是驸马无微不至的照料才好的这般快。虽然心里依旧不爽快,可桥路分开,她扫了眼寝室问:“人呢?” 翠竹取来漱口碗,“被大长公主训话呢!” “……”萧岚推开碗就起身穿戴。 一方面,她气脑驸马的冷热善变,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姑母的火力太猛,将驸马炮轰成渣。 “驸马都走几个时辰了,公主这会儿去救场也迟了。”翠竹替萧岚系腰束带,宽慰道:“谁让驸马惹您伤心的?就该让大长公主替您出口气也好。” 公主嫁给驸马是他三生有幸,不懂的珍惜,自当该教训的! 已到门边的萧岚口是心非,“他才没能耐让本宫伤心。”嘴上逞强,脚步飞快,翠竹腹诽着。 去了萧铭的院子却知驸马走了,“才训了半个时辰,魏武侯夫人温檐就遣婆子将人救走了,好不畅快!” 救?谈不上。 萧铭近日情绪不佳,又是为萧岚出的头,她没说什么。折回瑶光殿路上,萧岚神思混沌又繁乱,总觉得忘了何事。温檐唤驸马去不会有好事,可萧岚又觉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不便过问、遑论是插手。 途径宫娥宿院,见里头的小侍女正燃烟花,嘻笑热闹不凡地庆祝谁的生辰。萧岚恍惚的神思陡然清明,疾步往回赶,“吩咐下去备车。” 魏武侯府祠堂。 魏武侯夫人温檐端坐首位,倚靠着陪嫁嬷嬷,泪眼婆娑,“别人家是兄友弟恭,我的幺儿却对兄长痛下死手!待我百年后,还有何颜面下去见侯爷啊……” “二郎,你太不像话了!”族老斥责魏瑾,“你兄长身子弱,你该多谦让才是!” “今日是你兄长生辰,”另一个族老附和,“你将他伤得下不了床,于你有何好处!” “忘了兄长生辰还谎称有要事,可来了以后连像样的贺礼都没!你眼里还有这个家、你母亲、兄长和我们这些长辈么?”族长下令,“如此心胸狭窄不分青红皂白,不动家法,难息众怒。” “……” 所有人的目光犹如滚烫的烙铁,铆足火力地往魏瑾身上砸,恨不得留下深深的血印。 “族老爷、族长息怒,二爷只是推开大爷,绝非痛下死手!还有今日是……” “韩砾!” 魏瑾叫了韩砾后未再多言一字,这令众人越发恼火,怒斥他目中无人! 把韩砾着急上火,可少主发了话,他不能再支声,也明白过来今日是个局! 大爷刻意惹怒少主,二人在生辰宴上厮打。然而少主招招留情,大爷用尽全力也无法伤及少主分毫,他便假意被少主推伤,来的郎中怕也是局中一环,刻意说大爷伤得不能下床。 诺大的魏族,竟无一人站出来给少主求情! 韩砾本是名死|刑犯,对韩元有救命之恩,少主念他过失杀了贼人便将他留下来改头换面,还入了军籍,韩砾对少主万死不辞,也知晓少主真实的身份。 这些年来,他看惯了魏族对少主的寡情薄义,可这回是突破底线要毁了少主!他只痛恨自己人微言轻,说的话毫无份量。 魏瑾单手夹着纸包,立于祠堂正中,掀起深沉沉的黑眸,扫了圈坐定端严的族人,眸光往温檐落,一抹得逞的笑弧入目,但只有一瞬她又换做泪眼。他神情冷淡地将手上东西扔给韩砾,淡漠地走到前方圆蒲跪下,死寂般阂眸。 温檐握紧了嬷嬷手却声泪俱下,“是我教子无方,尔等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要罚就罚我吧!” 母子连心、声情并茂,见者皆是落泪,族长摇头:“宗妇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 不会下狠手教训。 殊不知打死魏瑾,才是温檐乐见其成,但面上慈母仁心,“二郎,你切末生恨,族人都是为了你好。” 此言看似苦口婆心的劝说,实则是挑唆,若魏瑾和族人日后有了龃龉,今日便是他怀恨在心的铁证。 魏瑾依旧闭着目,不卑不亢地身姿跪挺如松,仿若惩罚他的才是人间的恶鬼、地狱的獠牙和走狗!韩砾恨得咬牙,却只能死死抓住药包,只盼这回少主也能挺过去! 几名家丁端着一仗长、两寸宽厚的木棍,韩砾看的心惊肉跳,这一棍下去主子不死也残了!脚步一动,魏瑾又制止了他,“韩砾,别耽搁了时辰,早些打,我还有军务。” 话里风平浪静,听着却是心有余悸,有些魏氏年轻的后辈忍不住钦佩,临危不惧!可那又如何? 温檐等的就是这刻,族老高高扬起的手下落,眼看木棍剁肉般砍下,她眸中精光四射! 然而,却被高宏的声音迫停。 “谁要打本宫的人!” 魏瑾死静的俊颜缓缓浮现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搓手:让为夫真正成为公主的人吧!萧岚杀疯:有个叫魏瑾的暗恋我,你去弄死他先,别坏了本宫的名声!......----------- 5. 不识枕边人 怂恿这一出让驸马挨板子图…… 家丁吓得屁滚尿流,他们费力地收住木棍,慌不择路地扔了就跪下。打驸马是族长下令,可公主要报复绝不会寻族长,多半拿他们这些虾兵虾将开刀,个个心里发苦、面上惨白,恨不得时光倒流! 一口茶水呛族长的眼冒金星,赶紧擦净身上和脸的茶渍,和众人迎驾,“公主万福!” 温檐斥责门房:“怎么伺候的?竟敢怠慢公主,拖下去各打板子!” 对着萧岚,她怒目即刻转笑:“不知公主莅临,这才失了礼数,请公主责罚。”心中暗恨:多好的时机就这么没了! 门房拼命地跪着,一次次说奴才该死!满庭满院的人皆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是本宫不让通传的。”萧岚穿了件浅杏色镶金边的绣着桂花的褙子,内里同色长襦裙,婀娜体态,轻盈步姿。 很随心且亲和的装扮,可因她是公主多了一些森严,骨子里的皇威与纤细身型完美契合。 但众人发怵的还是她戴的面罩,冉冉升起的皎月渡了层冷霜,玄墨与赤朱两种颜色越发森严。都知晓,岚公主心情不好时就会戴上此面罩。 族长跪着差点儿趴下,温檐心思跳转的极快,“既是公主的意思,臣妇自然通情达理,方才也是气急没能迎驾才口出狂言,还望公主海涵臣妇的无心之失。” 能说会道的人往往很受萧岚器重,唯独温檐例外。 虎毒还不食子,温檐为母不慈,不可近交。 “都起来吧!” 众人颤颤巍巍的起身,见萧岚搀扶起驸马,心里一阵阵心慌。 韩砾几乎喜极而泣,魏瑾却是怔神了片刻,萧岚已对她冷淡好些天了,竟来解围他甚至觉得是梦。 “我都说身子好了大半,让你别耽搁了大伯兄的生辰宴,你非要等我一起,说不能失了大伯兄的面子。可这下好了,闹出了这样的误会,叫我如何救场?” 刻意不让通传,便是萧岚要隐在人群听,晓得来龙去脉后揪出几个奴仆问问,有了把握才插手魏族的家务事。 族老曾辅佐内阁大臣,即便功成身退可威望长存。方才萧岚心急救救人便耍了一把皇威,若继续用皇劝压制只会口服而心不服,指不定还坏了她和驸马的名声。更糟的是树敌,夫妇俩一旦落下什么把柄,人群里有一个心思歹毒深沉的,他们便是防不胜防。 领会萧岚的深意,魏瑾面色浮起自责,“岚儿还腹疼么?”便是将他来迟是因公主身子不适给坐实了。 萧岚摇摇头,看了眼翠竹,翠竹引着侍卫呈上两个笼箱,“你走的急,贺礼都忘带了。” 魏瑾惭愧地扯了扯唇,“是为夫的过失。”他面向族长族老等人,款款作揖,“虽是小侄无心之失,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侄甘愿受罚。”接着,他又对萧岚道:“岚儿莫要阻拦。” 有时候萧岚也唏嘘不已,她和驸马情缘淡漠的如水,可只要她一个眼神,驸马便清楚她想做什么。 眼看魏瑾要往团圃跪,族长和族老脚底抹油似的飞奔去,二人一左一右将魏瑾拉起来。 “使不得!你既是照料公主,来晚了全当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等并不知情,且比起大郎的生辰宴,公主的身子自当是更要紧。” “……” 族长和族老都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载,怎会听不出公主给双方步台阶呢!再罚魏瑾,不就是变相骂公主病的不是时候? 礼到了,魏瑾当众认错致歉,他们有了面子,自然要把礼子留下。他有了礼子,公主的面上才好看。 闹剧已朝好的方向发展,偏有多嘴的。 “公主可唤医官瞧过了?” 众人一噎,族长只恨不能将说话的人赶出去,这不是暗里怀疑公主假称病来给魏瑾解围? 不知天高地厚的魏橙紧咬不放,“正好侯府里有郎中,不若唤来给公主诊治?身子不适可不容忽视啊。” 太子选妃定九九重阳节后,温檐独女魏橙在候选名单里,还没进选,她已做起太子妃的美梦,看谁都是高高在上之态。 萧岚不解魏橙为何对驸马像马蜂似的,非要扎人! 魏瑾迈出一步正要开口,萧岚懒散道:“魏妹妹有心了,唤来吧。”言罢,招来翠竹耳语叮嘱。 温檐拧了把魏橙的胳膊,眼刀剜过去,低声骂:“多事。” 魏橙也知碰了钢板,岚公主真有身子不适,她摸着痛处赖皮,“我又没明说,公主不能把我怎样,阿娘瞎操心。” 温檐愤愤地剜她。 侯府的郎中瞧过后叮嘱:“公主切莫贪凉口,也不可劳心伤神,否则病疼复患。” 族长和族老老脸都不知往哪搁!公主来解围,不正是劳心伤神。 “公主,是我等没弄清状况,出了啼笑皆非的闹剧,害得公主拖着病体奔波,老夫难辞其咎啊!” “橙娘年岁小、不懂事!还请公主降罪,老夫绝不敢有半个字的怨言!” 驸马是闷葫芦但不是哑巴,来时一定诉说过缘由,方才韩砾也替驸马辩解,奈何无人信。族长和族老都是年高德劭之人,肩上担着全族的兴盛和荣耀,却对对驸马如此锱铢必较,萧岚费解。 温檐拉着魏橙跪礼,“橙娘口无遮拦,臣妇教养无方,愿同她一并降罪。” 都是教养无方,前者落井下石、后者同甘共苦?寤生的庄公也不过如此!萧岚无声叹了叹,罚二人抄写女戒,接着鼓掌三声,暗卫闪现。 “驸马因我迟了生辰宴误伤大伯兄,郎中说腿折了下不了床,我的侍卫是伤筋动骨的好手,让他看看。” 此言一出,温檐、魏橙皆是神色大变,眸光惊惧骇动。温檐的声音开始哆嗦,“怎敢劳驾公主的侍卫呢!郎中说只要好生歇养几日就能痊愈。” 魏橙则是死死垂首不支声。 魏大伯兄的伤若是假的,温檐怂恿这一出图谋什么?想不通的萧岚也累了,不愿再多看一眼。 母女俩不对劲的反应,族老和族长亦看在眼里,但家丑不可外扬,即便发觉有异也要遮掩。 “看天色已晚,不若让老夫和家臣亲自护送公主和驸马回去?” 这样囫囵吞枣不知有过多少回,萧岚扫了眼满庭院的人,他们的敬畏、谄媚无穷无尽。 暮色苍茫,天际泼墨,车轱辘声盖不住满城的风声,也压不住萧岚心里的窒息和费解。 到颐园了。 萧岚顿足高阶回身看向身后恭送的族长,“听说你儿魏诀中了进士,替本宫向他道一声喜。” 族长眉心一跳,好端端的提嫡子做什么?不会给嫡子穿小鞋吧?他压下悸动,“多谢公主记挂,不过是小儿运道好而已。” 萧岚没继续寒暄,“本宫看得出族长深谙道理,是以必然明白,一碗水端得太歪会是什么后果。”她看向夜里散着滔天权势光辉的皇城意味深长,“祸起萧墙、兄弟反目的例子,在历朝历代的皇室更迭里……” “咱们听的还少么?”言尽于此,她丢下满脸深思又茫然的族长进去。 睡了一日,却心战了一夜,白日养回的气血怕是又耗费的干净了,萧岚没心思问驸马为何逆来顺受,一个人不去反抗逆境,就会被逆境吞噬。 可驸马是甘心被逆境吞噬的人么? 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能横扫千军万马、能生擒敌军的主帅扭转乾坤、能给膝下无子的荣国公邱赫看中认作干儿子….. 怎会看不出那些雕虫小技?为何不反抗? 萧岚归咎:愚孝! 翠竹给沐浴完的萧岚绞发,净室传来几声哐铛,“属下失手碰着少主旧伤……” 闻言,萧岚起身往净室走,恰见驸马套上中衣的前一瞬,背脊纵横交错的伤痕多如蛛网、触目惊心,看着她心窝仿若被什么一刺,不疼却很不舒服。 臣幼时习武,是以背上落了许多伤痕,怕惊扰了公主。 耳畔回响起这话,萧岚的确惊鄂不小,父皇背上的伤痕,她小时候见过,虽然也多却没像驸马这般狰狞扭曲。 “抱歉,吓着你了。”魏瑾眉眼低垂,即便她已见过他最狼狈的一面,可扯下背上的遮羞布时他诚惶诚恐。 “有他们弄的么?”想起那根粗厚的棍子,萧岚忍不住问,那些伤痕有像习武落下的,有的不像。 他们是谁,驸马听明白了,须臾后应浅浅颔首,“嗯。” 唯有一字却能藏起无数的疼痛,他犹如悬崖峭壁上经年累月被风沙雨雪折磨依然坚韧峥嵘的岩石,质朴无华,萧岚却是鼻尖微微酸热。 “岚儿,”遮羞布扯了,魏瑾尝试剖开自己,“若你亲近之人对你隐瞒了难言之隐,你可会原谅?” 烛光朦胧,劲瘦的身影逆光而立,容颜不清,那双桃花眸流溢着斑驳的柔辉。 今夜的无妄之灾算是因萧岚而起,便道:“不违道义律法和人情,可以听上一听。” 便是余地可谈,魏瑾决定冒险:“不违道义律法人情,却带着一己私欲呢?” 作者有话要说: 萧岚:看出来了,你喜欢挨揍,要我原谅揍你一顿!魏瑾星星眼:君无戏言?萧岚:好像被套路了“……”-------------- 6. 不识枕边人 魏霖很弱 魏瑾的心悬在针尖上,萧岚隐隐察觉出,驸马在未雨绸缪什么,因为她今夜了护犊子,他试图敞开心扉? “岚公主—” “大长公主正大发雷霆,当下唯有您能劝一劝!” 脑海划过那夜,萧岚存了以牙还牙的心思,丢下同样的话:“时候不早了,驸马早些歇息。” 言罢便蹿进夜里。 遥望良久,直到再无倩影的痕迹,魏瑾徐徐道:“岚儿,我只当你是会谅解的,可好。” 这厢萧岚赶到萧铭的寝殿时只见满地狼藉,询问得知萧铭写给皇叔的信被送回,那便是皇叔否了萧铭迁户的意。 萧铭患寡,不愿再待在南宫氏族谱上。骤然迁出便是昭告天下萧铭与南宫氏一刀两断。南宫氏的脸会丢到全大齐。叔父不答应自是考虑了这点。 内殿传来簌簌地利落声,萧岚疾步进去,见萧铭在舞剑,招式行云流水,身姿飒爽,泠冽的剑气透着沉稳、执着。 “收!”萧铭长臂一推,那柄剑直直冲回架上的剑鞘。 啪啪几声,萧岚佛掌。 “一群不抗事的!”萧铭用棉巾拭汗,嫌弃地瞪了眼给萧岚报信的侍女,“多大点儿动静?至于去惊动岚儿?要是扰了他们小夫妻的好事,本宫唯你是问!” 侍女点头如捣蒜。 “姑母还能打趣我,这趟看来确实多余了。”还有心思玩笑,萧岚放心多了,打发宫人走后说:“迁户一事岚儿有法子,姑母……” 萧铭摆摆手,去内室换衣,再出来时满脸戾气散得干净,“等家主南宫思远入了土,便是我儿顺位凉州公。我若迁出,岂不便宜旁人?” 她走近萧岚,笑眸含促狭,“方才是做戏。” “你若迟无所出,便触了七出之条中的无子。届时就是你皇叔也不好阻止侄女婿纳妾。”萧铭的计策不在自己,“皇弟不许我迁户,往大说是为稳固江山社稷,往小安抚凉州南宫氏,可他不许你和离,可没这些理由。” 她凑近萧岚耳边,“今日拱一把火备着,哪日烧上朝堂,他定不想落个怠慢先皇遗珠的说法。” 如此精打谋算,甚至不计会与皇叔生了嫌隙的后果,萧岚紧紧抱住萧铭不撒手。 瑶光殿书房。 魏瑾伏案疾笔,外头传来一身闷响,韩砾警惕地拔刀护主。 魏瑾停笔,示意韩砾收刀,淡声:“应是那只蠢鹰。” 韩砾将刀插回刀鞘,讪讪去也。 蠢鹰很通人性的,传信从未出过岔子,就是飞得不够稳,每回落地都闹出啼笑皆非的动静。 须臾,魏瑾听见脚步声,抬眸见韩砾止步书房外,神情瑞瑞,“少主,它掉恭房了。” “……” “这信……”韩砾捻着信一角。 魏瑾嫌弃地移开视线,“念。” “信只有四个字:南宫思远。” 闻言,魏瑾眸中煞气横生,“传信吩咐凉州的人盯紧了,此人是外祖父的旧部,必要时刻演一出打草惊蛇也可。” “是。” 此后。 萧岚和魏瑾就如过去那般相安无事,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魏瑾常在寝殿外室的桌案上书写,萧岚偶尔经过时也会瞧瞧,是些中秋节的诗赋。 夜里魏瑾依旧睡书房,并非他不愿共枕,而是萧岚不许了,她到想看看他的难言之隐能憋多久! 中秋,皇上在灵霄阁设宴。 圆月如玉,将浓墨般的天幕染成晕蓝。掌灯高挂,红烛晃晃摇曳生影。宾客满座、人声鼎沸、丝竹悦耳。 灵霄阁是圆状楼阁,最靠近舞池台的一排坐着帝后、皇亲国戚。重臣坐于第二排,亦是彰显君臣有别。 萧铭挨着帝后的右侧而席,靠着的便是萧岚。 “好好地戴面罩做什么?”萧铭疑惑,面罩盖了侄女上半张脸,秀珠翘鼻、潋滟唇瓣,反而有一种神秘的美。 “没化妆。”萧岚不喜这场合,反正外人都以为她损了容貌,带面罩可省了啰嗦的社交。 官眷多与后宫或其他公主攀谈,萧岚这里冷冷清清,时不时有好奇和同情的视线,藏在声声笑语里。 侄女曾是京都第一美人,婚配大齐年轻有为的战神,羡慕嫉妒的女娘很多。而她成婚前损了容貌,便有了许多奚落和看笑话的人。见萧岚带了面罩,恶意变成同情,亦是幸灾乐祸。想到这,萧铭就想拿了萧岚的面罩。 “呦!那是魏武侯家的大郎吧!我瞧身子好了不少呢!二郎做了驸马,哥哥何时成婚啊?” 这声将诸人的视线往外臣引。 暖灯映红的连廊下,两道身影前后而行,前者是魏家大郎,后者是萧岚的驸马。 “大郎文采斐然,二郎武艺超群,魏武侯夫人好福气啊!有一对出息且文武双全的好儿郎,真令人羡慕。” 魏武侯温檐脸上挂着慈爱的笑,谦虚地摇头,“得圣上垂怜,他们可让我|操碎了心哦。” 妇人们笑做一团。 萧岚眉梢一挑,操|碎了大郎的心是真,驸马可是心渣子都没。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温檐待驸马就像个继母! 驸马仪容清冽,墨色绸袍勾勒出宽肩窄腰,行走时周身流淌着烛光溢彩,挺拔的身影在人流鹤立鸡群。 前面的大伯兄身量与他相当,容貌亦有两分相似,听说二人小时更像,连温檐都认错过。 可大郎的气度风姿却差驸马许多。 应该是弱的原因! 二人行至帝后侧后方行礼,再便是其他皇亲国戚。 “岚公主安。”真正的魏霖朝萧岚作揖,“舍弟是个粗人,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公主海涵,切莫与他计较。” 魏瑾桃花眸暗了暗,魏霖这话时暗指他私下诽议萧岚不好相与,挑唆之意昭然若揭。 “大伯兄说笑了。”萧岚没深想,可她不喜旁人用“粗人”描述驸马,面罩掩去脸上的不悦,“驸马虽是武将,文章造诣却不浅,对本宫处处贴心。” 便是反驳了魏霖的话,他眉骨高高耸了耸,一副极不信的样子,向魏瑾睇了个“自欺欺人”的眼神。 舞池曲毕,皇上萧恒赐赏,举杯领词,“中秋家宴,朕与诸位爱卿对月同祈,愿我大齐千秋万代,岁岁照月欢。” 众人恭声附和。 萧恒四十有三,眉宇间和和萧岚的父皇有些相似,萧恒习文,是以身姿不似先皇健硕,容颜更雍和。 “魏卿,”皇叔点名魏大伯兄,“就由你起头一首行酒令。” 他的文章造诣很深,又是英烈的嫡长子,以他为首行酒令再合适不过。皇叔也寸了私心,想替魏大郎指一门婚事。 想着,萧岚看了眼萧茵,她却是在看自己的驸马。萧岚便向驸马看去,二人视线恰好对上,她不自然地移开。 魏霖缓缓阂眸,思忖片刻后摇头晃脑,“万里凤凰桂蕊香,一轮皎洁映华堂,天涯同贺团圆夜,美满人间月印章。” “好—”众人喝彩佛掌,席上喝的正是凤凰桂蕊酒。 “小侯爷年纪轻轻,文采熠熠非凡,天资过人啊!”吏部考功员外郎赞。去年的新科状元是他得意门生,不过在他心里,二人不相伯仲。就可惜小侯爷身子不硬朗,没法参加科举,好在未来靠袭爵也能为朝廷效力。 “大郎真是好才华!” “魏夫人可有中意的姑娘家?” “……” 考核文章的官员都赞不绝口,女娘们已芳心暗许。和温檐坐近的官夫人,已迫不及待为自家女儿说亲,成了魏家妇还是国戚呢! 妇人们忙着筹划,文臣们挨个吟行酒令。 萧岚望着驸马良久,他彷若听不见、看不见似的静默饮酒食菜。分明,他该感受到自己的视线才对。 萧铭用手肘轻碰了碰她,笑眸促狭,“在府里还没瞧够?” 魏家大郎的文章的确出彩,可她觉着,不如那个暗恋萧岚的短短几句诗,真情至上,高洁不俗,另类持稳。 “没有的事。”萧岚收回视线。看驸马是因为她好像在寝殿外室的书案上,看过魏大伯兄吟的诗。 彼时,行酒令绕回魏霖。 “杏花浅草嗅还香,落叶西风已问窗。夜伴月晖霜万里,三杯桂酒舞霓裳。” “好—” 萧岚眉心一跳,这首诗在寝殿外室的书案见过!她记得很清楚,诗名:月又中秋。 想着已开口:“大伯兄可起了诗名。” “臣想好了,”魏霖蔑了眼魏瑾,觉着丑公主也被他勾了魂,满脸得意:“月又中秋。” 萧岚的心咯噔一下,面上淡定,“好名字。” 顿了顿,她复问:“只是诗中并无再聚中秋佳节之意,为何要以‘月又’来命题,还请大伯兄为本宫解惑。” 当时,她看见这首诗时,便有了疑惑。问的虽是大伯兄,可她视线却落驸马那,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些荒唐糟乱的念头。 不能参加科举…… 众人的疑惑也被萧岚带出来。 “小侯爷说说。” 万众瞩目的魏霖惶然一噎,很快掩去面上的怯色,身子悄悄向坐如泰山的魏瑾侧了侧。 察觉到魏麟的求助,魏瑾配合着起身,他却无视魏霖急迫的暗语,也未像过去那般给予暗号,助魏霖瞒天过海,而是行至魏霖侧前几步,“不如臣试试,替公主解惑。” 魏霖:“……” 作者有话要说: 魏麟:怎不按常理出牌啊!魏瑾:怕你弱的接不住咯!...... 7. 不识枕边人 母不慈、子难孝 第7章 “杏花浅草嗅还香中的‘还’,示意曾嗅过杏花芳浅草香。落叶西风已问窗中的‘已’,便是已浮窗观过秋风扫落叶。结合以上,‘月又中秋’就符合了。” 宾朋满座、管乐笙箫,魏瑾缱绻的眸光静静长凝一处,那双流淌着万千烛灯的星眸里,仿若只有一人,似众里寻她千百度。 萧岚今日着鹅黄交领襦裙,腰间海棠花束带如万花之魁,腰肢盈盈不握,富丽溢彩的天灯也被比下去。 不知谁小声嘀咕:“魏驸马的这股酸劲儿好大啊!就是亲哥哥也不成。” 旁人捂嘴笑笑:“正是亲哥哥才要一较高下呢!” “谁说不是呢!” 这是揶揄驸马吃醋萧岚向魏大伯兄请教文章的意思,驸马迫不及待展示:他不逊色! 声音不大,但许多女眷都听见了。霎时,萧岚脸上一热,加之驸马对她浅浅勾唇,的确像炫耀什么。 萧铭低嗤:“那魏霖若知眼皮下的魏瑾觊觎你,会酸废么?” 此言只有萧岚听见了,想着寻个时机与驸马解释,她不愿和大伯兄牵扯一丝一毫。 其余的女眷悄悄痴望魏瑾,对比大郎,她们都更钦慕二郎,文武双全、身子健硕,不伦外政还是内宅都更长久!再看带面罩的萧岚,她们暗暗可惜:多好的魏家二郎啊! “品鉴精彩又贴近诗调,驸马文韬武略,乃我大齐福分啊!”吏部考功员外郎笑:“著诗难、品诗更不易,魏氏兄弟齐心协力,幸哉幸哉!” 面上赞兄弟俩,但深意是称颂魏驸马。 魏大伯兄身子再弱靠勋贵袭爵可一世无忧。驸马并非官职,且大齐律法规定,即便驸马封将也不可有兵权。 孰易孰难,一目了然。 众人颔首笑笑,萧恒满意地点头。 温檐脸上挂着笑,只是不显真心。 丝毫不察的魏霖轻咳了声,“正是,我和舍弟常论诗典。” 舞池奏起戏曲,家宴继续,萧岚垂首避开那道炯烈视线。 魏瑾读懂她眸中的疑惑,淡淡地抿唇,压下汹涌澎湃的帷幄。 不急,他要稳。 酒过三巡,不少人已是脸颊绯红,年迈些的已起身请辞,萧恒皆是应允。年轻的则继续攀谈交人情晓事故。 萧铭颤颤巍巍起身,以酒力不胜懒得折腾,要入从前的宫殿,她走后不多时,萧恒起身暂离。 察觉姑母和叔父都离席时,已是一刻钟以后,萧岚没有饮酒,精神清明,知晓二人有话要诉,可担忧姑母和叔父生不快。姐弟数年未叙,今日又是团圆日,不宜不欢而散,她便寻出去。 出了灵霄阁,萧岚往附近的高台走。花林葱郁,皎月落了满园的银霜,夜风瑟瑟,送来熟悉却并非姑母的女声。 “你可出了好大的风头!” 萧岚驻足,脚步一转闪近附近的墙后。 “既是你兄长的著的诗,自由他来译释,且公主问你兄长,你急于表现安的是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温檐厉色质问,眸中怨毒的刀恨不得将眼前的庶子扎成肉泥。 驸马长身而立,风姿绰约,清冷楚楚,秋风卷着袍角起起落落,孤寂无援。温檐发作了好一会儿,驸马静默地像是月下的投影,脸色隐入深不见底的黑洞,习惯的仿若是家常便饭。 看着那道劲瘦挺拔如松的长影,萧岚心底泛酸,苦涩似一只手,捏住她五脏六腑,稍加用力便觉得窒息。 等温檐不再呵斥时,魏瑾才淡淡地开口,“母亲想多了,儿不过替一时失语的兄长解围罢了。何况……”他顿了顿,缓缓侧眸瞥,意味深长:“儿同自己的妻子解说,能有何居心?” 妻子二字格外刺耳,不受裹胁的眼神在被黑夜藏匿了锋芒。 心中有鬼,温檐被他森冷的眸光刺得浑身一颤,可多年的掌控堡垒坚硬顽固,怎会轻而易举地坍塌?她脸色酷严更甚,挑最致命的侮|辱狠给一击,“你说的什么浑话!你和公主君臣有别!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一个见不得光的庶子,连户籍都不存在的人,能娶萧岚只因外人都以为他是侯爷嫡子而已。若萧岚晓得魏瑾的生母是个罪籍、一个官妓,他已死了上百回! 这般敲打,就是要让庶子清醒,他卑贱如烂泥! 等她的麟儿袭爵,这庶子就没半分用处了,她再暗杀以除后患,运气好的话,她的麟儿能顺势兼桃。 温檐阴毒的算计,魏瑾心知肚明。幼时他尚不知、也无力反抗,为了活下去、练就一身本事只能任凭温檐的摆布!可如今他绝不会让萧岚被这对母子染指,即便因生世上了断头台亦在所不惜! 夺魏霖的光芒仅仅是个开始。可眼下,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只能咬碎了牙忍。 一道悠扬的女声划破夜下的较劲。 “魏夫人此言差矣!!” 温檐浑身一震,猛然转过身,再见到是萧岚时那句“什么人敢窃听”生生咽下去,脸色随即变得温和平静,“夜里更深露寒,公主怎出来了?仔细别受了凉。” 没意识到公主连婆母都不唤了,她笑着尝试将方才的龃龉揭过。 可萧岚不许,“君臣有别是指在庙宇、高堂、宗庙、府衙等庄严之地。而方才我等在灵霄阁,乃家宴欢聚一堂,驸马称本宫为妻子,并无不妥。” 魏瑾凝眸深望,只见萧岚披着薄薄的月纱,小臂上的锦披帛拖曳从白玉石阶垂下,落叶风霜纷纷屏退,步履生的风,能吹散所有的狰狞糜烂。宛若金秋的及时雨,从天而降,将他从干涸糜烂的泥潭拉出来,冲刷满身的脏泞。 恍惚间,魏瑾看到十二年前,那个瘦弱不堪、被人丢入浸满了金汁深坑里的少年。 “再者,夫妇一体,共赴鸿蒙。驸马与本宫是夫妇,便是小君。是以按国法来说,驸马亦是魏夫人的君。”萧岚便是要温檐明白,要谈君臣有别,那么在国法上,驸马亦是温檐的君! 君臣大于父子更大于母子,依此理,温檐方才斥责驸马便是以下犯上。 即便有叔父的庇佑,萧岚的宫中生涯依旧如履薄冰,宫人往往势力,你得宠、他们则敬,你不得势、他们便作践你。 晚去魏大伯兄的生辰宴,驸马就被族老、族长当着全族后生的面儿斥责,生母不帮衬。长久以往,魏氏族人便由冷眼旁观到落进下石, 世事皆这般。他们大概还没梦醒,魏诀虽为进士,可朝中没有人铺路,魏决依旧举步艰难!遑论大伯兄的爵位好没到手。 字字句句都如泰山压顶,温檐竟有些喘不过气,既彷徨失措、又觉不可思议。公主府里有她的眼线,庶子被萧岚要求睡书房,此等待遇不似夫妇情深啊! 纵然心里疑惑,面上浮起适当的愧色。 闻言,魏瑾收回神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在月下悄然流逝,眸中爬上款款深深的涕零与倾慕。 萧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驸马纵有不妥的地方,指正便是,犯不着如此。”那句让驸马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极有歧义! 听此,温檐绷着的心回落肚子里,致歉,“是臣妇大意了。” “我是心疼大郎,他难得在皇上及一众大臣跟前露露脸,不想风头被二郎抢了去。”温檐悲痛地拭眼,一股脑儿地吐酸涩,“他自幼孱弱多病,不像二郎能挣功名,还有族人以身子不康健反对他袭爵,我关心则乱,所以才……” 缓缓低声泣着,肩头颤颤。 魏瑾眸底黯了黯,未有丝毫的反应,身旁的泣妇似乎与他毫不相干,萧岚亦不好说什么,温檐对二子不公。 母不慈,子难孝。 且魏大伯兄给萧岚的印象很差,是个病秧子并不打紧,可心术不正、就算是才华横溢也走不长远。若真袭爵才是列祖列宗的悲哀! 温檐对魏瑾道:“方才是母亲口不择言了,天色不早,你兄长不可晚睡,母亲先告辞了。” 她与萧岚颔首示意,没看魏瑾一眼,疾步隐入夜色。 脚步声彻底沉溺不归夜中,萧岚揭开面罩长吐一口浊气:“他们如此……”触上驸马克制沉稳的侧颜,没说下去。 温檐对驸马差的离谱! 见驸马黑瞳映着漫天繁星,闪烁着希冀的柔芒,缱绻又无辜,萧岚忽生自责,她不该扯下掩饰难堪的遮羞布。 她转口:“家家有本难耐的经,你不必太过伤怀,体弱之人,长辈难免偏颇。” 说了还不如不说…… 殊不知,她生涩地抚慰犹如秋阳暖身。魏瑾甚觉被骂一场很值得,她心疼他了!但面上装出黯然失色的模样,他苦涩地扯唇,“谢岚儿的体贴。” 体贴?如果算的话也成。怜惜如朝涌上心房,静听蝉鸣好一会儿,萧岚牵他袖袍,“我们回吧。” 魏瑾顺势牵起她手,似有电流穿梭指尖,萧岚莫名一颤。 不远处,匿于林间的两个人影微动。 “你瞧岚儿冲出来护犊子,还把驸马比拟小君警告温氏。”萧恒睨了眼萧铭,“这就是她对魏驸马冷了心、毫无情分可言、不愿再过下去的反应?” 萧铭:“......" 8. 不识枕边人 小叔暗恋我? 出嫁前,萧铭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萧岚。她经过人妇、做了人母,又在九曲回肠的后宅摸爬滚打了多年,许多阴私萧岚没法开口,便由萧铭来。 在颐园的这段日子,萧岚和魏驸马之间的生疏萧铭看在眼里,正向萧恒讨伐这桩婚事来着,却被迫目睹了温檐训子的大戏,俩人不得已掐了话题,匿于暗处静观。 温檐偏爱长子不是秘密,可这般尖酸刻薄地苛骂魏驸马属实让萧恒与萧铭难以置信。 就快听的不下去之际,萧岚半路杀出不但给魏驸马撑腰,还赏了温檐好大一个下马威! 所谓清官难管家务事,念及温檐偏爱长子乃因其孱弱,是以萧恒不好将手伸到臣妇的内宅。朝中大臣、或是相熟的官夫人见了,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久而久之,母子俩在外人的眼里“总能”过得去,背地里如何反目离心就懒得过问。 “朕瞧他们情谊正浓啊!”萧恒下巴抬了抬,眸中蕴着笑。魏驸马是他千挑万选给岚儿的,这孩子深得荣国公邱赫的栽培,还是邱赫的干儿子。为此,皇后心里一直怄着他呢。 萧铭往高台细细注目,萧岚和魏驸马手牵手,前者欲语还休的脸颊染了圈淡淡的坨红,后者深深痴望而不放似有道不完的千言万语。月色将二人的影子拉到一处,难舍不分。想到萧岚对和离一事并不抓紧,萧铭不禁也犹豫了。 高台的萧岚和魏瑾全然不觉被两位老不尊的人偷瞄。 “岚儿又一次替为夫说话。”桂香袭人,清风明月,月下的魏瑾周身冷寂的哀怜,桃花眸底溢着丝丝缕缕的悲鸿,若一只孤苦伶仃的幼犬,失了归家的巢穴。 “为夫深感涕零。” 于萧岚而言不费吹灰之力,可对他而言却是无法挣脱的孝制,犹如一把硕大的枷锁,禁锢他的一言一行。 “我们之间不必客气。”委实不忍佛了他残缺强撑出来的颜面,萧岚便由他牵着走。 下了高台,萧岚转移话题,“那首诗,你释译的比大伯兄出彩。”也是真心话。 魏瑾脚步微顿,“兄长写的诗,岚儿却觉我释译的更好?” “踵事增华的事迹比比皆是。”萧岚顺势跳出话题,“你瞧叔父把大齐的江山治理的多好?” 先皇建立大齐,萧恒治理大齐,魏瑾喜欢这个比喻,“岚儿谬赞了,我与皇上相距甚远。” 萧岚晒笑。 二人身影逝入月色,灌木桦林的萧恒却是久久未动。 魏武侯府大门前。 温檐钻出马车踩着马扎落地,冲围来伺候的奴仆尖锐地吼,“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扶小侯爷下车!” 狰狞面目,眸中煞气扭曲阴暗 奴仆们心里憋屈,面上不敢滴漏丝毫的怠慢,都猜到温檐又和二郎闹不愉快了,要拿他们撒气呢! 魏霖喝的伶仃大醉,多名家丁把他四平八稳地抬进寝室。折腾了两刻钟,魏霖骂骂咧咧地将人都了赶出来,嘴里嚷嚷着要女人来伺候,继而在床上躺出了大字。 温檐眉心凸凸起跳,被公主当着庶子的面儿训斥的窝囊气犹如酸臭的腐食,在腹中发霉发臭,快要害她窒息了!见儿子睡死,她气的拿起案上的茶水就往魏霖脸上浇,登时惊得魏霖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来,麻利跪好口齿不清道:“母亲息怒,儿这就令人煮避子汤,保证不会让她诞下子嗣!绝对不留痕迹!” 温檐:“……” 奴仆眼观鼻鼻观心,洋装什么都听不见。 外人只知魏家大郎写了一手好文章,是文采多姿的俊男郎,却不知他风流成性,淫|乱闺阁数人,若非温檐手段雷霆只手遮天,隐藏的滴水不漏,这会儿喊她祖母的孙辈儿已能排队打酱油了。 魏家大朗恐怕以为自己又被母亲捉了浸淫,善后事宜和求原谅的说辞已是烂熟于心。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温檐帕子在指尖惶惶抖动。 她指东院方向,“那个庶子已渐渐收买公主,你却将心思放在那事上?!他治军有功,皇上对他越发其中。你还不知急的进取,真令母亲操心。” 魏霖紧绷的跪姿瘫回成泥,歪歪扭扭地靠床柱子,手掩嘴打着哈欠,“母亲多虑了,即便那庶子封将又如何?手上没兵权,还不是光杆将军一个。” 提及萧岚,他更没所谓,“庶子喜欢丑公主更无需担忧!母亲莫不是忘了公主无法生育,族中不会有人愿意过继给他们,庶子这辈子都翻不了天。” “按孩儿说,不如就由他们去吧。”他怕死了萧岚。 幼时魏麟教训魏瑾被萧岚发现,她不但向先皇狠狠告了一状,还用鞭子抽他。如此悍妇,娶回来就是祖宗! 若是个美人,心高气傲也就算了,可萧岚貌丑还不育,他可不愿去供这尊烂佛。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脸上的茶水往下流到衣领上,冷却后脖子泛起一股凉意。 温檐心疼的从柜里取出一件中衣丢过去,语气也软了几分,“你懂什么!那庶子不死,你如何袭爵?族长为了嫡子魏诀必然争上一争。” 魏诀比魏霖大一岁,是最早的魏武侯曾嫡孙,今年中了进士。 魏霖换了中衣,人清醒了不少,明白其中厉害关系,顶着迷离的眼神。 今上登基后大改律法:大齐以能力论天下、排资历、袭产业。是以,勋爵人家,凡有能力相比原袭爵者更突出的后生晚辈,可向户部公府、朝堂、家族提呈,经由多方比试而定。 “魏瑾死了,皇上必会垂帘我们这脉让你袭爵,皆时你再兼桃公主,前途无量。”温檐的算盘很完美,可要魏霖配合,她语种心长:“距离袭爵期不过半载,你且忍忍,切莫让公主恼了你,就如今儿一样,时不时关怀她。” “庶子并不讨公主欢心。”温檐认为,今夜萧岚替庶子说话不是动情,而是敲打自己别用公主的名义教训庶子。 她言不尽意:“女人一旦空虚寂寞起来,很容易钻空子,你懂吗?” 这个魏霖在行啊!他可懂了,嘿嘿干笑出声,“母亲放心,这是儿的强项。” 大不了灯一熄,管她美丑。 温檐长长一叹。 户部的查探效率低,过了数日员外郎才和衙门主簿登入颐园。 萧岚细听二位大人阐述事情的起因,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不解,心里却瑞瑞期待,魏瑾究竟是何许人也,指望二位大人能查出什么。 “除了驸马爷魏瑾没和旁人接触,事关户籍,下官思而再三,还是想着来询问一二。”户部员外郎措辞非常谨慎。 “下官也是。”衙门主簿已到中年,只想平静的退闲。 “驸马?”萧岚洋装从未听过那间宅子,“你与此人相熟?” “岚儿,此事我能说与你听,只是……”魏瑾缓缓止了音,他细心凝视萧岚,能稍许洞悉她眸中的探究和好奇,心间乐不思蜀。事实上若非他刻意放消息过去,户部和衙门恐怕到重阳节都查不到线索。 如今见萧岚急于窥探,他有些后悔没早送出线索。在萧岚耐心的等待下,魏瑾刻意缓声:“他是我父亲的庶子,我的庶弟。” 此言一出,殿内皆歇了声,唯有呼吸和蓬勃有力的心跳。 户部员外郎和衙门主簿相视一瞬,从彼此眸中读出了一些自解的深意。 魏武侯迎娶温氏时曾许过诺言,此生绝不纳妾,当时在京都掀起了好大的歆羡。忽然冒出一个庶子来,他们都意识到,这又是一件高门侯府的腌脏。 也正常,世间哪个男子不纳妾?二人只稍稍惊讶了须臾,很快没当一回事。 倒是想到了另一桩,温氏本就不待见驸马,若晓得亲儿子偷偷养着帮着庶子,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呢! 萧岚杏眸却如受雷劈,久久没收回神识,想过许多的可能,唯独没有一种情况是这个。 小叔暗恋我? “他……”萧岚语无伦次起来,“怎从未听过此人?” 这般一说,顿觉多余。温檐的铁血手腕她见过一回,要让外界不知家中有个庶子的存在轻而易举。何况,此事还关乎到温檐的脸面。 “他是母亲的心结。”魏瑾黑眸真挚。 户部员外郎和衙门主簿纷纷寻了个理由告辞,再听下去便是高门侯府的秘辛了。 “如此下官也就放心了,还请驸马爷择日去公府续个手续,下官也好向上头交差。” “下官这边也请驸马劳驾一趟。” 魏瑾当然配合,这正是他的计划索扣之一。过了今日,魏瑾在大齐不再是黑户。见二位大人躲都不及,他特地再提一嘴,“家母和兄长那边,还请二位大人多担待。” 就是别多舌。 吃力不讨好的事,户部员外郎和衙门主簿才不会闲的多嘴,二人连连应声离去。 “现在岚儿晓得母亲为何不待见我。”提起中秋节那夜难堪,魏瑾神色故作伤怀,“正是因魏瑾。” 作者有话要说: 萧岚犹豫:要不要提醒驸马,魏瑾吃他的用他的还暗恋他老婆?魏瑾咳咳:说的我像吃软饭的……--------- 9. 不识枕边人 她该避嫌! “原是如此。”萧岚对驸马又另眼相看几分。 庶子是老侯爷的血脉,驸马不惜与温檐生出龃龉,也要给庶子有一方宁静之地,可谓是兄友弟恭、孝义两全。温檐苛待老侯爷的血脉,宗妇不德,高下立见。 想起驸马被族长责罚那夜,她问:“魏氏族中无人相劝?” 魏氏宗妇处事不公,毫无底线地溺爱长子也就罢了,但不给宗室男丁落户,豺狼虎豹之心隐隐可见。处死一个没有户籍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可魏氏族人也听之任之? 静默了几息,魏瑾压抑恨意,“自然是劝过的。”但温檐不会听,且其他族人各怀鬼胎。 虽未言明,萧岚却品出深意。 新律颁布后引发勋爵家族子弟竞逐争爵,那些有能者、却出生略差的后生有了出头之日,而那些醉生梦死的原袭爵者警铃大作,魏大伯兄当是其中一员。 那些字画有的气势磅礴的山水情怀、有的归隐田园的闲暇舒适、还有的是对无尽求知的向往。能著出如此包容大气的字画,必是个胸怀大志之人。魏瑾于族人和魏大伯兄而言是敌对手。 想到画,萧岚没来由的心虚,思忖犹豫了半响,还是问:“他的母族呢?他被埋辱至此,也不闻不问吗?” 殊不知魏瑾等的便是这问。有那么一瞬,他想将过去所有的艰辛、阴暗以及被动的欺君,一股脑儿地全盘托出。 然则不可!舅母和韩元尚苟且偷生,他不能意气用事!遑论在没得到萧岚的心之前,他绝不会冒险!哪怕被说卑劣也在所不惜! 千言万语不可述,他只能淡道,“魏瑾的生母是个罪籍。” 心弦浮着万支利箭,稍不注意,便是万劫不复,魏瑾强行镇定自若,努力装作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冷白如玉修长的手下意识紧拳,发觉自己的失态,他垂手没入案下。 “是何罪?”萧岚追问。 “听说是贪|污了工程银两。”案下,魏瑾的拳峰隐隐发作。 舅父临死前说外祖父清廉节俭,穿戴的衣物洗得发白发黄还不舍的扔。舅父不信外祖父贪|污了银子,可十万两黄金的的确确从外祖父家中搜出来。案发后外祖父虽经酷刑却抵死不认,为以示清白一头撞向高柱用死明志! 可结果却是以外祖父畏罪自戕结案。 至此,母族沦为阶下囚。 “可怜了家中的女子。”叔父颁布新律之前,罪籍女子多会沦为官妓,萧岚最厌恶在外谋事男子因私欲膨胀祸及家眷,话中厌恶的情愫,魏瑾听了眸中暗沉了千年的寒冰。 萧岚丝毫未觉,而是不禁好奇起来。 老侯爷背弃对温檐的承诺,纳了罪臣之女为妾,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律法并未限制官员不可纳罪籍为妾,但为了家族和自身的前途,嫌少有人会做。 从那些字画、以及老侯爷的态度不难推测,魏瑾的生母必有过人之处。 萧岚继而问:“他现在何处?” 驸马暗中庇护的庶子,自当没机会接触宫廷才是,那么这个魏瑾怎会如此熟悉她的事无巨细? 魏瑾徐徐掀眸看来,想从萧岚那张潋滟生姿的脸上,找出一些她对自己有好感的解读,这念头一出便是痴人说梦。 于萧岚而言魏瑾是个见不得光的庶子,听说了罪籍的出生,她没表现出厌恶或排斥,他该庆幸的知足。 然则驸马这一眼睇来,萧岚愈发心虚。许是自己的行为有些关切过头了,魏瑾是她小叔,她理应避嫌才是。 正要补充解释,驸马淡然道:“在我部下的宅子里,岚儿想见魏瑾?” “改日我来安排。” “倒不必着急,”萧岚慌乱地否决,心若高山上急流伶仃作响。她暗埋汰自己,干嘛偷偷摸摸似的!继而道:“既是公爹的子嗣,驸马的庶弟,不该放任不管。” 见她眸光躲闪,侧身喝茶显而易见避嫌之势,魏瑾心头一暖,薄唇翘起不明所以的弧度,“只是庶弟母族仍在伏罪,他如今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若拉出来恐会惹来料想不到的风波。” 户部员外郎和府衙主簿都不闻不问的烂事,萧岚不会插手,之后去了姑母的院子。 “庶子!” “母族还是罪籍!!”萧铭话音浸满了失望,“还以为会是个神通广大的谋士呢!” 萧铭一改之前的欣赏和好奇,立场转移地毫不拖沓,“咱先守着侄女婿凑合吧,一切来日方长啊!”反正他没养外室。 给萧岚噎得好一会儿无言以对。 中秋佳节那夜,姑母不知听了什么耳旁风,以为她对驸马痴心不死,游说了许久要她迷途知返。 才过几日就? “才高运蹇,上天真爱捉弄人—”都说见字都见人,字画能彰显出一人的才华和心性。听着萧铭的惜叹,萧岚虽不予置否,却无端觉得那样德才桀骜的人总有出头日。 另一厢的魏瑾分别去了户部公府和衙门,用魏麟的笔迹落户。 他要求单独划出来时户部员外郎有几分顾虑,“这恐怕不合规矩。”魏瑾既是魏武侯的血脉,哪有单独成户的道理,这不是罔顾先祖嘛? 魏瑾早有说词,“我要顾忌家母的颜面,且兄长身子孱弱,我担心他受不了刺|激。” 温檐不是好个相与的,若因此怪罪自己头上,那才冤枉!户部员外郎决定照做。 十年前的八月二十四,先帝逝世,先后于三月后的同日追先帝而殁,是以朝堂将这日定为祭奠先帝后。当日皇室迁足太庙,燃香焚烛、下拜磕头、祭祀天地、先祖。 金乌西坠之际,一切仪式礼毕。如往年那般,皇室留在太庙用斋饭,之后连续几日要在庙宇佛光之下抄写经书。 一切井然有序,可分配厢房时出了岔子。 “上旬一夜天降大雷,劈坏了西厢房,至今还在修缮,眼下只有五间东厢房可住。”主持方丈面露难色。 往年祭祀人是皇上、皇后、岚公主、茵公主还有太子萧誉,原是够的,可今年祭祀的人多了俩,一个是守寡归京的萧铭,另一个是魏瑾。 至于南北厢房,那都是留给随行的禁卫军用的,一间好几个床铺,自不可屈尊降贵。 萧岚盘算让萧誉和驸马一间,自己和姑母一间。寺庙里,夫妇得分开独住,皇叔和叔母也不例外,这是佛家的礼数。 萧岚刚想和叔父商量,太子萧誉抢先道:“我不要和旁人同住,不自在!”这便是拒绝和驸马同屋。 “住口!”萧恒沉下脸训责,“越发不懂规矩了,佛门清净之地,有什么自在不自在的?” 萧誉振振有词,“父皇母后和阿姐都能独住,为何我不可?” 萧恒气结正欲发作,驸马却开口,“皇上,臣是武将。律法有定除太子的亲卫和禁卫军,旁的武将不可近身太子,遑论同宿。臣和旧部同宿便是,顺道论典佛法。” 闻言,萧恒亦不好再坚持,驸马主动退让,解了主持方丈的燃眉之急,他朝驸马浅浅拘礼。 萧岚的心仿若被什么轻轻一蜇,不疼不痒却不舒服。魏瑾淡然地垂首,静如上坐佛身投下的阴翳。 “父皇,我一个人独住惯了。”萧茵也跳了出来,“岚姐姐是成了婚的,肯定比我更适合与姑母同住。” 萧恒瞪她,“你瞎搅和什么?” 萧铭无声叱笑,先一步出殿。 厢房清幽雅典,床榻、案架、笼箱一应俱全,清浅秋风送来山涧水汽,桂芳袭人。 萧岚站定门前廊下,见几名僧人搬着床往临院萧茵的厢房,忙叫住:“等等。”她缓步过去免了僧人的礼,问:“这可是给大长公主用的?” 僧人点头,萧岚提醒,“搬错了,本宫住这间。”说着她挪了一步,让开身后入院门的路。 远远响起萧铭的声音,“错不了!”她走来朝僧人摆摆手示意继续,对萧岚说:“我和萧茵同住。” 怎又绕回来了?萧岚欲问为何,萧铭耸肩摇头:“你叔父的意思。”之后,眸中蓄着促狭的笑波,摇着团扇往临院去。 夜深难眠,且山风呼啸,不多时雷鸣咋起。本就未眠的萧岚猛睁眼,父皇薨时情景似梦非梦,阵阵的闷雷似索命的鬼差! 厢房门开,黑压压的苍穹被冷光劈成碎片,张牙舞爪地在她眼前撕扯,如张着血盆大口,欲吃她的血肉! “奴婢在。”是翠竹推门进来,公主的心病她自然晓得。 萧岚已氏泪光闪烁,支离破碎:“要要姑母。” “哎,奴婢这就去请!”翠竹的脚程快,不多时一身风尘仆仆地折回,“大长公主似乎睡下,但驸马爷在外头!” “……” 翠竹音量低下去,“成,成吗?” 萧岚摇头,泪花甩落:“当然不成,佛门清净之地,怎可。” 轰隆— 头顶炸开巨响,刀光剑影在眼前呼啸闪过,吓的萧岚惊呼一声钻进被褥,急闷的破声冲出棉褥,“让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萧岚奇怪:你怎么还没睡?魏瑾唏嘘:你不也没睡?兰山:因为要你们一起睡!......-----------感谢在2023-10-2222:39:48~2023-10-2323: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静静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 不识枕边人 他是魏瑾? 第九章他是魏瑾? 外头风雨如墨、深暗如渊,厢房内烛火高亮,明明晃晃。油纸伞挂在窗檐下,雨水沿着伞面下滑,发出滴滴嗒嗒之声。 萧岚裹着被褥蜷缩床边,紧紧挨着正在铺地垫的驸马。厢房里没有多余的床榻,衣橱里亦没多余的床褥,倒是找出了许多跪蒲,驸马只能用这些垫在地上铺成临时的床。 厢房地面洁净却不比府里平整,跪蒲铺好后高低不平,不是这头翘起来,就是中间凹下去。厢房后方靠着一条从山顶泄流的山泉,这会儿跟着风雨一点一滴的往厢房里渗水汽。 见状萧岚犹豫难定,人是她叫进来的,却连个像样的地铺都没有。彼时驸马铺完,躺下时脚却着地。 短了! 然而跪蒲没了。 纠结再三,她还是开口,“你睡上来吧。” 说着,裹着被褥往里侧挪了挪。 驸马侧目望来,这一眼,萧岚莫名想起瑶光殿那夜,她顿时又后悔了,驸马并不喜与她共枕...... 正要说算了,驸马陡然起身,干脆利落地坐上|床躺下,好似下面有蛇咬似的。 “谢岚儿体恤。”方才的迟疑是魏瑾忘神而窃喜,反应过来时迫不及待,晚了又要浪费机缘。 “嗯,”萧岚淡应了一字,背过身躺下违心道:“你若在此受了凉,就少一人替父皇母后抄写经书了。” 床榻很宽,她却躺在最靠里头,严严实实地裹着被褥,一副不愿与人挨近的架势。 魏瑾喉结滚了滚,“我没有被褥盖,还是有受凉的可能。” 戚戚的嗓音听着有几分求垂怜的意味,外头风声簌簌,雨声哗哗,萧岚一阵心软,反正都已让人躺上来了,再不给被褥反而显得娇柔做作。 “喏—”她刻意施舍般扔给他被褥一角。 “岚儿对我真好。” 萧岚想否认,唇瓣开合却觉没必要,只说:“我不过是不想少一人抄写经书。” 看着她裹着一小团,暗色里的魏瑾心漾出暖波,薄唇勾了勾,躺下时手抓着她丢来的被角,稍稍用力的一扯。 萧岚蒙圈地转起来,翻了几圈后晕乎乎的,回过神时发觉她竟压在了驸马身上。 四目相对,暧|昧从眸中流溢。 席卷而来的乌木墨香涌进鼻尖,猝不及防的接触给萧岚带来难以忽略的且不愿启齿的沉迷。萧岚伏在软硬恰好的胸怀上,胸墙下凸凸有力的跳跃似酝着烈浆,能将她融化。 即便是魏瑾促成这一幕,可他视她为珍宝,越珍重越紧张,香肩上的掌心沁出薄汗,幽甜的茉莉清香撩起下腹的星火。 怔怔几瞬,萧岚便有些招架不住,似要沉溺进他温柔有余的胸怀中,细葱的指尖想揪他,奈何男人胸壁紧致,根本揪不起来。 “岚儿手想摸哪儿?”魏瑾桃花眸促狭弯了弯,尾音虚虚地飘。 咋一听好像是萧岚占他便宜似的!意识到此举有撩|拨之意,她颓败地止住手上动作,“是你要做什么?把我扯过来?” 魏瑾坦诚地面不改色,“为夫扯的是被褥,可力道没控制好,这才将裹着被褥的你带了过来。” 缘由落回萧岚这?她气笑了。 见状,魏瑾忙认错,“是我的不是,下回一定轻轻扯。” 萧岚瞪他,嗔凶:“没有下回!”再缓缓滑到身侧的床榻,背着他躺。话虽如此,可她却不恼,心旋砰砰地弹跳。 平复了瞬息,她刻意酸他,“也不知是谁,一本正经地和叔父说要和部下论典佛法,然则半夜三更闯入女厢房。” “岚儿说的是,”魏瑾眉骨微动,“可岚儿若不同意,我绝不进来叨扰。” “……” “我说过以后的雷雨天,都会陪着岚儿。” 第一次她主动要求驸马留宿时他说的话,他竟真记下…… 那次经历并不快,她都忘了。 萧岚杏眸流转,最停在男人投在墙上的虚影,“若我没叫你进来,”顿住改口,“我是说我睡着呢?” 她听见极短却缱绻的笑。 “无妨。”魏瑾视线徐徐落在她纤瘦的背影,“我就在外头守着你。” 萧岚没再回应什么,不多时,绵绵的呼吸声渐渐盈满了床幔。 这夜。 雷公劈了大半宿,把东厢房里的萧茵吵得辗转反复都难眠。 “人啊要少装糊涂,小心哪日被雷给劈呦!” 见萧铭阂着眸,萧茵暗暗翻个白眼,装出柔软声,“姑母误会侄女了!侄女夜寐常说梦话,担心吵着姑母。” 看破不说破,萧鸣没再和萧茵打哑谜。 而萧誉的厢房窗扉上,倒影着三人影。 “启禀皇上、太子,驸马爷已留宿岚殿下的厢房。” “佛门清净,别传出风声。” “是。” 合门开启,禁卫军统领迈出,带上门,驻足廊下。 厢房内。 “父皇这招声东击西用的是真好。”萧誉忿忿地在棋盘上落下白子,为了撮合阿姐与驸马,父皇甚至牺牲他做个混太子! “誉儿的功劳不但父皇记着,日后你阿姐和驸马亦会感激不尽。”萧恒呵呵笑出声,拿着黑子看了看再落定。 魏驸马是他和荣国公看着长大的,品行高洁、胸有山河又文武精益,岚儿嫁给他不会委屈。 可他发觉,岚儿与驸马之间有问题,是以他才想着撮合。 岚儿是皇兄唯一的血脉,而他总有归西一日,即便现在的誉儿对岚儿敬仰亲厚,可一旦坐上龙椅,有些事便身不由己。 驸马拜荣国公名下,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相当于岚儿有两重庇护,若是夫妇情深,岚儿后半生高枕无忧。 “少傅教导,家之和睦国之安稳。”萧誉不惦记感恩,“儿臣只期望阿姐好。将军!” “呵呵—誉儿棋艺渐长!” “父皇承让!” 晨曦拨开云雾,虚虚的笼罩太庙,驱散一夜的风雨。 太庙偏殿摆好四张独板矮几,几旁铺好跪蒲,以供贵人抄写佛经,萧铭、皇上和皇后则跪在主殿诵经祈福。 “皇上昨夜睡的可好?”皇后温丽抒声轻堪比屋檐水滴。 “不错。”萧恒浅应。 “臣妾却整夜无眠。”温丽抒轻轻一叹,“也不知是否皇嫂嫂埋怨臣妾,没能照看好岚儿,至今还不能治好她的心病。誉儿听说凉州有位名医,想派人召回京都。” 看似提及萧岚的心病,实则另有所指。萧岚和驸马共宿一宿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她。 温丽抒这是暗责萧恒,不该用他儿子给萧岚和驸马的恩爱做垫脚石。 闻言,萧铭挑了挑眉未做声。 “誉儿有心了,皇兄和皇嫂嫂在天有灵,定会庇佑誉儿百岁安康。”萧恒饶有深意的安抚,“你的用心朕亦看在眼里,岚儿的心病也非一朝一夕,莫要自责。” 温丽抒缓缓莞尔,“是。” 偏殿。 萧茵写好一纸,转动着手腕为难道:“阿姐,我前日抚琴伤了手,写出的字不甚工整,这可如何是好?” “你歇着吧。”萧岚头也不抬,她带着面罩,旁人也敲不出喜怒。 见状,萧誉想要劝说阿姐坚持的话只好吞回肚子里。 魏瑾执笔的速度比萧岚快,已抄写好了两纸,正在抄写第三纸。 萧岚完成了第二纸,放置时不知出于何缘由,瞄了眼驸马的,见字迹如过去那般,便自嘲地扯唇:想什么呢! 一柱香燃到了底,僧人送上小食,众人歇一歇。萧岚才觉驸马不知何时走了,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抄写好的经书。 食了几口斋菜,她便随僧人一道去香炉焚经。 焚经的顺序,先是萧岚,之后是萧誉、萧茵和驸马。僧人拿起最后一碟经书要烧时,她视线一震,忙叫停:“且慢!” 萧岚抽出一纸看,字迹苍劲不失温和,再将整碟拿来问:“是谁抄的?” 僧人道:“是位心存大义和善念的公子,公主有所不知,这位公子年年都给先皇抄写经书呢!” “年年?”萧岚疑惑,以往每年,她不曾来香炉这看过,今年若非兴致来潮也不会发觉。 “正是。” 萧岚扫了一圈,除了女子便都是公子,哪儿分得出是谁!便问:“那公子什么模样?” 僧人沉凝了几息,“眉目周正,凤仪俊朗。” 萧岚:“……” 府里的侍卫、皇叔的禁卫军统领、姑母的儿子、还有驸马不都是…… “那个身穿翠兰色长袍的就是!” 顺着僧人手指方向看过去,萧岚恰好捕捉到一角兰色的残影闪进通往后山的林荫道。那瞬间想也没想就跟上去,等她顺着林荫道步入了桂树林,才觉自己的行为甚是好笑。 她追来做甚?公主和小叔该避嫌的! 想到这她头皮发麻!再看郁郁葱葱的林木灌丛,哪儿有人影的迹象。 罢了! 然则转身之际,却见一名翠兰长袍的男子站定她身后,且巧合的是驸马也在。 萧岚心似鼓震得发慌,一股被抓包了的囧态在心头荡漾,强行镇定下来速速打量男子,谈得上凤仪俊朗,可在驸马面前,就变得除却巫山皆是云。 他是魏瑾? 彼时,萧岚闻驸马道:“岚儿是来寻为夫么?”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兴奋:是我是我!---------- 11. 不识枕边人 谁要当她兄弟! 沉静的桃花眸一瞬不瞬地胶着她,若有若无的探究,萧岚莫名生出几丝彷徨。 打消! 又不是她对魏瑾芳心暗许,大可不必心慌!理直气壮地安抚好便嗔驸马:“驸马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细细地凝视了须臾,魏瑾洞悉她眸中的躲闪和强挤出的镇定,饶以抱歉的口吻,“遇上部下便多聊了几句。” 刻意缓了缓语速,他指了指身侧的人,“这位便是容我那位庶弟魏瑾安生的人、宋都尉。” “参加公主。”宋都尉示礼,她认出方才是公主在跟踪,并不戳破而是配合驸马爷。 萧岚神色有刹那间的微凛,很快回归风轻云淡,暗暗松了口气,心下竟觉高兴此人不是魏瑾。 宋都尉眉目周正,身型魁梧矫健,是习武之人。然不知为何萧岚私心期望,能著出那些字画的人该与驸马不相伯仲。 这念头很快被她压下。 “魏瑾的事容宋都尉费心了。”她道,既是庶出,便不必在外人面前以小叔称呼。 宋都尉拱手,“为驸马爷分忧乃属下分内之事。” 魏瑾眸底深黯沉稳,宋都尉只晓得确有一个叫魏瑾的,在宋都尉眼中和世人一般都以为驸马名唤魏霖,他的身世越少人知道越好。 既撞上了,不问白不问!萧岚迂回地关切驸马,“可是军营有要事?若紧急你就先去处理,我会向叔父解释。” “不是军营的事,”猜出萧岚醉翁之意不在酒,魏瑾并不打算遮掩,“是关于魏瑾。” 他密切描读萧岚的神色,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反馈,原本就是刻意让她发觉的。在捕捉到萧岚藏好的期待后,魏瑾不再卖关子,“他亦抄写了经书想要献祭先皇。” 已知结果被驸马直言不讳的道出,另萧岚措手不及,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魏瑾继而道:“他感念曾蒙受先皇恩典,便想尽一份心意。可他自知身份低微不便亲自送经书,我就请宋都尉代劳。” 十二年前,魏霖下令恶奴将他丢进满是金汁的深坑,当时他混身污臭,比圈养的畜|生还要狼狈!是萧岚遏止恶奴施|暴,之后又是先皇赐他一件干爽洁净的冬衣。 太庙每年都会在忌日焚烧经书,魏瑾默默抄写了十二载。今朝是第一回让魏瑾的名字堂堂正正出现萧岚眼里。 说起也是讽刺,若非温檐要求他桃带李缰,魏瑾至今都机会给萧岚看他真正的笔迹。 “他抄写了十二载不曾停过,我劝不住便随他了。”魏瑾风轻云淡地诉说湮没无闻的坚持,无人知晓他淡定从容的心悄然溢出几道裂痕,生怕听见多此一举、或是无足轻重的的话。 好在。 “重情重义,实属难得,你该多翻鼓励才是。”萧岚认为驸马不该当着部下的面诉说魏瑾的自卑,怎么说都是老侯爷的血脉,躲躲藏藏地活着已是万分苦楚无法宣泄。 念及此,她心间一酸,“替我向他致一声谢。” 听出萧岚话里的埋怨,魏瑾心头暖热,唇角扬了扬,“好。” “可请他来府里叙叙。”萧岚绝非好奇魏瑾的英容相貌,也并非享受追求者的暗恋不得。而是冲着魏瑾对父皇的心意,她不可让此人再对自己执迷不悟,更遑论驸马和魏瑾的关系。 魏瑾的心如碧空如洗的苍穹,正被金乌照出万丈光芒,可下一瞬却闻。 “魏瑾既是驸马的兄弟,也是本宫的兄弟。”如此说,想来宋都尉对魏瑾也会更上心,萧岚全当是支持驸马兄友弟恭。 然而,魏瑾弯起的唇陡然压平,眸中华光的也不复存在,他移开视线转移话题,“该给先帝后画佛像了。” 谁要当她兄弟!! 驸马情绪骤沉,似乎和兄弟二字有关,萧岚心生疑窦,好心给他铺路,他倒不乐意了!驸马的骤冷遽热,她唯有无视。 五日后礼部上呈消息,称南诏国使臣明日会抵城门外,皇上萧恒和皇后温丽抒先下山。有多的厢房空出来,萧铭就令宫人给萧茵挪地方。 萧岚便来了萧铭这里,她不知驸马有没有搬出去,又觉得将人用完就敢他走有点过河拆桥。 左右不适,就来姑母这里避着,姑侄女俩说了会儿话,萧岚便将魏瑾给父皇抄写了十二年经书的事说了。 萧铭拍案而立,当即就下令将在北厢房的宋都尉叫来,询问魏瑾的模样、贵庚、平日都有什么爱好等…… 然则宋都尉却是一问三不知,他屈身而立垂视地上的长影,拱手道:“属下从未见过公子魏瑾,往日送衣物和粮食过去,都是公子魏瑾的舅母或表弟接手,是以这些体己属下不知。” 被大长公主地侍卫叫来了,竟是要打听魏武侯的庶子?不去问驸马爷,却来舍近求远的来问他?他务必谨言慎行才好。 怎么神神秘秘的呢!打发了宋都尉,萧铭同萧岚分析,“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莫不是生了一幅磕碜脸?”长得太歪瓜裂枣,才如此遮遮掩掩吧! “倒也不尽然。”这话说出口,萧岚便有些后悔了,意识到她似乎期望魏瑾长得好。顶着萧铭投来揶揄的笑色,萧岚嗔她一眼,“既是侯爷的血脉,又是驸马的庶弟,多少也是个眉目清朗的男子。” “再者,已故去的公爹魏武侯生的俊眉俏目,他冒着耽误前程的风险纳罪籍为妾,想来那位魏瑾的生母定是有些姿色的,如此他二人的孩儿不会差。” 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 萧铭拖着长长的嗯声,摇头,“魏家大郎不就是个例外!”她眸中滑过讥蔑的弧光,“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这‘不同’好歹得注意下落差不是。” 何止例外!过去萧岚多翻觉得婆母被魏大伯兄下了眼蛊,竟对文武双全的驸马不见,直到了解魏瑾的纯在,一切才觉合理。 萧铭往嘴里赛了一颗果子,囫囵道:“王和土虽只差了一笔,可意思却是天壤之别。” 大实话,可到底是夫君的兄长,萧岚不好佐见。虽然魏大伯兄的那些烂事,都是她捅给姑母听的。 萧铭洋装神秘,朝萧岚勾了勾手低声道:“你皇叔还想把萧华指给他,陈妃盼星星、盼月亮就期望这婚事早定下来呢!” 萧岚警铃大作,刚要支声就被萧铭堵了嘴,“他们是当局者迷,你冒出来,陈妃绝不会念你的好。” 话虽如此,可萧岚并不介意,叔父对她与亲女儿无异,她不希望叔父的女儿所嫁非人。她和陈妃的关系一般,得找个中间人才好。 见萧岚沉默陷入思忖,萧岚手轻轻戳了戳萧岚的前额,“岚儿,听姑母的话,收起你那些鬼注意。” 可这也是萧铭喜爱萧岚的根因,萧岚完全可以将自己摘开来,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局外人,可因为那是皇弟的血脉,萧岚便爱屋及乌,不会真的坐视不管。 她只好道:“行了这事我尽尽力,”顿了顿强调:“只是尽力!” 有这话足矣,萧岚搂着萧铭的胳膊卖乖陪笑:“姑母待我等这般贴心,华儿知道了定念您一辈子……” 姑侄女俩再说了会儿话,萧铭困意上头,萧岚告辞慢悠悠回去。 月白的窗户纸被烛光染橘,浅浅印出一道挺拔的身影,萧岚心旋浮起丝丝缕缕的犹豫。廊下立着的韩砾躬身请安,声音将那道巍峨的身影拉近,直到门扉往里头退开。 驸马长腿迈过门槛而来,长影紧随其后,氤氲的月色笼上他身,勾勒出清冷难以琢磨的轮廓。一缕泠冽的乌木墨香逼近时,他给萧岚披上云纹绸锦薄绒氅,“怎穿这点,夜里霜重。” 骨节修长的手指在雪颈前系带,萧岚的心也被绸带系的严实,她稍退开一点,不让那股清冽的乌木墨香干扰自己,侧步往厢房里去,“霜寒地冻,今夜驸马不必和我挤被褥。” 驸马脚步稍顿,只一恍惚又恢复了步调。萧岚全当看不见,“若是你受了寒,抄写完经书便要拖延时日,好在有新的厢房空出来。” 明知是借口,魏瑾面上淡然接受,却在路经廊下时手暗暗地在廊柱上顿了顿。随即夜幕上传来一声声啼鸣,萧岚听出是驸马的飞鹰就没在意。也是此时,魏瑾垂在身侧的手指对向夜幕,接着飞鹰的啼鸣声陡然拔高,更透着浓厚的衰忿! 二人还没进屋子,便闻咚的一声闷响,韩砾顿觉不妙,疾步出了院子。再之后,空出来的那间厢房传来三三两两的哐哐声。 一刻钟不到。 韩砾披着夜色回,手里捧着那只鹰,“回禀公主驸马爷,这只鹰不知怎的,从空出来的厢房顶砸进去,然后晕了。 魏瑾轻叹,面露关怀,“怎这么不小心?” 韩砾只能垂首不语,别人不知他怎会看不出?那是少主的独门绝技! “厢房呢?可还能住人?”魏瑾又问。 韩砾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嘴上恭敬道:“屋顶漏了个大洞,勉强住定会着凉。” 魏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桃花眸缓缓噙上萧岚,“为了能抄完经书,我还是在这间睡……” “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我长得如何,岚儿最有发言权萧岚: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12. 不识枕边人 霖郎真的很难听 潺潺水声送出清淡的茉莉香,魏瑾眉心一跳,滚动喉结压下涌入嗓眼的燥热,继而看鹰送来的密信。 “鸿秃的翅膀没事。”韩砾斟酌着措辞:“传信虽不影响,但最好修养几日。” 实则是鸿秃闹脾气。 少主的弹指功夫了得精准,只是轻微的擦过了鸿秃的羽毛,并未真的留伤。有一回鸿秃降在少主的书案上,将陈情圣上的案牍弄的又脏又破,被少主以同样的方式教训过,是以鸿秃记得。 方才给它检查时鸿秃醒了,可劲的扇翅又掉了不少羽毛,比从前更秃。大抵是它认为这回能稳当地落在目的地,却被少主打偏了,用振翅的方式抗|议不满。 魏瑾令韩砾照料飞鹰,将信纸挪向案上烛台,火舌卷咬上来,不一会信纸化为烛台下一圈灰。 一股茉莉清香热气缓缓笼来,覆盖了焦味。 萧岚坐在罗汉床边绞发,如瀑的墨法垂覆上藕色交领的睡袍,拨动黑发时一小截纤细的雪颈若影若现,万丈月辉轻盈地越过窗棱为她披衣,沐浴后的玉颊透着几分微醺,琉璃星海的杏眸清冷秀亮。 皓月当空照美人,倾国倾城在夜静,魏瑾垂眸饮下一盏凉茶。 萧岚擦了一会儿就唤翠竹来,两声后未闻回应。 却是驸马提醒:“岚儿忘了命翠竹去了大长公主那。” 萧岚这才忆了起来点头,驸马起身徐步而来,冷白如玉的手从萧岚手里接过锦帕,“我来。” 柔和的语气透着几分不由置喙,萧岚抄书手也累了便由他帮衬。 乌木墨香从驸马的掌心渡到墨发上,他动作轻重有度,握住墨发时稳,换一缕墨发干时又很轻,甚至比翠竹还贴心。 享受着驸马的照料,萧岚神思飘游起来。 世间有许多情缘淡薄的夫妇依然白头偕老,驸马若能和她好商好量的来,他若有倾心的女子,萧岚也是可以接纳的。 “你可有心仪的人?” 此言一出,墨发上的动作僵了一瞬,萧岚有些惊愕他的反应,想要解释时便闻:“岚儿呢?” “没有。”萧岚答的干脆,驸马的迟疑显然不愿讨论,她也不急追问,而是漫不经心道:“驸马绞发的手法很娴熟,似乎做了很多年,莫不是曾为其他女子做过?” 经过了乌龙的外室,她意识到不必要的猜忌,会给岌岌可危的婚姻关系雪上加霜,要好好过日子就得坦诚。 “儿时我常给母亲绞发。”驸马的嗓音闷闷的,“岚儿是第二个。” 前段话,萧岚哽住。 驸马竟有过和温檐母子连心的过去,大齐民风严谨,民间就有儿大避母的传统,世家子弟三岁便不与母亲同宿一房,能绞发至少也得五六岁。 为了一个庶出的弟弟,母子离了心,究竟值不值? 白日抄写经书已疲乏不堪,在姑母那儿唠嗑时萧岚就倦了,酥酥麻麻的柔感瞬着乌发流向四肢百骸,眼皮渐重。 “岚儿觉得我心仪谁?”天人交战了许久魏瑾才问出来,可榻上少女摇摇欲坠,一字都没听见。 “......” 魏瑾左手绞发动作不停,右手轻托她后脑徐徐放落,藕色领衣从她肩滑下,欲落不落地搭在肘处,浑圆的桃脯呼之欲出。 一股热浪翻过五脏六腑冲入识海,魏瑾的桃花眸染了几抹潋红。凝了几瞬息他敛了敛眸,修长的指节轻勾住领角的边,徐徐往肩上带直到苞笼了粉凝的桃浦,便抽了手指。 黑眸胶着萧岚许久,他叹了叹,“狐狸精。” 山风和桂树纠缠了一夜,翌日一早,僧人清扫地面的桂花,十几个小僧童拾了一堆拿去来泡茶。 看着僧人忙忙碌碌,听说驸马又和萧岚素睡了整晚,萧铭啧啧称奇的语出惊人,“都睡一个屋了还有必要吗?是不解风情,还是另有隐疾,岚儿寻个机会弄清楚才好!” 换做旁的男人便明白这是妻子的默许,早就跟一头牛似的扑上去吭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萧岚脸上一热,低语,“佛祖脚下,姑母正经些。” 想起昨夜,她有些迷糊的打哈欠,什么时候上的床,一点印象都没!只记得衣领胸口有些嘞,夜里热醒她好几回。 萧铭嗤笑一声,去寻主持方丈。 最后一篇经书抄好,山下传来南召国的消息。 “不会的,父皇母后不会答应的!” 墨汁洒了满地,纸笔和砚台零零散散地躺着,漆木红柱凹了一个坑,正是萧茵掀了矮案所撞。 南诏国太子想求娶大齐公主,萧茵的年纪最合适,正发脾气。 萧岚劝不动、也不想劝,这时候沉默最好,可茬还是找上来。 “阿姐替我出出主意吧!”萧茵委屈巴巴地望萧岚,眸中的水光闪闪不落。 “我也想和阿姐一样,嫁的人近在咫尺。去了南诏国,日后怕没奉养父皇母后的机会了。” 姣好的面容梨花带雨,任谁见了都怜惜。 “佛门之地该六大皆空,我一心礼佛没有主意。”萧岚侧目睇了萧茵一眼,“你既说叔父叔母不会答应,又何须庸人自扰?这般哭丧着脸,搅了佛门、我父皇母后的清净?” 南诏国蛮荒之地,地处偏远,山高沼杂,瘴气瘆人。当地部落政权繁多纷杂,战乱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十五年前,父皇扶持蒙特皖统一政权建立南诏国。 至此,大齐与南诏国交好。 南诏虽是大齐的臣服国,可求取的是南诏国的太子,萧茵嫁过去日后便是南诏国皇后,尊贵荣耀虽不比大齐的国母,却远高过京都的世家权贵。 不愿去可以,不高兴也理解! 可在已故的父皇母后忌殿里撒气就不成。 意识到冲撞了先祖,萧茵忙对佛像跪拜赔礼,“我情急失言,还望佛祖、先皇和先后恕罪。我只是不想嫁而已……”呜呜咽咽的泣碎声断续响起。 “南诏国与我们大齐有联姻史,我担心朝堂为了稳固和友邦的缔结良缘,会去左右父皇的心智。”萧音起身挪过来,楚楚可怜地挽着萧岚,“你帮我去向父皇求情可好?父皇一贯怜惜你,有你向父皇谏言,我肯定能躲开的。” 这话若叫有心人听了,便是含沙射影萧岚能干涉朝堂,然不等她推开萧茵,另一个人更快的发作。 “茵公主慎言。”驸马桃花眸如鹰爪般刺来,虽不是对着萧岚,却也令她不禁汗毛倒竖!遑论未经什么大事的萧茵。 “两国联姻是朝堂和天下人的大事,岂是岚儿的一句话就能左右的?您这么说,会让岚儿身陷干涉朝堂口诛笔伐的漩涡里。”魏瑾知道以萧岚的聪明才智足够应付萧茵。但他站出来,有些唾沫星子就不会落到萧岚的头上。 “皇上怜惜岚儿只因她识大体、稳重不曾让人费心,您让岚儿去求情,这份大体和稳重还有吗?届时,您不用去南诏国了,可岚儿却失了圣心,缺失的熨贴是您补上?” “……” 驸马的反唇相讥,不但令萧茵愕然,更令萧岚乍舌。成婚以来她从未见过驸马辩口利舌的一面,他似乎很少会动怒,更多时候就是个闷葫芦。 驸马是为她出头么? 想了想,萧岚觉得是也不是。 至少不全是。她若失了圣心,于驸马乃至整个魏家而言百害无利。 “你,你,你以下犯上—” “呜呜—你们都欺负我—” 萧茵对魏驸马暗生情愫多年,就在萧岚患了顽疾容貌受损之际,叔母还曾暗暗向叔父请示,能否将联姻的对象换成萧茵。可驸马在朝堂公然请旨赐婚,这算盘就彻底落了空。 萧茵哭的发髻上珠钗乱颤,方才的眼泪是半真半假,这会儿却是情真意切的委屈。她从未想过,会被心仪之人当着情敌的面撕了遮羞布,一时间羞愤又委屈。 “阿姐别哭了,魏驸马不是针对你。今日幸好在山上,周围都是我们的耳目,若叫姚首辅的人听去了,又要上奏父皇对我等严加管束了。”萧誉自幼授储君的培养,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萧茵不理会继续哭。 “吵嚷什么!”萧铭闻讯而来,祭殿彻底清净。 一刻钟不到,萧誉、萧茵坐马车先行下山。 听不到车轱辘声了,萧岚侧目看驸马唤,“霖郎。” 未闻反应,她以为驸马没听见,稍稍拔高音量唤了两声,驸马侧头看来,“何事?” “适才其实你不必如此。”萧岚清楚若出言反驳,不过是朝中的温党又得咬她一段日子,这没什么大不了,可驸马没有族人的庇护。 “你我是夫妻,我护着你在所不辞。”驸马淡道。 这些时日他们常说这话,萧岚觉得他们像不经世事的孩子,在婚姻这道坎上磕绊的摸索前路。 如此也是不错的。 她道:“温党来者不善,驸马要小心。” 魏瑾扯了扯唇,直言不讳,“以下犯上了茵公主确实麻烦。” 朝堂上腥风血雨,萧岚眸光认真,“有什么我能帮的上?” 魏瑾细细想了许久,缓缓吐出一字,“有。” 顶着萧岚殷切的眼神,魏瑾移步过去,一字一句:“以后,还是唤我驸马或夫君。” “霖郎真的很难听。”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叹气:为什么睡着了!萧岚无语:为什么麟郎很难听了!!萧铭白眼:得!你俩绝配!哈哈哈哈,求撩、求留言嘛??qiao---------感谢在2023-10-2522:28:20~2023-10-2700:4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ˋεˊ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 不识枕边人 竖子,庶子 夜色沉沉之际,萧岚和驸马回了颐园,萧铭则进宫欲向南召国使臣了解他们的奇蛊。 府里的管事说宫里的掌印太监来传过话,十日后皇上会在西郊围场狩猎,款待南诏国的皇后和太子等人。 奔波了一路都挺累的,准备各自歇息,然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知道了魏瑾的存在,萧岚打心眼里瞧不上婆母的做派,就懒得打人情世故那套,面上做样子的招呼都没做径直走了。 颐圆前厅会客,殿内铺设金砖,烛台火光摇曳,照得满壁金辉浮动。温檐坐在灿光之中,面色阴沉眸光森森。萧岚的避而不见,她嗅出不对劲,手擒着杯盖来回抚杯口,给魏瑾睇去慈爱的眼神,“你的伤还没痊愈,十日后的狩猎量力而行,切莫贪功。” 热气氤氲,掩不住此话的深意。 魏瑾摆手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凉凉地掀眸睨去,“儿会助兄长在狩猎时崭露头角。” 如此,温檐满意地眉目慈笑,举杯饮茶直至殿内空上一些时辰,又问,“你都做了什么?” 没有外人自不必再装。 魏瑾桃花眸缓缓移向外头夜色,反问:“母亲指哪一件?” 温檐怔怔盯着魏瑾,见他眸中迸射的锋芒,堪比雷霆万钧。他明明毫无动做,却让温檐身置无形的刃网一般。可她在后宅和后宫游刃有余多年,岂会被一个无名无份的庶子唬住? “你个庶子!可和公主多嘴了?”温檐与皇后同宗,萧岚毁了容她心里不喜。如今她来了,萧岚面儿都懒得出,定是庶子搞得鬼。 “母亲认为......”魏瑾侧目睇去,半边脸匿光而暗森肃严,宛若一个老道的酷吏,“是多嘴说高氏和韩元在西北流放之地,多年承蒙母亲胞弟的‘照料’么?”流放的是替换的死囚,刻意提便是让温檐掉以轻心。 殿外冷风呼啸,殿内烛火忽闪,阴暗交合不分。 十年前,魏瑾被魏霖丢进围场,本想害他被野兽撕咬,可他不但命大活下来,还阴差阳错地救下萧岚。 事后,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是以,皇上问及他姓名时,温檐李代桃僵称他叫魏霖。醒来后得知来龙去脉,即便义愤填膺,可他人小言轻毫无法子。 可老天开眼! 多日后温檐要他扮演魏霖,至此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魏霖的躯壳一戴就是十年,他早已痛恶心扉却无法自拔。若非皇上赐婚,他和温檐母子已成破釜沉舟的鬼,以赎欺君之罪! 如霾的往事,聚成至阴至毒的污秽,在充斥着较量的油锅里,滚成化解不开的剧毒,食便万劫不复。 温檐从不曾想过魏瑾会有不受掌控的一日,嗤笑一声,精明的脸浮现算计,不徐不疾道:“儿啊,一条船上的有谁在意谁先上的船么?” 揭发欺君之罪,温檐和魏霖会死,魏瑾亦然,这便是他们早已分崩离析的家还能在外人眼里金玉其外。 不撕破脸就继续装,温檐转着腕上的墨佛珠,“你得罪茵公主,万一连累魏氏母亲也帮不了你。” 她的算计,魏瑾洞悉的八九不离十。 若魏霖和萧茵联姻,大抵会留他一条命。可若不成,等魏霖袭爵便是他的死期。届时,他们承袭大齐风俗兼桃萧岚! 魏瑾就是死也要从坟堆里爬出来,拉温檐和魏霖下地狱!绝不会让这对豺狼虎豹的母子染脂萧岚! 拳峰青筋毕露,他念了些德心经方沉下心腑,暂时虚以委蛇,“想我怎么做母亲直言。”外祖父的案子不翻,他的身份就不能暴,唯有忍。 温檐又赢了,脸上浮笑,“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哈哈—”阴测测的笑声,在无边的夜里张牙舞爪。 - 魏瑾回到瑶光殿时,宫人们在清点十日后去西郊行宫的物件,韩砾正给魏瑾收拾行囊,翠竹在旁好心提点必需品。 还有十日就早早的收拾,可见萧岚对西郊围场一行的期待。 进了寝殿,淡淡的茉莉清香扑鼻,魏瑾侧目看去,见紫檀木雕屏风后的床幔放了下来,便知晓岚已寐,他退步去了偏殿沐浴。 轻微的关门声落定后,萧岚睁开眼,紫檀木雕屏风后闪现她的暗卫,将魏氏母子的对话一一复述。 “魏夫人半点儿不留情面,张口就骂驸马爷竖子,母子关系危如累卵。” “下去吧。” 暗卫闪离。 今日在佛殿里,驸马的维护不论是为了夫妇一体的捆绑利益,还是二人磕磕绊绊摸索的夫妻情,都是个好兆头。 驸马与温檐的冰点,她不认为自己有能耐去破、也不愿参合,可知晓其中的猫腻于她总是稳妥。 重新合眸,夜深更重。 西郊围场狩猎广邀世家男女,在京都的、不在京都的,能敢的都赶了过来。南诏国太子有意联姻,即便正妃的人选轮不到,就惦记侧妃。 南洲总督上官宏携妻、子女出发,慢慢悠悠的赶了六日路程终于抵挡京都。 天光轻轻浮动,星辉渐渐藏匿。巍峨耸立的城门上的鼓楼响起报晓的雷鼓声,城门往两侧徐徐退开,车马人流从守卫森严的高门下驶入京都。 几日前萧岚就得了准信,早早命人将客房收拾出来,收到上官氏入城的消息,她便等在颐园府门前。 上官宏年过半百,两鬓少许斑白,眼角纹路深深浅浅,眉眼鼻唇里有几分先皇后的影子。 他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捕捉到颐园府门前立着的萧岚,与他那早逝的小妹真是七八分像。 “可把舅父一家盼来了。”萧岚容貌多随了母后,性子却更像父皇随性不羁,与自家人见面,又是重逢的日子,便该是快活爽朗的。 萧岚开明亲和,但上官氏几人却不能松懈了礼数。皇城在前天子脚下,礼数不周尊卑乱套,不但上官氏会遭非议,还会连累萧岚。他们齐向萧岚作揖。 “公主关爱,臣与家人感恩戴德。” 见状萧岚并不阻拦,在情分她是晚辈、是主人,来府外迎客,已是至尊至亲。在国,她是公主,受臣民的拜见,当之无愧。 上官宏说官话之际,他的双生小女上官雪冲萧岚眨眼,萧岚亦是眨眼回应,上官彦则老成了许多,始终低垂着眉眼。 官话落幕,萧岚挽着舅母梁氏和上官宏往里头引,“你们舟车劳顿了,咱们就别站风口上,进去叙吧。” 久久未见,话匣子一打就开。 上官宏是寻着狩猎的机会,来相看女婿的,因为上官雪已有了意中人,可听说男方是谁,萧岚犯迷糊了。 “舅父可听说蒙特舍要求娶大齐公主?” 蒙特舍便是南诏国的太子,怎和表妹有了关联? 萧岚带着疑惑,等着答案。 上官宏却敛了敛笑眸,“正是为此,我才携家眷提前入京都,明日我便入宫面圣,此事岚儿全当不知,舅父是为你好。” 萧岚眸中疑云丛生,可见上官宏、和梁氏都垂首饮茶,显然闭口不谈之态,上官彦和上官雪眼观鼻鼻观心,她只好唠家常带过。 用过晚膳瑶光殿寝室华灯通明,萧岚倚在美人榻上阅册子,翠竹询问可要沐浴,她摇头翻过一页,“再等等。” 翠竹看了眼外头,驸马爷遣人传过话,今日不回,公主等谁啊? 想着门扉啪啪响动。 “岚丫头,开门。”是上官雪。 见翠竹愣了怔瞬,萧岚放下册子,杏眸促狭一弯,“来了。” 吱呀两声,翠竹带上门候在廊下。 萧岚往美人塌首挪了挪,将郁金香襦裙和帛披拨弄至垂出榻面,手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坐吧。” “这不合规矩吧?”上官雪比萧岚大三个月余,澄亮双眸闪着灵动精粹的光。 “岚丫头都喊了,这会儿想起规矩了?”萧岚抓起榻上的小枕头砸过去,“还过来死丫头!” 幼时长辈们去了战场,她无人耍玩就常去舅父家待着,逐渐和上官彦、上官雪玩得堪比兄妹。定邦京都以后,她与二人常通书信。成婚后上官彦避嫌,就嫌少给她写信了。 “我就说岚妹和从前无差!”上官雪跳上美人榻,踹掉足上得翘头鞋,指着对侧得圆凳,招呼上官彦,“哥你坐那。”萧岚都摈弃了君臣之礼,如儿时那般姐妹相待,她再坚持反而显得做作。 上官彦没应,星眸深看了萧岚一瞬,躬身作揖后绕步到外室得宾客厅落座,闷声催促:“你且快些说。”他是外男,夜探公主的寝室已坏了规矩,可事有从急不得已只好去外侧避嫌。 上官雪嫌弃他规矩多,可想着萧岚已是他人妇,便不再强求。 萧岚直奔主题,“说吧,怎么回事?” “蒙特舍生母并非南诏国皇后,”上官雪也不拖沓。 也就是庶子!皇后无子,选一名好掌控的妃嫔之子来即位是常有的操作,可对外能瞒的滴水不漏就很怪异了。可这不是关窍,萧岚问重点:“你与蒙特舍为何有瓜葛?可知他要求娶大齐公主?” “瓜葛三言两语说不清!他不会娶大齐公主,来京都是要提醒大齐皇上南召国皇后狼子野心,妄图用奇蛊与五石散汇制的神药控制大齐!” 作者有话要说: 温檐怒:是庶!不是竖!魏瑾淡定:有种就去说。---------- 14. 不识枕边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哥来…… 南召国盛行蛊术,最具神秘的一种蛊名为“放歹”,是以女子奎水为引而制成所爱的蛊,心仪的男子食后便终身不可变心反悔,如有违背男子遭意想不到的惩罚。 一度令大齐豪阀贵族女眷神往。 “慎言小妹。”紫檀木雕山水屏风后坐着的上官彦略微迟疑且尴尬的低声渡进来。 上官雪朝屏风方向嗔了一眼,不情愿地咕哝应声接着道:“成尔歌把控朝堂,联合巫医给南诏国皇上下药,让他终日沉睡,朝堂臣民凡有异议、或者不从者皆遭了暗杀。” 代代相传的蛊术宁死也不为皇权折服,入朝就不是小事了。 南召先皇后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建国之前南召称为“六敕”,有六位大王和贵主,先皇后是蒙舍昭氏,在父皇的鼎力襄助下部落联盟,形成强大的势力逐渐统一六敕建国南召。成尔歌是这位先皇后的长女。 “蒙特氏的儿子们跑的跑、死的死,已是不成气候的散沙,毫无威胁。可成尔歌尤觉不够,默许膘国将五石散流入民间,而她从中控制量和渠道用来把持食用者。若不阻止南诏国将成人间炼狱,还影响南召与大齐边界,南洲。” “五石散最初用于治病,历经朝代变后配方跟着变革,传入南召国便和蛊术融合,多数人初服会精神奕奕,神态年轻,对于消极避世之人还能为内心解闷宣泄的效用,渐渐令人上|瘾。”顿了顿,上官雪饮完一盏茶,接着道。 “此物昂贵,起初吸引有着猎奇心理财富底蕴的大族,他们最后人财两失,而穷苦百姓为了解瘾就铤而走险的墙劫杀掠夺。” 丧心病狂!萧岚明白为何舅父闭口不谈,传出去会落了个外戚结党营私的罪名。 “千里之堤溃于蚊泬,叔父深谋远虑,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可真管起来,蒙特舍的太子位不一定保得住,萧岚直言:“蒙特舍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成尔歌想要大齐公主做儿媳的真实目的,当是以蛊毒控制大齐公主进而要挟大齐。” 听了萧岚这番话,上官雪小手轻轻鼓掌,“难怪爹总说你不是男儿可惜了!” 她道:“蒙特舍不执着太子位,他是不忍心看南诏国的子民沦为政权的牺牲品。” 这令萧岚生出几分敬佩,杏眸弯起,揶揄上官雪,“你不想做南诏国的皇后?” “爹才舍不得我去那蛮荒之地呢!”上官雪垂下双足立正身,仰首恢弘无比,“没了太子正好入赘我们上官氏。” 南召国女权当道,不论是世家望族、还是寒门没士的男子皆盛行入赘妻族,萧岚愣傻了眼,像上官雪这样的出生,若让外族入赘,只怕会被笑话好几年。 “咳—”上官彦的闷声适时响起,“该回了小妹。” 上官雪绕步过去,却被屏风旁器架上物吸引,全然忽略了上官彦的话,小碎步跑过去,拿下来拔出剑,尖端指向窗口盏黑苍穹上的悬月,“岚丫头多久没舞剑了?” 有什么在心间微微一滑,跟来的萧岚望着剑端怔怔地失神。 “小妹别闹!”萧岚的失神上官彦看在眼里的,可深宫就是压抑本性的地方。 上官雪不明兄长的疑虑,“我和岚丫头都是你妹妹,不能厚此薄彼!” 她能练剑岚丫头更能啊!人可是大齐公主! “瞎说什么!公主金枝玉叶,我怎可厚此薄彼!”上官彦顿觉脑壳疼,小妹被全家宠的飞天,只能五官乱飞地给她使眼色。 兄妹鸡同鸭讲之际,萧岚拿下另一把剑,呲呲呲的金属声似乎唤醒血液里的枭雄,“不是说舞剑吗?不敢比了?” 话音轻重有力,兄妹陡然止住声,须臾后,上官雪剑鞘扔向上官彦借住,豪迈道:“来就来,谁怕谁!” 话音落,上官彦怀里又多了一把剑鞘:“……” - 巡防集中营主将营帐,两道挺拔陡峭的身影坐着。 “这是南洲贪银案的卷宗。”蒙特舍翻开指出其中几处,“我细细看过的确可疑,证词前后不一。当时的狱审有几人还在世,我已暗中派人跟踪。” “谢太子。”魏瑾欲起身行礼,却被蒙特舍抬手压住,魏瑾不再坚持,桃花眸映着南宫思远。 南洲贪银案便是外祖父韩氏一族落狱的起因。 南洲位于大齐与南诏国的交界,宫银是用来给两国修建互通桥梁,可就在进行尾部工程时出现赈银遭窃,当时桥已入南诏国境境内。 此案牵扯两国,由大齐主审,南诏国附审,可大齐这边卷宗毫无漏洞,魏瑾只能从南诏国那里寻蛛丝马迹。 证据也指向了南宫思远。 “这本是魏兄的家务事,阿舍不该多嘴。”蒙特舍与魏瑾在对抗膘国时同生共死,有着过命的交情。是以魏瑾请他调卷宗时,稍留个心眼儿查了查,几番周折发觉,竟是老侯爷妾室的娘家。侯爷夫人若是知晓,后宅起不吵翻了天? 但为了兄弟,他说,“侯爷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魏兄插手。” 大齐家族重名誉,有个罪籍的妾室,主母颜面无光。 魏瑾明白蒙特舍真心相待,可他没法实言相告,只装出惭愧模样真假难辨道:“此事关乎庶弟名声,他是家父的血脉,我袖手旁观他便是穷途陌路。” 说着,他立身给蒙特舍作揖,“还望舍太子替我保守秘密。” 他清楚的知道,对方定然愿意。 蒙特舍大为感动,双手紧紧托住魏瑾的双臂,琥珀色眸光流动水色,“魏兄大义,阿舍钦佩。” 更是羡慕,他就是庶子,可惜没有像魏兄这样的嫡兄。 二人把酒言欢,蒙特舍说上官氏抵达京城时,魏瑾酒盏里的水渍撒了出来,溅了他满手。 “魏兄应当认识。”蒙特舍丝毫未觉魏瑾异样,“南洲总督上官宏乃岚公主的舅父,而其子上官彦是岚公主的表哥。” 魏瑾眉心狠狠一抽,忽然放下酒盏,起身作揖:“舍太子,我想起家中还有要事,请赎失陪。” 蒙特舍正欲和好兄弟倾诉心事,这么一断便啊了一声,等回过神来,营帐空空马蹄声匿于夜色。 冷月当空,落在身上一片冰冷,寒风如刀从耳畔刮过,魏瑾丝毫不在意。马匹在他训骋如龙飞跃狂奔,路旁的树木灌丛像看到了凶兽一般迅速从他余光退散,身后的黄土沙尘再飞扬跋扈,都不敌他躁动悸悖心跳。 表哥…… 他可太认识了! 先皇在世曾想将岚儿指给上官彦,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过许多他不曾看过、更无法踏足的回忆。想到岚儿或许和上官彦一起叙旧、言笑晏晏、追忆往昔,他就不受控制的狂躁。 友邦拜访大齐,城门夜里不闭,魏瑾无视守城兵卒的迎接扬鞭而进。 确认听不见马蹄声,守门兵卒忍不住好奇,“驸马爷杀气腾腾的要去干嘛?” “吃腌菜萝卜的就别操心吃琼浆玉液的了!” “也是。” 远远看到颐园的牌匾,魏瑾纵马跃下飞似冲进府。疾驰的马儿丢给门房,几个小厮合力拉缰绳才拉停了马。 魏瑾不管不顾地脚步生风,在前院运功飞跃屋顶,再跳到另一个屋顶,到瑶光殿前才落地走。 遥遥听见女声喝彩,“好!” 是岚儿的表姐上官雪,双生兄妹从来就形影不离,想到这魏瑾不由的加快脚步。 穿过月门便闻此起彼伏的金属的碰撞声,一对璧人在月下比试过招,魏瑾横眉微拧。 男子一身月白对襟领长袍,领口绣了几缕竹。岚儿身着郁金香交领襦裙,一抹浅碧色束腰带上亦是几片竹。 两剑交锋,一个锋芒赫赫,一个处处贴心。 魏瑾一眼看出上官彦迎合着岚儿比试。月凉胜水,冷冽的桃花眸眯了眯,搭在门框上的指节使力,留下几个指凹。 岚儿自幼习得一手好剑法,魏瑾早就打听过,可成婚以来从未见她耍剑。 这厢看的身如酸桶,那厢比得心花怒放。 出嫁前叔母再三再四的叮嘱萧岚,魏氏重礼,女子以静为美夫婿才会恩爱不怡。她上了心,做个娴静女子,可她与驸马却还是别别扭扭。 去他的女戒、教条、三规! 这是父皇赐的公主府,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束缚自己! 许久没这般畅快了,萧岚忘形的用力过猛,又不知上官宏招招留心,一剑刺过去眼看就要伤了人,却无法及时收住力道,只能强迫转向。这一转,便扭了脚,天旋地转。 “岚丫头当心!”上官雪急唤上官彦,“阿兄快接着,出招时忽然收力会被反噬而伤!”心里已将人骂了个底朝天,岚丫头的剑术不低,阿兄扭扭捏捏的接好不痛快! 上官彦已竭尽全力去赶,可还是来不及,彼时一道墨影更快冲越过他,扶助萧岚。 呲— 剑锋刺破了玄衣,有什么热热的撒在萧岚手上,可看过去时骨节修长的手快速抹了去,她哑然问,“你怎回了?” 魏瑾以为坏了她兴致,桃花眸寒锋扫了眼上官彦,后者竟顿觉头皮发麻,像是驸马要将他剐了似的。只一瞬他收回视线,桃花眸胶着萧岚,浅哑着嗓音:“我担心岚儿一人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萧岚解释:我一个人睡也可以魏瑾无辜:我不可以-------- 15. 不识枕边人 可我很喜欢 冷白如玉的手紧托着软糯纤细的腰肢,又因着舞剑,惹得萧岚轻颤,肌肤沁出一层薄薄的香汗,交领郁金香襦裙黏着雪肤,风从二人微小的间隙里穿梭,莫名裹挟言不尽的暧|昧和热。 “上官家的阿姐和阿兄还在。”她睨他一眼,方才那句话太容易惹来歧义了。说的貌似她离了驸马就不能睡似的!可她又不好当着两位表亲的面儿去反驳,夫妇间的事私下处理才妥当。 “怕你摔了,这才唐突地窜进来。”魏瑾黑眸里幽光紧紧依着萧岚,不分半点儿视线过去,“还望上官阿兄和阿姐恕我无心失礼。” 话音冷冽堪比寒月,浅浅藏匿的凉意拒人于千里之外,上官彦显然听出了责怪之意,讪讪道,“是我思虑不周,夜里比试剑术容易受伤。幸好驸马爷及时赶到,这才没出乱子,何来失礼一说。” 下回,不,不能有下回!公主已嫁人,他是外男,必须避嫌。 萧岚轻推了推驸马却纹丝不动。显然是刻意要抱给旁人看,他对上官阿兄的敌意,萧岚自是听出来了,没来由的失笑。 “我有些热,”她又推了推,“你先松开。” 魏瑾拿她没办法,“好。” 心思纯简的上官雪就没听出那些埋怨了,大大咧咧地凑过去,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想不到大齐的战神竟也生的这般玉面桃花脸?比我兄长还白!” 脸是温润了点儿,但刚毅的眼神、巍峨的身姿,还有方才冲过来救岚丫头的血性,一看就知是军中男儿!配得上战神的称号,上官雪揶揄地嗔萧岚:“和岚丫头很相配!” 这话很中听!魏瑾薄唇翘了翘,侧目颔首,“阿姐过奖了。” 看他得意忘形的劲儿,给一根杆子就往上爬,大抵是属猴的!萧岚平复气息懒的理他。 魏瑾却偏要招惹,他抽出腰间的佩剑,让剑身缓缓沐浴足了月色的洗礼,如暗夜蓄势待发明光。 他问:“岚儿还能比试舞剑么?”飘飘的尾音徐徐上扬,三分暧|昧、三分挑|衅,还有几分意味不明的警示。 不等萧岚反应,上官雪先来了劲儿,“怎么不能?岚丫头方才只不过是热身罢了!” 兄长碍着规矩,舞剑时唯唯诺诺的,看的上官雪快憋出内伤,她也想瞧瞧大齐战神的剑术,真如传言那般出神入化。 驸马提出比试,萧岚愕然万分,都说魏氏重规矩,不喜女子舞刀弄剑,看来也不全是。驸马是用剑高手,她又本就没比过瘾,但是歪打正着地解开了过去束缚自己的心结。 她朗声笑,“能。” 二人各自退开几步,蓄了几瞬息剑势,夫妇同时进攻。 “精彩!” 上官雪拍手称快。萧岚剑来静若伏虎,动若飞龙,缓若游云。而魏驸马是另一番气势,剑势如游龙,气平千峰,势引山洪。难的是,魏驸马不让不躲,巧妙的引萧岚对阵过招,这个过程相当于传授武艺,让比剑的人无意识沉溺其中。 萧岚几乎洞悉了驸马的一招一式,契合的剑术、拆解的招数,另人生出她与驸马心心相印的错觉。 他们犹如一叶扁舟上的双桨,彼此牵引流势又拉扯朝着同一个方向,最终推动者船身驶入港湾。 两人的心像是连到了一起。 前所未有的靠近! 冷光交错之际,往昔如潮水涌入识海。 大齐初定百废待兴,皇子公主的学业授课成了难题,邱赫自告奋勇举荐自家的学周。 萧岚七岁时入国公府学课业,见幼时的驸马学习剑术,当时的他动作粗笨、丹田气息不稳、就连马步都站的东倒西歪,还不如当时会些三脚猫功夫的萧岚,驸马学文也是磕磕绊绊的。 文不成、武不就的,传授课业的师父着急上火,主动请辞说自己无能是教不会他。温檐求国公爷再给他一次机会,国公爷念他对萧岚有恩就准了。谁知他士别三日就刮目相看,不但通过了所有课业第一,还被国公爷认了干儿子。 “岚儿,”魏瑾不满萧岚比试的时候走心,不再调|教式的授业,语气认真:“动真格了。”语毕五招就夺了萧岚手里的剑,拱手道:“岚儿承让。” 萧岚徐徐喘息着,额前薄汗凝珠,脸颊泛起淡淡的粉,在玉白的小脸上犹如绽放的海棠,武动使那两瓣唇越发饱满莹润。 “累着了?”瞧她肩头起起落落,气息促短,魏瑾反思是否过了,她已数年不曾握过剑了。 “好累,”萧岚晒笑着点头,“可我很喜欢。” 和上官阿兄比试的时候,对方顾及着君臣的身份,察觉出的她也是收着的,畏手畏脚并不痛快。 虽然驸马也照顾着,可他无比熟悉她的剑招。这一场打得酣畅淋漓,输也快活! 短短四个字,如钟鼓直击心腑,魏瑾薄唇阖动,“岚儿若喜欢,日后我们夫妇便常常比试。” 刻意放缓咬清夫妇二字。 萧岚的兴奋劲未褪,闻言展开笑颜,好似一朵开满了的茉莉,灵气逼人,“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魏瑾勾唇,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上官彦,见人神色哀败的模样,他敛眸掩去桃花眸中的得意。 上官雪直呼受不了,蒙着眼拉着上官彦逃离。 - 明池殿已熄了烛火,寝室里黑灯瞎火却是叹息连连。 “你再不睡,为夫明日进宫的时辰就会耽搁了。”上官宏打趣妻子梁若原。 “是我不想睡吗?”提起进宫,梁若原就忧心忡忡,“雪儿胡闹就罢了,你一个堂堂的总督也跟着她乱来?南诏国那样纷杂烦乱的境地,是我等能插手的么?” 说着,梁若原声音梗咽起来,“你年轻时就不着家,在外头的每一日,我没有一夜睡过安稳觉,生怕哪一觉醒来,我的孩子就没了爹!” 闻言,上官宏轻轻拍抚妻子的背,他是武将出生,小妹又嫁给了要闯天下的枭雄,他自然不能怯退。 梁若原别过身子,不给上官宏安抚,她用袖子里的绢帕擦了擦泪,接着控诉上官宏,“好不容易熬到了安生的日子,你偏要去掺和南诏国的浑水!那个成尔歌就是个狠人,连枕边人、皇上都敢下毒,她有什么做不出来?” “还有,万一皇上不信你的话,亦或者要派人去调查研究一番,这过程稍有一步差池,我们家就全完了!” 上官宏将梁若原搂进怀里解释,“告发成尔歌并非为雪儿,那五石散和蛊术唯有权贵人家用得起,成尔歌将有钱有劝的都掌控,这些人再与南洲互通贸易,一旦传入危害的是南洲的百姓。” “你少吓唬人。”梁若原觉得上官宏夸大其词,“那就是一个药引子,遑论真如你所说那般严重,为何要避开岚公主?皇上最疼的就是她,比亲女儿还疼,有她相助,皇上也会更信你……” “住口!”上官宏依旧搂着梁若原,安抚动作停下,脸色冷了下来,“日后不可再言说此话,尤其是在俩孩子跟前。” 权臣最谨慎祸从口出! 彦儿是个稳重的性子,可雪儿那孩子总是口无遮拦的! 上官宏从未如此厉声呵斥过,梁若原索了缩身子,也自知越了界,她断断歇歇的泣出声,软若蚊蝇,“妾身不过是担心咱们家,想有一份万全之策而已。” 南诏国皇后成尔歌能将消息隐瞒的滴水不漏,定是从内而外的清扫了障碍的。单凭一个由皇后扶持的庶子的话,多少人会信?多半还会骂蒙特舍狼心狗肺,欲壑难填! 此事凶险万分,若没法全身而退,上官氏就会折在京都。可萧岚是先皇的遗珠,当今皇上是萧岚的亲叔叔。都说血浓于水,她认为由萧岚出面可增加必胜的把握。 上官宏的顾虑她也是知晓的,可事有从急啊! “夫人,福祸相依啊!”上官宏语重心长道:“你以为皇上为何早早就替岚儿指了婚?” 说起这个,梁若原心里一阵唏嘘不已,她特希望儿子能和萧岚成一对,不为什么攀附皇亲国戚,而是真心喜爱小姑子的女儿,便嗔道:“不就是想绝了彦儿的念想。” “非也。”上官宏顺势解了梁若原的心结,“温皇后与魏武侯夫人温檐乃是同宗,若将萧茵婚配,温氏外戚的势力就会壮大。皇上深谋远虑,早早扼杀了外戚温氏的算盘。” “温皇后智谋双全,也正因如此,不甘当下,醉心权术。温皇后对岚儿算不得不好,可也没有叔母的慈爱。我若让岚儿插手,相当于让岚儿看见温皇后欲将女儿嫁入南诏国的算盘落空。那么,她对岚儿的芥蒂只会与日俱增。” 的确是可预见的,萧岚不争不抢既是体贴皇上的不易,也忌惮温党。 梁若原期期艾艾:“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哈哈—”上官宏缓缓笑起来,大手稳稳地拍抚梁若原肩背,“山人自有妙计!” 梁若原止了哭,笑眸里蓄着水光,“什么妙计?” “别问了,”上官宏将梁若原放身侧,手带着她眼皮阖上,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上官兄长累了,自然不能让岚儿畅快!上官彦:.......-------- 16. 不识枕边人 不曾想他也有一日为她做这…… 下了早朝萧恒没和过去那般留下权臣接着商议,而是叫上邱赫和上官宏去了议政堂。 文武百官们以为萧恒念着上官宏是先皇的大舅子,才格外的亲厚。内阁首辅温霆禄却不这么想,他看朝温侍郎睇去一个眼神、微微颔首就往宫门方向走,温侍郎目送他走远脚步往另一个方向去。 “上官宏携妻子女前脚入了颐园,后脚便派属官到宫门传信,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说,皇上看完了信当时脸就黑了。”侍郎温故乃温丽抒的远堂侄,大选时冲入内阁成为大学士,是温族前途无量的文臣。 温丽抒凤冠两边各插着牡丹镶玉石的金钗,浅抿着金盏边饮茶,之后吩咐嬷嬷,“将膘国进贡的礼盒拿来。” 不多时嬷嬷捧着敞开的礼盒折回,行至温故边。 “这件玉如意乃和田玉所致,雕琢人物花草皆栩栩如生、细致入微。”高处不胜寒,温丽书的耳目能散入朝堂靠家族可不够,她不信志同道合,唯信利益共成。 赐给温故便是满意。 “谢皇后娘娘,臣定不负所望。”入朝为官三载,温故多少了解皇后的心性,若婉拒反而惹来怀疑。 彼时照应太后的嬷嬷求见。 议政堂。 “此事需有确凿的证据,否则我大齐出师无名。”萧恒对上官宏和邱赫无条件的信赖,议事前摒退了所有宫人,且不论谁来都务必大声通传。堂内唯有亦君臣亦友的三人,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南诏国既是皇兄在世时扶持建立的,自然留了一些眼梢以备不时之需。可南诏国皇上沉睡后,那些个眼梢便销声匿迹了。为避免打草惊蛇,萧恒密信嘱上官宏暗中探查。 “皇上所言甚是。”上官宏附和道,可难也就在这里,“南诏国皇后成尔歌敢离巢,想必半点不留蛛丝马迹,臣以为这个名挖不出。” “南诏国太子蒙特舍忍辱负重十几载,依旧是刀板上的鱼任她宰割。且当下,南诏国六诏属蒙特势力最强,广而密实,大齐的人进去一眼就识破。” “皇上,老臣直接带兵掀了南诏的天!”邱赫拱手请命,“待他们都成了阶下囚,什么都会招!” 上官宏摇头,“荣国公莫急。” “强行攻打,南召国蒙特氏便会让那些已成瘾的士兵打头阵,五石散混入了蛊毒经巫医的手改制,能让习武之人的力量瞬间大了数倍不止。微臣还发现他们用改制的药混入血肉圈养了一支狼军,那些畜|生如嗜|血的怪物,一旦咬住了肉尝到了鲜血不死不松口。”谈此,上官宏仍心有余悸,“我与两支先锋队乔装打扮混入南召国,他们拼死才将我掩护了出来,否则这些消息永远是秘密武|器。” 死里逃生,内子梁若原便对南召国心生恐惧,可上官宏是南州的总督,先皇后的兄长,大齐的江山下躺着万千上官氏和萧氏的英魂,他绝不能畏惧,更不能让大齐至于险地,“即便胜了,难保不是险胜亦或者两败俱伤,届时......” 后话虽未言明,但久经杀场的邱赫即刻警惕,“那时我们元气大伤,若凉州外族来犯,便是雪上加霜甚至危如累卵。” “那便诓在我大齐的境地,用什么引子撬开成尔歌的嘴。”萧恒自知不如皇兄骁勇,可他谋略精湛,“既想娶大齐的公主,朕就以此为名让她亲自奉出所谓的奇宝。” 邱赫与上官宏对视一瞬,都听明白了,拱手道:“皇上英明!” “可谁做引子呢?”上官宏沉思。 萧恒面露意味不明的笑,邱赫与上官宏皆是心神大骇,忙跪下,“皇上不可!” 彼时,外头传来高声。 “皇后娘娘金安,”是掌印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正和南洲总督上官大人、荣国公邱大人议事。” 君臣三人不得不先歇下,等着插曲过去。 “等皇上议事完,你切记告知太后醒了。”温皇后的声音缓缓传进。 君臣三人皆是面色一喜。 掌印太监的笑脸一僵,哪敢等议事完再告知,太后昏迷了小半年,可算是醒了,若没让皇上看一眼又睡了过去,或者是…… 他不敢想下去,转身跪下高声传,刚起了个头,门扉打开。皇上一马当先迈出来,邱赫、上官宏紧随其后。 温丽抒浅笑看逼近的萧恒,侧过身,“时不待人,我们先去看母后。” 萧恒握上温丽抒的手,大步往太后宫里去。 这厢。 早接到叔母的消息,萧岚正候在祖母的床前侍奉。祖母昏睡了太久,醒来神识混沌,腹部一阵阵不适,萧岚按照医官的嘱咐为祖母揉捏小腹。 “昆,让小岚歇歇,别折腾了!我这把老骨头支棱不起咯。” 萧岚动作一滞。父皇名唤萧昆,昆便是祖母唤父皇的乳名,祖母的记忆还停在十多年前。 满室的宫人不知如何回应,只好默默做事。 “祖母,小岚不累,阿父忙去了,不在这呢!”萧岚面浮柔顺的笑,用民话安抚,“祖母,大夫都说你已大好了呢。” 萧铭扫了眼医官,后者缓缓叹了口气,“大长公主出嫁后,太后神识越发混沌了。如今刚醒,还是莫要告知其真相,未免气血翻腾又晕过去。” 萧铭了然。 “就知道忙,不管孩子。”太后一副要为萧岚撑腰的样子,“等祖母大好了,带小岚骑马。” “好—” 祖孙俩笑,殿内的宫人们跟着笑。 屏风后立着魏瑾、萧誉和萧茵,萧誉和魏瑾是男子,太后要揉腹而衣不蔽体,是以他们得避着。 可萧茵不进去有些说不过去,又逢一股陈旧的臭味缓缓蔓延开来,她捂着鼻子嫌弃地低声嚷:“好臭啊!”即刻下令宫人,“都嗅不出吗?还不快清扫了,仔细熏着祖母。” 宫人们七上八下的找,医官面色讪讪,用极低声道:“许是出恭了,太后久卧不醒,难免味大了些。” 萧茵顿觉一股馊气从下腹往上翻涌,见萧誉隐含警告地视线瞥来,赶紧将那股恶心劲儿压下去。她偷偷看了眼魏驸马,瓷色交领长袍,炫黑的腰带上挂着白玉,矜贵斐然的气派似能驱散满室的污臭。 看的怔怔失神,忽被一道急骤的呼唤声截止。 “母后—”萧恒大步迈进来,越过行礼的众人,无视那股怪味,径直饶步到屏风内侧。 温丽抒紧随其后,却没先进去而是瞪着萧茵。不成器的女儿,方才竟看别人的驸马失神! 丢人现眼的东西! 萧茵被温丽抒看的背脊直冒冷汗,哆嗦唤,“母母后。” “在这杵着做甚?”温丽抒不会在外人前揭萧茵的短,她睇了眼屏风内侧,便知萧茵为何驻足,懒得讲道理而是直接下令,“跟我进来。” 再不情愿,萧茵也不敢忤逆,只好凝息跟进去。 里头的异味更甚,温皇后黛眉不蹙,可见到萧岚侍奉床前,丝毫不嫌弃地为太后擦拭,眉心微微一拧。 这孩子既有本事,还孝顺的格外真诚,就如升到苍穹耀眼的金乌,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变得暗淡无光。 是以在萧岚出嫁之际,温丽抒委婉暗示她收起光芒。不论是文武造诣、还是人情世故,萧岚都远胜她两个孩儿。 她委实没法真心喜爱萧岚。 医官向皇上禀告太后的身体状况,萧岚那头已给太后清洗干净,吩咐宫人给祖母更衣,萧铭在一旁帮衬。 “岚儿受累了,”萧恒面色惭愧,“此事日后还是由宫人来。” 幼时萧岚出恭弄脏了衣物,都是祖母亲手为她洗的,她不觉此事污秽肮脏。宫人定会尽心尽力,可绝没有萧岚了解祖母。理解叔父是心疼自己,萧岚点头便出去了。 太后迷迷糊糊的,将皇上和皇后认作先帝后,魏瑾见此地暂无他的存在必要,踩着萧岚的步伐跟出去。 拐过长长的后廊,在盥洗房找到萧岚,她正给自己打水。宫人都汇聚到主殿的寝室,现下没有宫人。 魏瑾上前从萧岚手里拿过水瓢的木柄,“秋日天凉水寒,受了冻会长疮的,我去把水烧热来。” 萧岚讶异驸马的心思细腻,唇瓣弯了弯应好。 一盏茶功夫不到。 驸马拿来一壶热水,先往木盆里倒一半凉水,再倒完所有的热水,冷白如玉的手滑了几圈,又添了三四瓢的凉水,手再划了划确认温度适宜,桃花眸凝向萧岚,“好了。” 木盆水面飘着许多桂花,清香怡人,萧岚双手浸润下去,驸马的手也探进来,指腹轻轻揉捏她纤细的手指。 想到方才侍奉了祖母,萧岚不介意,可驸马就说不准了,她推了推,却被驸马反手握住。 萧岚只好委婉,“我手染了污,你别……” “无碍的,我想帮岚儿洗。”魏瑾大手轻柔地柔搓小手,小心抹去残留。 嫩黄的桂花瓣从指尖滚落,零星几朵贴在凝脂小手上,明艳璀璨一如多年前的她也是这样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激动,间接牵手萧岚耸肩,翠竹常为本宫净手。----------- 17. 不识枕边人 岚儿可喜欢那些字画?…… 先帝初登大宝,四方外族蠢蠢欲动。 西有制造奇毒的膘国虎视眈眈,东有善于水战的矮倭屡屡进犯,北边彪悍的胡族扫荡之处皆是遍地鳞伤,内遭凉州的叛乱。 内忧外患之际,魏武侯请战平定凉州,大战历时三月,凉州降了,可魏武侯再也没回来。 此后魏瑾和生母坠入人间炼狱。 那日大雪纷飞。九岁的魏瑾求温檐赏些药钱给生母韩氏救命,魏霖以城外山上有药草诓骗他去,到时只见一个像棺材般大小的深坑。当即便觉上当,不等魏瑾逃已被魏霖的奴才推下去,臭气熏天的金汁,将他里里外外浇灌地无一寸干净。 熏天的恶臭令他生理作呕,污泥浊水似长了獠牙和利齿,将他的身心自尊撕的稀烂,再咬得粉碎。 耳边是簌簌的恶臭水冲刷声,裹挟着魏霖嚣张肆意的笑骂:“官妓之子就配金汁—” 听此,魏瑾怒不可抑地驳吼,“我阿娘不是……” 悲怆的呼喊被张牙舞爪讥狂的笑堙灭。 “哈哈—”魏霖面目狰狞地捧笑蔑问:“给我们大家伙儿说什么味啊?” 恶臭的金汁,如长满了触角的脚,肆意在他身上疯狂地践踏,所到之处,皆被摧毁的面目前非! 眉眼、脸上、鼻中的凉意、难以遏制的生理腹痛引起的痉挛、以及周身蠕动的虫卵,令他浑身战栗抽搐不止。 “你那官妓娘见了都要吐上三年五载啊!哈哈—” 魏瑾眼前浮现缠绵病榻的生母虚弱慈爱的唤:瑾儿别去,你会被欺负的,娘会好的,届时再陪你书画,好么…… 阿娘最是良善,见了他这样只会痛哭流涕,他还不能倒下!父亲已死,他再出事,阿娘痛不欲生!不知从哪儿生出力气,他抓起混淆金汁的泥朝魏霖砸去。 魏霖暴跳如雷,踹了几脚奴才撒气,“给我淹死他!” 实在无法忍受恶臭,他将外衣脱下扔了,吩咐恶奴看着,自己回去换衣裳。 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魏瑾抓住一切能攀的往上爬,可洞壁上都是松软的泥,寸草不生。眼看金汁越来越满,越来越高,即将漫过他的脖子,一声怒喝制止了他们。 “都住手!” 是个清脆如铃的女声,接着便是几下利落的皮鞭声。 “快走快走,被追究到少公子就麻烦了!”恶奴们脚底抹了油似的跑的干干净净。 “追回来!赶在大齐的疆土害人绝不轻饶!”少女声音干净的毫无杂质,“快拉他上来。” “殿下......这?” “砍一根粗长的树枝给他拉,回头本宫赏你们一箱好衣裳和碎银子。”稚嫩透着几分奶气的女声存满了阳光,能融化所有的阴霾险恶。 “哎,奴才这就去。” 上来以后,魏瑾匍匐在地,仰首看见一个比他还小的少女。 一身烟柳色劲装格外清新脱尘,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侠女,少女高梳了一个圆髻,头上毫无珠钗点缀,可通身流淌的矜贵,不似凡间的俗人,澄澈的杏眸蓄着浓烈的暖阳。 从未见过如此充满朝阳热烈的眼神,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甚至连触摸都是一种亵渎。 “大胆!公主救你一命,还不快谢恩!” 尖细的嗓音拉回魏瑾的思绪,众人嫌恶地唔着口鼻,唯她没有。她那样光闪动,而他满身狼狈不堪。 “多嘴。”五岁的萧岚博文强识,娇嫩的嗓音有着上位者强硬执行力,“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怎可提谢?” “是是是,奴才肤浅。” 萧岚从腰间取下水袋,走近满身污秽的魏瑾,却被随行的宫人阻了阻,“人救上来了,奴才也派人去追那些歹贼了,殿下就别过去了,您瞧瞧他的身上,多味儿啊!” 魏瑾往后挪了挪,想离她远一点,可又不愿太远。 “那你去?”萧岚睨了眼宫人,脆声如铃,“心净似莲,胸宽似海,人人都有金汁,嫌恶这些与嫌恶自己无异,不过是庸人自扰。” 随行的宫人心如死灰地紧紧跟萧岚,她小跑到魏瑾的跟前,不嫌不躲的曲膝蹲下,将水递过去,“我帮你洗洗可好?还有方才是谁折磨你?” 魏瑾张唇的瞬间却忽然噎住,不知为何有个强烈的念头冒出:他不想让公主知道自己的名字。 “竟是个哑巴。”宫人惋惜道。 “你别怕,也别担心,你既是我大齐的子民,我必查出来凶手还你一个公道。”萧岚怕他耳识不好又问,“小郎君听的见么?” 魏瑾鬼使神差的点头,萧岚宽慰一笑,把水袋放在他身边,转头眼神指示:“你去弄水,而你,去弄身干净的衣裳来。” “啊?”那个被点名要给魏瑾打水的宫人哭丧着脸,努着嘴,可公主的命令他不敢违抗。 另一人也应声照做,魏瑾陡然意识到,若洗干净了,势必会被发觉,他不想被她看见如此恶臭的样子,趁着萧岚转头之前,抓起那个睡袋爬起来就跑,最后远远甩掉那银铃般的呼唤。 “可以了。” 萧岚轻轻抽出手,掌心似有火在烤,驸马哪里是帮她洗手?而是像洗什么珍贵之物,惹的她心慌意乱。 收回神识,魏瑾缱绻看了眼十六岁的萧岚,浅浅颔首。 “等祖母身体再好些,我引你去拜见。”驸马的贴心都融在那盆水的桂花瓣上,连萧茵都避之不及,他竟丝毫嫌弃的神态都未曾有,萧岚心有感慨,“驸马不拘污秽,我很惊讶。” 也很欣喜,世家子弟的男儿鲜少如此。 纵然二人尚无夫妻情谊,可既要好好过下去,她也该做翻努力。 魏瑾浅浅嗯了一声,将初见时萧岚对他说的原话复述,“心净似莲,胸宽似海,人人都有金汁,嫌恶这些与嫌恶自己无异,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曾经他满身污臭,她毫无嫌鄙更是心怀慈悲的靠近、给予温暖和勇气叫他明白世间再阴暗、再龌龊之极,也有光明鲜亮的公道所在!她的手不论染了何物,永远圣洁的不可亵渎。 倘若可以,他愿为她净手一辈子。 不知为何,萧岚顿觉方才驸马之言很耳熟,不记得是她对谁说过还是谁对他说过。 彼时,宫人寻来,称大长公主有请。 “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见夫妇俩一同来的,萧铭招待夫妇俩坐下,待宫人上了茶水后开门见山,“公爹给我传信,说是有人盯着南宫族,他派人去摸梢,结果竟是侄女婿的人。” 萧岚狐疑地深望驸马,他也看了过来却未言一字。萧岚看不懂他意欲何为,也猜不透他有何暗语,急道:“驸马有话直说无妨,若是误会尽早说开的好。” 听出侄女在圆场,萧铭愿意卖这个面子的,“我觉着也是误会,侄女婿倒是说说。” 熟料。 “可说是误会,也可说不是。”魏瑾起身面向萧铭拱手,“小侄只派人盯着南宫思远,并不是南宫族。” 闻言,萧铭的嘴角一抽,南宫思远是她公爹、南宫氏的家主,侄女婿这话说的不等于放屁?? 萧岚亦是怔了半响,又觉不可思议。驸马行事作风一贯稳妥且周全,怎会说出如此矛盾的话? “你可知他是南宫氏的家主。”她强调。 “自然。”魏瑾淡定坦然道:“可人命关天,我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此话成功挑起萧铭的猎奇,眉梢一挑,“什么人命关天的事?” 魏瑾敛了敛眸,“十九年前南洲和南召国工程贪银案的主犯,南洲都察院右都御史韩献,前不久我收到当年涉案的官员称他是被冤枉的,而南宫思远的证词是定他罪的根原。” 萧铭眸色凝重,“他可是有个女儿唤韩澜漪?” 魏瑾眸光一震,他很快克制雀跃的心悸,用最平缓的语气问关于自己的生母,“大长公主认识?” 萧铭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是个才情不俗的女子,当年她的书画名动南洲,后来还被游行的京都人士传回故土,不少世家子弟慕名而去,一为鉴赏她的诗画,二为目睹倾城绝代的芳容,甚至有人重金下聘求娶。” 然而后来却做了京官的外室!她抽回思绪,“驸马也认识?” “不识。”魏瑾拳弓青筋毕露,他冷淡地摇头,“此事其实说来话长。”顿了顿,他看向萧岚,洋装不知萧铭已知晓的模样,缓声:“韩澜漪就是我那庶弟,魏瑾的生母,韩献则是魏瑾的外祖父。” 萧铭快人快语,“原来魏瑾是她儿子,岚儿,怪不得他的书画如此惊艳觉才!” 魏瑾懵懵看了眼萧铭,又怔怔地望回萧岚,满脸的难以置信演绎的淋漓尽致,“岚儿何时看过魏瑾的书画?” 此言一出,萧铭心里顿时一慌,她只好喝茶静观其变。 静默了须臾,萧岚一本正经地扯谎,“就父皇抄写经书那回。” “他自幼习得精妙绝伦的丹青,”魏瑾桃花眸无比诚挚,“岚儿喜欢魏瑾的字画么?”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情书喜欢么?喜欢我天天写!萧岚:暗恋好玩儿么?喜欢您继续!魏瑾:......---------------求多多的留言,都来撩!!快嘛qiao- 18. 不识枕边人 她期望驸马是魏瑾 有人给自己写情书自是欢喜,萧岚谨记女诫但也向往真情意切,虽然被喜爱的一头雾水!那些诗画堪称“情至深处无言辞,落于笔端即华章。” “我对诗画造诣略浅,谈不上喜或不喜。”再因魏瑾说了谎,有那么一瞬萧岚期望驸马是魏瑾。 如此她就不必怜惜驸马被庶弟觊觎妻子还不知,同时望魏瑾早日脱离暗恋无果的情愫。 只是一瞬。 盯梢南宫思远半月光景,魏瑾截获一封通往南诏国的信,收信人不详、内容亦是古怪。 “三孔石拱桥该修了。”萧铭看着魏瑾复写的信内容,问:“这座桥有什么蹊跷?” 魏瑾摇头,“还未发觉。” 既没前言又没后语,就是猜也毫无头绪!萧铭顿觉头疼,指尖点着太阳穴,“这封信与韩献有何关联?” “不曾。”魏瑾循循善诱,“可南宫氏家主发现小侄盯梢,给却向大长公主报信,而不向皇上参我?” 萧岚心道:心虚。 “我在朝虽有官职却无实权,南宫氏家主全然不必顾忌,可他却旁敲侧击大长公主来试探虚实?” 此话点醒萧铭,南宫思远眼里容不了沙子,是个锱铢必较的火爆性子,被一个晚辈当嫌疑犯跟踪,绝不会如此低调。 “驸马的话有理。”萧岚将昨夜上官阿姐和阿兄的话告之萧铭,“凉州与南诏国相隔千山万水,二者过去没有商贸互通,未来也不曾建设交流,南宫氏家主的信如此隐蔽,只有与他暗中缔结者才懂,清清白白毋需遮遮掩掩。” “老狐狸的反应的确平静过头了。”花花肠子已死,萧铭和南宫氏和谐的假象碎成粉末,可牵扯贪|污工程银的案子,不可轻举妄动,她道:“即便要查需得过明路,你若有了线索不可擅自主张。” 萧铭的反应,魏瑾并不意外,再度拱手,“此案不必麻烦刑部,还望大长公主睁只眼闭只眼。”外祖父的案子见了光,温檐的爪牙就如苍蝇闻到腐肉,定无所不用其极的破坏。 殿内珠帘徐徐涌动,叮叮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萧铭和萧岚神色各异。萧铭并不为难此事,只是想不通侄女婿何必吃力不讨好?萧岚则敛眸掩去疑窦丛生的云。 “清官难断家务事!”刑部大大小小多少悬案迷案未解,的确管不上陈年旧案,萧铭不再深想,“本宫去皇弟那坐坐,就不招呼二位了。”将密信给阿弟,兴许能早摘了南宫思远凉州公的帽子! 萧岚与魏瑾出宫回府。 期间,不论是马车上、回了府,直到用晚膳时,二人的话少的可怜。魏瑾问上几句,萧岚便回几个字。 数十个回合下来,萧岚惜字如金便是回避的态度,魏瑾了然她大抵是察觉了。 主子间的氛围安静的诡异,翠竹和韩砾都不敢大口呼吸,二人窃窃私语地打听主子怎么了,听询了一圈,不觉有何问题,只好默默的闭嘴,加把劲儿的办事。 沐浴后,萧岚在中衣外套了件藕色薄披,往罗汉塌上坐,吩咐人都下去,魏瑾放下没看进一个字的书简看来。 四目相对,烛火驸马脸上留下晕染的光晕,模糊了轮廓,萧岚满腹疑问不知如何出,终化做一问:“驸马认为岚儿如何?” 此言击碎魏瑾所有的腹稿,愣了瞬息忙道:“岚儿闺阁才情,京都之首。” “……”谁要听这个?萧岚不再迂回,“你刻意在南宫氏家主那漏了马脚?” 驸马行事作风尤为谨慎,心思细腻入微的毫无破绽。给庶弟查外祖父家的案子,牵扯凉州的大族,还是萧铭的公爹!如此重要的关系绝不可打草惊蛇。 除非刻意为之。 理由也不难推测。萧铭患寡半年后就回了京城,定然是与南宫氏不睦。 南宫思远膝下有三子,萧铭的驸马是二房,长房膝下无子,三房却是捅了儿子窝,荫官的竞争尤为激烈。 人心都是偏的,萧铭当然要向着儿子,可南宫思却更喜三房的嫡孙,公媳俩因此生了嫌隙。 为替儿子争公爵,若有了提前让南宫思远卸任、且不祸及家人的法子,萧铭定然会使。 “岚儿,”魏瑾无瑕平静的面容裂出一丝痕,“我不会让大长公主陷入难境。” 便是默认了。 “你说的难言之言是这桩么?”萧岚想起那夜。 魏瑾薄唇阖动却未能言一字。他能欺骗世间所有,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任何一人。可唯独除了她! 可悲又残忍的是,他亦没法对她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萧岚是他无边暗夜里唯一的光,他不愿也不可失去! 他的沉默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萧岚和他在婚姻这条路上磕磕绊绊去仍旧坚持摸索的火把。 一段无爱的婚姻比比皆是,可一段充满了算计和猜测的婚姻,万万不可沉溺。 人生苦短,深宫诡诈,枕边人还要费脑子堤防,萧岚宁可不要!可眼前莫名浮现驸马不拘污秽替她净手,她又犹豫了。 殊不知她的犹豫对魏瑾却是煎熬,膝上的手隐隐颤栗,握了握拳才克制心慌,“韩氏三百九十九口人,死的死、伤的伤、女子冲为官妓、男子贬为罪籍,我当真没法坐视不理。” 驸马兄友弟恭、胸怀大义固然高洁,但萧岚正色明言,“这不是驸马瞒着我利用姑母的理由。” 萧铭患寡归京,朝廷对此颇有异议,眼下都在暗里戏说几嘴。萧岚杏眸的烛火熠熠生辉,“如你所说南宫思远是个狡诈多疑之人,万一他破釜沉舟令孙诓骗我姑母回凉州,再要挟朝廷和我叔父,我姑母便是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远嫁女子不易,身边没有父母兄长撑腰,哪怕是公主,也有会化解不了的伎俩,不会真伤着人,但足以令人恶心。 姑母跋山涉水的回京都,便是在那待不下去,可萧氏与南宫氏的联姻是稳固边疆的线,朝廷不希望它断。 “南宫思远不会!”魏瑾语气笃定:“我有万全之策,不会令大长公主陷于难境。” 静默了一瞬。 “你还算计了什么?”萧岚直言。 再度静默。 “我不会算计岚儿。” 驸马的承诺迎来萧岚一声嗤笑,什么夫妇共赴鸿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魏瑾紧了紧拳峰,面露伤怀却急道:“并非我存心欺瞒利用,若与岚儿说之,长公主知晓后以她出其不意爱猎奇的性情,少不得刻意会漏些风声,甚至会把风平浪静的南宫氏搅的天翻地覆。” 闻此,萧岚烈焰熔浆般的怒火稍稍平缓,可心底的悲怆却如激流勇进。驸马能看清姑母的性子?她唇瓣嫣然一弯,明媚的眸光却是凄惶,“驸马倒是了解姑母。” 却不了解她! 到底是同床异梦! 魏瑾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萧铭性情但凡不是个蠢货都能摸索,可他那话却有歧义!前半生除了上战场,了解岚儿的所有成了他唯一的支柱。 对萧岚,他又爱又慌。 爱是男子对女人的渴望,他一度认为自己不配只好深深掩埋,至于他根本不懂如何去爱。 慌亦是他不配,既不愿套着魏鳞的躯壳占有她,又恐惧她知晓了真实身份而…… 矛盾的情动,还见不得光,魏瑾拳峰隐隐做痛,薄唇缓缓吐出掷地有声的字,“岚儿喜欢烟青色的劲装,今日这身碍于进宫才穿。” 萧岚黛眉浅浅蹙了蹙,魏瑾接道,“岚儿不喜应酬,不愿委以虚蛇时就带上面罩、如同今日。” “百官认为岚儿依靠大长公主和皇上,却不知岚儿为了维护亲人不惜豁出性命。” 诸如此类的,驸马陆陆续续说了许多,萧岚明白了,以这种方式罗列他对自己了解的很细心? 她被气笑了,“可我看不明白驸马,你说这些,莫不是认为岚儿吃醋姑母?” “自然不是!”魏瑾也不懂为何越描越黑了。 到这会儿,二人脸上浮现罕统一的倦色。 “公主驸马爷。”门扉传来翠竹疾换:“掌印太监万分火急地候在前厅,说是太后不好。” 魏瑾眼疾手快地给萧岚拿来外衣和面罩,萧岚怔愕一瞬,接过来套上。 掌印太监驾着官轿带二人进了宫,却没往太后宫去,而是停在一处不似皇城里的宅门外。 跳下车,萧岚疾走边道:“祖母不识人,记忆停在父皇登基,叔父就命人打造了间与南州萧氏几乎无差的住处。” 听过这一茬,魏瑾点点头,跟紧。 行至二进院落,听见碎碎嘤嘤的泣声,“儿臣当真是无心的!” 萧岚蹙眉,果然见到跪着的萧茵,她紧紧拉着温皇后的凤袍一角不撒手。 “这话同你父皇去说!”温皇后甩开萧茵的手。 不用问也知道大概,萧岚没心情算账,“叔母,祖母她人呢?” “在……” “昆和云娘回来了!”祖母饱含幽怨的泣声,由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靠近,一上来就给了驸马好几击重拳,苛责,“让你带媳妇儿看郎中,怎去了那么久?” 之后,祖母笑眯眯瞅萧岚的小腹,“眼瞅着胎还未坐稳,都没显怀呢!” 萧岚:“……” 魏瑾:“……”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祖母抱歉,岚儿还没怀,我加把劲儿!萧岚:祖母抱歉,岚儿不想生,要不去抱个?--------嘎嘎!看到留言啦!开心 19. 不识枕边人 你心疼我 戌时的钟声响了,太后却还不累,拉着萧岚和魏瑾喋喋不休的叙话。 议完事,萧恒和俩臣子赶来,萧铭收到消息从宫外折回。姐弟俩向太后行礼,她看了一眼接着说话。 “云娘不急,缘分来了孩子就会来的,还不到时候呢!” 太后将萧岚看成先后上官云。 “岚儿与阿嫂生的有七八分相似,母后认错倒也难免。”看着不可以思议的一幕,萧铭唏嘘:“为何会将魏驸马认做兄长?” 上官宏眉梢扬了扬无声叹息。 萧铭的费解也是众人的疑惑。 萧恒虽未见前情,但他能执掌前朝和后宫,自是怀揣着一颗谨慎洞悉的心,他不动声色地睇了眼萧茵。当下,还有上官宏、荣国公邱赫两外臣在,他不便发作。 为避开父皇鞭策的视线,萧茵默默往萧誉背后躲。 医官给出多年学术心得来解惑,“先皇四处奔破征战,常年不在太后身旁侍孝,便是先后弥补了空缺孝顺太后。兴许在太后的记忆里,看到了和先皇后容貌相似的岚公主,自然就认为岚公主身边的魏驸马是先皇了。” 上官宏缓缓点头,站一旁的邱赫亦然。只不过前者是赞同之态,后者满脸写着原来如此。 萧铭与萧恒听了,神色难掩惭愧,那时他二人跟着先皇四处奔波,萧宅的一切事务皆由先后持横,算上萧氏其他同宗也有几百口人。中愦既是宗妇的权力,更是束缚和责任。 做得不好会说偏袒,做的好最多落个贤惠的美名。 闻言,萧岚清澈的杏眼覆了层薄薄的雾。父皇走后半年而已母后便油尽灯枯,一方面是伤心过度,另一面也是积劳成疾。 一个大家族的兴盛繁荣,往往有许多流血流泪的先辈前仆后继地做了奠基石。父皇的贡献,整个大齐无人不晓、无人不赞,他能名垂千史,让后生晚辈敬仰效仿,代代传颂。 可母后的辛酸和付出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一抹雪帕进入萧岚眼帘,是驸马递来的,他悉心为她拭去蒙雾,眸中清明复返。 见状太后乐不思蜀,嘴上却责怪驸马:“别光顾着你的宏图大业,让云娘一人承当起子嗣多不合适!为娘今日就托回长辈拿乔你一回,下回你出去之前务必要给为娘留个孙子女才成!” 别瞧太后糊涂不识人,可清明心志胜过世间无数的宗妇。 她从不因男女厚此薄彼,萧铭虽是女子,得的关爱半分不少于兄弟。太后最宠爱萧岚,也因她父皇不在身边而多几分怜惜。 众人心怀敬仰。 有萧岚和魏驸马的安抚,太后配合医官诊断身体无恙,就是糊涂了。上官宏邱赫不再逗留,一同告退。 没插嘴的机会,众人各自散去。萧岚魏瑾就不成了,夫妇俩非但走不了,还被太后逼着同床共枕。 “小别胜新婚,哪儿有刚重逢的夫妻分床睡得!”太后板着脸训借口担心睡压着萧岚的驸马,“不像话!” “云娘在后宅能否过的顺心如意,倚仗是你的态度。你回来了却不与她同床,她少不得会被妯娌笑话!” 萧岚心旋温热,她得祖母全心全意的宠爱,亦有母后的渊源。 驸马连连点头应是,侧目向萧岚求助。 躲不过了,萧岚先放下二人的隔阂,“驸……夫君快去洗沐吧。” 太后比驸马还应的快,“这就去。” 而后笑推着人去净室。 寝室照先帝后登基前住所的样子所仿,陈设精简,但矜贵超然。 室内唯有一床一被褥,萧岚早早躺下。有了上回的教训,魏瑾丝毫不犹豫,出了净室就上拔步床。 萧岚感觉身旁床面微微下陷,她缓缓睁眼,借着暗淡的烛火,余光可观他阖眸一言不发。 他表现的自然镇定,萧岚亦没什么紧张的,睡一张床而已!虽这般安抚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却灌入耳中。 几个时辰前二人分崩离析的争执,现在却相安无事地躺一起,真是荒唐的骤变! 驸马配合演戏,萧岚既感激又别扭。她既期望驸马能敞开沉闷的心扉,又因气愤不想再和他牵绊。 可祖母时好时坏,也不知这样的戏要维持多久。 胡思乱想中,萧岚身子僵硬如钢板,脑中是一日的缩影回放,侧眸发觉男人胸脯微微起伏,呼吸平稳,他竟睡了过去! 一时气恼不是、烦闷不是、憋屈不是。 “岚儿。”沉哑的男声在黑寂地寝室响起。 萧岚心猛然震了震,用还算和善的语气,“不睡了?” 不满之意,傻子都听得出。 “我和你一样。”魏瑾缓缓侧过身,并未睁眼,只是被褥下的手徐徐探了过来,轻挨着萧岚的手一瞬,便停住不再动,克制而隐忍的不敢亵渎神明一般。 “紧张的睡不着。” 他微哑的嗓音透着浓淡难掩的疲惫,驸马几乎没见过父皇,但祖母问及父皇相关事宜,他都应付的妥帖自然,哄的祖母充实欣慰。 近在咫尺的气息是乌木墨香,灼热的体魄充斥着跳动的心跳,在暗夜里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知觉他试图靠近,萧岚慌乱无措亦徘徊煎熬。 “岚儿,瞒着你实非我愿。南宫氏庞大错综的势力黑白交融,我选择让南宫思远发觉再给大长公主写信试探,亦是想将她的两位嫡公子择出去。” 萧岚杏眸流溢朦胧的烛光,驸马的话在理。 倘若告知,姑母护子心切,定会早早和两位公子通气,他二人心性浅,藏不住端倪,一打探就搅入乱局。南宫思远显然是想在暗路上解决,见不得光的自不会主动去和嫡孙说。 想着,指间微微一热,是驸马来牵她的手,下意识要抽出,却反被驸马握住。 “你说就说,别动手。” “好。” 等了几息,见他没松手的迹象,萧岚手摇了摇,“还不松开?” “你说别动。” “……” 萧岚是这个意思么?明知故傻!他装,她便来蛮的。 “岚儿,我以亡父名义起誓,不论我蓄谋何事、算计何人,绝不伤害你与你的至亲。” 萧岚顿住抽手听他道:“若有违背,就让我战死……” “行了!”她急打断。 父皇最后一战走之前同母后起誓,说打完这一场再也不去了。结果父皇重伤不治而殁,再也上不了疆场。 那半年,母后不止一次在深夜默默痛哭,萧岚虽年幼,却看得出母后自责父皇的死。 “以后不准如此起誓!”萧岚紧紧掐了掐驸马手的虎口,即便他不以性命起誓,她也信他的为人,只是气他什么都不说! 记得册封公主的那日,母后对她说,从前父皇是岚儿的父亲,如今父皇更是百姓的天子,许多事无法像从前那样纯粹了。 那时她小遂无法领悟,时至今日,见多了因权力和富贵变质或维系的血亲和夫妇情,慢慢就懂了。 “岚儿的心疼为夫定然珍惜,绝不会轻易死了。” 驸马嗓音如温热的风吹过耳廓,在颈窝留下暧|昧缱绻,萧岚抽出手侧过身背对着他嘴硬道:“我并非心疼驸马,而是不愿大齐的天下少了用兵如神的战神。” 心口的小鹿乱撞,每一下似在抗议她的口是心非。 看着纤瘦袅袅的背影,魏瑾喉结滚动也侧身平躺,翘起的薄唇得意不言而喻,“为夫就当是岚儿的心疼。” 萧岚翻个白眼,不再理他。 - 琼碧宫。 萧茵这厢刚沐浴完出来,披着矜贵丝滑的银丝绸袍,就见母后立于胡桃木框孔雀开屏绣画的屏风前,愣了半响。 见寝室一个宫人都没,她顿时就斥:“都去哪儿躲懒了,害得女儿不知母后来失了礼数。” “你也下去。”温丽抒指侍奉萧茵洗沐的宫娥。 寝室唯有母女二人,萧茵没骨头似的往母后身上靠,却被温丽书推开冷声:“跪下!” “女儿犯了何事要……”温丽抒凤眸如利剑般剐来,萧茵即刻收了娇柔做作,乖乖就范。 “你可知错?” 顶着君临天下的气势,萧茵褪去温顺的猫皮,“我一时失言,父皇都未责怪,母后何须多此一举?” “那是碍于外臣在,你父皇顾及名声才放你一马。”温丽抒点破萧茵,“你打得什么算盘,以为你父皇看不破么?” 太后意识糊涂,将萧岚认成先后,全然不记得当今皇上,萧茵不满父皇成了隐形人,便使出此等不得体招数。 此话一出,萧茵小兽般得爪牙收起。 温丽抒白她一眼,“你祖母对先皇、你父皇还有你姑母,从未偏颇。” 然而接下来萧茵的话,令温丽抒排山倒海的气势陡然沉没。 “那您呢?”萧茵跪的笔直又挺立,倔强地望向温丽抒,“祖母对先皇后比亲闺女还亲,有什么都第一时间想着先皇后,” 静默了一瞬却是有着千言万语不可说,萧茵冷声,“祖母对您始终隔着肚皮,鸡蛋里挑骨头不说,还防贼似的!同样是儿媳却相差甚远!女儿凭什么要敬她爱她?” 啪— 耳光响亮! “就因她是你祖母!你务必敬重爱戴!”平静的语气夹着怒不可威!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擦汗:好不容易睡到一起,再不能惹媳妇生气!萧岚淡定:天冷了,有人给我暖被窝生的哪门子气?魏瑾激动:除了暖被窝我还非常好用,不信你试试!萧岚嫌弃:你没我有钱还没我有权,有什么可试的!“......”----------哈哈!有留言,好开心,再来些,行不行!行!留嘛!qiao 20. 不识枕边人 全能的驸马 萧茵偏回脸固执地凝视温丽抒,“前朝末期战乱横生,天下四分五裂。温氏、萧氏各占据地打了数十年,最后以温氏提出联姻化敌为友落幕。父皇母后便是在这样的机缘下成婚,连载两大家族的使命和缔结。可祖母呢?她做了什么?” 寄往的种种涌现眼前,萧茵痛斥,“无端臆测母后人在曹营心在汉、对您防着!备着!游说父皇打压温氏、连带影响父皇对您制衡前轴!外祖父、舅父他们如履薄冰!” 若是父皇听了,不知是怀疑她被夺舍,还是彻查是谁教唆了她! 一吐为快!装了太久,萧茵几乎忘了原来模样,明明能和萧岚一较高下,外祖父临终前却要她敛起锋芒,因为一个有政治头脑的女人不讨人喜...... 萧茵卸下愚钝的软皮,斩钉截铁:“这样的祖母不值女儿敬爱!” 温丽抒微微仰视,眸中梁上的青鸾渐渐模糊,往昔幕幕划过。她与萧恒都是被迫却主动缔结婚姻的,二人默契地做对恩义夫妻。萧恒谋略杰出,她呕心沥血地倾囊相助。 然而她忘了。 温氏和萧氏打了太久双方死伤无数,是以婆母对她插手政务屡屡反感,明暗提点萧恒设防。久而久之,夫妇间淡且稀薄的利益情摇摇欲坠。 虽嫁给萧氏可她从不忘是温氏人,大齐初定就暗暗蛰伏前朝,联合家族笼络人心,为温氏开辟一方广阔天地。 此举再次触怒婆母。 几番敛眸,温丽抒逼退眸中水光,附身将女儿拢入怀,“还记得娘和你说庄公寤生么?” 萧茵微微一愣,怨愤地眸底稍稍平静。 “你瞧就是亲生母子亦有不讲道理的,何况是婆媳? 温丽抒不愿女儿沉寂政治立场不同而形成对敌的深渊里,“日后,你的弟妹插手你弟弟的江山,你能做到睁只眼闭只眼?” 萧茵咬唇,随即驳道:“但母后毫无保留的辅佐父皇。” “后宫不能干政。”甭管真心辅佐、还是夹带私货,皇后干政和外戚结党营私,光凭这两点,萧恒就能废了她。可他没有!温丽抒记着萧恒的信赖,愿为这份信念忽略那些无端的刁难。 萧茵沉了沉肩,温丽抒扶起她,给她理顺凌乱地头发,轻抚那张被她微红的脸,“你祖母糊涂,和她较劲多没意思?把力气使在刀刃上,别白费了大好年华和你精心藏起的锋芒。” “父皇怜爱岚姐姐,事事照顾她的颜面,我不藏着也是浪费。”萧茵抹了抹眼嘀咕。 提及这个,温丽抒眸光严肃几分,“那你对魏驸马频频注目是因为萧岚。”是与不是根本不重要,她绝不会让萧茵嫁入魏氏,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点醒萧茵。 “女儿……”萧茵底气软下去,了然母后的深意遂坚定道,“不会做糊涂事。” 再倾慕她也不至于去抢。 - 太和殿熄了烛火。 萧恒听完暗卫禀告温丽抒的动向,疲乏的眼皮重新撩起,他摆摆手示意暗卫下去,吩咐掌印来,“明日,你去将共州的勘舆图送到皇后宫里。” 掌印听了眼眸贼溜一圈,这相当于将共州赐给温氏。御前伺候的人最喜揣摩圣意,否则容易得罪主子或是前朝的官员。他刚应了是,萧恒又阻:“罢了。” 天子心思多变,掌印习以为常,却闻:“取过来。” 掌印瞪圆眸子,赶紧照办,他知皇上要亲自送。 天未明,浑灰的苍穹泼了一场小雨,鸡啼蝉鸣,湿气氤氲。雨水顺着绿瓦翘沿下落,滴滴答答伶仃脆响。 嘎嘎得聒噪声在后院此起彼伏。 先皇还在南洲族地时,太后圈养许多鸭子,每逢儿女回来,她便令人宰杀鸭子送去外头烤。 这里一花一木都照搬南洲萧宅,自不会少了鸭子这等细节,太后昏睡期间,萧恒吩咐宫人好生圈养,如今只只肥硕敦实。 鸭子有了,可送哪里去烤呢?这可把宫人难住了。 京都人食鸭有腌制酱调、腊做炙油、盐水清蒸、唯独没有烤,那是南洲的做法。宫人也多是京都或周边人士,更没听说过烤。负责采买的宫人一早出宫就问了一圈,满京都没有会烤鸭的。 太后心心念念等着烤鸭做出来给儿女们吃,宫人们交不了差,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等御膳房回信也说没有懂烤鸭的,他们只好着急忙慌地求助萧岚。 烤鸭算是在南洲起源的饮食文化,曾风靡了半个前朝江山,父皇母后都是南洲人士,尤为爱食,萧岚也对烤鸭毫无抵抗。父皇曾笑着说,要将宏图大业设在南州,为的便是妻女一口喜好。 “殿下能否劝劝太后?”侍奉了太后十多年的嬷嬷请示。 思绪回笼,“交给我吧,”萧岚想着先哄过祖母,再叫舅父在南州请一个会烤鸭的厨子进宫。 “命工匠垒一个泥炉。” 驸马身着白袍青蓝底盘岭,黑腰封绣着飞鱼纹衬的他宽肩窄腰腿长。气度如清冷的玉,一双桃花眸映着远处绿瓦垂下的雨丝。 “你会做?”作为地地道道的南州人、萧岚都不会,泥炉就是用来烤鸭的。 “会一些。”驸马清冷的语气和平时无差,只不过说话时神情柔和,冷冽的眉眼里是缱绻温情。 这话已让萧岚够哑然了,驸马接下来的话却令她更愣神。 “做一个泥炉少说一日光景,今日阴雨,气候潮湿,彻底让泥炉还干硬得拖上小半日。”驸马声线堪比仃玉过水,莫名醒神,令一干糊涂找不着方向的人瞬间明朗。 “岚儿先去哄太后,就说如今买烤鸭都要预先付银,我已派人去了,后日就能进府。” 他浅浅颔首便朝院外去,萧岚几步追上,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请安,“祖母会问起父皇,你去去最好。” 驸马如今被祖母当作儿子,戏自然要他演。 “工造坊没见过闷烤炉,我得亲自带着画稿过去。”魏瑾说着步伐加快。 他还会画稿子?萧岚欣叹了几瞬,便去陪太后说了会儿话,不到半个时辰,太后困了就由宫人侍奉就寝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这样,白日多觉。 之后,萧岚便去工造坊猎奇,哪知目睹驸马套着灰罩衣,衣上、鞋上、手上都是石泥。 “你亲自造炉?” 匠首面色讪讪,“小人从未见过这个样式,怕垒错了。” 要给太后造烤鸭的泥炉,匠首怎么也不敢上手,万一没弄好丢了差事算小的,没了命就完了。 说完,他继续给驸马打下手。 且不说驸马懂的烤鸭泥炉的样式已叫萧岚震惊不已,京都世家子弟有几个愿意放下身段做这些! 泥炉的雏形已现,魏瑾手上未停,安排工匠和匠首的差事井然有序,大到固模的铁器如何建模,小到铁器烙火的螺帽需要几颗,他都无比清晰。 萧岚忍不住问:“你何时习得这些?” 也太全能了! 士农工商,四民非齐。 大齐的世家大族都以此当作门庭的排序,世家子弟自幼奉习,各个挤破脑袋地往士门钻,哪怕头破血流!实在不济的才往农门将就,工门和商门虽有前后,可在他们的眼里皆是下品。 “击杀敌方的厨子就等于掐住了脖子,寻不到新的厨子就靠自己解决。” 驸马平平淡淡的叙述,却在萧岚的心扉留下骇浪不停。 行军打仗一旦没了果腹的、再遇上荒凉的绝境,就只能啃树皮、荒草或者木灰,难以下咽就用闷炉来烤脆。想起驸马背后的伤,有些就是烫疤,也许便是不经意留下的,一颗汗珠滚入她眼帘,接着又是几颗。 萧岚不知,魏瑾的话不全真。 最早做泥炉是在流放之时,母亲为了向官差讨纸笔,便造出火炉烤荤肉以供官差享用。他小小年纪不但通文识墨,还绘出一手绝妙的丹青,便是那时候开始。 待他稍稍长大一些,就帮着母亲做。那时候即便衣不蔽体、腹不果饥,可他快乐而心安,珍贵的记忆,却不能叫萧岚晓得。 淡淡的茉莉幽香入鼻,温凉的巾子从上额慢慢滑到下额,萧岚在给魏瑾拭汗。工造坊的炉子都点了火,热度虽比外头高一些,可魏瑾并不觉得热。但萧岚靠过来之后,他顿觉喉间干热。 工匠和匠首两眼观泥缄口不言。拭了汗,萧岚也想出份力,左右她无事可做,却被驸马推了出来。 “多一人也快些。”祖母睡着,萧岚没什么去处,又不能出宫,还不如在这儿。 “公主在这儿,工匠做起事来畏手畏脚,反而滞慢。”且萧岚的面罩容易熏黑,魏瑾并非不懂萧岚心思,他指了指垂花门方向,“今日南州总督上官宏奉召入宫,我差人给上官阿姐送了口信,岚儿与上官阿姐可在水榭小聚坐坐说话解闷。各处宫里的娘娘我差人以你的名义送了礼,你也不必再露面交逢合迎。” 萧岚哽住。 驸马的圆领白袍摆上在微潮的晨风轻轻佛动,正直秋收时节,工造坊外的石榴如火,边庭红桂灼灼,百果千形,竞相盛放。一眼望过去,果脯丰盈花团锦簇。 满身点缀着泥的他立于边庭前,冷峻却柔和的眉眼,竟将所有的花果的风芒都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给全能的我一个机会咯!萧岚:暖被窝还知足?想上天!没......----------嘎嘎 不识枕边人 从不认为惧内…… 前朝覆灭之际硝烟弥漫、战火纷飞,还未册封的荣国公邱赫护送萧岚一行人离开南州,远上权利集中的京都。 豪华奢靡的皇城,脚下的每一砖、顶上的每一瓦都金尊玉贵、富丽堂皇,透着难以亲近的高处不胜寒。 入宫当夜,萧岚不得见父皇母后。 邱赫说父皇要忙国家大事,母后要广纳官眷帮着父皇巩固江山,她是大齐的公主,要做好天下贵女的表率。 萧岚似懂非懂,只知父皇母后真的很忙,忙到她看着星星入梦,闻着钟声晨起,忙到她只能从宫人嘴里听说父皇母后,她时常祈祷老天爷让父皇母后多陪陪她。 不想愿望成真,却非她所盼。 父皇重伤不治,母后日日以泪洗面,那时萧岚不止一次在想,可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守着金尊玉贵的日子过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些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世事如白云苍狗。接着叔父登基、姑母出嫁、祖母糊涂了后来更是一病不起。他们就如昼夜更迭,离萧岚很近又很遥远。 再后来,大齐江山的主心骨温氏和萧氏,在一次次为家族明争暗斗的较量中亦敌亦友,彼此不满却又相互深入,无法割裂。 大齐的江山是父皇和母后还有千军万马的白骨累成,守护拥戴大齐是萧岚的信念!年幼的萧藏起率真果然的自己,在深宫养出老成持重的心性。她与宫廷后妃保持距离,她远离前朝政党的纷争和归属,她能忍则避尽量不给叔父添麻烦。 如今祖母醒了,她回到这座熟悉且陌生的深宫小住,却不知哪是接纳自己的去处。 这片心思就连姑母都不知,驸马又是如何知晓的? “岚丫头!” “嗯?” “想什么那么出神。”上官雪曲指扣着石案,呶道:“替我选一选,哪个颜色做绦带好看。” 上官雪说蒙特舍身上没有矜贵的玉饰彰显身份,是个不拘世俗的清廉之人,便想着送他一快美玉,再亲手做绦带。 萧岚没见过蒙特舍,不好给意见,“选和美玉相称的绦带。” “可你说他是庶子,要避开嫡室专用的色纹么?” 萧岚并不苟同,“蒙特舍已贵为太子,何须在意嫡庶?” 都做了太子,还有必要守着破规矩么? 上官雪点点头,已然有了主意。萧岚说完顿觉庶子有些耳熟,似乎从谁的口里听到过。 “岚丫头听说了么?”上官雪选好了绦带,黑眸警惕转了一圈,凑近萧岚,“圣上打算以身设套,诱……” “雪儿!” 上官雪吓的惊呼出一声“天爷啊”跳起来,看清来人是上官彦便嘟囔,“兄长吓了我一跳。” “不做贼心虚,有何所惧。” 上官彦的意有所指,不光上官雪听明白了,就连萧岚也听出了隐晦。 历代的朝廷对外戚既器重又忌惮,是以舅父携族人远离权势之巅,驻守族地南洲。此举成功迷惑了一些官员,但瞒不住朝廷权臣和有者百年世家底蕴的大族。 南诏国皇后携太子入京藏着端倪,萧恒召集上官宏、荣国公丘赫秘谈,权臣和大族明里暗里都在打探消息。 宫廷里眼线归属繁杂,有前朝和后宫的,也有两地兼容的。上官阿姐当作消遣告诉萧岚,经眼线一传味道就变了。 “兄长放心,即便有人问起,我也不会透露上官氏。”萧岚杏眸真挚的无一丝杂质,语气毫无半分不满或阴阳怪气,和兄妹俩告辞往太和殿去。 上官彦知道,萧岚是体会上官氏在朝堂低调隐蔽行事,是以理解他阻拦上官雪。他本该高兴的,可这也意味着,萧岚已彻底适应与他划清界限。 太合殿扑了空,宫人告知萧岚皇上去了皇后宫里。 “皇上一早就来陪娘娘下棋呢,岚公主请稍后,咱家这就去通传。”掌印恭敬笑着调转脚步。 “不必了。”萧岚往前厅客椅上一坐,“太平猴魁、马蹄银莲糕、松子百合酥、金丝小枣红豆糕,快些,本宫饿了,边吃边等。” 叔父和叔母难得有雅兴,她得识趣,顺道缕缕思绪。 掌印满脸莫名其妙地应声照办,岚公主饿了跑皇后宫里吃东西来? 坤宁寝殿的偏厅。 萧恒凝神看着即满的棋盘,静息思忖良久,终是摇头晒笑地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筒,“和皇后对弈真是乐在棋中,棋乐无穷。胜固可喜败亦更喜啊!” 成婚多年,二人最志同道合的便是对弈,可以抛开温、萧两氏的磨合,像一对平凡的夫妻那样。 宫殿琉璃碧瓦,金砖铺地,珠贝镶嵌窗扉,奢华富丽。内殿庭院载满铭贵牡丹,枝叶浓密繁茂,朵朵花王在日头下闪烁着绮丽的光晕,满庭芬芳袭人。 牡丹,国色天香,唯有皇后可配。 温丽抒鹅蛋脸浮现柔和笑色,秋水双瞳漾着春和景明,玉指捻着白子轻轻落盘,“臣妾谢皇上承让。” 赢得光明正大,可帝王的尊严也要给足。 萧恒爽朗欢笑,吩咐宫人取来共州的堪舆图,“有皇后辅佐,朕甚是欣慰。”他曲指握上温丽抒,“这交给你。” 温丽抒接过卷轴展开,看清之后笑眸凝滞,许久才镇定迎视萧恒,“臣妾绝不辱没皇上的信任。” 堪舆图交给她,并不等于叫给了温氏,而是皇上相信她可以很好的给共州指派一个最合适的官员! 帝后多年的默契,不言而喻。 连输了几盘,萧恒卸下帝王肃严之态,揶揄起来,“朕输的胃口不佳,皇后可有法子?” 温丽抒含笑揶揄回去,“臣妾早就备好皇上爱食的。” 待温丽抒、萧恒酒足饭饱之后,夫妇俩才知萧岚来了,在前厅等了几个时辰,斥了掌印一通,将人请进来。 掌印/心里叫苦不迭。 “你们叔侄俩叙叙,我去瞧瞧誉儿的功课。”萧岚的不打搅,温丽抒记在心里,也给萧家人留下地方说体己话。 “还请叔母留步。”萧岚从不支开叔母和叔父说话,“请叔父收回成命,让岚儿替您设套。” 此言一出,温丽抒心弦弹跳得厉害。萧恒要以身设套,诱南诏国皇后入瓮再一往打击,她也是对弈才知晓的。萧恒断然不会告诉萧岚,上官氏为官谨慎,更不会告之。 萧恒问出同样的疑惑,“岚儿从何处得知?” “侄女猜的。”就在等的时候,萧岚如实分析,“南诏国皇后成尔歌抱养庶子本不该辛密,她瞒的滴水不漏,又以联姻为由入我大齐,奉奇宝之名想祸乱大齐,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成尔歌需要一个祸我大齐的引子,侄女以为叔父为套难免让成尔歌多疑。”说着,萧岚摘下面罩,露出玉白雪脂的脸,在二人惊愣中接着道:“大齐人都以为侄女毁了容,那五石散堪称能让人容颜不老、青春永固,只要特地放出侄女为容颜茶饭不思的消息,成尔歌定会上钩。” 温丽抒的震惊全然也不亚于萧恒,萧岚容颜恢复她打心眼里高兴,但又因她卓越的政治头脑暗费心神。 “不成。”坐久了龙椅,心思早已变得克己沉稳,萧恒很快平复侄女恢复容貌却隐瞒的事实,“太危险了。” “侄女不怕危险。” “不许便是不许!”萧恒怕! 萧岚是皇兄唯一的血脉,绝不许有丝毫的闪失!见萧岚克制隐忍地咬唇,他不想坏了叔侄女间的亲情,话锋一转将锅甩出去,“你已嫁人,言行当遵循夫婿的意思,这事魏驸马不知吧?” 的确不知,萧岚还没习惯要和他商量来着,“可侄女也是公主,理应为大齐……” “皇后,”萧恒打断她,问温丽抒,“大齐例律如何规定?” 温丽抒会意,“惯例,公主出嫁从夫,若夫家不许,公主不可以皇权逾越。” 萧恒即刻吩咐掌印去请驸马来。 金銮殿前,魏瑾雪白的袍摆被泥覆成灰色,手上还沾着泥,看着好不狼狈。 萧岚瞥了眼掌印,后者满脸无辜,他说了来皇后宫里,可驸马愣飞毛腿似的往这边赶,没机会叫他啊! 萧恒眉心直跳,暗骂魏驸马是要赶投胎么?可他忍住了,当众斥责魏驸马殿前失礼倒没什么,可岚儿脸上不好看!他将岚儿的计划告之,“岚儿行事虽是莽撞了,却是一片丹心赤忱。可魏婿若支持,朕便无话可说。” 天大的锅砸来,魏瑾从容地作了一揖,“皇上,公主想为大齐出一份力,臣欣慰深深且望尘莫及。” 便是听她的意思!萧岚粲然笑开怀。 萧恒嘴角抽了抽,越发瞧满身泥的魏驸马不顺眼,哼道:“想不到我大齐的战神竟是各惧内的!” 失策啊! “臣听闻惧内三分富,”魏瑾面露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笑,他从不认为惧内丢人,欺妻才不是男人! 萧恒听不下去了,凉凉睨了他一眼,“所以富出了一身泥?” 魏瑾颔首缄默。 “叔父君无戏言!”萧岚就差一蹦三尺高,她生怕叔父又改主意,起身面朝主位帝后行退礼,挽上驸马的胳膊边往外逃似的,“侄女这就带驸马下去梳洗,不在这儿污了叔父和叔母的眼,顺道商议如何下套成尔歌......”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笑:怕老婆,我骄傲!萧岚怒:怕?我怎么你了?魏瑾忐忑,你不让我睡......\"......\"---------------- 不识枕边人 上穷碧落下黄…… 萧誉的功课不算扎实,但胜在循循渐进,萧恒总体是满意的,看过后给出客观不失赞赏的点评。 “皇上怎不拦着?”温丽抒言语轻怪,于公她不希望兄嫂的独女以身涉险,于私她也忌惮萧岚成事后锋芒必会盖过她的一双儿女。 “你看不出魏驸马对此志在必得?”叫侄女婿来后,萧恒发觉魏驸马淡定从容,仿若早就知晓,“也罢,有他在,岚儿不会有危险。” 温丽抒不再说什么。 烤鸭在第二天的夜里上了桌,太后竟忘了还责怪魏瑾,“想吃吩咐采买的去办,你公务繁忙,这种小事就别操心了。” 萧岚正要解释,驸马顺从应了是。 太后露出满意地慈笑,吃了几筷子、拉着萧岚、魏瑾唠嗑家常,不一会儿昏昏欲睡,由宫人扶进寝室。 给南诏国皇后设套,许多细节还有待议定,萧岚和驸马回到颐园就请来荣国公邱赫,蒙特舍也秘密前来。 商议完已是暮色四合,萧岚和上官氏父子送蒙特舍,邱赫给干儿子使眼色,“他们在这儿住多久?” 邱赫年过半白,容颜精神却不减当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儿媳妇缘,一妻三妾生了九个女儿,他认命了。许是老天倾听他的心声,送来一个干儿子,倒算完了心愿。 可干儿子木讷无趣,尤其不懂讨女儿家欢心,他和萧岚的婚事若没邱赫准没戏!先皇在世时,就想给萧岚和上官彦赐婚,好在被邱赫倚老卖老给捷足先登了! “岚儿与上官舅父许久未见,留京自然是久住。” 见他淡定自如、毫无警觉,邱赫隔空指了指他,嫌弃地啧声,“真是个闷葫芦!”罢了!亲儿子房里的事老子都管不着,他迈步要走,不客气地唤干儿子送。 “义父,您的好意儿心里有数。”邱赫临行前,魏瑾道。 萧岚和上官彦的往昔也是萧岚的快乐,只要她高兴,他都愿替她珍惜。 魏瑾神情笃定,邱赫回味过来,干儿子虽闷却运筹帷幄,大笑几声说“好”的跳上马,驾的一声窜进夜里。 马蹄声彻底没入夜色,魏瑾转身进府,脚步飞快地赶往瑶光殿,果然见到上官彦还没走,他眉心拧了拧。 “即便胜了,传出去会叫南诏国、膘国乃至胡族笑话我们大齐。”上官彦万万没想到萧岚要以身做套,他深知萧岚侠肝义胆不怕危险,只好以维护大齐之名劝,“大齐的男儿千千万万,竟要一个女子深入虎穴,公主觉得世人会如何想我们?” 秋风打在萧岚的珠钗上,伶仃响动在夜里格外孤寂,决定以身试套时萧岚就做好准备,事后会面对朝廷、或后宫的诽议。不料第一个质疑她的,竟是相知多年的兄长。 “兄长的意思是,比起能事成的把握、铲除成尔歌的胜券,大齐男儿的颜面更重要?”看着昔日无话不说的兄长,萧岚百感交集,说不出失望还是心塞。 步入皇城的第一年,父皇忙于前朝,母后奔走世家女眷,二人都没闲暇时刻陪伴萧岚,忽入陌生威严处处充斥规矩的宫廷,她唯有笨拙而磕绊的适应。 次年,父皇母后先后身殁,萧岚夜夜睡不安稳,每日睁开眼便是教习尚宫严肃的面容、学不完的繁文缛节、记不完的女戒妇德、枯燥无味的皇室女记…… 每一样都如华美的皮囊,只有时时刻刻套着,她才配称大齐公主。 南洲时的小白驹养在深宫食甜草和熟肉,父皇给的弓箭挂在精砖玉砌的高墙上,每天都有宫人取下来擦一擦。舅父赠与的玄铁利剑躺在精美的礼盒不见天日,它们就像曾经恣意畅然的萧岚,深藏了本性装裱成规范的模样以供观赏。 积郁不得释怀的萧岚唯有和上官兄、姐通信,次年就有转机。 上官兄长随舅父进京述职,九岁的他在宫宴上为她直言不讳,那之后,萧岚就能骑着小白驹在围场奔驰。 曾起何时有人笃定的告诉她,女子亦能骑马射箭、舞刀弄枪、论政时事、探学兵法,即便不能入朝为官,可能和夫君、父亲或是家中的男儿探讨天下之事,此乃家和兴盛之态。 可今夜,那人却道她的行为会让大齐的男儿蒙羞? 兄长的容颜依旧亲和温雅,眉宇间的关爱柔慈堪比当年,可不再和儿时那般毫无设防,而是多了一层又一层她无法穿透厚实的墙。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你是公主,而非皇子,不该淌入两国算计的浑水。”上官彦心知那些话刺伤了萧岚,可他必须这么做,“你孤身犯险说是为大齐谋功夺利,可将太子至于何处?” 皇后忌惮萧岚,父亲不想功高震主宁愿回故土,几年为官生涯磨光了上官彦的锋芒,如今他只望友亲康健。 瑟瑟晚风撩下萧岚鬓间的几缕青丝,丢在明暗交错的星芒月辉下,任由风霜佛搅凌乱。 为了远离朝廷党派分,上官氏放弃京都权势之殿的荣耀,回南洲重建疆土。这几年舅父和兄长为官不易,萧岚看不见、听不见却能想象得到。 当舅父和兄长缄默不谈南诏国,萧岚不曾无端臆测,她能理解兄长,日久的人心却已不复。 “上官兄此言不妥。” 藤蔓爬满了院墙,垂花门送出高挺的身影,幽幽的清辉里,驸马墨袍盘领窄袖,长腿将袍尾劈开,其身后的石板上,跟着一道挺拔劲瘦的阴翳,将满地的冷霜缓缓推开。 “先皇曾说大齐公主与皇子一般,都肩负振兴大齐的使命,岚儿责无旁贷献计为的是百姓苍生,这片初心邻国只会羡慕、天下女眷将引以为傲、大齐男儿也该加倍励精图治。”魏瑾走到她身前,冷白修长的手指将她垂下的几缕青丝缓缓梳回。 乌木墨香入鼻,萧岚心神一滞竟没避开。 二人琴瑟和鸣,刺痛了上官彦的眸,他侧目闭了闭,“魏驸马是大齐的战神,别说以身涉险,就是落入敌营也能全身而退。岚儿是弱质女流,成尔歌生性多疑、行事狠辣歹毒,万一察觉有异,不管不顾的鱼死网破,魏驸马想过后果么?” “岚儿在哪,我就去哪。”魏瑾桃花眸静静凝视萧岚,“上穷碧落下黄泉,”顿了顿,他侧目看上官彦,“上官兄既说魏某是大齐战神,我便允诺绝不让她身入险境。” 萧岚一怔。 他没辩前朝后宫互相掣肘的道理,也没分析权术纷争的尔虞我诈,更不顾忌女子砥柱而上会惹来什么样的非议! 只纯粹看见她的初心。 倘若涉险便是简单一句:“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一瞬,平静多年的心湖恍若坠入玉石,掀起阵阵涟漪,萧岚耳畔响起父皇临终前呓语: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云娘我只是先走了。 母后眼眸含泪却是笑的。 “驸马,我累了。”多说无益,萧岚提步没入夜色。魏瑾向上官彦略微颔首,踩着消失的倩影跟上。 上官彦无奈的摇头,面露老成之态。 这样的话,他年少轻狂时说过不少,有的兑现过,更多因为不可抗力的外因夭折。魏驸马当下说的断然是真心话,可真遇上,家族、孝义、大局都会迫他将一切意气风发丢进无疾而终的深谷。 再不见天日。 “哎—”他轻叹。 - 成尔歌和蒙特舍入宫那日,上官宏特地进宫面圣,请求皇上为萧岚做主,说驸马对萧岚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不遵不敬…… 怎么不好怎么说! 成尔歌生性多疑,上官宏只提萧岚容貌已毁,萧恒、温丽抒配合着演。 这出戏落幕的两日后,成尔歌找上官宏献宝,上官宏很谨慎的吊着她,一日后委婉回绝声称做不了萧岚的主,之后再让妻子梁若原不经意透漏萧岚失败了太多回,不愿再心死。 成尔歌越发急迫,信誓旦旦保证能治好萧岚公主,西郊围场狩猎前一日,她如愿进了颐园。 “皇后的好意本宫心领了。”萧岚带着桃花面罩坐于上首,她头梳流云髻,穿织金银线百鸟罗长裙,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宽袖披衫,臂上垂着浅碧色刺绣披锦拖曳。嫌少装扮的如此奢华,刻意要成尔歌认定萧岚非常在意容貌。 “殿下千万莫要沉寂,此药神效绝非空穴来风。”成尔歌为了让萧岚信赖,不惜以身试了小小的剂量,她指了指脸上,“你瞧我已是半老徐娘岁数,脸上皱纹稀寥,就是它的功效。” 萧岚洋装有了兴趣,细看成尔歌许久。南诏国女子肌肤偏黑,可成尔歌是个例外。 “当真好用?” 见萧岚松了口,成尔歌唤巫医进厅,将宝物吹捧的天花乱坠,萧岚装出有些动心的样子。此时驸马出场,听闻了宝物,不信赖道:“若真有此物,世间女子早已趋之若鹜。” 夫妇俩唱离心计,成尔歌拉萧岚往偏厅说心里话,“你我都是女人,想要驸马彻底收心,美貌是必杀技。” 萧岚装做犹豫样,成尔歌再接再厉,“殿下若是信我,明日的西郊狩猎我定能让您惊艳四座!”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他还不懂,还是不懂,离开是想要被挽留!上官彦......下章女鹅不带面罩啦! 第23章 不识枕边人 岚儿让为夫靠…… 四夷馆住着外邦的贵客,馆外多了好些卖特产的商贩。成尔歌心情很好,买了京都的特色小吃,再携一干人等步入书房,蒙特舍将侍奉的人打发走。不等成尔歌问,巫医就答:“给臣一炷香的功夫即可。” 成尔歌面露胜利在握的笑:“晚几刻钟不打紧,”但令,“加大药量,确保公主明日容光焕发!” “……这?”迟疑的巫医面露忐忑,没说下去。 “母后三思。”蒙特舍躬身劝,“加大的药量一碗上瘾,极易被发现,大齐皇帝动怒就……” “怕什么!”成尔歌不屑地睨了眼蒙特舍,眸中浮现大齐公主被掌控的蓝图,“在瘾发作前送去便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已见成效的公主定上钩,不久她为刀俎、大齐公主为鱼肉 巫医退下,蒙特舍缄默不语,直到成尔歌派他送药入颐园。 “这药能让老者一夜回春、肌肤疤痕消失、身残者康健如初。药效只有几日,之后需得再食维持,否则前功尽弃。”蒙特舍后怕般低下声:“起初父皇尝到甜头,后来深受其惑不可自拔终长眠不醒。” “看来成尔歌入套了。”萧岚取下臂上浅碧色刺绣披锦,“我猜,她想悄无声息的控制我来牵制大齐。”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蒙特舍眼睫低垂,“大齐公主食五石散成瘾不是光彩的事,以此要挟公主达成目的。不食会遭受噬骨锥心的痛楚,即便应承了所有,最后也会落到和我父皇一样的下场。” “丧心病狂!痴人说梦!”上官宏令,“倒了那碗脏东西!” “慢!”萧岚拦下问蒙特舍,“一碗就被瘾所困,可只食一口呢?” 蒙特舍迟疑一瞬,“一口的药瘾当不足为患。” 上官宏摆手:“毁容不过是个幌子,明日岚儿大大方方地狩猎,成尔歌见了自会以为你已服用。” “此药阴毒,一口也伤身。”上官彦附和。 萧岚看着弥漫清香的药汤,“成尔歌生性多疑,若问我味道可会难以下咽,我若说的不对,那么计划付之东流、舍太子亦会性命堪忧。” 晓得味道,有备无患,她这样想。 “公主心思细腻,这的确像母后的行事作风。”蒙特舍瑞瑞不安,又道:“可此药性诡,不同患者食用味道亦是有差。” 短时间上哪儿找个容貌有损的人?即便找了,总不能强制他人服药,这等灭绝人性的事萧岚做不出。 “由死士来,既不同的患者服药味道有差,就无从印证,岚儿绝不可喝。”上官彦的提议没人支持也没反对。 萧岚不苟同上官兄长的意思,却没反驳,坏了他的好心,还让兄妹关系疏远。 无声缄默似催化剂,上官彦欲命人安排,一声“不必”划破僵硬的静谧。 驸马通身银光铠甲未卸,勃然英姿堪比琼枝一树栽于金乌坠西的黄沙之上,他终身流淌着琉璃般的光彩,黑不见底的桃花眸,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拿起那碗药仰头喝。萧岚眸色大骇地起身去拦,但已来不及。 他凸起的喉结滚动一下,神色淡淡地放下碗,声音认真,“口感微甘略腥,入喉有轻微的刺感,入腹有灼烧感。” 上官宏半站的身子缓缓立正,看碗里的药汤还剩了许多,缓缓松了口气。可魏驸马的一口已让他无比慰叹。小妹可安歇了,外甥女婿人品上乘、谋勇兼容。 难以言说的心悸让萧岚无助的语涩,方才一瞬,脑海莫名闪现父皇母后生死离别之幕。想责他行事鲁莽不计后果,可被强烈的不舍将话吞回肚子里。 未见反应,魏瑾再拿起碗,“我说的不够仔细?” “当然够。”萧岚怕碗被驸马吞了似的,夺下令翠竹拿远,强调:“此药有瘾。”眼不眨就喝下去,她的心险些掉出来! “那又何妨?”魏瑾深邃眉眼浮起风轻云淡的浅笑,“岚儿都不怕,大丈夫何所畏惧?” 此言莫名刺伤了上官彦,他惺惺敛了敛眸。 “此药在成尔歌以为的岚儿眼里,定是至尚珍贵的稀药,该印象深刻才对,我已细细品尝,定比死士的感受更纯粹。” 驸马的话言之有理,萧岚原打算偷尝一口的,带着向往迫切的心感受,能让成尔歌深信不疑,死士不会如此细腻的品鉴。 上官彦觉没必要,“魏兄容颜倜傥,你的感受可信?” “他背上有疤。”萧岚脱口而出,周遭鸦雀无声。只有肌肤相亲过才晓那私密,她脸飞快红了。 魏瑾见上官彦脸上陡然一黯,唇角无息翘起。 一夜过去,瑶光殿外的桂花落了满庭,寝室幽香四溢,为赶早去围场行宫,府里上下一早就收拾行囊。 挑好几身骑马装,书房那头传来异样的响动,萧岚吩咐翠竹去看。没多久翠竹慌慌张张地跑回,“公主,好像是驸马不好,医官一早就来了!” 脑海里闪过昨日驸马喝下蛊药的情景,萧岚丢下手里的骑马装,提裙就往书房奔去。 不等她叩门,房门一声响动退开,韩砾端着一盆混淆着血的水迈出门槛,见了萧岚匆匆行礼再往水房赶。 不再停留,萧岚夺步奔进,绕过金丝楠木山水画屏风时血腥味扑鼻,驸马半裸的肩背映入眼帘,惊得她心脏如绞一般的停住。 驸马背至腰上的疤痕竟整片脱落,新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旧疤与新肌之间的血丝清晰可见,驸马眼睫紧闭,背脊绷紧如弓,手臂爆凸的青筋克制着膨胀的血脉,额上、胸|前大颗的冷汗如滚珠一般不停的落下。 他薄唇泛着不寻常的白和紫,萧岚心惊胆战地令医官,“赶紧想法子减轻驸马的痛苦。” 医官摇头一叹:“此药违反天理自然,可谓是至阴至毒,强行催化新肌萌生,必然会有锥心之疼啊!” 也就是除了忍,别无他法。诡异的新生竟是噬骨的痛换来的! “岚儿……”驸马勉强睁眼。 萧岚倾身过去,“我在,还有那儿难受?”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驸马摇头,缱绻深邃的桃花眸染满了憔悴,白紫的唇一张一合,沙哑的声音透着疲惫却坚韧,“药性发作时有拨皮的撕扯感,五脏六腑热的如置身在火中,你记得不经意说给成尔歌听。” 萧岚心间颤动。 他冷汗如雨的落下,却未有一字言痛,仍只记的交代她药性发作时的切身感受,为的是在成尔歌面前毫无破绽。正如他向上官兄长承诺的那番,绝不会让她步入险境。 冷汗滴湿了被褥,也滴进萧岚的心头,她闭了闭目,尝试将突如其来的泪意逼回去。 可毫无作用。 见她挣扎着泪意,魏瑾眉心稍拧,尽量平缓道:“不疼。” “真的。” “你当本宫是三岁的小孩么?”搬出公主的架子,萧岚的声腔泣而又止,“日后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不可再让自己受伤,否则本宫就唯你是问!” 驸马桃花眸顿挫一瞬浅浅莞尔,“是,岚儿。” “岚儿也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萧岚点头。 “偷偷以身试药这样的事,你不许再想了。” 驸马认真执着的眼神看透了萧岚,她犹疑一瞬问,“你何时知晓的?” “在皇后宫里。”驸马言简意赅。 萧岚怔住,她没露出过马脚才对,叔父姑母甚至是熟悉她的上官兄长都没察觉,他却了如指掌! 他们是如陌生人般生分的夫妻,可他却读懂的她的眼神甚至洞悉她的意志。究竟是善于捕获人心,还是驸马对她格外注目,萧岚很想问问。 彼时外头管事回禀,切断了萧岚的思绪。 “南诏国的巫医送来一小瓶药,说若是公主药性发作不适,可服用这个缓解。” 韩砾送了进来,萧岚问管事:“巫医还在?” 管事说是。 “你替我去骂他,记住要趾高气昂,骂的越凶越好!” 萧岚的吩咐,管事虽二丈摸不着头脑还是应声去办。 魏瑾眸光浮现赞赏,成尔歌派巫医送药,显然是来探路的。萧岚吩咐管事去骂,说明药性发作的疼了,唯有疼才会骂。巫医听了只会笑呵呵的回去禀告。 他令韩砾拿出一颗药扔了,再交给萧岚随身携带。 “你怀疑这止疼的药也能令人上瘾?”萧岚问。 魏瑾摇头,“是笃定。” 医官给魏瑾背上涂抹了一些润肤的药脂,有舒缓的效用。韩砾从笼箱里取出骑马装。 想着驸马方才疼的直冒冷汗,萧岚担心,“你伤成这样,不要骑马了。”往常出行,驸马多是骑马随行官轿。 “少主就算是……” “咳咳—”魏瑾咳起来。韩砾赶紧闭嘴,将那句少主就是背上捅了窟窿都能骑的话吞下去。 须臾片刻,魏瑾面露克制又难耐的痛楚,“恐怕要和岚儿挤一辆车了。” 萧岚想说再驾一辆,此去西郊少说要大半日的光景。在车厢里坐坐躺躺或是伸伸手脚,她难免碰到驸马的痛处,却闻驸马期待低沉的哑声:“岚儿可会介意?” “怎会。”萧岚咽了咽喉,“我只担心你坐久会累。”毕竟收了伤。 魏瑾顺杆上爬,“岚儿让为夫靠靠便不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老公套路的一天!------------评论快赶上之前的书了,开心,谢谢宝子们,爱你们!感谢在2023-11-1123:22:15~2023-11-1302:4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逝水、时小妖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不识枕边人 公主容貌恢复…… 颠簸了大半日,皇家的官轿最先抵挡西郊行宫,接着便是国戚和臣子的马车。 金乌西坠之际,翠竹、韩砾张罗着仆从将行囊搬至公主的别院明圆,辞了金雕玉砌奢华的宫殿,仿若周身的束缚也留在那些充斥着威严礼教的殿宇,萧岚身心愉悦。 苍穹湛蓝,蓝的明净透亮。时下将至秋尽,但绿塞唯美,海棠色的晚霞染红了天际,辽阔无边的原野在晚霞的映衬下繁花似锦。 秋韵无限好。 行宫不比皇城和各家望族的府邸,饮食用度都由内廷司礼监来调度,这回儿又添了几名外邦的贵客,可把他们忙的脚不沾地。 晚膳后不足一盏茶的功夫,管事来禀南诏国皇后成尔歌求见。 与驸马对视须臾,萧岚吩咐管事:“好生招待,”再令翠竹,“替本宫重新梳妆。” 管事和翠竹都是一脸莫名其妙,见一个臣服国的皇后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么?二人自不会去问,皆应声照办。 “岚儿越来越入戏了。”魏瑾浅笑。 今日一早巫医来送止疼的药,被管事骂骂咧咧地用大扫帚给轰走,那时正值萧岚痛楚之际,当下回过神,自然清楚要好生重谢成尔歌。 知他是赞赏,萧岚敛了笑色,“还需添一把火候。” 花厅里,成尔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听见响动忙起身,只见少女头顶盛放的茉莉花状彩冠,冠杯层层叠叠、黄蕊雪瓣,脱俗浓丽。华丽的裙摆扫过花砖地面,窸窣之声犹如清浅的风,少女眼眸含笑,微红的眼眶凭添了几分楚楚怜爱。 “该本宫去亲自向南诏皇后道谢的。”萧岚杏眸泛起涟漪般的水雾,凝脂小手握住成尔歌,“可我想着奔波劳碌了一日,怕您身心疲惫,是以才没去打搅。” 这番话落进成尔歌的耳中,便知萧岚对她感恩戴德,“公主言重了,能为您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呢!” 成尔歌细细打量萧岚的眉眼唇鼻,只觉得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不由真心一叹,“公主魅骨天成,殊色无双,饶是我一妇人看了都欢喜,驸马爷若见了定然魂不守舍。” 果然,萧岚面浮半嗔半喜,“可不,他见风使舵的可快了。” 将驸马对她美貌复苏而猛然转变的兴喜嗔怒演绎的惟妙惟肖。 成尔歌眸底闪过一抹事成的笑色,岔开聊别的。萧岚面色装出药效发作心有余悸之怵,她小心的触摸脸,“就是不知道此药是否安全,当时可把我疼的死去活来的。” “我们南诏国有今日多亏了先皇,公主尽管放心的用,我绝不会害您,是药总是有三分毒的,就是跌打损伤的药酒也会疼,何况这奇药啊!”这套说辞,成尔歌信手拈来,萧岚不是第一个听见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笑的恭敬顺从,“您只要按时服药,就绝不会再疼。” 萧岚终是露出心安之色,“本宫听您的。” 送成尔歌出了花厅经过游廊,萧岚恰见穿着苍蓝竹纹盘领袍男子立于白玉石栏前,几缕墨发被风挑出玉冠,添了几分不羁。月凉如水,双眸流溢着炽烈的殷勤。银霜覆上挺拔的鼻梁、星剑的眉,浓厚的书卷气随月倾撒。 听见说笑声,男子迈步而来,风迎广袖。行至萧岚跟前,他将月白大氅披她肩上,未语桃花眸已含三分笑,“等了许久不见你回,只好来寻你。” 成尔歌递给萧岚一个促狭的眼神,嗔笑地将萧岚推到男人怀里,“不必送我了,公主快随驸马回吧。” 魏瑾郑重地向成尔歌颔首,后者吃了蜜似的笑着告辞。 目标走了,二人都没。 魏瑾轻楼萧岚的肩回寝房,翠竹远见二人亲密无间,一瞬间闹了个脸红,赶紧去备热水。韩砾迎过去要问少主有何吩咐,被翠竹一把扯着袖子去往水房。 “你拉我作甚?” “免得你坏了你家少主的好事!” 韩砾虽一脸古怪,可还是跟着翠竹干。 魏瑾和萧岚各自沐浴后还在聊成尔歌,直到上了塌。 “成尔歌不动声色地哄我接着喝药,之后成瘾,驸马选个时机暗中问她喝多久好透,还要叮嘱她不可让我晓得,她必然以为多了驸马一个把柄!” “岚儿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二人并肩躺着相视一笑,正首瞧见顶上的轻纱罗帐,萧岚筹谋大局的思绪猛然回归,怎么就和他躺一起了?? 明圆不抵颐园,每间主殿唯有一间寝室一张床,多要就得找内廷司礼监,奴仆闲下来就爱打探主子的私事,不出一日,整个行宫都会知道萧岚和驸马分床睡,更深的臆测例如闹别扭腾空出世。 论大事他们能口若悬河,变为夫妇角度却沉默寡言,萧岚也不知是该庆幸二人步调一致,还是哀叹他们不懂夫妻间情|调。 良久后她找到话题,“背还疼么?” “躺这儿就不疼。”驸马温润的嗓音透着乞怜。 “……”看来只有萧岚不懂,驸马这闷葫芦也会耍嘴皮了,可想到他是为了睡一起而滑舌,她的心田似被甜滋滋的汤浅浅流过。 翌日。 行宫里的人早早用了膳,换上骑马劲装,乘风破浪窜进浩浩荡荡的黄绿田野。 锣声敲响,马球赛即将开始。 数匹马狂奔,马蹄踏出阵阵飞杨的尘土。天地骤然开阔,炽烈欢唱的较劲声此起彼伏。 西郊依山傍水,东西南三面的山峦初醒,青苍之中雾色云纱漂游山腰,霞光万道,在山颠凝出经久不灭的彩芒。 马场和狩猎场被一片树林隔开,小娘子和世家子弟各玩彼此的,互不影响。 “今日的彩头是我的!谁都别跟我抢!” “想争彩头?得问邱家的姑娘们答应不答应!” “你见的就是邱家姑娘么?不如咱们来打赌?” “好!赌注是什么!输了可不许抵赖!” 姑娘们平日都被拘在后宅的一方小天地,早就闷得慌,能出来玩一玩,输了也是尽兴。 马场西面修建了蔓延看不到尽头的亭台游廊,供给休憩观摩的贵人们享用,正中顶好的观景楼阁是皇室所用,帝后已坐于上首,亲近的重臣、权臣以及皇亲国戚坐于下首陪。 小娘子争相竞逐在马场上,斑斓的骑马劲装被金秋的光晕染得光怪陆离,似一幅生机盎然的画卷,流淌着生生不息的鲜活气儿。 很快,一匹雪白的骏马涌现众人的视线,四蹄翻腾,雪鬃飞扬,马上人亦是一身雪色劲装,乌发上樱桃红的绸带被风卷出流畅欢脱的曲线,轻盈不失矫健的身姿犹如穿洋过海的鸥。 一妇人高声问:“那是谁家的小娘子,马骑得如此炽烈畅然?” 有人说:“可是荣国公府的千金?” 都知道国公爷邱赫膝下无子,但将一众小娘子养出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 这般问,也是称颂。 容国公夫人徐氏摇头笑笑:“我家那些丫头比上那小娘子呢!” 说着她指向一身着鹅黄劲装的倩影,“那是我家小六,都被那小娘子甩在后头了。” 妇人嬉笑一片,说话间,邱家六娘正朝亭阁骑马过来,神色尤为兴奋,“阿娘,公主的容貌恢复了呢!”不等众人反应,她甩鞭扯着缰绳冲回马场。 妇人们好半天没反应,徐氏缓缓离座走向前方,其余妇人也一起靠近围栏。 雪色劲装女子扬鞭甩土,犹如纯洁高昂的鹰自如地穿梭,躲开所有的拦截,球杆在她手中仿若轻羽,稳稳地拦截小球将之传入百米之外远的洞。 哐当一声。 雪色劲装女子扬竿,同队的小娘子一呼百应的高呼:“我们赢了!公主!” 晶莹的光泽流淌在女子侧颜,如玉白肌赛过山巅白雪,她回眸一笑,百生皆是心神一魅。亭台楼阁的徐氏确切地看清了,露出可喜可贺会心的笑颜:“当真是公主。” 亭台由长廊相连,一妇人吩咐丫鬟跑腿告知相熟的友人,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待消息传递到狩猎场时,郎君们皆是愕然不小。 公主容貌恢复必然要恭贺一番,世家子弟吩咐奴从收好猎物往马球场方向奔去。 魏麟今日也来了,正和死心追随他的小弟吹嘘跑马,他的骑射马马虎虎,皆知他体弱亦不会强比。可猎物太少面上总是无刚,便由这些寒门或是落魄子的弟代劳了。 “人怎么都往马球场去了?” “还用说吗!自然是去看姑娘了!” 魏麟轻嗤,一群疯婆子有什么好看的? “小侯爷-”极为衷心的小弟不要命地往这奔来,“天大的消息,岚公主容貌恢复了,你瞧他们都去看了。” “你懂什么!”魏麟不以为意,“那是去恭贺,再说了有什么好看的!”拿鞭子的母夜叉!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蹬马过去。 马球场上莺莺燕燕,魏麟即便不喜还是忍不住侧目,瞥到一抹白衣红带,体态飘逸的仙鹤。他正目凝去,愣是瞧不清那小娘子的脸,便吩咐小弟:“去打听那个白衣小娘子是哪家的?” 不知哪个世家子弟狂笑出声,“魏家大郎,那可是岚公主,你的弟妹,你就算打听了又能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魏麟整理仪容:恭喜弟妹......萧岚扬鞭,滚!---------- 第25章 不识枕边人 我对岚儿痴迷…… 赛事落幕,赢了的小娘子彼此相拥,萧岚被一群繁花似锦的姑娘们环绕,愈发衬托得她犹如纤尘不染幽兰。 “邱氏六娘给公主道喜!”赢了马球赛还恢复了容貌乃双喜之贺,邱怀玉不点破喜之真谛,礼数体贴兼得。她是头一个来道喜的,支字不提容颜,刻意将好奇欲问人的去路给堵了。 “六娘下回别开小差。”萧岚与邱怀玉的关系最好,粉嫩的脸颊挂着晶莹的滚珠,多了几分娇俏。 她嗔道:“本宫可不想胜之不武。”赢了比赛自然要作东道主,“今日打得很是开怀,都来本宫的明圆用膳领赏!” “臣女谢公主!”姑娘们求之不得,笑靥如金秋红日。 各家仆从登入马场替自家姑娘牵马,躬身缩肩缓步的人流里赫然嵩出一人,他一身月白水兰盘领窄袖长袍,玄黑宽带勾出窄劲的腰身,挺拔欣长的身姿鹤立鸡群,惹来场内外女娘频频注目。 魏瑾径直走到白马边,从仆从手里接过缰绳,牵着载有萧岚的马匹,朝马厩方向不徐不疾走去。 天成的魅骨和纯洁的雪白完美契合,萧岚宛若山峦之颠的一株雪莲,迎着山下万众瞩目的眸光,从高山而下步入凡尘。而魏瑾便是那万分之一能摘下雪莲的勇士,他捧着雪莲披荆斩棘满载而归。 所经之路的姑娘无一不欣羡神往,从前怎没发觉萧岚公主和魏驸马是檀郎谢女啊! 邱怀玉冲着三白的背影笑喊:“魏驸马,公主的骑术了得,这么一小段路由奴仆牵着摔不着呢!”旁人听了跟着笑。 耳边充盈着姹紫嫣红的笑语,萧岚渐渐脸红,身姿依旧挺正,小手轻扯了扯缰绳,驸马意有所感地望来,她道:“你伤没好,不必亲自来牵。” 魏瑾说出冠冕堂皇的措辞,“我亲自牵马便是对公主痴迷不可自拔的铁证,成尔歌看着,定会将功劳揽在自己头上,戒心会越来越轻,于我们的计划有益。” 有道理,萧岚侧首垂眸,“听你的。” “岚儿要听哪一句?”魏瑾侧首迎视,桃花眸尾扬起,“是我对岚儿痴迷不可自拔么?” 蛊|惑的尾音绵绵,仿若有羽毛在耳边,萧岚耳根都热了,说什么荤话......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是情谊浓浓的眷侣,马球场外亭台楼阁的女眷挤得热意浓浓。世家子弟围在隔开狩猎和马球场的栅栏边,各个卯足劲伸长脖子往里探,瞥见这幕都是心神一晃。 “魏驸马抱得美人归,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呵!从前是谁说魏驸马婚姻不顺遂,日日在军营废寝忘食的操练而躲避烦恼啊!” “哎呀,那就是随口一说,你还上纲上线了!” “魏兄光明磊落,行事坦荡,娶公主时义无反顾,尔等在背后诽议人家夫妇,本就是无德!” “成成成!是我失言,魏兄乃我大齐的战神,与公主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瑾克己沉稳却性情孤僻,偏他战功赫赫,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但因他鲜少与世家子弟来往,唯有和几个从戎的关系友好,是以落在那些望族儒士眼里便觉他目中无人。 从前岚公主日日戴着面罩示人,这些人暗地里笑话了魏瑾不少回,说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公主恢复了倾城绝颜,他们又上赶着贺喜,可谓是墙头草两边倒。 年轻郎君多半也是一时兴起,又都代表着各自的家族而来,不会在天家面前争执起来,那只会丢了颜面,很快说起别的话题。 无人注意,平日里谈笑风声的魏麟此时眸底一片阴霾,他和魏瑾有三分肖像的脸匿着呲目欲裂。 七岁开始,他的人生就被魏瑾给毁了。 父亲总说魏瑾吃尽了苦头、身体瘦弱、他是魏瑾唯一的兄长,理应和魏瑾兄友弟恭、互谦互助。 自那以后,父亲每回都夸魏瑾的学问好,小小年纪就能写出大气蓬勃又极为实用的文章,日日勤学苦练往后必可换来一身无坚不摧的好武艺。 而他,父亲不再夸他的学问有进步,而是说要向弟弟魏瑾学习;不再称颂他的字越写越好,而是要多向弟弟魏瑾讨教;不再抽时间陪他骑马射艺,而是将目光放在魏瑾的骑具、弓箭、甚至是衣物鞋套这些小事上! 更让他怒不可抑的是,父亲对母亲一日比一日的冷淡,他没有时间去看一眼缠绵病榻的母亲,却有时间陪同一个官妓去外头看宅子、添置衣食住行,他对一个官妓付诸所有的柔情和照料,却对自己发妻生死不闻不问! 为什么!明明母亲才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 魏麟没法忤逆父亲,便将所有的痛楚不快发泄到魏瑾身上,换来的却是父亲冷漠的命令:杖刑! 他以为这辈子都会被魏瑾压着永无出头之日了,直到父亲战死疆场。魏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折辱魏瑾,他将人丢在西郊围场的野兽林里,让魏瑾自生自灭。 可老天都向魏瑾,竟让他阴差阳错地救下萧岚! 母亲得知消息后便对皇上称救驾的孩子叫魏麟,他顺理成章入了皇上的眼,还被膝下无子的荣国公邱赫收为干儿子,入国公府求学。 可老天又一次戏弄了他...... - “岚公主恢复容貌,魏驸马又不能加官晋爵!”熟悉魏大朗的小弟们皆知道他和魏驸马不对付,自然要说好听的话哄他高兴。 “驸马不过是称谓罢了,无官无权,和侯爷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们心里都是羡慕的!驸马好歹是拿俸禄的国戚,即便无所事事也是一生无忧了。 闻言,收回思绪的魏麟果然笑了,却不是因为小弟们的话,庶弟挣的荣耀再多也不是自己的,“走,咱们也去给公主道喜!” 萧岚这厢和魏瑾已回了亭台楼阁,魏瑾将水袋递给萧岚,她笑着接过来扬起头喝。流畅的雪颈滑过一层浅浅的波浪,魏瑾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也拿着水袋仰头喝,将莫名涌出的燥热压下去。 “公主骑术精湛,有当年先皇的风范啊!老臣看着深感欣慰,我大齐尚武的传承依旧峥嵘啊!” 此言一出,萧岚脸上的笑意散的干干净净! 说话人乃内阁首辅姚鸿危,他文武兼备,年壮时带兵打仗,在战功鼎盛时期弃武从文中了探花,之后一路扶摇直上,乃前朝的旧臣、更是权臣。 前朝末君荒淫无道,穷奢极欲,朝堂后宫从内而外的糜烂。为了支撑昏君的骄奢淫逸,朝廷便向各地官员征重税,地方官员就向百姓狠狠剥削,扒了一层皮犹嫌不够,连骨头渣都要啃下去。 百姓过的水生火热,各地叛乱、暴动频频滋生。 先皇萧坤便是这乱世枭雄中的翘楚,天下各地英雄大部分心甘情愿的臣服,不愿臣服的被打了几顿惨的也臣服了。 首辅姚大人便是其中之一。 战败后,他带头在前朝反君向萧,也是他为萧氏在旧臣奔走拉拢,更是他在萧坤坐稳江山之后,杀伐果断地剿灭前朝余孽。 可谓是功绩显赫。 然则,萧恒登基后主张依法治国,大改律法。 这里头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陈年烂账都是因为律法不严谨导致。例如民间的印子钱、各地买卖官职、勋贵家族的袭爵制度、教学制度如国子监的学生比各地学州的科举录取率高等等...... 想大刀阔斧的改,势必会动到了盘根错节势力背后官族或大族的利益,内阁首辅姚鸿危带头反对。 新法推行倍受阻碍。 姚鸿危此言看似借着萧岚骑马缅怀先皇,实则是不满萧恒文人出生,不如先皇尚武。 “姚大人不提,本宫都快忘了父皇马上的英姿呢!”萧岚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却对已回敬而来的姚鸿危视而不见,转头面向萧恒,“说起来,岚儿的马术还是叔父传授的,若父皇在天有灵定会深感欣慰,您将岚儿的马术教得这般好,还能得姚大人的赞赏。” 姚鸿危脸色一滞,静静打量巧笑倩兮的岚公主,年纪看着轻,心思却挺沉稳。比起这个,岚公主的马术是今上教的,的确令他有几分意外。 侄女的维护,萧恒看在眼里更铭记在心,举杯朝向侄女回敬,“岚儿天资聪颖,什么都一学就会。” “哦?老臣竟不知皇上马术如此非凡。”姚鸿危话音透着几分挑|衅。 萧岚彻底坐不住了,“姚大人年事已高,叔父又有许多政务处理,您二人比试定然不合适,不如由本宫和姚公子比试一番,姚大人意下如何?” 姚鸿危听出萧岚话音的不悦,自不会再僵持,“公主马术了得,犬子自是比不上的。” 话音落,他的长子姚仲仁缓缓开口,“父亲。” 姚鸿危一个眼神睨过去,姚仲仁只好讪讪沉默。 一场无声无息的较劲偃旗息鼓,萧岚的好心情也散了大半,偏此时大伯兄步入亭台之前,拱手高声道:“臣贺喜公主恢复容颜!” 说完,魏麟感觉一群冷冰冰且复杂而戏|虐的视线如箭雨般扫来,他浑身一个机灵!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就你有眼睛??傻缺!!魏麟,我说错了?-----------感谢所有留评的宝子们,大家都要暴富爆美哦!爱你们 第26章 不识枕边人 魏家大郎傻子…… 周遭的眼神透着古怪戏虐甚至嘲讽,魏麟心知道他所言造就如此的局面,可每个字都默念烂了,他却生死想不出问题。他搜刮肚肠想了想,深深作了一揖,“臣愿公主事事顺心,平安喜乐。” 楼阁静默的微妙,官员要么颔首闷笑、要么挑眉不屑,似乎都在笑话魏麟像个傻子,他又气又憋得难受! 清风掠过莺飞草长,留下窸窸窣窣的响动,好一会儿后,萧岚莞尔,“大伯兄好眼力,借你的吉言吧。” 女眷皆是垂眸无声的暗笑,即便察觉出氛围不对,魏麟只能硬着头干涩道:“公主谬赞,臣只是陈述事实。”这下总没错吧?他在心里疯狂的叫嚣...... 尾音落下,几丝忍不住的笑呓飘出亭阁,接着,越来越多笑呓在亭台楼阁里回荡,魏麟抓心挠肝地想走,可碍于礼节和规矩不得已继续怵着,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拨开的小丑。 “公主容貌恢复在场的只要没瞎都瞧得见,魏家大郎一上来就恭贺公主容貌恢复,怎的,公主赢了球赛你没瞧见么?”邱怀玉嗤道。 同赛的小娘子皆是点头,都觉得魏家庸俗不止,她们纵然向往追求美貌,可厌恶眼里只有美貌的男子。 荣国公夫人徐氏轻睨了眼邱怀玉,但什么都没说,她自问看人还是挺准的,这魏家大郎除了文章好点外,其他一无是处。文章写得好的人多了去了,她们邱氏还是更看重真本事。 魏麟哑口无言,他当真没瞧见啊! 方才只顾着努力看清白衣小娘子的脸了!再说赢了一场马球赛而已,又不是高中了状元,至于如此注重形式?他就算再迟钝他也回过味来他被萧岚恼了,赔罪:“公主赎罪,臣是无心的,实在是公主马上英姿绝然,是以没瞧见那些。” 此言一出众人心思各异,这是不打自招说他被美色所迷?这可不得了,迷他的可是弟妹啊!! 姚贵妃往侄子姚仲仁方向倚了倚,低声问,“这魏家的大郎莫不是书读多了,成了傻子?”后者笑笑不语。 “魏卿过来坐吧。”萧恒爱才,想给人挽回些颜面,“你就方才岚儿打马球,赋一首诗吧。”到底是老侯爷的血脉,还和魏驸马是兄弟。 “白马娇仍稳,秋风灞暗晴。促来金镫短,扶上玉人轻。”魏麟将事先背好的诗念出,却很反常地没迎来喝彩。有着上回在中秋灵霄阁宴会的经历,他便以为魏瑾刻意藏了私,趁人不注意偷来了。 可他没功夫多想,因为萧岚微微蹙眉地看了他,这在魏麟看来,竟是认为萧岚被他的诗情感染。 彼时有人提出:“臣以为,最后一句扶上玉人轻改为‘请’上玉人轻更为妥当。”有异议的是吏部考功员外郎李显,其他文学造诣不错的人亦是颔首,他们也听出了诗的不严谨,只不过默契的装聋作哑罢了。 熟料魏家大郎当庭反驳:“依我愚见,扶定是比请更为合适。” 亭台楼阁亦有不少国子监的监生,闻言纷纷问缘由,然则李显却缄默不言了,这令许多人不由地好奇。 “本宫认为‘扶’比‘请’更贴诗境。”萧岚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所有人好奇火星子扑灭。 那些品出诗字有异议的人只觉她是因着魏驸马才维护魏家大郎的颜面。 魏麟脸色的笑色甚浓,一抹戏虐的眸光往魏瑾身上扫,可下一瞬。 “但作为大伯兄用‘扶’一字的确不合适。”萧岚蹙眉也是因为此。 著诗人的立场和角度采用文字就务必严谨,不论大伯兄是称颂她还是场上任何一个其他小娘子,用‘扶’都是一种冒犯。 除非是夫君写给娘子,用扶就合情合理,想到这萧岚不禁看了眼驸马。 他察觉到了目光,黑眸款款对视,“兄长大抵是将岚儿视为小妹,是以诗赋不够严谨而失了分寸。” 萧岚有些不高兴,驸马究竟是一早听出来洋装不知,还是经提点得知的?后者她不计较。 彼时不明异议的世家子弟也都体会过来,纷纷佩服李显,不愧是大齐的考官。 众人更对魏驸马刮目相看,如此荒谬的失误他能不计前嫌的为兄长化解那是虚怀若谷。谁都知道,魏驸马不受生母的喜爱,凡事都被兄长压着一头。 女眷们交头接耳也打听到了缘由,更对魏驸马深深欣叹,而看魏家大郎的眼神就多了一些复杂。大伯兄和弟妹是避嫌都来不及的关系,他公然吟出字意模凌两可甚至令人误解的诗,好在是公主的身份,若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子名声都会被毁!遇上不讲理的婆婆,还会倒打一耙。 那些有意和魏家攀姻缘的官夫人再瞧温檐时就多了几分犹豫。换做一个为家族谋福谋利的宗妇,定是要好生教诲一番,让魏家大郎铭记于心绝不能再犯的。可这显然不可能! “臣一时不察,还望公主海涵。”魏麟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听了一圈窃窃私语,才搞懂诗意冒犯了公主甚至整个马球场的姑娘。这个庶子定是故意引他窃拿的,他发誓务必要让魏瑾付出代价! - 夜里,闹哄了一日,姚鸿危心神疲惫,临睡前把嫡长子姚仲仁叫来。 “父亲今日拦着,是担心儿会让岚公主下不来台么?”姚仲仁还不至于这么没眼力见,他不但会输给萧岚,还会输的漂亮! “我儿剔透,胜过魏家大郎无数,为父放心的很。” 姚仲仁失笑。 “刑部的调任下来了?”姚鸿危问。 姚仲仁颔首,“三日后上值。” 有父亲在内阁铺路,他却另辟蹊径,为此母亲和妻子都不理解,认为他浪费大好的前程。她们不知姚氏在朝堂看似风光,危机却是处处埋伏。 去了刑部还能支持皇上,又避开内阁,对姚家不坏。 “皇上大改律法,你去刑部闯好了前程似锦,闯不好就是万丈深渊。”姚鸿危也看出朝堂对姚氏不利的暗流涌动,精明的眸光透着乏力,“凡事不可贪功冒进,亦谨慎蛮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姚仲仁郑重地颔首。 另一厢。 邱怀玉等人在明圆闹哄了大半日,高高兴兴的踩着夜色告辞,萧岚和邱怀玉的关系亲如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悄悄话,直到邱家管事来催,二人才依依不舍。 送邱怀玉到了明圆宫外,萧岚见到一位不速之客。 “茵公主。”邱怀玉屈膝福了礼告辞。 萧岚和萧茵相视了几瞬,萧茵忍不住先开口,“这是共州的凝脂霜,我听说对肌肤初愈很有疗效。” 随行的宫娥捧着一包东西上前,萧岚给翠竹眼神示意,翠竹几步上前屈膝接过。 又是一阵静默。 “姚首辅可是腐朽不化的老骨头,岚姐姐日后还是谨慎一些。”斟酌了几番,萧茵用这种方式传达谢意。 她和萧岚都是公主,没必要低人一等。何况萧岚的马术的确是父皇亲自传授的,以至于父皇没时间教她。 萧茵不点破,萧岚就依着她收下这样的方式,“我会注意。” “我院里一堆客人先失陪了。”萧茵不缺捧着她的小娘子,只不过她和萧岚注定不会是一个圈子。 月明星稀、风霜披露,苍穹落满了繁星,整个行宫的长廊掌亮了盏盏明灯,一眼看不到尽头,与天际的星河鹭起远远交汇出万里长城。 难得出游行宫,萧岚不愿早早的就寝,就由翠竹跟着夜游明圆。 经过一扇半月门听到了几声争执。 “公主容貌恢复你也不告知我和母亲一声,你安的是何居心?” 是大伯兄的声音,萧岚眼神示意翠竹不要出声,二人放轻脚步踩着银霜寻声渡去,到明圆的北门时争执声越发尖锐。 “昨日一早。”驸马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放浪形骸,“我等都在来西郊行宫的途中,如何差人告知?再者晚一些告知我能有什么好处?” “那诗呢?别说你不知它不见了,不告知是想故意让我出丑!”大伯兄有几分歇斯底里。 萧岚听不下去了,闯入兄弟俩的争执:“驸马这么晚了还不回?” 她洋装未闻二人的谈话,见到大伯兄脸色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愣,“大伯兄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但凡是个聪明人便知家丑不可外扬,可魏麟反其道而行之,“公主,这首诗其实是......啊!” 话未全,他已被魏瑾一跤踹飞,撞上厚实的门板,如一坨烂泥似的昏死在灌木草灰堆里。 萧岚目瞪口呆,头顶上掠过一阵风,她瞬间回过神,不可思议的质问驸马:“你疯了?” 她是公主到没所谓,可驸马就不成了!温檐和族长都会质问他。 “方才他的话何意?”麻烦已昏死,萧岚就没必要掖着,“那首诗你早就看过了?” 这么一问便觉不对,她摇头,“大伯兄怎会提前写好诗给驸马看?那是你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再更一章,感谢宝子继续支持哈,记得留言哦,么么哒。 第27章 不识枕边人 属夫妇私有物…… “是,”魏瑾桃花眸深长凝视着她,“我不知那首诗被他拿走了。” 竟是驸马给她写的,萧岚脸上掠过一抹欣喜。 “白日马球场上大庭广众,我顾及着岚儿颜面先噎着,他寻来与我争辩反怪我没提醒。那是我写给岚儿的诗,属夫妇私有物,拿走本就是错,还以自己的口吻吟出更是错上加错,换了旁人我早杀了他!”魏瑾冷声。 萧岚心中不悦彻底消散,被驸马怒容满面愉悦,“大伯兄不会对我有意。” 二人虽情缘淡薄,可也不想被误会她与大伯兄有丝毫的瓜葛,借诗行轻薄之意行着调|戏姑娘的龌|龊把戏令她恶心至极。心里这般想,萧岚嘴上仍是劝:“驸马没必要揍他。” “没杀他已是宽恕。”魏瑾不容置喙,“岚儿不该替他开脱。” 萧岚哭笑不得,“我为何要替一个轻浮之人开脱?你兄长认为我是母夜叉、疯婆子,他怎会对我有意?” “他敢这般说你!”驸马又是一脚,大伯兄被踹得痉挛一颤。 怎么还火上浇油了?萧岚忙挽住他胳膊,“我不在意他看法。” 驸马维护她的名声很取悦萧岚,可过于维护了她又心颤。 “何况他都晕了,驸马还想如何解气?”萧岚眼眸含笑。 魏瑾一脸严肃:“丢进马粪池。” 明圆隔壁是萧铭的行宫,那边宴会还没有散,夜风徐来低低丝竹乐声。一曲落毕后,葱葱郁郁的林间窜出清晰的蝉鸣,清亮悦耳透着秋夜浅浅的惆怅。 门檐下灯笼发出的微光模糊了驸马的英容,他长身立于一簇桂花丛前,乌木墨香和桂花味儿交融去能区分,两种清香皆令人舒适心安。 “倒也不必。”萧岚莫名想起多年前从灌满了金汁深坑里救出的小郎君,劝道:“驸马真这么办了,温氏和族老又得折襦你。” 魏瑾不惧这些,而是执拗地将注意力放在萧岚劝他的症结上,“岚儿觉得我下手重了?” 外人眼里魏家大郎学富五车,却因为身体孱弱多病不得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可他们不知魏家大郎的文章全都出自另一人手!他能一刀一枪杀入重围、能写出不居邱释之下的文章、能绘出观者仿若置身其中栩栩如生的画。依旧改变不了庶子的出生,只能套着嫡子躯壳。 树丛里亮起点点飞舞的星光,淡淡小小的橘圈在驸马俊逸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也让萧岚看清了他那双桃花眸流溢着浓浓的复杂情愫。 仿若是不甘?想起温檐和魏氏族人对兄弟俩天壤之别的态度,萧岚恍然意识她阻止驸马教训大伯兄怕是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 她摇头,“儿时我曾救过一名小郎君,是魏氏的家奴,他被大伯兄百般折|磨|欺|辱,因此我用鞭子抽了大伯兄,将他打的三个月下不来床。之后我担心大伯兄将气撒在小郎君身上,想替他赎身然而却闻他害病死了。” 魏瑾冷戾的眉宇缓缓舒展,岚儿还记得他! “大伯兄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少不得利用族老欺辱报复。我若是驸马就趁着黑灯瞎火时用麻袋往大伯兄脑袋上一套,再和几个打手狠狠揍他一顿,如此神不知归觉才妙。” 峰回路转,头上悬着的刀瞬间消失,魏瑾怔怔失神片刻悟出萧岚话音里的真谛,脸上浮起一抹餍足。 “是我思虑不周。” “噗嗤—” 秋色夜浓,魏瑾听见萧岚放声轻笑,少女朝云鬓上的金簪翡翠珠钗欢快地跳跃,发髻垂下被风撩|拨的海棠红丝绦晃了晃,似和娇俏灵动的主人一道笑话魏瑾的木纳生涩。 “如今他这样,驸马怎么收场?”萧岚愁道。 魏瑾看了眼昏死的魏麟,眸中寒戾滋生,“不必收场。” 过了子时,温檐被外头嘈杂的响动惊醒,婢女替她穿戴就寻声音去,来到儿子魏麟的住所旧被熏天的酒气呛鼻。 “怎么回事?” “夫人,大郎是被禁卫军统领送回来的。”管事瞅着温檐的脸色就怵的发颤,尽量措辞得好听,“大郎许是高兴被多灌了一些酒了,就和宫女闹得有些忘记了时辰。” 和宫女!? 不用管事说,温檐已能凭着儿子过去干的好事。 “醒酒汤呢!”她暴吼地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 奴仆正端着碗进来,乍然一听险些摔了,忙道几声奴婢该死,再伺候睡如死猪的魏麟喝下去。 可魏麟睡的太死,灌了一整碗都没醒来的迹象,温檐气的五脏六腑都抽抽的疼,吩咐下人伺候,她先回了屋里。 翌日。 不过早膳的功夫,魏家大郎月下和宫女鱼水之欢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萧铭一早就过来和萧岚唏嘘艳闻。 “从前官太太向我打听你叔父可有给魏家大郎婚配的意思,今日各个都插科打诨了过去。”萧明忽然顿了顿神秘问:“可你知为何?” 最后一汤匙燕窝入口,萧岚用绢帕擦拭嘴角,不徐不疾,“想来是那些指望姑母能做媒的官夫人全都歇了心。” “没劲。”萧铭觉得萧岚太实诚了,换做其他的侄女定是洋装出懵懂茫然的样子问:发生了何事? 可她就是喜欢萧岚这样的,话题又回到焦点人物,“魏家大郎的文采和心性相距甚远啊,也不知你皇叔预备如何处置。” 这事放在世家子弟倒也不算什么,许多人十五六岁就和房里伺候的婢女胡闹过了,成婚之前鲜少没有通房的。怪就怪这个魏家大郎太过招摇! “他体弱,皇叔不会真罚什么。”萧岚半点儿不关心,而是担心驸马。 帝后行宫乾圆。 “大郎生出这样的丑事,是臣妇教子无方,污了皇上皇后和一干贵人的耳,臣妇难辞其咎......”温檐一身素白的常服跪匐在殿堂中,她身边跪着一身素白常服的魏麟。 魏麟恶狠狠地侧了眼魏瑾,后者事不关己的立于殿边,他只能看见一双麒麟翘头墨靴。过去这庶子只能仰视他,可不知不觉二人却调换了位置。 温檐一痛肝胆俱裂得泣诉,给魏麟讨得一次机会。 “魏卿,”萧恒再爱才语气也是难言失望,“你和那宫女可是旧识?” 魏麟点点头。 “你可知罪!”萧恒音量陡然拔高。 龙颜震怒,魏麟赶紧说出准备好的腹稿,“臣知罪!臣不该和那名女子发乎情却不止礼,可臣是真心钦慕那名女子,她不得我族接纳,是以臣迟迟没给出承诺。” 说着他扬起头又一重重的叩首,“臣昨夜与她已山盟海誓,想等西郊一行结束纳她入门,可臣思慕难抑,这才做了糊涂事......” 一个宫女能入了侯府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造化,日后再杀了随意编造病死的借口,就如那个官妓一般。他跪着看不见首坐上萧恒的脸色越发阴沉。 “一派胡言!” 哐当— 萧恒搭在案上的手狠狠一扫,摔了一地的瓷片、糕点和水果,琥珀色的茶水脏了奢华的锦毯,掌印太监和宫人皆吓得跪地不起,齐声唤:“皇上息怒。” “把人带上来。” 萧恒挥手,禁卫军统领带着那宫女上来,她跪在距离魏麟较远一些,声泪俱下,“求皇上开恩!魏家大郎对奴婢用强,奴婢并非情愿!” 魏麟猛然抬首,指着宫女:“你胡说!昨夜我明明没有......” “皇上,魏家大郎背后有一颗斗粒大小的痣,右腿的内侧有一块棕色虎头形的胎记,这些都是奴婢被他侮辱时瞧见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愿上断头台!” 魏麟猛然噎住,涣散震惊的瞳仁渐渐溢出几分回味。 魏瑾神情冷漠,消息的确是他散布得,宫女也被魏麟给糟|蹋过。有一回他入宫,这名宫女跪到他跟前求一个公道,魏瑾通过姚仲仁将宫女安排道姚贵妃宫里,宫女深得姚贵妃的信赖,有了这层坚硬的背景他才能酝酿这出大戏。 不等魏麟和温檐回味出被设计了,魏麟已被禁卫军统领拽入内室,再出来时魏麟衣衫不整,禁卫军统领拱手禀告:“回皇上,痣、胎记全都对上了。” 萧恒啧了一声嫌弃地摆摆手,奉旨的尚宫领着宫女退下。 魏麟对那宫女印象全无,唯独哭诉的声音有些零星的片段在脑海。温檐知儿子闯的祸被人做了局给捅到皇上跟前,除了认罪别无他法,依旧泣诉她的教养无方、魏麟的体弱多病,求皇上降罪! 来回都是那几句,将萧恒对老侯爷的愧疚磨砺的越来越少。 新律尚未全推出,按照旧律淫|乱宫女杖刑。此时他只想重罚,可朝堂官员不会买账,会以天子小题大做更强烈的遏制新法。 届时再想改制上撕开一道口子只会难上加难! 烦躁之际,宫人高声禀传,“皇上,姚贵妃在外头求见。” 姚鸿危是阻止新法推行的首要大臣,萧恒一时摸不准贵妃此时来意?究竟是想大事化了,还是替自己的宫婢出口恶气?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星星眼:老婆记得我,开心!萧岚同情眼:你就是那个臭男人?魏瑾:我竟无言以对。-------哈哈哈哈,收到宝子们的花花、握住你们的小爪,爱你们 第28章 不识枕边人 魂牵梦绕的好…… 从乾圆出来魏麟阴沉着脸,更让他心里发慌的是母亲一言不发,既不苛责也不甩脸色,她越静寂,他心里就越怵,“.....皇上或许是敲打儿臣,母亲放心儿臣定能袭爵。” 毫无底气的声音低下去,姚贵妃谏言侯爷的爵位空置让魏氏后生竞争,一定是魏瑾的阴谋。 温檐死死盯着前方不徐不疾走着的人,“我竟小瞧那庶子!” 一个宫女能掀不起如今的风浪!可庶子搭上了姚贵妃这条船,让小小不值得一提的事变得棘手。今日这局显然早就备下天罗地网,不争气的儿子不经意入局,给了庶子压制他们的机会! 连户籍都不存在且见不得光的庶子,拿什么筹码和她的麟儿而争?想争爵位?做梦! 魏麟的风流韵事传到成尔歌的耳朵里。 “魏家大郎在球场上做的诗冒犯了公主,怒火中烧的魏驸马夜里就教训魏家大郎,不欢而散后魏家大郎饮了酒,回别院时见那宫女貌美,当下就给强办了!” 巫医也是男人,说起来津津乐道。 成尔歌毫无兴趣,宫廷里这点苟且之事不足为奇。可她从这桩笑话里读出另一种见解,萧岚美貌恢复觊觎的人也多。女人都爱虚荣,她该抓住这点慢慢哄骗萧岚上|瘾才是! “药备好了?” “臣不辱使命。”巫医接过徒弟捧着的小锦盒,双手托着放置成尔歌身侧的矮案上,“和上次的药量一样。” “很好,我这就送过去。” 昨日跑马狩猎,今日众人都默契爬山缓缓。 西郊背靠的这片山脉连绵数里,风景如画,山下的枫叶林如海,一阵阵风掀起一浪浪橙色的海波,枫叶翩翩起舞。山间溪流蜿蜒,山下古木参天,日光倾撒,漫山遍野都是斑驳陆离的金辉。 世家子弟年轻好胜,昨日狩猎因为折返马球场没分出个胜负,今日便相约登山。小娘子自主分为两派,一派以邱玉怀为首跟着萧岚,另一派以温南菱为首跟着萧茵。 两位公主的队伍分别选择南北面登山。 小半山腰处有一方湖泊,众人累了便坐在湖边长廊休憩。 “魏家大郎竟这般不检点,前些日子母亲还想给小八说亲呢!”至今为止,邱怀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小八邱怀凝是庶女,但不论是轻便的衣着材质、还是鬓发上的点缀、耳上腕上的首饰都不俗,只是举手投足间不如邱怀玉大气,那是与生俱来就带着的怯。 荣国公膝下无子,便将女儿各个都养得如半个男儿一般,邱怀玉上头五个姐姐都嫁人,府里唯独剩下六娘邱怀玉、庶女七娘和八娘,七娘说了亲事,荣国公夫人徐氏惦记着另一个庶女,足见徐氏坦荡和母慈。 闻言,邱怀凝面露几分悲伤眼眸不一会儿就湿漉漉的。 邱怀玉忙安抚她,“小八别怕啊,母亲只是有这个心思,没和魏家提过呢,半分不影响你清白,啊!” “知道了六姐姐。”邱怀凝乖乖的应声,模样别提有多惹人怜。 邱家世世代代尚武,期间也出过几个文人,可文学造诣皆是一般,到了荣国公邱赫这代的武将光大门楣。 魏麟的风流韵事传遍了整个行宫,他自然没脸面待下去,一早他就称母亲病了而离宫。 那曾经想和魏麟结亲的姑娘脸上当然不好看。 萧岚看了眼周遭,唯有亲近的邱氏几个还未出阁的贵女环绕在侧,便敞开心扉说亮话:“你们觉着南召国太子想娶谁?” 话锋转的太快,姑娘们一时有些摸不清路数,不敢贸然开口,何况是两国联姻的大事,岂是她们可以攀谈的? “公主还不如去问皇后想把哪个公主嫁过去。”邱怀玉清亮的眸子溢着满满的促狭,深宫前朝的事她常常和父亲品头论足。 “叔母和温檐同宗,却从未动过要将温氏女或者茵妹妹嫁给大伯兄的念头,”萧岚看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山峦。 可她知道温氏动过把温氏女或者茵妹妹嫁与驸马的念头,想到这不知为何,萧岚惬意适闲的好心情忽然沉了沉,眸光在青山葱林里细细描摹,不放过一草一木,但就是没有熟悉的身影。 说到这儿了,邱怀玉已是听懂了深意,温皇后瞧不上魏家大郎,至于缘由只有温氏知晓。 “还好我爹娘向先皇早定下婚约,我可不想唤温氏女做干嫂嫂。” “呵呵—”贵女们笑做一团。 扑通— 伴随着几声尖叫,萧岚察觉足心泛起湿湿的凉意,垂眸发觉一滩滩水圈漫过廊阶渡了过来。 萧岚坐在廊下长凳上,距离湖泊较远,是以只有鞋袜湿了,可站在萧岚跟前的丘氏几个姑娘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们的登山靴全部湿透,裙身和裙摆也染了好几片水渍,邱怀玉腰上还挂着零星几滴碎泥,模样很是狼狈。 山风掠湖而过,姑娘们不禁打了个寒战。 “谁在那儿使坏啊!”邱怀玉仰首高声。 “我无心的。” 寻着明艳的骄声,几人回头,见温南菱慢慢吞吞地渡来,吩咐她的婢女:“快给几位姐姐擦擦。” “怪我贪玩,在亭子里和小姐妹玩丢石头,闹的太欢实在是没注意这廊下有人啊!”温南菱一脸抱歉,跟来的婢子手脚麻利地给邱氏的几个姑娘擦拭。 “都是千年的狐狸,温南菱你装什么聊斋啊!”邱怀玉指了指满身污泥,“你分明是故意仍石头贱我一身泥水,好让我难堪。” 长廊紧挨着湖泊而建,背后靠着矮小的山丘,山丘建了一座宽大的四方凉亭,便是供人在上头观景的,即便看不见廊下有人,可也能听见交谈的声音,不存在说不知道廊下有人。 “邱姐姐这话令我好生惶恐,我与诸位姐妹不曾有过磕碰,我为何要故意弄你们一身泥水呢?”温南菱眨巴着媚眼一脸无辜。 邱怀玉登时语噎,温南菱丢石头溅了她们一身泥水是否故意存在解读,她再理直气壮也不好将方才背后道人是非给不打自招了,届时就算温南菱有错,她亦逃不开错责。 她只能忿忿地瞪着温南菱,即便知道她定是听见了,可谁也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其他小娘子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背后嚼舌根被听了个现形。 然而。 “因为温家妹妹听见邱六娘的那句,还好荣国公向父皇早定下婚约,她可不想唤温氏女做干嫂嫂,你很不高兴,便想给她们一个教训。” 众人目瞪口呆,萧岚竟复述出来,这和邱六娘不打自招可有天壤之别。 成婚前萧岚忽患顽疾损了容貌,当时不少人都说魏驸马会想法子弃了婚约另娶他人,这个人便是温南菱,温国舅的嫡女、温皇后的嫡亲侄女,地位仅次于萧岚和萧茵。 温氏的血液深入朝堂后宫各个角落,次要的紧要的都有他们的身影,魏驸马又是温氏与魏氏结合的血脉,十九岁奉为大齐的战神,是多少京都女子魂牵梦绕的好郎君,温南菱便是其中一员。 婚变的消息传了出来,温菱日日往魏武侯府走,邱怀玉曾笑话她打秋风都没这么勤快。 可最终萧岚和驸马成了婚,温南菱过去积极显眼包的行径成了笑话。如今又被萧岚当众提及伤疤,脸色红白交错。 “是与不是?” 承认就是温南菱的丑事重提,不承认却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贵女们心里都是门清的。 可温南菱自幼受宫廷往来打太极的熏陶,怎会轻易败下阵仗?她很快调整好脸色,屈膝恭敬的福了福,“殿下说是那便是,臣女都听殿下的。” 好一招避重就轻。 萧岚轻笑:“本宫瞧瞧你的口舌有多厉害。” 她腿去鞋袜,“我给温家妹妹两个选择,一是为本宫和诸位姐妹寻来干爽的鞋袜和衣裳,二是邱家六娘向温家妹妹致歉,反之你也是。” “公主的鞋袜湿透了!”翠竹想脱下自己的,可又觉得不妥,公主金尊玉贵怎能穿她的。 温南菱万万没想到弄湿了萧岚,一时有些下不来台面,找干爽的衣裳和鞋袜是不可能得,但要她道歉更是痴人说梦!她故作可怜姿态:“殿下这是刻意要为难臣女么?” 萧岚冷笑丢回同样的话:“你说是,那便是。” 父皇母后走的早,她跟随忙碌的亲人更迁住宅时自悟出一个道理:一辈子很短,一不小心就没了,若有在乎的人,就尽可行的力且不损旁人利益的前提下去维护他们。 叔父给予她缺失的父爱,祖母和姑母代替母后精心照料她,舅父一家时刻为她守护,邱家姑娘以姐妹真心待她,驸马...... 想到他,萧岚脸色莫名红了红,随即又平静却压迫地凝视温南菱,“温家妹妹选一个吧。” 温菱被逼上梁山不得抽身之时便闻,“菱儿胡闹什么!” 国舅温霆碌不知从那儿冒出来,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萧茵和魏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隔日更,又有新宝子留言啦,开心!感谢所有宝子的留言,爱你们。 第29章 不识枕边人 我会心疼 萧茵面色几分局促,她没看萧岚而是给温南菱使了个“差不多得了”的眼色。驸马与温霆碌隔了几步距离并肩而行,但他身挺腿长,几步之后就越过了温霆碌。 金秋九月,和煦的暖阳穿透林缝,散开的光点在驸马清逸的面容落下斑驳的金粉,柔化了他不近人情的锋芒。 温南菱屈膝衽礼,期冀的眸光向驸马投去,在他途径身侧时,嗓眼揉出一声:“表哥......” 话音未全,他已过身侧,犹如孤傲的鹤掠过天空,不留一丝痕迹。 温南菱喉间一凝,表哥在魏家举步艰难她痛在心里,是以才会常往魏武侯府走动,为的正是表哥,可表哥却看不见她的好。 魏瑾已到萧岚跟前蹲下,“等会儿就不冷了。” 萧岚不明所以地轻啊出声? 呲啦— 布匹撕裂的声音将她那声覆盖,也让窃窃私语的长廊陡然沉静。 魏瑾扯下锦袍一截,一分为二平铺在地,手轻托着那双玉足放上来,分别缠裹的严严实实,期间会停一停仰首,“可会紧的不舒服?” “义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却不知人也细腻入微,对公主这般在乎当真是羡煞旁人呢!”邱怀玉刻意拔高了音量,姑娘们听了皆是点头。 萧岚羞红了脸,摇了摇头低声:“你衣袍破了。” 她其实没那么金娇玉贵,不过是想逼迫温南菱低头罢了,当着她的面温南菱都如此放肆,私下里不知如何凌驾家世低微的姑娘。 “破了就破了,岚儿不冷才紧要。”魏瑾将两只玉足缠得严丝合缝,不会叫人瞥见她一寸一缕的肌肤,这才抬首桃花眸噙着她,“衣袍破了克换,岚儿受寒我会心疼。” 女眷们相视一笑,皆是红了脸。 明明是很日常的一句话,萧岚却觉莫名的耳热,一屡青色垂下,冷白如玉修长的手指已勾上那屡青丝绕过她耳后,他垂手时温热的指腹摩挲过耳垂,挑起一阵酥劲。 温南菱听着父亲的训责已是狼狈,再见表哥眼里始终只有萧岚,会亲自蹲下扯裂自身的锦袍给萧岚包足,她认识表哥十几载,还从未见过表哥有如此贴心屈尊的一面。 嫉妒、不甘、愤满犹如藤蔓在心中疯狂滋长。这大齐的江山明明是温氏和萧氏一同打下来的,凭什么萧氏坐拥天下,他们温氏只能辅佐? 表哥文武双全却不受温姑母的喜爱而被家族轻视,他战功赫赫却不得掌握军事大权,若她是大齐的公主,绝不会让表哥被埋没至此! “殿下,老臣已据悉了解了情况,无非是小娘子之间闹了几句口舌而已,小女无心累及殿下,老臣替她向公主赔个不是。”说着温霆碌撩起袍尾要跪之势。 “温相爷不必调转矛头。”萧岚未及双十年华,人生路不敌温相爷的一半,面对城府锋芒不露的权臣,犹如站在一汪黑潭边看不见底。 他这么一跪,温党又得去叔父那里阴阳萧岚仗势欺人,她不怕面对那些大臣,可不想叔父被烦的无心推举新法,面上撑出淡然处之的笑色:“既说是小女儿家的龃龉,就不必劳驾温相爷,只要......” “呵呵—”温霆禄露出八面玲珑打断,“殿下,邱家六娘亦是候选妃的名单里,若因此事黜选总不是光彩的事。” 闻言,邱氏几个姑娘皆是面色沉凛。 邱怀玉浮躁的气性陡然湮灭,她才不愿意选上,落选了反而更好!可今日龃龉添油加醋一番成为落选缘由就麻烦了,对邱氏已嫁和待嫁的女娘的名声都不好。温南菱纵然有错,可毕竟她错在先头。 萧岚也悟出背后的牵扯,女子涉世不易,举止稍有不慎或是差池让敌对方或不同战壕的人抓到,族人和姻族的不顺都能七拐八弄的怪在女子头上。 亲者痛、仇者快事屡见不鲜,她想不通却无能为力。 有了温相爷的撑腰,温南菱身形立得四平八稳,姣好的面容越发泰然。 “殿下算了。”邱怀玉小声道。 “差点儿忘了温家妹妹也在竞选中,温相爷如此说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本宫和温家妹妹要做亲戚?” 萧岚的话温庭禄自不接,“殿下抬爱,老臣却不敢当。” 但温南菱却觉得萧岚是在威胁她。 温庭禄打定主意不让女儿低头,萧岚虽不甘却别无他法,垂在膝上的手缓缓攥着裙上的孔雀纹,彼时驸马温热的掌心覆上她手,轻拍了拍,抚平了孔雀,薄薄的茧皮摩挲出几丝酥麻的痒意。 说出来的话却剑拔弩张。 “既说是小娘子间口舌的小事,却以女子的声誉来拿乔女流之辈,温相爷认为此举就光明磊落了?”魏瑾长身而立,单手负背侧目睇去,这一眼竟莫名让众人心底发寒。 他自幼目睹母族女子的艰辛和不得善终,深知默认或是退缩都会叫那些拿乔女子声誉而达目的的人得寸进尺。 廊下邱氏女眷皆是怔了怔神,魏驸马的话正中慰帖了她们 萧岚亦是错愕了许久,驸马能共情女子涉世不易令她大为震惊,惊愣之后是久久的动容。她心如定海神针,静静凝目屹立如松的驸马,他仿若撑起了一片伞林,为她遮风挡雨。驸马似有察觉地注目而来,那瞬间她手背上酥麻的痒意仿若又起了。 “年轻气盛虽好,可亦要张弛有度。”温霆禄万万没想到会被温檐的幼子当众揭短,反驳显得欲盖祢彰,不反驳又跌脸面,都怪温檐为母不慈养子不公,使得他和温氏不亲厚。 魏瑾置若罔闻:“邱六娘背后道人是非只是违了女诫,闭门思过即可。但温相爷千金投石掷湖万一伤及人的性命就违了大齐律法,孰轻孰重温相爷比我更清楚。” “表哥我没有,我是看准了才扔的,就是吓唬她们而已!” “故意投石掷湖吓人也违新律。” 温霆禄脸色铁青!皇上推行新律法,魏驸马此时提起他若不依就是明着反对皇上,好一招移花接木! 温南菱如坠冰窟,一双美目盈满了水光。 许久。 “殿下赎老臣不严,”温霆禄睨了眼温南菱,后者不干愿地屈膝:“臣女知罪。” 邱怀玉利落地福身衽礼,“方才多有冒犯温家姐姐,是我的不是,温家姐姐切莫生气啊!” 面上的疙瘩是解了,心里的疙瘩怕是打了死结。新法,新法,唉! 萧岚无声轻叹。 驸马虽是武将可手上不持兵权,温党没法在功高震主的道路上挑刺驸马,可温党若是另辟蹊径将压力给到温檐头上,驸马唯有哑巴吃黄连。 “我有些冷了。”她轻声划破僵局,起身时驸马欠身将她按了回去 “我背你下山。”说着,驸马已背过身下蹲,长臂推后宽大的掌心呈托握的姿势。 “我可以自己走。”背下去驸马会累的够呛,萧岚有些不舍。 驸马侧身凝视,眸光不容置喙,“山路颠簸,走下去岚儿的脚怕是要受伤,我会心疼的。” 又是这话,若有热气拂面,萧岚面色一热,看了眼石头磕绊的山路,小手覆上宽肩滑过盘领结扣来到驸马的前胸。大抵觉她动作慢,一双大手将她小手交叠。 猛然拔高,视野骤然开朗,山间的水气都变得清澈。 途经温氏父女时,也不知出于何种情绪的催化,她特地抬手用袖口给驸马拭汗,“我重吗?” 温南菱:“......” “没我的弓箭重,”魏瑾轻笑,但赛过奇珍异宝金山银山。 重叠的身影消失蜿蜒山路,邱怀玉面露惊羡,“驸马爷和殿下恩爱如漆真叫人神往。” 温南菱妒忌的脸都歪了。 山下比山上热,魏瑾面浮汗淋,先一步下山的翠竹及时送来干爽的翘头靴和袜,魏瑾将萧岚放置亭台长凳上。 马球场上萧誉、诸位皇子世子正和南召国太子诸人比试。 南召国不善此类竞技赛事,已是下风,蒙特舍本就无心恋战,瞥见魏驸马背着一名女子入亭,一时分了心将球打偏,恰好朝魏驸马的位置飞过去。 感受到一股强劲的热浪砸了过来,萧岚抬眸看清后惊道:“当心驸马!”说着已下意识用手去搂他躲开。 魏瑾是习武之人,当然也感知了那道强劲的热冲劲儿,也紧紧搂着萧岚猛转几圈躲开。 萧岚只得更紧搂着魏瑾的脖子,头晕目眩之际脑袋埋上他宽阔的胸膛,清冷的乌木墨香窜入鼻尖。 罪魁祸首的球撞向二人身后的亭柱落地,可许多人没瞧见这幕,他们只瞧见萧岚紧紧依偎魏驸马怀里轻轻的喘,手贴着腹。 重新放下萧岚,魏瑾抚了抚她乌黑的青丝,“晕就靠着我。” 萧岚点点头,感觉吃的都快吐了。 不知谁关切道:“殿下可是有了?” “赶紧传医官来瞧瞧。”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瑾星星眼:大家都想我们生孩子兰山:咳咳,有没有可能是想看那过程?-——哈哈,还请宝子们踊跃留言哈,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