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韶潘泽宇》 第一章 休妻 “我说夫人啊,你怎么这般死心眼,这连二公子已经没了,你年纪轻轻的再找男人也是应当!” 安红韶穿着素白的孝衣,跪在夫君灵前,前些日子夫君外出办差,可却遇见流石,惨死在外头。 前个公爹同大伯哥又离奇的不见了,京城这几年动荡的厉害,便是连下头人都会格外心思活泛。也不知道谁打听到的,说是朝堂有人趁乱参连家一本,圣上震怒,今个一早,下头的人便抢了东西,逃出了连家。 婆母此刻被气的晕倒,正在她自己屋子里歇息。 是以,夫君的灵前只有安红韶一人守着。 想起婆母的刀子般的眼神,安红韶心里便疼的厉害。这么些年,婆母待自己是极好的,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可就这么一个人,此刻却也恨毒了自己。 安红韶闺阁中时候便有一竹马,他跟安红韶能共苦,也会逗安红韶开怀大笑,只是他们皆落魄的时候,他说若不立业绝不敢成家。 年少的情谊胆怯的压在心底不曾开口,后来安红韶一朝翻身,只是天家做媒这份心意更只能隐藏。 可成亲前夕,安红韶得了潘泽宇写的红韶一诗。 白头并非雪可替,相逢已是上上签。余生即便不是你,此生一程已足矣。 这般深情的一首诗,却是要了安红韶半条命去,让她魂牵梦萦,让她牵肠挂肚,让她肝气郁结于心。 以至于成亲五载,安红韶对自己的夫君一直冷脸相待。 前些日子,安红韶拿着那张陈旧的泛黄的纸睹物思人,却不想被提前回来的夫君撞到。 便是傻子也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两人起了争执,夫君夺门而出,整整冷战三日,这是自成亲以来他头一次给安红韶摆脸色。 安红韶并未在意,反而乐的自在,可却没想到,等着再得夫君消息,便是他的死讯。 而眼前,这个满嘴喷粪的媒婆,便是自己那心中人潘泽宇寻来了。 此刻媒婆不是让安红韶给他做妾去,而是劝安红韶做潘泽宇的外室,一个登不上台面的贱人外室。 这样的潘泽宇,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他。 这样的人,如何可以称之为清风霁月的君子? 若真应了此事,日后让旁人怎么看安红韶?届时也只能落个不守妇道自甘下贱的名声,夫君尸骨未寒,便委身他人,不定从前就已经有了首尾了。 “滚,你立马给滚,也告诉那个畜生,让他死了这条心!”安红韶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这般粗鄙的话了。 此刻,却也是火气上来了。 但凡,但凡潘泽宇心中对安红韶有半分怜惜,此刻多该对她说声节哀罢了。 媒婆啧啧了两声,“你莫要嘴硬,也就是你现在年轻有些身段,潘大人念着从前相识还愿意要你,等着你将来人老珠黄了,便就是岔开腿,街上的乞者都瞧不上你。” 这话,是格外的难听。 而媒婆上下打量的眼神,就感觉看的不是良家妇,不过是风尘中的卖笑女罢了! 安红韶气的浑身发抖,甚至在盛怒之下,都说不出话来了。 连家出事,安红韶不是没听过那些个难听的话,可多是求财,把银钱抢走就是了,这世上只要不是宿仇的,怎也不会在人家夫君灵前,这般不敬先人,羞辱新寡。 安红韶都怀疑,她是挖了潘泽宇家的祖坟了吗? 可明明,安红韶在出嫁前还处处为潘泽宇考量,求得外祖父为他些举荐之信,望他将来平步青云。好处他得了,如今两人身份发生转变,他却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媒婆的嘴不停,“左右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端的什么架子,这人呀,定要有自知之明,残花败柳之躯,能入贵人眼,是什么福分?” 安红韶左右环顾四周,端起地上的火盆,就照媒婆身上砸去。 媒婆来不得躲,被烫了一下,随即向后倒去。 正好砸来了放着贡品的桌案上,贡品哗啦啦的撒了一地,灵前入目的皆是狼藉。 安红韶气急,猩红着眼扯开媒婆,“滚,给老娘滚。” 媒婆没防备,被安红韶拽的时候,正好一把抓的脸上,疼的媒婆哎呀呀的喊了几声,“不识好歹的东西,有你后悔的时候!” 骂骂咧咧了几句,这才离开。 安红韶低头整理桌案,却瞧着一只手伸了过来,夺走了安红韶手里的东西。 安红韶抬头,便看见了婆母漠然的脸。 她没有看安红韶,只是低头自顾自的整理的儿子灵前,许久之后,连夫人平和的声音传来,“成亲五载,我儿将你疼在心尖,你一直无所出,可我儿却从未起过纳妾的心思。我总觉的你的心,便就是石头做的,也该焐热了。可是,在他临死之前,受的还是你的冷脸。如今我儿都去了,你却招来了什么人来脏他轮回的路?安红韶,连家将倒圣恩不存,今日我便代我儿休了你,来日你大富大贵是嫁是纳与我连家再无干系。” 没有质问,只平和的陈述着事实。 安红韶很想解释,眼前这一幕并非她所想的。可却说什么都是苍白。 婆媳之间和睦的少,连夫人待安红韶好,不过是因为,夫君在乎安红韶。 他只是不会像潘泽宇那般爱说甜言蜜语,也不会写那些个淫诗艳词。 可是在他身边这五年,却是安红韶过的最安稳的五年。 安红韶紧紧的抿着唇,泪眼婆娑,却又深知,她没有资格在夫君的灵前落泪。 微微的抬头,似乎这般,便能将眼泪逼回去。 一阵风过,素白的纱裙微微的漂起,安红韶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的气息,碰到灵前的东西。 安红韶立在灵前良久,可到底还是走了出去。 外头艳阳高照,安红韶却只觉得周生发冷,抬头间仿佛瞧见夫君如往常一样,立在拱门旁,微皱眉头朝她伸手,淡声询问,“谁欺负你了?” 安红韶唇微微的动了动,想要扯了扯嘴角,这一次不会淡漠的说无碍让他费心去猜,而是告诉他有个小人落井下石。 她后悔了,若是知道今日,那一张泛黄的纸会被她烧的干净,一定不会再给夫君冷脸。 哪怕,哪怕只是让他安安稳稳的投胎,不带满腔怒火。 阳光晃了晃,眼前的夫君消失不见,拱门前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口中突然一口腥甜涌出,安红韶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眼睛微眯,恍然间又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暖意。 第二章 重生 “潘泽宇,我恨你!” 安红韶咬着牙,愤恨的说着。 谁都可以落井下石,可为何偏偏是他! 又,怎么能是他? 安红韶怒斥了一声,眼微微的睁开。屋子里的烛火微微的颤动,因为有风吹进来,一阵阵的冷意席卷全身。 饶是燃着的炉火,却也阻挡不住初冬的冷意。 安红韶环顾四周,她记得该是在连家的,这里是哪里? 原本屋子里该是满目的白绫,此刻却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姑娘,奴婢瞧着外头无人了。”冬青从外头进来,顺手赶紧关上门,搓了搓手,跪坐在安红韶跟前,从袖子里取了两个馒头递给安红韶,“您莫要跟赌气跟自个的身子过不去,多少垫垫肚子。” 冬青的脸似乎有些稚嫩,不似从前那般,因为自己不开心,而时时紧皱着眉头,刻下深深的川字。 再往下看,冬青的衣裳也不是在连家的样式,而是自己在娘家的穿着打扮。 自己被接回娘家了?可是,他们怎么敢?便是自己外祖家都不敢轻举妄动,自己娘家叔父还能管自己的死活? 安红韶满腹的狐疑,只觉得处处不对劲。 冬青原本想着起身去外头盯着的,看安红韶迟迟不动,无奈的叹息,“姑娘,您就莫要同夫人置气了,夫人这般也是不想让您同表少爷走的太近,您如今的身份,到底今非昔比。” 表少爷,今非昔比? 安红韶随即起身,再环顾四周,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未出嫁时候的闺房。 铜镜内,自己的容颜并未蹉跎,散下的发鬓,也是说明,自己尚未嫁人。 手,不敢置信的顺了顺发丝。 “表少爷,表少爷如何了?”安红韶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缓缓的问了句。 “姑娘您还惦记表少爷?无论如何,表少爷都是二房的人,夫人自然不会将人如何,可是姑娘,您如今定亲了,该知道避嫌了,表少爷再落魄也跟大房无关。”冬青絮絮叨叨的念叨。 从她的言语之间,安红韶却已经猜到了,果真重新回来了。 回到她尚未成亲的时候。 当年,外祖父身为太子太傅,却因为先帝昏庸宠信奸妃,太子被人陷害,连累外祖父获罪,驱逐出京。 在出事前,外祖父已然察觉到了,提前将母亲送给安家长房为妾。因为妾,不需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只将人送过来便是。 祸不及外嫁女,就当是护住了母亲。 彼时,母亲尚未及笄,原本李家嫡女,一朝跌落云端,日子过的何等凄凉。 后来,嫡母因为难产一尸两命,没几年父亲也跟着去了,只剩下母亲这个守寡的妾氏,拉扯着自己这个必须是一无是处的庶女长大。 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新帝登基一年半,朝堂勉强算是稳定,新帝便将外祖父接回京城,官复原职,如今便是太傅阁老之尊。 新帝怜惜外祖父受苦要补偿外祖父,而外祖父心中最记挂的便是孤身留在幼女,当下只求圣上为安红韶赐一个好姻缘。 安红韶毕竟是庶出,想要为正妻,即便是圣上做媒也不可能嫁给皇亲国戚,便选定了朝堂新贵连家。 连夫人是母亲少时好友,连二公子又在御前办差,可谓是年少有成,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代表着圣上对昔日恩师的感激。 亦是代表,圣上对连家看重! 皇恩浩荡! 所有人都满意,除却安红韶。 从前,她是庶出丫头,处处低人一等,而潘泽宇则是二房落魄表少爷,寄人篱下。 他们有很多,共同语言。 会因为,暗搓搓的糊弄了欺负他们的人而欣喜不已。 也会在这无尽的苦难中,吟诗作画,想着诗和远方。 少年的情感,似乎总比往后的,要真挚许多。 昨个,潘泽宇的母亲又病了,二房那边除了之前说定的月例银子,多一分都不会往外拿。潘泽宇没法子,一夜之间嘴上起了口疮。 安红韶看的心疼,可是她手里没有现银,思来想去也只能拿东西往外当。 只是她一个庶女出生哪里有什么银钱,此刻知道值钱的东西,也就是连家送来的聘礼。 行动的时候,冬青也是这般劝安红韶,安红韶不是庙里供奉的菩萨,就该为可怜的人想尽所有法子。这婚事是天家说媒,连家必然是重视的,若是让连家碰到安红韶当出去的东西,让人家作何感想? 可安红韶满心都是潘泽宇,对于冬青的话并不理会。 只是天不遂人愿,东西倒是顺利的当了,只是银钱还没送到潘泽宇的手边便被母亲发现了。 母亲震怒,狠狠地斥责了安红韶。言语之中,更是说安红韶是吃了潘泽宇灌的迷糊汤了! 安红韶怕母亲去寻潘泽宇的麻烦,直接跪下威胁母亲。 母亲被气的甩袖离开,只是银钱到底没给安红韶留下,说是今个天晚,等着明个一早便将东西赎回来。 至于安红韶想跪,那就一直跪着,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回想过往,安红韶不由的笑自己傻。 她记得这一跪便是三日,跪的母亲从震怒到心疼而后妥协,到底还是拿出了银钱添补了潘泽宇。 可是呀,她费心护着的人,会在往后,那般羞辱自己! 安红韶微微低头,擦掉眼角的泪,她即便将这份心思,放在街边的阿猫阿狗身上,对方也会对自己摇摇尾巴,也不会往自己心口地方,狠狠的刺一刀子! 而且,是往最痛的地方! 文人多傲骨,李家嫡女与粗人为妾,是母亲这辈子的殇,打小母亲便说过,哪怕豁出命来,将来也一定会让安红韶做正头娘子。 这是她一辈子的执着。 若是让母亲听见,那个曾经的落魄户那般羞辱她的女儿,定然会拎着刀捅了他吧! 眼泪抹干,终是不再去想那些个过往。 馒头还有些热气,安红韶揪了一块下来,填在嘴里。 慢条斯理,索然无味的馒头,却慢慢的品出一丝甜来,从前困住自己的东西却已散开,得幸运重新再来。 馒头吃下一半,肚子便饱了,安红韶这才抬头,看冬青还愣愣的看着自己,安红韶微微的嘴角,“放心,我不会与母亲置气的,她可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亦是这世上,最关心自己的人。 冬青看安红韶似乎看淡了,这才点头,“姑娘想明白了就好,您既出了泥潭,又何必为了旁人,再沾染满身的泥泞?” 冬青这话说的实在,她如今已然定亲,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何必傻的为了一些个不相干的人重新回望深渊。 若是以前,安红韶定然是要反驳这话的,可现在确实默认了,因为那人不值得。 原本安红韶只是赌气,如今想着明个便同母亲服个软,今日自然就不用再跪着了。 吃了东西,便让冬青伺候她安置了。这一觉睡的安稳,睡的香甜。 次日一早,安红韶天还未亮就起来了,还想着再等等,等着大亮了再去给母亲请安,免得惊扰了母亲. 第三章 发火 只是昨个确实没吃多少东西,饥肠咕咕。 安红韶就算可以装着不饿,可是肚子里时不时发出的声响,也会让母亲李氏听见。 安红韶思量片刻,到底还是让冬青去厨屋端点吃食过来。 这院子原也不是安红韶从前住的地方,是因为外祖父官复原职,祖母特意安排住到了大房主院,母亲在前头,她在后头。 只是近来事情多,外祖父回京,自己有皇家做媒,不必外人提及,母亲自然不能为妾,祖母便做主,只道母亲这些年,恭顺和谨,又孕长房独女,于安家有功,这才抬为正妻。 自来,妾氏想要抬正妻都是极为难的,那是要长辈无人反对,才得开祠堂入族谱,设家宴,这些事都聚在了一起,内宅的事自也少不得疏忽。 再加上,安家虽得封男爵府,说起来也是个有爵位的,可到底是用父亲的命换的,家中无人撑门面,比不得旁人富裕,所以这长房小厨房现在也没重新启用,每日吃食都是走大厨房。 不过看看时辰,提前端点稀饭米粥倒也不算为难大厨房,那边该也做好了。 冬青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要说,可到底还是又咽了回去。 冬青脚步很快,没让安红韶等多久,帘子便被掀了起来,冬青一脸笑意的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从里面端出一盘子糕点来,“稀粥还差点火候,您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奴婢再去催催。” 听冬青这么说,安红韶也没多想。毕竟现在天亮的晚,厨屋晚上一刻半刻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糕点放在嘴里一吃,安红韶不由的拧眉。 若是从前她是吃不出来的,可是到底在连家养了五年,嘴巴也毒了。 这糕点是陈的,而且至少放了三日了。 此刻的安家大房肯定没法跟连家比,哪怕是吃昨日剩下的,安红韶都不会计较。 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厨娘们自己留着吃的,母亲到底已经被抬为正妻了,她们也不好太过于为难大房,只是拿了这糕点就跟打发要饭的一样。 想着,安红韶突然笑了一声,从前她只顾着怜惜潘泽宇,却从未可怜可怜自己,可怜可怜母亲。 安红韶将糕点放下,擦了擦手指上的碎屑,“端在前头喂狗吧。” 这男爵府是自己父亲打下来的根基,自己现在已经是嫡女了,凭什么还受这份闲气? 从前大房没有正儿八经的主子,府里里里外外的事是婶母管着,如今大房有人了,如何还轮得到她们鸠占鹊巢的人在这继续蹉跎人? 上一世,安红韶不是不生气婶母的为人,可是那毕竟是潘泽宇的姑母,他寄人篱下,日子过的艰难,自己若让婶母不痛快,婶母必然会将气撒在旁人身上,潘泽宇少不得是吃气的。 不仅自己忍气吞声,连带着总也劝母亲,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同婶母计较。 可现在想想,还真是瞎了自己的眼了。 这个时辰下人们皆起了,安红韶将糕点喂狗的消息,想来用不了多久,厨屋的厨娘便会得了消息。 她倒是好奇,这些人会不会认清楚,这个府里的主子,到底是谁? 安红韶现在也不急了,端坐在椅子上,撑着头,透彻窗着窥探外头景色。 过了半晌,厨房那边着人送了饭菜来,几碟子咸菜,一碗白粥,两个肉包子。 饭,算不得丰盛,时辰也只是比平日里,早送来了一盏茶的功夫罢了,想来厨屋那些人是极为的不甘心的,这是在表达她们的不满。 安红韶笑了笑,“再晚点,我可真的饿的亲自去厨屋要吃食了。”便就当没事人一样拿起了勺子同冬青说笑一句。 许是在连家习惯了,手碰到勺子那一刻,身子很自然的坐的端正,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冬青在旁边看的入迷,只觉得自家姑娘真真是好看。 等着安红韶吃完,冬青收拾碗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姑娘这就对了,自己家想吃个饭,哪里那么多讲究?” 还得看厨屋下人的脸色? 冬青是下人没有什么大的指望,就想伺候个有头脸的主子,她的日子才会好过。 好不容易,盼着安红韶成了嫡女了,却还要在府里畏手畏脚的,她心里也憋气的很。 就像今个,这么点小事厨屋婆子还在推三阻四的,还不是因为长房没立威?如今安红韶上去就将糕点喂狗了,厨屋婆子再大胆还能敢明面着同主子作对? 二房夫人是掌家,可也不至于因为一碗稀饭,这就上门问罪来。 说到底还是,今非昔比,凭什么什么气都受? “好,说的是这个理。”安红韶笑着回了一句,似乎从未将厨屋的事情放在心上。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安红韶起身准备去前院。 冬青连忙捧起手炉,紧皱几步送到安红韶跟前。 这冬日里素来难熬,尤其是当庶女那些过往,最害怕的就是冬日,手脚都冻了。如今手里捧着手炉了,可是那些冻疮却也不会立马消失,一丝丝的又痒又疼,饶是如此,安红韶也没有松开手炉。 什么样的日子是好日子,安红韶心里清楚。 冻疮总会有好的一日,总不能因为从前的冻疮,就永远的将自己泡在寒冰里。 就好像人也一样,有些人不值得,凭什么让自己永远陪他陷入泥潭? 风再大,将领口拢紧了,那冷意就灌不进来。 到了前院,地上的青砖已经换了,瞧着一个个大小相同的卵石铺着青云的纹理,好看中又带着贵气。 门上挂着的帘子,边上缝了流苏,风吹过打乱了流苏,却驱散了冷意,总觉得狂风与这精致不合时宜。 在连家的时候,曾听连母提过,李家嫡出幺女当初是何等的风姿,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入安家为妾,母亲到底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而她,只顾着怜惜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甘沉沦,让母亲何等失望。 “姑娘过来了?”嬷嬷掀起帘子,请安红韶入内,脸上挂上的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第四章 做梦! 赵嬷嬷在安家是许多年,对于两位主子的脾气自是了解的。李氏到底是大家贵女,本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安红韶虽打小不能娇养,大约也是骨子里头带的,那股子倔劲跟李氏像极了。 昨个两个人吵的那般厉害,赵嬷嬷着实是担忧,无人愿意先送个台阶,母女俩得别扭好几日。今个瞧着安红韶主动过来,无论心里怎么想的,至少母女俩破冰了,有什么事也好商量,不至于再动大气。 当然,若是安红韶自己妥协,不再管二房是非,自是最好的。 安红韶对着赵嬷嬷微微额首,抬起右脚进门。 屋子里头点着的檀木的香,这香不似果香那般甜腻,却是让人蓦然的起了庄重的感觉。 正厅里头,李氏穿着正红色的衣衫,头顶着牡丹簪子,端的是堂堂正正的正妻做派。 倒是没想到,婶母张氏竟然也在跟前,她坐着李氏左手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收起了从前不可一世的态度。 连带着,看向安红韶的眼神中,竟然也开始有了属于长辈的慈爱。 安红韶对着两人先行礼,李氏尚未说话,张氏已经起身将安红韶拉在自己的跟前,上下大量不停地点头,“嫂嫂可真是会养姑娘的,我听闻那连二公子仪表堂堂乃是人中龙凤,与咱们红韶站在一起,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大早晨的,嘴里就跟抹了蜜一样甜。 安红韶素来跟她不亲厚,尤其小时候,她还尚不知道避锋芒的时候,同堂姐起过冲突,可是被婶母好一顿收拾。 母亲只是妾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欺负,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她们翻身了,原该清算以前的旧账了,可为了潘泽宇,安红韶待张氏还是极为尊敬。 如今,安红韶不必委屈自己,同自己不喜欢的人周旋。婶母高不高兴,蹉跎谁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并未答言。 对于安红韶的心思,李氏这个生母自然最为了解,撇见她的小动作,略显惊讶的多看了安红韶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淡漠的扫了张氏一眼,手轻轻的拨弄着茶叶,“沾了我父亲的光,得了圣上隆恩,天家盛宠自是极好的。” 回话滴水不露,却也满是疏离。 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妾,可如今已经抬为正室,幼时学的规矩习惯,李氏并无半点生疏,就这气势生生的将张氏压了下去。 张氏干笑了一声,不自然的拢了拢头发,重新坐回椅子上,“这是自然的。”轻咳了几声,接着说道,“不过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嫁的再好那也是闺女的福气,就算是皇家公主儿孙绕的也是驸马家的膝,要我说嫂嫂也得为自己打算。” 听了这话,李氏笑了,趁着这个空挡,李氏指了指右手边的位置,让安红韶先坐下。 安红韶抿了抿唇,婶母这话说的让人不舒服的很。无论如何,眼下是要办喜事了,你这上来就想着泼冷水,着实不地道也没眼力劲了。 李氏不答话,张氏也不觉得尴尬,接着又说道,“从前大房无人,我们有心照看也无力,如今倒是好了,嫂嫂名正言顺的坐镇大房,我同夫君商量了一下,嫂嫂于安家有功,总也不好百年后凄凉,所幸便让辛酉记在嫂嫂名下,肩挑两房,也是美事。” 辛酉便是张氏的大儿子,比安红韶大了六岁,却一事无成成日里好吃懒做。 李氏微微挑眉,只觉得张氏这算盘珠子要打到自己脸上去了。 本来,肩挑两房的先例别的地方也有,可是多是挑的那个人有本事。现在安家中馈还在二房手里,可这中馈管的却是大房的银钱,安家这男爵府可是大房挣下的。 现在,李氏母家起来了,安红韶又得了好姻缘,连家的聘礼想来馋坏了二房的人。 直接要肯定是不合适,将安辛酉过继过来,大房的东西到时候名正言顺的都是二房的了。 啪嗒。 李氏将手中的杯盖放下,声音不大却足以打断了张氏的话,“我身边如今有红韶,你若真有这个心思,等着红韶出嫁,咱们再慢慢商量。” “我说嫂嫂啊,你怎么糊涂了?”张氏怎么可能愿意这么容易松口,连忙身子侧了侧看整个脸看向了李氏,“我要说,就得赶紧现在定下了,红韶家中有兄长撑腰,连家才不会看轻了。” 李氏眉头微皱,这话便是哄骗小孩子还有可能,但凡有点脑子的指望那个废物能撑腰?你看看连家哪个人将他放在眼里? “红韶,你觉得呢?你素来跟二房孩子亲厚,将来你出嫁有兄长照顾你母亲,你自然也能放心的在连家伺奉公婆。”李氏自然不好糊弄,所以张氏将目光就放在了安红韶的身上。 甚至,身子很自然的往后靠了靠,似乎安红韶向着她说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关系要好? 安红韶跟二房,也只有寄人篱下的表少爷潘泽宇关系好,剩下那俩自是看见就烦。 旁边的李氏不觉的皱起眉头,甚至手慢慢的握紧。 安红韶微微的垂着头,声音中带着满满的失落,“母亲就这般厌恶女儿?” 所以自己这还没嫁人呢,便迫不及待的认旁人做儿子? 一看安红韶没按自己的意思说,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而后幻化出一张极为愤怒的脸,“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自私?你出嫁了荣华富贵享不尽,也不想想你母亲怎么办?果真女儿就是白眼狼,养着一点用都没有!” “嬷嬷,送客。”李氏陡然打断了张氏的话。 当人家母亲的面,这般数落人家的孩子,当母亲是死人不成? 还是说,欺负人欺负的习惯了,还正当大房无人的时候了? 非要让成亲前过继过来,说白了就是怕李氏将聘礼全部给安红韶当了陪嫁。中馈虽然还在二房手里,她也只能哭穷不让公中掏钱,可是连家下的聘礼,那么多人盯着,礼单是直接送到李氏跟前,张氏插不上手。 再来,如今李太傅也得了皇家赏识,安红韶出嫁他这个当外祖父的能不拿多拿银钱添妆,想想那白花花的银子,都跟着安红韶去了连家,她半夜都呕血的睡不着觉。 此刻满心思的让儿子过继过来,到时候就可以借着给儿子娶妻的名头,名正言顺的扣下一部分聘礼来。 第五章 给我滚! 嬷嬷已经进来了,可是张氏却没有走的意思。 眼神又像从前那般冰冷,微微的抬着头,重新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我是好心好意的透个底给你,你要是这般执迷不悟,将来倒霉的还是你自个。等着你年老后,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瞧着有你哭的时候!” “婶母!”安红韶陡然抬高了声音,“我母亲还有我,我的夫家是未来权贵,我母亲如何想来也用不着婶母担忧。” “你算个什么东西?”张氏嗤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的不屑愈发的浓了。 这种眼神,让安红韶紧紧的抿着唇,忍不住想起了,灵前的媒婆也是这样的表情。 李氏手扶着椅子慢慢的站了起来,头上的牡丹发饰有一瞬间晃眼,手轻轻的抬着,脚下步子稳当,裙摆安稳的垂着,不见一丝凌乱。 这是世家贵女天生便该带着的威仪,逼的张氏连连后退,“你说我女儿算什么?弟妹看着怎么比我还着急?这是得不逞目的,恼羞成怒了?” 张氏无路可退,脚后跟碰到门槛,身子踉跄一下险些摔倒,手下意识的拽住了门框,气息有些不稳,“我有什么好怒的,你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将来又不是我倒霉。” 说完,赶紧退了出去。 看着张氏离开,李氏才缓缓的回头,撇了安红韶一眼,并未说话,只是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安红韶起身,扑通一声跪在李氏跟前,“母亲,女儿知错了。” 她为了潘泽宇没少忤逆李氏,更是在成亲前夕,逼着母亲求外祖父给潘泽宇铺路,伤透了李氏的心。 李氏的眼神微动,可却还是坐着,由着安红韶跪着,许久之后才淡淡的说了句,“脑子如今清醒了?” 其实安红韶一直不懂李氏,从前父亲活着的时候,母亲一个妾氏只管着伺候父亲便是了,温声细语红袖添香,可在面对安红韶的时候,素来严厉。 直到现在看到李氏的架势,安红韶才明白,从前母亲不得不低头做人可以随意把玩的东西,可是在这女儿面前,她拾起了骄傲,拾起的自尊,也让女儿看看,在这宅院里没人能教给她的当家主母的派头。 母亲从未对她说过爱,可是一次次的妥协却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安红韶重重的叩下头去,无比认真的回答,“女儿,知错。” 屋子里头及其的安静,安静到了就那边清晰的听到了母亲叹息的声音,许久之后,李氏才说道,“起身吧,只是你下次装的像一些,至少身上这身衣裳得换一换。” 声音清冷,可依稀能听出有浅浅的鼻音。 安红韶一直惦记着李氏,倒没太注意旁的,经李氏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虽说她现在翻身了,李氏也买了许多成衣给她,可是安红韶怕潘泽宇瞧了伤了他的自尊,拉远了彼此的距离,所以李氏给的新衣才从未被她碰过。 安红韶有些内疚的扯了扯衣角。 李氏微微拧眉轻咳了一声,虽说不信她真能看明白了,却还忍不住提点,“你的手在做什么?这些小家子气动作,莫要再让我瞧见。” 虽说有天家做媒,可是安红韶曾是庶女的身份的旁人也是知道的,这女儿家素来心思多,尤其妯娌之间少不得攀比,安红韶若是立不起来,少不得要让妯娌压下去。 安红韶连忙将手放下,“女儿都省的了,母亲可用早膳了?” 安红韶也不知道婶母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会不会耽误李氏用膳。 李氏点了点头,尚未说话的赵嬷嬷,瞧着安红韶似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这才壮着胆子说道,“夫人这几日长了口疮,也就草草的用了点稀饭,吃不下旁的东西。” 赵嬷嬷没有李氏的心思,只觉得安红韶醒悟便是好事,这姑娘家原就该是贴心的,示个弱也许娘俩的关系能缓和些。 安红韶猛的抬头,这才看清楚,李氏嘴角那一大片口疮。 现下心中更内疚了,她从前只看到,潘泽宇因为他母亲生病着急上火,却没看到自己的母亲身子也不爽利。 她慢慢的往前挪了挪,蹲坐在李氏跟前,“母亲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李氏看着女儿的脸贴在自己的手上,动了动想要拿开,可到底还是妥协了,微微的抬头看向远方,“我是不会将银钱给你的,二房的人是生死是与我无关。圣人云,穷则独善其身,我没有能力去管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甚至。” 李氏冷哼了一声,“还是那种东西。” 李氏素来看不惯潘泽宇,没忍住又骂了起来。 李氏其实也并非一直都讨厌潘泽宇,安红韶记得,李氏是从潘泽宇中了举子的时候,才厌恶潘泽宇的。 赵嬷嬷在旁边拉了李氏一下,生怕李氏再激怒安红韶,让母女俩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又紧绷起来,“夫人也是心疼姑娘,这不愁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还想着得空回趟老爷府里,让老爷出面寻个教导规矩的嬷嬷。” 天家做媒,连家自然不会轻视了安红韶去,可是自身也要能拿的出手。 “好,都听母亲的。”安红韶随即点头。 上一世母亲倒也提过这事,只是安红韶的心本就不在连家,刚开始也只是应付着学学,等到潘泽宇写下诗句述说情义,安红韶便是连面子也不做了。 等着嫁到连家,莫说是当家夫人的派头了,成日里深居简出的,跟个妾氏一样。 “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可你既然说你想开了,我便就当真了,昨个留给你的课业,你背与我听。”从前李氏叫安红韶读书写字,多是背着人的,如今也算是熬出来了,自不必避讳那么多。 赵嬷嬷再次拉了一下李氏,“夫人莫急,这才用完膳该歇息歇息才是。”昨个安红韶忙着当聘礼,藏银子,又跪地赌气,估摸着也没背。 “夫人。”正说的时候,一个大丫头进来。 李氏坐直了身子,看着大丫头双手空空,不由皱眉,“东西呢?” 大丫头先是看了安红韶一眼,看李氏没有避讳安红韶的意思,便轻声回答,“夫人,奴婢去晚了,东西已经不在当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