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香乱欧清瑶萧毅》 第1章 初相遇:楔子 2015年,在南方某个小镇边的村子里,因为连日的雨水,把山上的泥石冲刷掉,在山顶露出一个洞口,村民汇报了有关部门,有关部门又向上汇报,市里组织了一支考古队,来到了山上,对这个洞进行了勘察。 这个洞下面的确是座古墓。 你以为我要讲一个考古或者盗墓的故事? 错!xbiQiku 我只是在告诉你,有一个人,因为这一座墓,编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具体的年代不可考,故事中的人物也都不可考,他们都是作者虚构出来的,但虚构的起因,却是因为这座墓。 墓葬的发掘工作在半年后完成了。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贵族墓,按墓中的随葬品和墓室规格来看,至少是王侯级别。 因为时间关系,墓主人的尸身已经腐败,却留有一具较为完整的骨架。通过对骨架的多项检测,发现墓主人的死亡年龄在25-35岁之间,小腿胫骨、肋骨等处都有受伤愈合的痕迹,说明墓主人生前曾多次受伤,有可能是参加过战争。 在左胸第三根肋骨上有明显的断裂,但这个断裂并没有愈合,猜测是墓主人最后的死亡原因。被某个兵器刺穿心脏而死。 但考古专家们在墓里发掘出一块石制的墓券上面,却写着墓主人,只是当地的一位地方参军,官位也就七品,那他怎么可能僭越享受如此高规格等级的墓葬形制? 难道,是墓主人占用了别人的墓室?但近千件价值连城的随葬品,又是怎么回事? 考古专家们一时难以解释,查遍史料却找不到蛛丝马迹。 就有这么一位好事者,你们可以称他为x先生,他在媒体上看到这么一则考古新闻,在某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一位年轻的将军举着刀望着他,他走上前问他:“你是墓里的那个人吗?”年轻人不说话,只是簌簌地流着眼泪。 “你是想和我说些什么吗?”年轻人点了点头,“你要说什么?”那人把刀放下,举起右手,手掌摊开,里面有一块玉牌,上面刻着“平王琪”三个字。 “你是平王?”x吃惊地问他。年轻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墓券上为什么写的是参军?”x不解地问。那个似乎叫琪的人不再表示,用深深地眸子望着x,微微笑着,然后,从眸子里慢慢渗出血点,一点一点,汇成了线,流了满面。 x从梦里惊醒,他认为这个梦是一个启示,在暗示他承担了某种使命,可能是墓主人通过特殊的方式在恳请他去讲述他的故事,否则,他何必从千百年前的墓中重见天日? 于是,我们的x开始写故事,一边写,一边不断地讲给周围的人听。听的人多了,大家也似乎都信了,在几百年前,的确生活过那样一群人,他们有着各自的精彩,也有着各自的悲剧。 x写着写着,常常会写不下去,毕竟是编故事,有时候前后逻辑连不上,有时候连故事情节都编不出来了,这个时候,他往往会梦到那个年轻人,也许他是琪吧?或许是他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但他总会来到他的梦里,每次都能给x带来灵感,当他终于把故事写完,划上最后一个圈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梦到过他(或者说他们)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好,我不隐瞒了,因为,我就是这个x。 故事要开始了,拿着小板凳来听吧。 第2章 连狭斜:刺客 如果说人的命运都是注定好的,那么你还会对许多事情的发生感到痛苦或者高兴吗? 你一生的幸运或者不幸,爱与恨,生和死,其实早就注定好了,你无力挣扎,也无法摆脱。 也许在平常生活中,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可能是一次擦肩而过,或者是一次偶尔对视,都可能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你以为是因,其实却是果。 显然,欧清瑶在十六岁之前,她是不知道在自家花园的玩耍,却让她从此过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只是因为命运给她安排了一场邂逅,而这次邂逅的起因,却是远在千里的京城皇宫之内。 话要回到两个月前说起。 皇宫里,这一天,皇帝承珞在他三十岁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坏消息。他的辰妃娘娘小产了。 这是他当上皇帝以后失去的第五个孩子。 他已经做了十年皇帝,但至今无子无女。 这对于皇家来说,不是一个好征兆,一个皇帝,只有子女众多,才能繁荣根基,纵观历朝历代,但凡子孙少的皇帝,当朝定会因皇位继承问题发生动乱。 普通人家都祈盼人丁兴旺,何况皇家乎? 承珞有气无力地斜靠在榻上,几个月前得知辰妃怀孕的快乐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可遏制的愤怒,以及伴随而来的无力感。他心里很清楚,造成这一切结果的根源在哪里,但是,他没有办法。 这时小太监来禀报:“三公子承琪来了。” “快请。”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这家伙,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请皇上安。”随着一声清脆的嗓音,一位少年缓缓走进殿内,朝皇帝磕了头。 “承琪,快上前来。”承珞朝他招手,承琪起身走到皇帝身边,在他的示意下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注视着皇帝没有说话。 承珞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吧。”承琪点点头,仍是没有说话。 “你别安慰朕啊,朕难受得紧。” “你这么说,就是想让我安慰你啰。”承琪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一片阴影。 “你说,朕要不要去拜祭一下家庙啊?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吧?让朕无后。”承珞满脸悲伤。 “皇上,你还年轻,你多努努力,可以的。” “你这小子,朕是要听你来讲这些话的吗?朕要的是办法。”承珞望着承琪年轻的脸,有点嫉妒了,年轻,他才是真正的年轻吧,二十岁,就是当年自己登基的年龄,意气风发,总想要干出一番事业,但现在,不仅没做出多少政绩,连个子嗣都没有。 承琪微笑了一下:“不是天意,而是人为。皇上你知道,但现在这个状况,只有你多往皇后那里去去,让皇后先有了皇子,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 皇帝一掌拍在茶几上:“还用你说,主要是我一见到她连兴致都提不起来,更别说让她怀种了。” 承琪扭过头去,强忍着笑:“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哪个娘娘有喜了,皇上你把她绑在身上,形影不离,直到生产。” 承珞从榻上跳了下去,一把搂住承琪的脑袋,往自己的怀里塞,一边说:“你是朕的侍卫,你都不能与朕做到形影不离,哪个娘娘又可以啦?” 承琪嘎嘎笑着,使劲要挣脱出来,但承珞搂得紧,两人一起倒在榻上,承珞又去挠他痒痒,承琪一边躲闪一边也去挠承珞,旁边的太监都习惯了他俩的嬉闹,都在一边看一边笑。 最后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也笑不动了,才停了手。承珞朝天躺着,侧头望向承琪说:“说真的,你有什么办法?” “有一个,但有风险。” “但说无妨。” “宫里不行,那就宫外。” 承珞的眼睛一亮,翻身坐起,“如何……”他用嘴说了“宫外”两字,却没有发出声音。 承琪当然知道,他是怕被人听到,这宫中到处是韦后的耳目,关键是他们还不知道哪一个是,所以,哪一个都得防着。 承琪一笑,也坐了起来:“皇上,我听说此刻江南的花开得正好,登基十年,皇上也未出过宫门,是不是该去巡查一下民情,顺便考察一下地方官员的才干?” “好!只是,她若要同去如何?”承珞又担心起来。 承琪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不关心她。”他凑进皇帝的耳边,轻声说:“最近她身子不好,而且对花粉过敏,不会跟进去的。” 承珞哈哈大笑,两手猛然捏住承琪的腮帮子:“你这个琪三公子,要朕爱死你了。” 承琪被捏得疼,连忙说:“但也是有风险的。” “啥风险?”承珞松了手,“这事好办吗?” “事不难办,关键是后期,要保密,一旦透露消息,就前功尽弃。但是,相对这里,要安全多了。” “你去帮朕操办,需要谁,做什么事,要哪些东西,朕都准。” “成,你就等着出宫的这一天吧。”承琪起身理了理衣衫,“我先回了,今晚还要当值呢。” 承珞跳了起来:“早就让你不要做什么侍卫了,当朝做个官,你选。” “做官要读奏章,写奏章,,还要上朝,烦死了。” “你侍卫也要上朝站我身后啊。” “那不一样,也不用天天站啊。我做个王府公子,岂不是很快活。”承琪说完,一拱手,小跑着就出了殿。殿外太监见他便停了步子垂身而立,他立即放慢脚步正经走了几步,一到没人的地方又快跑起来。 到这里,我们要来介绍一下这位承琪,从名字上看,大家想必已经猜出来他和皇帝的关系了。他的父亲是皇帝承珞的十二皇叔,封为平王。承琪是平王的第三个儿子,大哥承琅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而他按世袭规矩,就是个公子。 但这位公子不太一般,小时候,因为长得可爱又聪明,被先皇看中,常让他的十二弟把承琪带到宫中,当时承珞还是太子,就带着小承琪一起玩,两人感情非常好。 等承珞登基,仍经常召承琪入宫陪伴左右,随着他逐渐长大,聪明才智越发展示出来,不仅能陪皇帝一起玩耍,还常给他出主意,加之王公百官都知皇帝宠爱承琪,他去给皇帝办事,总能办得漂漂亮亮。 十六岁的时候,承琪主动请缨,前往边关,和将士们一起征战沙场,了解边疆情况。原本想多待上几年获得一些统兵经验,没想到十九岁那年,为了救一个小将,受了重伤。承珞心疼,立即把他召回京里,伤好后,就让他做了自己的侍卫,当值跟随左右,不当值时陪伴玩耍,整日厮混,满朝文武,谁个不知琪三公子的名声? 何况,他又生得如此俊美,只要他琪三走到哪里,总有女子为之倾倒,大臣富贾,也都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但他却根本没有心思成婚,用他的话来讲就是“还没玩够。” 是啊,琪三公子没玩够,他玩的东西太高端,一般人玩不起,他玩什么?玩政治。这个政治还不是在朝廷上奏几本,或者罢免任用几名官员,他玩的,是如何保住他们家的江山。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皇帝无后。 无后,也就意味着没有嫡系的继承者,下一个皇帝就要在旁枝中寻找,先皇弟兄有十二个,每个兄弟又生了若干小王爷、小公子,一旦皇位空出来,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必定会引起夺宫之变。 更危险的是,皇后李韦,掌控着后宫,朝中她的父亲和兄长,一是宰相,一为太尉,几乎把控了朝政,而长兄的儿子李锐,是镇关将军,他在边关三年,李锐手中有强兵重甲。内外都把持着,同时在后宫,皇后更是用尽手段,只要皇帝接近谁,她就给谁下药,堕胎的、小产的,连着夭折了五个孩子,都在娘胎。另外她还给嫔妃们吃药让她们无法怀孕,简直是祸乱后宫。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众王夺宫,还是韦后将来产子成为太后,都将是天下百姓的灾难。 所以,承琪必须要帮皇帝劈出一条路来,想方设法让皇帝有后。这才是天下大事,而自己成不成婚,有没有后,全不重要。 说到这里,各位大致了解了承琪的身份,和现在他所处的境地了吧。那么,接下来,他又要做什么? 第3章 春葳蕤:花园 欧府在得到接驾的旨意后,开始准备起来。欧清瑶对家里发生的变化很好奇,不仅从大门到府内,各个厅堂、走廊,甚至花园的树木花草,都进行了整修,换的换,修的修,上漆的上漆,新置的新置。 大哥每天除了公事,就是指挥着装修府邸。清瑶问他怎么回事,他只回答:“有贵客。” 但他没有说贵客是谁,清瑶问他也不说。 因为欧慎之接到的命令是保密。 皇帝此番出巡,虽不是微服私访,却也没有昭告天下,除了沿途官员安排接待以外,其他人等概不得知。 随皇帝出宫的人并不多,十几个贴身侍卫,七八个伺候的宫女,还有奴仆杂役马夫等十来个人,一路轻装简行,往吴州奔来。 但即使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吴州,也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一路上,除了在各地官府打尖,陪皇上约见官员以外,承琪便整日在地方上游走,结交各地官员、名门望族、富商等人。 那些人自然愿意攀上他这高枝,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能替自己说得上话,二来承琪年少,待人恭敬谦逊,没有皇族的架子,且他又能投人所好,琴棋书画、吃喝玩乐,雅的雅,俗的俗,都能应对自如。 对承琪而言,这次出巡所结识的人,是在朝中无法交往到的,他渐渐意识到,除了朝中的大臣,地方的民心民意、士人百姓的拥护,似乎更为重要。 当皇帝一行人来到吴州的时候,已是接近暮春。 吴州刺史欧慎之早已等候多时。 三年前,欧慎之进士登科,被外派到吴州,一年知县,一年知州,如今已是吴州刺史,官是升得很快,原因有二:一是他本身有才干,到任后,勤于公务,为官清廉,颇有口碑。二呢,他也有手段,皇上皇后两头不得罪。对皇上,每年的官员考核,他总把场面做的漂亮,上奏的折子经常提及自己如何在吴州革除旧弊,任用贤能,吴州百姓如何安居乐业,生活美满。加之他文采斐然,皇帝阅后每次都会称赞:“读慎之奏章,如沐春风。” 韦皇后那头,他也不敢怠慢,知道皇后喜欢吃吴州枇杷,每到夏初,他总派人快马将新鲜采下的枇杷送入宫中,颇有当年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意境,顺便捎上江南的丝绸锦缎、民间珍玩,以致于韦后提及他,也总是微笑颔首:“慎之颇得我意。” 这个油滑的官场新手,仅入仕三年多,却已经赢了许多为官多年的人,除了拍好皇上皇后,他在官场上下打点的功夫也没有少花。江南自古为富庶之地,在吴州做官,说不贪是不可能的,但贪,要贪的有手段。 欧慎之从来不当面接受别人的贿赂,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很廉洁,但他有自己的方法。比如下属中某人的老父亲身体不好,正好有人送给他两株大人参,他就会将此人参转赠给某人的老父亲,送礼的人有目的,他会把事情给他办好,而收到人参的官员,又对他感激涕零。 诸如此类,总之,欧慎之不仅为自己搏得了好名声,也笼络了一批人,同时,远在京城的皇上和皇后,对他也是颇有好感。 这次承珞出巡,自然会住到吴州欧府来,一是吴州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二呢,承珞的确也想来看看欧慎之,到底是如何一个人。 欧慎之千盼万盼,终于把皇上盼来了。 两人一见面,就互相倾心。 承珞见欧慎之身材挺拔瘦削,长脸白面,眼神坚定又透着干练,对话时不紧不慢,声音沉稳,时常有针砭时弊之言。 是个干吏,承珞心想。 欧慎之见皇帝正值壮年,眼光清亮,思维敏锐,与自己交谈时,话虽不多,但问的都是事情的关键所在,对自己提出的建议和想法,虽无立即表态,也都认真聆听。 是个明君,慎之暗道。 站在皇帝身边的承琪,慎之也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已有一年的密信来往,他早对承琪充满了好奇心,每次通信,他话都不多,简洁,直达重点,读信,慎之总以为对方是一个有着几十年官场经验的老官僚,但今天一见,却是一位翩翩少年。他笑起来的时候,还会露出孩子般的顽皮和天真,但只要你仔细看他,就会在他深邃黑亮的眼里,看到像潭水般深不见底的无法捉摸和阴森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我得巴结好这个人才是正路。慎之心中暗想。 在议事厅交谈过后,承珞到后堂稍事休息。 欧慎之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承琪:“琪三公子您交待的事,下官都安排好了。请琪三公子过目。” 承琪接过纸展开,上面写着六位女子的名字、年龄、家中父母兄弟等人的情况。 他扫了一眼,问:“都与她们父母家人说明白了吗?” “说明白了,个个愿意。” 承琪微微一笑:“怕是没有人不乐意吧?此事必须保密。” “下官明白,这些女子都是百里挑一的,不仅容貌出众,更是聪慧过人,且都待字闺中,这次如蒙皇上宠幸,自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好,明天,我先看一看。”承琪将纸折好放入袖中,“原本是想着来欣赏江南春光的,没想到路上耽搁,已然春日将尽了。” “公子无妨,花园的景色仍然是不错的。” 清瑶在自己房中百般无聊,写了字,画了画,绣了花,又绾了一个新式的发髻,施了薄粉涂了淡唇。贵客已经来了,大哥却吩咐自己不能离开房间。 “太过份了吧。”连丫环玎玎也觉得待在房里实在无聊。“门都不给出。” 清瑶在屋里转了几圈,望着桌上的春瓶,瓶里的花插了几天差不多蔫了。 “我才不管呢,就去花园里,我得摘点花回来。” “那老爷要怪罪下来怎么办?”玎玎有些担心。 “放心吧,大哥舍不得骂我的。”清瑶拉开门,望了望外面,一步跨出门去,玎玎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虽然对欧慎之绝对放心,承琪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跟在皇帝后面,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这种紧张感他一直都保持着,周围貌似都是自己人,也并不代表着安全。 比如,此刻,他听到了一个不属于这群人的声音,一个来自假山后面的声音。 本能地,拔剑,纵身,同时喝道:“什么人?”剑所指的方向,露出了一张少女美丽的脸,她显然是第一次见到一把剑指着自己,惊讶的表情多于慌张,他几乎以为她对他的剑有些好奇。 就这样,他用剑指着她,她好奇地望着剑,他奇怪地望着她。 欧慎之跌撞着跑来:“琪三公子,剑下留人啊。那是舍妹,那是舍妹。” 边说边跑到少女身边,一把扯过:“让你在房中不要出来,偏要出来。” 少女粉唇一噘:“自己家花园都不能来啊?” 承琪收了剑,少女的大眼睛转向他,两人目光相碰,似有电石火花,少女眼波流转,承琪也竟然一时呆了。 “这是下官舍妹,叫清瑶,原让她在房中,她年小不懂事,不想出来惊着皇上和琪三公子了。”欧慎之惶恐作揖。 皇帝在旁望着清瑶,高声说道:“这大好春光,的确不该把舍妹关在屋里,过来陪朕一起欣赏。” 欧慎之拉着清瑶走向皇帝,承琪默默地站了会,才慢慢跟上。 承珞和清瑶说说笑笑,问她是否读书,喜欢什么,指着园内的假山、亭子问这问那,不时发出笑声。 清瑶穿着淡紫色的罗裙,鬓角斜插一朵粉色的蔷薇,在移步说话间,花瓣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地颤动着。 是的,承琪已经观察到了,这个园子里开了很多蔷薇花,那一定是她喜欢的花吧。承琪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下来,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有一个什么东西,从他心里长了出来,如藤蔓般四处伸展,把他包裹起来。 但是,他又立即警醒,快速地斩断了它们。他已经看出承珞的心思,这个女孩,今晚得陪皇帝。 即使在晚宴的时候,她不时用眼角偷偷瞟他,他偶尔也会转头看她几眼,但无论多少次目光相对,她看到的总是淡然,甚至,是拒人千里的冷漠。 很多年以后,清瑶问自己:“你后悔过吗?那一次小小的任性,遇上的那个人,让你沦陷了一生,却终究不得。” 第4章 紫罗裙:倾心 在古代,最大的豪门就是皇家的宫门。如果能进入宫中,被皇帝宠幸,运气好再生下个儿子,如果这个儿子还能当上皇帝,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最完美的人生了吧? 当然,登上太后之位的道路是极其困难和艰险的,稍一不慎就会有杀身之祸,拼的不仅是实力,还有心机手段和运气。对于世上大部分的女子来讲,是不太会去做这样的梦的,毕竟,皇帝只有一个,后宫佳丽却有三千。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就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但欧清瑶却成了别人口中的意外。 她自己也未曾想到,这个和自己和蔼谈话的男人,竟然是当今圣上。 而这个当今圣上,竟然在当晚强暴了她。 用强暴这个词,是因为清瑶根本不愿意,承珞逼迫了她,她不仅反抗,还把承珞给咬了。 欧慎之按皇帝吩咐,把晚宴办成了家宴,在座的只是慎之和夫人,还有吴州知府、通判等人,地点就在花园中的凉亭里,氛围比较轻松。承珞的心情非常好,他让清瑶坐在他身边,不时和她说话,问她喜欢吃什么,平时爱做什么,她一一回答,承珞微笑着不断点头。 承琪一反常态,整个过程中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与清瑶目光相碰,他总是稍一对视就转开。 吃罢退席,几个官员一一告辞,承琪安排皇帝先去休息,清瑶也跟着嫂嫂回了屋内。 承琪这才拉下了脸问慎之:“令妹为何不在名单之上?” 慎之垂手答道:“舍妹自幼被父母娇惯,不懂规矩,且脾气任性,我平时都难以管教,不符琪三公子您的条件,所以,就没有算上。” “皇上的心思你也该懂得了。” “下官懂。” “今晚让令妹好好伺候吧。”承琪甩袖转身离开,慎之站着发呆,隔了半晌,才朝清瑶的房间走去。 来到承珞房中,承珞正搓着双手满脸兴奋:“江南真是人杰地灵啊。承琪,没想到欧慎之的妹妹,竟然如此国色天香。” 承琪笑道:“就担心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朕喜欢得紧呐。小姐人呢?”承珞的目光往承琪身后望去。 “稍后就来。”承琪走到房间里间,望了一眼床铺,伸手摸了摸褥子,被褥都是新的,罩着大红的龙凤图案绸缎,触手柔软。 “不错。”承琪笑道,“只是这龙凤图案太招摇,鸳鸯会不会更好些?” “什么图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承珞把手搭在承琪的肩上,扳过他的身子,“琪儿,事成了,朕要好好赏你。” 承琪刚想说话,听到慎之的声音:“欧慎之携妹欧清瑶请皇上安。” “进来吧。”承珞应道。 慎之和清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清瑶略施薄妆,眼里却是湿漉漉的,像是刚刚哭过。承琪眉头微微一皱,慎之立即轻拽了一下清瑶的衣袖,她才双手往腰间一掬,道了个福。 承珞上前拉起她的手,笑着说:“不必拘礼。来,让朕仔细瞧瞧。” 承琪一见,便向门外走去,经过清瑶身边的时候,她猛地转头望他,眼里充满了绝望与哀求。 承琪的心狂跳了一下,但他依然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欧慎之也跟了出来,随手带上了门。 站在皇帝的门前,黑暗的天空显得格外的高,承琪在空气中闻到了夏天的味道,花园的草丛中有萤火虫在飞舞,池塘里传来轻轻的蛙鸣。 该是个美好的夜晚。他想,可是,他听到了清瑶的哭喊声,先是大声地叫喊,到后来低低的呜咽。承琪背对着屋子,闭起双眼,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屋里逐渐安静下来。他听到屋门打开的声音,清瑶一步步走了出来,走过他的身边,停了下来。 他仍然没有睁眼,他不想看她的样子,随即,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往前面跑去,猛然睁眼,看到清瑶纵身往池子里跳,他飞快一个箭步向前,伸手抓住她的衣服,一把拽了回来。 由于力道太大,清瑶的身子直冲到他的怀里,但她挣扎着要继续往池子跳。承琪两手死死地按住她的胳膊,她又是踢又是叫,挣脱不开,竟朝承琪的胳膊狠狠一口咬下去。 瞬间的痛楚让承琪睁大了眼睛,有点不相信地望着清瑶。她居然,咬他?果然既不懂规矩又任性,可是,现在她是皇帝的女人了。 承琪没有松手,依然用力按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刚才若晚一步,他就得跳水去救她了。 慎之和夫人闻声赶来,后面还跟着玎玎和另外几个丫头,几个人上来把清瑶死命拉开,她的嘴才离开承琪的胳膊,他已经被咬得脾气都没了,慎之连连赔罪,他只挥了挥手:“好好看着她,不能有闪失。” 等他们把清瑶架走,他转身跑进承珞屋中,却见他倒在床上,呼呼直睡。承琪苦笑了一下,关上门,安排好两个侍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他才感到胳膊极痛,卷起袖管,两排深深的齿印,已经咬破了皮肤,往外渗着血。疯女人!他不由暗自嘀咕,居然敢咬我? 但是,承琪没想到,第二天,承珞和他说起昨夜清瑶的反抗,又踢又打,“她居然还咬了朕。”承珞摸着肩膀说。 承琪不由瞳孔放大,下意识地用右手捂住了胳膊:“这么大胆,没咬伤你吧?”这个叫好好伺候吗?他在想着等下如何去训斥欧慎之一顿。 承珞却道:“朕太喜欢了。以前所有的女子见了朕都是百般顺从,毫无趣味,像清瑶这样,朕才觉得有一个男人的征服感啊。” 他翘起了二郎腿,承琪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才想起来要办的正事。 “欧慎之挑选了六个女子,皇上你是要直接见,还是我先替你看一看?” “要什么其他女子?都散了吧,我有清瑶一人足够了。” “你得多撒网啊。”承琪急了,这次来吴州的目的,就是来找佳丽的,根本无法拿不上台面讲,还得寻个理由搪塞天下百姓。如此大费周章,但如果只选一个,概率也太小了。 “我决定了。如果命里注定我承珞无子,我也认了。今夜我还想和清瑶温存温存,明天我们就起程回京。”承珞语气坚定,看来已打定主意。 承琪站起身,不再多说,他知道皇帝的脾气,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他还要先去处理那位任性的小姐。 刚出门,正好欧慎之急急走来,看到他连忙上前,双手作揖,然后面露难色道:“琪三公子,昨夜清瑶多有得罪,但她现在想请三公子前去,有话想对公子说。” “前面带路吧。”承琪正想着如何处理,慎之来得刚刚好。 到了清瑶房中,只见她换了件淡绿色的薄衫,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也重施了粉,化了妆,丝毫看不出昨夜未睡的样子。见承琪进来,她直直地盯着他,目光清冽,却又带着怨愤。 承琪这次没有移开眼睛,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为什么不让我死?”她终于开口。 “你不能死。”承琪面无表情,声音高冷,他必须在气势上压住她。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他是皇上。” 清瑶一下子站了起来:“是皇上就可以随心所欲吗?”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清瑶死死地盯着他,恨恨地吐出几个字:“你真卑鄙。” 承琪仍是没有表情地望着她,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从今天起,我每天都要诅咒你们。” 他的嘴角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抓起她的手,把玉佩放在手掌中。“你要诅咒,也得有个媒介,这个玉佩给你,天天对着它骂我。如果可以让你爱皇上,你可以诅咒我一辈子,我死都可以。” 他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几乎要贴上她的脸。她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忽然慌乱起来,但手却被他握着。 这个男人,他用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讲着最冰冷的话:“你现在,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好好伺候,你和你全家都能活,否则,大家都得死!” 他退开一步:“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清瑶瘫倒在椅子上,摊开手掌,刻着“平王琪”三字的玉佩泛着莹润的光,却似乎在对她说:来吧,来诅咒我吧。 我要诅咒你,可是,我想不出一句恶毒的话。 第5章 久寻思:无子 春去,夏至,夏走,秋来。 清瑶的小腹渐渐隆起,越来越大,她感觉到体内那个小生命的蠕动,这蠕动给她带来了温柔。 她已经记不清那个晚上她是怎样无力的反抗,那个男人,她快想不起他的样子了,仿佛都是一场梦,如果不是肚中孩子不断的踢打,她甚至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 玉佩是真实的,每当她握着玉佩,承琪的眉眼就会浮现眼前,那眉眼真是好看呐,特别是眼睛,让人就想在他的深眸里沉下去,沉下去,再也不起来。 他像玉般温润,也似玉般冰冷。 清瑶不知道,在遥远的京城,那双她想念的眼睛,经常会看着胳膊出神。上面有她留下的印记,那是他的痛,也是他的遗憾。 如果他们不去江南,她大概就会和普通女孩子一样,嫁个男人,过普通的生活吧? 如果时间倒退回去,他没有发现她;如果他一见她就对承珞说自己想要她,还会有遗憾吗? 他永远得不到她了。 承琪站在窗前,窗外的银杏叶一片片飘落,秋已深,冬天快到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唯求她们母子平安吧。 他早就接到欧慎之的密报,清瑶有喜了,初闻时他欣喜万分,但随即黯然:那是她和承珞的孩子。 他强压着要把信息告诉承珞的念头,再等等,怀孕的消息越早透露,清瑶的危险越大。他回复慎之只有八个字:“多加照料,务必保密。” 慎之是保密了,唯独没对皇帝保密。在清瑶临近生产日子的时候,欧慎之向承珞上了一道密折,折子里大大地恭维了皇帝,并感激涕零地叩谢皇恩,说因皇上宠爱,现在清瑶已经怀上龙种,不日就要生产。 承珞将折子给承琪,承琪看了,气得脸色发青,在心里骂了几百遍的混账。 承珞来回踱步,喜形于色,“这个慎之,真是的,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得接她入宫,我要亲眼看着我的皇子出生。” “不行。”承琪泼他冷水,“别说千里迢迢一路颠簸,即便平安入宫,也会惹皇后下毒手。” “已经快临盆了,皇后没办法不让她生。” “生了再害,你又如何?” “那我就废了她。”承珞咬着牙,恨恨地说。 “废后那么容易?即便废了,孩子没了。” “我立清瑶为后!”承珞大声说道,承琪不再说话,皇帝做事总是如此任性不考虑后果,他叹了口气,随便你吧,不想管了。 两天之后,一队人马从京城出发,快马加鞭前往吴州,他们奉命将清瑶接回宫中。 而在他们身后,另一队人马跟着,一路奔驰。马背上人个个身着黑色紧身衣,腰挎兵器,一路并不说话,只是保持了三里的距离,紧紧跟随。 承琪是在马队出发后的次日离了京,他思考了两天两夜,还得为承珞的轻率去收拾局面,在内心深处,他担心着清瑶的安危,与其在京城焦急地等待消息,不如亲自去接她回来。 虽然出发晚了一天,但承琪没有到的太晚。他远远地看着玎玎搀扶着大腹便便的清瑶上了马车,一年不见,她的身材因为怀孕丰满了很多,但脸仍是那样清纯。随车的还有一位年长的女人,承琪猜可能是接生婆。他不怀疑慎之做事安排的周到,但对于这队保护的人马,他仍不放心。 承珞低估了这件事的风险,他派出的只是宫中二三流的侍卫,而且只有五个人。他或许想着清瑶是个女子,万一在路上临盆,男人多了有很多不便之处。但他没有料到,韦皇后获取情报和派出杀手的速度,要比他快多了。 这也是承琪所担心的。 果然,刚出了吴州的地界,杀手们就开始行动了。 黄昏时刻,他们趁着暮色快速靠近,一言不发,痛下杀手。 侍卫在慌乱中抵挡了一阵,这给承琪争取了一点时间,他策马上前,拔剑冲入人群。 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就冲着马车里的清瑶来的,所有的人都朝着马车砍杀过去,侍卫挡在前面,承琪刺倒两个,拉起一个倒地的侍卫,他看到承琪,眼里放光:“琪三公子。” 承琪点头,并不说话,继续举剑刺向其他黑衣人。 对方来了十个人,已经倒了三个,但自己这边,也躺下了两个。 四对七,还可以搏一下。黑衣人面生,他们使用的兵器也很奇怪,长刀,刀刃前端却有锯齿,能勾住对手兵器,如果力气小,兵器撞上了,一勾一带之间,很容易脱手。倒下的两个大概就是这么被勾走了兵器而被对方砍死的。 承琪不慌,三年的边关杀敌经验,早就让他练出了在人堆中搏杀的本事,只是他身子一直挡在马车前,无法快速将黑衣人击退。剩下的几个侍卫接连倒地,这么纠缠下去,自己恐怕体力不够,耗都要被耗死了。他不免有点着急。 但为首的黑衣人更急,原本想突袭上去杀个措手不及,杀完就退,没想到侍卫拼死抵抗,又突然来了个武功高强的年轻人,看似文弱,但剑势凌厉,下手极狠,连着杀了几个弟兄,看来不能纠缠,不如直接将马车里的人砍了,回去交差算了。 于是他一声口哨,剩下的三人齐齐往马车扑去。两人挥刀砍向承琪,一人跳上车顶,举刀往车厢扎了下去。 承琪听得车内有人惨叫,顿时急火攻心,避过砍来的刀,一个后空翻,也跳上了车顶,一剑将那人扎了个对穿。车下两人见状,直将刀往车厢里砍,又一声惨叫,承琪再次跳起,身子在半空中扭转,反手刺向车前的两人,原本想留个活口问问什么来路,现在只有痛下杀手了。 随着剑扎进一人的背,另一个的刀已经砍向车厢最里端。承琪来不及将剑从尸体上拨出,身子往前一扑,双手勒住那人的脖子一起倒在地上,那人双手在空中挥舞,又反肘击打承琪,承琪一用力,直接扭断了他的脖子。 推开尸体,他迅速起身,往车厢里一望,清瑶正蜷缩在车的后部,前面趴着玎玎和接生婆,看着没有了气息。 清瑶已经准备好死了,虽然她没想到死亡会来得这么早,当欧慎之告诉她皇上派人来接她入宫,她就想着,等生下孩子,她将如何去了断自己的生命。 车厢外的厮杀声和玎玎她们的鲜血,并没有让她害怕。她只是有些难过,未出生的孩子就如此随她而去。 有人拼命想活,但终究死去,有人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却死不了。 承琪向她伸出手去,他的白衣上沾了鲜红的血,连带眼睛都充满了血色,清瑶没有动,只是望着他,像是在怀疑,又像是在确认。 “跟我走。”他上前一步,抓起她的手,她艰难地起身,肚子隐隐作痛,她没有说话。 把她扶下车,他转身把自己的马牵过来,“你还能骑马吗?我们得走。” 清瑶点点头,他托住她的腰,把她扶上马,自己一个飞跃坐在她身后。肚子太大了,她只能斜靠在他怀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觉恐惧如蚁般爬满了全身,身子不停地颤抖起来。 他在后面双手环绕着她,抓紧缰绳,一夹双腿,马飞奔起来。她感受着从后背传来的他的热量,他的温度使她逐渐放松下来。 一路上,如果都是如此相依,那么,她希望,这条到京城的路永无尽头。 承琪无法判断是否还有其他杀手,他知道韦后做事向来考虑周密,这批人虽然功夫可以,但也不是顶尖杀手,除非她有十足的把握杀掉清瑶,否则不会只派这几个人来。所以,他们要尽快离开,最好到前面的镇子里,他还要和她乔装一下。 承琪想法没错,但他忽略了一点,他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少年,尚未娶妻,他哪里知道,一个快要生产的女人,在经历过惊吓和颠簸之后,她的肚里的孩子,急着要出来看世界了。 清瑶嘴里发出了呻吟,承琪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呻吟的含义,直到这声音越来越急促,他才勒住了缰绳。 “你怎么了?” “我的肚子很痛,要生了。”清瑶咬着牙说,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 承琪愣了,他举目一望,山间小道,不仅前后不着村,更是连个人家都没有。 “你再忍忍,往前走看看有没有人家。” 策马再往前去,承琪看到清瑶捂着肚子,身子扭动着,他担心她坠马,便双臂夹紧,用力环住她,同时四处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住人家。 终于,有前面路边,透过树的缝隙,他隐隐地看到有座茅屋,“有人家了,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 皇子,也请你再坚持一下。承琪在心中默默祷告。 第6章 承君恩:欢喜 抱着清瑶,承琪在屋前高声问道:“有人吗?有没有人?”连问了几声,没人应声。他一脚踢开屋门,环顾屋内,没有人,家具上也布满了灰尘,看样子好久没有人住了。 好在床榻、锅灶都有。他把清瑶放在床上,又从床边柜子里扯出两条被褥,旧些,但还能用,一条盖在身上,一条铺在身下。 清瑶呻吟着,承琪站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后悔刚才出手晚了,没能救下接生婆,现在这种情况,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 清瑶在疼痛中还保持着一丝清醒,她望着这个身染鲜血的贵公子,爱也罢,恨也罢,现在除了信任,别无选择了。她闭起双眼:“琪三公子,我和孩子的命交给你了。” 承琪何尝不知道,不仅仅是清瑶母子,整个江山社稷的未来,现在都交给他了,他没有选择,但他又该怎么做? 他闭起眼睛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片刻之后,他转身跑向灶台,水缸里有水,厨房里有柴,架柴、点火、烧水,清瑶的呻吟越来越短促,他又重到床边,望着满头大汗的她,俯身问道:“告诉我该怎么做?” 清瑶疼得快要失去知觉,只是呻吟着:“帮我,帮我。” 承琪的额头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一咬牙,他往下边探去,摸到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他高叫:“摸到头了。”不及多想,俯首低身,他两手轻轻托住孩子的头部,随着清瑶的一声大叫,孩子滑出身体,哇哇大哭。 承琪双手托着这个小小的身体,长呼口气,转头望向清瑶:“是皇子!” 她哭了,汗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望着他手里的孩子,望着他。这个男人,曾经狠心地把她推给另一个男人,现在,他又狠心地把她的生命延长,全然不顾她的想法,是不是她要的,是不是她爱的? 可是,此刻的他站在黄昏的光里,托着孩子,满是欢喜,他像是光本身,照亮了这间昏暗的茅屋。 清瑶望着他拔出小刀割了脐带,给孩子洗澡,收拾掉带血的褥子,也坦然地接受他小心翼翼地擦拭。 做完这一切,承琪把孩子放到清瑶的怀里,给她盖上被子,“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在外面。” 承琪掩上茅屋的门,坐在屋边的石头上,慌乱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皇子平安出生了,这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 他把他迎接到这个世界上来,是上天给他的使命,接下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也是他承琪的责任。 这对母子,已经和他的生命联结起来,这是他种的因,也必由他承担这个果。 他望着京城的方向,低声说道:“皇兄,你有儿子了。你放心,承琪我哪怕死了,也会保她们母子周全。” 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赶到前面镇子上,找个郎中给清瑶和皇子瞧瞧。承琪心中想着,却听到她在屋里呼唤他。 他立即进屋,看了下屋内没有其他人,来到清瑶面前俯身问她:“怎么了?” “孩子饿了。” “你喂他呀。”承琪望望了小皇子,他的胸脯一起一伏,紧闭着小眼睛,小嘴咧着,却没有声音。 清瑶脸一红,低声说:“我没挤出来,他没力气,也吸不出来。” 承琪愣了一下,听明白了她说什么,略有尴尬,转身去灶台,翻着那里的瓶瓶罐罐说:“我找找有没有米,煮点粥,你也该吃点东西。” 翻了一会,他皱着眉头回到床边,望着孩子,那孩子的身体像是被抽了气似的,渐渐干瘪下去。承琪吓得跳了起来:“他怎么了?” “他是饿。” “他会饿死吗?”他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刚刚还发过誓要保皇子平安的,现在眼看就要饿死他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吧。”清瑶说的是实话,但她是母亲,自己的孩子哪怕有一点点不舒服,她都会担心。 承琪弯腰拔出脚脖子上的尖刀,把手腕靠近孩子的嘴,刀就要往自己的腕上割去。 清瑶大叫:“你要干嘛?” “给他喝血,喝了他就不会死。明天我们就去镇上,可以找人帮忙。” “住手!”她拉住了他的手,“不能给他喝血,绝对不能!” “不能让他饿死。” “你替我吸出来不就好了。”清瑶说完,空气瞬间凝固了。 她涨红了脸,承琪身体像被定住了,只有眼睛还是活的,转向清瑶,眼里闪过一万种表情。 “我?我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他哆嗦着嘴唇,不是害怕,而是震惊。你何止是任性和不懂规矩,你简直是、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在心里狂叫,很想把刀往手腕上划。只要我动作快,她也拦不住。 但是,他的身子却是俯了下去,头埋进了她的怀里。 琪三公子,你竟然做这样的事! 清瑶无法确切地知道承琪的真正想法,但她肯定的是,当他单膝跪下探过身子用嘴噙住吸吮的那一刻,他已经把一切都交给她们母子了。无论他之前如何高傲、冷酷,在这一刻,为了皇子,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他视为生命的尊严。 她还没学会如何做母亲,可是现在,她很想把承琪抱在怀里,想像母亲一样去哺育他,她的眼泪迸了出来,浑身被一股暖意充斥着,膨胀着。 承琪再次把皇子塞进了清瑶的怀里,孩子大口地吸吮着乳汁,他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带上屋门,坐了下来。 身体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承琪虽然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但只是前去应酬,从没有和女子亲近过。现在想来,那些朝廷上的尔虞我诈,沙场上的金戈铁马,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比起这事,都算不了什么了。 为了皇子,为了皇子,为了皇子。 他一遍遍重复,大口地吸气,努力使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 夜色已深,晚霜打了下来,寒气渐侵。 黑暗中,有人靠近。 承琪一摸腰间,剑却不在。他蹲下身子,把自己藏在阴影里,右手伸向脚边,拔出尖刀握在手中,屏住呼息,仔细地在黑暗中辨别人影。 一个、两个、三个。 看身形,和刚才那批黑衣人是一伙的。 那三个人显然是被拴在路边的马吸引过来的,他们悄悄走近,往茅屋张望,并没有发现伏低的承琪正在他们不远处。 两人走近屋子,另一个人站在外边往路上看。 眼见着他们就要推门进入,承琪一跃而起,手中尖刀划向一人脖子,那人猝不及防,脖子已被割破,鲜血狂喷。边上的人一见,来不及拔刀,将肩膀向承琪撞来,承琪后退几步,返身朝站着的人扑过去。那人举刀迎面砍来,承琪拿短刀一格,手臂一阵发麻,不敢硬碰,往边上斜斜窜出。门前的人也飞跑过来。 一对二,剑还不在手上。承琪一边躲避着砍来的刀,一边往外移动。黑暗里,他看不清对方的动作,躲闪之间,已被刀锋划破衣服,左臂和前胸隐隐作痛。 这时,一缕月光穿过云层照了下来,承琪抓住机会,一步上前迅速出手,右手将其中一人握刀的手捏住,左手将他的左腕按住,他的身体站在那人的后面,以他为盾来挡同伴的刀,同时将他手中的刀砍向对方。 之所以选他,是因为他在刚才的招架之中,发现这人体型较小,劈过来的刀劲道也偏弱,于是趁着能看清的机会快速出手。 果然,对面的人有了顾忌,不敢再进攻,而被他按住的人拼命想挣脱,甩头之间,面罩滑落,月光照在他脸上,却是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这女子转过头,两人的脸几乎贴上,承琪吃了一惊,松了手,但立即后悔,机会稍纵即逝,他已经失却了优势。 他干脆站定不动,脑子急速地转着,想着脱身的方法。另一个黑衣人想要上前,却被女子抬手制止。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转身对同伴说:“走。”朝着路边走去,她的同伴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两人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承琪舒了口气,不及多想,急忙进屋,抓起放在桌上的剑,对清瑶说:“我们得赶紧走。” 上前抱起孩子,从柜子里扯出一堆衣物和布料,找了一块粗布包了个襁褓,帮着她把孩子绑在胸前。出门前,承琪又顺手带走两件衣服。 清瑶看到他身上衣衫划破,还多了血痕,门前地上躺着一人,不由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承琪没有回答,扶着她上马,他依然在她身后,快马加鞭地急驰。 黑暗而寂静的山路上,马蹄声格外响亮。 第7章 远含情:印迹 这是漫长的一夜,从黄昏时马车被截,到茅屋产子,到深夜逃亡,从这夜起,欧清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这个梦始终没有醒来。 在梦里,她一直在奔跑,在躲藏,她的身边,总围绕着厮杀和血光,像一团散不开的雾包围着,缠绕着。她的双手环抱,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冷让她浑身发抖,这漫长的夜啊,何时结束? 孩子在怀里哭了起来,承琪勒住了马,前面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一片寂静,孩子的哭声回荡在山谷里,清瑶用手轻拍他的背,低声的哄着。 承琪下马,把她抱了下来,扶她在一块石头后面坐下,清瑶转身解衣喂孩子,孩子立即不哭了。承琪转过身不看她,低声说:“你就在这里,别出来,等我回来。”略一沉吟,他又说:“如果我不回来,你就往回跑。” “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等你。” “好!”他从腰间拔出剑,缓步向前走去。 清瑶转头往他前面望去,树林里走出数个人影,手里也都拿着兵器,把承琪围了起来。 “琪三公子,真想不到皇上竟然派了你来。”一人缓缓开口道。 清瑶听得承琪一笑:“我也没想到,你王都统,竟然是皇后的人。” “都是拿银子卖命,给谁卖不重要。不如公子把人交给我,我们将来还可以一起喝酒。” 承琪冷冷地道:“这酒,就不用喝了,人,我也不会给。” “看来,今晚我们中,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了。”王都统的声音也变得冰冷,“公子放心,我会让你死的好看一点的,毕竟,天下闻名的琪三公子要是死的太难看,该伤了多少女人的心啊。” 承琪笑了:“你会死得很难看。” 王都统面色一凛,左手挥动:“上。”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清瑶躲在石头后面,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承琪杀人,她心中的翩翩公子,现在成了人间恶魔,他身形舞动,时而蹲下,时而转身,时而腾空,时而踢踹。长剑所到之处,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他在奋力地为她劈开迷雾,要把她拉到光明之处。 只是这雾,太浓太重。 清瑶闭上眼睛,泪水涌出眼眶,她紧紧抱住了孩子,把脸贴着他的小脸。 随着一声惨叫,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她惊慌的睁开眼,却看到承琪单膝跪着,以剑撑地,身子微微起伏,似乎是在用力喘气。 而对面,还站着一人,王都统始终没有出手,现在他目光复杂的望着承琪,既是欣赏,也是惋惜。 “琪三公子,好功夫啊。只是,你力尽了吧,不如你把她交给我,我可以放你。” “那你得先杀了我。”他站了起来,挺直了背,清瑶听着这斩钉截铁的话,瞬间不怕了。死就死吧,她愿意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承琪不能让她死。 王都统的武功他是清楚的,人称“王大力”,一身腱子肉,力大无穷,手里的大环刀是精铁打造,他是王家刀法的嫡系继承人,从武功上讲,承琪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次带了人来围攻承琪,真要杀,开始就可以直接动手,却只是让下属攻击,自己却在一旁观看,意图很明显,看似消耗承琪体力,实际上却有猫在玩耍股中老鼠的戏谑。 琪三公子竟然被我王某玩于股掌之中,这比直接杀了他有趣多了。 只是,他不知道,两个人的搏杀,除了靠武力,还要靠脑袋和谁更拼命。 承琪现在,是把命豁出去了。 他身子一弓,腿一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剑直刺过去,王都统挥刀来挡,他却虚晃一下,往旁一闪,反手再刺。 要快,不能和他硬碰,不能纠缠。我没力气了。 承琪快速出剑,但每次对方的刀挥上来的时候,他就闪开,王都统刀刀劈空,不由大怒。低吼一声,手腕翻转,改劈为刺,朝承琪左胸扎来。他已经想好了下一招,承琪必定会往右边躲闪,他的左手已伸手怀中,触到了飞刀的柄,只要他一往右闪,他的飞刀就要出手。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承琪不仅没有躲,反而身子微微往下一低,迎了上来。刀直接扎进他的肩窝,他举左手握住刀把,低哼一声,身子往前一挺,刀穿过他的身体,而他也已经到了王都统面前。 一切都太快了,王都统抬出左手,一掌击在承琪胸口,他肩上的血和口中喷出的血溅到他脸上,他本能地闭了下眼睛,就这么短短一瞬,感觉脖子一凉,再睁眼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血从脖子上狂喷出来,承琪整张脸都被血染红了,他的右手多了一把尖刀,刀尖上也滴着血。 王都统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那是边军与敌同归于尽的作战路子。 空气里都是血的味道。 接下来的事情,承琪记不太清楚。他只记得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捂着肩膀朝清瑶走去,他也听到了清瑶呼喊他的声音,那声音好远,仿佛来自天边。 然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一个翻身坐起,看到清瑶正抱着孩子坐在他身边望着他,才长舒口气。 肩膀已经包扎好,嘴里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有点咸,又有点甜,他舔了下嘴唇,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没有说话。 王都统的一掌打伤了他的内脏,他一动,就感觉身体像被撕开般痛楚。闭着眼睛微微思考了片刻,他对清瑶说:“我们回去。” “回去?回哪里?” “回吴州,欧府。” 承琪知道,以他现在的状况,绝对去不了京城了,如果路上还有伏击,他和清瑶母子只有死路一条,回吴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上马折返吴州,一路急赶,倒是平安,想来杀手还在前往京城的路上等待。但承琪依然不敢放松,两人换掉血衣,尽量不惹人注意。 承琪在路边买了烧饼,并未停留,而是策马到了一处无人之地,才停马下来,塞过一张烧饼给清瑶:“赶紧吃吧。” 清瑶接过立即大口咬起来。 “慢点吃。” “到底快点还是慢点啊?”承琪转眼望着她,似乎接不住她突然的调皮,不由微微一笑:“别噎着。” 清瑶捕捉到了他一闪即逝的微笑,那是他一生中仅有几次地对着她笑,在她日后的记忆里,这一枚闪烁的笑容,如阳光般闪闪发亮,给了她无限的希望。 承琪也饿极了,连日的厮杀加上受伤失血,让他几近虚脱,他右肩靠在树上,侧着身子一边警惕地观察道路,一边大口吃着烧饼。 她就默默地望着他,他的侧影显得轮廓分明,她望着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怀里抱着的孩子,直到他抬头抹了抹嘴,她突然说:“原来,你吃东西的样子并不斯文。” “一介武夫,何来斯文?” “才不是吧?那个叫王什么的人说了,京城女子无不为你倾倒,想必你在京城,必定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衣华服,戴鲜花,佩宝剑,招摇过市,引无数女子为你尖叫。” 清瑶说着,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见不到他走在京城大街上的样子,见不到他周旋在权贵中的风流倜傥。她见到的他,就是一身鲜血,满眼冰冷。 承琪转过头来看向她,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着:“经常出入各个酒楼,呼朋唤友,意气风发,真真是鲜衣怒马公子无双。还常去青楼看歌舞,为她们一掷千金。” “我看歌舞不用去青楼。”承琪突然说。 “那去哪里?” “宫里。” 一阵沉默。 隔了半晌,清瑶才开口:“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承琪仍是没有说话。 “你,完全可以在你的王府里,赏花读书,喝酒看戏,做个快乐自在的小王爷。可你为什么要来保护我?这不该是你做的事。如果你因为这样死了,你会后悔吗?” 承琪望着清瑶,她的眼睛似乎罩着一层薄薄的雾,但是在这雾气中,有光在闪闪发亮。承琪直视过很多人的眼睛,那些眼睛里,写满了奸诈、计谋、贪婪、争斗、奉承、恐惧、卑微,写满了人世间所有的不堪。 而清瑶的这双眼睛,就像他书房的南窗,窗外有蕉叶欲滴,梅花数朵。 承琪愣愣地望着她,她也望着他。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说道:“选择做的事,就不会后悔。” 哪怕是死。——还有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第8章 天意明:降生 江南的雪,细细柔柔的,飘在屋顶上、树木上,像洒了一层薄薄的糖。雪落到地上,便融化掉了,地面潮湿,犹如镜面一样反着青色的光。 清瑶身穿大红的斗篷,站在院中望着枝头的积雪,那雪轻轻的伏在尚有绿叶的树枝上,那样的温柔。 承琪见到的雪,和我见到的不一样吧。清瑶想。 欧慎之已经接到了承琪的密信,承琪在信中依然保持着一贯的作风:“上赐皇子名:庆临。务严加保密,护皇子周全。”清瑶想在只言片语中寻找到他对她的想念,哪怕只有一点点,但她失望了。 那天他俩进入欧府的时候,欧慎之大吃一惊。承琪讲了一句:“给她们找个安全之处。”便晕了过去。 慎之命人将承琪抬上床榻,仔细查看,除了身边有几处轻微的皮外伤以外,最重的就是肩上的贯穿伤。整个伤口皮肉翻转,前后都在往外渗血,周围皮肤也红肿一片。 慎之对伤口进行了处理,虽然伤重,但也无大碍。用上止血药、消炎药,再服下几贴汤药,休息几日,会逐渐痊愈。 严重的是,承琪有内伤。王大力近距离的一掌,已经将他的内脏击破,虽暂不致命,但恐怕也难以复原。 “公子得尽快回京,找御医仔细诊治,好生调理休养,切不能再用武力了。”两天后承琪醒来,慎之对他讲。 承琪点点头,问:“她们母子的住所安排好了吗?” “公子放心,已经安排了。那住所原是我出钱给府中管家的养老宅子,由他远房侄子经手,未曾想老管家去年去世,这宅子也就一直空着。现在让清瑶住过去,无人知晓那是我的房子,很安全。” “好,要快。”承琪摸了摸肩,又问:“欧大人懂医术?” 慎之答道:“家父在原阳县经营药铺,我们家三代行医,我科考之前也随家父学习,略懂些皮毛。” “欧小姐也会?” “她呀,会一点吧。小时候父亲喜欢,经常带她去铺子,看多了,也就学会一点。” “现在,保护皇子的安全是你欧慎之的大事,保,则全家飞黄腾达,不保,则满门抄斩。所以,欧大人……”承琪拖长了语调,一字一顿地说:“严、加、保、密。” “下官明白。” “若有谁口风不紧的,你知道如何处理吧?” “知道,请琪三公子放心。” “让她们赶紧搬过去,不能再拖,皇后的人定会来查探。” “已经安排了,清瑶她非得等你醒了才肯走。” 承琪听了,微微叹气:“你告诉她,我醒了。准备好马,我即刻回京。” 当清瑶被慎之的人秘密带走的时候,她才知道承琪已经离开回京,她恨他没有和她道别,可是即使相见,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承琪回到宫中,带给皇帝的口信是“皇子夭折。”承珞大惊失色,继而大怒,大骂前去接人的侍卫无能,骂还不解气,他开始摔东西,甚至将一只花瓶朝承琪砸了过去。 承琪没有躲,花瓶扎在头上,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慌得小太监立即跑过来,想给他擦,看着暴怒的皇帝却又不敢动。 等承珞折腾的没有力气了,坐在龙榻上呼呼喘气,承琪才靠近他。小太监正要弯腰收拾地面,承珞大喝一声:“滚!”吓得他们立即退了出去。 承琪伸手握住了承珞的手,承珞抬起头看到他流血的额头,满脸痛苦:“承琪,朕什么都没有了。朕不是想伤你,朕只是太难受了。” 承琪没说话,摊开承珞的手掌,抬起食指,在他掌心慢慢划着,眼睛紧紧盯着承珞,缓缓摇头,示意他不要激动。 他写的是一个“活”字。 承珞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他不敢相信,但是承琪的眼神告诉他,他的儿子还活着。 皇后在宫内得到的消息有三: 一是派出去的杀手前两批失去了消息。 二,清瑶母子也消失了,已经打探过欧府,但欧慎之一切正常,从偷听他与夫人的谈话中得知,两人还认为清瑶已经进京,看来毫不知情。 三是承琪前先日子离京,的确是去了吴州,回京后身子骨极差,皇帝派了御医去诊治,他一直闭门在家调养。 皇帝暴怒的情形已经传到她这里,看来承琪虽然杀了她派出去的杀手,但也没能保住那对母子,自己还受了重伤。 这样也好,韦后想着,那小妖精已经死了,孩子也没有了,现在承琪自身难保,她心上的石头终于搬走了。 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有隐隐的焦虑和怀疑,对于琪三公子,她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在太子宫中,她就见他,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整日里爬树翻墙,斗鸡玩狗,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不知不觉,这个曾趴在她膝上问她讨要葡萄吃的小男孩,突然间变成了一个难以捉摸的人。每次见他,他毕恭毕敬的外表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韦后最近两年在宫中朝中安排的一些事情,总感觉到有莫名的阻力,这种阻力来自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这股力量貌似孱弱,却绵绵不绝斩而不断。 承琪的眼睛越来越让人害怕了。 你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有,淡然的像高远的天空,但是只要一仔细凝视,你会发觉他的眼睛其实是池深潭,根本望不见底。 韦后感觉到一阵发冷,琪三带回来的信息,是真的吗?还是,他在故弄玄虚迷惑她? 黑蝙蝠被皇后秘密召进宫中,他知道这次行动的失败,让皇后大为不满。 “血鹰”是皇后豢养的杀手组织,当朝李太尉将他从死牢中提出带到宫中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韦后,就被这个女人深深折服。 她的高贵、美艳和强大的气场,让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大盗瞬间失去了抵抗,他双膝跪下,身体伏在地上,誓死要为皇后卖命。 这几年,他组织了一批江湖死士,替皇后和太尉做了一些不能公开的事情,一直都是妥妥当当,除了这次。 他原本以为杀几个二流侍卫和一个待产的官家小姐,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他让自己的女儿黑燕子亲自去了。没想到只有黑燕子一人回来,说他们的人没能杀了目标,因为出现了一个不要命的人,把他们都杀了,她自己好不容易才逃回来。 黑蝙蝠对她的话有点怀疑,江湖上杀得了黑燕子的没几个,而且也都是老江湖,决不可能是她口中的年轻人。他后来打听到,前不久平王府中的三公子承琪前往吴州,回来后似乎受了重伤一直在休养。而他们要杀的目标似乎也被人干掉了。 如果黑燕子没有杀掉她,那么,是谁杀的? 皇后一定是派出了另外的人马。 黑蝙蝠感到了皇后对他的不信任,但这也是她的一贯作风,她对谁都不信任。 现在,她召他入宫,定是要大大责备,看来凶多吉少。 但没有想到的是,韦后并没有责备他,反而大大地赏了他,还赏了黑夜子玉簪子和玉耳环。黑蝙蝠匍匐在地,感激涕零。 “以后,你得再找些功夫好的人,做事,再细致些。” 黑蝙蝠点头称是。 “还有,你让黑燕子接近平王府的琪三,要很近的那种。”韦后抬起手,摸着抱在怀里的猫,“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下也是可以的。” 黑蝙蝠从宫里出来,心里直犯难。皇后下了令,是必须要去做的,只是这琪三公子该如何接近?听说他平时身边除了有一帮宫中侍卫做兄弟,其余的也都是达官贵人公子哥儿,他虽常和他们一同出入酒肆青楼,却是不近女色。更有传言,说琪三经常出入皇帝寝宫,彻夜不归,皇帝没有子嗣,这两人的关系,又让人猜测。 而黑燕子自幼跟随自己闯荡江湖,身上有的都是江湖侠气,全没有女孩家的温柔可人,连化妆打扮都不会,如何能去亲近他? 这事,比让黑燕子直接去杀他要难多了。 当他犹豫着把皇后的命令跟黑燕子讲了之后,她反而很平静。手里拿着皇后赏她的簪子,仔细地端祥着,对父亲说:“您别担心,我会办好的。” 她一时没有好的办法,但她愿意去试一试。何况,她真的很想去见见那天她几乎贴上脸的人,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他的鼻息,那气息让她的心刹那间变得柔软。 第9章 复归来:生死 承琪在床上躺了足足两个多月,才渐渐恢复。这两个月当中,他一面经常提醒承珞,千万不要表现得太高兴,要装得稍微难过一点,这样才能迷惑皇后。另一方面,他也在调查“血鹰”,如果不是这次去吴州,他根本没有发现皇后有这么一支秘密组织。 之前曾有几个官员莫名死了,他当时没有太在意,现在把他们联想在一起,他意识到他们的死法确有蹊跷,很可能就是“血鹰”他们做的。 皇后在暗地里养了一群杀手,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他和皇帝以明对暗,则更危险。 外有李锐手握重兵,内有李则简、李刚父子把持朝政,皇后牢牢控制后宫,再加上一支秘密的杀手队伍。 承琪紧皱眉头,这几年皇上和自己虽然恩威并施,拥有了一些自己的嫡系,皇上也知道任用贤能,但这些人大多是性格刚烈耿直的读书人,敢于直言上书,却无做事手段,少有谋略,与李则简他们几个回合,无不败下阵来。 他们反对的政策依然执行,贪官污吏也没有得到处罚,相反之下,一些原来廉洁的官员,也学着他们贪了起来。 贪不要紧。只是贪污的风气一旦形成,最后还是国家和百姓遭殃,一旦民怨堆积,势必会引起动乱。 要想斩断这张庞大的网,他手里必须有利剑。 皇上有他的难处,很多事只能靠他来做了。幸好,他现在还不至于输,毕竟,这些年辛苦布下的棋子,已经在发挥作用并且给皇后他们带去了阻力。 承琪坐在书房,手里虽拿着书,已经发了半天呆了。脑里不断地分析着局势,盘算下一步的行动,不知不觉,夜已深。 家仆进房送来点心,承琪挥手让他们都退下。明天入宫去站个班吧,很久没去了,要去看看最近这些大臣有几个是胖了,又有几个是老了。 正思考间,烛光一闪,他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黑衣人站在房中,眼色凛然地望着他。 这张脸,他见过。 “你是来杀我的?”承琪微笑着问。 “不是。”黑燕子答道。 “不是啊。”他站起来,走近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那你深夜来我的房中,却是为何?” 他的气息吹在她的耳上,她顿时红了脸。 他闭起眼睛,吸了一口气,然后退开两步,望着她说:“你抹香了。” “不过,这香不好。京城最好的香要去紫香阁买,沉香你大概买不起,就买那款祥云鹅梨好了,我喜欢那味道。” 黑燕子胸脯一起一伏,又羞又气,涨红着脸,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知道,她在哪里。” 承琪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他的眼睛,让她无法看清他在想什么。 过会,他抬起眼来,依然是浅浅的笑:“那你该去告诉皇后,告诉我干什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血鹰的事吗?” “想。” “我们谈个条件。” “说。” “让我做你的妻子。”黑燕子咬着牙说道。 承琪眼光一闪,望着她上下打量,莞尔一笑:“婢女吧。就这么定了。” 黑燕子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婢女就婢女,只要近他的身就可以了。 他坐了下来:“很晚了,你不用伺候了,明天我让人给你置办两件衣服,安排个住处。今晚你自便吧。”抬起右手对她挥了挥,她一跺脚,转身离去。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春天到了,万物都在萌动,包括皇后的野心。承琪掐灭了烛火,让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次日,承琪从宫中回来,黑燕子已经换上了婢女的衣服,正在擦拭着他的书桌。他斜斜靠上软榻,把身子舒展开。站了大半天,颇感疲惫。受伤以后,体力大不如前。 今天站在殿中,观察着上朝大臣的动作表情,听着他们的奏议和争执,他突然觉得十分乏味,这些事全该由承珞去管,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非要去听,去读懂他们表情下的真实想法,再在退朝之后,和皇帝一起商讨对策。他不是朝廷宰辅,不是皇位继承人,只是一个皇帝的小堂弟而已。 但他看到承珞望向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有信任,有依赖,有喜欢,有托付,他便狠不下心。他爱他,爱祖上打下来的大好江山,爱普天下的黎民百姓。他不能让这些美好被破坏掉,就像他见不得好画题上了难看的款,一个漂亮的女孩抹上了不合适的脂粉。这种美的破碎,会让他心痛。 黑燕子擦拭着书桌,桌上堆着书,笔墨纸砚,还铺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字,似乎没有写完,她看着,但她不认识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从小跟着父亲走江湖,在刀头舔血,却没有机会认字。 承琪看她盯着字看,就问:“这首诗如何?” “啊,我不认字。”黑燕子有点难为情,低下了头。 “自己名字会写吗?” “也不会。” 承琪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笔蘸墨,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黑燕子。” 承琪又问:“是春天飞的燕子吗?”她点头,他提笔写下“黑燕子”三字,指给她看。 “黑燕子。”她笑了,“你的名字怎么写?”他又在边上写下“承琪”两个字,念给她听。“真好。”她盯着字说,“可以送给我吗?”承琪点头,她小心地拿过纸,折起来,放入怀中。 他坐下,也示意她坐在边上,问:“你什么时候跟着皇后的?” “血鹰的领头是我爹,他在江湖上人称黑蝙蝠,轻功和暗器特别好。我出生不久娘就去世了,所以自幼跟着他闯江湖。三年前,他因为偷一大户人家时被人发现,失手把人打死了,后来被官府抓了,打入了死牢。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把他救出来,但有一天,他突然回来了,告诉我说,以后再也不用为吃穿发愁了,有人愿意出钱让我们办事。事办好了,就有银子。” “那人是皇后?” “恩,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次爹带我进宫,我才知道原来皇宫那么大,皇后那么好看。她穿的、戴的,都是黄金宝石,闪闪发亮,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黑燕子抬起头望向远处,眼神迷离。 承琪微皱眉头,但没有打断她,让她继续说。 “皇后说,只要她让我们做的事,我们替她办好了,就有荣华富贵。她还让我爹在江湖上找了些人做帮手,一起做事。” “就是让你们杀人?” “也不都是杀人,有时候也会去抢些东西,也曾经去牢里救过几个人。” “你把血鹰的事情告诉我,想在我这里获得什么好处呢?” “我想做你妻子,你却让我做婢女。” 承琪笑了:“做我妻子,你爹至少得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啊。” “那我可不可以让皇后封我爹做官啊?”黑燕子凑过来,大眼睛扑闪闪地望着他。 承琪面色一凛,尚未说话,却突然咳了起来。胸部疼痛,喉咙发甜,他吐了一口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的内伤重得出乎他的意料,王大力,果然名不虚传,一掌能开山断石,都把我给劈断了,不死真是侥幸。 黑燕子吓了一跳:“你吐血了。” “不碍事,给我拿绢来。” 她急忙拿手绢帮他擦去嘴边的鲜血:“受了内伤?” 承琪点头:“死不了。”他往软榻上一倒:“我累了,你出去吧。” 黑燕子望着他,转身带上门离开,她思考了一下,快速地跑出王府,朝父亲和自己的落脚处跑去。 黄昏时分,她又回来了,问人说承琪在花园,她便跑到花园来,看见他正在清风堂前的一块空地上打拳,不禁叹了口气:刚才还吐血,现在却打拳,真个不怕死。 承琪打到微微出汗,便停下,看到黑燕子站在堂前,便招手要她过去。“婢女,帮本公子去泡壶龙井茶,记住,跟覃伯说,不能用太烫的水。” 黑燕子站着没动,他眉头一挑:“去呀,怎么不乐意啊?” 她从怀里取出一块布,打开,里面露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这个是我们家祖传的治伤良药,你吃了内伤就会好。” 承琪凝视着药丸,黑燕子看他犹豫,接着说:“你怕我下毒吗?” 他说:“下毒倒不怕,反正早晚都是死。只是这么大,我吃下去,没毒死先噎死了。”那药丸比四喜丸子都大,承琪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摇摇头:“塞不进嘴巴。” 她笑了:“不是一下子吃掉的,要分着吃七七四十九天,然后伤就好了。” “行,那就四十九天吧。” “你真不怕这是毒药?” 他盯着她:“去帮我泡茶,记住,是龙井,水不能太烫。” 第10章 暗天起:夜色 黑燕子的药果然有用,服了十几天之后,承琪不再吐血,而且胸口也不再疼痛,精神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见他好转,黑燕子也很开心,原本担心这药的疗效,虽然父亲告诉她这是家中祖传的治伤良药,但毕竟没有用过,也不知道会不会起效。况且,她还是偷出来的,父亲并不知晓。 承琪得知后,哂然一笑,心想着两个人真是胆大,一个敢拿,一个敢吃。好在药还是有作用的。 这些日子除了偶尔去宫中当值,或者去承珞那里小坐,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府内,种花喂鸟,喝茶吟诗,也教黑燕子认字。 一日,黑燕子学了“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几字,问承琪是什么意思,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奉养父亲,侍奉君主,要严肃而恭敬。孝顺父母应当竭尽全力,忠于君主不惜献出生命。” 黑燕子听了,喃喃自语:“孝顺父母要竭尽全力,忠于君主不惜献出生命。所以,你才那么拼命,是吗?” 承琪背负着双手,望着天空:“他不仅是皇上,还是我兄长。” “对了,你那天写在纸上的诗,又是什么?”黑燕子转过话题,承琪略一沉吟,低声道:“池边青草生,亭前乳燕飞,春风不解意,无端惹愁絮。” “有燕子”,她听不太懂,吃吃笑着,“你们整天草呀愁的,太酸腐气了。你看,还种了这么多花。” 她朝园子里的花丛走去,伸手就要去碰花朵。 “别碰它们。”承琪叫道,她诧异地转头望他,“这花有刺。” “是吗?”她弯下腰去看,“真的有刺呢。可是真好看,是什么花?” “蔷薇。”承琪望着花的眼里满是温柔。这时,恰巧几片花瓣飘落,掉在他的脚下。“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他随口吟道。 “受不了啦,我酸死了。”黑燕子咯咯笑着,“不如江湖好玩。” 承琪眼睛一亮:“那你讲江湖的事给我听。” 那是黑燕子所熟知的世界,她给他讲江湖,从南到北,从门派到兵器,哪些人擅使什么招术,用什么独门兵器,帮派间的关系,是敌是友,都给承琪讲了个透。他认真地听着,不明白的地方还细细询问,一一记下。 黑燕子传给皇后的信息,却无非是承琪某日写了几幅字,打了几套拳,喝了几壶茶,读了几本书,再或者又是教自己认了几个字,浇了几次花,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皇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关照她继续接近,最好关系能再进一步。 她知道承琪对黑燕子还有戒心。 承琪当然有戒心,黑燕子那晚夜闯平王府,说知道清瑶在哪,他就立即密信给慎之,让他重新安排了清瑶的藏身之处。 现在,连他都不知道清瑶在哪了。 慎之的密信来,都是报平安,他就十分的安心。望着蔷薇花,他不知道清瑶住的地方有没有种蔷薇,他从吴州回来,特意让花匠在园子里种上蔷薇,现在他可以在心里明目张胆地想她,没有人知道。 黑燕子当然也不知道,她无法看透这个男人,她见过他凶狠地搏杀,连命不要的疯狂,却怎么也难以和现在这个坐在榻上用香薰衣服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双腿盘坐,身子前面是一只香笼,他在不久前点燃了沉香,盖上香炉盖,再罩上笼子,把衣服摆在上面熏,熏完一件换一件。 黑燕子要去帮忙,被他制止了。“我自己来。我的衣服不用别人碰。” “你就这么嫌弃我。”她噘起了嘴。 “我不是嫌弃你,”他没有抬头,拾起衣袖闻了一下,“我是嫌弃所有人。” “那你,怎么不嫌弃她?”她坐在榻前的地上,望着他。 “哪个她?”他故作不知。 “还有哪个她?那天我看到她对你做什么了。” “你既然在,为什么不杀了我们?”他又换过一件衣服,继续熏着。 这香真是好闻,怪不得他的身上总是有这么好闻的味道。黑燕子心想,王府贵族的生活,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想象的。 “我倒是想,可不知为什么,身子没想动。”黑燕子想了一下,说:“当时,我只是想看看,接下来你们会做什么。如果她救不了你,我或许还救你。” “所以,你知道她藏到哪里去了。” “是啊,我都看到了,我的同伴也看到了,不过,我杀了他。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了。” 承琪终于把衣服都熏好了,一件件叠整齐,才抬眼看她:“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跑到我府里来跟我说要做我的妻子?” “恩。”黑燕子用力点了点头。 “你这样的,我不喜欢。”承琪毫不客气地说。 “那这样的呢?”她扭动身体,做了一个娇羞的样子。 “这样的,你也学不来,学了也不像,像了我也不喜欢。”承琪笑了,一摆手,“别恶心我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她那样的?”她身子趴上床榻,用手扒着床边,冲着他说。 “不喜欢。”承琪面无表情,“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难道?坊间传言是真的?”黑燕子瞪大了眼睛,“你和皇上……” “住口!要知道诽谤皇上可是死罪。”承琪把脸一沉,目光如炬扫向她,她猛一激灵,又看到了那个充满杀气的眼神。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 承琪有些无奈,因为被皇上宠爱,坊间的传言他也早已有所耳闻,一直不去理会,自小在承珞的怀里长大,他已经习惯于他对他的搂抱与亲热,此刻听黑燕子如此说,也觉得的确有些不妥。 此后再去宫中,他对承珞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有次承珞将手搭上他的肩,他就顺势移开了,还有一次,承珞说话间用手抚了他的头,他也赶紧把头扭开,搞得承珞很不高兴。终于,这天承珞对他说:“我觉得我们之间生分了。” 承琪笑着说哪有。承珞委屈巴巴地,似乎都要哭了:“如果没有生分,你为何总躲着朕?连碰都不让朕碰。”承琪心一软,从背后搂住承珞,在他耳边说:“这样好不好?”承珞哈哈大笑:“这才是朕的琪儿。”他握住承琪环在他腰间的手,转头对着他:“你是朕最贴心、最信任的人,朕可以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你。” 承琪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脸几乎贴上他的脸:“皇上,承琪的命早就是你的了。” 承珞笑道:“好,今晚你就不要回府了,像小时候那样睡在朕身边,正好朕也有事要和你商量。” 屏退了侍寝的太监,两人并排躺在床上,都没有说话。 过了会,承珞问:“你睡着了?” “没有啊,等你说事呢。” “我想调欧慎之来京城。” “为何?” “他很有才干,在地方屈才了,再说,他是清瑶的哥哥,清瑶为朕生了皇子,他又竭力保护,总要给他点赏赐才行。朕也很想让他来帮朕,需要这样的人才。” “只要不让清瑶入京,我没有意见。”承琪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把话抢在了前头。 “清瑶母子当然要入京啊,庆临是我的长子,我要封清瑶为贵妃,等庆临再长大些,我就立他为太子。我得给他们名份。” “现在到处都是韦后的势力,连我的身边,都有她的人。皇子入京太危险了,我认为不可。” “可朕……” “皇上,现在时机不到啊,你得忍耐,欧慎之可以入京,但皇子不行。” “最近他也入不了,前不久报母亲去世,要回乡丁忧。但我只批复了一年时间,我太需要他了。” “一年……如果这一年,我能处理好,皇子也可以随之入京,但愿吧。”黑暗中,承琪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你身边的那个黑燕子,你打算怎么处理?”沉默了片刻,承珞问道。 “我还不知皇后目的,再看看吧。” “听说,她想要做你妻子?” “她是这么说的,怎么可能。”承琪轻轻笑了一下,“没感觉。” “你的身子,除了朕碰过,有其他人碰过吗?”承珞突然问道,“那个黑燕子碰过你吗?”“没有。”承琪立即回答,承珞满意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会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清瑶碰过。但我不能告诉你。 第11章 孤月轮:搏杀 寅时已过,天空在浓重的黑色笼罩之后,渐渐发亮。 承珞的寝宫外,走来一行人。前面两个太监手持拂尘,低头急急地走,后面是一脸怒气的韦后及两个宫女。到了门口,韦后一提裙抬腿跨进门槛,转过屏风,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承琪睡在皇帝的身边。 他闭眼侧着身,衣服松垮,露出肩头,更要命的是,皇帝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而一条腿更是搁在承琪的腿上。 韦后举起手就要朝承琪的脸上打去,在微弱的晨光下,她看到他的一绺黑发垂在白皙宽阔的额上,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鼻梁高挺,两片薄唇微启,胸脯轻微的一起一伏。他睡着的时候,就和小时候一样,祥和而天真。 这一刻,韦后突然感觉到世界是安静的,好像所有的纷乱都远离,她又似乎回到了以前,在午后哄着小承琪睡觉,他也是如此这般睡着,睫毛颤动,红唇微启,面露微笑。 她收回了手,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承琪低声说:“皇后来了。”“朕知道。” 承琪把皇帝的手拿开,翻身坐起:“你干嘛压着我?” 承珞也起身:“床小,一翻身就到你这里了。”他看了一眼承琪,又道:“你干嘛解衣?” 承琪扯了扯衣服:“太热了。皇上你像个火炉。” “朕正当壮年,怎能不热?” “我虚。”承琪站起身,穿上暗绣着牡丹图案的长衫。“皇上你好男色这瓜是实锤了。”他对着皇帝邪邪地笑着。 “朕怕啥?只是你琪三公子……” “我怕你的娘娘们把我撕碎。”承琪笑道,突然想起什么:“糟了,昨天没吃药。” “什么药?” “黑燕子给我偷的治伤药,昨天没回去,她该发脾气了。”他皱起眉。 “她敢和你发脾气?” “一个江湖女子,也不懂规矩。但这药还是有点用处的,我没有吐血了。” “我满朝御医都没办法,她的药真管用?” “现在看来还行吧,将来怎样也不知道。只是,我到现在还不清楚皇后让她来我这里的目的,能刺探到什么呢?” “李韦这女人,心思缜密,手段毒辣,你还是得小心。”承珞拍拍他的肩,承琪点头,意味深长地对皇帝说:“你该去一下皇后那里了。” 回到府里,黑燕子果然发了脾气:“你昨晚去哪里了?不回来也不吃药,间断了一天,影响疗效怎么办?”她生起气来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承琪自知理亏,把手掌伸向她:“你把药给我不就行了。” “不行,”黑燕子抿了一下唇:“我要每天见到你。” “那我真不能保证每天能吃。”他负起双手,一脸无赖。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要值夜啊。轮到夜班,就不能回来。”他又伸出手:“你不想我死,就把药给我。” 黑燕子望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探手入怀将药拿出递给了他。他打开纸包,里面的大药丸已经被切成小粒,他取了一粒放入口中吞下,随手把药包好。 “你老实告诉我,皇后派你来我这里,到底让你做什么?” “不是皇后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 承琪目光凛凛地望着她,脸上似笑非笑。 “真的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咬着唇。 “皇后让你接近我,想知道我承琪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做什么,只是你给她的情报是不是让她很失望啊?”他靠近她,拨掉了落在她头上的小树叶,“可是,即使你睡在我身边,还是得不到任何东西。” 她抬头看他,这个该死的男人,每次他的靠近都让她心慌意乱,但每次当她要靠近的时候,他又寒冷似冰。 “我可以随时杀掉你。”她用恶狠狠的声音说道。 “那你为何不杀?”他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回皇后那里去,告诉她我承琪不信任你,你没办法接近我,以后也不要留在府中。二,你继续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对付皇后。” 他低头将脸凑近,唇在即将碰触到她的时候停住,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抱胸:“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转身走回书房。 黑燕子身体几乎软了,靠在槐树上,差点窒息。琪三,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承琪回到书房不久,他的书僮管焱就跑进来,满脸的愤怒:“真真是混账呢。” “怎么了?”他望着这个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小书僮,知道他的脾气如他的名字一样,稍有点事就爆炸。 “公子,你知道外面在传你什么吗?” “传什么?” “简直是不能启齿。”他大呼了一口气,才接着说:“说公子你不好女色好男色,还说你……哎,不说了,简直胡说八道。”他一拳打在柱子上,咬着牙说:“我非得把那几个造谣的人扒了皮不可。” 承琪听了,淡然一笑,继续看书:“既然是谣言,你何必在意?” 恩,果然传得很快。 京城的繁华,无论在白天还在夜晚,都是如此耀眼。井邑鱼鳞般密布,茶坊酒肆歌楼更是栉比琳琅,车马辚辚,热闹非凡。街上挑担的、推车的、抬轿的、算命的、杂耍的……人来人往,络驿不绝。 街头车马来去还,客里壶觞醉复醒。 一位身着短衣的少年,在背着包袱站在街上。他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但眉宇间仍是稚嫩,也就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此刻,他似乎被眼前的热闹繁华弄晕了,既好奇又迷糊地望着前面的高楼。 楼上匾额三个字:“望春楼”。 这是一家酒楼,有三层楼,进出的人来来往往的,不断听到有小二的吆喝声和客人的喧闹声。 少年觉得肚子有些饿,便举步往酒楼中走去。 “这位小哥,请留步。”刚到门前,一位店小二就拦住了他,并且不断上下打量。 “难道这里不是酒楼?” “是酒楼不错,不过不是您来的地方?” “为何?”少年眉头一皱。 “来这里的都是达官贵人。”小二一边招呼走来的公子哥,一边睨着眼对少年说。 “我有钱。” “有钱也不行,至少您得先换了这身衣服。” “你这不是以貌取人吗?”少年提高了声音。 “就以貌取人了,怎么着?”小二也把声音提高了。 “小爷我今天还非得要进去了。”少年一把推开小二,一个跨步就要进店。小二往地上一躺,大声叫起来:“打人啦,打人啦。” 从店里一下子冲出四五个人围住了少年。“什么人敢在望春楼闹事?”为首一人高声叫道,少年并不理会,仍然往里走。 那几人上前阻拦,也没有看见少年用什么招式,阻拦他的人纷纷倒地,众人惊呼,都往旁边退去。少年进得店内,环顾四周,选了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 邻桌的人有低声细语的,有默不作声只偷偷瞅他的。他大摇大摆的坐着,招呼道:“小二,拿好酒来。” 门口的几个人爬了起来,捂肚子,揉脑袋的,没有人上前。 少年又再叫了一次,这时,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中年短须,体态微胖,只见他从柜台上拿了瓶酒,徐徐地朝少年走来。 “小哥要喝酒也不难,只是我们这望春楼,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这酒的价格嘛,也是贵得很。” 少年一翻眼;“你是怕我付不起酒钱?” “那倒不是,只是想请小哥报个名号,到底是哪位大人府上,又或是哪位王爷的人,再者家中有何置产,让本柜也能对其他宾客有个交待。” 少年笑道:“奇了怪了,酒楼开着就是接客,我从未见过哪家酒楼吃酒还要报名号的。” “别家不用,我家却要。”短须男人笑眯眯的,但目光却是凛然。 “行,你记住了,本小爷名叫薛彪。既不是哪位大人的府上,也不是哪位王爷的人,家中也无产业,就是要来喝这望春楼的酒。” 短须男人面色一沉:“既然这样,怪不得我要逐客了。” 薛彪手往桌上一按,正准备动武,这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彭掌柜,何必为难?这顿酒,本王请了。” 彭掌柜转身一看,立即堆上了笑容:“既然是齐王爷开了口,小的遵命。”说罢把酒瓶放在桌上,作了个揖,弓身退了下去。 薛彪并未起身,齐王在他身边坐下,不一刻功夫,桌上就摆满了一桌菜。 “不用客气,这顿饭,本王请你。”齐王微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齐王承瑀,年二十七岁。父亲是承珞的五叔,封齐王。三年前薨,承瑀世袭了王位,成为新的齐王。他为人低调,平日里常和一帮文人,喝酒赋诗,游玩作画,附庸风雅。 若在平日,薛彪这样的粗人他定不会看在眼里,只是今日约的几个朋友都有事没有赴约,他见薛彪虽长得彪悍,眼神却是清澈。正愁没人陪着喝酒,倒不妨给他一个好处,说不定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 薛彪倒也不推辞,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承瑀颇为欣赏地望着他,问道:“薛兄弟从哪里来?到京城又是何事?寻亲还是访友?” 薛彪嘴里嚼着肉,含胡着说:“我从边关来,进京访友。” “哦?你是边军?那是李彪将军的帐下了?” 薛彪点头,喝了口酒,大声地咂嘴:“果然是京城的酒,好!” “你放开喝,酒管够。”承瑀笑着说,“只是,听说最近边关吃紧,你怎么能脱身来京?莫非?……” 薛彪放下筷子,抬眼望了一眼承瑀:“王爷,我只是个小兵,长官准了假,我就能出营。” “也是。”承瑀点头,“不知你的朋友是否找到?” “还没,找到的话,也不会在这里和这帮鸟人吵架了。” 承瑀一笑:“你若找不到你的朋友,可以来东四街齐王府找我。”薛彪一拱手:“谢王爷。” 深夜,平王府。 承琪一人在书房,父亲远派在外,大哥陪伴左右,偌大的平王府只留他一人,白天还好,有奴婢仆人做事,一到晚上,便格外冷清。 他放下手中的书,黑燕子已经走了,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皇后亲眼见到自己睡在龙榻之上,定会相信黑燕子的话。 用自己的名声去换皇后的信任,这样的牺牲承琪并不在意。我已经得不到清瑶了,其他女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好男色好女色,都无关紧要了,最要紧的是,怎样迷惑住皇后,让她对自己不再有动作。 幸好,我最信任的人已经来了。 书房的门咯吱一响,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承琪笑了,只见一个少年快步上前,单膝跪下,双手作揖,轻声道:“琪三公子,薛彪来了。” “彪子。”承琪望着眼前的少年,眼睛放光:“我听说你今天在望春楼的事了。” 薛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当时就是气那些小二,狗眼看人低。” 承琪拉过他坐下,问他:“大哥如何?” 薛彪答道:“大哥吃得下睡得着,好得很。就是近几个月来瓦喇兵一直扰民,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我们虽不吃亏,但朝廷军饷迟迟不到,大伙儿就有些怨言。” 承琪皱眉:“大哥也跟我说了这事,但皇上两个月前已经拨了军饷,昨日朝上还在提及这事,正在督办,应该不日就到了。” “那就最好了,最怕被那批贪官给中途吞了。打仗的弟兄都是拼了命的,家里老少谁不盼着能有银子养家呢。”薛彪捏着拳头捶了下腿,抬眼端详着承琪。 “二哥,你面色不好,是上次受的伤还没有好吗?”他有点担心。 “没有,那伤早好了。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没有休息好。你来了,我就能安心了。” “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 承琪点头:“明天你先去齐王府找齐王,就说没找到朋友,求齐王给安排个差事。” “好。” “我看齐王怎么做,再做打算。”承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三年没见,长高了不少,人也壮了。” “那是。”薛彪拍了拍胸。 “关键是,人长进了没有?” “哪能不长进呢?二哥你教的这么好。还有啊,我武功也精进了不少呢,有次我一个人干了瓦喇兵一个马队,几十人呢。” “这么厉害。你入京没带兵器,过两天,我送你把好刀。” “二哥天下最好。”喜得薛彪一把搂住承琪的脖子,咯咯直笑。 第12章 本豪雄:血鹰 当春天的第一朵梅花开放的时候,欧慎之接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刚得知皇帝要调自己入京,却不得不回乡丁忧,慎之有些愤愤。但又思母心切,想着母亲自从自己上京赶考到去世,都没有再见自己一面,不免悲从中来。急急地上告朝廷,安排好府衙事宜,带着家眷回了老家。 清瑶住在欧慎之给她安排的住所,小庆临已经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还能讲几句简单的话。宅子里一切生活用品俱备,每个月慎之还会让人送两次东西。厨师、婢女、老妈子,照顾着母子俩的生活起居,虽说不如在宫中和府中条件优越,但日子也绝对不差。 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枯燥而平淡。为了安全,欧慎之夫妇从来没有来看望过她,每次派来人送东西的时候,会传给她一些口信,也会问问她和庆临的近况。除此以外,她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包括母亲的去世。 慎之没有将母亲的事告诉清瑶,怕她非要跟着回乡因而被人发现。把她们隐藏起来是最重要的事,皇后认为她们死了,但不代表皇后就相信她们死了。 一旦被发现,前面所做的努力全部白费,不仅清瑶她们性命不保,自己的前途也将毁掉。虽然他已经看出琪三公子有着非同常人的智慧和手段,但他更忌惮李则简父子以及手握重兵的李锐,这祖孙三人,加上韦后,比起手中无兵无将的皇帝和承琪来讲,更让人恐怖。 还是得小心翼翼。回乡丁忧,或许是件好事,先远离官场,静观其变。 清瑶很想知道承琪的信息,她想知道他的伤恢复地怎么样了,她的记忆停留在那个血腥的夜晚。 承琪浑身是血,摇晃着倒下,那一刻她差点以为他死了。 大叫着扑过去,她抱起他,他双目紧闭,左肩窝不断地往外涌着血,瞬间就把她的衣服染红了。她一边喊着他的名字,试图唤醒他,一边解开他的衣服,一只手按住伤口,另一只手在他的衣服里摸索。终于,在他腰间,她摸到了一个小瓶子,打开凑在鼻下一闻,便将粉末全部倒在伤口上,同时用力按住伤口,过了会,血流的速度终于缓了。她扯下自己衣服的衬里,用力扶起他的上半身,把布绕过身子前后包扎好。 做完这些,清瑶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承琪的身子很重,她只能让他平躺着。不远处是他杀掉的人,夜色更深,寒气阵阵,她感觉他的身体在逐渐冷下去。 她硬着头皮朝死人走去,闭着眼扒下他们的衣服,把几件衣服都盖在承琪身上,他还是冷得身体发抖。 她把他抱在怀里,擦拭掉他脸上的血,他的面色因失血而苍白,嘴唇干得起了皮,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她抱着他,不知道他会不会醒,还是会就此死掉。 如果你死了,我也死。清瑶的脸贴着他的脸,他的脸凉凉的。 孩子在背上哼了几声,清瑶才想起自己不能死。承琪拼了命就是要让她活,让孩子活,如果她死了,他就白死了。 我也不能让你死。 清瑶解开衣服,露出雪白的肌肤,她将生命的乳汁喂进承琪的嘴中。承琪毫无知觉,但本能地吸吮起来,他太需要能量,乳汁给了他温暖,给了他体力。逐渐地,他的身体慢慢暖和起来,呼吸也平稳了。 那一夜,真是漫长。 比那夜更漫长的是现在无休止的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等待一道进宫的圣旨,还是等待她朝思暮想的人的到来? 但无论是圣旨,还是她心底的那个人,都没有来。 齐王把薛彪留在了他的王府当护卫,两个月后,又将他推荐了给了皇帝,成了宫中侍卫。 薛彪按承琪的吩咐,没有透露他们俩的关系,在宫里,他通过齐王,结交了皇后宫中的大太监魏良,几番送礼贿赂,一顿溜须拍马,魏良便把他调进了皇后宫中。 薛彪年纪小,虽说皮肤黑了点,但五官清秀,眉宇间透着英气。人又听话,而且会察言观色。皇后几次出宫游玩,去皇家寺院进香,他都贴身护卫,照顾周到,让皇后很快对这个小彪子有了好感。 一日,韦后午睡后醒来,起身到花园散步,走累了坐在凉亭里观鱼。薛彪站在不远处护卫,她吃着水果,招呼他前去。 薛彪走进亭子,垂手而立。 韦后问道:“小彪子,听说你之前是在李锐的麾下?” “是的,小人是李锐将军的手下。” “你知道李锐是本宫什么人吗?” “知道,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 “你跟了他几年?”她抬起手,往池塘里扔了点碎点心,鱼围拢了过来,争着抢食。 “回娘娘话,三年。” “哦?那你很小就参军了。”她转眼,上下打量着薛彪。 “我十三岁那年,家乡大旱,跟着父母外出逃难。没想到路上被瓦喇兵的队伍冲散,是李锐将军收留了我,从此后一直跟着他。” “也是个苦孩子。”皇后摇了摇头,眼光带着疼爱。 “这样吧,你就给本宫做事,做的好,本宫不会亏待你。” “谢娘娘抬爱。”薛彪双膝跪下,磕了头。 韦后微微一笑,将石桌上的一盘西瓜往前一推:“起来吧,这个赏给你。”薛彪抬头一看,又连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捡起块西瓜塞进嘴里,立即做出开心的样子:“真甜啊。” 她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月前,皇帝来她这里,因为被发现了他和承琪的事,皇帝显得特别温柔。连续几晚到她这里和她温存,反复表示,和承琪只是同榻而眠,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还发誓说,如果骗她,就天打雷劈。 韦后只是笑,她绝不相信好色的皇帝会不对他这个俊美的弟弟下手。何况黑燕子回来告诉她,承琪真的对女人不感兴趣,经常夜不归宿地留在皇宫中。 流言已经散布出去,琪三公子不近女色的传闻早就有了,这次更加坐实,他并未多加辩解,照旧酒馆青楼频繁进出,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但依然没有听说过哪个女人能入他怀。所以,她更相信她的皇帝是和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皇帝更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而这样的改变,终于让她怀上了龙种。 这使得她的心情大好。 只要生下儿子,那么,这江山,将来就是她李韦的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兴奋的事。从16岁入东宫嫁给比她小2岁的太子至今,她始终没有怀上孩子。而自从承珞登基后,后宫的嫔妃是越来越多。为了保住她皇后的地位,她不得不想方设法用尽手段,让后宫的那些女人,像她一样没有孩子,若有,孩子也必须死。 可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个承琪,居然和皇帝瞒着她出宫找女人,找女人不要紧,还让她生下了孩子,而且还是男孩。 一想到这里,韦后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亲手撕了他,狠狠剁了他。但每次一见到他,他总是扑闪着眼睛望着她,笑眯眯地称她为皇嫂,给她剥水果,为她捏肩,甚至亲自帮她梳头。 她总回想起那个趴在她怀里睡觉的小小的身体,柔软而温暖。这种感觉一来,她的心就软了,她实在是喜欢他。 承琪总有办法撩得你心痒痒,却又挠不到。恨得牙痒痒,却又咬不着。 但现在没关系了,我怀上了皇帝的孩子,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韦后把怀孕的消息告诉承珞,承珞大喜,昭告天下:皇后有孕,乃上天之福,普天同庆,全国放假三天。 婢女琴儿上街买布料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回来告诉了清瑶。庆临长个了,需要给他做新衣服,清瑶拿着布料在孩子身上比划,听了琴儿的话之后并没有说话。 如果皇后生了龙子,那么她就不会再纠结于她们母子,这样庆临就安全了。将来见了皇上,她恳求他让自己和承琪在一起,皇帝会答应吗? 反正他有了其他孩子了,应该不会在意她这个萍水相逢的平常女子吧?而承琪,想到他,她的脸发烫了。他会要自己吗?他看她的时候,眼神是那样淡漠,写满了疏离,可是他为她做的事,即使是夫妻也可能不会那样做吧? 她不知道,在京城,那个为她守身如玉的男子,纵使是顶着好男色的恶名,也不碰触其他女人,他在心底为她筑了一座城。 大家都在等待皇后产子。 薛彪给承琪带来的消息是皇后的身子越来越不方便,有时候心情很好,有时候又会大发脾气。皇帝经常会去探望,见到他,皇后总会哭哭啼啼,等皇帝走了,她又会很长时间地坐着发呆。 承琪听了,想到清瑶,他不知道她在怀着庆临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时而高兴时而难过,一个人忍受着身体的不便,没有人关心和安慰她,她会想什么,她会恨他吗? 如果皇后生的是男孩,他要保住庆临的长子地位。即使不能当太子,也要让他平安富贵地过一生。如果是女孩,庆临成为太子的可能性极高,但同时,他的风险更大。 必须提前布好局,如何接庆临入宫,如何成为太子,如何登基,这一切,必须提前准备。韦后一旦生了女孩,她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控制后宫,更有可能会过继某位亲王的儿子,最有可能的就是齐王的儿子,那孩子今年三岁,长相清秀,但并不聪慧,到现在话也不甚会说。而齐王是个只喜欢风雅不喜欢政治的人,这对韦后来说,是极容易控制的。 承琪在屋内踱步,脑里闪电般地分析着局势,薛彪在一旁突然说:“二哥,别人都说你好男色,我很奇怪啊,怎么个好法?” 承琪的思路被他打断,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花瓶里的花,走到他面前,把花往他怀里一塞。“鲜花给你,把手给我。” 他拉起薛彪的手,然后说:“懂了吗?这叫好男色。” 薛彪笑了起来,拿起花插回瓶里:“才不是吧。” 承琪一笑,“你真想知道啊?” 薛彪也笑:“我好奇。” “小小年纪,好好做事,搞这些污七八糟的事干吗?”承琪白了他一眼。 “我是不信,整天有人胡说八道,你知道是谁散布这个消息的?” “我知道。”承琪缓缓地说。 “就是韦后。”薛彪鼻子一哼,说:“歹毒的女人。” 承琪说:“你在她身边要小心,她多疑得很,还有,宫内侍卫们喜欢平时比武玩,你尽量少展示武功,不得已的时候,也收着点。” “好。”薛彪应道,犹豫了一下,他说道:“还有件事,我觉得挺蹊跷的,但现在没有证据。” “什么事?” “韦后似乎和齐王,关系非同一般。”薛彪说,“但我只是感觉,齐王每次来宫里,到韦后房间都要很长时间,不知在密谋什么。谁都进不去,连老魏都被赶出来。” “哦?”承琪眉毛一挑,果然,她是在开始动作了吗? “先别声张,你继续盯住。”“好,那我回去了。” “翻墙吧,别走正门。” “自从去了齐王府,我每次来你这里,哪次走过正门?不是翻墙就是跳房。”薛彪嘟哝着,“对了,你送我的刀帮我保管好啊,等我回了你这里要用的。”xbiQiku “放心,好着呢。” 这一天,皇后宫中的气氛异常紧张,大家来回地跑来跑去,又个个屏声静气,不敢高声说话。韦后要临盆了,御医在门口站了一排,两个稳婆指挥着宫女忙前忙后。 承珞在自己的宫内着急地踱步,承琪坐着看他,笑道:“你走来走去的,又使不上力。” “朕着急啊。”承珞搓着手。 承琪猛地心头一酸,他想起清瑶生产的那个夜晚,想起他和她生死相依的那个夜晚,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那个夜晚,他至今不敢去回想,他曾是多么惊慌失措,曾经那样接近死亡。 他用生命守护的东西在逐渐地崩塌,望着焦急而满怀期待的承珞,他突然感觉无比的孤独。 皇后宫中终于传来消息,韦后生的是公主。 承珞满脸失望,承琪心头一松,随即又紧张起来。“你得去瞧瞧她。”承琪说,承珞点点头,便出门朝皇后宫中去。 承琪坐着没动,他的心怦怦直跳,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攥紧了拳头,指节用力到发白,坐了很久很久。 第13章 精舍近:伤药 要问京城里哪里最热闹,当然是满庭芳。哪里最是红尘公子富贾高官喜欢流连的地方,也是满庭芳。 满庭芳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每天夜晚,楼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京城各大亲王公子、官府少爷、富商子弟、风流才子,都纷纷前来,在这里流连忘返。这里的姑娘要美貌有美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才艺有才艺,个个能哄得你浑身酥软,沉醉不起。 俗话说的好:杀人不用刀,全靠软收拾。 琪三公子自然也是这里的常客。 但他和别人有所不同,每次他独自一人来时,从不叫姑娘,他的房内时而有客到访,外有卫兵把守,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什么。 当然,每次来,他的赏钱不会少。 今晚,琪三公子晃悠悠的又来了。 只见他粉面朱唇,剑眉星目,穿一身红衫,乌黑的发披在肩上,更显得俊朗挺拔、风采神秀。低首转身之间,浅笑嫣然,竟比女子还要美艳。 难怪当今圣上如此宠爱。 座中有认得他的人,见他到来,便低低地议论。“这琪三公子整日游手好闲,就靠长的好看,才得皇上宠的。” “那不一样,他是皇上的弟弟,从小和皇上一起,关系不一般啊。” “听说他有断袖之癖,不知是真是假。” “看他来这里从不叫姑娘,估计还真是,自己长得像姑娘一样。” “小声点,别被他听到。” “怕啥?”座中一人大声说道,“他敢做,还不让人说?”众人皆惊,有人上前捂那人的嘴,但承琪已经听到了。 他目光朝这边望来,只一瞥,犹如一道闪电击得那人一激灵,定睛一看,却又似什么都没有,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正抬步往楼上走去。 老板娘兰牡丹年已近四十,但风姿绰约不输二八少女,见承琪上楼,便立即迎了上来,脸带春风,眼角含笑:“我的琪三公子,想死你了。” 承琪也笑:“有多想?” “浑身上下都在想。” “想我的银子吧?” “那可不是,想你的身子你也不给啊。”兰牡丹要将手搭在承琪的肩上,他微微侧身,她的手落空,顺势抬起手指戳向他的额头:“你看你,嫌弃我了不是?” 承琪快速走上两个台阶,又转头问:“今天姑娘们的赏钱照给,姑娘们都轮到了吧?” “都轮到了,谢谢琪三公子呢,只差一个绿萝姑娘了。” “哦,那就赏给绿萝姑娘。” 兰牡丹跟上两步,在承琪耳边说道:“这绿萝姑娘倒有些特殊,不知公子愿不愿意赏。” “怎么特殊?” “她双目失明。” 承琪略有吃惊:“那你如何还留她在此?” “只因她之前在满庭芳,也曾是红人,现在眼瞎了,但曲弹得好,还有客人喜欢听她弹曲。我重情义,就把她留着了。” “既然这样,那就照赏。” “我替绿萝谢谢琪三公子了。”兰牡丹微蹲下身,作了揖。 承琪一甩袖,大步登楼,进了“丝竹雨”的包间。 房间里,一人背负双手正望着窗外。听得承琪进来,转过身来一笑:“你耽搁的很久啊。”却是男装打扮的黑燕子。 承琪坐在桌前,笑道:“这满庭芳的一壶酒,抵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开支,你却不懂好好品尝。” 黑燕子坐了下来:“你们有钱人太过份了,你懂黎民百姓疾苦吗?” “懂,又不懂。但我知道,只要天下太平,老百姓就可以安稳的过日子,这比什么都强。”承琪拿起酒瓶,给黑燕子倒了一杯。 黑燕子举杯喝了,道:“我喝不惯这好酒,等下醉了,倒给你占了便宜。” 承琪睁大眼睛噗嗤笑了:“这话得反着讲。”他又调头望着她:“你用了祥云鹅梨。” 她脸一红,自己倒了酒干了。 承琪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抿着,问道:“什么消息?” “要劫军饷。” 承琪变了面色,目光凛然地望着黑燕子,她冲他点了点头。 “忒是大胆,何人去做?” “肖家老六。” “山西的肖家?” “是的,我爹已经联系了他,就在途中劫取。” 承琪转着酒杯,低头不语。 第14章 送香气:单思 山西肖家,经营着闻名天下的威远镖局。祖传一把金枪,横扫江湖,只要是肖家的人押镖,江湖人士总会给几分面子,所以他们运的镖几乎没有闪失。 现在肖老爷子年岁已高,镖局总部由大儿子肖龙管理,遍布在各省的分局,则分别由其他五个儿子管。 一个原本负责押镖的镖局,此次却要劫镖,劫的还是皇家的军饷。 谁能让他们如此大胆? 要动到边关将士们的拼命钱,绝对不行! 肖家老六,名肖罴,是威远镖局陇南分局的当家。如果是肖家老六执行这次行动,那一定是在陇内动手。军饷是由太尉府安排运输,路线和人员都由李刚制定,如果他们串通,押运的官兵定是凶多吉少。 可是,如此关乎国家命运的事,真的会是李刚指使的吗? 黑燕子的话能信几分? 是真是假,都要去探一探。 承琪问皇帝要的五个人,都是禁军侍卫中的顶尖高手,且各自身怀绝技。这天夜里,他把他们召集在自己府内。 大家围坐在一起,承琪简单地说了一下大致的行动计划,如果跟着押送队伍一起走,时间太慢,他们快马直接先到陇内,去探查一下肖老六的行动,然后见机行事。 “这次行动一定要保密,不可与他人说起。既然皇上信任各位,我琪三也不会亏待大家,以后都是兄弟,但凡有谁透露半点风声,也别怪我琪三不讲情面了。” 承琪一拱手:“拜托各位兄弟!” 众人纷纷站起,同时拱手:“请公子放心,我等必将追随皇上和公子,全力护卫朝廷。” 大家辞去,按计划各自做准备。承琪则把绿萝叫进了书房。 绿萝现在仍不敢相信,承琪竟然会给她赎了身,一百两黄金,不是满庭芳最高的价格,却是她绿萝最贵的身价,即使她在当红的时候,也不值这个价。 但承琪二话不说,就把她接到王府。难道只是因为她弹的曲子能让他安睡? 绿萝进了书房,她的眼睛上仍绑着缎带,一个丫环扶着她,在承琪的示意下,让她坐在了书桌边上。 承琪问她:“为何要在眼睛蒙上带子?” 她答道:“因为我的眼睛瞎了,怕吓到人。” 他听了,绕到她的身后,把她后脑扎着的结打开,带子滑了下来,绿萝身体一抖,却不作声。 承琪端详着她的眼睛,眼窝深陷,已然是没有眼珠,只剩两个空空的洞,阴森森地,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为何会这样?”他轻声问。 “受了伤,没能保住。”她轻声回答,“能帮我扎上带子吗?我不习惯。” 承琪重又给她扎好,坐在她对面:“你弹的琵琶,和别人不同。我是说,你能控制人的心智。” “我不能控制,是听的人自己心魔影响。”绿萝回答。 “我去过满庭芳很多次,你从来都不当众表演。”承琪微侧头思考着:“如果不是兰牡丹说起你,我根本不知道。所以说,每次你给别人弹琵琶的时候,都是有针对性的。而你那天,针对的人是我。” 绿萝坐着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你弹的第一首曲子,是干嘛用的?” “催情的。”绿萝答道。 承琪点头:“我要你弹《兰陵王》,你却不会,所以才弹了那首让我睡觉的。” “琪三公子,你很聪明。”她说道。 “谁让你做的?” “他们。” “他是兰牡丹,他们又是谁?” “兰牡丹也是听他们的。”绿萝垂下头,“如果不服从,就会有麻烦。” “比如你的眼睛?”承琪看到她的眼泪从带子下面流了出来,便不再说话。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过了半晌,绿萝轻声说,声音透着坚定。 承琪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掌宽大,手指指节突出而坚硬,和她娇小的身材十分不协调。“我给你报仇。”绿萝点头,有他这句话,足够了。 运军饷的队伍已经出发,二十车,车上装着大箱子,每个箱子都贴着封条,每车都有两头驴拉车,配一个赶车人。加上五十个护卫,浩浩荡荡又慢吞吞地往边关行去。 照这样的速度,到得陇南,至少一个月。 黑燕子提前到了陇南,她第一次见肖老六,在想象中,她觉得肖罴应该长得像头熊一样,才符合他的名字,却不料见面,他却是身材瘦削,脸色苍白,像个痨病鬼似的,让她大吃一惊。 “怎么?很奇怪嘛?”肖罴笑道。 “有点,就是感觉你太瘦了。”黑燕子也不隐瞒。 “我自幼身子就弱,大概是父母年老了才生的我,先天不足吧。”肖罴请她进了堂屋,招呼下人上了茶。 “黑蝙蝠老爷子可好?”喝了口茶,肖罴问道。 “好呢,他也托我问候肖家老爷子。”黑燕子答道。 “我父亲身子不行了,估计时日不多了。”他叹道,“此次的事就不劳他费心了。” 黑燕子扫了他一眼道:“肖老爷子不知道吗?” “这是我单方面和令尊谈的,我父亲和兄长都不知。” 你也忒胆大了。黑燕子心想,但脸上却挂着笑容:“肖老六真是识时务。” “没办法,现在镖局生意也不好做啊。”他皱了皱眉,“虽说此事风险极大,万一不成,掉脑袋的事,可镖局里弟兄几十人,人人后面都有几张嘴,不养不行啊。” 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肖兄打算在哪里动手呢?” “据我所知,这次押运的队伍不算车夫,就有五十人。”他又啜了口茶,“往陇州有条山谷窄路,就在那里动手好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其实吧,也不用动手,只要带人去,肯定能到手。” “肖兄这么确保?”黑燕子在出发前,黑蝙蝠反复叮嘱要和肖老六确定好动手的具体方案,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 “燕子妹妹,你就放心吧。这几天,我就陪你先在陇南游山玩水,静待押运队伍来吧。” 肖罴说到做到,陪着黑燕子四处游玩,片刻都不离开。她明白他的心思,就是怕她向外传递信息,她也的确很着急。事有蹊跷,但她无法向承琪发出信息,在陇南的联络人给她留的记号她看到了,可是找不到机会脱身。 思来想去,她提出要去买衣服。肖罴带她来到城里最好的一家裁缝店,店里挂着已经做好的衫裙,黑燕子一件件挑着,肖罴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帮她一起挑选。 黑燕子拿了几件,提出要试穿一下,老板把她带到店铺角落的一个小房间,这是专门的试衣间,还有一面大铜镜。 不久,黑燕子穿了新衣出来,让肖罴看好不好看,他微笑着说:“你穿什么都好看,喜欢的话一起买下来。” “不用,买一件就可以了,你说哪件好?” “那就湖绿色的吧,我觉得好看。” “好呀,就那件,我也觉得好看。”黑燕子笑着对老板说:“把那件包起来吧。”然后把其他几件衣服挂了回去,肖罴付了银子,黑燕子对他莞尔一笑,他望着她,竟然呆了。 两天后,承琪收到了黑燕子的密信,信上说肖老六对劫银之事胸有成竹,与黑蝙蝠的判断不同,似乎另有隐情。 承琪烧了信之后,把书僮管焱叫来,细细地吩咐了很久,才开始准备行装。 在平王府门外监视的人,看到琪三公子的书僮骑着马背着包袱往城西去,一人跟着到了文庙,见书僮进了庙,向守庙人一打听,才知道是琪三公子每个月都要让书僮给寄住在这里的读书人送吃用,便放心转身离去。回到平王府,留下的人说琪三一直在府内,没有出来,两人盯得累,便轮流吃饭休息。 晚上,平王府的院中传来了琵琶声,每天晚上一到子时,琵琶声就会准时响起,大家知道琪三公子要睡觉了,听说自从绿萝到了平王府,琪三的睡眠质量大幅度提升,人也越发精神漂亮了。 于是,大家又说,这一百两黄金花的值。 自从押运军饷的车队离京后,韦后一直在关注着承琪,这件事她虽然交给了黑蝙蝠,但仍觉得不踏实,正如两年前对付清瑶一样,她认为承琪一定会有所动作,但监视了他很久,却迟迟不见他行动。依然每天东游西荡的,除了在宫中当值,大部分时间,不是在酒楼就是在府内。 从满庭芳赎了绿萝以后,他晚上就不再来皇宫,每天都在府里,据说一到子时,琵琶声一响,琪三就呼呼大睡,他称此曲为安眠曲。 难道他并未得到消息?如果真是这样,琪三公子也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可怕,是她高估了他?还是他另有安排? 欧慎之丁忧之后,吴州刺史的位置一直空缺,父亲李则简已经奏本提携陈州长史卢俊杰升任吴州刺史,卢俊杰是李则简门生,此次把他调往吴州,一是代替欧慎之的位置,二也好查一查清瑶母子的情况,到底是死还是活。 第15章 非吾愿:龙床 威远镖局内,肖罴正指挥着十来个人整理兵器,押运军饷的队伍快到了,他们要赶在队伍之前先行埋伏好。 黑燕子双手抱胸靠着廊前的柱子看着他们整理,短刀长枪、链子锤、三节棍,各人把自己的兵器细细收拾起来,穿上黑衣,戴上竹斗笠,用黑布蒙了脸。 像极了强盗。黑燕子心中暗想,但在肖府住十来天,她仍是摸不清肖老六和手下人的武功强弱,他们根本没有展示过,这让她心中很没底。 不知道承琪带多少人来,武功如何? 承琪同样有这样的担忧,毕竟对方的深浅他并不知道。 稍稍让他放心的是,在带来的人中,有禁军前卫指挥使高沐安,早些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快刀手,曾与肖家老爷子有过命的交情,江湖人称“快刀高三爷”。 高三爷对肖家的枪法深有了解,虽然不曾与肖老六交过手,但他认为这小子的枪快不过肖老爷子,所以他让承琪放心,只要他在,就能压住肖老六。 至于肖家的其他人,另外五位大内高手,武功与高三爷不相上下,应该也不难对付。但承琪还是想最好不要硬拼,能智取就不动武。 根据黑燕子的情报,承琪他们来到了前往陇州必经的一条山路上,这条山路蜿蜒在祁连山脉边,一边是高高的祁连山,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这段长约两里的山路是整段路最窄的地方,只能容得一辆车通过,如果在这里动起手来,根本腾挪不开。 而且几乎没有藏身的地方。 承琪他们早早地弃了马,步行爬上山,一路在山上艰难地走着。终于,他们找到了一处可以俯看观察下面山路的地方,四周灌木杂生,正好隐藏。 众人将身子隐在树丛中,路面空空荡荡,也听不到驴车的声音。大家坐着,吃了干粮喝了水,承琪示意轮流休息。 一路急赶,确实累了。养好精神,才可一击而中。 这样的路况,车队来了,劫匪们如何行动?他们又会藏在哪里?四周似乎只有这一块地方适合藏身,路边就是悬崖,无法攀登,更别说藏在下面了。 他们会从哪里来? “来了。”高三爷突然压低声音说。 果然,传来了驴车的铃声,叮铃当啷的,还有车马的鞭子声和吆喝声,马蹄声,脚步声,二十辆装着饷银的车子排着队缓缓行来。 最前面的一人骑着马,后面是几十个士兵,大家似乎都走累了,慢吞吞的看着很没精神。 大家都屏住呼吸观察着下面的情况,车队越走越近。高三爷说:“带头是中军营的郭闯。”承琪点头,他听说过这个人,也算得是一员猛将。 眼见得队伍已到眼皮底下,后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肖老六带人来了,他们居然大摇大摆地冲过来,道路狭窄,前有车子挡着路,马队到了车后面就全部停了下来。 士兵们转身,一见来者都是黑衣斗笠,还蒙着面,便知不好,纷纷亮出兵器。 山上众人也欲起身,被承琪按住:“先看看再说。” 他已在队伍中看到了黑燕子,但仍不确定谁是肖老六。劫匪们勒住了马,一时气氛紧张,但谁也没有先动手,大家僵持着。 队伍前面的郭闯也掉转马头,看到肖老六他们,并不惊慌,而是跳下马,往后面走去。后边马上的人也跳下来,一个身材瘦削的人走上前来,对着郭闯一拱手,郭闯也回了个礼,两个低低说话。 承琪等人呆了。 想象过各种厮杀的场面,却没有想过这种见面方式。 两人说了一阵话,郭闯一挥手,车夫们调转驴头,将饷车转回了后方。 承琪顿时明白,不是劫,而是送。 他勃然变色,但没有立即行动。原来郭闯他们五十人,可以和劫匪周旋,再加上自己几个,胜算较大,现在,形势已经全然变了,他们六人要对抗近七十人,加上车夫要近百人,黑燕子会不会倒戈且不说,这样的敌我差距,实在太大了。 承琪迅速地在脑子里想着办法,问大伙:“你们中谁能治得了郭闯?”众人互相望望,其中一人道:“回琪三公子,卑职在军中与郭闯过过手,他的大砍刀厉害,但我的链子枪曾赢过他,而且他不擅轻功,我该可以擒他。” 承琪见答话之人叫李飞云,擅使链子枪,腿上功夫也好,便点头道:“你再带一人,去把郭闯拿下,我要活的。” 李飞云点头,正要下山,却听得山下吵闹了起来。 原来一位士兵,正拦在郭闯面前,高声叫道:“郭总兵,你这是何意?是将军饷送与贼人吗?” “你这个小兵,为甚多管闲事?”郭闯说道。 “如果总兵要将军饷给了贼人,我就要管。这个关系到边关十几万将士的钱。”他挺直了胸膛站在郭闯身前,其他士兵面面相觑,都不作声。 承琪按下李飞云,低声道:“再等等。” 只听得郭闯冷笑道:“你不怕死?” “怕,但郭总兵你这样做,还不如死了。”小兵拔出刀,举在手里,他个子不高,年纪不大,但这么一站一举刀,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好小子。”承琪不由暗自称赞。 只见郭闯挥了挥手,车夫们拉起驴车,蒙面人上前接应。小兵看到,一个箭步拦在车前,大喝到:“谁敢?” 郭闯道:“这位小兄弟,你一个人,又拦不住,何必把性命丢在这里?” 小兵高喊道:“这些银子关系到边军兄弟们的生存,没有饷银,他们就不能为我们守边关,我们在内地的安定生活就没了,下次说不定今天在这里的各位兄弟,都会被派到边关,难道我们能接受发给我们的银子也这样拱手送了贼人吗?” 听他这么一说,后面的士兵中有人骚动起来,另一人应声道:“顾兄弟说的对,今天给了贼人,下一次就轮到我们了。不能让郭闯把银子送出去。” 众士兵纷纷应和,拔出了兵器。承琪笑了,原来只是郭闯一人通了贼。这着棋太烂了。 眼见着众士兵不服从,肖老六他们也取出了兵器,车夫们一看情况不妙,立即跑得老远。 郭闯见此情景,也将刀拔了出来,缓缓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怪不得我郭闯了。”说着举刀砍向带头的小兵。 那小兵一点也不怵,将手中刀迎了上去,两刀一碰,两人各退了几步,身形一挫,又迎面扑上,后面的肖老六一声吆喝,他的人一起冲了上去。 但山道狭窄,士兵又挤在一起,无法施展,一片混乱。很快,冲在前面的人纷纷倒下,肖老六的人也有伤亡。 黑燕子始终在马上,没有动手。 这时肖老六喝道:“众人闪开。”他将手中长枪一挥,舞动着往前冲,瞬间刺倒了几个士兵,士兵们一时难以抵挡,往后退去。 郭闯还在和小兵缠斗,那小兵已经被砍了几刀,但毫不退让,依旧拼死往郭闯身上乱砍。 承琪对李飞云道:“去拿下郭闯。”再对高沐安说:“烦劳高三爷去对付肖老六。”两人点头。他一扫其他人:“各位将肖老六的手下摆平,要活的,除非那人拼死抵抗。” 山下大家打得正酣,突然从山腰上冲下来几人,分别扑向郭闯、肖老六及其他蒙面人,士兵们一看,知是帮手,立即大喊着冲上去。 形势立转,片刻间分出胜负。 郭闯和肖老六抵挡了一阵,但如高三爷所说,肖老六的长枪虽然厉害,但也敌不过高三爷的快刀,而郭闯一见李飞云,立即像瘪了气的球一样,勉强挡了几下,就丢下了刀。 承琪见已经拿下众人,便慢慢踱步上前,先是对着郭闯笑眯眯地说:“郭总兵,近来可好?” 郭闯一见承琪,立即长叹一声闭上眼,一副准备赴死的模样。 承琪问:“郭总兵向来对皇上忠心,这次如此反常,看来也有难言之隐?” 郭闯听他如此一说,便睁了眼:“琪三公子,我郭闯当兵二十年,从来没有想过要做这等事,但这次,他们劫了我家老母和妻儿,如若不办,便杀我家人,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承琪点头:“郭总兵是孝子,让人感动啊。”他眼光一冷:“只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你非死不可。” 郭闯低了头:“卑职该死,毫无怨言。” 承琪凑近他,低声问道:“他们是谁?我可回京救你家人。”郭闯猛地抬头:“琪三公子,连皇上都没有办法。” “你死是罪有应得,但你的家人不该死。”承琪望着他,语气温柔。 “是李太尉。”他在承琪耳边低声说道。承琪面无表情,微一点头,退开两步,说道:“我会向皇上禀报你是守银战死,报你殉国。这样可保你家人平安。” 郭闯双膝下跪,伏地大哭:“谢琪三公子,谢皇上!” 承琪闭上眼睛,左手轻轻一挥,李飞云一枪扎进郭闯后背,他哼地一身倒地,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肖老六没有想到,原本不费力气的一次搬运,突然之间成了一场厮杀,输的还是自己。眼看着郭闯被刺死,他表面镇定,实则内心已在打鼓。虽然常年行走江湖,见惯了鲜血和死亡,但真的轮到自己死,还是会慌。 承琪朝他走来,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但看郭闯刚才的态度,这个年轻人肯定非同一般,掌握着生杀大权,几句话就杀了一个人,杀自己,估计都不需要几句话,肖老六的腿不由抖动起来,他竭力控制,越用力却越抖得厉害。 “肖老六?肖罴?”承琪笑着问,不知为何,在肖老六的眼里,这笑显得阴森恐怖。 见他不作声,承琪又道:“名字取得不好,不合适。你做的事,更不好。若被你父亲知道,估计他直接就被你气死了。” 肖老六哆嗦着嘴唇想说话,但说不出来。 “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抢劫皇家军饷,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我倒很想挖出来瞧瞧。”承琪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瞥了一眼肖老六的腿,“不仅你死,你的这些弟兄,连带你的老父和五个哥哥,都得死。” 肖老六听了,卟嗵一声跪下:“杀我我不会叫一声,但我父与兄根本不知情,请这位爷开恩,放过我家老父和兄长,也放过这帮兄弟,他们跟着我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吃饭的方法千万种,你却非得选最作死的这种。” “怪我一时糊涂,贪了心,才害得一帮兄弟跟我一起犯事,求您饶了他们。” “我也想,但怕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不同意啊。”承琪转头望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他们也有妻儿老小的。” 肖老六听他如此说,便闭上了眼,不再说话。xbiQiku 承琪望着他,嘴角浮上笑,每次他笑的时候,黑燕子就觉得他又有什么“坏主意”了,果然,他开口道:“山西肖家,江湖上鼎鼎大名,向来以诚信讲义气闻名。你肖老六虽然胆大妄为,却也是讲义气之人。本公子念你一时着了心魔,就不杀你。” 肖老六听了睁开眼来,满脸惊讶。 “只一点,从今后,你得为我办事。如你答应,这一车银子就赠你和这些兄弟们。”承琪指了指身后的一辆驴车道。 肖老六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应还是不应,想清楚了告诉我。” “我应,今后我肖老六,就是您的人。” 承琪又问:“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好,你起来。”肖老六起身,向承琪拱手:“敢问这位爷,您究竟是?” “在下平王府承琪,你可以叫我琪三公子,只是个替皇上办事的人。”承琪淡淡地说道。 “琪三公子,感念您今日之恩,我肖罴从今往后只听您吩咐。” “我也无须要你做什么,平时你只和往常一样做你的镖局,陇内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就行。等我需要,会找你做事。但有一点,联系你的人问你饷银的事,你只说没抢成,不能让他们得知我送你银子的事,包括你手下弟兄,不得透露半点消息,否则……”他目光一凛,盯着肖老六,看得他心底发毛,连连称是。 等肖老六一行人走了之后,承琪又将刚才的小兵叫了过来:“你叫什么?当兵多久了?” “回公子,小的叫顾加笑,当兵两年了,一直在中军营跟着郭总兵,却不曾想他竟做出这等事。” “你不怕死?” “我不怕,为国而死,值。”顾加笑大声说道。 承琪望着他,笑着点头:“不错,愿不愿意到我的王府来跟着我?” 顾加笑迟疑了一下,道:“是不是跟着公子,做的都是对国家朝廷有利的事情?否则,我不去。” 承琪听了哈哈大笑:“你还非去不可了。” 第16章 欲二更:设计 为防意外,承琪留下高三爷他们几个继续护着饷车前往陇州,自己则带着顾加笑回京,一路上马不停蹄,直往京城里赶。 终于,在急驰三天之后的夜里,承琪回到了平王府。 一进书房,里面坐着的一人抬起头来,见到承琪,满脸高兴。跟在身后的顾加笑吃了一惊,因为他看到坐在书桌后的那人,和承琪长得一模一样,不,就是承琪本人。 “公子,你总算回来了。”桌后的人站起身来。承琪一摆手,问道:“如何?” “难死我了,只能装病了。两天前魏公公还来探望,说皇后听说公子旧伤复发,特意送来人参一支。吓死我了。”桌后的承琪用手拍着胸脯,“还好我机灵,说过几天去皇后宫里道谢呢。” 承琪笑道:“果然世上最机灵的就是你小管焱,赶紧把面具拿掉,我看着自己说话不习惯。” 管焱哈哈一笑,用一只手按住头皮,另一只手轻轻在脸上从上往下一揭,露出他的面目来,顾加笑算是看懂了,原来用了易容术,这个人假扮承琪在京骗人。 承琪的确在骗人,那天他装成书僮进了文庙,骗过了监视他们的人,与高三爷他们汇合去了陇南,而管焱却扮成他在京城迷惑皇后她们。 至少目前看来,似乎没有露馅。接下来,他要立马进宫去见皇帝,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只是,今天他太累了。 他向管焱介绍了顾加笑,让管焱给他安排住处。然后回到自己房内,仆人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木桶,他除去衣服,坐到木桶里,将毛巾搭在额上,仰头闭起眼睛。 全身浸在热水里,他才感觉到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疲惫侵袭上来,胸口隐隐作痛。黑燕子的药早就吃完了,已经很久没有再痛过,今天又疼,看来这次来回奔波,真是累了。 “管焱!”他叫道。“公子啥吩咐?要加水吗?”管焱跑进来。 “不用,你去请绿萝姑娘,请她来弹曲。” 不多久,绿萝怀抱琵琶进了屋。她刚坐下,承琪便道:“辛苦姑娘弹一曲,我太累了。” 绿萝说道:“公子若要休息,不能在水里睡着。” “好。”承琪站了起来,正准备抬腿跨出木桶,突然意识到绿萝在,立即又坐了回去。 绿萝笑道:“公子放心,我看不见。” “那也不成。”承琪又大叫管焱拿衣服,他蹦蹦跳跳地拿着衣服进来,“都是熏了香的,我这些天整天干这事了。” 承琪道:“忍了你了,看你这些天的确不容易。”使个眼色,管焱明白,身子挡在绿萝前面。 承琪跨出木桶,站着擦拭身体,在烛光下,他白皙的后背上,有一道伤疤从左肩胛骨往右下直到腰间,十分醒目。 管焱表情复杂地看着这道疤,委屈地说:“一个小兵,犯得着公子你为他拼命吗?你的命可贵得呢。” “人命没有贵贱的。何况,他不是小兵,他是我兄弟。”承琪接过衣服穿上。 绿萝听着他的出水声,擦拭声和悉索的穿衣声,想象着他的动作,也想象着他的身体,今晚,试一试吧,趁他极度疲乏的时候。 管焱喊人撤去木桶,承琪躺在床榻之上,尽量展开身体,但仍感觉不舒服。 “绿萝姑娘,可以弹了。” “好。”绿萝手指拨动,音乐随之而起。 承琪沉沉睡去,绿萝没有停止弹奏,在确认他睡着之后,改变了曲调和节奏。 在音乐声中,承琪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的眉头紧皱,身体蜷缩,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 绿萝停了手,走近侧耳仔细听着,听得他低呼着:“好冷。”她伸手摸到他的手,并不冷。她轻声问:“你还想说什么?” 他呻吟起来:“疼。”他似乎在床上翻滚,声音越来越痛苦。 绿萝再问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但他只是重复着“冷”和“疼”,别无其他话语。等了一会,她把手从他紧握的手掌中抽开,抱起琵琶重新弹奏起来。 承琪的喊声渐渐停止,呼吸归于平稳,身体也舒展开来。 放下琵琶,绿萝再次走到他身边,慢慢地跪下身去,双手抚摸到他的脸,从额头开始往下,她的手触碰到他的睫毛,睫毛湿漉漉的。他哭了?她的心就此裂开。 这位王室贵公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在控制心神的曲子中,喊出的却只有冷和疼。她抚摸着他的脸,每一分每一分地细细摸着,她要记住他的样子,从今以后,她的音乐只会给他平静与快乐,不再给他一丝痛苦。 承琪的身体里,只有那夜无尽的黑暗、寒冷和疼痛留下的记忆,他一直不去回想,把那夜深深埋藏着,此时却在绿萝的乐曲中复苏,让他痛苦万分。 这种痛苦,成了最好的保护,在他毫不知觉的情况下把所有的秘密深藏。 承琪醒来时,头脑发胀,还犯着恶心。翻身坐起,发现身体某处皮肤冰凉,用手一摸,不由皱了眉。除了少年时期,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记不起昨夜绿萝弹奏了什么曲子,他又怕自己做了不堪之事,但这种事也不好去问她。只是,她到底在为他们做什么?自己一直听她的曲,是不是太危险了? 闭着眼坐了会,他才换了衣裤,喝了仆人送来的羹汤,决定先进宫去见皇帝。 虽然酷热褪去,空气中依然有着丝丝热意。池塘的荷花早已落去了花瓣,直直的花茎已然发黄,荷叶和花茎的影子落在池塘上,形成了一幅淡墨写意画。 薛彪远远地站着,鼻尖上渗着薄薄的一层汗。韦后坐在凉亭里,靠着美人靠正望着池塘发呆,她穿着极薄的纱裙,头发松松地绾着,只简单地插着一支蝙蝠纹镶嵌琉璃珠子的金步摇。 她坐着,仪态万千,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薛彪想,她已经有了天下女子最高的地位,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作为皇后,她不是应该为皇帝分忧,让后宫和谐,可是她偏偏抢劫军饷,杀害大臣,荼毒后宫,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小太监从花园门外颠着小碎步跑到皇后身边,禀告道:“平王府琪三公子来了。” 韦后转过身,吩咐道:“请。” 不多会,承琪躬身走来,跪下磕头:“请皇后娘娘安。” “起来吧。近来身子可好些?” “托娘娘福,吃了魏公公送来的人参,好多了。”承琪边起身边答道。 韦后示意他坐到身边,笑眯眯地望着他,说:“看气色是好多了,只是还是有些憔悴。你也得收拾起玩的心思了,年纪不小了,考虑考虑终身大事,别整天不干正经事。” 承琪也笑:“我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哪叫祸害啊?你承琪要成婚,平王府还不要被挤破门槛?有看上谁吗?我来做主。别只把青楼女子养在家里,倒是不合适。” “那女子琵琶弹得好,能调人情绪,安神助眠。娘娘若想听,我带她入宫。” “词啊曲的,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听,我是让你收收心,也少带皇帝玩,宫内玩了还不够,还出宫玩。”韦后稍稍沉了脸,半嗔道。 承琪讪讪一笑:“皇上好奇心也就一时的,现在不是收了心了嘛。” “说正事啊,你刚才去过皇帝那里了,他身体稍好些了,你要想着替他分担点事,别让他这么累了。” “政事由朝廷百官分担着呢,宫里不是还有娘娘您?我就是看皇上累了,陪他散散心,逗他乐乐,让他轻松一下,其他也做不了啥。” “所以说,你不要总长不大,娶个媳妇成个家,就不会整天玩心这么重了。这事,我来和十二叔说。”韦后接着说:“吏部尚书家的小女儿,今年也十六岁了,听说长得清秀可人,又知书达理贤淑温良,许配给你正合适。” “人家好好的姑娘,嫁给我,不是一辈子毁了吗?”承琪一脸无奈,“你也知道,我那个……不合适,我现在挺好的,听娘娘话,以后少找皇上玩。” 他起身,从袖管掏出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呈给韦后,笑着说:“前日里四川都督给皇上带了点小东西,皇上让我把这支金钗带给娘娘,这八宝,做工可真精细,不过比起吴州工匠还要差些,只是吴州刺史一直没有定下人,近些日子连贡品都不入朝了。” 韦后接过金钗,仔细端详,微微叹了口气:“皇上迟迟不批复李相的奏章,吏部也不敢下文书,有人非得弹劾卢俊杰,除了他还有谁更合适?不过这也是朝廷的事,我不该管的。” 承琪笑道:“娘娘一向操心国家大事,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只是皇上太过犹豫,皇后得帮他定夺才是。” 韦后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在指责我干预朝政吗?” “哪敢?我是说,皇后娘娘如此关心朝政,是天下黎民百姓之福。”承琪依然笑着,迎着韦后的目光,两人眼神相碰,互不退让,韦后眼神犀利如刀,承琪眼波如潭化刀为绵。 薛彪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被这无声的战斗所震惊,终于明白,为何所有的人都在说琪三公子绵里藏刀,看似漫不经心满面春风,行事却是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今天是与韦后硬杠上了,无疑在向她宣战,看来他一定有了对策,但韦后也真不好惹,薛彪又不免担心。 “可惜啊,如你所说,大家都认为是百姓之福倒好,只怕是有人说我后宫干政,危害朝廷。”韦后缓缓道,承琪紧跟着说:“娘娘放心,何人胆敢如此说,我承琪绝不轻饶。” 韦后一笑,媚眼如丝:“知你琪三最贴心,下次你再来我这里,我一定好好疼你。” “娘娘已经很疼我了,这人参吃得我鼻血直流。”韦后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摸上承琪的脸:“你这小身子骨,也真是忒虚了。” “所以还需要娘娘好好疼爱弟弟才行,否则,我怕是不能服侍皇上皇后了。” “来人哪。”韦后招手,太监跑了过来,“把西藏喇嘛给我的藏旺拉给琪三公子府上送去些,让公子好好补补。” 承琪重又跪下,慎重地磕头谢恩,告辞离去。 薛彪暗自长舒口气,却发现韦后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立即心中一凛,把目光投到池塘上,只希望她没有发现异常。 承琪出了宫,带着顾加笑转而往张权量的都御史府去。 张权量正愁得很。离皇上给的限定日期只剩下两天了,虽然抽调了一些人手,但至今没查出什么端倪,皇上更是因此病了,把张权量急得如热锅蚂蚁般。 听得门人报承琪来了,立即迎了出去,引领到议事厅,厅内还有两人,一人是大理寺少卿范波,另一人是寺正方省直。 见承琪进来,两人站起身,拱手作揖,承琪也不多寒暄,直接问:“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范波道:“现在确定的是陈大人实属溺水而亡,但如何落水,却无人见到,无法判定是意外还是谋杀。但皇上他,一定要抓凶手。” “没有谋杀的一点痕迹吗?” “有一点我不太敢确定。”方省直迟疑了一下,说道。 “说。”承琪望着他,他舔了一下嘴唇道:“陈大人的书房地上,有拖拽的痕迹,但我不确定是什么时候的。” 承琪转头问顾加笑:“如果要你拖拽一个人,你会用什么方式?” 顾加笑说:“打晕。” “打晕了,双手就放在腋下,拖的人就是退着走。”承琪做了一个动作,再问:“如果不打晕呢?人清醒着。” “那就勒住脖子往外拽。”顾加笑回答道。 “勒脖子?”承琪侧了一下头,顾加笑用胳膊一把勒住方省直的脖子就往外拖,方省直挣扎,两个脚在地上蹬着。 承琪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痕迹,问:“方兄,你看到的痕迹是什么样的?” 顾加笑放开方省直,他揉着脖子也蹲下身,仔细地看了一下他刚才脚蹬在地上留下的擦痕,道:“就是这个。” 承琪起身:“陈大人尸身现在何处?” “刑部殓房。” “走,去殓房。” 一行人到得刑部,张权量让小隶带路到殓房,一边问今日当值的哪位官员,小隶答道是员外郎方化,承琪摇了摇头,张权量手一挥道:“不必通报了,你自带我们到殓房即可。” 陈灿的尸身已经开始腐败,发出难闻的味道,承琪左手用袖捂住口鼻,右手取出帕子,俯身查看尸体。 他把陈灿的头稍稍抬起,露出脖子,惨白的皮肤上隐隐露出一条红色的勒痕,方正直吃惊道:“之前查验尸身的时候确没发现,是仵作大意了。” 承琪摇头:“不是仵作大意,而是刚从水里捞出的尸体被水浸泡后,尸温低,很浅的勒痕很难发现。但时间久了之后,皮肤表面腐化,才显示出来。” “那就确定陈大人是被人勒住脖子扔进了水池。”张权量道。 “目前看来如此。” “但,即使是确定了谋杀,凶手依然不知道是谁。”范波皱着眉道。 承琪望着范波,又露出了他常有的笑容:“我倒有一个方法,不过恐怕要让范大人冒些风险。” 范波道:“只要能抓住凶手,公子但说无妨。” 承琪点头:“换个地方,我给各位细细道来。” 第17章 绕龙城:入京 卯时未到,文武百官已到了宫门外,静待宫门开启,皇帝早朝。 范波站在人群中,四面环顾,众官个个面色凝重,都不作声,只是互相用眼神打着招呼。他想着之前大家在此刻都会讨论着政事,发表着各自的看法,不知道从何时起,越来越少的人说话,直到现在谁也不说。 不说,当然是因为不敢说。 七十岁的李则简缓步走来,大家纷纷上前招呼,让出道来。范波站着不动,冷眼看着那些官员的阿谀奉承,心中暗暗好笑。这古稀之年的老头,还有几年好活,这帮人如此溜须拍马,也不怕他死后皇帝对他们下手。 李则简为官近五十载,承珞在当太子时,他为太子太师,教太子的学习,太子登基后,官至宰相。他是三朝老臣,门生弟子众多,家族中也有多人在朝中任职。小女儿李韦是当今皇后,大儿子李刚和长孙李锐,一为当朝太尉,一为边关镇西将军,二儿子李茺也曾做过太子少保,可惜因病早逝,否则现在也肯定官居高位。 仗着在朝中的地位,李氏父子骄横跋扈。承珞刚登基那会,的确依靠李则简,需要他和李刚为他执政朝廷,震慑官员。但随着承珞年纪越长,他越来越反感李氏父子对他的控制。皇帝与重臣之间的矛盾总是这样,依靠而相互仇视。双方的力量在不断地拉锯,李则简依靠在朝中多年的积累,在朝廷上压制反对他的官员,包括皇帝,而朝廷中,也有对他们不满的人,站到了皇帝一边。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皇帝这边仍是势弱,反对李氏父子的人都没有太好的下场,不是贬官,就是罢免,更有甚者,入了大牢,或者丢了性命。 大理寺卿陈灿就是一个例子。 三品官员,不明不白死了,李刚一口咬定陈灿是酒后自行溺水,但明白人都知道,这是吴州刺史官位之争的结果,陈灿输了。 但真的输了吗?至少,皇帝还没有下旨让卢俊杰去吴州,而现在,范波手上有重要的证据,可以把矛头指向李氏父子。 战斗才刚开始,一切都未成定局。 李则简一面笑眯眯地和众人打招呼,一面暗自生气。这次军饷的事他一再反对,但李刚却执意要劫,上次的成功让他和韦后更加肆无忌惮,或者说更加贪心,那么大一笔巨款的确能做很多事,但风险实在太大。 果然,自以为安排妥当,不知在哪个环节出了错,肖老六说来了一帮武艺高强之人,护着饷银顺利到了陇州,郭闯还死了。李则简告诫过李刚,虽然劫了饷银可以让他们有足够的资金去做事,但对于镇守边关的李锐来讲,绝对不是好事,弄不好他的兵还会发生暴乱,这事自然不能让李锐知道,可李锐偏偏知道了,来信质问自己的父亲,是否是他的主意。 这个保护了军饷、打退了肖老六、杀掉了郭闯、告知了李锐的人是谁? 李则简想来想去,只有承琪。 第一次见承琪的时候,他只有三岁。 这天,李则简照例和往常一样,来到太子宫中,给太子讲学。一进书房,却见太子抱着一娃娃正在玩耍,见李则简进来,立即起身问候,但依然抱着孩子不放手。 李则简见这孩子皮肤雪白,双目如漆,冲着自己笑,竟然也不禁露出了笑颜,问道:“太子殿下,这娃娃是何人家孩子?” “是我十二叔家的三公子,叫承琪。”太子答道,“今日父皇要到我宫中来,也让十二叔将承琪带来,父皇要见他。我一见欢喜,便抱着玩耍,望太师不要怪罪学生。” “原来是平王爷的公子,怪不得如此风神俊秀。”李则简一见之下也对这孩子颇为喜欢,他竟然破格在这天让太子抱着小承琪读书。 这孩子天资聪慧,半天书读下来,他竟然呀呀地讲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让李则简大吃一惊。 此后他在太子宫中多次见到承琪,这孩子不仅陪太子读书,更是在东宫四处跑窜,把太子宫当成了游乐场,翻墙爬树,下池塘摸鱼,上屋顶晒太阳,和太子斗鸡遛鸟,简直是个混世小魔王。 可大家都喜欢他,任由他撒欢,皇帝喜欢他,太子喜欢他,连李则简都喜欢他。 每次见到李则简,他都会用奶甜的声音称呼他为“太师傅”。“太师傅早安。”“太师傅午安。”“太师傅慢点走。”都把李则简的心给叫酥了。 相比起来,自己的长孙李锐比承琪年长四岁,却是个愣愣的傻小子。 有一次,他把李锐带到太子宫中,和承琪一起玩,两个孩子见面,李锐盯着承琪看,过了半天问他:“你是女孩儿吗?”承琪笑道:“哥哥你眼睛很大,眼神却不好使。” “可你怎么这么漂亮啊。”李锐伸手摸了摸承琪乌黑的头发,太子过来推开李锐的手:“承琪是男孩,你别乱摸他。” 自此以后,承琪走到哪里,李锐就跟到哪里,只半天,两个孩子就已经混熟了。 这孩子,从小就有一股魔力,让人一见,就忍不住要亲近他。 他的可怕也在于此。 他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功夫,就能笼络人心,让人跟随着他。而且随着年纪渐长,他的心机也越来越多。表面上依旧玩世不恭,实际上给皇帝出了很多主意,与自己暗自抗衡。 之前他去边关跟李锐一起守边,李则简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总以为像承琪这样贪玩的人,到边关去,也就是玩一玩。但没想到,他在边关三年,就给李锐出了很多主意,把边军调理的不仅军容整齐,纪律严明,而且战斗力大增,打了很多胜仗,以致于有好几年敌人不敢大规模进犯。 比他笼络人心更可怕的是,他还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为了救一个小兵,他竟然以身挡刀,几乎被敌人劈成两半。不惜以高贵之躯,为一个贫贱小兵挡刀,这手段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承琪回京后,李则简这种感觉更明显,以往做任何事都畅行无阻的感觉消失了,总是有一股阻力,虽然最后还是他胜利了,但他必须付出更多的精力,以及更大的代价,他不得不用更多的手段去应付。他们组织了血鹰,就是为了暗地里清除拌脚石,刚开始的时候,血鹰的行动顺风顺水,但自从吴州一战,血鹰在之后的行动几乎每次都失败,包括这次的劫银。 他知道,肯定是承琪在捣鬼,但他居然也没有证据。 让他更为焦虑的是,朝中大臣中,向皇帝和承琪靠拢的人逐渐多了,自己年事已高,如果再不安排好,等他走了,李刚和李韦都斗不过他们,李氏家族将会有灭顶之灾。 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 大理寺卿陈灿不单单反对卢俊杰调往吴州,他还发现了李刚准备劫军饷的秘密。所以他必须死。 早朝开始,承珞坐在龙椅上,听着大臣们的上奏,有些事情已经批复过了,宣布下去实施就行,有些事情还得讨论讨论,但几乎都是一边倒,李则简说什么,大家就附合,但只一件,吴州刺史的空缺,承珞就咬着牙不松口,这让李则简父子和承珞都十分疲惫。 大病初愈,承珞不想拖太久,他已经累了,所以他挥了下手道:“此事再议吧。刑部这里,陈灿的案子调查如何了?” 刑部尚书郭毖答道:“暂时仍未有进展。”承珞脸一沉,转头望向张权量。张权量头一低,未说话,范波横跨一步道:“微臣有奏。” “哦,范少卿,你有什么要说的?” “禀皇上,大理寺寺正方省直和微臣经过调查,已经确定陈灿大人是被人谋杀。” 承珞目光一闪,道:“是否知何人所为?” “知,臣不仅知是何人所为,更知陈大人因何而死。”范波边说,边用眼睛瞟向李刚。 “可有证据?”承珞的声音急促起来。 “证据也有,只是此事牵涉了多位在朝官员,现在不便公示出来,但微臣已经拿到了陈大人在死前写的密折。” “折子呢?” “在微臣那里。”范波头一抬:“请皇上再给臣两天时间,微臣一定将凶手拿来交给皇上,同时也会将陈大人在密折里的事完全告知皇上。” “好,朕就再给你两天时间。” 范波回府,顾加笑已经在府中等他。按承琪安排,顾加笑从现在开始保护范波的安全。知道谁是凶手,陈灿密折,都是子虚乌有,他们根本不知道,但承琪赌的是李则简他们也不知道。 这封不存在的密折,能让李则简父子感到存在就行。他们摸不透自己知道了多少,就一定会冒险前来找范波。 今天范波在朝上的话,肯定惊到他们了。而承琪,正是要打草惊蛇,蛇不动才难抓,只要动,就有机会。 虽然是一着险棋,但也必须冒险一搏。 李则简这边也犯了难,范波讲的有板有眼,像回事,可是他还是有所怀疑。陈灿的死做得很干净,绝对没有人发现,而他死后,也翻查过书房,没有发现密折之类的文件,范波他们如何得知? 下朝后,他让李刚找来刑部尚书郭毖,这事他一直让刑部拖着,慢慢处理。 “但皇上是交给了张权量主办,卑职这里也只能尽量拖着。我刚得知昨天琪三公子和张权量、范波他们到了刑部殓房查验陈灿尸体,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郭毖说道。 “琪三去了?”李刚坐着的身子往前倾了倾。 “是的。” “父亲,看来真的被他发现什么了。虽说事情办的干净,但琪三这人,不得不防啊。” 李则简捋着胡子不作声,过了会他突然问:“那个弹琵琶的女人,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啊?” 郭毖面露尴尬:“暂时还没有。” “我就不信,他还真是个圣人,让那女子抓紧,否则就处理掉吧。”李刚说道,“不留没用的人。” “范波那里,我们怎么处理?”李刚望着父亲问道。 “我担心这是琪三的计策,如果真有什么密折,范波为什么不当场拿出来?”李则简缓缓道,依然捋着胡子。 “但万一真有呢?这小子鬼着呢,不拿出来,可能怕我们抵赖说是假的吧。”李刚说道。 “琪三,琪三,我可真想干掉他啊。”李则简闭起了眼睛。 “那就干脆杀了他。”郭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哪有那么简单?欧慎之的妹妹和皇上的孩子,是死是活还不知道,这件事也只有琪三清楚,现在杀他,这条线索就断了。”李则简摇头,想了想说:“让铜罗去范波那里,把人控制住,找出密折。他自己没办干净的事,由他自己去擦屁股。” 深夜,范波仍在大理寺,他的身边站着顾加笑,面前坐着方省直,他们在一起商讨着什么。如果什么防备都没有,就太像鱼饵了,所以,做为拥有密折的人,一定也要多加小心才是。有难度,杀手才更兴奋。 承琪在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内心的焦虑越来越大,如果今夜不来,他就失却了百分之五十的先机。到了明天,情况就不好说了。 他在内堂踱着步子,左手抱胸,右手手指按着额头,他答应郭闯救出他的家人,但现在,他仍未查到他们在哪里,陈灿因何而死,绿萝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血鹰有多少人,齐王和韦后的关系怎样,清瑶她们现在好吗? 想到清瑶,他的心突然一荡,他卷起左手袖管,望着胳膊上的牙印,伸出右手手指去抚摸,感觉到烦躁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宁静。 他的嘴角浮上笑容,眼神也变得温柔。这个女孩子,下嘴可真狠,他想起初见她的情景,她瞪大的眼睛,噘起的嘴唇,鬓角摇晃的花朵,淡紫色的裙衫,一切都那么美好。 她咬他的时候,是真恨他吧?他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对欧慎之讲那番话,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她进承珞房间时拦住她,恨自己为什么听到她的哭喊声没去救她。为什么? 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承琪突然迷茫,他愣愣地望着齿痕,一时之间恍惚起来。 直到他听到前堂响起了呼喝声,兵器的碰撞声,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果然,顾加笑正和一个黑衣人缠斗,而范波躲在了桌子后面,方省直则手握着刀站在一旁。 对方一人到来,胆子挺大,但他是要来杀范波,还是要来找密折?一进来就打,两件事哪件都干不成,这不是李则简的作风。 承琪想到这里,脸色一变,果然,方省直举刀突然架在了范波的脖子上,顾加笑愕然之间,黑衣人一刀砍去,他不及闪躲,手臂已被砍伤,鲜血溅出。 “住手。”方省直叫道。“我不杀人,我只要密折。” 第18章 笼碧砌:忧思 “要了密折又如何?”承琪缓缓从柱子后走出,站在方省直面前。 方省直的刀碰着范波的脖子,对着承琪道:“琪三公子,把密折给我,我不杀范大人。” 承琪望着范波,目光沉沉:“范大人为朝廷而死,皇上会厚葬,也会善待你的家人。”范波一拱手:“谢皇上隆恩,范波死而无憾。” 方省直的手不由抖动起来。 承琪目光转向他:“范大人死,光荣。但你就不同了,一颗弃子而已。今天拿到密折,你已经暴露了。拿不到密折,你就死了。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被李则简抛弃了。” 他右手举了起来,手中折子在方省直面前一晃:“折子就在这里,但你觉得陈大人会在上面写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上面有没有关于你吗?” 方省直的面色变了,承琪笑道:“李则简这老头,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真傻,居然让你来拿折子。我若不是事先知道你是他的人,还会这样安排吗?” 方省直听罢,叹了口气:“琪三公子,我不想杀你,你别逼我。” 承琪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方省直,盯得他心底发毛,他才开口说:“你瞧,你慌了,你杀不了我。”他不再看他,转身望向黑衣人。 “是你杀了陈灿?” “是我,怎的?”黑衣人答道。 “不错,功夫弱了点,人也有点傻。” “你说什么?” “我说你——傻。”承琪拖长了声音,黑衣人举起了刀:“你们两个不是我的对手。” “无所谓啊,他们就是让你今天来送死的。丢卒保车,他们惯用的手法。” “你不要听他的。”方省直道:“琪三最会蛊惑人心,杀了他们。” 黑衣人刚欲动手,顾加笑一步跨在承琪面前,横刀而立。 承琪坐了下来,对方省直说:“你举刀很久也累了吧,万一手一抖把范大人弄伤了可不好。范大人站久了也累,不如都坐下来聊吧。” 方省直哼了一声,收刀坐下,范波斜斜地坐到椅子上。黑衣人与顾加笑僵持着,互相瞪着对方,各不退让。 “你先说说,假设杀了我们几个,你如何在皇上那里自圆其说呢?”承琪笑问道。 “我就说,是杀手来杀了你们,我再杀了杀手。” “真蠢。”承琪指了一下黑衣人道:“且不说他的功夫,不及顾加笑,就算他真能杀得了我们,而你的功夫,若要大家相信你能杀得了他,你是把天下人都当傻子了吗?” 方省直涨红了脸,额头青筋直暴,但忍住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都是被李则简抛出来的,没有密折,他知道,但是他不放心,就为了探个虚实,你俩就这么牺牲了。”承琪把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一名干吏,多可惜啊。”他的身子往前倾,看着方省直说道:“不如听听我的主意如何?” “这个杀手,他死。”承琪转头问黑衣人:“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黑衣人鼻子一哼,不回答。 承琪也不管他,继续道:“他死了,没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就不会怀疑你杀他的可能。然后你把假密折给李则简,而皇上那里,范大人会讲,密折之事为假,只为了引凶手前来,现在凶手已经伏法,你还得个功劳。你看这样如何?” “李相本来的意思也是让你杀掉他吧?你完成了他给你的任务,皇上这里也不露馅,两头占便宜,这事你干不干?”承琪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斜着眼望他。 方省直咬着牙沉思,过了半晌抬头问:“公子你有什么好处?” “我?”承琪闭起眼,微抬着头,右手的食指从自己的额头往下滑,滑过鼻梁、嘴唇,最后停在下巴上,然后他睁开眼,目光炯炯:“我要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他的右手猛然握拳,击在桌上。顾加笑瞬间举刀,往黑衣人身上砍去,黑衣人猝不及防,已然中刀,但他没有退后,而是往前一步挥刀砍来,两人的兵器碰在一起,互相用力要压倒对方。承琪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一手搭上黑衣人的肩,一个旋转到了他身后,只见黑衣人手捂脖子,睁大眼睛,喉中咯咯作响,倒地不起。而承琪手中却是多了一把尖刀,正往下滴着血。 方省直脸都白了,看承琪弯腰把刀在黑衣人身上蹭了蹭,放回右脚踝处的套子中,再抬眼望向他的时候,方省直不由往地上跪去。 回到平王府,已天光发白。承琪一进书房,看到绿萝正抱着琵琶坐着,便道:“天快亮了,我不睡了,你回去休息,不用弹了。” 绿萝没有动。 承琪在书桌前坐下,拿出纸,用笔蘸了墨急书了几行字,停下手望着绿萝,问:“昨夜你弹的什么曲?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放下笔顿了一下,再问:“你有没有碰过我?”绿萝依然没有回答,承琪的声音变得严厉而刺耳:“我最讨厌有人碰我。” “公子,你的声音都可以杀人了。” “你回答我。” “我昨天弹的曲子和之前不同,是想要听听公子心里的话。”绿萝缓缓道。 “我说了什么?” “公子,你只说了冷,还有疼。”她双手环抱着琵琶,头靠在上面,“我不知道公子经历了什么,但你很难受。” 他不作声,冷和疼的感觉浮现出来,他的周围仿佛又是一片黑暗,绿萝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中,她的声音传来,不太真实:“我摸了公子的脸,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长啥样。” “就这些?”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哑哑的,也不真切。 “如果公子的身体有什么变化,那是我的曲子唤起了公子你潜在的意识,你在梦里……。” “不用说了。”承琪制止了她,“你出去吧,我还有事。”绿萝起身离去,承琪望着渐渐发亮的天空,陷入沉思。 黑燕子已经回京三天,她把劫饷银当天的事毫不隐瞒地告诉了黑蝙蝠。黑蝙蝠惊讶地说:“皇后怎么没有告诉我有军官内应的事?” “但肖老六知道。” “所以,是另外有人跳过我和肖老六联系了。” “爹,你为什么说另外有人?”黑燕子问道。 “我是觉得皇后也不知道,一来她没有告诉我,二来她还问我是不是肖老六武功不高,以致于没成功。” “这样看来,有人对皇后有二心。”黑燕子若有所思,“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每次行动几乎都失败,皇后还会信任我们吗?不如我们离开京城,过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吧。” 黑蝙蝠摇摇头:“墨然,回不去了。爹只想再干几次,多拿点皇后的赏赐,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没有遗憾了。” “爹,我不想嫁人,我想和你一起闯荡江湖。” “我知道,你心里想着那个琪三公子,但是墨然,我们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才不喜欢他,他呀,”黑燕子咬住嘴唇,“就是个混蛋。”她挽住黑蝙蝠的胳膊:“爹,我向往的,是你和娘这样的,在江湖上做一对神仙侠侣。” 黑蝙蝠身子一颤,拉住了她的手:“你娘啊,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那是,否则爹爹你怎么会看上呢,你又帅本事又好。” “是你娘,下嫁给了我,我哪里配得上她啊。”黑蝙蝠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我记得啊,那一年,下着大雪。”xbiQiku 那一年,下着大雪,关外的雪尤其大。 沈阳城已经连续下了十天的雪,大雪把进出的道路都给封了,人们无法外出,外面的货物也进不了城。店铺里的东西渐渐卖空,家里的存粮越来越少,百姓们开始慌张了。 路边已经有冻死和饿死的尸体,官府门前也聚焦了很多难民,他们是从城外村子逃难进的城,没想到沈阳城情况更糟。 刺史秦琅已经把衙门内可以容人的地方都腾出来收容了难民让他们住,但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了府前,城里百姓家里没吃的也来找官,秦琅一边指挥属下安置难民,一边急忙召集城内的富商名流一起商讨办法。 “目前大雪封路,虽然本官已经安排人员去铲雪,但看天气,还会继续下雪,即使路上的雪铲了,但一时半会,商队也进不来。”秦琅把实际情况和大家说了。 “今天请大家来,也是想请各位帮忙。现在城里的情况,各位想必有所见有所闻。老百姓没有吃的,已经饿死了很多人。”秦琅皱着眉着,朝大家一拱手:“本官恳请各位乡绅大佬,帮助朝廷一起救沈阳的百姓们。” 座中十几个人,互相望着,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一位头发胡须皆白的老者首先说话:“秦大人,您的意思我们明白,无非让我们把各自家里的粮食拿出来分给百姓。遇到这种天灾,原本我们也该为朝廷排忧解难,可是您也看到了,大雪封路,我们的票号生意难做,家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要吃饭。自家的余粮都不够了,哪有多余的给别人啊。” 听他这么一说,其余人都纷纷应和,说着各自的难处。 秦琅一脸阴沉,若不是官府实在没有办法,他才不会向这些奸商开口。皇上下发的赈灾物资被雪阻在路上进不来,周围的州县也都自身难保,再没有吃的,恐怕会激起民变。 他忍住怒火,赔着笑脸,低声下气地说着好话,但这些人始终没有松口,不愿意拿出一担粮来。 回到府内,秦琅气得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大骂着那群奸商,夫人见状,也不敢过来劝,知道他心情不好,况且,她也得知城里死了很多人,夫人信佛,自是心中难过。 过了会,夫人拿来自己的首饰递给秦琅,说道:“官人不要着急,把这些首饰拿去卖了换粮。” 秦琅叹了一口气:“夫人,现在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有钱也买不到粮啊。那些富人家中有粮,不愿意拿出来给百姓,眼见着百姓们都要饿死,作为父母官,我实在是……”说罢,他流下了眼泪。 “商人无非就是图利,你拿首饰去跟他们换粮,这些不够,我还有些压箱底的嫁妆,你也先拿去,救人要紧。” 秦琅一把搂过夫人:“夫人,我立即让衙内众人都集资去向那帮混账买粮,这笔账我记着,等雪化了,再与他们算。” 通过努力,秦琅终于高价买来了一百担粮食,在刺史府门前免费发放救济粥,但这样,仍然解决不了沈阳城几万人的吃饭问题,眼看着粮食越来越少,秦琅着急万分。 这时,沈阳城突然出现了一位侠盗,他晚上进入大户人家,劫取他们的粮食,分成小袋丢在了百姓院中。很多沈阳百姓在早晨起床时,都发现了装着米的布袋,大家激动万分,高呼神明,甚至有人在家给他立像烧香,祈求他的保佑。 被劫的人家不断地到官府来告状,秦琅对这样的行为极度不屑。虽然百姓有饭吃,但不可以用偷盗甚至抢劫的方式去取,这不符合秦琅的道德准则。 他派捕快去捉拿这个所谓的侠盗。 侠盗自然是年轻时的黑蝙蝠,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黑蝙蝠,而叫武相植。他原本是沈阳城外一农户家的孩子,自幼除了种田,就喜欢舞刀弄棒。村子附近山上有座天贞寺,内有一位僧人净慈,有次下山化缘,见武相植身材魁梧,力气颇大,是块习武的材料,便教他武功。 跟着净慈学了几年功夫,武相植的武艺突飞猛进,除了拳脚和长棍以外,尤擅轻功和暗器。 这次来沈阳城,原本是给患咳病的父亲买药,但不曾想下雪封城,便回不去了。几天之后身上盘缠用完,他开始沿街乞讨。开始还能讨到食物,但后来,给他饭的人家自己也没有饭了。听说官府有免费的粥发放,他也挤在人群中抢一口热汤喝。 于是他听说了富人不愿拿粮出来的事,心想,与其在这里挨饿受冻而死,不如干他娘的,先抢了再说,至少让那些曾经救济过他的人家不受饿。 侠盗出现了,但武相植年轻,没有经验,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夜里去偷被人发现就硬抢,抢是抢着了,形迹也败露了。 官府捕快很快找到了他,一番追截围堵,把他逼到了一个死胡同。 武相植倒也不怕,有轻功嘛,三步并作两步,蹭蹭地翻过围墙,跳入一户人家的院中。于是,他见到了秦思雅小姐,秦刺史的女儿。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披着大红的斗篷,站在雪中,犹如一枝红梅,艳丽得刺痛了他的眼。 他直愣愣地望着她,忘记了自己为何跳进来。而她,居然也没有半点害怕,好奇地看着他,还对他一笑。那一笑,就象春风一样,把满城的雪都融化。 他看得痴了。 第19章 昨夜情:患难 皇宫,午后。 承珞批阅了一沓奏章之后,揉了揉眼睛,喝了一口参茶,看承琪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摇呀摇,不由叹气道:“你真是比朕会享受。” 承琪没有睁眼,笑着说:“那不一样,您是皇上,就得多费神。” “范波的折子我看了,真没有陈灿的密折?” “没有,就是我唬他们的。” “这件事情就这么罢休了?”承珞有点不服气。 “李刚收买押运官私通匪徒抢朝廷军饷,韦后豢养杀手杀害朝廷命官,这些都是灭门的罪。但我也想通了,现在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李氏父子多年积累的根基太大,这些事牵扯的官员也多,皇上你不可能将满朝文武都杀了、贬了,没人做事了,所以,我们还得等等,等个时机。” “哎,这个时机等到什么时候啊。朕现在是个三无皇帝啊:无兵、无钱、无人。”承珞撑住脑袋,揉着太阳穴。 承琪睁了眼,望着头顶上的藻井出神:“那我就帮你成为三多皇帝:多兵、多钱、多人。”说罢伸手抓了抓头皮,说道:“皇上啊,为了帮你,最近我掉了好多头发,快成秃子啦。” “掉头发是肾虚。”承珞笑道,“你是不是太纵欲了?” “纵欲?我还得有纵欲的对象啊,我是为你愁的。”承琪翻了个白眼。 “这么多女人,你随便选啊。” “我的身体,怎么可以给不喜欢的人碰?”承琪缓缓道。 “其实啊,你这是阴阳不调,成个婚就好了。”承珞一拍胸脯:“看朕,身体多好。你等着,我让人到鹿苑给你弄点鹿血来喝喝,立马就精神。” 承琪嘴一撇,又闭上了眼睛:“别,我可是虚不受补,前些日子皇后给我的什么藏旺拉,我都不敢吃。” “你都快二十四了吧,是该结婚了。” 承琪把头别过去,望着殿外的蓝天,许久才说:“我还没有遇到,再等等吧。”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告诉朕,朕也好替你留心。” 承琪转过头望着承珞,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凝视了他半天,他说道:“李则简马上七十大寿了,皇上你得多多赏他,还要给他加官进爵,能给他多少就给他多少,一定要让他感觉你离不开他,朝廷离不开他。” 承珞表情复杂地望着他:“承琪,琪儿,我在和你说你的婚姻大事,你却和我谈这老头。” “他寿辰这天,我会去,你用明,我用暗,这老头不能一下子搞垮,但是我会一点一点瓦解他。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承琪就跟他耗着,耗死他。”承琪不理会承珞,自顾自说着。 承珞走近他,眼神里充满了感动,承琪看到笑了:“你别对我说肉麻的话啊。” “你让朕说,朕如果不说,就难受,朕一定要说。”承珞凑了过去。 承琪从摇椅上跳了起来,边跑边叫:“你别过来啊,你别说,不准你说。” 承珞在后面追着:“让朕说,你让朕说。” 两人绕着柱子跑,承琪东躲西闪,承珞紧追不放,逼得承琪一跃上了桌子,正要举腿翻身过去,却听得太监传报:“皇后娘娘到了。”话音未落,韦后已经到了殿内,一眼瞧见承琪倒在了桌上,而承珞却在他身边用手按着他。 她的脸立马变了颜色,承琪跳了下来,垂手不说话。 韦后说道:“我说过让你不要再和皇上疯玩,你看成何体统?” “我知错了。”承琪轻声说,承珞给他使个眼色,他立即快步低头走了出去。 承珞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笑道:“怎么突然来了,提前打个招呼朕好去接你。” “我要不是突然来,能看到你们这等好事?” “别误会,只是闹着玩。”承珞拉着韦后坐下。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老大不小了,别整天和你不做正经事,自个儿也可以成个家了,他偏不听。” “我也刚提这事呢,承琪这孩子吧,就是玩心太重,让他再玩几年吧,玩累了,就不玩了。”承珞道,问皇后:“娘娘来,是不是有事要和朕说?” 韦后点头:“是呢,再过些日子,就是家父七十大寿了,皇上你看该怎么办。家父的意思就不要惊动大家了,但我想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七十岁,而且他为朝廷效力了这么多年,皇帝你看?” “办,当然要办,而且要大办,我不仅要赏他,还要封他为伯西侯。”承珞大声说。 韦后喜形于色,搂住了承珞的脖子:“皇上,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朕开了金口,怎么可以不算数。” 承琪走出殿,看到薛彪正在不远处站着,他朝他走去,经过他时,只微微一瞟,看见他嘴唇微启,努动了几下。承琪眨了下眼睛,若无其事地朝宫门走去。 薛彪的唇语只有四个字:“齐王、过继” 果然,皇后决定要过继齐王之子,这事他拦不了,但是,他必须拦住他成为太子。 高三爷他们已经回京,捎来了李锐的信,他在信中大骂劫银之人,并对承琪再三感谢,以边关十几万的将士之名,保证拥戴皇上。 有他如此表态即可,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不会成为敌人,让他有精力去应付朝中之事。 对于李锐,承琪始终有戒心,虽说从小玩到大,李锐一直听他的,但他毕竟是李刚的儿子,韦后的侄子,在义和亲之间,他会怎么选?但承琪又觉得李锐不是忤逆之人,他胸中有大义,有为天下人献身的豪情,这在他与他边关三年的朝夕共处中他更能强烈地感觉得到。 先放他一边不管,把京城的事先处理好。 皇上下了旨,给李则简办七十大寿的宴席,还封他为伯西侯。这些日子,李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一波一波的大臣带着礼物上门祝贺。李则简来者不拒,一一笑纳。 承琪也去送礼,他除了送去一棵高丈余、重百斤、由翡翠、红宝石和金子做的桃树外,还带去了绿萝。 当然,他不是把绿萝送给李则简,而是带她去弹曲。 因为那天承琪生气,绿萝连着两天没有吃饭,承琪得知,便亲自带着饭菜到她房中。 她躺着,有气无力,身子更瘦了,泪流满面地说:“我是公子赎出来的,从今后就是公子的人,如若公子生我的气,我就该死,无需公子来送饭。” 承琪把她扶坐起来,用筷子夹了点菜举到她嘴边:“张嘴。”他声音温柔,却是严厉。 她张了嘴,把菜含在嘴里慢慢嚼着。承琪道:“你既然是我的人,就得听我的话,以后不准这样,你有大用处呢。” “我惹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最近忙,我没顾上你。你看你瘦得没肉了,我不喜欢。”承琪边喂边哄,好像所有的女人他都能对付,除了清瑶。 他最想接近的人却无法靠近。 刚到李府门口,门人便一溜烟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李则简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一边拱手一边说道:“劳烦琪三公子亲自来,则简感激涕零啊。” “太师傅,”承琪依然这么叫他:“七十大喜,这棵桃树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李则简连连称谢,命人抬了进去,看到承琪身后眼绑锻带的绿萝,便问道:“这位姑娘是……” “太师傅,这位姑娘之前在满庭芳,我给赎了出来,弹得一手好琵琶,肯定你没听过,今天大喜之日,特意将她带来,为你添喜。” “哦哦,早就听说琪三公子得了一位绿萝姑娘,今日托公子之福,能闻仙曲,实在是老夫之幸啊。”李则简一边说,一边领着承琪往大堂走去。 承琪笑道:“众人是托太师傅之福。”进得堂内,看到大小官员坐了近二十人,都在喝茶聊天,见承琪进来,全都站起身来打招呼。 “各位大人客气了,承琪不过一公子,何劳各位如此客气?今日是李相七十大寿,我特意带了府中小婢为李相弹曲助兴,既然都在,一起听吧。” 大家叫好,李府的一个丫头上前将绿萝引到堂中,她怀抱琵琶行了个礼,就坐好开始弹奏。 承琪双手抱胸微笑着靠着柱子看着大家,音乐声响起,众人鼓起掌来。随着乐声的起伏,座中人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有似笑非笑的,有痛哭流涕的,有神情呆滞的,还有疯狂地站起来手舞足蹈的,甚至有两人抱在一起互相亲了起来。 李则简微闭双目,面色凝重,对身边人的反应充耳不闻,承琪将众人反应一一记下,当他目光转到一人身上的时候,不由吃了一惊。 那人也正在望向他,他的眼睛明亮,完全没有受到乐声影响,对于周围人的反应,他冷静地看着,此刻与承琪的目光相碰,他用眼神告诉他:“你的招术对我不管用。” 第20章 新承宠:龙胎 在京城一条胡同中,一间不起眼的民房里,黑蝙蝠正在用竹匾晒豆子。下了几天的雨,家里都快发霉了。难得今天出了太阳,他扫了院子,洗了几件衣服,刚把装了豆子的竹匾拿到院中架好,突然看到院中多了一个年轻人。 他才想起,早晨黑燕子出门,并没有关院子的大门。 年轻人身穿淡蓝色绣着团花暗纹的绸绢长衫,长发束起,用一条软巾扎着,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他当然认得他是琪三公子,只是没想到他如何寻得这里? 承琪拱手道:“武伯近来可好?冒昧登门,实在打扰。” 黑蝙蝠也拱手道:“琪三公子来寒舍,蓬荜增辉,不胜荣幸。请坐。” 承琪也不客气,往院中石凳上坐下,右手将一包糕点放在石桌上:“路过祥福记,带了些点心给武伯尝尝。” “琪三公子您太客气了。”黑蝙蝠谢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承琪只微笑着环顾四周,看了一圈,转头对黑蝙蝠说道:“最近武伯可是闲得紧?洗衣晒豆扫院子的。” “公子说笑了,家中除了小女,也没有其他人,家务事也得做啊。” “皇后给你的赏赐也不少了,换个好点的房子,再用几个佣人,不用自己这么辛苦。”他仍是笑眯眯的,话中有话。 “我和燕子在江湖上漂泊惯了,人多了反而不习惯。”黑蝙蝠起身,道:“公子要喝茶吗?只是我的茶估计公子喝不惯。” 承琪笑道:“无妨,我在边关的时候,能有水喝就很好了。” 黑蝙蝠端了茶出来,承琪啜了一口:“不错呀,普洱老茶。” “皇后赏的,我也不懂。” 承琪点点头道:“武伯不打算回隆化看看?” 黑蝙蝠低了头:“公子对我了解的比较多啊。” “您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我自然会关心些。”承琪又喝了口茶,抿了下嘴,又道:“黑燕子姑娘怎么不在家?” “她去买点吃用,等下就回。”黑蝙蝠顿了一下,又说:“之前小女在公子府上多有冒犯,请琪三公子海谅。” 承琪摇了摇头:“她哪里冒犯了?燕子姑娘救过我的命,我还没有好好谢她呢。” “她从小跟着我打打杀杀,不懂规矩,没娘教的孩子,公子多担待。” “我也从小没娘。”承琪眼光一闪:“我娘生下我就去世了,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不祥之人,把娘害死了。” “不会,做娘的,拼了命都会护孩子周全的,所以公子不必有此想法。” 承琪看着黑蝙蝠,眼神微诧。 “燕子她娘死前和我说的,只要孩子好,她死也没关系。”黑蝙蝠的眼睛望着远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之前。 “黑蝙蝠是您的绰号,黑燕子也是吧?姑娘本名叫什么?” “武墨然。” “武墨然。”承琪重复着,“好听的名字。” “她娘给取的。她读过书,可墨然却连字都不认得。哦,对了,她从平王府回来,说公子您教她认了好些字了。”黑蝙蝠望着承琪:“公子您是个好人,将来如果皇后要我杀你,我不知道是否下得了手。” “我不会给你机会的。”承琪微笑道,“老伯有空的话,我现在带你去见一个人。” 法云寺,在京城西郊外的一片山林之中,香火并不旺盛,但寺内藏有释迦牟尼的佛指舍利,每年四月初八佛祖诞辰之日,寺中高僧便会将舍利取出,万众信徒从周边各地赶来,瞻仰舍利,寺中也会举行龙华会,许多女子走出家门,来寺中求子。 皇后李韦曾多次来到法云寺参加龙华会,祈福祷告,自从生了锦华公主之后,她便不再来此,似乎对生皇子已经失去了希望。 承琪带着黑蝙蝠来到这里,此时正是深秋,山路上落满了树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地上还有许多散落的野栗子,偶尔窜过一两只松鼠。 在红黄色的树叶间,法云寺铺满黄色琉璃的屋顶被太阳反射出刺眼的亮光,有烟雾腾腾,空气中传来佛香的味道。 黑蝙蝠隐隐觉出什么,但他不敢相信,按捺住狂跳的心,跟着承琪来到寺前。 一位小和尚已经在寺门前等候,见他们走来,上前双掌合十行了礼,承琪也回了礼,小和尚就在前面带路,把他们带到了一间禅房前。 小和尚先行进门,不一会儿出来,请两人入内。 黑蝙蝠进得屋内,眼前一暗,屋中光线昏暗,只见禅床之上盘腿坐着一位老僧,长须全白,正手持佛珠低眉垂目打坐。 等适应了屋内的光线,黑蝙蝠终于看清楚那老僧正是自己的师傅净慈。他一步上前双膝跪倒,抱住净慈的腿大哭起来。 离开隆化,有整整二十年没有见过师傅,此番得见,自己人到中年,而师傅已经垂垂老矣。 净慈睁开眼来,盯着大哭的黑蝙蝠,问道:“可是相植?”原来他双目已盲,黑蝙蝠一见,更是止不住的流泪。 “师傅,徒儿不肖,这些年辱没了师傅的名声。” “你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为师听到些传闻,大体上也没做什么坏事,只是这几年,确是失了良知,干了点龌龊之事。” “弟子无能,在江湖上无法营生,女儿尚未出嫁,我只能为钱财做事。”黑蝙蝠辩解道。 “你不是佛门中人,我自无法劝你善良,但是相植啊,当年为师教你武功,却是希望你做扶弱济贫之事,却不是如今的滥杀无辜,残害忠良。如果你再一意孤行,就当没有我这个师傅。”说完,他又闭起眼睛,任由黑蝙蝠叫唤,只是不作理睬。 承琪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两人走出禅房。黑蝙蝠道:“琪三公子,你是要将师傅要挟于我吗?” 承琪摇头:“不是。净慈师傅两年前已经到了这里,只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我没有告知于你。但如今,他即将仙逝,我想着还是要你知道,至少可以送他最后一程。” 黑蝙蝠沉默许久,抬手作辑:“这个恩情,我黑蝙蝠记下了。” 承琪又摇头:“不是恩。我只是,见不得世间的遗憾罢了。”说完,他转身往寺外走去,风吹过,几片红叶落在他的发上,他并未去拂,只是一路急走,不再理会身后的黑蝙蝠。 回到府内,顾加笑正着急地在大门前走来走去,见到承琪过来,立即跑上去低声说道:“薛彪出事了。” 承琪眉毛一挑,沉下脸来:“怎么回事?” “他偷了皇后的鞋子,被内务府发现,挨了板子,现在关在内宫狱里面。” 承琪的眉毛挑得更高了,满脸的惊讶:“他偷了什么?” “皇后娘娘的鞋子。” “你听错了吧?”他还是不相信,薛彪的这个爱好我承琪都做不出来啊。 “没有,千真万确,皇后宫里的小昭公公亲口告诉我的,薛彪的板子还是他打的。” 承琪没有再说话,一抬步进了前厅,约了两个人,他已经迟到了。 前厅内两人默默坐着,谁也不说话,见承琪进来,也只是目光示意,并未起身。 承琪转身关上门,顾加笑站在门外守着,里面谈什么他不关心,他只关心承琪让他做什么。 “皇上召欧慎之入京的圣旨已经发下去了,同时还下了封欧清瑶为贤妃,封庆临为顺王的圣旨。”座中一人道,承琪虽然知道皇帝心思,但真听到他这么做,心中还是很无奈。 有时候,他觉得承珞比他更像个小孩。他憨厚善良,做了十几年的皇帝,依然有着最原始的纯真。相反他承琪,却是充满心机,处心积虑地谋划,心狠手辣地做事。或许正是他,才让承珞保持了他的天真吧。 但他做事全凭感情,不够冷静与忍耐,却让承琪感觉十分为难。 召欧慎之入京并无大碍,虽说离丁忧结束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但相隔不远,也能说得过去。但封清瑶母子为王妃和王爷,却是让他四年来的所有努力付之流水。 他用命换来的平安,一朝全然打破,他不得不又面临着要出发保护她们的现状。即使他们能安全入宫,以后在宫中也得处处小心。 薛彪还摊上了事。 见承琪的脸色难看,那人又道:“欧慎之官封吏部侍郎,兼管翰林院。” “现在不是他做什么官的问题,皇后那里什么情况?” “皇后肯定知道了,但目前看不出什么动作。今天宫里一个侍卫叫薛彪的,说是偷了娘娘的鞋,被打了,关在宫牢里了。” 承琪闭上了眼睛,用手指揉着眉心,圣旨传到欧慎之那里,正常的时间需要十来天,这十天中,皇后派出的人早就可以到了。欧慎之一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准备都得好几天,路上做成抢劫杀人是非常容易的。 但好在,他今天去找了黑蝙蝠,皇后是个多疑的人,她一定会对黑蝙蝠有所怀疑,这样不会立即安排血鹰前去,找其他人不会那么快。 我还有时间。承琪想。 他睁开眼来,对着那人道:“子清,你去帮我了解一下薛彪的事,要快。” 座中那人正是陈子清,李则简七十大寿时,承琪和他第一次相见。他并没有被绿萝的琵琶声所迷惑,之后承琪约他见面,被他拒绝,直到有一天他们在望春楼再次相遇。 陈子清不擅喝酒,他那天是被齐王拉去的。承瑀向来喜欢结交有才华的人,陈子清是当科的进士,虽未进前三甲,但文章诗书颇佳,而且才思敏捷,十分擅长写应和诗。 承瑀自然不会放过结交他的机会,写了很多诗给他,陈子清不好意思,也作诗回应,一来二去,两人倒互相欣赏起来,子清便常与承瑀等一帮文人一起喝酒赋诗。 这一天,陈子清如约来到望春楼,进了包间,已经有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承瑀招呼他坐下,他却一眼看到了承琪。 他之前拒绝承琪,是因为他所听到的琪三公子,是个贪玩的纨绔子弟,还有断袖之癖,实为他不耻。那日在李府,他让乐伎弹的琵琶甚为诡异,听者人人疯狂,自己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等手段,更增添了他对承琪的厌恶。 看到席中有他,陈子清差一点就想调头离开,但考虑到齐王的面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大家客套了几句,开始喝酒。他竭力地不去看承琪,可总有种魔力使得自己的目光往承琪身上落去。他在席上并不多说话,偶尔微笑或者点头,也很少动筷子,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几人的谈话。 见陈子清望向他,他就会对他浅笑,他的笑像湖面滑过的涟漪,而眼睛像湛蓝色的天空,高远又透亮。陈子清被这双眼睛吸引了,他不相信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为什么眼前的他和传闻中的他相差这么大? 陈子清一直望着承琪,眼神热烈到承瑀都发现了异常,他笑道:“今天子清怎么了?第一次见我们琪三,就迷上了?” 陈子清的脸微微一红,并不说话,众人起哄,要子清当场吟一首赞美承琪的诗。他倒很想即兴赋一首,可脑子里一片空白,说不出半个字。 承琪起身走到陈子清身边,将手在他肩头一按,对承瑀道:“我请陈兄到隔壁单独聊聊。”承瑀和众人都笑着说:“快去快去。” 承琪毫不在意,拉起陈子清的手,走向隔壁包间,陈子清浑浑噩噩地跟着进来,坐下后才清醒过来,正色问道:“琪三公子何意?” 承琪笑道:“人多说话不便,不如我们清静些。” 陈子清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他不说,他便也不开口,两人只默默地喝酒。几杯下肚,承琪道:“之前请陈兄来府一叙,但陈兄一直推辞,也没有机会和陈兄坐下来好好聊聊。” 陈子清望着他说道:“你不是传闻的那样。” “陈兄你有很强的穿透力,能看到事物的本质。那天在李府,只有你不受乐声影响,因为你能穿透音乐表面的障碍。”承琪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有一双了不得的眼睛,或者说,你有了不得的内心。” “那我现在看到的琪三公子,就是真面目的琪三公子?” “你自然和旁人看到的不同。”承琪给他倒了杯酒,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陈子清喝了酒,突然伸手抓住了承琪的胳膊,并且抚摸起来。 承琪大惊,一甩袖子喝道:“干什么?”随即明白了陈子清的用意,只得苦笑。 果然陈子清笑道:“公子也不是传说的那样,有断袖之癖。”片刻,他又问:“那么,今天公子找我,有何用意呢?” “只是交个朋友,以后我写的诗文,也请陈兄多指正。”承琪淡淡说道,但眼睛却凝视着他,陈子清也望着他,不说话,又似乎都说了。 几个月后,陈子清调任翰林院学士,跟随皇帝左右,也成了给承琪传递皇帝和宫中信息的第一人。 陈子清走后,承琪对高沐安讲了见黑蝙蝠的事。高沐安认识肖老爷子,自然也认识黑蝙蝠,但他对黑蝙蝠了解不多,打过几个照面,喝过几次酒。 “这次皇后肯定还会派人去截杀欧清瑶母子,如果跳开黑蝙蝠,最可能会是谁?”承琪问。 “不管他是谁,我们带人去,见一个杀一个。”高沐安答道。 “这是下策。知道对方是谁,就可以提前安排。”承琪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皱着眉道:“这事,如果有一丝差错,就没有挽回余地。你得想办法帮我查清楚。另外,薛彪的事,要准备好偷人了。” 高沐安点头,然后笑了:“他居然偷皇后的鞋子,如果是真的,我高三爷叫他爷。” 承琪也笑:“我也叫他爷。” 第21章 双凤阙:产女 从接到圣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了,欧慎之迟迟没有动身,丁忧的期限还没有满,他也怕入京后将来被同僚诟病,二则,皇上要清瑶母子同去,他不知道是让人去接她们来老家,还是自己去接了她们再入京。 正在迟疑间,听得家人来报,说是平王府来人求见。他立即请了进来,却见来者是一位年轻人,皮肤稍黑,但气宇不凡。 来人自称叫顾加笑,是琪三公子的侍卫,来传信给欧大人。 欧慎之展开信,承琪这封信和以往的都不一样,写了足足两页,信的开头简单的问候和恭贺,后面却是详细地给欧慎之描写了京城的秋色,提到山上的秋叶如何红的漂亮,宫城边的银杏大道在落满叶子时是如何黄的惊艳,吏部门前的两棵三百年白皮松是如何珍贵,他还提到了望春楼的酒和满庭芳的舞。 欧慎之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一脸茫然。这是承琪欢迎他入京的方式?这不是他的作风,难道这信中另有玄机? 他满腹狐疑地望向顾加笑,但他表情平淡,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又将信看了两遍,突然眼睛一亮,用笔在信上跳着圈了几个字,连起来就是:“途中有危险,与瑶分开走。” 这琪三心思缜密,怕信在半途中有闪失,就把信息藏在句中,若我欧慎之愚笨些,岂不是读不懂? 但承琪对欧慎之的智商有绝对的信心,他安排顾加笑前去护送欧慎之入京,自己则带着薛彪他们几个在接清瑶母子的队伍到达前先到了吴州。 薛彪真偷了皇后的鞋子。 目的只有一个,他要回承琪身边。 他已经多次和承琪讲,不愿再留在皇后宫中,但承琪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顶替他,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调他出来,便让他坚持一下,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到皇后身边的。 薛彪却受不了皇后的喜怒无常,她时而心情大好,就会对宫人和颜悦色,大加赏赐;时而暴跳如雷,不仅大骂宫人,还要寻机体罚。时而心情郁闷,悲从中来,又会哭哭啼啼。薛彪认为这是她怀了公主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正常,这些都是小事,他怕的是皇后对他的引诱。 有天夜间当值,皇后把他叫进寝殿,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坦露着肩膀,靠在榻上,居然用脚蹭他的小腿。他吓得逃了出去,第二天又被皇后找了个茬大骂一顿,搞得他几乎要骂娘。 我薛彪征战沙场,杀人如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承琪忙着应酬周旋,一时没有顾及,薛彪想着等不知要到几时,不如自己搞点动静出来,反正承琪会把自己捞出去。 承琪问他为何偏要偷鞋子,他回答道:“本想着偷些花瓶器物之类,但这些东西经常有宫人太监拿,也没见有何处罚。金钗簪子之类的又太小,不易被人发觉,所以拿鞋子,放我床头,一眼就被发现了。” 承琪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本事?” 薛彪耷拉着脸:“你都不管我,还好意思说。” “我错啦我错啦。”承琪连连说,拱手道:“抱歉抱歉,让我们彪子担了恶名,今后我喊你爷。” “别,公子,我的命是你的,虽然我的屁股被打花了,但我心甘情愿,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只是,以后你只能做个隐形人了。”承琪略有遗憾。 “只要跟着你,隐形就隐形。” 薛彪在内宫牢里关了好几天,皇帝不知他是承琪的人,极为生气,同时又多心,这个侍卫如此大胆,偷皇后的鞋子,是爱慕皇后?还是和皇后有一腿?韦后坚持过继了齐王的儿子,他本来就不太高兴,又听闻齐王每次去皇后宫中,两人屏退左右密谈,谁知在做什么?自己不常去皇后宫中,保不准她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这次借这侍卫的事,正好来个杀鸡儆猴,于是他下旨把薛彪枭首示众。 薛彪在牢里自然不知道自己居然要被砍头,连承琪也大吃一惊,陈子清在皇帝下旨后第一时间告诉了承琪,他无法向承珞说明情况,只能让高三爷到大理寺,从范波那里提了一个死囚,连夜把薛彪换了出来。 第二天死囚被砍了头,薛彪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已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你也长大了,以后别这么任性好不好?”承琪拍着薛彪的肩膀,苦口婆心,薛彪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说道:“二哥你不是一样任性?弟弟像哥哥,天经地义。” 承琪狠狠地往他胸口捶了一拳,薛彪也抡起拳头往承琪胸口捶来,落到他身上却是轻轻的。两人相视一笑。 接连三个晚上,承琪都在皇帝寝宫没有回府,这三个晚上,是承琪说话说的最多的三个晚上,也是和承珞争吵最多的三个晚上。连殿外的太监都听到了两个人互相嘶吼争吵的声音,一会儿是承珞喊着“我非要”,一会儿是承琪叫着“不可以”,还有瓷瓶掉落的破碎声、棋子的洒落声、花架的倒地声。 太监们个个吓得面色发白,但没有传唤不敢进屋,更不敢往皇后宫里去,一个侍卫偷了鞋就被砍头,皇帝盛怒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直到第三个晚上,争吵声音渐渐停止,寝宫内安静下来。门外的太监不知道皇帝和琪三公子在说什么,只在第二天进门服侍的时候,见琪三面色苍白地躺在龙床上,承珞也是一脸疲惫,那天皇帝取消了早朝,两人睡了大半天,太监们才看到承琪匆匆离开了寝宫。 皇帝要立一江南女子为贤妃,并且和她有了儿子,这琪三公子吃醋和皇帝大闹,吵了三个晚上,最后皇帝不仅和他和好了,还同枕共眠。这故事编的有板有眼,有模有样,像涟漪一样从宫内扩散到宫外,瞬间在京城传开。 李则简听了大为恼怒,虽然和皇帝对着干,但自己女儿是皇后,皇帝的丑事影响到女儿的颜面,而且做为朝廷重臣、国家首辅,他也必须维护皇帝的面子和威信,于是他命人查探传言来源,并要求查办散布谣言之人。 这正是承琪想要的,李则简被谣言牵扯,没精力顾及自己的时候,他已经带人离开京城前往吴州。 欧慎之将清瑶藏身之处秘密告知承琪,但刺史卢俊杰是李则简的人,肯定已得知圣旨,他在吴州要做一次大搜查不是难事,必须要赶在卢俊杰之前找到她们。 花了三个晚上,才说服皇帝让清瑶暂缓入宫,但这次她们不能玩消失,而是要真正“死”才行。 救薛彪用了调包计,救清瑶也可以用。活见人,死见尸,皇后她们没见过清瑶母子,只要给他们两具尸体就可以,但要做的像真的一样,他并没有将计策告诉给其他人,除了薛彪和高沐云。 在吴州郊外的一个院子里,欧清瑶正在给蔷薇花剪枝,小庆临在她身边蹲着玩泥,他虚岁已经五岁了,平日里清瑶教他读一些书,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院子里玩泥巴,看蚂蚁抓蜈蚣逗蚯蚓。他没有出过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他只认得这个院子里的人,除了母亲,还有丫鬟琴儿,老妈子沈妈,佣人李叔和小邱子,他的世界只有这个院子和这些人。 所以,当承琪他们出现的时候,庆临吓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穿得这么亮,又长得这么高大威猛的人,他们走进院子,带着一股他没有见过的气息,这气息让他既亲切又害怕。 他躲在母亲身后,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看到那些人中间,有一个特别好看的人走向母亲,他的眼睛很亮,像是天上的星星,他冲着母亲笑,也冲着自己笑,然后他听到母亲哭了。 清瑶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终于等到日夜思念的人,也等到了那道圣旨。爱和恨同时交集在她的心里,除了哭泣,她没有任何的言语。 但承琪却告诉了她一个非常残酷的决定,他需要琴儿替她去死。 “绝不可以!”清瑶毫不思索地拒绝了。 “必须是她,她和你在一起这么久,只有她可以模仿你,不让皇后的人起疑。”承琪丝毫不让,“牺牲她,才可以保全你。” 清瑶望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她惨然一笑:“是的,你一直都这么狠心。” 承琪咬住嘴唇,他不知道怎么哄清瑶,想念她那么久,但见到了,他所有的柔情又都成了绝情。 “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孩子我会想办法,总之,必须保护好贤妃和顺王。琴儿不会白死的,你相信我。” 清瑶的眼泪簌簌地流着,她不去擦,只是反复问:“我怎么相信你?” 承琪见不得她流泪,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攥着拳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倒是薛彪那头,三言两语就把琴儿说通了,她愿意替主赴死。 高三爷不一会儿带回了一个小乞丐,个头和庆临差不多高,弄晕了给他擦了脸,换了衣服。虽说这孩子没有父母流浪乞讨,但毕竟也是条人命,承琪心中虽有不忍,但别无办法。 他握着孩子的手,闭着眼睛默默祷告了许久,转身对沈妈和李叔说,在宫里人来接琴儿她们之前,好好善待这孩子,让他吃几顿好的。 这世间,总是要用一个遗憾去填补另一个遗憾。 两天后,皇帝派的人到了,他们带着圣旨,在卢俊杰的带领下来到了小院,宣读了圣旨,然后在简单收拾之后,琴儿和小乞丐上了马车,沈妈、李叔他们也随之同行。 卢俊杰没有见过清瑶,也没有见过欧慎之,所以对琴儿丝毫没有怀疑。琴儿跟随清瑶七八年,虽说长相不同,举止神态颇有清瑶的风采,小乞丐年龄小,吃饱了就睡觉,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高沐云带着几个侍卫远远地跟着,倘若杀手前来,他们也是要假装去救的。 承琪带着一名穿着女装的侍卫走另一条路。皇后狡诈多疑,李则简老谋深算,一旦发现承琪不在京,定会让人紧盯他的行踪。所以,他必须引开杀手,如果还有杀手的话。 薛彪保护着清瑶和庆临一路往西,他们不入京,只是往西走。一路上他们扮作夫妻,沿着长江往上游行进。在十天之后,他们下了船,薛彪买了辆马车,载着清瑶母子继续往西,经过了草原,又进了山区,弃车步行走了两天。清瑶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也没有离家这么远过,而庆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天地。 在这些日子里,清瑶发现这个年轻的护卫做事极其细心,每到一处都会仔细检查,无论行舟住宿,还是吃饭睡觉,处处小心翼翼。他话不多,但对庆临极好,无论他看到什么想要,他都会买给他。 有次庆临问他:“我们要去哪里?”薛彪答道:“去一个非常好非常安全的地方。”庆临又问:“什么叫安全的地方?” 薛彪笑了:“就是有我保护你的地方。” “你的武功很厉害吗?母亲说,武功厉害的人才能保护我们。” “当然啦,我的武功非常厉害。” “那我可以像你一样厉害吗?”庆临睁大眼睛问他。 “皇子如果愿意,薛彪可以教皇子武功。”薛彪低声在他耳边说。 “真的?”庆临高兴地叫着,转头向清瑶道:“母亲,我可以向薛彪叔学武功吗?”在得到清瑶的点头后,他竟然立即双膝跪地磕起头来:“师傅在上,受徒儿庆临一拜。” 唬得薛彪也差点要跪下,被清瑶伸手拦住了:“你就受了他的礼,以后,他就是你徒儿。” 这天,他们终于来到了莽山深处的一户人家,那是有三间茅屋组成的小院落,院子里种满了草药,进门就闻见浓香的草药味。清瑶立马喜欢上了这里,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常去的自家药铺,父亲把她抱在怀里,在柜台上抓着草药,她就在药铺的味道里分辨出了黄芪、白术、甘草、党参…… 薛彪高叫着“婆婆”,清瑶看到一位白发女子笑盈盈地从一大丛草药中站了起来:“彪子,你来啦。” 当她的目光落在清瑶和庆临身上的时候,清瑶也看清楚了她的容颜,虽然头发白了,但她的皮肤却紧致,丝毫不似老年人模样,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 “恩,婆婆,二哥说让我带欧家小姐来你这里,暂住些日子。” “行,承琪的人,住多久都可以。”婆婆望着清瑶笑着说。“彪子,来和我先收拾一下屋子。” 薛彪让清瑶她们先在屋内休息,转身跟着婆婆来到左边的茅屋。 “什么来头?”婆婆问。 “皇上的贤妃娘娘和皇子,皇后要杀她们,公子要保她们。” 婆婆点头,再问:“琪三人呢?” “过些天就会来。我们要长住。”薛彪用力支起蚊帐,接着说:“人多了,要添置什么,我下山去买。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不会有人注意的。” “什么意思?”婆婆问道。 薛彪把在京城里的事简短和她说了,包括清瑶和皇帝的关系,以及承琪为何要保护她们。到婆婆这里来,已经是承琪最后一着棋了。 婆婆,是轻易不能触碰的神灵。 第22章 满庭芳:琵琶 清瑶在婆婆这里住了几天,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院子里种满了草药,她也跟着婆婆一起打理。从他们的茅屋后窗望出去,能望到山坡上一大片草地,有牧民的牛在草地上吃草,也有山羊会延着山梁爬到她的屋子前来。而远处,高高的雪山伫立着,山顶上时而云雾缭绕,时而在阳光的照耀下,化为一片金色。 她感到一片宁静,在这里,没有追杀,没有纷争,没有痛苦,仿佛可以忘却人间的烦恼。 承琪来了。 这天她刚哄完庆临午睡,听到薛彪喊着二哥,声音里满是喜悦。 她丢下手里正在整理的衣服,往门外跑去,但到门口她又停住了,她看到日夜思念的身影站在院中,他正和婆婆、薛彪关照着什么,两人频频点头回应。三人声音都很低,她听不真切,也不敢上前。 她倚着门静静地望着他,天是亮的,地是亮的,树木花草都是亮的,他,也是亮的。 讲完他的计划之后,接过薛彪递来的水大喝了一口,承琪没有立即去见清瑶,他有太多的迷茫需要婆婆给他指明。婆婆望着他脸色凝重,一把拉过他进了茅屋。 进屋之后,她二话不说,直接将手指搭上他的左手腕,承琪只静静地望着她。 换到右手,婆婆皱起了眉头:“你的内脏已经碎了。” “我知道。婆婆,还有多久?” “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年八年。” “别让他们知道。”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婆婆伸出手,摸上了承琪的头顶,他双膝跪倒,双掌合十,闭上了眼睛。 婆婆口中念念有词,承琪目中有泪落下。 “婆婆,你是神明,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跟随内心,相信自己的选择。” “我在伤害她。” “你伤害自己远远超过伤害她。伤害她,她活着,伤害你自己,你却要死了。”婆婆叹气道。 “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死的时候还有遗憾。” “即使是神,也不能填补这世上所有的遗憾,做你想做的事。”承琪睁开眼,婆婆俯身,手指在他的额头轻抚,大拇指按住他的眉心,他的泪光褪去,眼神变得清亮。 “我这里有两种药,你带回去。”婆婆转身打开竹柜的门,从里面摸出两个小瓷罐,取出里面的纸包。 “黑色的,你吐血的时候服用,能缓解。”承琪点头,婆婆又拿着另一个纸包道:“这红色的,可以让你短时间内精神陡增,恢复体力,但它会加速病情。” “所以,这个不是救命药,而是毒药。” “对。”婆婆点头,“但你用得着。” 承琪缓步向清瑶走去,她看见了他的星河灿烂,他也望见了她的满池春水。他走向她,她迎上他,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 “你来啦。” 承琪点头:“我来了。”他望了一下屋内,又道:“只是,这里的条件差点,没有佣人照顾,都得自己来,要辛苦你了。” “我不在乎。”她把头贴上了他的胸膛,双手环住他的腰,“能不能不走?” 她的声音如水一般,穿过他的衣服,侵入他的肌肤,在身子里化开来。他低眼,看见的是她乌黑如锻的发,晶莹如雪的肌,闭着的眼睛上睫毛微微颤动,更让他心动的是充满香气的红唇,微微张开,又闭上,吐露出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他多么想要她。可是……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他只是站着,没有伸手回抱,竭力地克制着。 “我不要做贤妃,我想和你在一起。”清瑶将手从他的腰抚摸上背,突然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唇贴上了他的。 他的身体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他想把她按进自己的身体,用力地亲吻她,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可是,他始终没有动,任由清瑶的唇在他的唇上移动,柔软、温暖、香甜,那是世界上最美最好的双唇,承琪闭着眼睛,泪水滑出眼眶。 他用力掰开她的手,推开她,面带痛苦:“承琪不能玷污娘娘名声。” “名声重要吗?” “重要!”他低吼道:“你的性命、地位、名声,我必须为你保住。” 退开两步,他伏身跪下:“请娘娘以天下百姓为重。只有这样,天底下庆临这样的孩子才能和父母在一起,像你我一般的男女才能在一起,百姓才可以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在一起。” “所有人都可以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偏偏不可以?”清瑶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号啕大哭。 承琪咬着牙,边磕头边匍匐往后退:“请娘娘自重!承琪为皇上效力,心里只有皇上和朝廷社稷,别无他念。”清瑶绝望地望着他,望着他起身离开,背影如此决绝,全然不顾她的呼唤,没有回头。 自己心里长出的藤蔓,必须由自己去铲除,哪怕痛到口喷鲜血,痛到体无完肤。 下山途中,薛彪一个箭步抱住了身体后仰的承琪,他的鲜血喷到树上,脸色像纸一样苍白,额头和鼻尖上渗出汗珠,眼角隐隐有泪。 “我带你回婆婆那里,她有办法救你。” “不要。”承琪按住他,“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你带我下山。” 薛彪把他背到背上,边走边说:“为什么不回婆婆那里?她肯定能治好你。” 承琪在他背上轻声道:“神明治病不治命。” 薛彪忍不住哭了出来,承琪笑道:“哭什么?我还死不了。” 天色渐暗,薛彪寻得一块空地,将承琪放下来:“我去弄些木柴来生火。”等他捡了数十根枯柴回来,看承琪已经沉沉睡去。他脱下自己衣服盖在他身上,在不远处点起了篝火。 坐回他的身边一摸,承琪的身子凉凉的,薛彪把他抱起,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他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喃喃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承琪已经为他死过一回了。 那是一场残酷的战斗。 薛彪所在的骠骑营在巡逻时,被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影响,丢失了部分马匹,还有水。 风暴过后,瓦剌兵的骑兵出现在沙丘上,他记不清当时是如何厮杀起来,只记得黄沙飞扬,刀剑碰撞,呼喝声,叫喊声,此起彼伏。他的脸被血糊了,擦了糊,糊了又擦。记不得杀了多少人,他如何杀红了眼。 他的记忆定格在刺眼的刀光之下,没有来得及从敌人的身上拔出刀,他听得身后有兵器砍劈来的声音,转头,只看见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他下意识地闭了眼,等待而来的,不是刀锋的冰冷,而是一个温暖的身躯。 等他睁开眼来,却发现周围全是自己人,而他的怀里,却倒着一个背甲被劈开,鲜血直涌的人,敌人已经倒下,但救他的人却也奄奄一息。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看到很多人朝这边跑来,大声叫唤着,慌乱着,将他怀里那人抬走。他跟着回了营,军帐中,军医进进出出,四处都是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他不知所措地站着,所有路过他身边的人都狠狠地瞪他。 他只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小兵,但帐中受伤之人,却是贵为王府公子的皇帝宠爱之人。 承琪在军中看到北方的风沙袭来,便向李锐要了人赶往骠骑营的巡逻之地。在戈壁沙漠,最怕遇见沙尘暴,不仅吹散装备,还会让人迷失方向。而长期生活在大漠的瓦剌兵却往往在风暴之后袭击军队。 他带兵赶去,正看到敌我之间的厮杀。在人群中,他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英勇异常,一个人一把刀,连砍带劈撂倒了不少敌人。他指挥士兵冲入敌阵,渐渐占领了上风,而他自己往小兵那边靠近,他想与他并肩作战。 突然间,一个原本躺在地上的瓦剌兵蓦地起身,挥刀向小兵砍去,小兵和他距离太近,眼见躲不过去,承琪飞身扑过去挡在他身前,一阵巨痛,他失去了知觉。 其实他后来挺后悔的,咋不用兵器杀瓦剌兵,而非要去以身挡刀?但当时他根本就没有多想,飞扑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个小兵不能死。 大漠的白天热死人,但到了夜晚,又让人冷得瑟瑟发抖。薛彪一直麻木地站着,呆呆地望着军帐,四周的火把点起来了,但里面那人,似乎仍是生死未卜。 他不敢离开,也不敢想象这件事的后果,李锐将军是要赶走他,还是会杀了他?他只是一个孩子,因为逃难和父母走失,在戈壁上走了三天,脱力昏倒在路上。 醒来的时候,他置身在一个帐蓬里,一位浓眉大眼身着盔甲的人见他醒来,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为何来这里,他一一答了。找不到父母,他不知如何生存下去。 年轻的将军问他:“你愿不愿意当兵?” “有饭吃吗?”他怯怯地问。 将军哈哈大笑:“当然有,不过,你要好好练武,多多杀敌,杀得越多,吃得越多。” 就这样,薛彪跟着李锐打仗,他听李锐的话,平时训练时极刻苦,杀敌时极勇敢,深得李锐喜欢,小小年纪,已经成了镖骑营的千户,这是破天荒的提拔。 第23章 无颜色:失明 高三爷的作风,向来是快刀斩麻,毫不啰嗦,既然肖豹不在,府上家丁有的是。他一把拖住一人,直接摔到正堂,众人纷纷围上,但看高三爷气势,一时不敢上前。 这时,从内堂走出一位女子,长发绾成一个高高的发髻,身穿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的长裙,容颜娇丽,但眉宇之间却是有股英气。 她望着高三爷,轻启朱唇微微道:“这位爷,不知为何拖打我府家丁?是我的人得罪了您吗?” 高三爷料她是肖老四的夫人,一见之下,觉得她气度不凡,定不是一般女子,便双手抱拳道:“在下高沐云,是肖老爷子至交,到此拜访肖家老四,但一时寻不得,便有些急躁,望夫人海涵。” 肖夫人作了一个辑,道:“原来是高三爷,早年听老爷子提起三爷是艺高胆大之人,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减当年。请三爷这边坐。” 地上之人爬起,拍了拍衣裤,其他人见状,也退了出去。丫鬟端了茶上来,高三爷不客气坐到了主位。 毕竟,他是长辈。 肖夫人坐下,道:“不知高三爷今日前来,寻我家夫君有何事?” 高沐云道:“实不相瞒,我家公子病了,我们在川人生地不熟,想找肖四爷给介绍一位医术高超之人,因为着急,所以多有得罪。” “这个好办,不知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身子不便,远在莽山脚下。” “哦。”肖夫人微一皱眉,稍后道:“无妨,我们人去也成。肖乙,备车,我去福寿堂请齐老叔来。” 刚才被高三爷摔倒之人应声答道,转身往门外跑去,夫人又道:“齐老叔是我们家的至交,在渝城乃至四川,没有他看不了的病。” 高三爷起身道:“我与夫人同去。” 两天之后,高三爷、肖夫人和齐老叔一起到了莽山脚下的小山村里。 一进屋,见到躺在床上的承琪,齐老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侍卫道这几天承琪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偶尔吐几口血,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齐老叔不作声,只是仔细看着他的脸,用手指翻开他的两个眼睑,又掰开嘴看了一下舌苔,最后才把手指搭上手腕。 谁都不敢说话,生怕有一点声音,都会让齐老叔听错了脉。 齐老叔的手指反复几次地切着承琪的两个手腕,然后摇了摇头。高三爷的脸色变了,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刀。 “这位公子,就像一只到处是裂缝的瓷瓶,稍不小心,啪地一下,就会碎掉。”齐老叔叹了口气,继续说:“裂缝可以补,但也不可能是完整的瓷瓶了,而且,若是不好好保养,还是会裂开。” “什么瓶不瓶缝不缝的,齐老叔,你就说公子怎么治?”高三爷着急,但仍压制着尽量客气。 “我先给公子开几服药,可以保他恢复元气,他以后切不可颠簸,不可用力动武,不可近女色,不可劳神费力,得养身养神,否则,再好的药,也救不了他。”齐老叔又补了一句:“医者,能治病,不治命。” 肖夫人道:“既然齐老叔如此说了,请高三爷关照这位公子,听老叔的话,好好养身,命是自己的,要珍惜才是。” 高沐云点头称是,催着齐老叔开药方,齐老叔道:“不急,请高三爷差人随我到泸州县城一起抓药,这村子里面,也没有个药铺。” 皇后宫内,黑蝙蝠带着两个锦盒求见。在皇后的允许之下,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大一小两颗人头。 韦后站起身走到近前,仔细察看。女人一头乌发,双目紧闭,容貌还算清秀,但总觉得还不至于让皇帝心动,难道真是皇帝后宫佳丽看多了,要寻新鲜的?还是这女子因为生育以及死亡而变了容颜? 孩子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年龄倒是符合,虽说皮肤粗糙又显黑了些,但想想,他自幼不在宫中,自然不会有多好的条件,连母亲都没有好好保养,何况是他? “你给本宫讲一下如何杀了她们母子?”她坐回去,示意将锦盒盖起来。 “这次我让无影双煞去干的。他们得了卢大人的密报,一路跟随着,这琪三果然狡诈,他自己还带了一个女子走另外一条路,想要引开我们的人。” “那你们就让他走了?”皇后摸着怀里的猫,那猫眯着眼,扭着头望着黑蝙蝠。 “当然没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琪三那里我们去了四个,结果娘娘你知道吗?那女子是男人假扮的,说来惭愧,我们虽然杀了那假扮女子的男人,却也没能杀了琪三,让他给跑了。” 韦后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黑蝙蝠连忙道:“但幸亏另一路颇为顺利,一路跟踪,在山路上动手,这次直接就扑杀车上的人,虽然他们有人出来护卫,但无影双煞,叫这个名字,可以想象他们的动作是有多快。那些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呢,人就已经杀了。差事办砸了,那些人居然都散了。”黑蝙蝠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嘿嘿一笑。好几年了,这次终于办成了一件漂亮差事,他不免有些得意。 “朝廷养了一帮废物。”韦后骂道,幸亏不是自己的人,临阵脱逃最可耻。 “是不是琪三还没有回京?”过了一会,皇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是的,皇上也在找他,但他至今不见踪影。”公公魏晨在旁回答。 “欧慎之什么时候到?” “据驿站消息,大概还有两天路程。” “行了,这次差事办的不错,等会下去领赏吧。”黑蝙蝠磕头谢恩离开之后,韦后对魏晨道:“我还是不太放心,让卢俊杰再打听打听,还有,琪三现在在哪?要找到他的行踪,他在哪里很关键。找人盯着欧慎之,看他得知妹妹死后的反应,皇帝那里也盯好,他失了儿子,不伤心是不对的。去请齐王来。” 魏晨一一答应,退了出去。 承琪正躺在船上,高沐云听从齐老叔的吩咐,不走陆路避免车马颠簸,而是选择了水路,虽说慢些,却是较为平缓,利于承琪养伤。 顺长江而下,再转运河一路北上,他们已经到了山东聊城境内。 承琪一觉醒来,悠悠地说了一句:“昨夜我梦见了满天的繁星,却没有梦见你。”高三爷听了笑道:“公子梦到我作甚?” 承琪也笑了一下道:“扶我起来。” 高三爷将承琪扶起,坐到船窗边,服了齐老叔的药,再加上这些日子的休息,承琪的气色恢复了许多。 他坐在窗边,望着运河上来往的舟楫,叹了口气:“我以前读圣人书,总觉得人命至上,杀人是不对的。可我到了边关,才发现,有些人你和他讲道理没用,谁强,谁就有道理。” 高三爷坐到他对面,喊人送来了一碟花生,一碟赤豆糕,将碟子推到承琪面前。 承琪捡起一块赤豆糕,放在眼前看着,继续说:“第一次杀人,真的很害怕。他的血,就像这糕里的赤豆,暗红暗红的。边关杀人,想法很简单,外族欺负屠杀我朝百姓,我们就杀他们。回到京城却发现,比起外族,更可怕的是我们自己人杀自己人。”他扔掉了手里的糕,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我一点都不想杀人,可不得不继续杀。” “公子杀的人,都该杀!”高三爷一拍大腿道:“这帮人不杀,他们就会害更多的人。” “可是,琴儿和那个小乞丐,却是无辜的。” “公子,让我为公子而死,我高某一句话不都会说。公子为皇上,也是同样的肝脑涂地,所以,琴儿,她为自己主子而死,她是心甘情愿的,公子不必难过。做人,生死有命,为大义而死,是一快事。” 承琪听了不再作声,隔了半晌,才抬手抹了抹眼睛,笑道:“许是身子弱,最近总爱哭,等回了京,倒是要去看看庆云社的杂耍乐一乐。” 皇上新册封的贤妃娘娘和顺王,在上京的路上被歹人劫杀了。 皇帝取消了三天的早朝,宫里请了僧人来为母子俩人超度。 当然,这件事众人知道是知道了,却是不准提,不准说,不准传。皇帝在宫外有了私生子,那女子是吏部侍郎欧慎之的妹妹。这样的事,如若传遍天下,必定丢了皇家脸面。 欧慎之到任,自然免不了被同僚侧目相看,他丁忧了两年多,这次重返官场,明摆了皇帝要重用,妹妹和外甥都死了,反而是断了他的后路,下定决心要和李则简父子对着干。 但欧慎之是聪明之人,知道自己刚到任,朝中除了皇帝并无他人,以前打点过的上司,现在也已经疏远,要想和李氏父子和皇后斗,还得用心用计,从长计议,不能蛮干,否则大概活不了几个月。 他在等承琪回来。 但承琪已经消失快两个月了,还是没有出现。 京城少了琪三公子,便少了热闹。别说是青楼女子个个无精打采无心接客,那些酒楼、戏楼也都少了光彩。还有卖香料的、卖衣服的、卖首饰的、卖茶叶的、卖糕点的等等零零总总的店铺,仿佛一夜之间连招幌都失了颜色。 越来越多的人传,琪三公子是在接贤妃回京时一并被歹人杀了。 承珞每天上朝都会问一次大臣有无承琪的消息,每次都是失望。他不担心,承琪在离京之前,和自己争吵了三个晚上,这三个不眠之夜,承琪将他所有的想法和计划都告诉了承珞,一切都还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不回来,是在做更重要的事。 但是,他要知道他在哪里。皇后也想知道承琪在哪里,李则简父子当然也要知道,欧慎之更着急,范波、卢俊杰等官僚各怀各的心思,都在寻找承琪。 似乎整个天下,都在等待琪三公子的出现。 承琪在法云寺。 他已经回京有十多天了,但他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到了法云寺。承琪是法云寺主持释无行的寄名弟子,这层关系,目前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 承琪出生的时候是难产,母亲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他也受了影响,身体孱弱,三岁前经常生病,有几次还差点丢了命。 平王对这个儿子特别喜爱,不仅因为他聪慧过人,而且他的长相像极了死去的夫人,听人说太早慧漂亮的孩子容易夭折,他便四处打听保住孩子的方法。 这年佛祖诞辰日,平王随众人一起前往法云寺瞻仰佛祖舍利,法事结束后,拜访了主持释无行,提起自己的儿子体弱多病,无行法师笑道:“可以让公子寄名在本寺做弟子,受佛祖照应,可保无病无灾。” 平王听了,立即将小承琪抱到了法云寺,无行看了承琪,心中暗暗惋惜,这孩子长得太过漂亮,谈话举止都显示出不同一般孩子的机灵。这样的孩子,却未必是有福之人,长寿之身。 那一天,承琪寄名在无行大师门下,成了一名俗家弟子,法号玉诤。 寄名之后,他果然不再生病,平王高兴,给寺里捐了很多香火钱,但无行都退了回去,说这是佛祖渡人,是承琪自己与佛祖的缘分,且此事不宜外传。因此这件事,除了老平王,只有无行大师和承琪本人知道。 承琪来法云寺,一是来养伤,身体未康复,直接回府就会有诸多事情应付,恐怕难以休息好。二来,他是来看净慈,老和尚已经油尽灯枯,即将圆寂。他还有些事想找他了解。 他还要在这里等黑蝙蝠。 “公子忙碌,能记得老衲,已感谢不尽。”净慈盘腿坐在禅床上,虽然气弱,仍保持着修行的坐姿。 承琪回道:“瞎忙,贪玩而已。” “老衲眼虽盲,心却不盲。”净慈缓缓道,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公子仁心,我徒黑蝙蝠虽然作恶,但他不是个大恶之人,只是一时被利碌蒙了眼。墨然这孩子,从小风餐露宿的,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将来如果可能,恳请公子放他们一条活路。” “佛不渡无缘之人。如果他们自己选了死路,我如何给得了活路?”承琪道,见净慈脸上露出悲凄之色,心中不忍,又道:“我在这里等他,看他自己选择。” 净慈双掌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便不再说话。 承琪侧身坐到禅床之上,望着老和尚,说:“之前墨然姑娘给我吃了一种药,能治我的内伤,四十九天,几乎都好了,那药,应该是师傅您的吧?” “回春丸。”净慈说。 “据我所知,当年我朝太祖打败海陵张氏的部队,张氏军中的军药,就有这一方回春丸。”承琪盯着净慈,老和尚双目空洞,但表情微微一变。 “琪三公子,知道的事情可真多啊。” “回春丸是张氏独门秘方,若不是张氏家族或者军中权贵,也不能服用。净慈师傅,你和海陵张氏,有何渊源?” “海陵张氏斯信,那是老衲先祖。”净慈手指拨动着佛珠,“当年我们张氏家族的人大都战死,只有一小部分人逃了出去,隐姓埋名,不再过问世事。百年已过,公子何必再提?” “本是往事,不想再提,只是张家的药救了我的命,我就不免关心一下。” “当年武相植带着秦知县的女儿离开隆化的时候,我怕他将来万一受伤,所以送了一颗回春丸给他。没想到让墨然这丫头给你吃了。” “只是……” “只是公子如果当时连服三颗,内伤就可以痊愈,可惜现在,已经回天乏术了。”净慈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承琪笑道:“我不是来问师傅拿药的,我是有些疑问还没有搞明白。” 净慈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趁老衲还能说得了话,公子但问无妨。” 第24章 滴清响:赎身 一百年前,争夺天下的战争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站在百年后再看这场战争,张斯信早就注定了失败,但当时,他自己并未意识到。 他坐拥吴州富饶之地,几十万精兵,百位良将。这些将领大部分是他从海陵带出来的张氏宗族,也有多年征战得来的勇士,他在吴州自立为吴王已经五年,拥有江浙大片土地和财富,但他却日夜笙歌,耽于逸乐,不理政事。 所有的政事交给了自己的二弟张斯义,他这个弟弟比他更荒唐,不仅私征土地广置第宅,还在家中养了几十个声伎,每日歌舞声乐,恣意荒淫。每次打仗,不过问军事,却必定带着赌博用具和妇人,在军中玩乐宴饮。 上行下效,百官和军士有样学样,吴王的小朝廷可想而知。 总有人间清醒。 张斯信的儿子张可望以及他的三弟张斯仁,多次向吴王进谏,但他根本不听。 这天,张可望再次来到吴王府,听得父亲正在花园内看歌舞,便急匆匆寻去。刚转出长廊,却见父亲的妾妃锦烟一个人站着,正对着倚香阁的方向张望。 锦烟是父亲到吴州后纳的妾,原是吴州有名的歌妓,歌舞双绝,张斯信一见之下就十分喜欢,二话不说收到了自己的府内。 可是新鲜劲一过,他又喜欢了其他女人。偏偏这锦烟也是一个执拗性子的人,认准了张斯信,整天和他闹,惹得他十分不快,更是疏远。 张可望知道这层关系,看到她站着,正想绕开,锦烟却已经看见他,朝他走来。张可望便不好再退去,只能拱手作揖地打招呼。 “你现在还是不要去找你父亲,无端惹他生气。”锦烟道。 “锦烟姑娘说的是,只是有要事相告父王,不得不见。”虽然成了自己父亲的妾,但张可望一直称她为锦烟姑娘。 当初是他在青楼里看到锦烟,被她的歌舞所倾倒,告知了父亲,原想着让父亲同意自己纳了她,却不曾想父亲直接把她纳成自己的妾,让他十分不爽。 他不是沉迷女色之人,事情过了也就过了,父子感情还是重要的,但每次见到她要喊她为“妈”,却实在开不了口,于是依然喊她为姑娘,好在她也并不在意。 锦烟往边上让了让,张见望一拱手,从她身边走过,闻到她身边的香味,他的心不由荡了一下,她之前多水灵啊,可是,父亲不宠她之后,她的容颜像过季的花朵一样逐渐枯萎下去。女人,真是要有男人爱的啊。 张见望来到倚香阁,见父亲正坐在一群女子中间,面前矮几上放着酒菜水果,几个女子正在跳舞,为首的是父亲的新宠晴雪。只见她舞动细细的腰肢,长袖上下甩着,白皙的脸上贴着粉红的花钿,细眉长目,媚眼如丝。 美是美,可惜了,这样的日子不长久了。张见望在心中想着,考虑如何去打断父亲的雅性。 站了一会,见吴王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张见望硬着头皮上前磕头,大声说道:“儿臣有要事告知父王。” 被他一吵,张斯信的好兴致一下子就消退了。他恼怒地挥了一下手,舞伎们纷纷提着裙摆退出,身边的女子也爬起身跟着出去,晴雪看了一眼吴王,迟疑了一下也退了出去。 倚香阁只剩下张斯信和张见望父子两人。 “什么事?和你二叔说去。”吴王一脸不悦。 “和二叔说,不如和你说,他比你更荒唐。”张见望赌着气说。 “大胆。”吴王一掌拍在矮几上,几上的苹果滚落在地。 “成王他们的军队都要打过来了,你还在这里看歌舞!”张见望吼了起来,他已经对他的父亲绝望透顶,但这一次,真的不同以往。 “徐瞻基的大军已经往泰州逼来,另有常得明的部队水路往通州。”他语气急促,希望尽可能地引起父亲的重视。 “我泰州和通州都有大军守着,以前不是没打过,急什么?”张斯信不以为然。 “但这次不一样。”张见望道,“成王已经把黄河南面的地方都占了,这次大军直往淮河,明摆着要吞掉我们。” 吴王听了不作声,半晌才说:“你二叔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和他说有什么用?”张见望把嘴一撇。 “军队都在他手中调遣,你不告诉他,这仗我们怎么打?” “是呀,你现在急了,当时为什么把政事都交给他?” “不交给他,难道你来?”吴王也生气,这个儿子,真不让人省心。 “为什么不能我来?你就这么小看我,现在泰州和通州,我们的人马总共不到一万,特别是通州,守将康伯一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我担心敌人一来,他自己先溃。” 两人正说着,张斯仁走了进来,他也是得知了消息急着来找吴王商量,这次再不认真对付,恐怕无立足之地了。 “三叔,你来得正好。”张见望一见张斯仁,立即道,想笑一下,却实在笑不出来。 “大哥,把二哥叫来一起商讨一下吧,赶紧拿出应付方法来。”张斯仁道。 吴王想了想,差人去请老二,但不多久,回报说张斯义喝得酩酊大醉,无法前来。 “真真混帐。”张见望在心里骂道,看父亲脸色亦有不悦,便道:“父亲,我们不如召集臣僚开会商讨吧?” “那帮混蛋有用吗?”张斯仁咬着牙,拳头击在几上,说:“现在重要的是保住泰州,通州即使丢了,问题不大,但泰州是南北要冲,失泰州,淮河南北俱危。” “现在泰州谁是守将?”吴王问。 “张旺海。”张斯仁道。 吴王点点头,“旺海是二伯之子,可靠。” “他自是不会投敌,可是他是否能御敌?”张斯仁皱着眉,“我没有信心。” “坚持两日就行,可以调淮安的兵去救援。”张见望说,“这两日,我们通州营的人也可去救,放弃通州,我同意三叔说的保泰州。” “调兵需要斯义的手谕。”吴王微叹口气,“三弟你去趟他府上吧,把他弄醒。” 张斯仁点头,这个时候,他的两个哥哥居然都在寻欢作乐,实在是因为这五年太安逸了。 成王在北方不断争战,攻城掠地,而他们坐拥着最好的城市和土地,不思进取,反而因为纵情享乐,收刮民脂,渐渐失却了民心。 此消彼长,两者间的差距可想而知。 对于张旺海在泰州能不能守住两日,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的,何况,现在他还没有拿到调兵的兵符,最重要的是,要将信息传递给张旺海,让他做好应战的准备。 张斯仁着急火燎地往张斯义的府上去,刚到府门前,却见他的管家张阿二站在门前,见他来三步并两步地迎上来道:“二爷崩了。” “什么?”张斯仁不敢相信,刚刚还说喝醉了酒。 “就刚才,喝多了,我们以为他醉了,结果却是没了气。”张阿二拽着张斯仁的衣袖就往里面走,“三爷快来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去叫医生了没有?” “去了,还没有来。”张阿二答话间,两人来到府中厢房,刚才张斯义喝了酒不醒人事,被家仆抬到厢房休息。 此刻,他正仰天躺在榻上,口角流着涎水,却是没有了气息。 张斯仁一见,便知已经死去,也不管他,拉过张阿二问道:“二爷的传令玺在哪?” “在书房。”“带我去拿。” 等他拿着传令玺回到吴王府,告知吴王张斯义已死,张斯信的嘴张得老大,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自作孽,不可活,早晚都得这一步,我们现在得赶紧传令下去,调兵守泰州。”张斯仁劝道,“大哥,只要守住,我们依然可以在吴州称霸。” 吴王愣愣地望着他,不发一言。或许,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危机已经到来,但是他还有一丝侥幸,期望有奇迹发生。 徐瞻基带着大军已经到了泰州城外,成王在他发兵之前,跟他说:“我对任何事情都用心经营,严格执法,尚且还有人欺骗我,而张斯信这小子,他常年不出宫,不理政事,如何能够不失败?你放心去打,但要约束自己的部队,不要掳掠百姓,凡违反的,都以军法论处。” 徐瞻基率骑、步兵往陆路到泰州,成王遣枢密院常得明带水军往通州,水陆并进,给吴王带来巨大的压力。 泰州守将张旺海,是吴王从海陵带出来的张家宗亲,他的父亲和张斯信的父亲是亲兄弟,但他却不怎么受张斯信待见。他这一支,不愿意奉承拍马,也不爱淫乐,和张斯信、张斯义兄弟谈不上话,他只喜欢训练兵士,读兵法。 张斯信把他放在泰州,一是眼不见为净,免得他总是叨叨他影响他玩乐,二是泰州是吴州的重地,放一个全心钻营军事的人守,也是人尽其用。 但张旺海不是一个能将,爱读兵法却不擅实战,徐瞻基的大军到来,他已经是慌了神。站在城楼上看着密密麻麻的敌人,想想自己守城的士兵仅两千多人,怕是很难守住。 总兵孙兴说道:“将军不用担心,我们有坚固的城楼,又在高处,容易防守,只要坚持几日,吴王的援军一定会到。” 张旺海道:“只能这样了,希望吴王的援军能早点到,这里的防务就辛苦孙总兵安排了。” 孙兴无奈地笑了一下:“属下自当尽力,与将军共守泰州。” 根据张斯信的安排,通州守兵一部分抵挡着常得明的水军,一部分走陆路去驰援张旺海,但这部分队伍在泰州城外,还未接近,就被徐瞻基的队伍击溃。 两天后,淮安的张判院带兵前来支援,又被徐瞻基打败,张判院骑马脱离战场,而万户侯吴聚儿却被抓了。 徐瞻基的大军将泰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消息传到吴王府,张斯信兄弟大吃一惊,徐瞻基的实力超出他们的预料,接下来如何应对他们全然不知所措。 “父亲,硬碰肯定不行。”张见望道,他有点厌恶地望着自己父亲那张因为酒色而松弛灰暗的脸。 “我有一计,父亲和三叔听听是否可行?” “你说。”两人没有办法,只能先听听张见望说什么。 “我们有水兵,我的想法是调水兵的几百艘大船在长江,可以停驻在范蔡港,再用小船往来于孤山之间,用作疑兵之计。这样徐瞻基不得不分兵备水寨。如果他分兵,我们就弃水路而登陆,趁机直捣徐瞻基的部队。” “来得及吗?”张斯信问。 “泰州城的粮食足够支撑,只要徐瞻基一时攻城不下,我们的疑兵就可以用。”张斯仁点头道:“可以一试。” “我还有一个办法,淮安和通州援军都失败,我们再派兵去泰州太远,时间赶不及,不如派兵攻成王所据的海安,这样他们也会分兵来救,必定首尾冲决,不及救援。这叫围魏救赵。”张斯仁道。 “好,就这么办,两头并行,徐瞻基一定会中计。”张斯信拍了板。 可惜,他们打破脑袋想的办法,徐瞻基根本没有理会,他只一心围攻泰州,调来火炮、抛石器,张旺海名字是旺海,却旺不了城,泰州城在坚持守了五天之后就被攻破,而张斯信的水军还在长江,前往海安的兵也被成王的部队击败。 还没有等吴王军队反应过来,徐瞻基的队伍势如破竹,一路取兴化,攻高邮,直逼吴州而来。 张斯信当然也做抵抗,并且还在这个月做了主动的进攻,虽然泰州、兴化和高邮已经被攻克,但是毕竟他还拥有江浙大量的地盘,还有兵马。 于是,他遣兵到宜兴,被击败,次月,他又攻安吉,又被抵住。 五年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情景不复存在,现在作战,处处失利,而引以为豪的张家军,也因为这几年荒于训练,耽于游乐而作战力大降。 时间回不去了,张斯信要为他的放纵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是让他失去所有的一切。 吴州吃紧,张斯信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但徐瞻基转身却去攻淮安,淮安守军根本没有准备,立时被攻克。至此,吴王已全失淮河南北诸郡。 “见望,看来为父的命已至此,要死在吴州了。”张斯信坐在龙椅上,全然没有了以往的霸气,看上去只是一个老人。 “父亲,我们还有洞庭,可以抵死一战。”张见望道。 “的确是抵死一战,看来必死无疑。”吴王叹了口气,“命数如此,我死就死吧。只是,见望,你得活着。”他望着自己的儿子,像是下定决心,站起身道:“你带人把我的东西带走藏好,往南越远越好,深山老林,江海湖泊,你去藏,等将来,我们张家还可以借此东山再起。” “父亲。”张见望叫道:“我不能抛下你独自存活。” “不是独自存活,是延续我们张家血脉。”张斯信大声说:“我把家族父老兄弟从海陵带出来,却没让他们享几年福,又跟着我丢了性命。但是,我们海陵张家,不能绝了种,一定要寻机重新振作。”他按住张见望的手,压低了声音:“那些东西,一大批财宝,足可以在将来给我们的子孙足够的资金,让他们可以寻机打败成王的队伍。你是我儿子,我只信任你,你不去,难道让徐瞻基他进城拿走它们?” 张见望对着吴王下跪,磕头道:“父王,儿臣一定不辱使命。” 第25章 在草莽:劫银 “也就是说,海陵王留下了一大批财宝?”承琪听完净慈的叙说,若有所思的问。 “在深山老林里,世代由张家族人守护。”净慈长吁了一口气,讲了很多话,十分疲惫。 承琪站起身,合掌作揖:“今日晚辈多有打扰,其实晚辈来之前,已获得了一些消息,张家后人近来有所异动,这关乎到朝廷安危,不得已才让师傅辛苦讲张家之事。请师傅体谅。” 净慈道:“老衲已是将死之人,这些事藏在肚中也没有用处,不如说给公子听,如对公子有所帮助,也是善事一件。”他顿了一下又道:“在云贵高原的山林之中,有一神湖,财宝就在神湖之下。但我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这个事是我年幼时我的父亲告诉我的,消息是否准确,还是要公子去查。因为,我的父亲是被张家驱逐之人,所以他的话,是真是假,老衲也不敢保证。” “已经非常感谢了,余下的事,我会去查的。师傅请好好休息,今天承琪实在过意不去。” “无妨,公子请走好,自己多保重。”净慈讲完,低垂下头,闭起眼睛,不再说话。 承琪合掌弯腰退出禅房,站在阳光里,他感觉到身体的温暖,这种感觉似乎很久不曾出现在他身上了,今天的阳光让他舒适,但他的心头依然如压着重石般沉重。 站了一会,他朝无行的禅房走去。 无行正在抄经,见他进来,放下了笔,左手拾起佛珠,手指轻捻。 承琪在他身前的蒲团上跪下,行了三个礼,并不起身,说道:“师傅,徒儿最近心乱得很。” “心乱,是因为有所求。” “确是,可能是我求的东西太多了。”承琪垂下眼睑,轻声说道。 “求的越多,越痛苦,放下才是正道。”无行转着佛珠,望着承琪,这个孩子,有慧根,却无缘分。 “可我求的是天下太平,我放不下。”承琪抬头,把手放在了无行的膝盖上:“师傅,我在边关,看到外族人对我朝百姓烧杀掠夺,百姓眼里的惶恐,经常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而在京城,在内地,我常常见到百姓脸上的笑,他们身上的快乐,像阳光一样给我温暖。我喜欢那样的快乐,师傅,如果百姓受苦,不能安居乐业,我的梦都是痛的,即使放下了,又何来快乐?” 无行听了不说话,他看到承琪眼里的泪光,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都错了,他一直认为他断不了俗家的欲望,做不了佛家弟子,可是此刻,他看到的是一个充满悲悯之心的人,那是佛祖多年来给他的教诲,他完全懂得佛家的真谛,牺牲自己,普渡众生,他已经做到了无我。 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修行,竟然不如眼前这个孩子。无行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伸手抚摸承琪的头,说道:“为师无法为你解脱,你不如从了你的内心,既然是为天下太平,所做的一切都是正道。” “谢师傅指点。”承琪起身,又道:“净慈师傅看来时日无多,我想请师傅为他超度,送他极乐往生。” 无行点头:“这个自然,你无须操心。你自己的身子骨却是要好好养着,事情多着做不完,不必急于一时。” “我明白,只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必须抓紧去办。”承琪强忍着从胸口翻涌上来的血气,平静地说。 黑蝙蝠来法云寺,是两天之后,净慈已经圆寂,黑蝙蝠在禅房前跪着哭了一会,站起身,看到承琪背负着双手正冷冷地盯着他。 他心中一紧,原来琪三一直躲在这里,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今天遇到,他会不会杀我灭口,还是我动手将他杀了去皇后那里领个功劳? 正思考间,承琪开口道:“你这两天一直闭门在家,为何不早些来?你大概就在等净慈师傅仙逝吧,实在是没有颜面再见他了?” 黑蝙蝠面色难看,向承琪走了几步,冷笑道:“我不喜欢你这么聪明,也不喜欢你的好运气。但你不会每次都运气好,今天遇上了,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抽出剑,看承琪并无兵器在身,他把剑缓缓举到他面前,在他胸前停住:“天下人都在找你,你却躲在这里。今天杀了你,我替皇后了却一桩心事。” 承琪笑道:“你还真是皇后的好走狗,净慈师傅想让我给你活路,你还是偏偏选了死路。” “我选死路?可惜你今天得先死了。”黑蝙蝠道。 承琪点头:“还真是,你今天要不杀掉我,以后再杀就难了,我说过不会给你机会的。”黑蝙蝠道:“那就休怪我了。”他将剑往前刺去,承琪并未躲闪,却听得黑燕子大叫:“爹,住手。” 黑蝙蝠一顿,剑停在承琪胸前三寸,黑燕子跑到承琪身边,她手握匕首举在颈边,对着黑蝙蝠说:“爹,如果你要杀他,我就死在你面前。” 黑蝙蝠叫道:“燕子,这事和你没关系,你走开。” “我不走,你不能杀他。” “我不杀他,他将来就会杀了我们。”黑蝙蝠的剑往前移动,黑燕子的脖子渗出了血。承琪瞟见,伸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而黑蝙蝠的剑再次停住。 “你这又是何必?他根本不喜欢你。”黑蝙蝠说道。 “他不喜欢我是他的事,可我就不允许你杀他。”黑燕子眼里流下泪来,她用力地想要将匕首刺向脖子,但承琪死死地按住她,并且反手将匕首夺了下来。 黑燕子盯着他,眼里满是恼怒:“你怎么这么傻?他会杀了你。” 承琪没有回她,只是将匕首反转对着黑蝙蝠:“我有武器了,或许可以打一架。在净慈师傅面前。” 黑蝙蝠面色铁青,握剑的手青筋直暴,终于还是收了剑,冷冷地哼了一声掉头就走。承琪把匕首还给黑燕子,对她说:“以后不许这样。”她接过,咬住嘴唇,往黑蝙蝠的方向跑去。 等他们父女走远,承琪才说道:“你可以下来了。” 树上跳下一人,却是顾加笑,他嘿嘿一笑,说:“都在公子的意料之中。” 承琪道:“你刚才不出手,想看他扎我啊。” “我看到黑燕子跑过来了。” “万一她也是来杀我的呢?” 顾加笑又笑了:“一看就是来救你。” 承琪转身望着他问:“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利用她的感情。” “你又没逼她,再说了,如果可以替你死,长安街肯定排满人,我站第一个。”他拍了下胸脯,承琪笑了:“你这表白,太装了吧。” “真的,公子。”他跟着往山门走的承琪,嘴里不断地说:“相信我,是真的。” 承琪一边走一边笑,说道:“回王府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望春楼的彭掌柜一早就指挥着店小二打理店铺,后厨的食材都检查过一遍,鸡鸭鱼肉、蔬菜水果,还有海鲜山珍,来这里的非贵即富,一个都不能得罪。 里里外外都仔细收拾了,他才招呼小二卸了门板,开门接客。 陆陆续续有客人到,打过招呼,都是老客熟客,点什么酒菜,心里都有数,大家无非在这里图个热闹,喝个舒坦,只是,总感觉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呢? 大家去青楼看姑娘,不一定每次都是要发生些什么,而是看着姑娘们的美貌和才艺,让自己平常的生活里增加一点乐趣,心里舒服。京城人对琪三公子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看琪三公子,不是真的要和他亲近,而是看着他,就心里舒服。他穿什么衣,喝什么酒,听什么曲,玩什么乐子,似乎是富贵家公子小姐的潮流,大家模仿、追随,然后一起快乐。 这快乐好像消失很久了。 当承琪出现在彭掌柜面前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实站在店门前,他远远地看到两人朝望春楼走来,走在前面的就是消失了两个多月的平王府三公子,路边有认识他的人已经开始骚动,脸上写着既快乐又惊异的表情,像是一件寻找很久没有找到的宝贝突然出现一样。 承琪倒很平静,见到认识的人微笑点头招呼,彭掌柜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就差没抱上去了。 “哎哟,我的琪三公子啊,可把我想死了。您不来,我的店生意都淡了。”彭掌柜快哭了。 承琪笑了:“敢情彭掌柜还是想着店的生意啊。” “那可不,您是望春楼的招牌,您不来,生意淡了很多啊。”彭掌柜招呼着小二去上房把酒菜摆好。 “您这是去哪里玩了啊?让大家想的紧。” 承琪没有回话,跟着彭掌柜上了二楼房间,坐在靠窗的位置,对他说:“等会有一位朋友来,请您拿最好的酒来。” “成,公子放心喝,您今天来了,我心就定了。” 彭掌柜心自然定了,承琪来望春楼的消息一传开,望春楼的座位全部坐满了。大家虽不上前,但眼睛却一直偷偷地往二楼“在春山”包厢瞧。顾加笑腰挂佩刀站在门前,时不时地瞪一下偷瞟的人,他们便收回目光乖乖喝酒。 接近午时,从路口走来一个身材魁伟的男子,长得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袒露的左臂上有一条四五寸长的蝎子纹身。他走到望春楼前,有小二上前拦住,上下打量,道:“这位爷,您要喝酒,请到马路对面的馆子,我们店已经满客了。” 那人笑道:“谁稀罕到你们这店喝酒?我是被人请来的。” 小二又道:“哪位爷请的你,请报上名号,小的也可以带你进去。”xbiQiku 那人将手一甩,举步要进楼:“我知道他在哪,不用你带了。” 小二横步挡在他面前:“这位爷,我们望春楼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如若有人请,请告诉小的,也别让小的难做。” 那人诧异道:“你这酒楼这么大排场,老子倒是没见过。”皱起眉似要发火,有一人从里面匆匆跑来,向那人一拱手:“这位爷可是陆毅陆大爷?公子请陆大爷上楼。”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多说,跟着来人到了二楼,径直进了承琪的包间。 门口小二愣愣地望着,吐了下舌头。 陆毅进得门,见一白面红唇的贵公子站起身冲自己拱手作揖,他回了礼坐下,打量着眼前这人。 三天前,他接到老朋友黑蝙蝠的信,请他来京城一聚,正好他在热河离京城不远,想着许久未见,不如来聚一下,再在京城玩个几天。 没想到一进城,刚在客栈住下,就有人送来请帖,请他在今天到望春楼喝酒,帖上属名平王府承琪。 他不认识什么平王府的人,也不清楚为何约他,但他无所谓,有酒喝,关键有人请,他自然赴约,至少也得看看请他的人是啥样。 现在他看到了,心里倒是犯了嘀咕,面前这人,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可能小一些,可能长一些,但也就这个年龄。关键是他长得好看,好看的男人他也见过,只是这个人,除了好看,他身上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息。 陆毅在江湖上混迹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这个人,让他无法捉摸,他的肌肤如瓷般细腻雪白,转首之间,他能看到他露出的脖颈,一个男人看了都不免心动。但是他剑眉之下的黑色眸子,却如同深潭般见不到底,他不禁心中一凛。 他绝不是像他外表那样,这个平王府的公子找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毅满腹狐疑,但他毕竟是老江湖,坐下来将腰中铁鞭往桌上一放,盯着承琪问道:“平王府的公子,请我这个江湖之人,不知有何贵干?” 承琪往他杯中倒满了酒,笑着说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呢,平时喜欢四处玩,结交一些朋友,听说陕西鞭王陆爷来京,自然是要尽尽地主之谊,请陆爷喝一杯的。”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道:“请。” 陆毅仰首将酒喝了,一抹嘴巴赞道:“好酒!” “陆爷喜欢,就多喝几杯。” 陆毅打量着承琪:“你这身板,能陪我喝几杯?” 承琪又笑:“陆爷刚来京,不知我琪三的名号,我就没有喝醉过。” 陆毅哈哈大笑:“好,今天我陆毅就让你这个琪三公子尝尝醉是啥滋味。” 两人交觥换盏,从午时一直喝到了申时,也不知喝掉了几瓶酒,陆毅终于把承琪喝趴了。 眼见着承琪歪头倒在桌上,已经无力再举杯,陆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门外走。门一开,顾加笑就警惕地望着他,他双手一举,大叫着:“大家听好了,你们京城的琪三公子,让我陆毅给喝趴下了。” 顾加笑一听,蓦然变色,直往房里冲去,陆毅摇晃着下楼,也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走了出去。望春楼的吃客、伙计不由都往二楼涌,到了“在春山”门前,个个往里探头张望。 顾加笑一手扶起承琪的头,大喊着彭掌柜,彭掌柜应声道:“来了来了,醒酒丸来了。” 醒酒丸是望春楼特意给酒客准备的,喝酒人多了,避免不了有醉酒的,醉了无妨,就怕闹事,所以一旦有人喝醉,望春楼就将特制的醒酒丸给客人服用,帮助解酒。 接过丸子,顾加笑捏住承琪的腮帮子,稍一用力,他张了嘴,他把丸子塞了进去,再用手指在他颈脖处一捋,让他将丸子吞下。 店小二已经将一只铜盆拿了过来,不一会儿,承琪开始呕吐,房间里立即弥漫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备轿。”顾加笑吩咐彭掌柜,他一挥手,店小二立即推开门口众人挤了出去。 望春楼有专门的轿子给喝醉的客人用,走不了路的客人,望春楼的人会将他送回家。 承琪停止呕吐之后,顾加笑为他擦了嘴,见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便弯腰将他抱起,往楼下走去。众人纷纷让路,又你推我挤地争相看琪三公子的醉态。 承琪的身子软软地在顾加笑的怀里,右手下垂,头往后仰着,衣领微敞,露出从脖子到胸脯的白皙皮肤,而面色红润如桃花般艳丽。这般模样,自是从未有人见过,众人瞧得目瞪口呆。 顾加笑一边走,一边狠狠地瞪着众人,但毫不管用,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他只有快速地将承琪塞进了轿子,赶着轿夫往平王府跑去。 第26章 君失臣:杀官 直到第二天早上,承琪才清醒过来,头炸开般疼痛,他大骂彭掌柜:“还说是望春楼最好的酒,上头,我得去踢他。” 管焱在一旁翘着腿,笑着说:“说人家酒不行,就不说你自己身子骨不行。全京城都知道你被人喝趴下了。” “那又咋地?那陆毅后来怎样?”承琪抚着额头。 “回客栈也趴了。”管焱哈哈笑道。“你俩这样喝,能套出什么话来啊?” “喝酒就喝酒,套什么话。”承琪披上长衫,整理着腰带。 管焱又说:“从昨天起,街上就有人卖你的画了,买的人都排了队。” “什么画?”承琪侧头问。 “琪三公子醉酒图。你的春色……啧啧。”管焱咂巴着嘴,承琪拿起桌上的书甩了过去:“你还不去都买回来?” “哪能全都买回来啊,我买了,人家不会再画啊。”管焱闪过,一脸无奈。 忽听得一人说:“我买了。”桌上被扔上了十几卷画轴,两人一看,却是黑燕子。 承琪打开其中一幅,不由皱眉道:“画得真难看。”黑燕子点头:“我也觉得。” 管焱凑上来看,说:“你当时就是这个样子的啊。画得挺像。” “胡扯!”承琪和黑燕子同时喊道。 黑燕子脸一红:“我不信。” “我也不信。”承琪又看了看画,问道:“多少钱一张?” “一两银子。” “一两?”他张大嘴:“太赚了吧?” “我替你买了,你得给我钱。”黑燕子向他伸开手掌。 承琪望了她一眼,转身又打开几卷,看着点头:“一两还收少了,本公子在画上,这画至少得十两银子。” 他把画卷好,系好带子,塞到黑燕子手上,笑着说:“这画就送你了,将来肯定升值,你不是喜欢我吗?拿回家好好看。”还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承琪,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混蛋。”黑燕子鼓着嘴,抱着一堆画,望着边走边向她摆手的承琪,跺脚大骂。 蕴古斋在西四街的最东头,老板吴奇正坐在院子里喝茶。他是吴家第四代传人,他的曾祖父吴青山,是海陵吴王张斯信麾下将领,跟着他出生入死,深得张氏信赖,到了吴州之后,成了张氏财宝的守护者。但他预感到张氏注定失败,便在某一个晚上,偷了张斯信的一部分财宝消失了。 吴青山最早到了陕西,开了个古玩店,店里卖的第一批东西,就是从张斯信那里偷来的财宝,这些东西卖完了,他也学着人家在陕西这块地上挖了几座墓,年纪大之后收手,专门收货卖货,他死之后,他儿子将店开到了京城,一开就是几十年,传到孙子吴奇这里,已经是京城有名的古董商了。 这天他坐在院子里,看到承琪带着书僮进了院门,便立即起身迎了上去。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这个人每次来他这里,既给他好处,也总让他做些为难的事,昨天刚听说他回京,就闹出大新闻,今天来我这里,又不知搞什么花样。 但吴奇还是堆起笑脸:“琪三公子,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我这里啊?” 承琪道:“很久没有来逛了,看看吴老板这里有没有好东西。” “好东西自然有,怕不是公子喜欢的。”吴奇指着院子角落里一堆青铜器,笑着说。 承琪走过去一瞧,在那堆器物中,除了有圆形三足鼎,还有鬲、盂、尊、簋、豆、壶、盘等总共数十件,不由蹲下身去,仔细查着。 吴奇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些东西,刚从墓里出来,倒是要看看琪三公子识不识得。 承琪看了会站起身,问吴奇:“吴老板从哪里搞了这么些东周青铜器?新鲜的吧?” 吴奇点头:“公子好眼光,只是如何看出是东周的东西?” 承琪指着青铜器说:“商周的鼎,早期方形四足的较多,后期有圆形三足的。其他这些器物也都是寻常用品的造型,也是年代较后的器型。再看花纹,早期青铜器多见云雷纹、饕餮纹、夔龙纹、凤鸟纹等,到后期多蟠离纹、环带纹等等,风格也从之前的奇幻谲诡严肃神秘到后期手法精巧、简练、细致。所以,我的判断应该是周代后期的。这些只是我的浅薄之见,不到之处请吴老板指正。” 吴奇竖起大拇指,用佩服的眼光看着承琪:“别人都说琪三公子只会玩,却不知公子真学问。” 承琪坐到了他的座位上,笑眯眯地望着吴奇:“吴老板哪来的这些东西?莫非去倒了斗?” 吴奇也坐了下来,连连摇手:“哪里哪里,我家早就不干这事了,只是收了朋友的货。” “哦?这样的朋友,我倒也想结识一下,不如吴老板中间牵个线?”承琪眼光一闪,身子往前倾了一下。 “这个……公子是要抓他们,还是要东西?”吴奇犹豫着。 承琪微笑道:“我又不是官府,我抓他们干吗?我也不做生意,无需跳过你拿货。只是想交朋友罢了。请吴老板行个方便。” 承琪的微笑是一种礼貌,但有时也是一种警告。 吴奇知道他想要做的事,反抗是毫无意义的。于是答应去和朋友联系,等确定了见面时间再告知他。 承琪点头,起身进到铺子里面,东看西瞧,眼光落到柜子里一支玉簪子上。吴奇立即拿了出来递给他:“公子好眼光。” 承琪接过簪子细细地看,簪首是一块青玉,上面透雕了一只小小的麒麟,簪柄是淡色的白玉。“战国的?” “是呢。”吴奇点头。 “吴老板开个价。”承琪把簪子插到自己的发髻上。 吴奇想了一下,伸出一个手指。承琪微笑着伸掌展五指。吴奇又伸出两指,举三指对着他。 承琪皱眉,伸手按掉他一个手指。吴奇委屈地说:“公子留点汤给我喝喝嘛。” “你已经吃了这么大块肉了,别贪心。” 出了门,管焱不解地问道:“你买他簪子干吗?” “不给他点甜头,他办事哪会用心啊。”承琪抬头抚了一下簪子,“簪子不错,你喜欢不?送你。” 管焱抬眼看着簪子,说道:“这簪子雕着麒麟,那是公子的,我可不敢要。公子如果真想送我,等有了包浆再给我。”承琪抬手就在管焱头上拍了一下:“个个都这么精。” 两天之后,承琪刚得知吴奇联系上了那帮倒斗的朋友,约定今晚在蕴古斋见,他正坐在书房里计划着晚上见面的事,黑燕子突然进了书房。 承琪有些生气,责问门前的顾加笑:“黑燕子整天在王府窜来窜去,你咋不拦?” 顾加笑答道:“她是婢女,进王府,我也不好拦。” 黑燕子点头道:“就是,我是王府婢女啊,今天来服侍公子睡觉,和你那个。” 承琪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说真的,他有点接不住她的直率。片刻之后,他只能尴尬地咳了一声说:“你的药没能治好我,太医说以后不能那个了。如果那个,就会死的。” 黑燕子努着嘴说不相信。 承琪干脆凑上前,问她:“要不试试?那个一半我就完了。” 没想到她居然问:“那个一半是到什么程度?” 他完全败了,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说:“我哪里知道啊?你怎么整天脑袋里奇奇怪怪的,和薛彪一样。” “是不是那个偷皇后鞋子被砍头的人?我咋和他一样了啊。” “因为我的靴子也少了一双啊。”承琪望着她,黑燕子大笑起来。 “都什么毛病啊?赶紧还我。你不是有画吗?” “你还说画呢,就是看了那画,想得不行,那画多欲啊,怪不得京城女子都买那画,原来都在幻想啊。” 见承琪奇怪地看她,她问:“你从来没有幻想过吗?” 承琪脸一拉:“没有。” 她走上两步,手支撑着下巴,身体趴在书桌上,盯着他问:“你真的是童子之身?我不信。” 承琪翻了个白眼,拿起一本书,打了一下她的头:“你信不信不重要,我是不是才重要。以后少想这些,多干点正经事。劝劝你爹离皇后远点,你在京城多转转给我点消息。对了,你爹后来和陆毅见面了没有啊?” 黑燕子仍盯着他看,说道:“没见着,陆爷说看不上我爹,不见了。”她眨着眼,再问:“你是用什么方法让陆爷不见我爹的呢?又断了皇后的一条路。” 承琪不答,站起来扯过黑燕子把她推出房门:“去多多打听消息,下次再进王府要通报。”转头对顾加笑说:“下次她再乱闯就给砍了。”顾加笑大声回答一声“是”。 她被关在门外,骂着承琪混帐,看到顾加笑正瞪着她,她也瞪了他一眼,问:“你能杀得了我?”顾加笑眼一斜:“要不试试?”黑燕子哼地一声:“主仆都一个样,都是大混蛋。” 深夜,承琪带着顾加笑来到了蕴古斋,在昏暗的灯光下,坐着吴奇和另外三个人,这三人都是一身短袄,面色黝黑,但身材却极匀称精悍。 其中一人长着一双鹰眼,鼻梁也如鹰钩般高大而弯曲。承琪一见,立即拱手道:“原来是鹰爷,久闻大名。” 鹰爷回了一礼:“早听得琪三公子名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承琪笑道:“我那都是浪名,鹰爷却是真材实料。” 大家坐下,承琪道:“今日有幸结识三位,初次见面,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略备了些薄礼,希望三位兄长不要嫌弃。” 顾加笑走上前,手里拿着一个锦盒,打开一看,却是三块“平王府”的玉牌。 “这是我平王府的通行牌,三位仁兄如若将来要去一些地方不便,可拿此牌通行。” 鹰爷眼里放出光来,拱手道:“多谢公子,怪不得都说公子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体贴之人,今日得此礼物,我们三人感激不尽,有事尽管吩咐。” 承琪闪着眼睛,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番让他们震惊的话。 遥远的莽山之上,婆婆的茅屋是不能进入的。婆婆没有明说,但大家都遵守着。清瑶从不接近右边的房子,也不让庆临靠近。他们平时都在中间的屋子里活动,吃饭、谈话、做事,晚上清瑶和庆临住在左边的茅屋,婆婆住右边,而薛彪则在堂屋里架一张板床。 第27章 万壑雷:拦车 李韦真的生气了。 黑蝙蝠入宫的时候,她刚摔了一只青花瓷瓶。李刚原本坐着,被她吓了一跳,不由站起身来。 两名宫女跪下身去,魏晨拂尘挥了一下,小太监上前捡走了碎瓷片。 黑蝙蝠伏跪着,大气不敢出。 “你不是说那个鞭王陆毅是你的好朋友吗?居然被琪三一顿酒就喝跑了?”韦后的声音冷得像冰。 “回娘娘,这陆毅性格一向乖张,我行我素。我与他有十来年的交情,但不知那琪三用了什么诡计,定是挑拨了我们的关系。”黑蝙蝠回答道。 “我早就说要杀了他,父亲不同意,说是他有欧慎之妹妹的线索,现在那女子已经死了,留着琪三总是个祸害。”李刚咬牙恨恨道。 “你要杀他?恐怕你还没动手,他自己倒是先到你府上直接死在你府里,坐实了你的罪名。”韦后道:“遇上这种不要脸,又不怕死的人,你拿他没办法。” 李刚道:“他还真是不要脸,之前传他爱男色,他根本就认了。这次我让画师画他的醉态,京城那么多人都买了回家,他毫不在意。真是不要脸透了。” “这说明,比起他要做的事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韦后的确有她不同于常人的见解。 “他要做什么?皇帝的儿子已经死了,他还想翻了天不成?”李刚不以为然。 “保不准,他还真能翻了天。”韦后幽幽地说,“我听说,他之前的伤又重了,治不了了?” “前日皇上又让太医给他看了,的确说是比较严重,不能劳累伤神,否则性命不保。”李刚重新坐下,抬手让黑蝙蝠起身,也示意他坐下。 黑蝙蝠望了一眼韦后,她不做声,他便斜斜地坐到椅上,垂下了头。 李刚望着他怯懦的样子,心中不由鄙夷,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个人,却是如此毫无英雄气概。看来,真是皇家威严足以震慑天下,也难怪乎自己内心蠢蠢欲动。 “不能硬杀,那我们就让他劳累伤神,不就自然取了他性命?”韦后嘴角边闪过一丝笑容,黑蝙蝠闻声抬头望她,见到这抹笑,感觉后背有如千只蚂蚁爬过,浑身汗毛直竖。 “对啊,还是妹妹高见。只是我们如何让他劳累伤神?”李刚问道。 韦后生气地望了一眼她的哥哥,如果不是靠她和父亲,他如何做得了太尉?居然还痴心妄想要做首辅。 她转着手里的玉手握,轻哼了一声:“我若是能出宫,还要你们传信息吗?哥,你的消息还不如我的多。” “妹妹你是皇后,自然比哥哥我耳目多。”李刚平日整天玩乐宴饮,哪有心思去收集消息,凡事都有父亲和妹妹兜着。 “平王已经快不行了,皇上想让他回京,我会拦着皇上,让平王在陕西死了,琪三一定会去,再运灵柩回京,下葬,等他做完这些事,估计也丢了半条命了。再说他不在京城,我们有些事就好办了。” 李刚冲着皇后竖起了大拇指:“到底是皇后,这主意真绝!杀人于无形。” 韦后这时又看向黑蝙蝠:“黑蝙蝠,你那个女儿,得好好管束,”黑蝙蝠立即称是,韦后欲言又止,一摆手:“都退下吧,我累了。” 这时魏晨小碎步进宫,附在皇后耳边说:“辰妃娘娘有喜了。” 韦后听了,淡淡地说:“有就有吧,我也不能不让她怀上。” 辰妃娘娘得知自己怀孕,又喜又怕,六年前小产的事还在眼前,她知道是谁害了她,但她没有能力去抵抗。她是个妃子,偶尔会被皇上记着,好不容易有了喜,孩子却掉了。 这六年来,她一直在悲痛中渡过,皇上偶尔来一趟,她都像只受惊的兔子,心底是欢喜的,等皇上走了,她又担心,月事来了,她又失望。 她不知道自己害怕的和期盼的是不是同一件事,她只知道,在这个宫里,她要活着,活好,必须要给皇上生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孩。 当御医告诉她有喜了,她一个想要见的人是承琪。她要找一个靠山。有了皇上的孩子,自然成了皇后的敌人,在京城,她放眼望去,只有承琪是忠心于皇上且有能力保护她的,齐王也和皇后一条心,其他的王爷都远在外地,何况凭她一个小妃子,也搭不上线。 皇帝宫外女人的儿子死了,承琪一定会帮她保住她的孩子的。 辰妃如此想着,让自己的太监苏儿出宫去请琪三公子来,她特别嘱咐,一定要避人耳目,这个时候,她与承琪的接触,明眼人一定能看出她的用意,她必须小心行事。 苏儿倒也机灵,他没有穿着宫服到平王府去,而是换了一身直裰,扮作读书人上门拜访。家仆将他带到承琪的书房,他才表明身份。 承琪立即明白了辰妃的心思,但他没有马上答应,只是回复苏儿,自己有时间一定去宫中问候辰妃。 送走苏儿之后,承琪安静地临摹了一遍《曹全碑》,管焱来喊他吃饭,他才放下笔起身往前厅走。 顾加笑和管焱跟在身后,承琪不说话,他们也不说。 前厅点了灯,桌上摆着几碟小菜,有莴笋炒银鱼、拍黄瓜、狍子肉,一盅佛跳墙,一盘脆皮山珍卷,一碟莲子蓉方脯,另有一盘西瓜盅。 承琪坐下举筷便吃,吃了一半,覃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罐子,见承琪正大口吃着,也不敢上前。 承琪见了,问:“覃伯,有什么事吗?” 覃伯这才上前说道:“公子,今天厨子做菜忘放盐了。” 承琪放下筷子,望着吃剩的菜,咂了下嘴:“好像是啊。算了,我吃饱了。收掉吧。”他起身摆摆手,走回书房。 覃伯问管焱:“公子怎么了?”管焱耸了耸肩,摇摇头:“不知道,大概想事情想出神了。” 承琪的确想出神了。已经接到大哥的信,父亲病入膏肓,急着想见自己,大哥的意思是要送父亲回京,他不想让父亲长途跋涉,路途遥远,不能让父亲在途中受苦。 只能自己去。但他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信心,长途跋涉对他来说,也是极其危险的。而且,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离开京城,皇后那边一定会有所行动,他已经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靠近,他似乎就要抓住了,却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一点点,就像写诗的灵感,苦思冥想的句子,就差一个神来之笔。他一遍遍地把目前已经得到的信息在脑海里拼缀,试图拼出一张完整的图,可是,总差那么一块,他连不起来,这让他感觉很不安,一定是漏了什么,到底是什么? 回到书房,感觉到异常的烦热,从下午开始,天就一直压着,像要下雨却没有下,青砖上泛起了一层水汽,他的身子粘乎乎的,很不舒服。 这天气真是让人烦闷啊。 他踱步到院子里,没有风,也没有星星,有虫在低鸣,他听着自己轻微的呼吸声,这呼吸告诉他自己还活着。他不由笑了,之前还说要和李则简耗,总能耗死这老头,现在看来,自己可能要先死了。 那么,在自己死之前,要怎样把他们一举歼灭,让庆临将来登基没有障碍呢? 薛彪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和清瑶说了,哪怕承琪怪罪,他都要去试一试,如果能救得了他,即便是承琪发怒杀了自己,都无所谓。 他只要他活着。 清瑶听完了薛彪的话,点了点头,她望着眼前的这个孩子,此刻,他挺直了背站着,眼里露出坚毅的目光,他似乎是比刚见到他的时候高了些,也壮了些,而且,脸上的胡须也硬了,不到一年,他好像从一个男孩成为了一个男人。 当他告诉她有希望能救承琪的时候,她几乎要伸手去拥抱他,她想和他一起去寻找神宫,但她知道,如果同去,他一定会分心照顾她,反而成为拖累。 而且,薛彪似乎还不知道她和承琪的感情,虽然他很奇怪玉佩为何在她手中,但也只是想着承琪是为了保护她。 所以,她只能平静地同意了薛彪的计划,并且让他放心去,她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他擅离职守的事。 薛彪的确擅离职守了,但他不在乎。他把包袱背在身上,拿起承琪送给他的精铁环刀,大步走出院子,朝山下走去。 他要下山,然后翻过莽山边上的三座较低的山,进入到高海拔的雪山群中。而亚拉神山,就在群山之中。 几天之后,他来到了一片牧场,绿色的草原上,成群的牦牛散放着,或蹲或站,低头啃草,也有垂首打盹的。草场周围是高高的原始森林,望不见头,他走在草地上,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前面是有河的,他带的水要喝完了,正好可以去装一些。 他想找人问一问路,虽然做了很多准备,但之前没走过这路,仍是怕走错了。 没有人,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牧民的牛都是散养,有的牛几天都不回去,有的牛每天自己会走回家。 他朝远处的雪山望了望,只要方向对就行,如果前面没路,大不了再折回来重新找路。这么想着,他也坦然,循着水声来到一条河边。 河水清澈而冰凉,那一定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底下的黑色石块清晰可见,有羊和马在河边喝水。 有马,应该有人。 果然,薛彪听到了马蹄声和呼喝声,转头望去,一人骑着匹白马正往河边走来。他站起身,把皮囊放回腰间,等待马上人过来。 来人到了薛彪跟前,翻身下马,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面生的很。” 薛彪拱了拱手:“这位小哥,我是外地过来的,想去亚拉神山,能否指条路?” “亚拉神山?”小哥的脸色变了,“你去那里干嘛?” 薛彪答道:“之前听人说神山上有神宫,很好奇,想去看看。” “既然知道有神宫,也应该知道神宫是不能随便去的。特别你这样的外人。”小哥一脸正色道。 “哦?为何不能去?我之前并未听到有如此说法。” 小哥放开缰绳,让马自己去喝水,走到薛彪近前,上下打量着他,然后说:“神宫自然是神人才能去,我们普通人进不了。” 薛彪笑了:“我去哪里找神人?” “那里。”小哥的手指向前方,“亚拉雪山的第二高峰侧姆那拉峰,你如果能找到艾玛,他能带你去。” 薛彪的眼睛一亮:“真是神人吗?他能进得去神宫?” “能,只有他能进,但是他愿不愿意带你去,那可说不定了。而且,他行踪不定,我们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你也未必能找到他。” 无所谓,找遍整座雪山,一定能找到他,至于他愿不愿意,那就由不得他了。 薛彪想着,拱手给小哥道了谢,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又走了两天之后,薛彪就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轻率了,他一直呆在北方戈壁沙漠,从来没有到过雪山,原以为爬雪山和登其他的山一样,在山上找人虽然不容易,但也不至于找不到。 但是,当他站在雪山脚下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只有一片白色,等他开始攀爬的时候,更是艰难。脚一踩进雪就陷了进去,用力拔出一只脚,往前跨一步,又陷了进去,力气要比平常用得多不说,随着海拔的增高,他越来越感觉呼吸困难,更要命的是,冷,极度地冷,风吹得他的皮肤像刀割般疼。 他把包袱里准备的所有衣服都穿上,包括婆婆给他的大皮袄子,感觉好些了,但走路费力又出了汗,一出汗风一吹又冷,他一点爬雪山的经验都没有,如果今晚找不到一个地方休息,他会冻死在这里。 我还真是有点轻率了,薛彪想,但我不会死的,我一定能找到那个神人,他也生活在雪山上,一定有屋子,所以,我只要在夜晚看哪里有光亮就往哪里去好了。 这样想着,他稍微定了神,停下来啃了点干粮,感觉身体恢复了体力和温度,四处张望,除了白茫茫的雪和从雪中露出黑色山石,他看不到其他东西。 好像才爬了一点,离山顶还有很远的距离,神人应该住在山顶上面。他这么一想,又着急起来,立即用力往上攀登,每走一步都很费劲,他不断对自己说:一定要去神宫,一定要救公子,这世上只有你可以救他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已经走得麻木,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气声,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一面不断敲打的鼓,头要裂开般疼,视线变得模糊,天已经黑了,他努力地睁着眼睛,用手把陷在雪里的腿拔出来,再陷进去,再拔出来,直到最后,他的身体倒在了雪地里。 第28章 皆怵惕:收服 “在高高的雪山之巅,有高高在上的神明。 愚蠢的凡人们啊,读不懂天界传来的声音。 只有亦人亦神的艾玛,才能带领你登上极乐世界。” “艾玛,艾玛。”薛彪喃喃地喊着,他听到了来自远方的歌声,那歌声高亢悠扬,在山谷间回荡。 薛彪用力睁开眼睛,在茫茫的白色中,他看到一个穿着暗红色藏袍的少年,正坐在不远处望着他。他的头发乌黑如云般披在肩上,头顶盘绕一圈由琥珀珊瑚珠玑串起来的头箍,自上而下垂着十几串缀满红色、黄色、蓝色各种各样珠子的发串,胸前也挂着缀满大小珠子的项链。 他的眼睛有着淡淡的蓝色,犹如天空广阔而高远,他望着他笑,那只是笑,不带任何感情,他身上没有人的烟火气,有的只是雪山般的纯净。 薛彪艰难地起身,他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小木屋,木屋映衬着屋外的雪,亮堂堂的。 少年见他醒来,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脸上仍是浅浅的笑。薛彪也望着他,他一定是艾玛,是我要找的所谓神人,否则,谁能在雪地中将他救起? “艾玛,你是艾玛吗?”他问,头还很痛,他挣扎着起身走向他,在少年面前跪下:“你能带我去神宫吗?我要找赤木。” 少年仍是不说话,伸出手掌,掌心有一块糌粑,他向他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吃下。 薛彪伸手拿了放入口中,牛奶和酥油的清香立即在嘴里化了开来,少年又一伸手,手里多了一只装着酥油茶的碗,薛彪接过大口喝了。 太好吃了。他抹去顺着嘴角流下的茶水,放下碗,看着少年。 少年只盘腿坐着,望着他,脸上一直保持着那浅浅的笑容,薛彪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和他说话,他不言语,问他什么,他都不答。 按薛彪的脾气,以往早就拿刀放他脖子上了,可是,面前这个少年,自然有一股不可侵犯的气质,他和婆婆不同,婆婆是人间的神明,而他,来自天界。 薛彪一时没了主意,或许他是哑的?或许他听不到他在讲什么?对,他定是听不到,也说不了,否则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薛彪开始用手比划,他一会儿指着天,一会儿指着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少年,比划到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比划了啥,少年还是用那种表情望他,只是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听懂了。薛彪想。 “我要去神宫,我要找到赤木上的果实,我要救公子。”薛彪继续比划着说。 少年缓缓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走到木屋另一头,拿起一条毡毛被,转身递给薛彪,示意他躺下,然后他拿过另一条盖在自己身上,躺了下去,不再搭理他。 薛彪想了想,也如少年一般躺倒,神宫自然不是轻易就可以去的,但我一定会让你带我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少年给了他糌粑和奶茶,他没有看到少年吃东西,或许在他醒来之前他已经吃过了。他望着少年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干净和漂亮的脸,他的眉眼如少女般纤细秀丽,但脸的棱角清晰分明,穿着宽大的袍,戴着少女才戴的发箍,一时之间,他竟然看不出他的性别。 少年毫不在意他的注视,只等着他吃完,便起身走向屋外,薛彪紧跟了出去,随着他一路往山上走。 少年和薛彪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步履轻盈,他脚步沉重,当薛彪落后时,他就停下来等他,跟上来的时候,他又快步向前。 就这样停停走走,中午时分,阳光照在雪上,明晃晃地让薛彪睁不开眼,他用手挡在眼睛前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杀几十人不在话下,在雪山却如熊包一个。薛彪恨恨地想,他怎么可以做到如履平地的? 少年从腰间的皮囊中掏出食物,向他递来。他摆手,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烙饼,撕下一块递给他。 少年看了一眼,后退两步,吃起了糌粑。他垂下睫毛的样子很像承琪,薛彪看着,都是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少年身上是一股自带的清冷,没有半分俗世间的烟火气,而承琪,却是人间你想要靠近的瑰宝。 想到承琪,薛彪站起身来,现在看来,这少年虽然不说话,但似乎是在带着他往神宫去,要翻过这座雪山,才能到达亚拉神山的主峰,神宫就在那里。 两人继续往上走,沿着山盘旋,转过北坡的积雪,薛彪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草甸和花海。他犹如从地狱来到仙境,有一段时间他完全像是失去了感觉般地站着,望着这片色彩斑斓的草甸子,他不相信在这么高的山上,会有如此美丽的地方。 这里大概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回过神来,他禁不住欢呼跳跃起来,他跑向花丛,摘下一朵又一朵的花。又躺下身子,在草地上打滚。 少年远远地望他,仍是带着浅浅的微笑,像是看一个傻子,又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玩尽兴的薛彪朝少年走来,他把扎好的花环戴在他头上,笑着说:“你戴真好看。”少年听了微微低头,脸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那是花的光映到了他的脸上。 “公子戴了,也和你一样好看。”薛彪想起承琪,脱口而出。 少年抬手将花环摘下,丢进了薛彪的怀里,转身往前面的森林走去。 薛彪连忙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你是嫌我扎的不好吗?我重新再扎一个给你戴。” 少年不搭理他,快步地走进了林子。 这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每棵树都有数十丈高,树身三四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在树与树之间,是层层叠叠的藤蔓,脚下是厚厚的青苔。 薛彪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子,他跟在少年身后,总有种隐隐地不安,这绝对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林子,他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少年,他依然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快步行进。只要薛彪一停,他就停下来等,他走,他也走。 不一会儿,两人进入了林子深处,头顶上连接在一起的树冠遮住了太阳,偶尔从树叶缝隙间透下来的阳光,闪闪烁烁。 除了他们踩在树叶和青草上的脚步声,薛彪还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沙沙声,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不紧不慢。 他警惕地停了下来,少年也在前边停下,他半转着身子看着薛彪四处张望,也微侧着头竖起耳朵听。 一条巨蟒从树上蜿蜒匍匐而下,吐着火红的长信子,一对玻璃珠般的绿眼睛盯着他们,慢慢向他们靠近。 薛彪一个箭步挡在少年身前,反手抽出精铁环刀,屏住呼吸与蛇对峙。 少年站在他身后,眼神里露出些许惊诧,他好奇于他的无知,这条巨蟒在这林中至少活了五十年以上,体长超过十米,重量可达百斤,他居然敢和它对着干? 薛彪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但他知道打蛇打七寸,无论对方多大,只要抓住机会砍它七寸,他就能杀死它。 反正,现在的情形,要么被蛇吃掉,要么把蛇杀掉,逃是不可能逃掉的。 对峙片刻后,薛彪起身往左边的大树跳去,左脚在树干上一蹬,身体腾空,手中的刀就往巨蟒的头上砍去。 那蟒把头一顶,正顶上薛彪的身子,他被甩了出去,但立即在空中一个翻身,又朝它踢去。 他的这番动作,全在少年眼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眼光随着他的身体上下翻腾。 薛彪不断地变换着位置,寻找着攻击的机会,但那蟒实在太大,他的刀纵使砍到了它的身上,也只是发出叮的一声响,它的鳞片犹如铁甲,刀砍上去纹丝不动。 巨蟒扭动着身躯,尾巴一扫,正碰上飞扑过来的薛彪,直直地把他扫了出去,他的身体飞撞到树上,掉到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痛得面色发白,仍然横刀挡在少年身前。 少年的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他不怕死吗?还要护着他。 巨蟒渐渐靠近,红信子流着涎水,张着的大嘴里吐着血腥的恶臭。薛彪皱着眉,抬头望着缠在树上的怪物,一时间找不到应对的方法。 那东西不是人,所以没有人的恐惧,它只是本能地要吃东西,在它眼里,站着的两个人就是果腹的两块肉而已。 全身都是鳞片,只有一个部位没有,那就是眼睛。薛彪想到这里,再次跃起,但没有直接冲向巨蟒,而是两脚交替踢着树干,飞身上了一棵大树。 少年抬头望他,树上绿叶密布,他穿入叶中,一时看不到身影。 猛然,他从树上倒栽着直冲下来,手里刀直直地插进了巨蟒的一只眼睛,它受痛拼命甩头,薛彪死命地抓着刀把不松手,身体被甩得如陀螺般飞转。 怪物眼里喷出的血散落在树上、草地上,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的腥臭味。 少年静静地看着这场人蟒间的战斗,惊诧的眼神变成了欣赏。 巨蟒终于把薛彪甩了出去,他立即起身再次上树,又一次看准了它的眼睛一刀扎去,在疯狂地扭动之后,它终于轰然倒地,长长地身躯依然在地上蠕动着,薛彪跳上它的头颈,瞧准了心脏的位置狠狠扎下,它发出一声长嘶,随即不动了。 第29章 欲有问:扰神 很久很久以前,令山国有一位英勇的王,名字叫亚尔。他受命于天,降妖伏魔,除暴安良,南征北战,统一了大大小小100多个部落,成了高原之王。 这一天,亚尔王像往常一样,骑着他的骏马,奔驰在他的领地,巡视他的臣民。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纷纷伏下身,高呼“我们神圣的王。” 神圣的王。亚尔心里很得意,他拥有广袤的土地,臣服的百姓,成群的牛羊和马匹,他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他缺少一个懂他的爱人。 想到这里,亚尔的神色便黯淡下来。不是没有妻子,不是没有佳丽,但她们,都只是服侍他的人,而不是知己。 他不再飞驰他的马,而是放开缰绳,任由它自己随意走,他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孤独感涌上心头。 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即使丰功伟绩、万古流传,人生也是有遗憾的。 他正这么想着,身下的马突然竖起了身子,他一把拉住缰绳,只见一只白色的雪豹正缓缓地向一个人靠近。 那个人背对着亚尔,穿着一袭白衣,乌黑如缎的长发披散,如瀑布般在风中飘动。他站着,似乎丝毫不理会雪豹的靠近,眼见雪豹做势要扑上去,亚尔大吼一声,从马背上弹出,抽出了他的宝刀向雪豹砍去。 白衣人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眼前这个英勇的男人是谁,他看着他与雪豹缠斗。雪豹不停地伸出爪子,张嘴露出尖牙,扫着尾巴,但他不慌不忙,只是躲避着,看准时机砍向雪豹,不一会儿,豹子雪白的身上就被染红。 亚尔并不急于杀掉雪豹,他在格斗中看到白衣人的美貌,他犹如来自天界,浑身上下干净得一点凡尘的灰都没有。他没有见过这么纯净美丽的人,所以,他想在他面前展示他的武力,他向雪豹挥出的每一刀,都像在告诉他:“我是人间的王,我可以制服任何凶猛的野兽。” 当豹子倒在血泊中再也不动了的时候,亚尔走向白衣人,他看到白衣人脸上美丽的笑,犹如春风一样,拂过高高的雪山,吹到了他的心上。 “你是谁?”亚尔问。 “我是来爱你的人。”白衣人回答。 “你来爱我?你懂得本王的心吗?”亚尔望着他,他真美。 他的笑更浓了,大眼睛充满爱意地望着亚尔,他被他看得居然脸红了。 “我虽贵为高原的王,但我不是那随意豪取强夺之人,你是谁家的姑娘?”亚尔上下打量着他,转而又说:“而且,你看着不像姑娘,你是一个男人?” 白衣人淡淡地说:“只要真心相爱,是男是女不重要。” 亚尔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不重要?本王是堂堂的男子汉,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子?你若真懂我的心,就不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 白衣人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山令国的王,拥有了人间最广袤的土地和拥戴你的臣民,但是,你却在夜晚独自流泪,心里的话没有人可以说,你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可以和你一起笑一起哭的人,我是上天赐与你的神,你却被外在的表象所迷惑,执着于男人还是女人。” 亚尔认真听完了他的话,点点头,笑着说:“既然是相爱的两个人,就会要彼此拥有,我实在不能对一个男人的身体产生兴趣,你如果是上天赐与我的神,更应该明白相比于你的灵魂,我更喜欢肉体。” 白衣人低下头不再说话,他仔细地沉思了片刻,从怀里取出一颗鸟卵大的珠子,递给亚尔:“如果你一定要的是女人,三年过后,你凭这颗珠子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将是一个女人。” 亚尔接过珠子,那是一颗晶莹的闪着珍珠般柔和光芒的珠子,这与他的宫中的任何一颗珠子都不同,这颗珠子,里面隐隐闪现有白衣人的身影。 他笑着说:“如果三年之后,你成了一个女子,我将为你举行盛大的婚礼,让全天下的人都为我们祝福。我要在雪山之巅为你建造神殿,里面种满鲜花,养着珍禽瑞兽,我要和你每天都在一起,享受最美好的爱情。” 白衣人点点头:“好的,那么请大王遵守你的诺言,三年之后,带着珠子前来。记住,我的名字叫拉姆。” 说完,他转身向雪山走去,亚尔望着他的身影逐渐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他骑马回宫,把珠子放在了桌上,这只是一次奇遇,他很快就忘记了。 转眼三年已过,这三年中,亚尔又四处征战,收服了两个部落,让他们臣服于自己。他占有的土地又增加了,妻子和妾们还给他添了三个儿子。 但是他仍然不快乐,每天晚上,他会望着星星睡不着觉,雪山上的皑皑白雪在夜晚都在闪光,有一天夜里,他突然想起了桌上那颗珠子。 于是他回屋找到了已经被他扔在角落的珠子,珠子依然发着莹莹的光,隐约之间,他望见珠子里面的身影,那是一个美丽女子的侧影,她长发如瀑,眉目如画,红唇像石榴般娇艳欲滴,他蓦地想起那个约定,难道他真的变成了女人?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更睡不着了。他唤人牵来了骏马,凭着记忆往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驰去。 “拉姆,拉姆。”他呼喊着她的名字。“如果你成了一个女人,我就会实现我对你的诺言,让你成为我最疼爱的妻。” 一夜急驰之后,他来到了他们当时见面的地方,山谷的溪水依然淙淙的流着,草地上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他寻找着她的身影,但他不记得和她约定的时间了,他是来晚了,还是来早了? 他下了马,拿出珠子仔细看,她的影子还在里面,只是背过身去,他看不到她的脸,便有了慌乱,是她生自己的气了吗?还是等下就会转过身来? 他坐在石头上,时不时地看看珠子,但她始终没有转身,天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他和衣躺下,迷迷糊糊睡了,第二天醒来,他仍看着珠子,她没有转身。 一等,又是一天。 再一天。 他忘记了时间,饿了啃点干粮,困了就躺下。他从来没有过如此这样的焦虑和伤心,而又渴望。 他害怕自己错过了三年之约,他后悔没有把他留在身边,是男的是女的,完全不重要了,亚尔想,我只要我的拉姆,如果这个时候能和他在一起,他愿意放弃一切。 是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疯狂地想念,他忘记了他的王国,忘记了他的臣民,忘记了他的征战,他只想和那个纯净美丽的人在一起,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亚尔的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他的容颜憔悴,脸上长满了乱蓬蓬的胡须,他已经没有了王的威严,只是一个被爱折磨得有气无力的人。 拉姆啊,你什么时候可以来到王的身边? 干粮已经吃完,亚尔仍没有回去的打算,如果回去也是不快乐,不如在这里等待死亡,没有拉姆,死了可能比活着好。 他倒下了,因为几天没有食物,他仅靠喝水支撑,但体力逐渐地离开了他的身体,他躺在草地上,仰望着蓝色的天空,这天真蓝啊,像一大块幕布盖在他的脸上,亮得让他睁不开眼。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太阳暖暖地,他感觉就像睡在母亲的怀里,他要睡着了,但是,他的身体被人抬了起来,然后,有一个温暖的物体贴进了他。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拉姆美丽的脸。 她比三年前更美了。脸变得更加柔和,眼睛更加明亮和温柔,她对着他笑,身体柔软,她抱住他,紧紧地贴着他。 “我的拉姆。”亚尔低呼着,眼泪冲出了眼眶,“我错了,我差点失去了你。” “你不会再失去我了,我看到了你对我的爱。”拉姆亲吻着他的额头,他搂住她,翻身倒在花丛之中。 这是亚尔最幸福的时刻。 拉姆成为了他的女人。 天上的神,爱上了人间的王。 拉姆把他带到了雪山之巅,她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她住的地方,有一池泉水,终年冒着热气,她每天都在泉水中浸泡身体。泉水边还有一小汪泉眼,她每天喝泉眼里的水。 他变成了女人。 为了赢得亚尔的爱,他可以为他换个身体。 亚尔在她住的地方为她建造起一座宫殿,他为她在宫殿里种满了鲜花,还养了珍禽,还有鹿、金丝猴、黑颈仙鹤、狐狸等动物,他们在一起渡过了两年幸福的时光。 这两年里,亚尔感觉到了做男人顶极的快乐,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拉姆都懂得,她总是笑眯眯地听他讲他的故事和梦想,也会在他哭泣的时候抱住他轻轻唱歌。 “拉姆,你是唯一可以让我在你怀里肆意哭泣的人。”亚尔说。 拉姆不说话,只是张开怀抱,用温柔包住了他。 亚尔和拉姆在山上的神殿住着,他不再管他的王国,也不顾他的臣民。他的妻儿和兄弟们不干了,他们接受不了他荒废了他的功业,他们来到神殿,恳求亚尔回到人间,但他坚决不离开拉姆,因为拉姆要住在这里,他便不会下山。 于是,他的兄弟们开始互相攻击,既然亚尔已经不想再做人间的王,那么,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取而代之。 他的儿子们也互相厮杀,父亲的王位一定是给儿子的,但哪个儿子能做王,要凭实力说话。 他征服的部落开始起兵反抗,亚尔不在,就是脱离他最好的时机。 山令国变得一片混乱,每天都在上演杀戮和死亡,亚尔在山巅的神殿,他沉溺在拉姆的怀抱中,不愿醒来。 拉姆哭了,他从天界来,成为女人,只想给亚尔最好的爱情,却没有想到山令国的百姓却因此失却了家园和亲人,他们日夜恐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那不是她要的,她的爱,不该成为百姓的灾难。 “我的王,你要下山去救助百姓,用你的英勇,你的智慧,让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否则,我将日夜痛苦,日日流泪。”她对他说。 “可是拉姆,我舍不得离开你,离开你,我会难过。” “我在这里等你,等你把人间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好,我答应你,我下山去平复百姓的痛苦,我将把王位传给我第二个儿子,他像我,可以成为王令国的王。拉姆,你等我回来。” “我等你。”拉姆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 亚尔下了山,拉姆在宫殿里等他,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没有回来。殿里的鲜花败了,鸟兽都死去,她始终不老,他依然不来。 等啊等啊,三十年过去了,她的容颜依旧,但她的心却死了。她失去他的爱了,人间没有他的消息,他再也没有出现,像是一阵风,飘过散了。 她得回天界,那是她和上天之神约定的时间,如果三十年,她得不到世人的爱,她必须回去永不得再来人间。 她不甘心,如果她不在的时候,他回来见不到她又该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裂成了碎片。 让一个人成为她在人间的转世,替她在这里等候,终有一天,转世的亚尔会来到神殿寻她,她和他,会永远在一起。 于是,每三十年,就有一个刚出生的男婴儿被选为神婴,当男婴长大到十二岁的时候,他就要上神山,每月去喝神泉的泉水,去温泉中浸泡身体。然后,他的身体会一点一点地变化,只要遇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他就会成为真正的女人,成为真正的神。 如果到了三十岁,他依然没有找到真心爱他的人,他就会死去,死去那天降生的男孩经过神明的挑选,成为新的“神人”,继续寻找属于他的“王”。 一代又一代,不知过了多少年,神宫里的少年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来,他们等,他们又死去。 “那只是一个传说,艾玛。”薛彪咽下一口口水,他被这个传说震撼,也被眼前这个似男似女的人震撼。 “那不是传说,我就是那个被神选中的人。”艾玛说道,扯开了衣服,露出了雪白的胸脯,雪花飘落在他柔软的胸上,化作一朵朵雪珠。 “如果是传说,那我是什么?”艾玛声音低低的,却是像从胸膛吼出来的。 “艾玛,你别这样。”薛彪惊慌地不知往哪里看。 “昨天晚上,你把我当女人了。”他笑着,嘴角上扬。 “那,那个,我,只是……”薛彪结巴着,说什么都会让他误会吧,他对自己的行为后悔。“对不起,艾玛。” 他低下头,不敢看艾玛,只听得他说道:“你留下来,我已经等了三十年,你是我的王,只要你让我成为真正的女人,你也可以在这里成为神,永远不老不死的神。” 第30章 旧不迷:查案 “艾玛,我是来找赤木果子的,我要回去救公子,虽然我也很想让你成为真正的神,但是,我不能留在这里,我有很多重要的事必须去做。”薛彪抬起头,他目光坚定。 “难道你不想长生不老吗?”艾玛问。 “如果我的朋友都不在了,我长生不老又有何意义?” 他走近他,帮他拉起衣服,伸手拥抱住他,他的头依偎着他的,薛彪说:“对不起,艾玛,我必须进神宫,我要带着赤木果回去,那是我的使命。” “我好想成为你要救的那个人。”艾玛轻声地说,推开了他:“你不是神人,你进不了神宫,里面有神兽,会吃了你。” “那我就杀了它。”薛彪道。 艾玛神色一凛:“你真大胆。” 薛彪缓缓拔出刀:“我不管是神是人是鬼是妖,谁拦着我取药,我就杀谁。” 他们已经到了神宫前,一早起来,艾玛带他到了悬崖边,薛彪正考虑着如何跃过眼前的深壑,艾玛一手将他拦腰抱住,另一手抓住一棵树下垂下的藤蔓,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个猛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身子已经腾空而起。 薛彪没有想到艾玛的力气这么大,他毫不费力地抱着他,一只手紧紧抓住藤蔓,他们在空中,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薛彪的脸和他的脸靠得很近,他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数了起来,他几乎忘记了他们正在跃过一条宽余三丈的悬崖。 看来,艾玛常常用这种方式来往主峰与第二峰之间的。 所以,薛彪一点也不担心,反而放松了身体,由他抱着舒服地荡了过去。 到了对面,艾玛仍然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走了大半日,地上的雪越来越厚,空中也飘落起片片雪花。 终于,一座石砌的宫殿出现了,大块条石做成的柱子,重檐歇山顶的屋脊上面有明晃晃的琉璃瓦,在积雪中依然能看到它们明亮的黄色和绿色。 神宫! 薛彪举步就要上前,艾玛伸手拦住了他。 “那不是人可以进去的,除非你成为了神。” “艾玛,你不是神人吗?你可以进去。”薛彪道。 “我不会替你去摘果子的,只有你自己去。”艾玛摇头。 “好,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成为神?”薛彪头一仰,盯着艾玛。 艾玛表情复杂地望着他,缓缓地说了拉姆和亚尔的故事。 此刻,薛彪不想成为神,他要做的,就是闯进去,用他的刀,替承琪去搏命。 他仰首大步踏进了殿门,里面一片寂静,大殿正中的神坛上,有一尊雕塑,不是他所见的任何一座菩萨,也许他就是拉姆吧,前面的案台上,放着瓜果等供品。 薛彪不由暗笑:是神吗?要接受世人的祭祀,要让无数的男孩放弃自己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女人,这是神做的事吗?今天,就让我薛彪把这神殿打碎,以后再也没有像艾玛这样的男孩,为一个荒唐的传说失去自己。 殿内没有人,没有神兽,他径直往里走,艾玛跟了进来,眼神复杂地望着他,目光中还带有一丝警惕。 突然间,薛彪感觉眼前一黑,一条黑影跃来,他本能地用刀去挡,但那黑影又转眼消失,他头皮一阵巨痛,血已经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一甩头,还没看清是什么,黑影又跳上了他的肩,他的肩头又是一阵撕开的疼痛,像是好几把刀同时划过,他依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 绝对不是人,薛彪有过无数次与人战斗的经验,没有人可以做到那么快,那么灵敏,是艾玛说的神兽吗? 想到这里,他屈身一蹲,用力跳起,跳到了神像边,后背往雕塑上靠去,这样,他的后面是安全的,可以正面和它对战了。 他看到了它。一只类似狼狗大小的狸。尖尖的嘴和耳朵,红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熠熠发光,四只脚又细又长,长着利爪,上面还沾着血,那是它刚才抓伤的薛彪的血。 就是这么个东西,算什么神兽?它能分得出好和坏吗?能分得出人和鬼吗? 杀了。 薛彪想到这里,举刀就朝着狸砍去,它的动作很快,看刀砍来,立即闪身跳开,薛彪一击不中,立即回到原位,依然背靠雕塑,对着朝他扑过来的狸子挥刀劈去。 狸子再次跳开,一狸一人不断地各自攻击对方,同时又闪躲着对方的攻击。 薛彪不知道它的体力还剩多少,一时之间找不到它的破绽,它的动作太快,爪子又尖利,被它挠了几下,皮肤像火烙了般疼痛。再如此拖下去,可能自己的体力会先消耗尽。 得寻个办法,薛彪正想着,一个疏忽,那狸抓住机会一跃而上,伸一爪往他头上抓去,他连忙举刀一格,猛觉胸口一阵巨痛,原来头上一抓只是虚晃,而胸口那一抓才是它的用意。 这一抓如尖刀般割开了薛彪的皮肉,他不由大叫一声蹲下身,左手捂住伤口,右手仍将刀往它身上砍去,它往后跳开,不再进攻,而是用两只玛瑙一样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它也在看他伤的如何。 这下伤重了,薛彪有点气馁,除了疼,他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涌,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随着血流出体外,他还没伤到这家伙,自己却已经多处受伤,这的确不好对付。 可是,现在除了拼死又该如何? 他站起,双手握住刀柄,将这把承琪送给他的精铁环刀高高举起,公子,如果我的命今天留在这里,请原谅薛彪的无能。 他正欲飞身扑过去,艾玛的身子突然挡在他的前面,他伸开双臂,弯曲左腿半跪,身子向前倾对着狸子,目露精光。 狸子张嘴对着艾玛露出了牙齿,艾玛也向它咧开嘴,冲它低低地嘶吼。薛彪一时愣住了,艾玛转过头,对他说:“快去,赤木在殿后的院子里。红色树干,红色叶子。” 说完,他立即转身继续对峙着狸子,他们谁也没有动。薛彪正犹豫要不要帮忙,艾玛大吼一声:“快去。” 薛彪跳下神坛,往后殿跑去,跑出门,外面是一个大院子,长满了高大的树木,他眼睛一扫,就发现在东南角,有三棵红色的树,如艾玛所说,树干是红的,树叶也是红的。他跑过去,抬头寻找着果实。 在茂密的叶子中间,他模糊地看到了若干个果子挂在高高的树枝上,他把刀放回腰间,双手抱住树干,双腿用力,往上攀爬。胸口很痛,手臂和肩膀也都火辣辣地,好几次都差点没有抓住,他咬牙坚持着用力向上。 越来越近了,他看得更真切,的确是果子,包裹着绿色的外皮,在红叶之中,特别显眼。他终于爬到了果子附近,但伸手却够不着。 用手拽了拽长着果子的树枝,比较坚实,他抓住树枝,两只脚再挂上去,四脚朝天地朝果子爬去,终于,他的手碰到了果子,第一次却没有拽下来,再用力,使劲拽了几次,拉了一个下来,他把果子塞进怀里,再去采第二个、第三个……他不知道多少个才有疗效,多多益善吧,能采多少采多少。 在他不断地拽动下,树枝发出咔的一声,他来不及反应,身子直直地往下跌落,他本能伸手去抓旁边的树枝,但坠落的速度很快,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被无数榔头敲击,碎成了一块块,他几乎以为自己摔死了,但是在一阵迷糊之后,他立即起身,朝大殿跑去。 “艾玛!”他喊着他的名字,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艾玛倒在血泊之中,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尖尖的洞,正在往外涌血,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狸的脖子,它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 他朝他跑去,抱起他,用手按住不断涌血的伤口,大声地喊他。 艾玛睁开眼,他的眼睛变得灰暗,他看到薛彪,费力地微笑:“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要做神,你用了三天,让我重新做回了人。” “你不会死的,你是神。”薛彪说着,从怀里掏出果子:“你吃赤木果,吃了就不会死了。”他用牙咬着果皮,想把果子嚼了喂他。 他摇了摇头:“去救你的朋友,去回你的人间。” “艾玛,你不会死的。”薛彪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他艰难地举起手,摸上他的脸:“你是我的王,谢谢你。” 他微笑着,突然神色一变,用力地推着他:“快走,雪崩了!” 薛彪正在用力地啃果皮,还没有反应过来,艾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出宫殿:“快走,快走!” 薛彪听到了隆隆的声音自远而近,抬眼一望,白茫茫的雪像他曾见过的沙尘暴一样涌来,速度极快,他被艾玛推到了门外,又挣扎着起身想要去拉他,却看到艾玛站在殿前,张开双臂,在他身后是滚滚而来的雪,他冲着他微笑:“快走!” 一阵剧烈地抖动,薛彪的眼前一片模糊,全是白色,他的身子被抛了出去,他翻滚着往下跌落,随即失去了知觉。 雪,白茫茫的雪,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薛彪大口呼吸着,他想叫,叫不出来,身体发热、发烫、发冷,他挣扎着,努力地睁眼,但眼皮却像有千斤重石压着,全身的骨头都在痛,痛得他大喊出来。 翻身坐起,他发现自己在熟悉的屋中,婆婆和清瑶正望着自己,他摸向胸口,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我怎么在这里?艾玛呢?你们见到艾玛吗?赤木果呢?婆婆,我采到赤木的果子了,可以救公子了。” “你的神人把你救了,却救不了琪三。”婆婆望着他,一向平静的脸上也有了悲凄:“发现你的时候,除了你的刀和赤裸的你,什么都没有。是草场上的牧民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这样。我采到果子了,我明明采到了。”薛彪喃喃地说着,眼泪一个劲地流了下来。 “彪子,与至亲至爱的离别,本来就是人生必经的路,这活着的人啊,他就得走这么一回。你走过的,先人走过,后人也会走。”婆婆忍住泪水,抚摸着他的头,“别难过,我们都尽力了,承琪不会怪你的。” “我还把艾玛害死了。”薛彪紧握着拳手,压抑着哭声,脖子上青筋突起,他从来没有如此痛过,他见过太多的死亡,他杀人时从不手软,也不会难过,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从十三岁起,他就在刀尖边缘行走,过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日子,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靠刀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可是,那么美好的艾玛,那个神一般的艾玛,那个他深深吻过的艾玛,死了。 他的眼睛如天空那样有着淡淡的蓝色,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他冲他微笑,对他说他是他的王。 薛彪活下来了,但自从那以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笑,他的眼睛变得痛苦,他时常会望着雪山,陷入沉思。 他失去了生命中第一个爱人,也即将失去他最爱的挚友,他的早已不再完整,他得接受,也只能接受。 承琪正在京城,准备着前往陕西见父亲。 他必须去,而且要快,他怕晚了,就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 从16岁前往边关,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父亲的封地在陕西,他做为平王府的公子留在京城,也是因为皇帝的喜爱。大哥在陕西陪伴父亲,等老平王去世之后,他会成为新的平王继续留在封地,兄弟也有十年未见了。 他安排着管焱收拾行装,自己还要进宫一趟,去见辰妃。 他在苏儿的带领下,经辰妃寝宫的小门来到了她的住处。辰妃的身体因为怀孕而微微发肿,脸也有些肿胀,这些反应都来得太早了些,御医给她开了很多药,她不敢吃,但也担心自己的身体万一撑不住,又保不住孩子。 正在发愁间,苏儿进门说琪三公子来了,她一听大喜,立即请他进来。 承琪进了门,弯腰作辑道安。 辰妃让座,承琪也不客气,坐了却不说话,他想听辰妃先说。 “每年公子都记得我,礼物我都收到了,一直都想请公子来当面感谢,但知你很忙,不便打扰。”辰妃开口道,一番客套。 承琪微微一笑:“辰妃娘娘客气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娘娘喜欢就好。” 辰妃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口茶,看了一眼承琪,他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心思,她有些忐忑,都说承琪心眼多,不知道他到底会站在哪头,但事以至此,别无所选,她一咬牙开口道:“承琪弟弟,按理这种事不该麻烦你的,但你也知道,皇上无子,我现在怀了龙种,也想着给我们皇家留个血脉。” 承琪点头,依旧不说话。 “六年前,我的孩子在腹中夭折,如若他活着,现在也是会跑会叫,该读书的年纪了。”辰妃拿出手绢擦了一下眼睛,“可是,我没有能保护这个孩子,这些年只要一想起来,就很难过。” “娘娘不用太伤心,现在有喜,一切都会好的。”承琪开口安慰道。 “真的一切都会好的吗?”辰妃望着他,表情严肃而又渴望。 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后宫,一切都听皇后的,皇后也希望皇上有后,所以辰妃娘娘有喜了,皇后也必是欢喜的,你要常去走动,你的孩子不就是皇后的孩子吗?” 辰妃似懂非懂地望着他:“我的孩子怎么是皇后的孩子?” 承琪见她愚笨,便不多说,只道:“皇上皇后让御医给娘娘瞧身子,你得相信他们,皇后那里常去准是没错的。” 说罢站起身拱手道:“时日不早,不打扰娘娘休息,承琪还要准备前往陕西见父亲的行装,就此别过,娘娘多保重。” 辰妃也站起身:“公子多保重,替我问候平王。” 承琪点头快步离开,辰妃仍在思考他的话,为何他要让她去皇后宫里,难道他和皇后是一路的?我能听他的话吗?可是,如果不听,我又该如何做好? 第31章 称将相:暗斗 京城往陕西西安府的路程,骑马需要十多天,如果马车的话,时间会更久。承琪选择骑马,他无法安心地坐着马车慢慢晃,大哥的信里说父亲病得很重,几乎说不了话了,这几天更是两天一封信的急催,承琪不断鞭打身下坐骑,恨不得一步飞到父亲身边。 平王是宫女的孩子。 一个秋日的午后,在皇后的宫里,刚刚陪永林皇帝打完猎回到宫中的吉皇后疲惫地倒头就睡。宫女九儿服侍完之后,就坐在廊前,手托着下巴望着天空发呆。她进宫已经十年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服侍吉皇后的日常生活,为她穿衣、梳头、化妆,她走不出深深的宫门,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孩。 秋天也很好啊,但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是在这个下午趁皇后睡着偷一会懒,等下皇后醒来她还有很多事,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不要犯错,不要惹皇后生气。 她坐着,抬头望着天空,天上偶然飞过一群鸟,也有蝴蝶在花间飞舞。时间久了,她有些迷糊,竟然没有发现从长廊那头走来的永林皇帝。 皇帝从围场回来,原本想回去休息,但中午的时候,喝了一碗鹿血,他浑身燥热,便往皇后宫中来。 他和吉皇后的感情极好,自幼青梅竹马,长大了成婚,登基之后她便成了皇后。虽然他也有其他的嫔妃,但最爱的仍是皇后。 他来找她,多日的围猎,让他感觉到年轻时的热血重又回到体内,他仍然可以在马上驰骋,仍然可以射杀猛兽,他对自己的状态感到满意。 现在,充斥在他体内的狂热无法发泄,他来找亲爱的皇后,他需要她的爱。 他看到了九儿,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正托着腮坐着,似睡非睡,头发松松地垂下一绺搭在额上,他一股热血上涌,快步上前,猛地抱住了她。 九儿吓坏了,她的身体突然被抱了起来,离开了地面,快速地移动。她张开嘴要呼叫,却看到了熟悉的脸,立即不敢作声,身子因为紧张而颤抖。 整个过程,她都不吭一声,任凭皇帝恣意的折腾。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满意地吁了口气。 “回皇上,叫九儿。”她怯怯地回答,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去面对皇后。 “九儿,嗯,很好,朕很喜欢。”皇帝抚着九儿的脸蛋,仔细地看着她,亲吻她。她闭着眼睛,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高高的天空中,出现了一轮红日,那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刺痛了她的身体。 直到她生下儿子,皇帝都没有再来找过她,皇后得知她怀孕倒并不在意,只是在发现她身体的异常时问过她,是不是和宫中的侍卫偷干苟且之事,她怯怯把那天的事说了,吉皇后只是一笑,让她好好保重身体,至此以后,就不让她干重活,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 她无比感激皇后,她是如此善良和大度,但她的身体却急速地衰落下去,在九儿生下孩子不多久,吉皇后就撒手人寰。永林皇帝伤心不已,他和皇后的儿子载钧已经立为太子,这让皇后走得十分安心。 但九儿的儿子载铭却自此过上了受人欺侮的日子。 皇后去世之后,永林皇帝没有新立皇后,皇后宫中的所有人都分到了其他嫔妃的宫中,九儿不再是宫女,皇帝封她为瀹嫔,取宋人秦观“月团新碾瀹花瓷”诗意,见到儿子,永林想起了那天初见九儿时的印象,她就是个瓷娃娃,但她只是个宫女,而且,只要看到她,永林就会想起皇后,他就会很难受,于是,他把九儿和孩子安置在宫内一间偏僻的房子里,配了几个宫女照顾。 作为皇子,载铭到了读书的年纪,也要与其他皇子一起和皇太子到文华殿读书,每日早早起,从住的地方到文华殿距离较远,但宫中并未给他配轿子,他得自己走过去。陪他去的太监因为每天要走很多路,都暗自有些怨言,这些都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载铭一直受到其他皇子的欺侮。 他们欺侮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大家在一起读书,空余时间,都是男孩子,精力过剩,总要找点事情发泄一下,互相打闹也是经常的事,只是时间久了,发现欺负载铭的成本最小。其他皇子都是贵妃生的,母亲之间的关系挺好,但载铭不同,他是宫女生的,他们住在宫城的最角落最差的房子里,每次皇帝赏赐,要么忘记给他们,要么就是最差的,不受皇上待见的皇子,自然是可以欺负的。 九儿每次看到载铭带着伤回来,一边生气地责备他不该和其他的皇子打架,一边忍不住掉眼泪。 “娘,你别哭,哥哥们对我挺好,这些个伤都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小载铭安慰九儿,他见不得她流泪,虽然小小的年纪,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们总欺负他,也不明白那个众皇子称为“父皇”的人,为何从不来看望母亲和自己,但他知道,他不能让母亲伤心。 以后,再有皇子打他的时候,他就开始躲,他在殿内四处躲闪,但依然敌不过人多,每次都会被四五人按着,由三皇子用竹板打他,问他服不服。 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总是小心翼翼,背书不敢比他们背的好,字不敢比他们写的好,太监送点心来总是等他们拿完了再拿,即使是这样,他依然会挨打。 “为什么我要做皇帝的儿子?”有一天晚上,他忍不住问母亲,九儿听了,大声地哭了起来,吓得载铭抱住了她,连连说“我不问了,娘,我不问了。”九儿揽着他,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她和他,根本没有选择。 载铭开始逃学,他每天早早地出门,但他并不去文华殿,而是躲在御花园里,那里有假山,有高大的树木,有时候他爬上树,在树上睡觉,有时候,他钻在假山洞里,自己和自己默默地说话,没有人发现他,到天快黑的时候,他走回去,笑着对母亲说:“娘,今天我没磕着。” 九儿看到他连续两天没有受伤,心里十分高兴,以为他和皇子们处好了关系,却不知他的逃学,已经惹了祸。 载铭没去读书的第一天,就被皇子们发现了,下了课,他们发现那个可以打骂的孩子不在,开始以为他躲在桌下或者大殿的角落,他们四处寻找,几乎把大殿翻了个底朝天,确定这小子今天没有来。 三皇子载钊道:“他竟然敢不上学,我要去禀告父皇,看不打死他。”其他皇子附合着,但他们不太确定是不是该告诉皇帝。 载钊想了想又说:“许是他被我们打坏了身子吧?看他明天来不来。”众人散去,但第二天,载铭仍然没有出现,第三天仍没有来。 连给他们讲课的大学士徐袤都发现了,他环顾了一下坐着的皇子们,看到最后边的座位空着,就问:“那个小皇子,怎么没有来?” 太子载钧也问:“载铭呢?”大家都摇头说不知。 载钧招手叫过一个太监:“你去瀹嫔那里看看,是不是载铭病了?”太监应声去了。 而此刻,在御花园树上睡觉的载铭并不知道,他马上要闯大祸了。 永林皇帝带着一群人正在花园散步,他笑盈盈地指着花园中的树木和众人说话。陪皇帝一起游园的是吏部尚书秦昊的母亲,皇帝刚给她封了诰命夫人,还请她到宫中花园游玩,秦夫人带着秦昊的女儿一同前来,接受皇帝给予的极大荣耀。 众人游兴正浓,载铭从树上掉了下来。 侍卫们一拥而上,有人围住皇帝,有人把载铭揪了起来,带到了皇帝面前。 载铭还有些迷糊,待看清是父皇之后,跪下磕头,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别说惊到了皇帝,就是逃学这一项罪名,就该他受的了。 永林看清是载铭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作为一个皇子,从树上掉下来,在臣子面前,着实把皇家颜面丢尽了。 而且,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在文华殿读书的吗?那帮文学士都干什么吃的?学生不见了也不知道。 皇帝一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载铭跪着也不敢说话,倒是秦夫人先说了:“呦,这孩子,长得真俊啊。” 永林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是朕的十二子载铭,咳咳,贪玩。”然后他拉下了脸:“这个时候,你不在读书,怎么来这里?” 载铭轻声答道:“今日先生所教,儿臣已经会背,耐不住外面大好春光,起了贪玩之心,请父皇罚责。” 永林被气得不怒反笑:“你倒聪明得紧,其他皇子都没背会,你倒先会背了。” 秦夫人笑道:“定是这位小皇子聪明。” “好,你背给朕听,会背,朕就不处罚你,否则,狠狠地打。”随后皇帝对身边的太监说:“去文华殿问问,今天师傅教什么。”太监应声,不一会儿回来道:“今儿徐大学士教的《大学》里的‘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这一段。” 皇帝点头,对载铭说:“你就背这一段。” “是。”载铭应答道,站起身垂手毕恭毕敬地开口背书:“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他流利地背着,背书他是不怕的,虽然在殿上他背书,从来不会比他的哥哥们背的好,但实际上,这些他早已都会了。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赫赫师尹。”他突然卡了壳,一瞥父皇脸色,更是紧张,这时他望见老夫人身后的女孩子冲他一笑,张开嘴,虽然没有声音,但是看口型,他立即明白,接着往下背去:“赫赫师尹,民具尔瞻。”他顺利地将文章背完,暗自吁了口气。 皇帝的脸色缓和下来,微微点头:“但即使会背了,也不该逃学,该罚。” 载铭垂头,不敢作声。 秦夫人看到,出来打圆场:“蒙皇上圣恩,带我祖孙二人游赏御花园,皇上德比尧舜,皇子聪慧过人,实乃我朝百姓之福。” 皇帝笑了:“他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哪有聪慧过人。”转眼对载铭说:“还不快退下。” 载铭立即磕头告辞,在离开的时候,他仔细地望了望夫人身后的女孩,她和他的年龄相仿,穿着淡蓝色的裙子,皮肤雪白,眼睛又黑又亮,他望向她的时候,她也正望向他,两人相视一笑,载铭的心舒展开来,那是比春风更让人沉醉的笑容,在他以后的梦里,她的笑常常让他在梦中笑醒。 载铭又去上学了。 太子差人来问九儿,她得知儿子没有去上学,顿时吓坏了,看到回家的儿子,立即罚他跪下,拿出拂尘打他,责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边打边哭,如果他把皇上惹怒了,她们未来的生活会更加惨。 她怎么可以让他过得不快乐?可是,除了忍受,她能做什么呢? 载铭没有说一句话,接受着母亲的鞭打,等她打累了,他只说了一句:“我再也不逃学了,再也不会惹娘生气。” 再回去,他感觉他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害怕哥哥们,背书比他们背的好,字也写得好,他依然不怎么说话,依然每天挨打,但他不躲,每次被打的时候,他用双手护住头,闭着眼睛,脑海里想着女孩的笑脸,一直等到他们无趣了停下来。 皇子们真的无趣了,以前打他,是因为他会躲闪会反抗,他越躲越反抗,他们就越起劲,但他现在不逃了,就这么蹲着让他们踢打,每次打完,他都目光冰冷地站起身,擦掉嘴角和伤口的血,默默地离开。 有一天载钊说:“载铭这小子不知道怎么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明天我们得想想什么办法狠狠整他一下。” 五皇子载镈道:“昨日我刚得了一只西域猫,明天我带来,放了咬他。” 载钊说:“你什么馊主意,猫能带进殿吗?” “那猫可凶,要装在笼子里,我让太监先在外面呆着,等太子和师傅走了,再拿进来抓咬他。” 大家都说好,于是第二天,载镈就带着体大如狗的一只黄猫来到了文华殿。 等下午功课的时候,太子和师傅都离开,载镈让太监将装猫的笼子拿进殿内,在载铭身边打开了笼子。 猫窜了出来,弓起身体,绿莹莹的眼睛盯着载铭,他也盯着它,没有害怕,他奇怪为什么这猫会这么大,而且它的毛色黄的像父亲的皇袍。 他没动,猫也没动。 大家等着猫去抓载铭,但猫一直没有动,甚至还趴了下来,载钊有些生气,对载镈使眼色,载镈便大声冲着猫叫唤。 猫显然是受惊了,猛地跳起,在殿中乱窜,一会儿跳上桌子,尾巴将桌上的笔墨扫落在地,一会儿跳上大梁,在上边踱步,又从高处落下,跳上太子的书桌,将上面的纸全部踩得稀烂。 众皇子和太监们大呼小叫,有的起身躲藏,有的去抓猫,越去抓,这猫跑得越快。 载铭坐着,看着这一切,觉得十分好笑,心中明白这猫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可哥哥们的愚蠢是多么明显啊。 突然,听到载钊一声惨叫,双手捂住了脸,血从指缝中流下来,猫攻击他之后迅速掉转身子跳出大殿,众人纷纷围上去,一片惊慌。 载钊的太监把他的手拿开,他的脸上从左眼到脸颊,三道伤痕正在滴血,大家手忙脚乱的用绢按住伤口,有人跑出去找载钊的母亲纯贵妃,这时,听得有人说:“太子来了。” 载钧走进殿来,他刚准备回太子府,想起忘了拿今日功课,便回到文华殿,正巧看到这一幕。早有耳闻众皇子一直欺负载铭,今天明显又是他们做的好事。 他进得殿来,看到满脸是血的载钊,吩咐太监去请太医,同时冷冷地说道:“各位弟弟平时做什么,我也是知道些的,以后若再欺侮载铭,载钊的今天就是大家的明天,这叫什么?自作自受,别逼得让我去告诉父皇。” 大家垂首不敢说话,载钊捂着伤忍着痛,不敢瞧太子。 载钧走向载铭,拉过他的手:“走,跟我去太子府。” 第32章 隐昭阳:密折 载钧把装满水果和糕点的碟子放到载铭面前:“你多吃点。” 载铭看着这些他平时吃不到甚至很少看到的食物,望了一眼太子,似乎在问:“这些我都可以吃吗?” 太子点点头:“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载铭小心地拿起一块糕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从怀里掏出手绢,把糕点放在上面,想了想,又拿了另一块,停了一下,他又伸手拿了一个水果,然后小心地将手绢包起来放进怀里。 太子奇怪地望着他:“你尽管放心吃呀,怎么还要包起来?” “我想带给娘吃。”载铭低着头小声说。 太子的眼一红,他很难想象,同为皇子,他居然连这些东西都没有吃过。瀹嫔母子的生活可想而知。 他一招手,对身边的太监说:“这些东西,都给瀹嫔送一份去。”太监答应着走了。 载铭望着太子,眼里全是感激,从记事起开始,这是他获得到的除了母亲以外的第一份温暖。 这一天,太子牵着他的手,带他在太子府走了一个又一个房间,他惊叹于每个房间都有他没有见过的家具和摆设,太子说:“这里的东西,你喜欢哪个,我都可以给你。” 载铭摇头:“我不要,我们住的地方小,摆不下,我看看就好了。” 载钧更加喜欢这个小弟弟了,若是换作别人,早就大喜着开口要东西了,可他却一点也不贪心,刚才拿糕点,也仅仅拿了两块。 他问载铭:“他们是不是一直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载铭说道:“没有,哥哥们没有欺负我,可能是我不太懂事,他们在教我。” 太子听了,哈哈一笑,目光深沉地望着载铭,小小年纪,懂事得让人心疼,是什么样的环境让他如此懂事啊。 有一天,太子在觐见永林皇帝的时候,对他的父亲说:“父皇,请您对瀹嫔和载铭好一些,您对他们的态度就是众皇子对他们的态度。毕竟,载铭也是您的儿子。” 永林微微一笑:“我对他们的态度就这样了,对载铭好,应该由你来做。” 载钧开始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当永林皇帝驾崩之后将皇位传给了他,他才明白,他对载铭好,是多么重要。 作为皇帝和皇后的嫡长子,他登基是毫无悬念且无可置疑的,但偏偏有人不想让他做皇帝,这个人就是他的亲舅舅,冀亲王拥护的人是三皇子载钊。载钊是纯皇贵妃的儿子,纯贵妃是吉皇后去世之后永林皇帝最宠爱的。 死了姐姐的冀亲王要寻找新的靠山,他把目光投向了纯皇贵妃,太子载钧历来不太喜欢他这个舅舅,他若登基对冀亲王不会有好处,但载钊却不同了,他既蠢又懒,除了玩和吃,其他都不关心,那么,他冀亲王就可以以辅政大臣的名义来掌控朝廷了。 这是他为何放弃亲外甥而转投纯皇贵妃的原因。 怎么搞定贵妃?只有一招,利用自己的美色。冀亲王长得不错,又巧于辞令,对纯贵妃不断连哄带骗,终于获取了她的芳心。永林皇帝已经死了,但贵妃还年轻,她也需要一个依靠。 两人一拍即合,准备拉拢一批人,废了载钧,立载钊为帝。 载铭毫不犹豫地站在太子这边,他以一己之力,奔走在大臣之间,不断地去和他们讲大义,讲太子的治国理想,讲冀亲王的野心,劝他们不要助纣为虐。 大部分老臣都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载钧的为人他们都清楚的很,但一时受到冀亲王的威胁以及利益引诱,都在犹豫不决。 但载铭的努力让他们最终选择站到太子这边,毕竟,载钊的愚蠢他们都看在眼里,而载钧从十二岁被立为太子到登基的这十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拉党结派,而是一心辅佐永林皇帝,他的品行大家有目共睹。 载铭作为永林皇帝最小的儿子,最不受待见的儿子,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绝对拥护父亲,拥护太子,又让大家感动。 在太子登基之后,众人与皇帝一起将冀亲王下狱,百官弹劾了他三十多条罪状,其中有一条是淫乱后宫,冀亲王被缢死,纯皇妃被废,与载钊一起囚禁在京城外的颍台。 载钧胜了,他更喜欢载铭了,封他为平王,也封了其他几个支持他的弟弟。一场有惊无险的宫变结束,载钧开始了全新的皇帝生涯。 载铭住进了皇帝专门赐给他的平王府,他把母亲接了进去,九儿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抬头做人了,虽然她对于载铭的平王称号并不是很在乎,但看到儿子再也不受别人欺负,每天充满了朝气和笑容,她由衷地高兴。 剩下只有一件事,要给儿子说门亲事。 她让人把平王要娶妻的消息放出去,果然,不断有人上门来,将自家或者亲戚朋友家的女儿八字带来,还有带着画像来的,但平王只是摇头。 他想念童年时期的那个笑容。 他依稀记得是诰命夫人家的女孩儿,他后悔没有问她的名字,但时间过去很久了,父皇也不在了,谁也不知道那天来御花园的诰命夫人是谁家的,那女孩子又是谁。 如果没有那个女孩,他或许被父皇打死了吧?如果没有那个笑容,他怎么能挨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也许那女孩自己却不知道,但是,他想要找到她,无论她是否嫁人,他都想告诉她,他感谢她,并且,他很喜欢她。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当平王在苦苦思念的时候,女孩出现了。 她的父亲秦昊,当年是吏部尚书,后来被派到陕西当布政司使,最近刚被新皇帝召回京城,女孩也随父亲回了京城。 刚回来,需要添置很多用品,这天,秦小姐带着两个丫鬟一起上街,去买些布匹脂粉之类。 正走着看着,街上来了两匹马,骑在前面的,正是载铭,秦小姐看到有马过来,往边上靠了靠,那马上少年见有人在马前,便放慢了速度,眼睛也望向这里。 四目相对,秦小姐垂下了头,载铭纵马从她身边走过。 但是,刚才那双眼睛,那双大而漆黑的眼睛,和记忆中的眼睛一样,只是变得更大更明亮了。想到这里,他勒住马跳了下来,转身向她走去。 “这位小姐请留步。”他喊到。 秦小姐转过身来,心想着不知是哪家的登徒子,如果他无礼,我要给他好看。 载铭上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越看越像记忆中的女孩,秦小姐却被他看得恼怒了,脸一沉:“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这位小姐,十五年前,可曾到过皇帝的御花园?” 秦小姐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你怎么知道?” 载铭笑了,可是他眼里却涌上了泪:“是我,你还记得吗?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秦小姐也笑了:“原来是你啊。” “是我。我叫载铭。敢问小姐芳名?”他笑,他几乎要向老天爷跪下,感谢上天让他和她的重逢。 “我叫秦瑶珠。”秦小姐答道。 “府上住在哪里?”载铭恨不得立即前去求亲。 秦瑶珠的大眼睛望着他,笑了起来:“我爹是大理寺卿秦昊,你敢去吗?” “为何不敢?我不仅敢去,我还要一直去,我要去找你爹,我要向你爹提亲,瑶珠,我要娶你。”载铭完全不顾在大街上,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瑶珠的脸立即红了,将手挣脱出来,微嗔道:“你这人真是的,不分清红皂白的乱说。” 说完转身就走,载铭在后面跟着,自己是有些鲁莽,但如果不说,他怕再见没有机会说了。 我不会再丢了你,我已经整整思念了十五年,我怎么可以让你离开呢?载铭紧紧跟着,瑶珠的丫鬟忍不住说:“这位公子啊,你别这样跟着了,我们家小姐已经许配人家了,若不是在陕西不便,早就成婚了。” 载铭一下子愣住了,停下了脚步,瑶珠和丫鬟越走越远,他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回到府中,载铭没有陪母亲一起吃饭,而是一个人在房间关起门来坐着发呆,是啊,十五年了,她也该嫁人了,可是如果上天注定让她不属于我,为什么还要让我遇见她? 九儿差人来喊他,他不去,哪还有胃口吃饭啊,他满脑子都是她。 如果她只停留在他的记忆里,会不会更好?思念虽然痛苦,但不会比现实更残酷。 九儿进了载铭的房间,见到儿子失了魂魄似的两眼无光,急忙问道:“你怎么了?”她已经从小厮那里得知今天载铭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女孩子。 “哪家的女孩子?我们去提个亲。”九儿坐在他面前,伸手抚了一下儿子的头,“平王喜欢的姑娘,还能得不到吗?” “娘,她已经许配人家了。”载铭垂了头。 “许配人家而已,又没有成亲。”九儿哼了一声,“退了亲就是。” 载铭惊讶地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母亲,她一直都是忍气吞声唯唯诺诺,说出这番话来,让他大吃一惊。 “我是平王,我不可以做这样的事。”载铭摇着头。 “孩子,你要记住,一个人一辈子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别让自己在将来后悔。”九儿用力地握着他的手:“你不去,娘去。” “不可。何况,我还不知道她对我的心意。” “无妨,为娘去帮你打听。”九儿站起身,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伤心,哪怕是伤了别人的心。 大理寺卿秦昊,刚从陕西回京,一大堆的陈年旧案都需要处理,而且,新皇帝的脾气他还不甚了解,在地方待久了,回到京城居然还有些不习惯。最重要的,女儿的婚事要抓紧办了,十年前就订下的亲事,拖到现在,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亲家是中书令常远方,女婿是常家的小儿子常学,刚补了工部水部郎中,虽说官不大,但这个位置却是个肥差。 两个孩子从未见过面,但女儿对这门亲事也没有说过什么。 只是,今天从街上回来,却有些不对劲。秦夫人在晚饭过后,对秦昊说:“看瑶珠似乎有些不开心啊。” 秦昊笑道:“夫人多虑了,肯定是她因为要离开我们,有些不舍,最近你多陪陪她。” “不是,今天她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人,小玉说那人拉着瑶珠说要娶她。” “登徒子而已,瑶珠美貌,自然有人动歪心。明天不要让她出门了。”秦昊又笑:“谁敢动大理寺卿的女儿。” 敢动的人来了,第二天,九儿就坐着轿子来到了秦府。 秦昊听到门人通报“平王府的瀹太妃来了”,慌得丢下案卷急急迎了出去。平王载铭他是听说过的,新皇登基,若不是他辅助有功,也不会如此顺利,他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平王的母亲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秦昊心里没底,短短的一段路,他把自己做过的所有的坏事想了一遍,也不曾记起有什么和平王牵扯的事。 只见瀹太妃走下轿子,秦昊跪着迎了,起身把太妃带到正厅。 侍候太妃坐下,秦昊才在下方斜着身子也坐下。 一时没有说话,他偷偷望向太妃,她看来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皮肤细白,但容颜却是已经有些衰老,额头上有了皱纹,头上白发隐隐。 “秦大人从陕西回京,可曾习惯?”太妃缓缓开口。 “托皇上的福,托太妃和平王的福,一切安好。”秦昊拱手道。 九儿笑了一下,她其实很紧张,在宫里那么多年,根本没有和外臣打交道的经验,可是为了儿子,她必须要走出这一步。 “我听说,秦大人有一小女,长相出众,文采斐然,可曾许配了好人家?” “太妃过奖了。小女清瑶自幼读了一些书,已经许配给中书令常远方大人的小儿子常学,即将择日成婚。” “如此甚好。”九儿缓缓点头。“能否请秦小姐出来给哀家瞧瞧?” “这……”秦昊仍不明白太妃的意图,但也不好拒绝,便差人去将瑶珠叫了出来。 九儿一见瑶珠,立即明白了儿子为何喜欢她,是的,她长得那么美丽,一颦一笑间顾盼生姿,特别是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灵动。 “秦小姐芳名是?”九儿问。 “回太妃,我叫秦瑶珠。”瑶珠不卑不亢地答道,她听说是平王的母亲来府,心中一跳,大致知道了她的来意。 “来,让哀家仔细瞧瞧。”九儿拉过上前的瑶珠,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越看越喜欢。她从脖上取下一串玛瑙项链挂到了瑶珠的脖子上:“送给你。” 瑶珠作了辑:“谢太妃。” 这时门人又来通报:“平王来了”。 秦昊又吃一惊,今天这架势真不小。 他急忙要出去迎接,载铭已经大步踏进了正厅。 一进门,他的眼睛就定定地落在瑶珠身上,再也移不开。 这回,秦昊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敢情昨天街上的那个登徒子就是平王。 载铭不能让母亲来开这个口,他必须自己来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如果瑶珠拒绝,他也就死了心,不再纠缠。 为难的是秦昊。 女儿和平王互相望着流露出来的神情,他自然能看懂,只是,常远方那里如何交待?朝中百官也一定会说他攀附权贵。 但他看到眼前的平王,真是一表人才,风神俊秀,想到女儿的幸福,作为父亲,他不得不做出牺牲。 也罢,恶名就由我秦昊来担吧。 第33章 可去矣:尖刀 弹劾秦昊背信弃义、平王利用权势横刀夺爱的奏折雪片般地堆到了载钧的桌上。他勃然大怒。 他不明白,小时候那个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的十二弟,这次为了一个女人居然让大理寺卿退了中书令的亲,两家还是已经结了十年的亲家了。 他把载铭叫来,将奏折丢在了他面前。 载铭跪着,垂下头,任由载钧发火骂他。 “这世上那么多女人,你随便选哪个都可以,非得去碰人家许配了的,坏了自己名声,被天下人诟病。” “皇兄,名声、地位,对我来言,都不及瑶珠重要!”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我和瑶珠是真心相爱,没有她,我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你是用死来威胁朕吗?”载钧更气了。 “我没有威胁皇兄,我只是说实话,我不能没有她。”他伏下身,朝皇帝磕头,“请皇上开恩,许我和瑶珠在一起,我可以接受任何处罚。” “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生在堂堂帝王之家,贵为王爷,却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让天下人耻笑。” “贵为王爷,却做不了自己婚姻的主,这个王爷,不当也罢。”载铭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 “好,好,你倒是出息了。”载钧气得胸口发疼,“朕成全你。” “来人,传旨。”载钧叫道:“准许载铭和秦瑶珠成婚,免去秦昊大理寺卿的官职,降为大理寺寺正,削了载铭平王封号。”他顿了一下:“允许他们仍住平王府。” “谢皇上。”载铭连连磕头,眼泪喷涌而出。 婚礼因为平王被削封而冷清了很多,但载铭和瑶珠不在乎。新婚之夜,两人依偎在一起,载铭道:“你怎么这么能干?比我还小,却会背《大学》了。” 瑶珠笑道:“我还能干好多事呢。” “还会干什么?”载铭托着她的下巴,凝视着她。 “会画画,会弹琴,还会写诗、下棋,我都会。以后你喜欢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 “那你能不能给我生儿子?” 瑶珠脸一红,把头埋在载铭的臂弯里,他紧紧搂住她,喃喃地说:“载铭有你,夫复何求?” 春去秋来,瑶珠给载铭生下了儿子,孩子出生那天,正是载铭恢复平王封号的大喜日子。一天之内,双喜临门,平王府的门槛都被前来道喜的人踏破了。 皇帝气归气,还是喜欢这个弟弟的,而且他成婚以后,对夫人极好,且日夜勤于政务,从不和其他王爷官僚那般前往烟花柳巷之地纵情声色。气头一过,载钧便择个借口又恢复了他的封号。 至于秦昊,本就是个能吏,自然不久之后也官复原职。 两年之后,女儿承珏出生了。儿女双全的平王,更是疼爱瑶珠。京城中流传起歌谣:“生女当生秦家女,嫁与平王羡煞仙。” 皇帝宠爱、娇妻在侧、儿女绕膝,那是平王载铭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直到他二十六岁那年。 那年的初春,母亲九儿的身体就不好,开始是咳嗽,请了很多太医来看,喝了无数汤剂,都没有效果。这个时候,瑶珠怀了载铭的第三个孩子,给焦虑的他带来了一丝喜悦。 母亲的身体随着夏季的到来越来越差,开始吃不下饭,还吐了血。太医让载铭做好准备,他无奈地开始为母亲准备起寿衣等物品,而瑶珠却在一日午后去花园时不慎摔了跤。 肚中的孩子差点没有保住。 载铭从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觉得他要失去些重要的东西了,从小时候起,他对于拥有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不曾拥有任何东西,这世界上没有属于他的人和物,除了母亲,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自从有了瑶珠,他知道他拥有世界上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权势、金钱、相爱的人、可爱的孩子,这一切,他拥有的太多,这些,或许都不该属于他这个宫女的儿子。 他极度地害怕,当瑶珠醒来时,第一句话就问:“孩子好吗?”他紧紧地搂住她:“瑶珠,我只要你,你不要离开我。” 瑶珠笑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离开你。”她抚摸着他的脸:“王爷,那是我和你的孩子。” 秋天的第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母亲去世了。载铭给了她风光的葬礼,皇帝也给了她尊贵的谥号,对于九儿来说,她离开的时候,大概会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天上有鸟群飞过,她进宫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姑娘,她不会想到,在未来,她的命运会在那个秋天改变。 她很满足,多年来的委屈和不安,在最后的日子里得到了补偿。她请求皇帝允许她葬在吉皇后的陵边,她是她的宫女,她感激善良的皇后,没在她的大度和照顾,她怎么会有今天。她要在地下服侍皇后,做她永远的婢女。 第34章 岁寒心:侠盗 皇后真想承琪死,去西安,一路上快马颠簸,她希望以此加重承琪的伤。安排黑燕子去,就是了解他的情况。她当然知道黑燕子已经完全被承琪收买,但她手里还有黑蝙蝠这张牌,黑燕子也不敢完全不听她的。 通过黑燕子留下的记号,皇后得到的信息是承琪活得挺好,连旧伤复发的迹象都没有。她不信,她安排多位太医给承琪把过脉,得到的回复都是一样的:内脏已坏,只能静养,否则命不保矣。 只能静养,她不让他静养,就是要累死他,连续多日的急驰,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不信,于是她派出了另外的人,了解真实情况,如果承琪真的没啥,那就寻机杀了。 这次她下定决心了,只要皇帝承珞拿不到证据,就不会影响她的地位。远在陕西,路上盗匪众多,因为抢劫杀个贵公子也是常有的事。到时候,只要把刺客处理干净就行。 只要留着承琪,就是个祸害,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承琪活着就是威胁,他必须死。 我也不舍得,可是,承琪啊,谁让你偏偏要和我作对呢? 皇后默默地说,你死了,我每年给你多烧几柱香,别怪嫂嫂狠心,只怪你太聪明了。 承琪几天和黑燕子同行,他发现她有一个本事,能在马背上睡觉。她的身体伏在马上,手抱住马脖子,任由马跑,她睡得呼呼地,这使得承琪大为惊奇。 怪不得,她可以整晚不睡地看着他。 开始的时候,他很不习惯被她看着,翻来覆去睡不着。两个晚上之后,他便习惯了,头碰上枕头就睡着了。他知道她为什么守着他。 果然,到了离西安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那天晚上在客栈,杀手动手了。 杀手悄悄地进了屋,承琪床上垂着帐子,他走近,用刀尖把帐子挑开一条缝,夜色中,看到一个年轻人睡得正香,他伸出左手把帐子拉开,右手将刀举起,就往年轻人胸口扎去,眼见就要扎到,他的刀突然被东西挡住了,同时,他的身体挨了狠狠的一脚,直直地把他踢了出去。 杀手迅速在地上打个滚站起身,从床上跳出一个身影,朝他直扑过来,同时,手中的刀已然带着一阵风扑面而来。 他急忙用刀一格,那身影一个转身,又从他左边砍来,他再挡,身影又跳起,刀往头顶落下,杀手顿时知道遇到了高手,至少,对方的动作要比他快许多。 行动已经失败,只有先走了。他用力将刀挡了头上落下的刀,同时左脚踢出,往对方的肚子狠狠踹去,对方身形微挫,他立即飞身撞向窗子,将窗户撞开,翻身飞落下地。 黑燕子正准备举刀去追,承琪道:“不用了,顾加笑在下面。” 不一会儿,顾加笑拎着杀手进了屋,承琪坐在床沿上,望着杀手摇头:“为啥派你来啊?是高估你了还是低估我了?” 杀手铁着脸不说话。 “杀我,给你多少钱?”承琪又问。 他仍不说话。 “完不成任务,你死定了吧?老实告诉你,即使你杀了我,你也死定了。”承琪站了起来,走近他,“今晚还有人跟踪你吗?” 杀手的面色微变,承琪又道:“我虽不知你在江湖上算哪号人物,但收了钱,就要办成事,办不成,以后也很难在江湖上立足啊。怎么办呢?” 杀手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 “不如这样吧,”承琪顿了一下,“你留个记号,说已经杀掉我了。然后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不行。”杀手开了口,“没有信物,他们不相信。” “信物?对,要人头吗?”承琪问。 “无须人头,但要公子身上一物。”杀手道,望向承琪。 承琪略一点头,将手探入怀中,用力一扯,脖子上的玉佩落在掌中,他深深地望着玉佩,望了很久,才将玉佩交给杀手:“拿去给皇后,她一定相信你。记住,你和他们讲的条件是一定你亲手交给皇后,给其他人,你就死定了。你走吧。” 杀手不相信地望着他,顾加笑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走。” 杀手将玉佩收入怀中,冲承琪一拱手:“小人叫费约,将来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说完,一个飞身从窗户跳下。 管焱在边上跺脚:“公子,你怎么把夫人留给你的玉佩给他了?” “如果不是我心爱的玉佩,皇后怎么会相信?能迷惑她几天就几天,多争取点时间。既然都醒了,不如连夜赶路吧。” 他们在第二天傍晚到了平王府,承琅他们早在等候,一见承琪,承琅一把拉过他:“你没事吧?”承琪摇头,问:“父亲如何?”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带你去。” 平王载铭躺在床上,坚持着不肯逝去,他在等他最小的儿子到来,这个瑶珠用生命诞下的孩子,是他的最爱,他爱他,不仅仅因为他是儿子,还因为,他就是瑶珠。 他把对瑶珠的爱和思念,完全倾注到承琪身上,他宠溺他,任由他调皮捣蛋,胡乱任性,他倾尽所有,把最好的都给他。平王府所有的人都爱他,他们有多爱瑶珠,就有多爱承琪。 此刻他躺着,最后悔的就是让他去了边关,自此一别,父子俩十年未见,只能通过书信联络。承琪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他并不反对他做的一切,他只是心疼,心疼他十年间所经历的一切,他失去了他的名声,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失去了童年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现在,他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儿子,他还记得他十六岁前的眼睛,那是一双无比纯净快乐的眼睛,充满了希望和阳光。而现在,他看到的眼睛,却是深邃如潭,他把所有的感情和思想都深深藏在这潭中,从前那个珠圆玉润的贵公子不见了,现在他的儿子,是一个他都看不清的人。 承琪在父亲床边跪下:“父亲,孩儿不孝。” 载铭笑了:“你终于来了。”他挥了挥手:“其他人出去吧,我有话和承琪说。” 承琅点头,退了出去,服侍的丫鬟、仆人也退出,关上了门。 “琪儿,扶我起来。”载铭挣扎着,承琪立即上前将父亲扶起,抓过一只锦垫塞在他背后,让他可以靠着。 “你坐下,为父有话对你说。”他指指床沿,承琪坐下,握住了父亲的手。 “今年,你也二十六了吧?”载铭问,承琪点头。 “你出生的那年,我也二十六,那一年,你祖母去世了,你娘也走了。”他叹了口气:“儿啊,为父走,你别难过,我已经离开你娘太久了,现在可以去见你娘,你要高兴才是。”承琪握住父亲的手不由用了力,眼泪已经崩不住的涌出眼眶。 “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你成亲,我知道,这事勉强不了你,但我希望,将来你再遇到她,可以为自己去争取一下。”载铭望着他,他不希望儿子为情所痛,他尝过那滋味。 承琪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我不可以。” 载铭用力的抬起手想去抚摸他,但到一半又无力垂下,他将手按在承琪握住他的手上,望着他:“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越是喜欢越不靠近,你只会用心呵护,你怕伤害到他们,破坏他们的美。我知道,你所爱的树木花草,所爱的书画器物,你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不会占有他们。”他叹了口气:“可是承琪啊,我倒真希望,你能有当年我追你母亲的那份勇气。” “父亲,我不能。我拥有她,等于毁了她。我想让她好好活着,只要她活着,我就很满足。”承琪垂着头,他怕见父亲的目光,怕那目光让他忍不住答应父亲。 “你有没有想过,对她来讲,没有你她会很伤心,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听到这话,承琪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载铭看了,他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承琪说道:“将来会有人替我去爱她的,父亲,我就是想让她活着,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载铭抓着承琪的手,父子两人紧紧地握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载铭道:“好,你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顿了一下,他又说:“为父这十年来,在陕西布下的所有联络点、暗棋的名单和地图,在我书房架子下面第三层最右边最底处,你去拿,这些人都可以为你所用。” “这些事,你哥做不来。我当年帮助先帝登基,联络了很多官员,这些人大多都已经告老还乡,还有些已经故去,但他们的势力依然还在,这些人的名单,也在那本册子上,他们都可以帮皇上铲除奸人恶党。” 承琪点头:“父亲放心,承琪答应您,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载铭道:“我自是相信你的能力,但我实在是心疼,所有的事你一个人扛着,你的身体我担心得很。” 承琪笑道:“暂时无妨的,我会多加注意,再说,还是有很多人帮我的,父亲给了我这份名单,又多了这么多帮皇上的人,力量大得很。” “先帝当年心软,把囚禁在颍台的三皇子放出来,封了修王到贵州,实在是一着差棋。”载铭摇了摇头,“皇后他们还只是想着立齐王之子宗光为太子,将来宗光登基,她可以掌握朝政,但是,他们忽视了修王。” 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修王当年没有当上皇帝,但他想当皇帝的心从来不死。承珞是个好皇帝,勤政亲民,但太软弱,做事冲动且不果断,耳朵根又软,内宫有皇后压制,朝廷上有李则简他们作对,外有瓦剌外族的侵略,如果修王再起事,就真的内忧外患,皇位岌岌可危了。” “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百姓。”承琪皱着眉,面色凝重。 “是的,琪儿,所以,必须要阻止他。”载铭望着他,眼里是希望又是心疼。 承琪点头,笑道:“父亲,您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爬树掉下来,您和我说,当年您从树上掉下来就遇上了母亲,而我掉下来,却砸伤了一只在树下睡觉的猫。” 载铭听了也笑:“后来,你把那只猫治好了。” “是的,如果朝廷是这只受伤的猫,我会把它治好的。”承琪望着他的父亲,他是他的信仰,父亲在他的心里,是比任何人都高大的形象,现在他萎缩在床,瘦得只剩一张皮,那不是他记忆中的父亲,他一直有着世间无双的温润与高贵,他教他诗词书画,他教他雄韬伟略,他的血是他的,他的命,是他的。 承琪忍不住又哭了。 “傻孩子,哭什么?”载铭道:“我们父子十年未见,见面就哭,我不喜欢。”他的背往后靠了靠,继续说:“还记得我们唯一一次的争吵是因为什么吗?” 承琪点头:“记得,我要去边关的那次。” 那次,载铭是第一次骂他,也是第一次打了他。 当然,也是唯一的一次。 “你以为去边关是去玩吗?”当听到儿子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载铭将手里的茶杯丢在了地上。 “你怎么玩都可以,要啥,我给你。这些天,我正在为你寻亲,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成亲,生子,哪也不准去。” “我不是去玩。”承琪跪着,但语气坚定。 “那不是儿戏,是要丢了命的。” “我知道不是儿戏,我才要去。” “你混账!”载铭拿起桌上的镇纸,冲到他身边朝上背上狠狠地打了下去。“你想让你娘从棺材里被你气得起来打你吗?” 承琪任由父亲打着,但他依然高声说:“娘在,她会答应我的,她肯定什么都依了我。” “你……”载铭一下愣住了,他的手举着停在半空,眼泪却崩了出来。“你还敢提你娘?”他又狠狠地挥了下去,只听得“啪”的一声,黄梨木镇纸断成两截,承琪一下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载铭慌得丢掉了手里的半截镇纸,俯身抱起儿子,他的嘴角沁出一丝血,载铭大哭:“琪儿,为父不想打你,但我不能让你去边关,你是你娘给我的唯一纪念啊。” 承琪还是去了,他去承珞那里,不知用什么方法说通了皇帝,承珞下了圣旨,承琪作为皇帝的特使,去边关替皇帝安抚鼓舞边军,并代圣上御驾亲征。 载铭差点昏过去。 他突然发现,他这个玩世不恭的儿子,骨子里和他一样执拗,而且,绝不是他们看到的那样,他的心机和手段已经超过了自己。 想到这里,父子的手又握紧了一些,载铭道:“琪儿,你娘说你是天使,为父相信你娘说的,你永远都是我和你娘的天使。” 说罢,他笑了一下:“说了这么多话,为父倒是饿了,你去给我盛碗红枣粥来。” “好!”承琪的眼睛亮了,父亲要吃东西了,这是好事,也许,他会好起来。 “您等我,我马上回来喂您。”他起身拉开门,急急地朝厨房跑去。 承琅正站在门前的廊下,看到承琪跑出来,赶紧跟了上去,承琪一进厨房就大喊着:“快快,给王爷盛红枣粥。” 承琅问:“父亲要喝粥吗?” “是,父亲和我说了好多话,还要喝粥,大哥,父亲会好起来的。”承琪眼睛发光,语气急速,一边催着厨师。 “承琪……”承琅想说话,但看到他高兴的样子,他又把话吞了下去。 厨师将盛了粥的碗交给承琪,他端了就往载铭房里去,一边还用嘴吹着冒热气的粥。 承琅想了一下,对下人说:“让所有人去王爷房间。”下人应声去叫人,他也跟着一路小跑来到父亲房中。 承琪端着粥,进门就说:“父亲,粥来了,我喂您喝。”话音未落,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载铭的头耷拉着,人歪倒在锦垫上,手垂在床沿,一动不动。 “父亲,”承琪喊着,手里的碗落在地上,他扑过去,拉着载铭的手:“您起来,您起来喝粥。” 身后有人叫道:“平王薨,众人行礼。” 他感到胸口有块重石压着,他用手捂住胸,头上青筋直暴,身子缩到地上,视线模糊,他无法呼吸,只听得远远的传来承琅的声音:“承琪,你哭,你快哭出来,你哭啊。” 第35章 复为谁:不婚 他掉进了水里,周围是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他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 越是挣扎,沉得越快。他听到父亲在喊他,也听到了娘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听过娘的声音,但这声音是那么真切,他们呼唤着他的名字,在水底的最深处。 他放弃了挣扎,放松身体,让自己往最深处沉去。 就这样吧,我可以回到娘的怀抱里了,我可以牵着父亲的手了。 他举起了手,伸向父亲,父亲也向他伸手过来,眼看就要碰到,但另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他听到清瑶的声音:“承琪,你说要等你回来的,我等你。” 他的手被她拉着,身体渐渐上浮,头露出了水面,他大口地呼吸,睁开了眼睛。 管焱大叫一声:“公子,你终于醒了。” 他翻身坐起,猛地从床上跳下,往平王的书房跑去。 管焱在身后大叫着“公子”紧紧跟着,承琅他们正在布置灵堂,听到管焱的叫声,承琅放下手中的白布,走了出来。 看到承琪疯了似地跑向书房,他立即跟了过去,这家伙,千万别着了心魔。 进了门,看到承琪正在翻父亲的书架,他上前拉他:“你怎么了?找什么?” “放开我。”承琪一甩手,力气大得出奇,把承琅甩倒在地,他根本不管他,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册子,打开看着,眼里全是血丝。 承琅坐在地上望着他,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父亲和弟弟说了什么,但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如同疯子一般。 管焱站在门口,他也从来没见承琪这个样子,公子是不是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啊?他思索着,要不要拿根棍子去敲醒他? 正寻思着,眼睛四处找棍子,对上承琪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个陌生人,冷冷地望着他,用同样冷冷的声音说:“管焱,你出去,守着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管焱看着地上的承琅,一时犹豫着,他该不会对他大哥做什么吧? “出去!”承琪提高了声音,管焱一哆嗦,立即走出去关上了门,门外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他冲他们摇摇手,对顾加笑招招手,顾加笑走来,管焱说:“公子吩咐守着门,交给你了。”顾加笑点头,把腰间的刀往前拽了一下,右手握住了刀柄,众人看了,纷纷走开。 承琪伸手拉起了承琅:“对不起,大哥。” 承琅坐了下来,盯着他:“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承琪抱着册子,在屋内来回踱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承琅不再说话,他望着他的三弟,十年不见,他已经不了解他了,他对他的印象,全部来自于书信,以及从遥远京城传到西安来的传言。 他一直认为父亲始终相信他的小儿子依然是那个善良的、爱笑爱玩、天真无邪的孩子,但看到承琪从书架上拿出册子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父亲是最知道三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不见面,却知道彼此所有的事,而他,每天都在父亲身边,却是被排在外面的那个。 他有些难过,对他来说,他被疼爱的日子仅仅只有四年,在两岁之前,他是所有人的中心。一周岁生日时,父亲为他举办宴席,皇上都给了他礼物。他抓周,抓了戒尺,大家笑道:“这孩子将来是个威严的王爷。” 可是,承琪出生了,母亲去世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承琪的身上,作为大哥,他更是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所有承琪犯的错,都是由他来承担,他不知道挨了多少骂,挨了多少打。但他没有怨言,他怀念母亲的笑容,承琪的笑和母亲一模一样,只要看到他的笑,他就满足,他不能让承琪哭,所以,他为他受罚,罚得心甘情愿。 毕竟,他还有过四年被母亲疼爱的时光,承琪却从来没有过,他连母亲的一口奶都没有喝到过。 但是,他不希望自己是被父亲和承琪隐瞒的那个。 承琪停下了脚步,坐到承琅对面,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他知道他一定有了主意,他期待着他开口。 承琪缓缓地道:“我不能陪你送父亲回京。”这个,也是他想要的,承琅立即点头,但承琪接下来的话让他大吃一惊:“你帮我准备一口棺材,一起回京,要天下人都知道,琪三也死了。” “你说什么?”承琅不解地问。 “我来西安的路上,皇后的杀手已经到了,我给了他我娘的玉佩,让他带回去给皇后,告诉她我已经死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你要把我的尸体运回去,给我争取点时间。” “你要时间做什么?再说,如果大家都认为你死了,你还能做什么?” “我要去贵州。”他的目光沉下去,“我不想在路上不断被人追杀,所以必须先骗过皇后。” “你去贵州干什么?那是修王的封地。” “修王要反了。”承琪握住了拳。 “修王要反,让他反,反了,自然会有朝廷的军队去打他,你为什么要去冒险?”承琅叫道。 承琪不说话,他站起身解开衣服,坦露上身,承琅的眼睛瞪大了,在承琪白皙的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近十道伤疤,他转过身,背后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让承琅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个从小被众人抱在怀里当作宝贝的弟弟,竟然受了这么多伤,这十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承琪转回来望着他的大哥,低声说:“我背后的伤,是瓦剌兵的大砍刀砍的,我这些伤,有的是边关受的,有的是皇后派的杀手伤的。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人的刀砍在百姓身上会怎么样?砍在将士身上会怎么样?他们哪一个没有家人,没有兄弟姐妹?如果打仗,有多少人会死,有多少家庭会破碎?”他握紧拳头,牙关紧咬:“所以,不能打仗。” “可是,凭你一个人,怎么去解决修王?” “父亲当年一个人,可以说服满朝文武,剿灭冀亲王,现在仅仅是一个修王,我为什么不可以?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承琪对着他哥哥笑了,“你不要怪父亲,你和我不一样,你必须要做好平王,你不能做的事我去做,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承琅把手伸到承琪胸口,颤抖着抚摸他的伤疤:“琪儿,答应大哥,再也不要受伤了,要为兄做的事,你尽管说,我都答应。” 承琪把衣服穿好,坐下来:“哥,接下来,请你按我说的去做。管焱跟着你回京,有些事我也会交待给他,从现在开始,我琪三就是一个死人了。” 承琅点头,兄弟俩人低声商量,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 平王府后堂的灵堂里,又添了一副棺材。 琪三公子,在来西安的路上遇袭,身受重伤,加之平王去世,伤心过度,也随平王去了。 承琅的折子到了承珞的桌上,承珞一口血涌上,几乎要喷出来。 他不相信,他的承琪会死,他把奏折反复看了几遍,但承琅白纸黑字写得非常清楚,伤重不治。 伤重不治,在信中有一个关键问题是,谁袭击了他?承琅没有说,只是提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承琪自小从不离身的玉佩不见了。 查,怎么也要查出来,谁有玉佩,谁就是凶手。 皇帝即刻下了圣旨,全国大搜查,挨家挨户地查,重点查陕西和京城。 他直觉地认为,主谋在京城,或许,就在他的身边。 于是,全天下都知道平王的三公子,被人杀了。 当然,什么都查不到。冤假错案倒不少,同时,也查获了许多盗贼和之前没抓到的一些通缉犯。就是没有找到琪三的玉佩。 当然找不到,玉佩在皇后的手里。 费约按承琪的主张,在那天夜里见到了派他去的人,对方听说他已经杀了承琪,问他要信物,但他坚持自己亲自给皇后,对方吃不准,于是将他带到了京城。 当他把玉佩交给韦后的时候,西安的信息也到了皇宫。承琪从小戴在脖子上的玉佩,韦后自然是认得的,和田玉的观音坐像,透着羊脂般的凝白。她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脑海里浮现出承琪从小到大的样子,不由落了泪。 如果他们从来没有成为敌人,他们就会像从前一样,坐在一起大声地说笑。承琪总有很多的鬼点子来逗她开心,每次她和承珞吵架,都是承琪来圆场,把她逗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和她成为了将对方视作眼中钉的对手了呢? 大概,是她第一次让一位后妃小产的时候吧?或许,是她的大哥成为太尉的时候?还是父亲将某位官员贬官流放的时候? 她不记得了,只知道,承琪看她的眼神越来越陌生,他对她的笑已经不畅快了,取而代之的是伪装出来的笑容。他对她毕恭毕敬,转身却是冰冷的眼神,她看不到,却完全感受得到。 我不舍得你死,但你不死,我就活不好。 “给赏吧。”她对魏晨说:“他这趟差事办的好,多赏些。” 费约领了赏,走出皇宫的时候,大大地舒了口气,当夜离开了京城,消失在人群中。 京城的平王府也搭起了灵堂,老平王载铭和琪三公子的灵柩从西安运到京城,摆进了灵堂,等待着出殡的日子。 新平王承琅这几天一直和家人在灵堂迎接前往吊唁的宾客,皇帝亲自来了,他抱着承琪的棺材大哭,唬得在场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陪哭,一时之间,哭声四起,平王府哀嚎阵阵。 绿萝坐在房间里,她抱着琵琶,不知为什么,她居然没有哭,从早晨一直坐到黄昏,不吃也不动,然后,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答应为我报仇的,你怎么可以食言?” 她站起身,放下琵琶,解下自己的腰带,摸到了床架,系了上去,打了一个结。 她看不到房梁,但床架也够了,足够勒死自己。 她站在床上,把头套进结里,然后往下一跳。 她的公子已经不在了,从今往后,她的琵琶弹给谁听? 突然,她的身体被人抱起,脖子处顿时松了,她被人放下,刚要挣扎,就听到管焱的声音:“果然,要不是公子吩咐我看着你,还真是死了。”绿萝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管焱轻声道:“你别死,公子没死。”他拍拍她的肩,“不过,有人的时候,你还是要假装哭一下的。” 一抬头,却见绿萝绑在眼上的缎带下,不断有泪流下,管焱叹道:“现在又没人,你哭啥?一个个被公子的迷魂汤灌的,公子不喜欢你。” “我不要他喜欢,我喜欢就够了。”绿萝轻声说。 “真是够够的,你得保密啊,公子相信你才让我说的。”管焱关照道,“接下来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呢。” 她点头,他没死,是啊,他是琪三,怎么可能死呢?她笑了,外面传来的哭声,都成了一出好戏的伴奏。 大理寺寺正方省直,接到了命令,要去检查承琪的尸身,他是被人袭击重伤而死,所以大理寺要去验尸,查验伤口,找出凶手。 理由合理,但承琅坚决不让方省直碰弟弟的身体。 承琪是最爱漂亮的人,他怎么允许自己死后的身体被人查看、翻动甚至动刀毁坏呢? 方省直也不退让,既然琪三公子是非正常死亡,大理寺就有责任查明真相,验尸是必须的。 双方僵持着。 方省直道:“小王爷,如果你坚持不让下官验尸,下官也有权怀疑这棺内之人并非是琪三公子本人。” 说完,他盯着承琅,看他反应。 承琅气得笑了出来:“这是可以开玩笑的吗?” “既然公子是被人所害,那就一定要查出真凶,你这样阻拦下官,让我如何相信你?” 承琅道:“现在大理寺都这么霸道的吗?你要开棺,可有公文?皇上刚来祭奠过,要不你请皇上下旨,我才答应。” 他脸一沉:“我平王府为平王和公子设灵堂祭奠,平王是要葬入孝陵的,你带人来大闹灵堂,直言要开棺辱公子尸身,却是为何?你到底受了何人指使?敢如此大胆。” 方省直一拱手:“小王爷息怒,下官也是职责所在,这样吧,我们各让一步,我只要看一眼公子,下官其他本事没有,但在大理寺多年,看尸身查案的本事还是有点的。” “呵呵,原来你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琪三本人,早说啊。”承琅一挥手:“来人,把棺材打开,给方大人看看。” 来了几个小厮,用力推开棺盖,从棺内传出香味,熟悉承琪的人都知道,那是他最爱的沉香,到死都是要美的人,大家这么想着,不由悲从中来,又大哭起来。 承琅也扶着棺哭道:“三弟啊,你被人害死,本就不甘,今天还要被人开棺查验,受此大辱,为兄必定为你报此仇。” 方省直也不管他说什么,走到棺前,探头一望,只见承琪一身白衣闭目躺着,从胸口以下盖着一条红色的锦被,他伸手往鼻下一探,皮肤冰凉,气息全无。 真死了。他心里叹道。收回了手,向承琅一拱:“今日得罪,但属公事,下官也很无奈,请小王爷恕罪,下官回大理寺交差。” 说完,再一拱手匆匆离开。 承琅让人盖上棺盖,望着方省直离去的背影,露出冷笑。 李则简听了方省直的汇报,低头沉思。李刚笑道:“这回可好了,琪三真死了。倒是这承琅,如果真是琪三的尸体,为何不让检查?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他若同意倒是假了,按琪三的个性,他能让别人看他死后的样子吗?”李则简捋着胡须,眯着眼睛说。 “琪三一死,我们就可以大展手脚了。”李刚激动地挥了下拳。 “皇帝那里,还要想办法蒙混过去,他会咬着这件事不放,让你妹妹最近注意些,别惹皇帝。”李则简想了想又说:“那个刺客,解决掉了没有?” “皇后赏了他,让他走了。”方省直说道。 “什么?怎么让他走了?” “皇后看到玉佩,听说红了眼睛,估计是心软了。” “女人真是坏事啊,这事怎么可以心软,人都杀了,不收拾干净,总要留下后患。”李则简怒道:“派人去找,直接杀了。” “父亲,接下来,我们怎么做?”李刚问道。 李则简嘿嘿一笑:“好戏开始了。” 第36章 客心惊:弹曲 京城东四街的齐王府里,齐王承瑀满怀心事。 自从儿子宗光过继给皇后之后,他就惴惴不安。他向来是个低调的人,读书吟诗,写字画画,尽量远离政治。 父亲的事让他害怕。 虽然在载钧登基的立场上,父亲载镈选择了两边都不站,但依然没有好果子吃。他是所有王爷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皇帝没有对他严加处罚,但是用了载镈幼时对待载铭的态度,他当年对载铭有多不好,载钧就对他有多不好。 当了齐王之后,父亲的日子过得心惊胆战,整日不敢出门,只在王府里读些闲书,也不让几个儿子外出与其他王爷、公子接触。直到新皇承珞登基,他们的日子才算是熬出了头。 承珞心地善良,对待齐王很尊重,给了他很多照顾,这让年老的齐王很感激。承瑀也终于可以走出去和其他王室子弟们交往。 这些人当中,承琪无疑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外表自不必说,他更喜欢他的聪明,在承琪面前,似乎什么事都瞒不了他,也似乎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当然,早些时候,他们遇到的事,也无非是些吃喝玩乐的小事,但当承琪从边关回来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虽然承瑀不关心政事,但在茶余饭后,酒肆青楼,他听到的一些事,还是让他隐隐觉得,朝廷上发生的很多事都和承琪有关。他表面看起来仍是那样玩世不恭,沉湎于纸醉金迷的生活,但他之前满是胡闹的眼神变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无法捉摸的气息,他觉得他离他越来越远了,即使他们仍然一起喝酒一起打闹一起吟诗作画。 当皇后来找他,提出要将宗光过继给她的时候,他惊慌失措,刚开始不明白为何她会看上他这个蠢笨的儿子,宗光一点也不像他,三岁了,还是不太会说话,还有先天残疾,这样的孩子将来如何能继承大统?但他随即明白了皇后的心思。他更担心的是,一旦答应了皇后,就意味着和承琪为敌。 和什么人成为敌人都没有关系,但绝对不能是承琪。 那段时间,真是煎熬,他已经感觉到承琪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他定然是知晓了皇后的心思,他总能快人一步。 承瑀尽量不与他接触,躲在家里,他反复权衡,想把事情拖着。说心里话,他希望皇后生下的是皇子,也希望远在江南的大皇子能活得好好的,他希望所有的纷争离他们家远远的,儿子虽笨虽残,但也是自己的骨肉,他不希望他因为不匹配的帝王生活而成为牺牲品。 事情并没有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皇后生了女孩,皇上宫外的儿子被人杀了,他知道是皇后干的,但他也毫无办法。 这是个可怕又充满诱惑的女人。 这天,他又被皇后召到她的宫内,她摒退了所有人,按照惯例,她仍然询问他的意见,他支吾着,始终不给出正面的回答。 “我也知道,挺为难你的。”韦后笑着说,从一串葡萄上扯下一颗,用两个手指捏着,走到齐王面前,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将葡萄放在他的嘴边,轻触他的唇。 他的心怦怦直跳,不敢看她,闻得到她的香气,感觉到肩上她的分量,她温柔的声音像丝一样钻进他的身体,使他浑身酥麻。 “你不张嘴,是想让我用嘴喂你吗?” 齐王立即张了嘴,将葡萄咬住,他的唇碰到了她的手指。 她用手指轻抚他的唇,他已经完全晕了。 事后,他才意识到,他的命就此和她捆绑在一起了。 他恨自己为何抵挡不住诱惑,可每一次见到皇后,他的骨头就酥了。比起自己夫人的矜持和木讷,皇后简直就是人间尤物,她明艳又风流,承瑀不明白皇帝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皇后不要,还要到宫外去找女人。 “他不要我,不正好让你好好享用?”李韦趴在承瑀的身上,娇喘着说。 承瑀抚着她的背,激情过后,他总有着深深的悔疚,这是一条不归路,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宗光登基,他才可以以皇帝父亲的身份和皇后一起拥有这天下。 拥有天下,这样的事何曾会落到他承瑀身上?可是,命运就是如此,或者说,缘分妙不可言。儿子蠢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件好事,都如承琪那样聪明,谁都会害怕的远离吧? 剩下的事,就是如何和承琪斗,皇帝正当壮年,等他龙御归天还要好多年,这些年中,保不准承琪还会有许多坏主意使出来,所以,承瑀也做好了和他斗争的准备。 可是,当他握紧拳手准备挥出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对方竟然成了一团空气。 承琪死了。 他不敢相信,除了惋惜,他还有种强大的失落感,像是生命被剥离了一部分,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他在李韦的身上寻找着,想要把这部分缺失填补。 皇后惊讶极了,承瑀一直都是唯唯诺诺地回应着她的主动,但这次,他像疯了似的一次又一次冲击她,把她无数次抛上云端,她紧紧地抱着他,觉得自己快要爱上他了。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他只是颗棋子,在她眼里,他就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写诗,政治上的一套他根本不懂,看上他,只不过是为了将来好控制。 在过继的问题上他倒不像看上去那样没有主张,一直拖着,她知道他在怕什么,这次她比承琪动作快,用身体俘获了他。直到过继了宗光,她都没有看到承琪对这件事有什么动作,好像并不在意她的过继行为。 这让她耿耿于怀,一是后悔自己和齐王的关系,二是总觉得承琪的不在意,一定是有原因的。但好在承瑀对她言听计从,安排他做的一些事,完成得还算让她满意。 解决了承琪,现在要对付辰妃了。 不能让她生下孩子。 她讨厌辰妃怀孕后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好像她肚子里的肯定是真命天子似的,居然连来皇后宫中问候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有时候魏公公去给辰妃送皇后的赏赐,暗示她常来皇后宫中,她居然以肚子大行动不便拒绝,真是反了天了。 等承瑀的喘气声停止之后,皇后贴着他的胸口,流下了眼泪,泪水滴到他的身体上,他立即问:“你在哭吗?是我刚才太用力弄疼你了吗?” “我只是难过,贵为皇后,皇帝对我不好,妃子也仗着身孕,不尊重我。现在怀孕就这样,生下皇子的话,还不知怎样对付我呢。”她哽咽着。 “你是说辰妃吗?” “不是她还有谁?如果她真的生了皇子,那我们的宗光太子的位置就很难保了。” “皇上要封宗光为太子吗?”承瑀不由坐直了身体。 “我会让他封的,但前提是,他不能有其他儿子。” 承瑀点点头:“也是啊,毕竟辰妃这个孩子,是他亲生的。” “所以……”皇后拖长了声音。 “所以,不能让她生。”承瑀接嘴道。 皇后抱紧了他,吻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你会为我做一切事的,是吗?”“我会。”齐王抱住她,将她压在身底,他闭起眼睛,又一次给了她欢愉。 两腿软软地回到府内,夫人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并没有近前,反而转身回了房间。他也不在乎,这个夫人,他越看越丑,无论打扮还是举止,都及不上皇后的一分。 皇后,皇后,这么迷人的女人,却有着蛇蝎心肠。 他要如何处理辰妃?他坐在书房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生命里缺失的那部分,没有找回来,反而是更大的空虚感爬了上来。 他望着墙上承琪送他的画,那是他们去郊外踏青回来承琪画的,画中的两位贵公子骑着马,身边三个小僮跟着,缓缓地行进在山路中。远处有层叠的山峦,近处有溪水、小桥,茅屋隐藏在竹林中,一丛桃花开得正艳。 承琪,如果这个时候你能从画中走出来,跟我说几句话多好,至少,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呢? 和他一样满怀心事的还有欧慎之。 他去了平王府拜祭老平王和承琪,看到棺材,他仍然觉得这是一场不真实的梦,但平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悲伤是装不出来的,平王承琅更是形容憔悴,两眼通红,嘴角还起了泡。 他去的时候,方省直刚离开,王府家丁正要合上承琪的棺盖,他不顾礼节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往棺内望去,看到棺内的人,心底仅存的唯一一点希望落空了。 他多么希望,这依然是承琪布的一个局,就如当时他告诉他,清瑶和庆临还活着。 承琪回京后,去过欧府两次。第一次没有将清瑶未死的消息告诉欧慎之,他显然是去试探欧慎之的态度。丁忧三年回到官场,如果他不坚定地站在皇帝这边,无疑也是个难缠的对手。虽然妹妹生了皇子,但不代表他就一定支持皇帝。 欧慎之看到承琪倒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了对死去妹妹的难过以及对承琪的担心。 “人死不能复生,欧大人节哀。”承琪冷冰冰地说,目光也毫无感情。 “我是替皇上难过,清瑶虽然命不好,但一个女子能被皇上宠幸,也是她的福气。只是皇上,失了儿子。”欧慎之又大哭起来。 “皇子固然重要,但国家治理,还是需要能臣的。欧大人,皇上召你回来,不是让你来哭的。” “是,是,卑职定会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欧慎之抹去眼泪。 承琪笑了一下,多么油滑的官场老手啊。 “公子,清瑶是我唯一的妹妹,也是父母最爱的,现在她无端被人害了,我知道谁害了她,做哥哥的,没有保护好她,但我一定会为她报仇。”见承琪不说话,欧慎之说道,这是他的心里话,说出来反而不如刚才说的那样慷慨激昂,而是声音低沉,态度坚决。 承琪就在等他这番话,听他说了,略微点头,淡淡说道:“要报仇,哪有那么简单?皇上一时都没有办法。” “我不管,只要有耐心,总能找到方法的,清瑶不能白死,即使她不死,我也要保护她,不能让人伤害她。”欧慎之直视着承琪:“公子,你为我们欧家做的事,我欧慎之无以回报,唯有全心效忠于皇上,效忠于公子,话说得漂亮没用,请公子看我行动吧。” 这次会面之后,欧慎之的确用他的行动在告诉皇帝和琪三公子,他是和他们一起的。吏部处理的都是大大小小官员的任用,以往的规矩一向是李则简要提拔谁,打压谁,他说了算,吏部只是走个形式而已,但欧慎之到任之后,他严格根据官员的品行和政绩来任用,不符合条件的不管谁提的名,全部予以否决,他觉得有贤能的官员,就会全力推荐。 虽然上面还有吏部尚书这个顶头上司,但他依然不管不顾,在皇帝早朝时,也和李刚等人唇枪舌战,毫不退缩。 谁都知道,他是为了妹妹赌气,但这样的赌气,更赌命。 李则简是不允许有人反对他的。 承琪在一个深夜再次来到欧府。 欧慎之正在看文书,听闻门人来报承琪来了,立即出门迎了进来。承琪孤身一人,穿着便服,面色有些苍白,欧慎之知道他的伤又重了,在坐定之后,他忍不住将手搭上了承琪的手腕。 承琪笑道:“是不是学医的都有这个毛病,见人就想把脉。” 欧慎之皱眉道:“公子,还望多保重。” 承琪抽回手,捋了捋袖子,说道:“我这伤,暂时死不了,但欧大人却快死了。” 欧慎之笑道:“难道李则简还真能杀了我不成?” “你不会是他杀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摇了摇头:“人都说心乱了,做事就乱了,现在欧大人就是如此,完全乱了阵脚。” “我怎么乱了阵脚?我已经扰乱了他们的阵脚。” “你现在推荐的人,他未必会感激你,而你压制的每一个人,都会恨你。这不是你的作风,你明明懂得,要想做事,是不能树敌的。”承琪叹了口气:“凭一时之气,将自己往死路上推,清瑶若知道,不知该如何骂你笨蛋了。” 听承琪提到清瑶,欧慎之的眼光一沉,低低地说:“清瑶是不会知道了,将来我到下面去和她讲。” “欧大人,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他摆了一下长衫下摆,顺手拍了拍上面的灰。 “对公子的了解,除了我看到的,大部分倒是来自坊间传言。” “坊间的传言怎么做得了真?很多还是我故意让人传的。”承琪微笑道,“但有一点,我承琪想要做的事总能做成,想要保的人总能保住。” 欧慎之闻言,眼睛放光,紧盯着他:“公子的意思是?” “所以,请欧大人好好与李则简父子周旋,活着,才能做大事。”送承琪出门的时候,欧慎之抬起头,满天的星星犹如镶嵌在丝绒布上的宝石,而承琪的笑,远比这满天星斗更灿烂。 “活着,才能做大事。”他呆立在棺材前,看着家丁合上棺盖,承琪的脸陷入在黑暗中,欧慎之对着承琅一拱手:“小王爷,得罪了。”退步到供桌前,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掉头就走。 欧慎之走回府内,这些天他改变了策略,对李则简他们做出了妥协,同时将之前在吴州做刺史时的套路拿出来,暗地结交了不少官员,这些人当中,大部分是趋利之人,但也有一些人,是真心看不惯李氏父子为非作歹,只不过因为个人力量较小无法与之抗衡,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对皇后、李则简他们的不满情绪。欧慎之笼络的正是这批人,而这些人的名单都是承琪提供给他的。 他真是佩服,承琪给他的名单,没有一个看错的,无论官阶大小,他们无一例外反对皇后他们,拥护皇上。他要做的是,替承琪做好日常的打点和监视。是的,他们需要监视,人是会变的,如果没有坚定的内心,很容易在诱惑面前失去自我。比如,齐王。 承琪要保辰妃,这件事必须由欧慎之来做了。 他在去陕西之前,给欧慎之的信息就是让他保护好辰妃,欧慎之还有些不快,如果辰妃生的是男孩,将来可能影响到庆临,但他一见承琪的眼睛就知道,他要的是皇室血脉的延续,而不是个人的利益。 在城门前送行的时候,承琪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一眼望到了他的心底,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惭愧。 好吧,现在这件事就由我来做吧。 只是,承琪啊,你保住了所有人,却没有保住自己。 第37章 秋叶黄:师徒 老平王和琪三公子出殡的那天,几乎全京城的人都涌上街来看。看老平王的人不多,都是来看琪三的,他们关心这个一生风流的人的棺材是什么材料做的,花纹样式如何?琪三公子没有想到他到死还能再引领一波棺材的潮流。 这次和之前他消失的两个月不一样,现在大家都意识到琪三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无论是满庭芳的姑娘,还是望春楼的伙计,亦或是紫香阁的调香师傅,庆云社的艺人,都在哭泣和叹息,世间再无琪三公子,这世间就没有了光采。连蕴古斋的吴奇都叹着气,把给琪三准备的东西打了一个包,放进了阁楼。这些东西琪三不用,别人也不能用。 更有很多人家的女孩儿,都在家里给琪三设了香案,每日焚香,念经,为他超度。 这些,远在陕西的承琪自然不知道,他正在西安的平王府里焦急地等待来自京城的消息。 终于,他等来了管焱的密信。 细细读完之后,他把信就着烛火烧掉。眉头舒展开来,一切都在计划中,李则简要开棺检查他预料到了,人皮面具派上了用场,他们不敢在承琅面前验尸,看一眼是无法分辨真假的,只要蒙混过查验之人,就成功了。 剩下的事,就需要承琅、欧慎之他们去做了。 他在西安的这些天,把父亲留给他的册子仔仔细细读了,十年,父亲花了大量的心血,不仅将陕西地方上所有可用之人的信息写的详细清楚,还将前朝旧臣的过往故事记录得十分完整。 其实不止十年,外公在陕西做当布政司使时的旧交,父亲到了陕西之后又一一与他们联系,有些人已经调离陕西,父亲都和他们保持了书信来往,这些人的信息也都在这册子上。事实上,这里面包含了全国各地他们需要的人的信息。 这本册子,是他们家两代人的努力,现在,交到了他手上。 他自然知道这其中的份量,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看了想,想了看,顾加笑给他端来的饭菜拿进来,又拿出去热了再拿来,结果仍是一动不动。 见承琪着了魔似的不吃不睡一直在看,顾加笑急了,他怕承琪还没等到伤重而死,却先饿死累死了。 这天,趁着给承琪送管焱的信,他见承琪看完信,把信烧掉,神色放松之际,他举起右掌切在他的脖子上,承琪身子一软,他伸手扶住,把他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至少,这样可以让他休息会。 然后,他出门,往城南的方向跑去。 承琅在走之前关照过他,如果承琪有异常的行为,让他去城南找一个人。 在苏儿的带领下,欧慎之带着管焱和绿萝来到了辰妃的宫里。 一个外官,原本不该进入后妃宫中,但欧慎之向皇帝推荐绿萝,因为最近辰妃精神状态不好,绿萝弹的琵琶曲可以安神,这点承珞早就听承琪说过,便同意绿萝入宫给辰妃弹奏。 一路走来,管焱明显地感觉到有眼睛在盯着他们,定然是皇后的耳目,这是他想要的。辰妃太笨,如果她按公子说的做,常去皇后宫中问安,向皇后服软,不至于把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现在皇后杀心已起,救她就要费点周折了。 管焱牵着绿萝的手稍稍用力,绿萝也用力回握了他,两人跟在苏儿和欧慎之的身后,进了垂花门。 辰妃最近总睡不好,听到苏儿说承琪死了,她惊得张大了嘴巴,如果连这个人都死了,那自己还不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她这时才想起承琪和她说的话,要她多去皇后宫中,但她实在不想见到皇后,一是讨厌,二来因为害怕。一拖再拖,拖到了皇后动了杀心。 辰妃看到他们进来,微一欠身,仍在榻上未动,她吃不准面前这三人的目的,皇帝说安排人来给她弹曲安神,她清楚自己为何心神不安,恐惧感越来越强烈,她不想接触任何人。 欧慎之和管焱行了礼,欧慎之道:“辰妃娘娘,这位绿萝姑娘原是满庭芳的艺妓,被琪三公子赎出,公子看重的是她琵琶弹得好,所弹之曲与常人不同,能安神助眠,娘娘听了定会喜欢。” 辰妃道:“琪三说好的,必定是好的。那就有劳绿萝姑娘了。” 绿萝点头,拨动琴弦调音,管焱和欧慎之互望一眼,拿出纸将耳朵塞上。 音乐响起,摄人心魄,辰妃的眼神渐渐迷离,曲到一半,她已经睡去。而宫内其他宫女、太监纷纷倒地,呼呼大睡。 绿萝停了手:“大人,可以问了。” “好。”欧慎之拿掉耳朵里的纸,向管焱使个眼色,两人分别走到宫人、太监面前,蹲下身询问。 “平公公给我药,让我毒死辰妃。”一个宫女低声道,欧慎之脸色一变,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仍是吃惊不小。 “毒药从何而来?辰妃是否服用?”欧慎之连声问。 宫女回答:“不知道药从何而来,已经给娘娘吃了。” 欧慎之大惊,立即起身将手搭向辰妃手腕,管焱也起身,面色凝重,显然他也问到了一些事。 此刻欧慎之的额头上冒出了汗,辰妃的脉象很乱,但所幸还算强劲,暂无生命危险。只是,若不知是服的何种毒药,怕仍会母子皆亡。 “弄醒了严加拷问。”管焱沉着脸,“定要找出幕后指使。” “这事先得禀告皇上,我是吏部的,不能审问。” “皇上一查,动静又大。” “必须动静大,让他们知道辰妃不是没有人护的。”欧慎之道,“关键在这之前要找出是何种毒药,否则他们灭了制药之人,可就麻烦了。” “把苏儿先弄醒了问问。”管焱说道,拉起苏儿扇了两巴掌,苏儿醒来,捂着脸一脸迷惑。 “你们这帮奴才,给娘娘安神,你们倒都睡了。”管焱沉着脸,压低声音道。 “小的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乐曲实在是让人舒服。”苏儿从地上爬起,看着躺倒的众人,用手指着他们说:“你看你看,都睡了。” “还顶嘴。”管焱提高了声音。 欧慎之道:“苏公公无须紧张,我们也不会去和娘娘说。大家都睡,说明绿萝姑娘弹的好。” “对对。”苏儿连连点头,瞪了管焱一眼。 “我问个事啊,听说有位平公公,不知是哪个娘娘宫里的?”欧慎之问。 “大人是说平雀儿吗?” “只有这个平公公吗?” “是,名字里带平的,只有他一个。大人问他干吗?” 欧慎之想了一下又问:“这个平公公,可是皇后宫中的?” 苏儿摇头:“不是,他是琴妃娘娘宫里的,也就是个小太监,不到二十岁。” “琴妃?”欧慎之皱了眉,这后宫那么多嫔妃,他哪里弄得清楚。 看欧慎之迷惑的表情,苏儿道:“琴妃娘娘是皇贵妃,除了皇后,后宫她最大啊。” “就是辰妃也得听琴妃的?” “那是,我们得去她那里问安的。”苏儿从鼻子哼了一声,“什么东西。” 管焱咳了一声,苏儿立即堆起了笑:“欧大人,这后宫啊,都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有什么心眼,小的也不懂,小的就知道伺候好自己的主子。” “我再问你,平公公和这位宫女关系如何?”欧慎之指了指地上刚才答话的宫女。 “她呀,叫腊梅,没听说她和平雀儿有啥交往啊。”苏儿看了一眼,歪头说。 欧慎之和管焱四目相对,眼里都是这事复杂了的神情。 “苏公公,辰妃娘娘是你的主子,主子出了什么事,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欧慎之对着苏儿说,“虽然我是个外官,但内宫这些事也懂得一些。” “是,是。”苏儿点头。 “先让大家睡个好觉,等下众人醒了,你把腊梅看好了,不能让她接触任何人。现在起,所有给娘娘吃的用的,烦请公公先试一下有没有问题。”欧慎之从袖中取出一支银针交给苏儿,“若有闪失,谁都担不起。” 苏儿接过银针,连连点头。 出了辰妃寝宫,管焱道:“我去下皇后宫中,找一个人。” 欧慎之点头:“我去见皇上。” 承珞病了,病得不轻,从平王府回来,他就倒下了,他看到了大理寺方省直的查验折子,验过尸身,是承琪本人。承琪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怎么就没有算到自己会被刺杀呢?这不是他的作风,承珞不信,但他似乎又没有理由不信。 没有了承琪,他的魂都没有了。虽然他是皇帝,但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于将那些难题往承琪身上一丢,然后看着他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喜欢看他扑闪的眼睛,总会突然间发出亮光,让他放心地安睡。 他还在,他的儿子还在,他的江山还在,可是,他的承琪却不在了。 作为皇帝,他知道自己要坚强,可是他的意志并没有战胜感情,一时半刻缓不过劲来,他倒在床上簌簌地流泪。 欧慎之到了宫门前,站住想了一会,转身离开了,现在见皇帝不合适,给辰妃下毒的线索还不明朗,不能刺激皇上,得先调查一下拿到点线索,皇上才好办事。 想到这里,他转身往平王府找承琅。 承琅已经从绿萝那里得知了今天在辰妃宫里发生的事。 辰妃中毒,这毒应该是慢性毒药,让她一点一点的加重,然后不治。显然,对方还是想掩人耳目,撇清关系。 最想杀辰妃的无非就是皇后,还有齐王。可怎么又牵扯到了琴妃。 承琅认识琴妃,她是宗人府寺卿徐敏的小女儿,承珞当太子时就已经将她纳为侧室。登基后封为琴贵妃,进太子府的时候,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 她是个比较内向的人,平时不言语,也不和人交往,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房内读书、刺绣,似乎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琴妃从未怀过承珞的孩子,后来才得知,她自小有疾,无法生育。承珞初知时有些生气,但后来妃子多了,也就不在意了。若说是因为这事妒忌,也不至于动杀心。 还有一点,承琅想到,琴妃非常讨厌承琪。所有人都喜欢承琪,至少表面上都喜欢,但琴妃却毫不掩饰对承琪的讨厌。 他记得她刚进太子府不久,有一天承琅带着承琪一起去找太子玩,正巧她在花园的亭子里绣花,承琪习惯了见人就凑过去,坐在石凳上看她绣花,她先是皱眉侧过身子,承琪去摸她的绣布,她将手里的针狠狠地扎在承琪手上。 承琪受的惊吓远远大于痛楚,他大叫着跑到太子房内,承琅正和太子在欣赏他刚得的一幅画,看到承琪捂着手跑来,眼里含泪,满是惊恐,两人齐声问他怎么了。 承琅看到他手上冒血的针眼,还没有说话,太子已经甩袖出去,将琴妃大骂一顿。 琴妃和承琪的梁子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之后每次琴妃见到承琪,目光里都是厌恶和阴森。 琴妃的针教会了承琪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有喜欢你的人,也一定会有讨厌你的人。所以,他见到她只是淡淡一笑,不搭理就是。 讨厌承琪,这也不是她杀辰妃的理由啊。 欧慎之来了之后,两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一致确定,关键人是腊梅这个宫女,还要搞清楚平公公是不是平雀儿。 与此同时,管焱正在太后宫的后门,抓着小昭公公的脖子,狠狠地瞪着他。 他问两个问题:“认不认识一个叫平公公的?最近琴妃有没有来皇后宫内?” 小昭被他抓得快哭了,舞动着手示意他放开,管焱松了一点,小昭咳着喘气:“我的小祖宗啊,被你掐死了。” “快回答我。” “琴妃没有来过皇后宫中,她最近身子骨不好,听说一直躺着呢。”小昭一只手抓住管焱的手,尽量让他离开自己的脖子。 “平公公?我可真没听过,琴妃宫中倒有个叫平雀儿的小太监,但平时大家都叫他名字,不叫他平公公。” 管焱点点头,手上加了劲:“别欺负我们家公子不在了,小爷我照样可以弄死你。”小昭连连点头,管焱又道:“你听好了,接下来按我吩咐的去做。” 承琅听了管焱的汇报,陷入了沉思。 或许琴妃根本不知情,只是下面的小太监被买通了。 “等小昭问了平雀儿再说。”管焱道。 平雀儿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当然,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不过他入宫时间不长,也就四五年,在宫里地位低,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待见他。 小昭找到他时,他正在给琴妃的鸟喂食,小昭晃到他身后,冲着他喊:“平雀儿。” 平雀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小昭,便笑道:“小昭公公今个儿怎么有空来找我乐子?” “皇后听说琴妃身子不好,差我来给娘娘送点补品。”小昭笑着:“听说最近你找了个相好?” “哪来相好?”平雀儿苦笑着:“就我这样的小太监,哪有人喜欢啊。” “不是叫腊梅的吗?”小昭一脸坏笑。 平雀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半天才尴尬地说:“哪有什么腊梅冬梅的。” “我可是听说了,你俩经常私会的。” “谁人乱嚼的舌头,真是该死。”平雀儿粗了脖子。 “没有你急什么。只是听说最近腊梅和苏公公走得可近,你这小子反正也说没有,这话当我没讲吧。”小昭说完,耸了耸,假装要走。 “苏公公算什么,我马上就会飞黄腾达了。”平雀儿鼻子轻声哼了一下,翻了个白眼,继续喂鸟。 小昭笑道:“你小子飞黄腾达别忘了我啊。” “看来的确是这小子。”欧慎之道,“要知道谁收买了他,这种人一旦暴露,很容易被灭口。” 承琅道:“所以我们要找到证据。毒药谁提供的,成份是什么?否则抓了平雀儿也没有用,而且,现在也没有证据琴妃跟这件事无关。” 欧慎之叹了口气:“如果琪三公子在,这事难不倒他吧?”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 过了会,承琅开口道:“承琪不会再出现了,以后,你就和我联系。” 欧慎之听了,猛地抬起头盯着承琅,缓缓说道:“王爷你讲的可是,承琪不会再出现了,是吗?” 承琅点头:“没错。” 欧慎之突然笑了:“明天我去大理寺。” 第38章 表予心:子清 太尉府。 太尉李刚正在和几个属下谈话,听听工作汇报,完了之后一起喝个酒看个歌舞,这是太尉常干的事,最近天下太平,他心情极好。 太尉管的是国家安全,儿子传来的边关守卫消息,让他十分满意,最重要的是,朝廷中的安全问题解决了,最讨厌烦人的琪三死了,他才是卸下了一大块石头。 接下来,就要让皇帝给宗光立太子,宗光若登基,必定需要他这个辅政大臣,父亲已经年老活不了多久了,妹妹毕竟是个女流之辈,齐王,更是一个只会读书写字的呆子,到时候,天下就是他李刚的了。 想到这里,他美滋滋眯起了眼睛。 宫里传来消息,辰妃肚子越来越大,身体却不怎么好。这种事情不用他操心,他知道那个小心眼的妹妹会去解决,倒是欧慎之这个人比较麻烦,表面上比较乖,暗地里一直在使绊子,得找个机会处理掉才是。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又睁大了。 睁大了,他看清他的前面多了一个陌生人。 “此人是谁?”李刚问属下。 “回太尉,下官是从吴州卢俊杰大人处来,卢大人有要事禀告太尉。”来人朝李刚叩首道。 “吴州来的?你们先去戏台那里吧。”他对其他几个下属挥手,他们拱手离开后,李刚问道:“卢俊杰有什么消息让你带给我?” 来人凑近李刚,似乎是要做耳语,李刚摆手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放心讲。” 但来人丝毫不理会,而是迅速靠近,同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直往李刚胸口刺来。 李刚大惊,急往后退,但身后是书架,他往下一蹲,来人的匕首在他的头顶上掠过,他来不及多想,双手抱住对方的腿往前扑去,一边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对方没站稳,被李刚抱住双腿倒在地上,但他的手依然挥舞着匕首一刀一刀刺着李刚,一边刺一边哈哈大笑。 门外的人听到李刚的呼喊冲进屋内,看到此番情景,都不由大叫起来。鲜血到处喷溅,众人竟然一时不敢上前,眼见着李刚惨叫声渐弱,终于趴着不动,来人将双腿抽出,站了起来。 府内家丁和护卫此时都冲进了屋内,来人丢掉匕首,双手往身后一负,淡淡说道:“人是我杀的,抓了我便是。” 大理寺卿范波刚从大理寺回府,想要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最近为了查承琪被刺杀一案,到处寻找玉佩,玉佩没找到,人倒是抓了不少,把他累得头晕脑胀。皇上又因为这事病倒了,他知道如果没个结果交待,自己这位置也坐不了几天了。 审完了几个拥有相似玉佩的嫌疑犯,他累得直想马上睡觉,回到府中夫人刚说准备好了洗澡水,这边又来消息说太尉李刚被刺。 范波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连忙又回到大理寺,方省直等属下都在堂上等着,刺客也已经押到。 审吧,好歹人是抓住了,问问谁让他来的。 “你自己说是吴州来的?”寺正方省直先问道。 “不错。” “胡说!卢俊杰大人一向和李太尉交好,怎么可能刺杀于他?分明是你嫁祸给卢大人。”方省直一拍桌子。 刺客哈哈一笑:“请问大人,什么叫做交好?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吗?” 方省直沉下脸:“你把自己的名字、籍贯、做什么职业的,谁指使你刺杀太尉,老实报上来。” 刺客一昂首:“你们也别审了,总之,我与李刚有仇,我杀了他,你们要杀要剐随便。” 随即,他便不再说话,任凭方省直动了刑,都不吭一声。 范波见这样审已经没有用了,便下令将刺客关进大牢,然后同方省直等人进后堂商量。 “这事棘手了。”方省直搓着手,“皇上倒没啥,李相绝不会罢休啊,万一李锐再从边关杀回来,那还了得?”大理寺少卿黄立标也急得搓手。 “不至于。”范波道,“这事,大理寺作不了主,得刑部、都察御史一起办了。” “犯人已经到我们这里了。”方省直道。 “先押着,看来要去吴州提卢俊杰来京了,既然刺客提到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了。”黄立标皱着眉,三人都是忧心忡忡。 接二连三发生王室子弟和高官被刺,绝对不是偶然。 “暴风雨要来了。”范波望着屋外黑沉沉的天,焦虑地说。 承珞听到李刚遇刺,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忍住从心底溢上来的喜悦,怕被别人看到,突然感觉病都好了大半。谁办了这么一件大好事?如果承琪在,他会以为是他安排的,但现在,还会有谁敢冒这样的风险去刺杀当朝太尉? 不管那个人是谁,承珞都想保住,但他知道,不一会儿皇后就会到他这里来,会哭着要他严办凶手。刺客已被抓,显然他的身后有人,可他居然提的是卢俊杰,明显是嫁祸啊。一石二鸟,这种事,除了承琪,还有谁能干? 果然,皇后带着一干宫女、太监,一路哭哭啼啼来到他的寝宫。进门就扑到承珞身上,他伸手揽过,轻拍着她的背:“朕都知道啦,朕会狠狠处罚凶手。” 皇后猛地竖起身盯着皇帝:“皇上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哎呀,李刚是我的大舅子,他遇刺,我怎么可能开心?而且他是我朝太尉,竟然有人敢刺杀高官,简直就是视我朝王法朝纲为儿戏。朕绝不轻饶!” 他看了她一眼,又说:“朕还得查谁杀了琪三,查出来,一样也不轻饶。” 皇后勾住他的脖子:“皇上,那些人都是冲着你来的,先杀平王府公子,再杀太尉,接下来保不准杀谁呢。” “所以,这次,朕要三司会审,已经安排人去吴州押解卢俊杰了,这件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这卢俊杰忠心于皇上,对太尉也很恭敬,怎么可能做这事?肯定被人陷害。” “皇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是不是忠心,押回来问一问就知道了。”承珞再次拍拍她的背:“放心放心,朕会差人去办的,你倒是要好好安慰一下李相,他年纪大了,别伤心太过,对身子不好。” 想到李则简,承珞差点要笑出来,这老头若被气死,岂不是太完美了?他现在太想知道是谁安排了这一切。xbiQiku 李则简当然不会被气死,他甚至很希望他这个儿子死掉,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永林皇帝当政时,他就进入了翰林院,载钧当政时,他当了中书令史、吏部尚书、太尉,还做了太子太师,成为了红极一时的人物。自己女儿嫁给了太子,自己的二儿子也做了太子少保。承珞登基后,他自然成为了宰相,辅佐皇帝。 大儿子李刚做了太尉,他心里是不满意的,他喜欢的是二儿子,可惜这个儿子因病早亡,让他甚为惋惜。 李刚做事能力是有,但他既贪又骄,懒惰又奢淫,自从妹妹当了皇后之后,更是目中无人,狂傲至极。 李则简劝了多次,不仅没有效果,还变本加厉。这让老头子很生气,特别是陇南劫饷银这件事,完全是李刚不动脑筋凭冲动做事,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这次遇刺,他听到了不怒反笑,这事早晚会发生,但现在来得早了些,他刚开始行动,有人就给他来了釜底抽薪狠狠的一刀。这个人绝不是等闲之辈,李则简有些兴奋,这样的对手引起了他兴趣和欲望,除了承琪,没有人让他这么兴奋过,不,承琪都没有让他这么兴奋过。 他到底是谁?够狠、够辣。李则简背靠着太师椅,捻着胡须想。不可能是琪三,别说他死了,即使没死,他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与他对着干,他一直都在防守,在暗处扛着李氏家族给皇帝的压力,他得保护皇帝的品行。 但是,如果他死了呢?他就不需要以公子的身份来维护皇帝了。李则简突然心头闪过一道灵光,猛地坐直了身体。不可能,不可能有人会这么干,用自己的生命来和他李则简对抗。 但,琪三会不会?他还真吃不准。 李则简陷入了沉思,接下来,他的动作要加快,不能再心软了,对方是谁,相信逼一逼也就现形了。 欧慎之来到大理寺,却未去拜见范波和黄立标,而是在偏门,约了司直陈兴出来见面。 陈兴在大理寺多年,是个办案高手,特别擅长追踪,只要被他盯上的人,几乎没有逃脱的。但他一直没有升职,原因就一个:好赌。 赌技烂不说,赌运还差。 每个月的俸禄赌没了,老婆也赌跑了。 没人管,他赌得更厉害。 逢赌必输,那是他陈兴的名号。 他只赢过一个人:平王府的琪三公子。 那是他一辈子可以吹嘘的骄傲。 承琪来赌坊,每次赌几把,输了就笑眯眯地在旁边看。他开始输过几个人,但后来他只输陈兴一个人。每次来,他都找陈兴玩,似乎都想把上次输的赢回去,但每次又都输。他也不生气,笑笑收手,约明天再赌。 有次陈兴正在兴头上,连赢了几把,死活不肯让承琪收手,承琪的护卫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摔出桌子,他爬起来对着承琪说:“琪三公子,你敢不敢和我玩把大的?” “多大?” “一局定胜负,如果我赢了,你把你的剑归我,如果我输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承琪上下打量他,然后笑了:“你身上所有的东西能值多少钱?我的剑倒是好剑,舍不得给你。” “行,如果我输了,我拿命给你。”陈兴一咬牙,拍着桌子。 “陈司直,你得想清楚啊。赌就是玩玩,陪上命可不值得。”承琪望着陈兴说。 “我也就剩下条命了,如果输了,也是我陈兴命该如此,绝无怨言,但公子如果输了,也不能耍赖。” “好,这里太吵,我们寻个清静处,好好赌一把。”承琪道,向顾加笑使了一个眼色,顾加笑转身走开,不一会儿,他带着赌坊老板过来,将他们带到了坊内最进深处的一个房间。 “公子,您在这里好好玩,保证没有人打扰。”老板说道。 承琪点头,望着陈兴:“你想怎么玩?” “骰子。”陈兴咬牙道。 玩什么都无所谓,陈兴最后连内裤都快输掉了。 说是一把定输赢,输了一把再赌一把,又输又赌,赌了又输。 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之前承琪输给他,都是故意的。 他满头大汗,眼睛发红,但头慢慢垂下了,叹了口气道:“琪三公子,我陈兴的命在此,你拿去吧。” 承琪笑道:“你的命先留着吧,将来我需要的时候问你要。”他挥手,顾加笑将他的剑取了过来,他将剑放在桌上,直视着陈兴:“宝剑赠英雄,我看你陈兴平时是个能辨是非的人,做事也稳妥可靠,偏被这赌害了。今天你拿我宝剑出门,说赢了我琪三,但凡一点,以后切不可赌了。” 陈兴不解地问:“为何?” 承琪一笑:“我怕你赌输了,把我的剑卖了。” 之后,陈兴才知道,承琪帮他还清了所有的赌债。他每日挂着承琪的剑去上班,倒不是炫耀,而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再去赌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挨家挨户地查找玉佩,只要家里有观音坐像的和田玉玉佩,一律抓回去审,最后结果当然都不是,很多同僚都开始放弃了,出了大理寺也都是装装样子,甚至有躲到茶馆里去偷懒的,但他还是坚持着查。他不相信承琪就这么死了,如果真死了,那个害他的人,必须死! 欧慎之找他,知道陈兴差不多把京城所有人家都翻了一遍了,他想知道的事,或许陈兴能帮上忙。 陈兴见了欧慎之,拱手作礼。欧慎之见他双眼有神,脸部肌肉紧绷,手上青筋突出,知道他也是个练家子。他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按着腰带,直视着欧慎之。 那剑是承琪的,欧慎之在吴州见过,他不知其中原委,倒是吃了一惊:“琪三的剑……” “公子和我赌,输了给我的。”陈兴答道。 “哦?”欧慎之一歪头,不太相信,不过他也不再纠缠,而是问道:“除了皇宫,陈司直是把京城所有人家都搜查了一遍了吧?” 陈兴点头。 “王府和官员府第也查了?” “查了。” “厉害,也是,大理寺既然能开琪三的棺材,要查个王府官员的,不在话下。”欧慎之点点头。 “我是查案,有皇上旨意的。” “找到了?” “没有。”陈兴摇头。 “当然找不到,查也白查,换作我,这么小的玉佩,随便丢在池塘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你们如何找到?” “找不到也要找。”陈兴咬着牙说。 欧慎之望着他:“我知道,你是为了琪三。但这样也不是办法。” “欧大人找我,不是专门来问这事的吧?”陈兴问道。 欧慎之正色道:“公子常在我面前提及你,说你是个干吏,可信可用之人。今日之事,也是公子之事,望陈司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欧大人言重了,但问无妨。” “我想知道的是,齐王府中,可有不寻常之物出现?” “不寻常之物?”陈兴眉头一皱,“欧大人可否具体?” “具体何物我也不知,可否有类似药品、丸子、粉末或者药水之类?” 陈兴低着头仔细地想,半晌抬头眉毛一扬:“在齐王书房,我见到过他桌上有一个纸包,上面似乎是盐一样的颗粒,我当时还想这齐王读书时还要吃盐吗?瞥见他的神色倒似乎不太对。” “什么时候?” “就前两天。” 欧慎之不由叹气:“再去东西肯定不在了。”陈兴道:“欧大人若想要,我可再去探一探,如果可能,帮你弄出来。” “那就辛苦陈司直再去一次齐王府,务必小心行事。” 傍晚时分,苏儿带来了腊梅的口供,关起门把腊梅打了一顿,她什么都说了,平雀儿拿了一个纸包,让她每次放两三颗在辰妃的菜里。所以,她那里还有剩下的药,苏儿给带来了。 这下好办了,欧慎之拿到之后,取出一颗舔了一下,味道和盐差不多,但略带苦味。这味道,夹杂在菜里不容易分辨,空口吃就能感觉到。 “是什么?”承琅问。 “好像是砒霜。”欧慎之道:“每次少量,时间久了自然毒发身亡。” “真够毒的。可有方法解?” “有。”欧慎之点头。 “我近日要回西安去,接下来京城的事要多多有劳欧大人了。”承琅道。 “王爷,客套话不用讲,我会和你联系的。王爷何时起程?” “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大概十日之后。我们所有的证据都要收集好,等时机成熟,一举将李则简他们办了。”承琅挥了下拳头:“承琪不会白死。” 欧慎之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缓缓问道:“李太尉之事,王爷你怎么看?” 第39章 失昼夜:定夺 承琅哈哈一笑:“够三司忙一阵子了。”他又看了一眼欧慎之:“卢俊杰是肯定要进京了,吴州刺史的位置空出来,欧侍郎倒是可以安排个能干的人去。” 欧慎之也笑道:“这还真是个肥差。” 从平王府出来,欧慎之暗自叹了口气,他在花园中看到了蔷薇花,随口问了家丁,说是承琪从吴州回来之后种的,还不许别人碰。 从清瑶看承琪的眼神中,他对妹妹的心思心知肚明,如果女人不爱权势,都会喜欢上承琪的吧?但她们知不知道,一旦喜欢,就是一场灾难。对于清瑶来讲更是,身体是皇上的,心是公子的,这难以两全的感情,实在是不会有好结果。 看到蔷薇,他发现承琪竟然对清瑶心有所属,不免心中暗惊。一直认为他对她的保护是为了皇家的血脉,即使是那次受了如此重的伤,他都没有觉得承琪是爱着清瑶。他听闻了传言,琪三爱男色,与皇帝有染,所有的一切,他只把他当作皇帝身边的宠儿,根本没有想到他对清瑶的感情是如此强烈而隐秘。 而现在,人不在,空留蔷薇在风中摇荡,花瓣落在石阶上,经雨一打,犹如被碾过的生命。他知道得晚了,承琪把整个京城中所有可以笼络官员的名单给他,是多么信任他,或者说把他当作自家人,但他始终对承琪有戒心,他自然怕他的手段,怕他的身份,他很后悔,但现在表明心迹,还有机会吗? 薛彪下山去联络点,得知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一时有点懵,事情太多得理一下头绪,所有这些,暂时都不能对清瑶讲,特别是承琪死的消息。 他已经品出清瑶对承琪的感情,自从失去艾玛后,薛彪像是突然成熟,每次他们谈起承琪的时候,清瑶眼神发生的变化,薛彪读懂了。 怪不得,公子要把玉佩交给她。怪不得,公子拼了命也要护着她。 可她,却是贤妃娘娘。 薛彪也懂了承琪那天喷出鲜血的痛。 因为,他只要一想到艾玛,他的心就像撕开般地痛。 他在村子的茶馆里坐了很久,二哥真不在了,那他还要保护她多久?我该继续等还是带她们母子去京城?现在李刚死了,对皇上来说,形势应该不错,但谁那么大胆,直接把太尉杀了? 薛彪想着,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坐了许久,才买了些生活用品回到山上。 走了两天,刚回茅屋,传信的鸽子也来了。薛彪立即捉住它,从脚上的套管里取出纸条展来,只一个字:“活”。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和承琪通信两年多,他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他的字来,这个“活”字,让他大喜过望。 心情就像过山车,一会儿在最低谷,一会儿又上了巅峰。 婆婆见他满眼喜色,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薛彪笑着说:“在山下听到了笑话,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 “一个人偷笑有什么好玩的,讲出来一起笑笑。”清瑶正好走来,手里端着一笼刚蒸出的馍,馍烫,冒着热气。 薛彪立即抢了咬着吃,烫得直在嘴里盘着,一边还含糊地说:“我给你讲公子在边关的事怎么样?” “你这么着急吃,烫坏了。” “我是饿坏了。”薛彪把嘴里的馍咽下,坐下来说:“娘娘你要不要听?” “你说呀,我当然要听。”清瑶也坐下,掰了片馍放嘴里。 薛彪便将当年承琪如何救他,他们如何结拜的事和清瑶说了。她听了,不知不觉红了眼圈:“他就是这个样子,不要命。” 薛彪点头:“是的,所有他觉得好的东西,都要护着。就像娘娘你一样。”看到清瑶眼光一闪,他立即道:“娘娘你不是东西,额,呸,我是说东西不是娘娘,额,也不对。”他挠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表达。 清瑶笑了:“我懂你的意思。”她瞥了一眼婆婆的茅屋,低低问:“你们是怎么认识婆婆的?” “婆婆啊。”薛彪拿过一个馍,说道:“说来话长。” 那是一场残酷的战斗,厮杀结束后,遍地都是尸体,村庄里的房屋冒着火熄灭后的残烟。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嘶心裂肺。 瓦剌兵袭击了边境旁的一个蒙古村子。他们是同族,袭击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分属于不同的部落,这两个部落世代为敌,一直争斗不断。 “但是,百姓是无辜的。”承琪从一个瓦剌兵身上拔出剑,望着被破坏的村子想。 他带着一队巡逻兵在附近巡逻时,发现了几十个瓦剌兵冲入这个村子,开始放火杀人抢掠。他便带着士兵策马前来救助。 他们只有十来个人,这场战斗一开始就注定是残酷的,他们每个人都要对付三到五个敌人。到达村子的时候,瓦剌兵已经散入村子,承琪将士兵两人一组,先将落单或者两三人在一起行动的敌人击杀。 不一会儿,瓦剌兵就发现了他们,一声哨响,他们迅速从各地集结到了村口,承琪他们只能硬拼。 他经历的每一场战斗都不轻松,这次也不例外,但他都在战斗中活下来,也是因为每一次他都不要命。 一到战场,他就没想活着回去,使出的每一招都是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士兵们看到这个代表皇帝御驾亲征的贵公子在战场上如此不要命,也个个拿出百倍的勇气与敌拼命。 一旦不要命了,这支队伍就变得可怕。 虽然他们损失了五六个弟兄,但他们最终赢了这场战斗。 婆婆拉达就是在这场战斗中被承琪救下的。 当时一个瓦剌兵正举刀砍向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承琪瞥见,一个纵身挡在她面前,用剑格住落下的刀,同时左脚踹出踢向那人裆部,那兵大叫着抽刀后退,又迎面扑上。承琪左手拉起倒地的女子,一把推开她,同时右手的剑斜斜刺出,向对方胸口扎去。 两人电石火花的格斗间,女子始终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穿着盔甲不要命的年轻人,每当敌人砍向他的时候,他不躲反迎,手里的剑都是刺向对方的要害,逼得对方后退自保。 她和他素昧平生,而且还是异族,他为何不要命地救她? 承琪刺死敌人后,转身确认女子是否安全,他的眼睛对上了她的,顿时浑身一震,那是一双能看穿心底的眼睛,那不是凡人的眼睛。 但承琪来不及多想,见女子无碍,便又挥剑杀入敌群。 直到战斗结束,他来到女子身边,女子虽然头发皆白,容貌依然年轻。村民逐渐围拢过来,朝女子跪了下去,举起双手。女子闭起双眼,双手举过头顶舞动,口中念念有词,在她的声音中,村民脸上的惊慌和痛苦逐渐褪去,平静和安祥浮现出来。 承琪在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心也在这咒语般的声音中平静下来,浑身的杀气离去,他的眼睛变得柔和。 待村民们离去,女子望着承琪,用不太熟练的官话道:“神赐你力量,我民受你的力量所护,是幸。”她停了一下,又说:“一旦神不再赐与你力量,这位将军,恐怕就要受难了。” 承琪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说道:“对不起,来晚了。” 女子奇怪地望着他,摇摇头:“我的丈夫和孩子都死了,在那里。”她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两具尸体,继续说:“我是神明,知道这是神的安排,我不难过。但你是个奇怪的人。” 承琪望着尸体,沉默了许久,才道:“神如果真的存在,就不该让人痛苦。” “那婆婆是怎么来这里的?”清瑶轻声问道,听着薛彪的叙述,她仿佛看见了当时的情景,看见了承琪的表情。 “那是在二哥受伤之后,他的伤口太大,军医虽然保住了他的命,但恢复的特别慢。有一天,婆婆来到军营,说二哥救过她的命,她来报恩。她给二哥用了药,那药真神奇,没几天伤口就愈合了。大哥不放她走,把她留在军中。后来二哥被皇上召回京城,婆婆自己要求跟二哥走。” 薛彪喝了口水,继续说:“她就住在这里隐居,这是她要的。” 清瑶又望了眼茅屋:“她,是巫婆吗?那屋里有什么?” “她的神器。她能看穿一切,能知道好多事情,你不说,她都知道。” “那她能知道承琪他到底……”清瑶咬住嘴唇,垂下眼睑,她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无论是什么,她害怕知道结果。 这时,院子门前出现了一个人,青衫黑巾,白面短頿,正在往院内张望。 薛彪一个箭步上前,挡在来人面前,厉声问道:“什么人?” 来人也不慌张,朝薛彪一拱手:“这位小哥,可是薛彪薛大人?” 薛彪上下打量来人:“你是谁?” “在下汉中刘文询。受玉诤公子所托,来找薛彪。” 薛彪往屋中望去,清瑶已经离开,他便带来人进了屋,问道:“我就是薛彪,请问刘先生找我何事?” 刘文询仔细看着薛彪,点点头:“模样说的不错,就是你了。”他将背着的包袱解下放在桌上,伸了个腰,又扭动了两下,道:“这山路真难走,幸好知道方向,否则就走错了。” “我再问一遍,你找我何事?”薛彪沉声道,已经不耐烦。 “我受人之托,来教一个叫庆临的孩子读书。” “你是琪三公子安排的先生?” “不是什么琪三公子,是一位叫玉铮的公子,玉公子。”刘文询坐下,不客气地拿起杯子喝水。 “玉诤?”薛彪皱眉问道:“什么样子?” “不知道什么样子,戴着半截面具,他有我父亲当年给平王的信物,我父亲欠平王一个人情,我得替父还了。”刘文询打量着屋子,“虽然简陋,总算也是干净,陋室不陋,可以。”xbiQiku “我怎么信你?”薛彪不知道哪里来的玉铮公子,但知道莾山婆婆住处的,也只有承琪,他若不是承琪安排来,又会是谁? “就知道你不信,玉铮说拿这个给你,你就知道了。”他伸手进包袱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小布包,薛彪接过打开,却是一只小小的箭镞。 他舒了口气,对刘文询一拱手:“先生稍坐,我去把学生叫出来。” 来到清瑶的屋子,庆临午睡刚醒,清瑶刚要问,薛彪道:“公子给庆临找了位先生,教他读书。” 清瑶听了,连忙把庆临拉过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替他整理了头发,对儿子说:“从今天起,你有先生教你读书,你要尊敬他,把他当父亲那样,听他的话。我们去给先生磕头。” 刘文询看到薛彪带着一个六七岁孩子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位夫人,衣着虽朴素,但容姿美丽,温婉大方,见到他,拉过孩子道:“这位就是先生。” 孩子跪下磕头:“先生在上,学生庆临给先生行礼了。”薛彪给他杯子,他恭敬地递给刘文询。 刘文询坐着受了礼,喝了茶,然后站起对清瑶拱手:“今后就在此叨唠夫人和公子了。” 清瑶回礼,彼此说了些客套话,从现在开始,庆临就正式读书了。 薛彪在屋中用木板搭了一张床,对刘文询说:“先生先辛苦一下,等过几日我再给先生做张床。”刘文询笑道:“不妨,我小时家道中落,也过过苦日子。” 清瑶寻个机会对薛彪说:“他是承琪安排的,必定学问好得很,我们不能怠慢了,院子西南角还有空地,要不给先生搭个屋子吧。” 薛彪点头,“这事我来。对了,刘先生不知道公子,只知是一位玉铮公子请他来的,所以娘娘你说话的时候别提到公子。” “玉诤?那你怎么知道是承琪?” “有信物。”薛彪拿出箭镞给她看:“这是我在边关杀狼时射的箭。” 在接到皇帝召承琪回京的圣旨之后,李锐为他摆了送行宴。那天,军中的将领们在一起喝了很多酒,唱着悲怆慷慨的军歌,大家都流了泪。虽然承琪回京还是让他们心头一松,他代表皇帝御驾亲征这三年,边关的这些将领其实每天都担惊受怕,怕他有闪失他们被皇帝怪罪,但他们不得不佩服他的英勇和智慧,这几年打了无数次胜仗,都有他的功劳。真要走,众将还是不舍。 承琪没有多说话,敬他的酒他喝下,拥抱他的他回抱,酒过三巡后。他一个人走出军帐。薛彪立即起身跟上,他一直在注视着他,生怕他喝太多酒影响到他的伤。 跟着承琪来到帐外,看到他一直往前走,走出军营,往空旷的戈壁走去。他远远地跟着,不去打扰,夕阳正在前方,发着最后火红的光,承琪站定,默默地望着太阳,望着地平线,一动不动,直到天色渐暗,寒风渐起。 薛彪朝他走去,还未近身,却看到承琪面前站着一头狼。这显然是头落单的狼,瘦骨嶙峋,但依然目露凶光,张开的嘴里牙齿白森森,流着口水。 承琪没带兵器。 那狼突然身子一蹲,猛地跳起,冲承琪扑过去。薛彪来不及多想,拉弓搭箭,一箭正中狼的眉心,狼在空中身子一扭,掉落下来。薛彪跑过去,拔出刀四处观察,确认没有其他的狼,才拉过承琪:“二哥,赶紧回去。” 承琪望着那狼,缓步上前拔出箭,一用力,将箭掰断,把带血的箭镞装进腰间皮囊。薛彪看着,低唤他,他一抬头,满眼都是泪。薛彪再也忍不住上前拥抱住他,两人久久地抱着,身边有旷野的风,满天的星星垂在他们头顶,空气飘着狼的血腥味。 第40章 万里行:逃亡 世间再无琪三公子,承琪,已经死了。 陕西,出现了一位玉诤公子,戴着半截青铜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深邃的眼睛,还有线条分明的下颌,两片经常上扬的薄唇,开启说话间,可以看到他白如珍珠的牙。 人如其名,公子如玉。 承琪决定化名玉诤,是在看到顾加笑带来的那个人之后。 被顾加笑拍晕之后,他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已经天亮。走出书房到前厅,却看到顾加笑与一陌生人正在谈话,见到他进来,顾加笑站起身对那人道:“这是我家公子。” 陌生人亦起身,望着承琪并不说话,只略略拱手。 承琪看了看顾加笑,用眼神问他。 顾加笑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说话。 一时三人僵在那里,气氛就有些尴尬。 陌生人先开了口:“如果公子不介意,让老朽把一下脉如何?” 承琪笑了,又一个给自己看病的,也不知顾加笑哪里找来的,估计是看自己这几天累了,担心的。 他坐下来,把手伸了过去,那人的手指搭了上来,但很奇怪,他不像其他医生伸三指,而是一根食指轻搭,同时目光炯炯地盯着承琪的眼睛。 承琪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退,两人互相瞪着,他换了承琪另一只手,半盏茶功夫,他松了手,微微一笑:“公子别误会,我并不是什么郎中,而是个风水先生。” 承琪笑出声来:“那先生替我看好命了吗?” 那人道:“琪三公子的命没了,但公子的命若好好珍惜,倒可以活很多年。” “哦?如何好好珍惜?躺着不动?” “非也。承琪这名字不好,命也不好。公子改头换面,掩人耳目,做事顺利不说,还可以免去许多对身体伤害的因素。” 那人接着说:“天下人皆知琪三已死,见过琪三的人想必不少,你再露面,实在不妥,如何掩人耳目,你可想好?” 承琪听了,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先生讲的很有道理,只是如何改头换面倒是没有想好,要不毁容?” 那人哈哈大笑:“公子这张脸毁了太可惜,你舍得老朽还不舍得呢。” 他从怀里拿出半截青铜面具,递了过来:“这是我为公子定做的面具,你可戴上。现在民间男子都流行戴面具,你戴着出行也不会引人注目。” 承琪接过一看,青铜面具镌刻着饕餮纹,望之令人生畏。他戴上,和自己的面容严丝合缝,果然是定做。 “你如何得知我的脸型?” “我与小王爷交往多年,他让我做面具的时候,根据他的描述,按他的脸型稍微调整一下。”他仔细端详,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真不错。” 承琪拱手道了声谢,那人起身道:“我的事完成了,接下来公子多多保重。”说完也不待承琪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承琪笑着看着顾加笑:“你小子有事也会瞒我了。” 顾加笑抓了抓头:“小王爷特别吩咐过,让我发现你不对时才去找他,谁让你吓我。” 承琪摸摸脖子:“你的劲真够大的,不过,也多亏你这一掌,我睡得很好,接下来,就让我玉诤公子登场吧。” 大理寺卿范波、刑部尚书郭毖、左都御史张权量,三人同时到了承珞宫里。 平王府公子承琪和太尉李刚先后被刺,成为朝中最大的案子,也成了天下流传最广的新闻。 这两桩案子若是不破,朝廷颜面丢了自不必说,更是让百官惶恐不安,皇室和高官都能随便刺杀,其他官员岂不更是提着脑袋上朝? 承珞又给三人加了一个案子:“有人给辰妃娘娘投毒。” 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面色腊黄,声音微弱,因为这几件事,让他看上去更加憔悴。 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这三个案子,除了一个不肯开口说话的刺客,其他一点线索都没有。范波突然开口道:“还得加一个,贤妃和顺王,又是谁杀的?” 承珞一听,大声咳嗽起来。 另外两人狠狠地瞪了一下范波,但他一脸正色,根本不搭理他们。 “除了太尉的案子,其他三个并在一起,目的非常明显,就是针对皇上的。”范波继续说。 “只是,现在都没有线索。”张权量叹气道。 “给贤妃下毒的,朕这里有些线索,我已经着内务府去查办了。”承珞道。 “杀琪三公子和贤妃的刺客,定有幕后指使的人,贤妃是出吴州不久遇刺的,卢俊杰已经派人去提了,到京后审问一下,看是否能得到一些线索。”范波跟着说。 “你们除了审,不会查吗?”承珞提高了声音,他是有气的,一个刺客都审不出什么来。 “查是可以查的,只是我们的权力还是小了,许多官员和王爷家,就很难办啊。”范波皱眉道。 “朕养了你们这些年,都是白养了。你还要什么权力?难道要朕去替你查?”承珞越想越气。 范波垂下头不说话。 “郭尚书,你说说看。”承珞见郭毖一直没有说话,转头看他。 “按理呢,这杀人越货的案子,该由刑部管,但大理寺先接了过去,刑部就不便插手了。”郭毖小心翼翼地答道。 承珞总算看清楚他们几个了,越发想念承琪,如果他在,还需要他们这帮废物在这里惹他生气吗?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了吧,等卢俊杰押到,告知朕。”三人叩头离去,太监报:“平王承琅来了。” 承琅是向皇帝来告别的,他将回到西安封地去接替父亲做新的平王。世袭制的王位继承,他不要都不行。 见皇帝气色不好,他关心地请皇上多保重。他和承珞的关系不如承琪,如果拿衣服来比喻,承琪是皇帝的贴身衣服,他承琅就是件外衣,夹袄都算不上。 承珞按惯例嘱咐了他几句,说了些鼓励的话,君臣间的关系都是客套,明知是虚假,还得认真地演。 在即将告辞之前,承琅说道:“请皇上保重龙体,承琪和我都会全力辅佐皇上,无论身在何处。”说完,他磕头退出。如果皇帝不够聪明听不懂,他也没有办法了。四处都是皇后的耳目,不能明说,你承珞意会去吧。 他出了宫,一路急走,到了大内侍卫住的地方,高沐云早就在等候,见承琅过来,急忙迎上来,承琅望四周无人,便凑过头去,低低和他说了几句话,高沐云点头离去,承琅才回府。 一切布置妥当,他便带着家眷回陕西去。管焱留在京城,他是承琪的人,他得帮他看好平王府,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得传递京城的信息。 承琪已经在陕西以玉诤公子的身份拜访了多位父亲的旧交,这些人现在是否忠于皇上,他必须要亲自去了解。 但他见了几个人之后,他停止了。这些人本身就是暗棋,不到必要的时候是无需去使用的,他之所以去见,心底其实是有种担忧和不安。这种不安感来自于他对他们的不信任,甚至包括了他对父亲的不信任。 见了之后,他即刻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无论是外公,或者是父亲,抑或是那些暗棋,他们忠于的是国家、朝廷、皇帝,忠于的是普天之下至圣的大道,而不是某一人。他是承琪或者玉诤都没关系,关键他代表什么。 做要做之事,用该用之人。 庆临六岁了,他要给皇子物色一位老师。不能是朝中之人,但学问见识要好,将来庆临当皇上,格局眼光不能小。 这样的人不容易找。他在父亲的册子里反复寻找,又常去西安的茶肆酒楼打听,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的名字上:汉中刘文询。 这个刘文询,是汉中乃至整个陕西名声很大,学问博古通今,四书五经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却不只是一个光知读书的书呆子,所著文章有许多治国为民的理念。只是脾气却颇为怪异,从不参加科考,他常骂科举坏人脑筋,把好好的人都整傻了。他要的是自由的思想,不受拘束的精神,颇有魏晋文人之风,可他却笑七子之类的文人只会用怪异的行为来博取世人的关注,他认为,真正的文人,不该受到礼教的束缚,但也该有基本忠孝礼义的道德准则。 就这一点,承琪很欣赏。他觉得承珞软弱,如果庆临能变通些,能手笔大些,未尝不是好事。但他是皇帝,必须要有帝王的准则,如果刘文询只是一个行为乖张的人,而不守君子之德,他亦不会看中他。 他在父亲的名册中,他不是暗棋,他的名字在原陕西布政使司刘冰的名字下,只一行:“子刘文询,幼聪慧、博文强识,人皆仰之。” 他没有把握可以说服刘文询,但必须要去试一次。带着顾加笑,一路赶到汉中。 汉中在甘陕渝边界,往西是甘肃,往南入四川,往东北,就深入陕西腹地。自古是交通要道,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汉中风光与西安不同,地处群山之中,汉水从此经过,雨量充沛,此地人多俊美。玉诤在街上走着,心想果然水能养人,水多的地方,人都漂亮。这刘文询不知长相如何,太丑,清瑶会不喜欢,太好看,她若喜欢上了怎么办?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考虑这个? 等看到刘文询的时候,他禁不住舒了口气,长得端正,但算不上漂亮。虽然知道自己想法荒唐,他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 刘文询望着眼前的年轻人,想不起这是哪位故人之子。他戴着面具,露出的双唇微微上翘,浮出一抹迷人的笑,他被这笑迷惑了,他在脑海里搜索着玉诤这个名字,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父亲的故交当中有姓玉的,这个人是谁?来找自己做什么? “刘先生读书不考功名,请问先生为何而读书?”玉诤毫不客气地问。 “读书为功名,是有目的的读,读书为自己,是无目的的读。”刘文询淡淡回答道。 “读书为自己,刘先生的格局小了啊。” “我本一介书生,唯求自己快乐而已。要什么格局?”刘文询翘起二郎脚,睨着眼看着玉诤。 “当今圣上崇文尚武,书生也是可以治天下的。我知先生的天下,不在庙堂,而在胸中。”玉诤的眼睛在面具背后闪闪发亮。 刘文询哈哈一笑:“公子何出此言?” “读先生文章自然可知,文如其人,若胸中无丘壑,是写不出如此文章来的。” “公子远道而来,不是为了称赞我的吧?” “自然,先生是我家先人旧交,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玉诤道。 “我不记得有哪位故交是姓玉。”刘文询盯着他,见他拿出一物,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块旧袍上的碎布片,颜色发暗,中间一块呈现出褐色,明显是血迹,血迹下面,隐隐透出龙型图案。 刘文询面色突变,拿起碎布片仔细地看着,眼里浮上一层水气,哆嗦着嘴唇,他颤声问道:“玉公子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先生教一位孩子读书。” “哦?”刘文询略有吃惊,想了一下,道:“我若拒绝呢?” “先生当然可以拒绝。”玉诤叹气道:“但普天之下,唯先生一人可以教那孩子。” 刘文询突然凑到玉诤面前,将手搭上他的面具,两人目光相碰,他缩回了手:“公子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生得丑陋,怕惊到人。”玉诤一笑,刘文询亦一笑。 “我从不收学生,公子若让我教,请将孩子带来我瞧瞧。”刘文询身子退了回去,重又坐下。 “孩子来不了,得先生去。”玉诤沉着声继续说:“且在千里之外,需先生翻山越岭,先生可要考虑清楚,你可以拒绝的。” 刘文询盯着布片,半晌道:“这样的学生,倒是值得去瞧瞧。” 刘文询从汉中出发的时候,玉诤也回到了西安,他在街上随意逛着,果然陕中男子流行带面具,常有人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走在街上,不知对面是何人,自己虽不引人注目,但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遮挡。 看不到脸,就看看眼睛,他一路上注视着对面来人的眼睛,揣测着对方的性情、想法,看多了,倒也觉得蛮有意思,而且,他感觉自己还真能读出些东西来。 这日,他来到西安有名的酒楼顺风楼喝酒,进了包厢,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左臂纹着蝎子的男子到来,此人正是陆毅。 陆毅见到他略一吃惊,笑道:“如何不能见人了?” 玉诤道:“琪三已死,我是玉诤。” “你们这帮贵公子就是麻烦。”陆毅拿杯一饮而尽,“今日打算如何喝?” “等我先把要事讲完,再喝醉不迟。” “你这一死,天下皆知,谁做的?” “不想我活的人。”玉诤喝了一口。 “废话。不过你不就是个爱玩的公子而已,得罪谁了,下手这么狠?” “所以,江湖未必就是最凶险的地方。”玉诤一笑,“陆爷,我要去贵州,你虽是陕西鞭王,老家却是贵州的。” “这你都知道,看来你的确不只是爱玩而已。”陆毅放下酒杯,自己倒了一杯,喝了,再倒再喝,连续三杯之后,他叹了口气:“那是我的伤心地。” 玉诤点头:“你不想有个了断吗?” 陆毅缓缓摇头:“了断了又如何?你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 玉诤也摇头:“你可以不去,我替你去了断。” “这事若是你替我做了,我陆毅如何在江湖立足?也罢!我和你一起去。”陆毅给他倒满酒:“今天还要喝倒你。” “让陆爷给喝趴下,我舒坦。”玉诤笑着,一饮而尽。 顾加笑沉着脸站在门口盯着他们,几次想进来劝,都被玉诤的眼神制止了。 等顾加笑背着他回了平王府,承琅他们刚刚到,一见喝得人事不知的承琪,承琅面色难看至极,想骂顾加笑,但最终挥了下手,两个家丁过来护着一起送到屋里。 第41章 此时恨:绝情 京城的一座民居里,黑蝙蝠在昏暗的烛光下擦拭着他的飞刀。黑燕子在一旁默默地看,等他把所有的刀都擦拭完装进刀袋,黑燕子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黑蝙蝠接过,问她:“琪三真的死了?”黑燕子点头。 “他死的时候你在?” “嗯。” “杀手把他砍死了?” “不是,伤了他,回西安见过他爹才死的。”黑燕子顿了一下回答。 黑蝙蝠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黑燕子道:“爹,你不信啊。” “你没出手?” 黑燕子垂了头说:“出手了,晚了,已经伤到了。” 黑蝙蝠摇头道:“墨然,你爹虽然不聪明,但自己的女儿还是懂的,若琪三真死了,你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爹,你要我怎么样子?哭天喊地,还是跟着他一起死?”黑燕子咬着嘴唇,“他不喜欢我,他死了,我跟着去他还是不喜欢。” 虽然承琪受伤是假的,但黑燕子真的看到他倒在地上死了。 那天平王去世,所有人都到平王房间,黑燕子也在门口,看到承琪倒在地上,整个人蜷缩着,没了呼吸。大家七手八脚地抬他,掐人中,扎针,一顿忙活,她看着,却是毫无知觉,整个人已经麻木,直到灵堂多了一口棺材,她都不相信他真的会死。 她一个人回了京城,躲在客栈,等承琪的灵柩回京,她偷偷去了平王府,看到承琅,看到管焱,也看到方省直来开棺。棺材里飘出的香味她太熟悉了,那是他衣服上的味道,每一件衣服,他都用香耐心仔细地熏过。这样一个男人,却为什么总是和阴谋、血腥、死亡在一起? 回到黑蝙蝠身边,她的心情依然很平静,她不再患得患失,现在,她只有一个目的,让父亲远离皇后,离得越远越好。 黑蝙蝠没有离开的想法,皇后给了他一大笔经费,让他再去找些人,接下来似乎有大动作,他既好奇又兴奋。江湖上的日子虽自由,但毕竟不如现在衣食无忧,还积累了一大笔钱。人一旦安逸了,就再也不想回到动荡的日子。 所以当黑燕子再次提及要离开皇后的时候,他拉下了脸训斥她:“你懂什么?在江湖上杀人,跟着皇后也杀人,但皇后能给我们银子。” “银子就那么重要吗?” “银子当然重要,没有银子,你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你那个最爱的琪三公子,若没有银子,他能干成什么事?” 黑燕子一时无语,是啊,如果没有银子,他怎么能用那么好的香,穿那么好的衣服,喝那么好的酒。他怎么可以用那么高傲的姿态,让她做王府的婢女。 可是,父亲的银子上都是血腥味,这里面有承琪的血。 她感到一阵恶心,她不知道哪里错了,找不到反驳父亲的理由,也说服不了自己,默默地转身进了房间,她开始收拾衣服,承琪不在了,她已经无需再给他传递消息,她一个人牵过马,没有向父亲告别,她骑马离开。 纵马来到城外的一片树林,抬头一轮明月高挂,她才蓦然意识到,那个她爱的人真的不在了。她大声哭了起来,这么多天,她没有流过泪,但看到月亮,她再也克制不住。 在前往陕西的几个夜晚,从房间的窗户望出去,都能看到月亮。月光照进屋内,她借着月光望着承琪熟睡的脸,她的手轻握着他的手掌,感受到他的温度,听着他的呼吸,那样平静安详的夜,永远永远不会再有。 现在,他死了,她还活着,可是她活着,能做什么?纵情大哭之后,她调转马头,往西南方向而去,去江湖吧,去遗忘吧。 承琪醒来的时候,发现面具不在脸上,翻身起来到处寻找不得,正回想是不是昨天喝醉掉了,见承琅拿着面具进屋,连忙伸手去拿,承琅把面具往身后一藏,人往凳子上一坐,指着承琪道:“你给我老实坐在床上,不准下来。” 承琪见他面色难看,便爬回床上,盘腿坐着,老实不动。 “你别以为戴了个面具就可以乱来,喝成什么样子?”承琅粗着脖子,高声训斥。 “陆毅是贵州人,又常年生活在陕西,我能喝得过吗?” “知道喝不过还喝。你不是号称京城不倒翁吗?” 承琪笑了:“我那喝的都是花酒,他们行酒令又不行,赋诗也不行,所以每次我都喝得最少。碰上陆毅,巧劲使不上了,全得实干,哪成啊。” “知道不成,还这么糟蹋自己。”承琅拍了下桌子。 “那不叫糟蹋,哥,那叫义气。” “你知道义气,那你知道孝悌吗?” “哥,我错了,行不?以后再不喝了。”承琪合掌在胸,朝承琅不停地拜,他被气得笑了出来:“拜什么拜,我跟你说,你此去贵州,路途遥远不说,一路上还不好走,我跟顾加笑讲了,再出任何纰漏,我宰了他。所以,你若再这样不顾自己,他就会动手。” “他已经动过手了。”承琪摸脖子,感觉仍是疼。 见大哥火气渐消,承琪便问:“京城如何?”承琅将京城的事一一告知。 “皇上呢?” “身子不太好,我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不知皇上能不能听懂。”承琅道,“欧慎之查出齐王给辰妃下的毒,但涉及到琴妃宫里的小太监。欧慎之还会查。” 承琪点头:“刺客如何?” “刺客没逃走,留了下来。” 承琪眉毛一挑:“看来他要和卢俊杰当庭对质了,何必呢?” “他是豁出去了,也好,给你争取点时间。”承琅道:“你的人都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承琪换了个姿势,在床上踞坐着,用手撑着床,歪头道:“我们这样走,目标太大了,哥,我想去找肖家,借他们镖局的招牌,用押镖的方式,避人耳目。” “也好,我去找肖家。”承琅站起身,将面具递给他:“玉诤公子,请你悠着点。” “遵命。”承琪笑道。 陕西肖家,是由肖家老二当家,他在江湖上名头极大,长着一张特别大的嘴,人称“大口狮王”,一根长枪得肖老爷子真传,镖局的营生在陕西做得风生水起,黑白两道都得看他几分面子。 承琅带着顾加笑到肖府,肖狮正在院子里带着镖师们练拳,看到承琅进来,吃了一惊,虽然认得是平王府的小王爷,但平时交往不多,前不久平王去世,他去过平王府吊唁,送了礼,也是礼节。今天小王爷亲自来访,让他受宠若惊。 毕竟,陕西是平王的封地,威远镖局的生意还需要平王罩着的。 他立即迎了上去:“平王今日到访,肖狮感激涕零。” 承琅一笑:“肖二爷,早该来拜访,只是最近父王病故,王府事情多了些,耽搁了。” “哪里哪里,王爷来了,小的荣幸之至。”xbiQiku 说着,将承琅迎进大堂。 大家坐下客套寒喧之后,承琅开门见山地说:“肖二爷,本王今日来,倒是有一桩生意要交予你做。” “哦?”肖狮双眼发亮,平王的生意,做成了,也是他可以在江湖吹嘘的资本。 “不知王爷要小的押送什么?” “人。”承琅道。 “人?活人?”肖狮押了很多镖,人还是第一次。 “对,活人。”承琅身子往前倾了一下,低低道:“从陕西押到贵州去。” “东西是可以以件计,以重量计,但人,我还是第一次,不知王爷开价多少?”肖狮是生意人,提起价格,也是试探承琅这次让他护送的人的重要性。 “价格由肖掌柜定,我只要保人安全,还有一点,我这里自己也有十几个兄弟跟着,所以,你的镖师倒无需几个的。” 肖狮笑了,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他一下子明白了承琅的用意,但他假装不明白,故意皱眉道:“王爷,这不符合规矩。” “符合规矩的事,我还用亲自来找肖二爷吗?”承琅也笑道,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伸到肖狮面前:“钱不是问题,而且也无需镖局费力,这生意好做得很呐。” “从陕西到贵州,经四川,四川是肖老四的地盘,没有问题,但贵州是修王的封地,我们肖家没有分号。”肖狮道,“贵州的安全不敢打包票,但交给威远镖局的镖,我们从来不会失手,可是如果王爷硬是不用我们镖局的人,若有闪失如何?” 承琅点头:“我知道肖二爷担心什么,到了贵州,若有闪失,不计在威远镖局头上,我们自个儿承担。” 肖狮接过金锭,脸上堆起笑容:“平王果然不凡,肖某接了这单生意。请在这边写个单子,画个押,履行手续而已。” 承琅点头,示意顾加笑跟着镖师去填单,填完单子,肖狮拿来给平王盖印,瞧见押运物品那栏,写着“玉诤”两字。平王取出印章,低声道:“这单子,等到了贵州,务必销毁。”肖狮点头:“放心,唯听王爷吩咐。” 三天之后,戴着面具的承琪,和他的一干随从,与威远镖局的两个镖局启程往贵州出发。 随从由承琅从京城带来,共十二人,是高沐云在大内侍卫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死侍”,这些人一旦成为“死侍”,他们的名字现在还在侍卫名单上,但他们的身份等同于死人,如若战死,朝廷不会给任何褒奖,只勾去名字。 高沐云常年在禁军,对于宫中侍卫们是非常了解的,当承琅找到他需要他物色人员时,他很快地选了十二个人。最早跟承琪去陇南的那五个侍卫此次都不能同去,他们要留在宫中保护皇帝,一则皇上需要,二则他们都是侍卫中的干将,一旦长时间消失,会引人注意。 这十二个人,平时并不引人注意,只是寻常侍卫,却武艺高强,各怀绝技,年龄在20-35岁之间,正当盛年,年轻力壮,精力旺盛,可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而且绝对忠诚。 秘密地跟着承琅来到西安,见过承琪,一切准备妥当,他们挂着威远镖局的镖旗,伪装成镖师,押着马车往西南方向行进。 承琪坐在马车上,陆毅并不和他同路,而是自行前往贵州会合,他正好趁这段时间休息并且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京城,连着几天下雨,风很大,风雨中气温直降,齐王承瑀受了凉,一直咳个不停。他正好以此为借口不去见皇帝和皇后。自从把毒药交给琴妃之后,他终日惶恐,总觉得这事做得有纰漏,不该如此草率地把琴妃牵扯进来。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实在接近不了辰妃。辰妃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心,躲在宫中不见人,宫内的太监和宫女除了按辰妃吩咐去见皇上,其他人也都不见。 他花了点功夫,才了解到琴妃宫里的小太监平雀儿和辰妃宫里的宫女腊梅关系不错,所幸,他和琴妃还能说上话。 琴妃性格孤僻,不与人打交道,她讨厌承琪,却喜欢齐王。原因很简单,承琪长得太好看。她进入太子府第一眼看到承琪,她就从心里恨他,太子喜欢他,所有人都喜欢他,她一个刚嫁过来的侧室,竟然得不到府内人的重视,而一个平王府的公子,来太子府,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包括太子和太子妃,这让她难受。特别是她用针扎了承琪之后,太子满脸怒气地大声训斥她,更让她觉得自己竟然不如一个男孩子,即使是太子登基,她被封为贵妃,承琪依然是承珞身边最亲密的人。 齐王不同。 齐王第一次来太子府的时候,毕恭毕敬地问候了她,他比她年长,但对她礼遇有加,给太子妃送礼的时候从来不忘记她的那份。她从心里喜欢齐王,他没有承琪那样的美貌,也没有承琪那样的被人宠爱,有时候,他眼里偶尔露出的孤单,让她引为知己,她觉得他和她是同类人,他们都被人忽视,他们都懂得彼此。 齐王并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对待太子身边的人,都不能得罪,他一向处事低调,为人谦和,也不爱与人争抢,父亲的特殊身份让他学会了隐忍,对待什么人都客客气气。 多亏得那时候对琴妃态度好,现在他到琴妃宫中请安,琴妃对他态度极好,看他的眼神甚至有些热烈。 齐王送了琴妃一对青玉小碟,她笑盈盈地收了。问道:“齐王最近怎么不去皇后宫中了?” “琴妃娘娘是皇贵妃,也需来请安问候的。”齐王笑着答。 “来就来,以后不用带礼物了。”琴妃眼波流转,用她认为最勾魂的眼神望着齐王。 齐王假装不见,望了望四周,琴妃立即道:“你们都出去吧。”宫女、太监退了出去,她转身靠近他,问:“齐王可有话和我说?” 齐王一脸正色,道:“辰妃娘娘过些日子可是要生了。” 琴妃的笑凝结在脸上:“和我说这个,你是在讽刺我吗?” “我是替贵妃娘娘不值。”齐王凑近她,低声说:“辰妃如果生了男孩,将来登基,她就是太后,皇后娘娘是正宫,也是太后,但你,什么都没有。” “其他嫔妃本来就不受宠,可你十多岁就进太子府了啊,将来皇上龙御归天,娘娘的日子怎么办啊?”齐王火上浇油。 琴妃黑着脸不说话。 “我也是从小不受人待见,懂得这份痛的。”齐王伸出手去,轻轻抚了一下琴妃的手背,他内心极其慌张,但眼睛里却透着柔情。 “你们兄弟几个没有一个好人。”琴妃蓦地哭了起来。 “哎,这话哪能这样讲啊,我可是关心你的。”齐王搂住她的肩,用手替她擦眼泪,他的心呯呯直跳。 琴妃破涕为笑,但又沉着脸问:“那她都要生了,怎么办?” “我有一个主意,只是,娘娘你敢不敢?” 琴妃盯着齐王的眼睛,那双眼睛露出的光让她浑身一抖,他手里的纸包既是生,也是死,无论接或者不接,她的日子将不再安宁。 “接下来,你只要说自己身体不好,在宫中歇着就成。”齐王见她接过纸包,后退两步作了揖,告辞离开。 事情开始得很顺利,但是欧慎之带了个琵琶女进宫之后,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他不敢进宫,早知道让腊梅一下子都放了,直接毒死算了,本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看来心软真的不行。 但我承瑀哪做过这等事啊? 他的额头冒汗,人却在发冷,一个雷打下来,他猛然想起,有一个人,他必须去处理掉。 第42章 入边城:换命 望春楼依然很热闹。 彭掌柜像往常一样招呼着客人,满脸堆笑。京城的王公贵族,来望春楼喝酒,不仅仅因为酒好,还因为望春楼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个高端会所,是身份的象征。 齐王承瑀要了一个大包间,今天开诗会。 来参加诗会的,以往都是和他交好的文人,但今天有所不同,官员多了不少。 琪三是当今皇上的红人,齐王可能是未来皇上的爹。 何况,琪三已经死了。 “琪三人不在,位置要留着。”齐王阴沉着脸,对一位正准备坐在他身边的人冷冷地说。 那人是翰林院学士李明亮,原本想坐到齐王身边和他套个近乎,没想到挨了一冷脸,便悻悻地坐到下首。 陈子清见状淡淡一笑,齐王的诗会他自然要来参加,并且也想看看齐王到底准备做些什么。琪三人不在,陈子清的事情照做,全国各地联络点的信息传送依然保持畅通,中央集权制的体系运行,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受到影响,何况琪三本并未在朝廷任职。 联络点是皇帝直管的秘密信息传输通道,给臣子的密信,并不通过驿站到达,而是由联络点的密使传送。 承琪给皇上的密信,通过联络点到达承珞手中,他的署名是“玉诤”,但承珞太熟悉他的字了,一见之下,几乎跳了起来,他强压着心头的激动,仔细阅读手中的信。 承琪在信里提了三件事:一,自己将前往贵州见修王,二,玉佩在皇后手中,无须再搜查他人,三,密切关注齐王。 难怪,承琅对他说自己和承琪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辅佐皇上的。当时他听了心中犯嘀咕,却未多想,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承琪啊,你连朕都骗,骗得我心肝宝贝不知道哭了多少回,真真可恨啊。 承珞将信看了两遍,就着烛火烧掉。 皇后果然歹毒,玉佩在她那里,无疑就是她派人刺杀承琪,但现在,承珞还得忍着,别说未拿到玉佩,就算在皇后宫中找到了,她也会说是她派人去杀了刺客的。自己要做的,就是提防好她,同时,关注好齐王。 辰妃的事,虽然没证据,但一定和他有着干系,而背后,肯定仍是皇后的指使。 齐王搞诗会,陈子清接了皇帝的密令前来暗中观察。 等座中人基本坐满之后,齐王举杯起身,冲大家一扬手道:“承蒙各位赏脸,来参加本王的诗会,今日以诗会友,本王先干为敬。”说完仰脖喝下,众人纷纷举杯干了,自是一片阿谀之词。 时近中秋,便有人提议以“秋”“月”“酒”三字为韵赋诗,齐王点头称善,大家便各自沉吟,在腹中咬文嚼字起来。 陈子清望着齐王身边的空座位默默喝酒,如果承琪在,他今天会做什么?喝酒、赋诗?还有呢?他会看齐王哪些方面?他记得承琪说他看到的和别人不同,你陈子清有双不一般的眼睛,那么,今天我这双眼睛能看到什么? 齐王平静的表情下,透着隐隐的不安。他的眼睛时不时地往门口瞟,门口站的是齐王府的小厮波波,陈子清一瞥之下,看到他也正探头往房间里张望。 他的眼睛与齐王的眼睛对上,波波点了点头,齐王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陈子清见状,也起身跟了出去。 齐王的身影闪进了另一个包间,波波见陈子清出来,满脸警惕地望着他,他假装去茅房,漫不经心地走过包间前,竖起耳朵全力听,却未听到有任何动静。 走下楼,见到彭掌柜正站在柜台前吩咐小二招呼客人,他踱步过去,假装不经意地问:“彭掌柜,今个齐王在你这里可是花大钱了,开了几个包间啊?” 彭掌柜一见陈子清,立马笑道:“陈大学士,你现在跟着皇上,可见得忙,好久没来了。” 陈子清道:“可不是,琐碎的事多,今儿借齐王之福,得空忙里偷闲。”他抬头指了指二楼:“琪三公子的包间,现在齐王常用?” “可不,齐王可是王爷。琪三嘛,只是个公子,何况人不在了。” “彭掌柜真是,人走茶凉啊。”陈子清哼了一声。 “小人哪是这意思啊,小人是说,这包间自然给琪三用,只是现在他也用不上了不是。”彭掌柜叹了口气,“可惜了啊,生意都受影响了。” 陈子清眼睛瞟着“在春山”包间的门,又和彭掌柜随意聊了几句,却仍未见齐王出来,不好多耽搁,只能慢慢上楼。 在席中坐了有一刻钟左右,陈子清见承瑀回到房间,坐下来用绢子擦拭额头,他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眼神里透出坚定,这在齐王身上很少见到,陈子清冲他举起酒杯,正巧齐王往他这里望来,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喝了口酒。 众人挨着座位一个个将自己的诗吟诵出来,陈子清也应和着吟了三首,却见齐王一直含笑点头,眼神却空而无物,全然心不在焉。 齐王是借这个诗会来见一个人,只是,他需要见谁,要用这么大的举动来掩护? 陈子清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刚才自己回到房间时,这个房间少了谁。 除了齐王,翰林院李明亮不在,御医苑方太医不在,刑部员外郎李柄直不在,还有一个是京城有名的文人相权。 他睁开眼,扫了一下座位,这几人目前都在座,相权和方太医是齐王回来之前进房间的,另两个是在齐王之后。 这四个人,齐王最不容易见面的,是方太医。 陈子清面色一凛,如果要给皇妃们下毒,太医无疑很方便,但这也太容易让人怀疑了,齐王会蠢成这样? 想到这里,陈子清不由皱了眉,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有人正盯着他看,不是齐王,而是……他顺着目光注视的方向,转头一看,居然是站在门口的波波。 这个小厮,每次喝酒都陪着齐王一起来,自己也曾给过他赏赐,平时笑嘻嘻,但今天的神色很不对。 先从这几个人查起吧。陈子清再次端起酒杯,默默地观察着席间的每一个人,尽量不让波波起疑。 两天之后,内宫传出信息,琴妃娘娘自缢了。 内务府刚审过平雀儿,他才说出药是琴妃娘娘给的,皇帝这里还没有去找琴妃,她倒自己先死了。 问题是,是自杀,还是谋杀? 内务府的大总管伟公公颠颠地来找皇帝,他的腰不好,走路时总要撅着臀,承珞看到他,便说:“伟公公,朕和你说过,多贴几贴膏药,别等严重了下不了床。” 伟公公跪下磕了头,好不容易爬起来道:“皇上,琴妃娘娘的事,是不是要刑部来查啊?内务府审了宫女和太监,都说是娘娘晚上独自一人在寝宫,没有人看见她自缢,事情还是有些蹊跷的。” “朕听说她有绝命书?” “桌上有一张纸,写了三个‘恨’字。”伟公公从袖中将纸拿出来递给承珞。 承珞一看,确是琴妃笔迹,三个‘恨’字写得潦草,说明写的时候心情极其混乱。 “着刑部来验尸吧。”承珞侧头想了一下,又说:“大理寺一起。” 伟公公恭身退出,陈子清从柱子后绕了出来,对承珞说:“如果齐王是要将琴妃娘娘灭口,需要有杀人者,也需要有验尸者,造成自缢假象,大家就会认为娘娘是畏罪自杀。” “你说李柄直那天席间离开过?”承珞问。 陈子清点头:“如果他带仵作来验尸,那就可以肯定了。” 可是,刑部派来的人并不是员外郎李柄直,而是司主事王珏。 大理寺派来了陈兴。 众人一起来到琴妃宫内的厢房,琴妃的尸身就躺在那里,仵作小心地揭开她身上的白色锦布,仔细地查验着她的面部、颈部、双手。 王珏和陈兴在一旁看着,都不说话。 这皇宫内,最近事情太多了。 辰妃被琴妃宫里的太监买通宫女腊梅下毒,而小太监平雀儿交待毒药是琴妃给他的,现在,琴妃自缢身亡,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但,琴妃的毒药从何而来?琴妃害辰妃的原因是因为辰妃要生下皇帝的孩子?琴妃自己不能生育,这么多年了,她为何偏偏给辰妃下毒?其他嫔妃之前的流产,和她有关吗? 疑问还没有解开,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何况,她也未必是自缢。 陈兴一手搭在剑柄上,一边紧皱着眉头盯着仵作的每一个动作,王珏的表情不似陈兴那样严肃,反而有些轻松,只要认定是自缢,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他环顾着房间的布置,这是一间厢房,却也富丽堂皇,桌椅都是楠木制成,桌上、博古架上,放着各式的花瓶和摆件。他的目光被一座玉山子吸引过去,他走近凑过去仔细看,这玉山子雕刻的是八仙过海,八个人分散在山子的各处,手拿法器,面目栩栩如生。 皇家的东西到底不是一样,雕得真好。王珏在心里叹道,这玉山子若去卖,估计能卖几百两银子吧。 陈兴见他走开,眼睛瞥了一眼,看到他一脸赞叹的表情望着玉山子,陈兴鄙夷地歪了下嘴,刑部的人,都和他们上司郭毖一个德性。 “大人,小的仔细验过了,琴妃娘娘确是自缢而亡。”仵作给琴妃盖上了布,垂首道。 “好。”王珏转过身来,“你写一份详细地报告呈上来,我们这就回刑部禀告。” “如何确认?”陈兴问。 “自缢身死者,两眼合、唇口黑。娘娘是勒在喉上,即口闭牙关紧,舌抵齿不出。两手紧握大拇指,喉下痕紫赤色,直至左右耳后发际,横长一尺。这些特征符合自缢身亡。”仵作答道。 “为何不是被人勒死后悬挂房梁?”陈兴又问。 “如果是被勒死后再挂,颈脖处必有两道勒痕,而外力勒死,往往死者的舌头上会有伤口,但娘娘没有,而且眼结膜也未曾出血,这都说明娘娘是在梁上直接缢死,而不是被人勒死后再悬梁。”仵作又答。 “行了,陈兄,我们刑部的仵作,是不会出错的。”王珏拍了拍陈兴的肩,“回去交差吧,这事就这么了了。” “在梁上直接缢死,而非被人勒死后悬梁。”承珞看着刑部的报告,喃喃地道,“可朕总感觉不太对。” “臣也觉得。”陈子清道,“这事范大人如何看?”他指的是太理寺卿范波。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范寺卿也认为琴妃自缢的。”承络道。 “我们都没有杀人的经验,实在是不懂如何杀掉一个人又不留痕迹。”陈子清苦笑道。 “你这么一说,倒好像要破案,还得先要会杀人。”承珞一拉脸,“这事先这样吧,过几天朕就给琴妃出殡,虽然她害了辰妃,但毕竟是后宫之事,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 陈子清点头:“懂得。” 承琪已经进了四川,正在客栈休息,问顾加笑:“如果要你去做这件事,你如何做?” 顾加笑一握拳头:“一拳打死。” “这不成,要做成自缢,查不出来的那种。” 顾加笑摇头:“我不成,第一,我进不了宫,第二,我无法把她弄晕了再挂在梁上,因为无论哪种方法弄晕,都会在身体上留下我揍她的印迹。” “如果不用打她呢?比如迷药?江湖上常用的。”承琪沉思道。 “那怎么混进宫呢?除非是她的身边人。” “如果你混进宫,只能扮成太监吧?”承琪对着顾加笑笑着说。 “公子你说的,我还能装成宫女不成?” “可是,琴妃宫里的太监,大家彼此都熟,多了一个陌生面孔,总会让人怀疑。”承琪仍皱眉,“难道还是身边人?” “内务府可都审过了,没有陌生人,当时也没有人在琴妃身边。” “那就是破绽。”承琪道:“贵妃睡觉,宫女要站一边侍寢的,怎么可能身边没有一人?我和皇上睡觉,外面还站着太监宫女呢。” 顾加笑道:“也是啊。”他眯起眼睛看着承琪,承琪脸微微一红:“别乱想。” “我没有乱想。”顾加笑笑了。 “除非他们都在撒谎。”承琪道,“御医苑自然有可以让人昏睡的药,等她睡着了,把她往梁上一挂,结束。” “所以,”顾加笑眼睛一闪。 “所以,内务府严加拷问琴妃宫中的太监宫女,大理寺去查查那位方太医。”承琪接嘴道。 果不其然,内务府把每个太监宫女单独分开审,一顿毒打,两个太监就招了。说是方太医来给琴妃问诊,让她吃了药,等她睡着了,让他们如此这般把琴妃吊到梁上。方太医给了他们每人一百两银子。至于那几个字,是琴妃那天下午生气时乱涂的,正好用来当做绝命书。 内务府将太监的招供刚报给承珞,大理寺那里传来的却是方太医已服砒霜自杀。 “两个太监,廷杖打死。”承珞道。伟公公点头应着。 “只是方太医,真的是自杀吗?”范波自言自语道。 “服砒霜能看出是自杀还是被人下毒的吗?”承珞问。 “看不出。”范波摇头。 “至少,这砒霜是和辰妃的毒药一样,目前看来,下毒的人就是他了。” “皇上,只能查到这一步了。”范波有点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 承珞望着他,心中暗自生气。范波对自己忠心是不用怀疑的,只是办事能力差了点,比不上陈灿。可惜陈灿死了,否则,这案子还需要承琪远在四川给自己写密信吗? 承琪,还真是有杀人的经验啊。承珞苦笑着心想,他可比朕狠。 第43章 君子身:裂缝 中秋刚过,卢俊杰到了京城。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进京。 三司会审,规格够高,但不应该给他卢俊杰。 这次实在是莫名其妙地被冤枉了,但他也明白,拿他开刀,实则是针对李相。 他们对他还算客气,问的时候请他坐着,也未戴镣铐,还敬了茶。毕竟现在只是问讯,不能光凭刺客的一句话,就给一位朝廷命官定罪。 第一次问讯,范波未曾出面,大理寺这边是由方省直来问,少卿黄立标坐在后堂听,而刑部却是由侍郎黄旨俞代表,都察院那里,左都察御史张权量自己来了。 方省直一望自己官位最低,便不开口,和黄旨俞一起瞅着张权量。 张权量开口道:“李刚官居太尉,却被刺客刺杀,这事关国家大体,原不想让卢刺史不远千里远道入京,但刺客言及此事为卢刺史安排,不得不请卢刺史前来问话了。” 卢俊杰端坐在椅子上,朝张权量拱手,道:“张大人,此事下官实在不明白如何牵扯进来,”他顿了一下,又道:“这明显是刺客自知必死,拖人下水。傻瓜都看得出来。” 张权量等人面色一变,方省直道:“理解卢刺史的心情,但大理寺审案也得走流程,和大人有没有关系,仍得要审了才知道。” 衙役将刺客带上堂,他手脚戴着铁镣,虽举步艰难,但依然挺直了身板。 进得堂来,他并不下跪,见到卢俊杰,对着他哈哈一笑:“卢大人好啊。” 卢俊杰一见刺客,面色大变:“居然是你。” 这人他不仅认得,而且还很熟悉。 他是吴州府的参将丁小刀。卢俊杰刚到吴州,众下官念着欧慎之的好,对他保持距离,只有丁小刀力挺他,处处维护。 卢俊杰刚开始并未对他上心,只认为他是为了讨好新任上官而为,但后来一件事让他改变了看法。 这件事虽然不太好启齿,但丁小刀的确帮了他的忙。 初到吴州,卢俊杰宴请地方名流,结识了当地著名的文人沈庆。沈庆参加了刺史的宴请,也经常会请卢刺史到家中游园、赏花、喝酒。一来二去,两人倒是交上了朋友。 沈庆是吴州有名的风流才子,写诗、画画、书法俱佳,还颇有女人缘,家中正妻娇美不说,四个妾个个貌美如花。 原本你沈庆有几个老婆和卢大人也没有关系,偏偏卢大人却看中了一个。 这个女子是沈庆的三姨太太夭夭。 夭夭人如其名,不仅身材丰腴,且艳若桃花。沈庆极其喜欢,为她画了很多仕女图,都和桃花有关。 卢俊杰有一次到沈庆家喝酒,正巧夭夭生日,沈庆特意让她出来给卢大人敬酒,这一敬,完全把卢俊杰迷住了。 他念念不忘,魂不守舍。身为吴州老大,却得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实在是他心头的遗憾。 沈庆不知道卢刺史的心思,每次请大人来,总是炫耀自己的女人,把夭夭和其他姨太太轮番给大人敬酒、歌舞,撩的卢大人心痒不已。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沈府来了窃贼,被沈庆发觉,正要喊人一起捉拿,不料被贼一刀给刺死了。 沈府的人报官,卢俊杰自是派人去查案,参将丁小刀身为吴州人,熟悉当地情形,在官府多年,经验老到。到沈府一看,便知偷窃是假,杀人是真。 既然沈庆已经死了,他的几个女人除了有孩子的,分了家产,其余两个未生育的,拿了沈府的钱回娘家另行改嫁。 夭夭回了娘家。 卢俊杰自然要去的,很快夭夭就进了刺史府。 丁小刀抓住了窃贼,他没有将之带回衙门,而是一刀砍了。 然后,他只对卢刺史说了一句:“人,我解决了。” 从此以后,卢俊杰和丁小刀的关系突飞猛进。许多不好办、不上台面的事,卢俊杰都交给丁小刀去办,而丁小刀的能力着实让卢俊杰十分满意,包括他找到了欧清瑶的住址,带着卢俊杰和京城官差一起去接她回京。 所有这些,都让卢俊杰十分满意,但这次刺杀李刚,怎么会是他?他什么时候又和李刚扯上事了呢? 而且还居然诬陷自己? 刑部侍郎黄旨俞一看两人果然认得,一拍桌子道:“究竟何人指使?为何而为?老实招来。” 丁小刀哈哈一笑,依然抬头挺胸,不再说话。 张权量看卢俊杰一脸迷茫,确像是不知情,便道:“卢大人是否认得此人?” “他是我吴州府内的参将丁小刀,但下官的确不明白他为何要刺杀李太尉,并且还诬陷于我。”卢俊杰照实回答,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据他所说,他和太尉有仇。”方省直道。 卢俊杰摇头:“未曾听说过。” “不是我与李太尉有仇,而是卢大人与太尉有仇。”丁小刀突然开口道。 “胡说,太尉对我卢某有恩,何来的仇?”卢俊杰大声道。 “恩是什么?安排你当吴州刺史吗?”丁小刀笑道。“你父亲当年在泰州时,被人陷害入狱,陷害你父的人就是李刚,你早就知道,此次入京,不是你安排我的吗?没有你的拜贴,我怎么入得了太尉府?” “你胡说。”卢俊杰站了起来,手指着丁小刀,因为激动,手不停地颤动:“我父亲入狱,是他自己犯了王法,并非有人陷害。” 张权量三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并未出口制止。 “哎呀,卢大人,你怎么这么健忘?你明明和我说过,你父亲在泰州做知府时,因为反对李刚当年的赋税令,不肯在百姓头上增加税,被李刚以收受百姓贿赂,违反朝廷命令,欺骗皇上等罪状诬陷入狱,最后死在牢中。你还说,家里搜出来的千两银子都是李刚让人偷偷放在府里的。此仇不报,你卢俊杰就不是人,可是你说的?” 丁小刀一口气地说着,不给卢俊杰辩驳的机会。 “你,你……”卢俊杰只是用手指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回大人,小人吴州参将丁小刀,受吴州刺史卢俊杰之命,前往京城刺杀太尉李刚,是报卢俊杰的私仇,他答应小人事成之后给小人银子千两,但小人想着他拿不出这些银子,而小人的命却要丢了,所以才将他供出来,也好歹给死去的李太尉一个说法。”丁小刀朝着张权量三人道,语气平静,表情安详。 张权量略一沉吟,道:“先将两人都押下去,此事本官将好好查了再审。” 三人再加上范波、黄立标,以及刑部尚书郭毖,都到了皇宫向承珞汇报。 承珞靠在龙榻上,手捏着玉手握,缓声问道:“这事,你们怎么看?” “太尉已死,死无对证。卢俊杰自是否认,凭丁小刀一人之言,万不可信。”方省直官最小,见众人不说,他便先开了口。 “得查卢俊杰父亲的事。”张权量道。 承珞皱眉道:“先帝时候的事情了,当年的老臣现在还在的没有几个了。” 黄旨俞接嘴道:“刑部当年有档案的,查一查便知。” 张权量摇了摇头:“档案未必是真相,先查查看吧。” 黄立标突然开口道:“我在后堂听了,从语气中感觉到这个丁小刀,说话完全合乎逻辑,一丝不乱,一切都像准备好的一样,反而有蹊跷,能否查查这个人?” “派人去吴州,查丁小刀。”承珞道,“让大理寺的陈兴去吧。” 范波听了笑道:“皇上居然知道陈兴。” 承珞点头:“我自然知道,陈兴办案能力颇高,人才,就辛苦他一趟。” 陈兴第一次来吴州,吴州正是秋高气爽,金桂飘香。他立刻被此地的风景迷住了,而且,女人也漂亮。个个身材娇小却风姿绰约,打扮清新脱俗,不似北方艳丽,却自有一种风情。 怪不得,连皇上都喜欢吴州女子呢。 陈兴心想,皇帝的风流韵事大街小巷传着,他自然也听得到。 只是当年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欧慎之在京城,这事他不说,谁也不知道真相。 查丁小刀倒不难,他在吴州城内还是很有名的,为人豪爽,爱交朋友,与人交往极讲义气,所以找了几个人问,大家都对他颇有好感。 只是表象,陈兴心中明白,一个人若要隐藏真实的身份,他做的事越明显越张扬,就越要掩盖什么。 他要掩盖什么? 这丁小刀孤身一人,之前和老母亲住在一起,前两年母亲去世,他便一直独居,也不曾婚配。如果我要找杀手,这样的人最合适。 问题是,找他的人,是卢俊杰,还是另有其人? 陈兴坐在茶馆里,想听听茶客们的闲聊,收集点信息,却不想他们所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如叽叽喳喳的鸟语。这吴中方言与京城相差太大,陈兴一边喝茶一边苦笑。昨日找了几个人问话,费了好大的劲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看来得找个能说官话的人。陈兴四处张望,目光却与进门的几个衙役相碰。 为首一人目光凶狠,盯着陈兴,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打听丁参将的事?” 这人官话讲的不错,陈兴笑了,吴州的官民关系不错嘛,这么快,官府已经知道我在调查丁小刀了。 陈兴未并说话,只默默地喝了口茶。来人坐在他的对面,将腰间的刀鞘取下,放在桌上。 陈兴瞧了一眼,,也将自己的剑取下,放在桌上。 那人一见剑,面色一变。 承琪的剑鞘黑漆描金,绘有五爪金龙,剑柄上镶有五色宝石。 “你到底是何人?”他一拍下桌子:“如何有这剑?” 陈兴一翻眼睛,笑道:“这剑是稀罕物吗?” “这剑是平王府公子的,你是平王府的?”那人盯着陈兴。 陈兴倒有些奇怪,这吴州府的衙役,如何认得琪三的剑:“既然你知道这是平王府的剑,也该知我是何人。我且问你,你又是谁?在吴州府担任何职?” 来人却不答话,一挥手:“此人来路不明,有公子之剑,非盗即匪,抓了。”其他衙役立即围了上来,作势来抓。 陈兴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大理寺的牌子,举起高声道:“我乃大理寺司直陈兴,奉当今圣上之命,前来吴州调查太尉之案,尔等当竭力配合。” 众衙役一看,纷纷单腿跪下,为首之人拱手道:“不知是大理寺陈司直,多有得罪。”陈兴指着他道:“这位兄台,请借一步说话。” 为首那人道:“陈司直,在下吴州府参将吴三。” “好,吴三,我本想暗自调查,但现在身份已露,有些事我就得问你了,你将所知道的事无俱细告知于我。” 吴三点头,两人坐下,重又叫了壶茶,慢慢喝着。 陈子清约了齐王喝酒。他很后悔自己动作慢了,还没有查出端睨,方太医那里已经动了手,又是两条人命。显然方太医也是被灭了口。 约齐王,陈子清没有把握能探出什么,但心中有股气堵着,不吐不快。 齐王承瑀从波波那里得知陈子清在诗会的异常,他常伴皇帝左右,倒不得不防,他还记得陈子清与承琪第一次见面,也是喝他的酒,他俩后来单独去了其他房间,不知谈了什么。 对于承琪笼络人的本事,齐王是佩服的,这似乎是天生的,他学不了,但他已经死了,陈子清或许可以为自己所用。 两人都抱着各自的心思,交杯换盏,几杯下肚,齐王望着窗外的灯火笑道:“陈兄你看,这京城的夜晚灯火灿烂,十分迷人。” 陈子清只瞥了一眼,道:“可惜有人看不到了。” 齐王收起笑容:“陈兄可有所指?” 陈子清道:“每天都有人死,死了的人自然看不到。” 齐王不语,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诗会那天,齐王还留着琪三公子的座位,着实让人感动。” “少了琪三,这世间就少了几分乐趣。”齐王叹道。 “至今未捉到凶手,即使捉到了,也不过是受人指使而已。”陈子清摇摇头,“倒是三司会审卢俊杰,似乎案情复杂,变得有趣。如果琪三公子还在,不知他会如何处理?” 齐王丢下筷子道:“是不是天下所有人都认为琪三是最聪明的?” “那倒不是。”陈子清笑道:“琪三作诗不如你我,画画也很一般,书法虽然漂亮,但也称不上大家。他只是比我们更懂得欣赏和爱惜。” “你倒很懂他。”齐王又喝了口酒,面色阴沉。 “死了就死了,死了能掩盖很多事情。没有机会再去了解了。”陈子清将手中酒杯转了个圈,望着杯子上的牡丹花。 “今天陈学士似乎有话要和本王讲。” “我常在皇上左右,看皇上每日操劳国家大事,朝中百官理应尽力辅佐,共同治理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可是,这天下,却是有些人想要夺的。”陈子清用力将酒杯放在桌上,抬眼望向齐王。 “皇上勤政爱民,谁敢有这样的忤逆之心,灭九族的。陈学士说这话,若空口无凭,犯下的诬陷之罪,可是重罪。” “至少有人不想让皇上有后。”陈子清顿了一下,继续道:“皇上若没有嫡子,那么,皇后娘娘的继子,是不是就是未来皇帝呢?” 齐王的脸色发青:“这天下共知的事情,你何苦来问我?再说,是皇后娘娘喜欢我家宗光,由不得我。” “谁受益,谁就是最大的嫌疑。”陈子清不看齐王,继续说:“齐王要想撇干净,看来很难了。” “等辰妃娘娘生了再说吧,本王如何,自有公道。”齐王沉着脸:“以后,这酒看来不能和陈学士喝了,太无趣。” “这事若不了结,这酒就不会喝得有趣。”陈子清淡淡说道,眼睛望向窗外,外面的吵闹声、嘻笑声、乐曲声依旧,此刻听来,却全是嘈杂。 第44章 法云寺:寄名 进入四川,山更多,路也不好走。威远镖局一行十几个镖师,押着一辆马车,这天到了渝城。 寻了一家客栈住下,镖局的王镖师来向承琪道:“玉诤公子,你且歇着,我去威远镖局四川总局换个路贴,有了这个路贴,在川内行走方便。” 承琪点头道:“辛苦王镖师。”等他走后,承琪对顾加笑道:“我们去街上走走。” 入川来,虽然路上颠簸,但空气极佳,让承琪感觉舒服不少,胸中的压迫感也少了许多,精神不错。 顾加笑道:“陪你走可以,不过你不能惹事。” “我何尝惹事了?这次入川,本不让人知道,我只四处走走看看。” 他摸了一下脸,问:“戴面具引人注目吗?” “你不带也引人注目。”顾加笑哼了一声。 承琪笑道:“那还是戴着吧。你别总像看犯人那样看着我,我哥是唬你的。” 两人在街上走着,街道两旁商店林立,酒馆饭店茶楼,还有卖当地特产的各种商店,十分热闹。 “果然是西南重镇,热闹不输京城呢。”承琪边走边看。 有人看到戴着面具的他,会停下脚步好奇地指点。入了川,戴面具之风就不流行了,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习俗都不一样。 街上也有穿着藏族、苗族、黎族等少数民族服装的人,他俩未曾见过,互相好奇打量。 很有意思。承琪心想,不出来是看不到这些的,虽然服装不同,但依然是我朝子民,他们生活如何,也是需要朝廷关心重视的。 正想着,顾加笑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按到墙上,同时伸手将他的头往下按去,身体紧贴着,在他耳旁低声说:“黑燕子,和肖老六在一起。” 承琪不动,透过顾加笑的肩膀,他往街上望去,果然见黑燕子和肖老六并肩走着。两人边走边看,有说有笑,黑燕子的头转向这边,像是无意识地一瞥,承琪立即低下头。 顾加笑背对着街,微侧着头望着黑燕子他们走过,才松开承琪。 “他们怎么来了?”他皱眉问道。 “先回客栈再说。”承琪提起长衫下摆,举步往回走。 黑燕子突然转头回望,看到一个穿白衫的背影,她愣住了,肖老六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转过身继续走,却又忍不住回头去望,那背影一闪,已消失在街角。 回到客栈,承琪叫来镖局的另一位镖局,问他:“到了一地换路贴,需要查验货物吗?”毕竟,此次威远镖局押的货物是他。 “一般情况下都贴着封条,不查验,只数件数。”那镖师道,又看了一眼承琪道:“这次钾运的是公子,这个没有先例,不好说。” “也是。”承琪笑了,盘起腿坐到床上,“要不我也贴个封条?” 顾加笑坐在一旁,望着他道:“贴哪里?只能贴嘴上。” “你若猜出黑燕子如何来了四川,便依你。” 顾加笑摇头:“这我哪能猜出来?莫非皇后那里得知了风声?” 承琪想了想道:“我感觉不是,肖老六肯定是要去镖局的,我们不管他,如果王镖师拿到了路贴,先走。” 过了会王镖师回了客栈,却道肖四爷要亲自查验,看人是否安全,才肯给路贴。 “肖家人做事还真谨慎。”承琪站起身,对着王镖师说道:“只能去一趟肖府了,烦请王镖师带路。” 肖豹拿着王镖师给他的二哥的信,信中写着平王府的镖,送一个叫“玉诤”的人去贵州,到四川给个路贴就行。 按理看了这封信,肖豹无需见人,但他充满了好奇心,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押运过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平王府找到威远镖局呢?他很想见一见。 王镖师刚走,却见肖老六带着一女子进了府,一进门,肖老六就喊:“四哥,老六来了。”肖豹将信放进袖中,威远镖局的规矩,非本局接的镖是不能过问的。他不必让肖老六知道陕西的这趟镖。 “老六,你怎么来了?”肖豹迎上前去,肖罴指着黑燕子道:“这位黑燕子姑娘,要来蜀中逛逛,我就当个向导,带她来了。” 黑燕子冲肖豹拱了拱手,肖豹道:“黑燕子?你与黑蝙蝠是何关系?” “黑蝙蝠是家父。” “失敬失敬,里面请。”肖豹带着他们进了中堂,同时招呼人去喊肖夫人。 黑燕子离了京城,拉过马头往西南方向走,漫无目的,白天依然伏在马背上睡觉,这马就自行带她往陇南行去。 等黑燕子发现,既然已经到了陇南,干脆去找肖老六,反正也没事,有的是时间。 肖罴见到她来十分高兴,殷勤地招待了几天,见她仍是闷闷不乐,便提议到四川玩玩。 黑燕子反正无事,随着肖老六一起到了渝城。 不一会儿肖夫人到了堂中,众人坐着喝茶聊天,肖老六好久未见四哥,自然是话匣子打开,不停地说。 肖夫人和黑燕子轻声地说着,时不时地发出笑声。 这时有人来报:“王镖师带货来了。” 肖豹站起身,对肖老六说:“我去厢房验个货。”肖罴点头,镖局规矩,不是本局接的货,是不能接触的。 肖豹来到前厅厢房,见王镖师带着一个戴面具的年轻人正在等候。 肖豹上前,拱手道:“可是玉诤公子?” 年轻人也回了礼,点头道:“正是。肖四爷好。” 肖豹请他坐下,道:“有劳公子跑一趟,但规矩如此,要确保货物安全。” 听到“货物”,玉诤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他仔细打量着肖豹,不到四十岁,但胡须已白,双手关节粗大,青筋直暴。 肖豹也在观察着他,一袭白衣,黑发披肩,戴着半截饕餮纹青铜面具,看似狰狞,但露出的下半部分脸,却是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不知是何家的贵公子?肖豹暗想。 “肖四爷验过了?”玉诤缓缓道。肖豹笑着点点头,“威远镖局名震天下,果然有不寻常的做法。”玉诤也起身:“烦请肖四爷给路贴,我要尽快上路。” “有了路贴,在四川各地分号,威远镖局能保证公子安全,但到了贵州……” “到了贵州,就无需威远镖局再护送了。” “好,我立即去取。请公子稍候。”肖豹转身往院内去。 玉诤在厢房站着,背负着双手欣赏墙上的画。转过身,却见黑燕子正站在门口望他,两人同时吃惊后退,玉诤不由抬手用袖将脸蒙了,黑燕子扒着门框,身体发抖。 她在大堂坐了会,对货物好奇,起身要去看看,肖老六说:“镖局有规矩,不是本局接的不能去看。” 黑燕子笑道:“我又不是镖局的人,看一眼就回来。” 她到厢房前,见肖豹离开,便进前去张望,先是看到背影,这回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那是她太熟悉的身影,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虽然戴着面具,但那嘴和下巴,即使他迅速地用袖挡住,她依然认得。 承琪挡了之后就后悔了,这个动作明显把自己出卖了。 他把手放下,见黑燕子站在门前眼泪巴巴地望着自己,冲她摇了摇头,她伸手抹了眼泪掉头就走,肖豹迎面走上,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路贴已经拿到,承琪回到客栈,天色已晚,大家正在准备明天的行装。承琪对顾加笑说:“等下黑燕子来,就让她见我。” “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是黑燕子。”承琪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屋。 果然,不多久,黑燕子就到了客栈,顾加笑见了,开了承琪的房门,两人互瞪一眼,黑燕子举步进了门。 承琪刚洗完脸,面具放在一边,既然已经知道,便不再戴上,刚转头,黑燕子就扑了上来,拳头捶向他胸口,一边哭道:“你个混帐,你个大骗子。” 唬得承琪连忙去抓她的手:“别乱捶,我的伤。” “干嘛骗我?”黑燕子收回拳头,恶狠狠地瞪他。 “我又没骗你一个,骗的是天下人。”承琪放开她,笑着说。 “你还笑。”她咬住嘴唇,“为什么这样?” “我不希望到哪里都有杀手跟着。比如你。”承琪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喝。 “我离开我父亲了。”她也坐下,对他说:“我不想再做这事了,但我父亲不愿意,皇后又给了他一大笔钱,要他再找人。” “哦?”承琪目光一闪:“血鹰的成员都是临时招募的吗?还是有固定的人?” “有一批固定的,做事的时候,他们根据任务需要再去找人。” “你有名单吗?” “我知道一部分,不全。”她见到承琪满眼笑意地望着她,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你想要吗?” “你给不给?” “给你,有条件。”黑燕子蓦地涨红脸,咬住嘴唇。 “什么条件?”承琪先是笑着,看着黑燕子的表情,他也突然红了脸,站起身往一旁闪去。 顾加笑站在门口,突然见黑燕子拉开门从屋里冲了出来,满脸通红地从他身边掠过,他的脸上居然飘到了她的一滴泪。 不及多想,他转身进了屋,见到承琪面色苍白,右手下垂,见他进来急呼:“快,脱臼了。” 顾加笑上前抓住他的右手,一手按肩,一手将右手往上一抬,轻微的“咔嚓”声,承琪嘘了口气。 “你俩干啥了?还打起架来了。” “我现在打不过她了。”他左手捂住右肩,右手抬起来转了个圈。 “你以前打得过她吗?”顾加笑笑着问。 “以后,她再来,你就在我身边。她碰我哪里,我就剁你哪里。” 顾加笑下意识地往下身捂去,看承琪脸色铁青,忍不住说:“其实她也蛮好的呀。” 承琪摇头,轻声说:“人家好好的姑娘,将来要嫁人的。”顿了一下,他又说:“今晚她不会来了,你也不用守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赶路。” 第二天清晨,承琪醒来,一眼看到桌上多了一张纸,拿起一看,上面笨拙的字迹,写着二十多个人名。 他红了眼眶,低声说:“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混帐。” 黑燕子把自己关在屋里,迷迷糊糊地睡,又迷迷糊糊地醒。 深夜,她潜入承琪的房间,把纸条放在桌上,看他蜷缩着睡在床上,她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我黑燕子真的让他这么讨厌吗? 只要她触碰他,他就一脸嫌弃,刚才她用力扭住了他的双臂在身后,他动弹不了,却冷冰冰地说:“你若逼我,我就咬舌自尽。”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贱,死皮赖脸地贴上去,被他看不起。可是,每次他看着她,对她一笑,她又完全挡不住。 此刻见他蜷缩着睡,她的心不由抽紧,又有哭泣的冲动。她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猛地紧紧抓住了她,她一慌,却听他低低地喊了声“清瑶”。 黑燕子心头一震,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死死抓住:“清瑶,别走。” 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爱而不得的痛都是一样的,她无数次梦见过他,醒来枕头都是湿的,而他,心里满满地全是另一个女人。 坐了许久,她擦了眼泪,从他松开的手掌中抽出手,迟疑了一下,她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她轻咬着他的唇瓣,承琪的头微微一仰,她吓得立即缩了回来,看他仍闭着眼熟睡,却再也没有勇气重复刚才的动作。 你活着,就很好。你的气息,你的温度,你的唇,我都记住了。 肖老六不知所措地站在黑燕子房前,昨天晚间看到她回来神色不对,问她却不回答,他便留了心,半夜却见她出了门,他悄悄跟了去,见她到了一家客栈,飞身上了二楼,他没有跟去,等了很久,又见她跳出窗子回了府,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从在陇南遇到她,他就很喜欢,但他也感觉到她并未对自己有心。他很想知道客栈里的人是谁,很想知道是谁伤了她的心。 他虽然已经娶妻,但黑燕子的出现,让他的心起了涟漪。她笑,他就开心。她哭,他就难受。一直到中午时分,黑燕子才开了门,看到门前的肖老六,她愣了一下,他笑道:“你终于醒啦,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看到她眼睛红红的,神色憔悴,想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黑燕子摇摇头:“我不饿,你带我去逛逛。” 肖老六连连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肖府,在街上随意走着。 走到昨晚的客栈,肖老六望了望黑燕子,她面无表情地走过,他却在客栈前的人群中看到了威远的镖师。 那是几个断后的死侍,承琪已经出发,他们留下来将物品、喂马的饲料整理好,从渝城往贵州,接下来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他们必须做充分的准备。 肖老六一见他们穿的是威远镖局的衣服,立即想到昨天肖豹看的货。许是和我们镖局有关?他走上前,对其中一人道:“这位兄弟,我是威远陇南分局当家肖罴,请问你们是哪个分局的?” 这人叫罗军,年仅二十,是萧沐云亲选的死侍,虽然年纪不大,但武艺高强,胆子也大。这次随承琪出行,负责后勤和保卫。 东西已经都准备好,正要出发,突然见一个高瘦的男人上来自称为威远镖局的陇南当家,不由吃了一惊。 不回话不行,他拱了拱手:“这位当家,小的是陕西分局的。” “就是你们昨天往肖四爷那里拿路贴的?” “是。”罗军点头,看了一眼肖罴,说道:“镖局规矩,小的不便多说。” “那是,那是。”肖老六点头,见黑燕子已走在前面,便不再理会他们,急急跟了上去。 “你认识他们?”肖罴想了许久,仍是忍不住问。 黑燕子摇摇头:“不认识。” “你昨夜去了这个客栈。” 她停下了脚步,瞪着他:“你跟踪我?” “我关心你。”肖老六结巴着,“我就是关心你。” 她不作声,继续往前走,他跟着,见她突然停了下来,双手捂脸,双肩起伏,低声抽泣起来。 他走上前站在她身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说:“你告诉我,谁欺负你,我去收拾他。” “没有谁,是我自己。”她伏在他的怀里,渐渐止住了哭泣,忘记他吧,从今以后,黑燕子和承琪,就此陌路。 第45章 烽火燃:战争 吴州茶馆,陈兴与吴三坐着喝茶。 陈兴摸了摸剑销,问道:“吴参将如何认得这是平王府公子的剑?” “当年皇上来吴州时,我是欧大人安排的护卫,见过琪三公子,他当时腰里挂着这剑。”吴三喝了口茶,接着道:“剑是很漂亮,有用吗?” 陈兴笑了笑,大拇指一按,剑咯地一声弹了出来,露出一道精光:“这柄剑,杀过很多人。” “你是说琪三公子杀过人?”吴三显然不信。 陈兴望着他,缓缓说道:“人不可貌相,你所见到的琪三,不是真正的琪三。” 吴三盯着剑,沉吟了一会,说道:“或许吧,我连卢大人和丁参将都看不懂,何况平王府的公子。” “那你看到的卢大人和丁参将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很难讲啊。卢大人和丁参将关系很好,大人什么事都和丁参将讲,我们谈不上话的。” “你和丁参将关系如何?”陈兴紧跟着问。 “喝过酒,赌过钱。” “就这样?” “就这样。”吴三道,“丁参将和很多人喝过酒,赌过钱。” 陈兴给吴三加了水,又给自己倒满,说道:“吴参将是如何得知我在调查丁小刀的?” “有人报官,我们自然要查。”吴三看了一眼陈兴道:“陈大人为何不直接去官府亮明身份?” 陈兴一笑:“明查暗访,你也懂的。” “大人要查什么?” “我想知道丁小刀的事。” “如果大人想知道丁参将的事,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吴三缓缓道,“只不过,我还不信任陈大人。” 陈兴点点头:“也是啊,一个京官来到吴州,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只是,怎样才能让你信任呢?” 吴兴指了指剑:“陈大人是否能告知在下,琪三公子的剑如何在你手里?” “公子送我的。” “我不信。”吴三说:“陈大人虽然在大理寺任职,但我不信琪三公子会将他的剑送与你,你若不真心,如何让我信任你?” 陈兴望着吴三,道:“没想到吴州有你这样的小吏,吴参将屈才了啊。” 吴三笑道:“在吴州,我这样的比比皆是。” 陈兴不由望了望坐在另一桌的几个衙役,他们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你们都是欧大人时的人还是卢大人的人?” “我们这干兄弟,都是跟随欧大人的。” “卢大人没有自己的亲信吗?”陈兴问。 “有,但你见不到。”吴三有点不耐烦,对陈兴拱手道:“陈大人,如果你没有其他要问的,我们要去街上巡视,不能陪大人在此闲聊了。” 陈兴皱了一下眉,喝了很久的茶,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地方和京城不一样,他们的保护欲更强。 也罢,陈兴站起身,对吴三拱手道:“多谢吴参将,等需要的时候,我会再寻你。” 吴三一挥手,其他几人也站起身,一起走出茶馆。 陈兴望着他们离开,对店小二说:“这吴参将平时对百姓如何?” 店小二一笑道:“吴参将是欧大人的人,对百姓好的很。” “卢大人的人呢?”陈兴接着小二的话头。 “卢大人的人?那就差远罗。也就丁参将在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安生些。现在卢大人和丁参将都押到京里去了,接下来谁来还不知道呢。” “这丁参将是吴州本地人吧?” “那是。当年皇上来吴州,听说丁参将、吴参将他们都侍奉过皇上的。啧啧,真羡慕啊。”小二咂了下嘴,拿着水壶去后屋了。 陈兴的茶早就喝淡了,他把桌上的剑重又挂回腰间,想着小二的话,蓦地心头一跳,皇上来吴州,丁小刀和吴三都是护卫,或许还有一些事,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给辰妃连续服了几贴药之后,她中毒的症状逐渐缓解,但欧慎之清楚,辰妃即使能顺利生产,恐怕生出来的孩子难以周全。 他不由想起庆临,他出生回到欧府,他见过孩子几次,清瑶带他去躲藏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已经这么多年了,他都快记不得孩子的样子了,只记得小小的一个,被清瑶抱在怀里,而清瑶,苍白的、憔悴的样子,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是很心疼。 那是父母最爱的妹妹,也是他最疼的妹妹,原本想借着皇上的宠幸让自己飞黄腾达,现在自己是当上了吏部侍郎,而妹妹却险些丧身在杀手的刀下,至今不知身在何处。如果他不故意引清瑶去花园,如果她不被皇上看上,或许他只是在地方上做一个普通的州官,而她,应该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嫁人生子,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吧。 欧慎之,你真不是人啊。 他按承琅的吩咐,将所有的信息传递给承琅,他有一点疑惑,承琅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他在陕西,一个藩王,如果说要密切知道京城的信息是可以理解,但不会这么简单,京城的信息完全可以通过驿站的官文获得,而承琅要的信息,全部是承琪让他做的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 难道? 他想起承琅说的那句话:“承琪不会再出现了。”他只是不出现而已,或许,他正在某个地方以另一种身份隐藏着呢?就如当年的清瑶一样。 可是,棺材里的分明就是他本人啊,即使再像,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如果棺材里的不是他,那会是谁?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欧慎之怀揣着这个疑问,已经好些日子了,这天他下朝回来,不由自主地往平王府而去。平王府大门紧闭,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他下了轿,望着朱漆的大门,正考虑是否要去叫门的时候,门开了,管焱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欧慎之,倒是一愣,立即拱手行礼:“欧大人,如何来得这里?” 欧慎之问他:“管焱,你要去哪里?” “去请花匠来打扫一下院子。”管焱道:“家仆不会收拾那些花草,落得院子里到处都是。” “你稍后再去,先带我进去,我有话问你。”管焱听他这么一说,便弯腰躬身引欧慎之进门。 “去公子书房吧。”欧慎之道。 管焱微微一顿,也不说话,带着他去往书房。 延长廊、花径一路走来,果然,院子里落了很多树叶和花瓣,桂花被雨水一打,都陷在泥里,假山边的菊花倒是开得正艳,而蔷薇大部分谢了,只剩下花萼,但仍然有几朵迎风开着,在风中摇晃。 “这花,是公子种的?”欧慎之指着蔷薇花问。 管焱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点点头:“六七年了吧,应该是公子从吴州回来种的。” 书房的布置没有改变,一如承琪在的时候,管焱说每天都打扫,招呼欧慎之坐下,问:“大人喝什么茶?” 欧慎之摆手:“不必了,我只问你,你和公子一起去了陕西,你给我详细讲讲公子遇袭和去世时的情景。” “这个,刑部和大理寺已经来问过了,我都和他们说了。”管焱皱眉道。 “我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我是作为公子的朋友来问,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不是吏部侍郎欧慎之,而是琪三公子的朋友欧慎之。”欧慎之身子前倾,凑近管焱,望着他,眼神真诚。 “好吧。”管焱挪了挪屁股,把承琪在陕西如何被刺客用刀扎了胸口,抢走玉佩,如何坚持到了平王府见了平王,平王咽气时如何悲痛晕倒,如何昏迷去世讲了一遍。 欧慎之认真听着,罢了又问:“你一直在他身边?” “是啊。”管焱红了眼睛,“公子太可怜了。” 欧慎之盯着他:“你确保装进棺材的,是承琪本人?” “哎呀,欧大人,这个可作不了假,不可胡说的,公子死了,我魂都没了,你怎么还说这话。”管焱站了起来,手指向上指着,望着欧慎之。 欧慎之苦笑了一下:“看来,承琪还是不信任我啊。” “据我所知,公子是很信任您的。只是欧大人,无论是您还是公子,都是替皇上办事,我家公子教过我,不该问的就别问,做好主子交待的事就成。”管焱低眉道。 “果然是琪三的书僮,琪三教的好啊。”欧慎之笑道,望着管焱,他的皮肤虽不及承琪细白,但也属于男人中很少见的白皙,而且身材修长,眉宇间和承琪略有神似。 欧慎之心中一动,对他说道:“管焱,你是什么时候做了琪三的书僮?” “我四岁时被人拐到京城,是平王府的管家买了我,就一直跟着公子,整二十年了。” “哦,你比琪三年纪小吧?” “小两岁,公子今年虚年二十七了。”管焱不知欧慎之为何问这些,站起身顺手理着书桌,把桌上的书回身放到书架。 欧慎之盯着他的背影,如果和承琪不熟,乍眼一看,管焱的背影和承琪的几乎一样,不仅挺拔,两人身高也差不多。 欧慎之眼睛一亮,假设——管焱再易个容呢?是不是只要不仔细看,就会认为是同一个人? 如果找个尸体,给尸体易容,只要不近距离接触,一般人看到尸体总会害怕,乍一眼看上去像,就很容易蒙混过关。 欧慎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管焱吓一跳,回身望着他:“欧大人,怎么了?” “好你个管焱,好你个琪三。”欧慎之哈哈大笑,一拂袖子,不再搭理管焱,自顾自开门而去。 管焱歪头想了一会,脸上露出笑容,怪不得公子说欧慎之聪明,看来他已经明白了。 承琪在眉州收到了管焱的信,对于欧慎之的智商,他从来不怀疑,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还活着,知道的人越多,他行事越不方便。现在他猜到了,接下来行事方面要改变策略。 眉州在峨眉山脚下,是北宋著名文人苏轼的出生地,承琪第一次来,便在这里多呆了两天,前往三苏的故居看了看,故宅已经改为祠堂,他站在院中,仰望数百岁的柏木,想起杜甫写得《蜀相诗》:“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不由心中悲戚。无论是诸葛亮,还是三苏,生时轰轰烈烈,死后万世流传。 而我承琪,将来会有谁记得?不过一坯黄土,几块白骨。今日所做之事,有何意义? 有了这个想法,他一时愣在当地,四周寂静无声,偌大庭院只他一人,强大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再往前翻过两个山头,就是莽山。 清瑶就在山上,我连最爱的女人都无法拥有,我在坚持什么? 或许父亲是对的,至少他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的。哪怕我和她在一起只有短短的一天,也会是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一天吧? 想到这里,承琪热血上涌,去莽山,我要见她,我要拥有她。 可是,当他一跨出祠堂的高门槛,看到顾加笑他们站在外面守护,他立刻冷静了下来。承琪啊承琪,你如何会这样?为一己私欲全然不顾天下百姓,就是面前的兄弟们,也不该为你的冲动去送了命。 他右手握拳,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掐了食指,疼痛让他清醒。 他咳了一声,顾加笑朝他走来,问道:“明天走吗?” “走,去峨眉山,我要见一个人。”承琪道。 峨眉山的慧贞法师,在黑燕子的名单上。 一天之后,他们到了峨眉山脚下,在镇上寻了客栈住下,承琪想着如何才能接触到慧贞法师。 慧贞是峨眉山上玉灵庵的主持,在江湖上人称“玉面罗刹”,虽是出家人,手段却十分毒辣。黑蝙蝠招她为血鹰,可见她也不是善类。 总得见一见,既是主持,以佛家弟子身份去见,也是合适的。 想到这里,承琪站起身,招呼顾加笑随行,两人问好路,往山上走去。 玉灵庵在四峨眉的半山腰,离镇子不远,上山也就几百米,就看见庵中建筑的歇山顶从树木中露出。 山门口的小尼姑见两人朝庵中走来,其中一人还戴着面具,不由警惕起来。现在已近黄昏,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拜佛,除非是江湖中人。 但这两个人她从未见过,见他们走近,她一声低喝:“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承琪站定,见庵的山门不大,再看四周,便知此庵平日香火不盛。 他作了揖,对小尼姑道:“京城法云寺俗家弟子玉诤,前来拜见慧贞法师,烦请通报。” 小尼姑上下打量着他,迟疑了一下,往庵中走去。不一会儿又出来道:“请两位跟我来吧。” 随她进庵,果然这庵仅有两座大殿,殿前的香炉中有燃尽的香烛,承琪一瞥之下,也只廖廖。香火不盛,庵内缺钱,小尼姑的缁衣都是旧的。 小尼姑带着他们来到偏殿的一间禅房前,低眉道:“慧贞法师请玉诤师兄进去。” 承琪点头,示意顾加笑在门外等着,自己站在门前,高声道:“京城法云寺俗家弟子玉诤,前来拜见慧贞法师。” “请进。”里面传来清朗的女声,承琪揭开禅房的门帘,踏进门去。 见一女子身穿蓝色缁衣坐在凳子上,手持佛珠,头戴毗卢帽,年龄看上去不到五十。 她见到承琪,脸露诧异:“这位公子,京城法云寺与我庵素无交往,为何前来拜见于我?” 承琪拱手道:“法云寺与玉灵庵虽无交往,但佛门一家,且慧贞法师久负盛名,弟子自当前来拜见。” “盛名?”慧贞哈哈一笑:“老尼姑恶名是有,盛名倒无。” “善与恶,是要从哪方面看的,杀几个恶人,对他们来讲,大师自然是恶的,但对受恶人欺侮的人来说,大师自然是善的。” 慧贞的面色松驰下来,指着凳子示意他坐下。承琪微侧着坐着,望着慧贞并不说话。 慧贞问:“公子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生得丑陋,怕惊了人,所以自小就带着面具。”承琪回答。 “佛家弟子,不应纠结于外貌。”慧贞皱眉道。 “大师劝我不要纠结于外貌,但大师倒是纠结于自己的名声。” 慧贞听了一愣,半晌才说:“公子年少,修为却不小。” “大师在京城可有故人?”承琪并不接她的话,直接问道。 “京城故人倒是不少,不知公子问的是哪一位?”慧贞缓缓答道,目光凛凛地望向他。 “武相植,武老爷子。” 慧贞听了,蓦然变色,突然右掌伸出往承琪胸口戳来。 第46章 终难变:挣扎 承琪见她掌戳来,身子未动,但掌到胸口并不停止,他只得侧身躲过,慧贞立即将掌平削着砍向他,承琪堪堪下腰,手掌贴着脸掠过。慧贞化掌为拳,往他胸口砸下去,他只能举起胳膊格住,她的力气真大,承琪两条胳膊一麻,立即推开,竖起身体往后退去。 他还不清楚慧贞为何动手,按理她若是黑蝙蝠找的血鹰,不该对这个名字如此反应。 承琪躲闪着她的进攻,但她的动作极快,他只能伸手挡,每挡一下,胳膊都一阵麻,胸口牵扯着隐隐作痛。 连续几次被慧贞拳头击打,他拆着她的招式,人被逼到禅房一角,身后已无退路,他靠墙而立,慧贞的拳到了面前,他干脆不再抵挡,站立不动,拳头在鼻尖前停住,慧贞伸出两指,将他的面具挑开。 她仔细地望着他,然后一笑:“你这是生得丑陋?公子很会骗人。” 承琪笑道:“大师要看我面目,也无须动手。查验我武功,却是为何?” “你的武功和武相植没关系。”慧贞坐了回去。 承琪一手抚着胸,也坐下,摇头道:“当然没关系,我只是和武老爷子的师傅有些渊源。” “净慈?老和尚如何?”慧贞的脸色有点惊奇。 “净慈师傅已经圆寂了。” “你如何知道?” “我在场。法云寺的无行法师为他超度。我是无行法师的弟子。”承琪道。 慧贞点头:“原来如此。武相植也在?” 承琪摇头:“他心虚,不敢去。” 她一挑眉:“为何?” “大师不知吗?他近些年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紧盯着她的眼睛。 慧贞的眼神透出迷茫,似乎对黑蝙蝠做的事情并不知情。她突然问道:“他有一个女儿,你知道吗?” “知道。”承琪点头。 “她长得好吗?” 承琪仍点头:“好。” “你认识她?” “是的。”他抬头仔细望她,她的眉眼,和黑燕子有几分相似。他心中起疑,“大师为何问她?” “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为何突然提到武相植,但不论你要我做什么,你都要答应我的条件。”慧贞道。 “大师什么条件?” “我要你找到两个人来见我,一个就是黑燕子,这个人你认识,料想不难。另一个人,已经失踪二十年了,如果你能找到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承琪道:“玉诤我别的本事没有,找人的本事还不错。你不先听听我为何找你?” “我不用听,我要见到那两个人才行。”慧贞摇头道。 承琪见这样绕下去没个结果,便不再说话,胸口疼得很,他用手揉着,半晌苦笑道:“慧贞大师,果然名不虚传,武功高强,在下佩服得紧。” 慧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功夫,估计连黑燕子也打不过。” 承琪脸一红:“的确。”想了一下,他又问道:“大师和武老爷子是故人,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慧贞抬头道,望着桌上的烛灯,低声道:“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你才可以帮我找人。” 回到那一次的大雪之年。 隆化县城,被捕快逼得跳墙的武相植遇见了知县秦琅的女儿秦文雅小姐。 两人站在院中互相望着,墙外传来了捕快们的声音,似乎有人在爬墙,武相植才想起来自己是跳进墙躲追捕的。 他望着面前的漂亮女孩,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害怕,同时四下张望,看有没有藏身之地。 女孩对他招了招手,转身往院子角落的屋子走去,他跟上去,进了她的房间。 她关上了门,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指指屋内屏风,他会意地躲了进去。 转入屏风后面,他看到一张床,床上铺着绣花的锦被,散发着阵阵香气,他涨红了脸,心跳不由加快了。 不一会儿,他听到有人敲门,也听到女孩子的声音,脆脆的:“你们不知道这是秦知县的府院吗?我是他家小姐。” “啊,是秦小姐啊,多有得罪啊,小姐有没有看到陌生人进来?” “我一直在房内,陌生人倒有,不是你吗?” “不好意思,我们追捕贼人到此,既然小姐没有见到,就不打扰。”捕快离去,女孩关上了房门。 武相植从屏风后转出,向她拱手道:“多谢小姐,武相植将来必报此恩。” 女孩望着他,眨着大眼睛问道:“你是不是那个抢富人家的粮食给百姓的那个人?” 武相植点点头,哪怕她的父亲在捉他,他也不想瞒她。 她的眼里放出光来,刚想说话,却又听得敲门声,同时,外面也响起了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姐,开门哪。” “那是我妹妹。”她对他说,打开了门,闪进来一个个子高高却身材瘦削的女孩子,脸蛋比姐姐稚嫩,身体却比姐姐成熟。 她看到屋内有个男人,大吃一惊,正要叫唤,秦小姐立即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别叫,他就是那个英雄,今天捕快追他,他进了我们院子。” 妹妹的眼里也闪出光来,看来,这姐妹俩早就知道了他的事,而且对他很崇拜。 “我叫秦文雅,她是我妹妹秦思雅。”秦小姐道。 武相植又拱了拱手道:“在下武相植,多谢小姐相救。” 两位小姐请武相植喝了茶,听了他的故事,都露出喜爱的眼神。武相植不敢多留,见天气渐晚,他便告辞离开。 如果仅是如此一次邂逅,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隆化县城不大,雪已经停了,秦琅正组织衙役扫雪,知县夫人和女儿在府衙前给百姓分粥。两位小姐穿着粉色棉袄,披着大红斗篷,明艳美丽。 富商李甲之子李大为,一直对秦家大小姐垂涎三尺,但知县对李甲家大为鄙夷,拒绝了他们的提亲。 这天李大为听说秦家小姐在分粥,便穿着貂皮袄子前来寻她。 见她笑盈盈地给百姓盛粥,他便挤上前去,凑近了她说道:“秦大小姐,这事怎么辛苦你来做呢,我来吧。” 说完,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拿碗的手。 秦文雅涨红了脸,低喝道:“松手。” 秦夫人在一旁看到,连忙说:“李公子,请自重。” “秦夫人,别这么说,大小姐迟早是我的人,我帮她做点事嘛,她辛苦,我心疼。”李大为笑嘻嘻地说。他的手握得更紧,秦思雅见状,将手中的勺子打在他手上,他手一松,反手抓住勺子用力一拉,思雅松了手,领粥的百姓见了,纷纷后退。 一时秩序大乱。 李大为举着勺子对着秦大小姐说:“我来帮你盛吧。”边说边凑近她,去闻她的香味。 一只大手抓住了李大为拿勺子的手,用力一扭,他疼的脸都变了形,不用说,这个人正是武相植。 他原本也想领粥,刚近前,就看到这一幕,立即上前制止。李大为一看对方浓眉大眼,手掌粗大,自知不敌,便忍痛道:“这位大哥,放手。” 武相植道:“还不快滚。”李大为瞪了他一眼,放下勺子,一言不发走了。 两位小姐两眼放光地望着他,武相植望了一眼秦文雅,她红了脸低下头。秦夫人刚想说话,武相植便举步离开。 秦琅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气,但他也不能得罪李甲,他是当地富商,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只盼着今年大考能让自己顺利通过,调离此地。 他却不知,在他府内后花园里,他的大女儿经常和他要抓捕的盗贼私会。 黄昏时,武相植借着昏暗的天色翻墙进入花园,来到秦文雅的房间,两人互诉衷肠,文雅对他的爱更多的是崇拜,但在交谈中她发现他其实是个很老实木讷的人,因为给父亲买的药无法送回家而深深焦虑。 秦大小姐久在闺房,接触的男子有限,完全被这个充满了年轻活力的人吸引。 同样被吸引的,还有秦二小姐秦思雅。 姐姐做的事,她都看在眼里。 对于他们频繁的私会,她很生气。 这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也满足了她对男人的想象。情窦初开的少女,养在深闺的小姐,是很难抵挡住这样的男人的。 “我比姐姐大胆多了。我在门外偷听到他们下一次见面的时间,然后那天我骗姐姐到我房里看花样,我自己在姐姐房里。”慧贞笑道,“他来了,我直接勾上他的脖子。” 她对着承琪笑,承琪避开她的眼神,他大致听明白了她和武相植的关系,但显然她的讲述并没有结束,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但身体一动,朐口处牵扯着阵阵疼痛。他不由用手按住胸口,问道:“大师何时会了功夫的?” 慧贞看了他一眼,见他手捂胸口,面色发白,额上有汗珠沁出,便问:“你是有内伤?” 承琪摇头道:“无妨。” 慧贞沉思了一下,从禅床前柜里拿出一个罐子,从里面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是颗硕大的药丸,承琪一见便道:“回春丸。” 她点头,将药丸递给他:“你拿去服用。” “这药丸珍贵,大师如何给我?” “你送净慈老和尚最后一程,而我,就是向他学了功夫。这药丸也是他给我的,可能治不了你的病根,但至少可以帮你保持一段时间。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了。” 承琪听了也不客气,将药丸拿了装进怀里。 “事后他发现不对,因为我和姐姐身体还是不同的,但没有关系,我已经拥有他了。”慧贞笑着,继续道。 “我不知道他和姐姐如何说的,只是某一天,姐姐突然不见了。于是,我也跑了,跑到他的老家,得知他们去了承德。”慧贞叹口气,“我已经有了身孕,所以找了一户人家,直到孩子出生,我带着孩子去了承德。” “承德不大,一打听就找到他们了。正巧姐姐即将临盆,我买通了接生婆,把我和她的孩子互换了。” 听到这里,承琪面色一变:“黑燕子是你的女儿?” “是的,她是不是很像我?对喜欢的人一定是盯着不放吧?”她盯着他笑,他避开她,并不说话。 “我把我的孩子给他们养了,而姐姐的儿子,我带回了他的老家。我跟着净慈学功夫,带着孩子生活,感觉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可是,在孩子四岁的时候,他被拐跑了。”慧贞红了眼睛。 “你让我找的人就是他?”承琪问道。 “是的,是死是活我想知道,他是姐姐唯一的血脉,我们有四年的母子感情。他又漂亮又可爱,和公子的眉眼还有些像呢。”她突然抓住承琪的左手,摊开他的手掌仔细看,又失望地放了手。 承琪见她如此举动,便问:“掌中有什么?” “左掌心靠大拇指处有一颗痣。” 承琪心中一动,他想起一个人来,时间、年龄都对,关键的是他掌中的痣,承琪从小就看到,现在,痣随着年龄长大,也大了些。 真的会是他吗?书僮管焱,居然会是黑蝙蝠的儿子,黑燕子的弟弟? “如果我替大师将这两人找来,大师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什么都可以。” “我只一个要求,黑蝙蝠找你做什么杀人越货的事,你不要去做。那两个人我会让他们来见你的。” 他戴起面具起身走出禅房,顾加笑见他面色难看,急忙上前扶住问:“怎么?” “和慧贞过了几招,真不行。”承琪苦笑道,突然胸口血气上涌,一口血吐了出来。 顾加笑大惊失色,一手伸入他腋下,一手将他的右手拉到自己肩上:“打架这种事你叫一声啊。”他跺了下脚:“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承琪感觉胸口发闷,他取下面具,大口喘气,意识逐渐模糊。 我真是个废人。 他想着,失去了意识。 高沐云找的十二个死侍,除了武功高强,自身还有一些绝技。医术和下毒也是十分重要的,特别是护卫琪三公子,自然少不了精通医术的人。 唐巴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蜀中唐门中人,唐门精通暗器,他们家这一支还擅长医术。 承琪的伤是治不好了,所有的药物都只能缓解,最好的方式是静养,但他偏偏自己作得很,不仅长途跋涉,还喝酒动武。 唐巴山去药铺抓了几副药回来熬着,对领头的刘珏道:“刘都统,看来要歇两天了,请公子喝了药精神好点再走。” 刘珏蹲下身,望着炉火问:“你的药管用吗?” “再好的药,病人不好好听郎中的话,有啥用?”唐巴山翻了个白眼,吹了一下药罐盖子上的药沫。 “这顾加笑,不是贴身侍卫吗?怎么还让公子和人动手了呢?”刘珏有点恼火。 “听说这个公子脾气犟得很,他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如果你护卫,他不让你进屋,你也进不去啊。”唐巴山平时看顾加笑竭力护卫承琪,不由替他说了话。 “到贵州还有很远的路,接下来得把他绑在车上,不准走一步,否则,还没到人先不行了。”刘珏狠狠地道,“他若有闪失,我们都得死。” 承琪醒了之后,躺着回想慧贞的话,实在是让人吃惊。从她的态度上看,黑蝙蝠应该还没有联系她,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将来可用的人。这份名单上还有多少人是属于这样的?还是仅仅只慧贞一人?毕竟,她是秦家二小姐,和武相植的关系不一般。 如果管焱真的是黑蝙蝠的儿子,他该如何告诉他?管焱知道后又会怎样?黑蝙蝠到底新接了皇后什么任务?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像有块大石头压着,或许我真的到不了贵州了,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修王? 唐巴山端着药进来,见他醒了,便道:“公子你先喝药,静养两天会好的。”顾加笑上前将承琪扶起,将药喝了。 “只是,公子,你能不能乖一点呢?有些事情吩咐小的们去办,我们这么多人跟你出来,不是用来看的。” 承琪笑着点头,等唐巴山走了,他从怀里拿出“回春丸”,对顾回笑说:“给我分成四十九份,记得让我每天吃一次。” 不管怎样,先把命保住。 第47章 美人意:对抗 莽山下了一夜的雪,一大早起来,薛彪把院子里的雪扫掉,叫醒了庆临,让他打了一套拳,见他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的,薛彪挺满意。承琪吩咐过只教强身健体的,不教杀人的,他便教了几套军营中的健体拳,果然把他练结实了。 练过拳,清瑶招呼他们吃早餐,吃完了,庆临就去刘子询的屋子里读书。 帮着清瑶收拾了屋子,又帮婆婆碾了会药丸,实在是无趣,薛彪又去院子里舞了套刀。他听到鸽子的咕咕声,抬头循声找去,伸手将鸽子捉住。 承琪约他在山下村子见面。 他立即进屋整理行装,请清瑶给他烙饼,说:“我下山两天就回。” 清瑶看他表情,问:“是不是他来了?” 薛彪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清瑶道。 “不行。”薛彪连忙摇手,看到她的眼睛,他按住刀柄,说道:“我去请公子来见你。” 进了村子,薛彪看到威远镖局的镖旗,略略一怔,随即明白。走上前去,顾加笑已然迎了过来,带他进了屋子。 承琪穿了件白貂毛的兰青色棉袄,头发束起,插着玉子。薛彪见他精神不错,立即上前半跪行了礼。 承琪笑道:“这么久不见,怎么毛病多起来了?快起来坐。” 薛彪坐在他身边,望着他,眼睛却红了。 承琪也望着他,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会,承琪先开口道:“庆临好吗?” 薛彪答道:“好,每日练拳,跟着先生读书。” “刘先生教得可好?”承琪再问。 “先生教书可有意思,讲好多故事。” 承琪微笑着点头,说:“别让他知道庆临身份,否则他就不敢这么教了。” 薛彪道:“好。”然后两人一时又不说话。 薛彪望着承琪,迟疑着说:“你不问问她?” 承琪一笑:“她自然是好的,若不好,你早就说了。” “本来她想要来的,我没让,你要不要去见见她?”薛彪问。 承琪摇头:“不去了。” 薛彪提高了声音:“二哥,你不要这么圣贤好不好?你知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你?”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你跟我去。” 承琪并未挣扎,而是望着薛彪,眼里浮现出痛苦:“我不能去,我去了就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能犯错。” 薛彪的眼里也满是痛苦:“我以前不懂,但我失去了心爱的人我才懂得,二哥,我看着她,我想着你,我难过。你是个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 承琪垂首,低声道:“她若恨我,就恨吧。” “你明知道她不是恨你,她是那么那么……”薛彪咬住嘴唇,他不知道如何去表达清瑶对于承琪的思念。 承琪把手放在薛彪的手上:“我身体里,流着的血和你不同。我爷爷是皇帝,我大伯是皇帝,我堂兄是皇帝,所以,我必须要为我的血承担我的命。” 他眼里泛起泪花:“我愿意让天下人以为我爱男色,我愿意让天下人皆认为我已死,我守着我的身子,但我不能给她,她是我最爱却不能得到的女人。”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纵观历朝历代,如若后宫淫乱,则朝纲不整,必将天下大乱。皇上是个勤政的好皇帝,对我更是恩遇有加,我怎么可以做伤害他的事?如果是你,你就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了。” “我只要一想到你们,我就很难过。”薛彪抹眼泪。 承琪道:“我爱她的方式就是保护好她,所以才让你——我最信任的你去保护她。彪子,请你好好护着她,替我照顾她。”他盯着薛彪,沉声道:“记住,她是我的命。” 薛彪点头,只顾抹眼泪。 承琪拍拍他的手:“好了,让你来是有正事要你办的。”他拿出纸写下两个名字,道:“这两个人,在四川江湖上有名头,你去查一查,看他们和黑蝙蝠有没有联系。” 薛彪看着,点了点头,承琪接着说:“如若没有,暂时不要惊动他们,如若有,你得想办法劝住,若劝不住……” 薛彪道:“杀了。” 承琪想了一下,道:“你看着办吧,总之,不能让他们参与黑蝙蝠的血鹰组织。” 薛彪点头,将纸上名字仔细看了,然后撕了纸。他拿出一个瓶子给承琪:“这是婆婆为你制的药,你拿着,每天一颗。” 承琪接过,笑了:“我现在成了药罐子了。” “你乖一点就好。”薛彪道。 “我哪里有不乖?”承琪打开瓶盖闻了闻药的味道,不由皱了眉:“真冲。” “你就知道一个人做危险的事。” 承琪收好瓶子,道:“我哪知道她突然动武啊。”他望着窗外的雪,缓缓地说:“我现在真是,谁也打不过了。” 薛彪望着他说:“本来,打架这种事,就不需要你动手,有我们就行。” 承琪一笑,转眼望他,他的眼睛黑亮亮的,薛彪特别喜欢他这样的眼神:“你知道那夜我杀了多少人吗?” 薛彪见他眼波一闪,笑道:“谁碰上你这种不要命的谁倒霉。”他按住承琪的手:“以后不用你再做这些了,有我们呢。” 承琪笑着点头。 “我希望早点回到你身边。”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加笑,指着他说:“我羡慕他。” 承琪道:“会的,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你今晚休息好,明天抓紧回去,我明天也出发了。” 薛彪站起身,欲言又止。承琪道:“还有什么事?” “没有。”他摇摇头,不知回去如何向清瑶说。 走到门外,顾加笑准备带他去休息,薛彪道:“公子若有闪失,我饶不了你。”顾加笑一撇嘴:“他若有闪失,轮不到你杀我,我早就被人剁了。” “知道就好,看紧点,最好绑起来。”薛彪冲他说。 顾加笑笑了:“你这主意倒和大家想的一样。” 薛彪朝屋内看了一眼:“脾气太拗了。” 京城外,来了一支队伍,在前头骑着马的,是一身孝服的镇西将军李锐。父亲李刚遇刺,他在边关得知消息,急忙赶回京城,路途遥远,紧赶慢赶,也花了十几天时间。此刻他站在城门口,望着京城高大的城楼,不由悲从中来,暗中咬牙:“非得把凶手千刀万剐不可。” 皇帝刚见过李则简,虽然他极不愿意见他,但还是要表明态度。 李则简自从儿子遇刺,就称病不上朝,谢绝一切访客,闭门不出。 这是他的态度,你皇帝不帮我解决凶手,我就一直不上朝,看你怎么办? 李韦皇后那里,自然整日哭哭啼啼地要皇帝立即找出幕后指使者,把承珞弄得心烦意乱。 他自己身体也不好,所以差人抬了轿子把李则简抬进宫中,两个病人一起有气无力地互相安慰和承诺。 承珞保证严惩凶手,刺客在审,但还有疑问,特别是指使者卢俊杰这里,疑点甚多,卢俊杰是李则简的学生,更不能轻易处罚。 李则简保证力挺皇帝,只是年老体弱,加之儿子去世,伤心过甚,近日就无法上朝,请皇帝让他告病回乡。 皇帝自然不肯,极力挽留。 然后,承珞提到了李锐。 李锐自然是要回京城奔丧的,但他一回来,边关就没有主将,相当危险,承珞问李则简,何人去比较合适。 “这个安排边将的事,原本该太尉管的。”李则简沉声道。 “哎……”承珞叹了口气,“太尉的位置也不可一日无人啊。” “牵一发而动全身。”李则简道,“用人的事,皇上你安排吧,老朽现在只想让这把老骨头安生些。” “朝中暗潮涌动啊。”承珞望着李则简:“太师,不仅李太尉的事要查,承琪的事朕也要查。一个是朕的大舅子,一个是朕最疼爱的弟弟,我若查出是谁害他,不管是谁,绝不轻饶。” 李则简咳了两声道:“自然,承琪我也看着长大,喜欢啊,可惜了。” “李锐回京后,也望岳父大人好好劝劝他,别冲动,以朝廷为重啊。”承珞气喘吁吁,但眼神充满了真诚。 李则简点点头:“皇上请放心,我会关照好这小子的。” 李锐回到家,看着家中的一切感到陌生。承珞登基那一年,他被派往边关,十四岁的年纪,从百户长做起,一路成为镇西将军,这其中的风险和艰难旁人无法体会。 十七年了,这中间他只因为成婚回京过一次,他娶了工部侍郎的孙女。也是那一次,他和承琪有过两次长时间的交谈。 离京的时候,承琪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但现在,已经长得玉树临风,他对他的变化吃惊,脱去了小时候的圆润,他已然是一位翩翩公子,而且身上的那股吸引人的气质更浓了。一进京,他就听到了关于这位琪三公子的各种“事迹”,他仍和小时候一样爱玩,爱胡闹,只不过玩的东西越来越高雅了。 李锐笑了,不爱玩就不是承琪了,只是,当他和承琪一谈话,他就觉得他不是表面的那样。第一次交谈,承琪不断地问边关的事,他只是觉得那是他的好奇。但第二次,他却提出要去边关跟他一起。这让李锐很吃惊,他望着这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公子,不,不仅仅是养尊处优,他简直就是被众人抱在怀里宠大的,他已经了解了边关的凶险,居然还要去?那可不是去玩啊。 他劝,但承琪只问了他一句:“如果我去,你管不管我?” “管啊,哪能不管。” 他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说过也就算了,没想到,他回到边关不久,承琪居然以替君御驾亲征的身份来了。 他惊呆了,但已经来了,他也只能接受,刚开始的时候给他吃好的用好的,但承琪根本不要,就喜欢和士兵们在一起,向他们学习博杀技能,听他们讲军营故事和边关的风俗。李锐几乎都没有感觉到他武艺的提升,直到一次带他一起作战,被他不要命的击杀动作吓坏了。 他没有招式,他的招式就是剑剑劈向对方的要害,除了偶尔挡对方的兵器以外,他几乎从来不退,往往两三招就能击毙一个敌人。 李锐在马背上看呆了,战斗结束后,他一把拉过浑身是血的承琪,上下仔细检查,承琪笑道:“没有受伤。” “你疯了。”李锐道,“谁教你这种方法的?我砍了他。” 承琪笑道:“那你砍不完了,全营的士兵都这么教我。” “你得先学会自保。”李锐叹了口气:“你有多少条命可以和别人拼?” 承琪点头:“好。” 但他依然每次一上战场,就不要命,将士们见他如此,也都个个不退,奋勇杀敌。 琪三公子杀敌不要命在军中是出了名的。 而且,他还聪明。这是李锐最喜欢的,他的经验加上承琪的点子,使得那几年他们守的地方,瓦剌兵几乎不敢再来,也保证了边关百姓的安宁。 从最初的担忧,但后来的离不开,李锐觉得他和承琪一直这样下去,也是非常好的。他们就在这戈壁沙丘之上,大漠苍凉之中,实现男儿的英雄抱负。 好时光停在了承琪为薛彪挡刀的那天,当军士们将浑身是血的承琪抬进军帐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把承琪留在边关是错误的。 虽然之前他也受过一些伤,但都是轻微的小伤,而这次,李锐看着那道伤口,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飞走了,军医们跑进跑出,他浑身冰冷地站着,一言不发。 他怎么可以去救一个小兵?虽然薛彪已经是千户长,也是一员他喜欢的猛将,但承琪他是什么人?他代表的是皇上。 想到这里,他的心蓦地一动,他似乎明白了承琪所有做法背后的原因,他用他的命在为承珞博名声。 那是他和皇上的感情,还是为了江山社稷?李锐不在乎,总之,他不能再在这里,他不能让他再有闪失,他是他的叔,更是他的兄弟。 承琪回京后,他们保持着通信联系,他做了哪些事,李锐都清楚,包括劫军饷的事,他不敢相信居然是自己父亲指使抢劫边关将士的军饷,这是要了将士的命,也要了朝廷的命。 身为太尉,他怎会如此? 那么多年没见父亲和祖父,他们变得如何了?特别是父亲,从承琪的信中,他简直认不得那是他的父亲了。 效忠皇上,效忠朝廷,为江山社稷去奋斗,那是他们从小教给他的,他之所以在边关十七年,竭尽全力地拼死奋战,就是听了他们的教诲。而现在,他们享受边关将士用命换来的太平,却还要拿走他们的钱。 这件事,让李锐恨得牙咬切齿。但现在父亲毕竟是被杀害了,他心里虽恨父亲的做法,但骨肉相连,特别是看到祖父衰老憔悴的神情,他仍是义愤填膺。 “刺客已经抓了,为何不杀?”他怒道。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显然是有人布局,不仅杀了你父亲,还将矛头指向了我。这个人一石二鸟,阴险地狠。我们若杀了刺客,就上了他的当了。” “谁这么阴险?”李锐道,他的脸色发青,胡须根根竖了起来。 “我说是琪三,你信不信?”李则简咳着,李锐端起水杯给他喝。 “他也被害了,我还想知道谁害了他的,怎么可能是他?”李锐摇头,离京多年,他完全不适应京城的天气,鼻子发塞,已然感冒了。 “这小子一向狡诈,除非我亲眼看到他死在我面前,否则我仍然不信。”李则简喝了水,润了润嗓,继续道:“除了他,我想不出谁还可以干出这等事来。你说欧慎之、范波等人,耍点小聪明是有的,但哪有这样的胆子?” 李锐想起承琪杀敌的样子,论胆子,的确没有比他大的,但现在,太多的事情他没有头绪,甚至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他没有办法判断。 “皇帝还问我,你离开边关,谁人可以替你呢,简直可笑。”李则简哼了一声,“包括太尉之职,谁能替得了我们李家?” 李则简没想到,承珞的动作比他想的要快,吏部尚书仇得海暂任太尉之职,欧慎之升任吏部尚书,边关由骁骑将军、原李锐的副将陈龙暂作统兵,高沐云前往边关督军。 圣旨一道连着一道,宰相李则简告病休养,他的工作由吏部、工部、刑部三部共同商议了向皇帝汇报。 李则简半躺在榻上,听到了这些信息,并不生气,只是一味冷笑,皇帝正式和他开战了,那就来吧。 第48章 置千斛:醉酒 清瑶把馒头蒸上笼,又开始揉新的面团,她很喜欢做这些事,在做事的时候,她可以忘记时间,一天一天,做饭、补衣、种草药、收拾屋子,这些从来不碰的事情现在她都会做了。 她不觉得苦,庆临在长大,读了书越来越懂事,这让她十分高兴。刘先生的学问好,她也常去听,每次他都讲故事,在这些故事中,他们知道了古往今来,知道了圣贤名德,知道了治国道理。 她越发想念承琪,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当年的那个夜晚,也是他安排的。他那么做,是为了皇族血脉,她不怪他,只是难过。如果他是皇上那有多好,我会全心全意地做他的贤妃,可是,他偏偏是那个爱而不得的人。 薛彪说下山请他上来,她慌张而期盼,见了他,该穿什么衣服?该说什么?他会嫌弃自己的粗布麻衣和不施脂粉吗? 不,他当然不会。清瑶笑着,否则,他就不是她的承琪了。 算着时间,她往院子门那里望着,婆婆见了,上来帮她揉面,说道:“别急,再过几年,你就要入京了。” 清瑶笑笑,问她:“婆婆,你说,他来了,会不会喜欢吃我做的馒头?” 婆婆疼爱地看着她:“傻孩子,他肯定喜欢的。” 正说着,薛彪的身影出现在院门,他正举步朝屋子走来,清瑶往他身后一望,却空空如也。 她的心往下一沉,眼眶不由红了,她垂下头用力地揉面,直到薛彪站在身边说:“公子来不了,他还有事。” 她点头,一大颗泪珠滴落下来,她不敢抬头,怕薛彪看到她的狼狈。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公子说了,你是他的命。”薛彪放下行李,把她的面团抢过来,用力地揉着。 清瑶再也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任凭泪水和面粉和在一起,粘糊了脸。 极度地失落感充斥着她的心,有什么比见她还要重要的事?已经到了山脚下,他却不愿意来见她一面。 她不知道承琪用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他知道只要一见,他完全会沦陷,一时的快乐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他知道伤她的心,他始终在伤她的心,但他只能如此。 在灯光下,清瑶想通了这一点。庆临在写字,写着写着突然抬头问清瑶:“娘,师傅喊你娘娘,喊我顺王,我听先生说了,娘娘和王爷都是皇帝家的。我们也是皇帝家的吗?” 清瑶抚了一下他的脑袋:“先生不知道你是顺王吧?” “师傅不让说,我就没说。”庆临摇头。 “那就对了。等你长大了,我们要去皇宫,见皇帝。” “皇帝长什么样子?”庆临睁大眼睛问。 “皇帝呀……”清瑶仔细地回想着承珞的样子,但她满脑满眼全是承琪,她望着庆临,想找出一点皇帝的样子来,但庆临长得像她,她只得说:“他和你一样啊,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庆临笑了:“娘,谁都长这样啊,我是说,皇帝和旁人一定不一样,先生说了,天子是天选之人,和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承珞和我们哪里不一样呢?她并不觉得,他粗暴的动作让她感到害怕,他让她疼痛,而他身边的人却说出了最冰冷话:“不好好服侍,全家都得死。” 那是什么样的皇帝啊?那个时候的承琪同样让她害怕,直到他环着她骑在马上,直到他的热血流在她的身上,她才发现,比起皇帝来,她已经无法和怀里的这个人分开了。 这都是命,她的命如此,承琪的命如此,庆临的命也如此。 陈兴在吴州,终于查出一些端睨。卢俊杰的口碑实在比不上欧慎之,有人告诉他卢大人看中吴州文人沈庆的小妾夭夭,后来沈庆被盗贼杀死,夭夭成了卢大人的妾。 这件事颇有蹊跷。 陈兴去查夭夭。一查,得知夭夭和丁小刀竟然是同乡。 有点意思。陈兴笑了。他在吴州属下的吴县,找到当地县衙,一查户籍旧册,丁小刀与夭夭不仅是同乡,而且是邻居。 陈兴立即去了丁小刀的家,他的旧宅已经没有人了,但夭夭的家里还有人。她的老母亲在。 当然说老也不老,50岁左右,夭夭是她最小的女儿。 陈兴连唬带骗带吓,立即从她嘴里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丁小刀和夭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好的就差谈婚论嫁。为何不谈?因为丁小刀家穷,夭夭家看不起他,所以并不同意将女儿嫁过去。 沈庆自然是非常合适的人选,虽然他已经有了几房夫人,但并不影响夭夭嫁过去过优裕的生活。女孩子家,做妾和做正室是一样的,能给男人宠就行。 夭夭哭着跟沈庆走了,那个时候丁小刀已经到了吴州府衙当差,得知夭夭跟了沈庆,他暗自生气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穷呢? 夭夭的母亲只知道这些,后来她怎么跟了卢大人她不太知道,只知道沈庆死了后,夭夭回到家,不多久,卢大人就来了,给了她一笔钱,把夭夭接走了。 看来要去找夭夭。陈兴想着,又想到吴三,说过可以带他去见一个人,所以陈兴又回到吴州府,去找吴三。 “你想要知道公子的剑为何在我这里,其实说起来,是我的一件糗事。”陈兴给吴三倒了杯酒,把自己如何赌博输了、承琪如何送他剑的事告诉了吴三。 吴三盯着他,缓缓说道:“他居然能把这剑给你,可见你在他心里的份量不轻。既然是琪三公子赠剑的人,我就信你。” 陈兴暗舒一口气,问:“吴参将带我去见谁?” 吴三道:“明天这个时候,我将人带来,不过,请陈大人一定要客气。” 陈兴点头:“这个自然。” 他想着先见了这个人,再找机会去问夭夭。 第二天,他早早地到了酒馆,要了包间,等吴三。 约定的时间到,吴三果然带了一位青年男子进了包间,陈兴细看,只见这个男子细眉长目,面庞圆润,特别是粉嫩嫩的红唇,让陈兴立即明白是一位女子。 她坐下,也不客气,直接就说:“我是夭夭,想必陈大人已经去调查过我了。” 陈兴虽然吃惊,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这个夭夭自己来了,倒省却了很多麻烦,于是他也坐下,开口便问:“该称呼你卢夫人呢?还是丁夫人?” 夭夭望着陈兴说:“陈大人是琪三公子看重的人,果然厉害。我是丁小刀的女人。” 陈兴点头:“这就是了。”他盯着夭夭,同时瞟了一眼吴三,道:“这么说来,丁小刀和吴三,以及你丁夫人,是早有预谋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可知谋杀朝中重臣,诬谄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夭夭笑道:“陈大人,事情的原委还没有了解清楚,倒喜欢先给人扣帽子。” 陈兴严肃地说:“不管什么原委,这事的结果是注定了的。” 吴三道:“原以为琪三公子选中的人不一般,现在看来,只是个官僚。” 陈兴呵呵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皇上来吴州,你们就已经和公子有了某种联系。” 夭夭道:“陈大人不用猜,何妨先听听我们说的?” 丁小刀和夭夭早已私订终生,结为夫妻。他们偷偷地并未让双方父母知道,丁小刀知道以他家的条件是娶不了夭夭的,他去了吴州寻差事,准备赚了钱回来娶她。 没多久,他就在吴州得知了沈庆将夭夭纳为第三房姨太太。他当时还是个小衙役,只能默默地接受。 但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这个而疏远,反而因为有了沈庆的存在,他们的每一次相会变得更加激情。 欧慎之进士出生,到了吴州,从知县开始做起,一直升任到刺史,他欣赏丁小刀的能力,提拔他做了参将,他也被欧慎之的才能和行事手段折服,全力配合他一起治理吴州。 除了丁小刀,还有吴三这一干人,同样是欧慎之的亲信。 得知皇帝要来吴州,并且要物色几位绝色贤良的女子,这事就由丁小刀和吴三办了。 自然,他们也成了护卫,保卫皇帝的安全。 从吴州府衙到欧慎之的府内,他们一路跟随,见皇帝正当壮年,精神矍铄,作为国家官僚体制内的一员,他们两个倒也十分高兴。 皇上好,国家就好,我们的日子就好。想法很简单,也很纯朴。 皇帝身边的贵公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腰间挂着剑,那剑黑漆描金,剑柄还有五色宝石,吴三的印象特别深刻,当时就想,贵公子的剑定是用来装饰,却不曾想也会用来杀人。当然,吸引他的不是剑,而是这个眸如深潭的人,带着他在吴州从来没有见过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你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想去亲近。 丁小刀也有这种感觉,他们在值夜的时候,两人一交流,都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当承琪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完全是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承琪说自己是皇帝的宫中侍卫,和他们一样,是保卫皇上的安全。然后他向他们了解吴州的风情,并请他们带他去城里转了转。两人一路陪着,将城内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承琪请他们喝了酒,他们遇到的最大的官是欧慎之,现在遇到了平王府的公子,整日和皇帝在一起的人,他们没想到皇帝身边的红人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好交往。他的风神气质,完全把他们的心俘获了。 承琪道:“百姓每天接触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官吏,他们对朝廷的信心,也来自于你们。我在吴州城内看到这里的百姓生活的极好,全赖欧大人等官员,也靠你们啊。两位辛苦了,我承琪敬你们一杯。” 两人也举杯喝了,满脸通红,他们未离开吴州一步,不知如何地回答来自中央的表扬。 承琪见此,微微笑道:“丁、吴两位参将,你们功夫如何?” 丁小刀道:“吴州治安较好,我俩的功夫,抓几个盗贼是没有问题的。” “吴州真是个好地方啊。”承琪叹道,眼含笑意地望着他俩:“两位参将身处如此富裕美好之地,需竭力为皇上效力才是。” 两人拱手道:“我们蒙受皇恩,自当为皇上、为朝廷竭尽全力。” 承琪点头:“皇上知道各位的忠心。”他给他们倒酒,他俩又一仰脖喝下。 承琪从腰间摸出两个玉铃铛,给他们一人一个,道:“今日结识两位,也是承琪之幸,小小薄礼,略表心意。” 两人惶恐地望着玉铃铛,支吾着不知说什么。 半晌,吴三才道:“公子送我们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俩却身无长物送公子。” 承琪笑道:“你俩的忠心,就是最好的礼物。” 吴三从腰间摸出玉铃铛放在桌上,陈兴仔细看着,青玉质地,铃铛上镌刻着麒麟图案,只两寸大小,小巧精致。 陈兴暗自想,我猜的没错。丁小刀和吴三,在那一年成为了琪三的人,那么,这次刺杀太尉,定也是他的安排。若真是这样,我该如何回京交差? “那丁夫人进入卢府,也是你们安排的了?”陈兴问道。 夭夭点头:“自然,卢俊杰若不好色,我们也没有办法。” “为何谄害?” “因为,我们和李刚有仇。”吴三正色道。 “李太尉久居朝中,如何会和你们有仇?”陈兴问道。 “李刚所做之事,都是伤害天下百姓的事,强增赋税、任用贪官、荼毒百姓,这些都是大仇。” 陈兴沉吟着:“也就是说,这事是你们几个策划的?后面没人?” 吴三摇头:“错了,我们后面有人。” 陈兴眉毛一挑:“琪三?” 吴三哈哈一笑:“是全天下的百姓。” “卢俊杰自己的父亲也是被李刚害死,他却贪图享受,不勤政为民,反而鱼肉百姓,还买通杀手杀人抢妻,这样的人,你说该不该杀?”夭夭望着陈兴。 “我们受皇上和公子之恩,用自己的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替公子报仇。”吴三红了眼睛:“公子定是被李刚兄妹所害。” 陈兴听了,默不作声。按他们所说,完全是他们自己策划和实施了这一次的刺杀与诬谄,但仅凭这几个从未离开吴州的人,能如此圆满地实施对朝廷重臣的刺杀? 包括对卢俊杰的诬谄,整个事件太顺利太丝滑了。 越是完美,越是有问题。 吴三收起桌上的玉铃铛,将刀解下,双手往身后一负,道:“陈大人可以将我绑了,我吴三没有怨言。” 陈兴看了一眼他们,笑道:“两位的说法,也只能做为佐证,却不能全信的,我自然还要调查。” 吴三脸色一沉:“陈大人,因你和公子有渊源,我们才将此事和盘托出,你却不信。其实我要自保,在吴州的地界上,还是很容易的。” “难道吴参将想杀了陈某不成?”陈兴一脸不屑。 吴三凑近他,低声道:“凡事讲究前因后果,我们的因,是因为答应皇上和公子,要为天下百姓服务。我们的果,是因为李刚他们不以天下为己任,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就要除掉他。”他顿了一下,目光凶狠:“你应该懂得,背后的人是谁。” 陈兴迎着他的目光,两人互望了很久,他点头:“那就麻烦吴参将跟我回京吧。” 第49章 长安西:古物 回到京城,陈兴直接向范波汇报,范波又进了宫向皇帝汇报。吴三投入大理寺的牢中,见了卢俊杰哈哈大笑,与丁小刀目光相碰,两人互相点头。 承珞听了范波的汇报,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沉思着。如果按吴三所说,他们设计刺杀和诬谄是实锤了,但他心里的疑虑和陈兴是一样的。 这件事太顺利了,不像是两个地方参将拍着脑袋就能做得出来的。 但这个事总要有个了结,再查,就要把自己查出来了。承珞清楚得很,承琪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他这个皇上,这件事,即使不是他亲自安排,也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他用假死来迷惑对手,才可以站在暗处痛下杀手。 李刚不除,他就动不了李则简,现在李刚一死,重要的位置都安排了皇帝自己的人,虽然李氏的势力仍然极大,但他已经扭转了一局。 只是,这样的刺杀,和韦后她们杀大臣有何区别?承珞虽然知道不得不用非常手段,但仍是不快,这样的手段不是君子之道。 他回想承琪去陕西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承琪手搭在承珞的肩上,看着他批奏折。 天气比较热,承珞穿着便服,左手搂住承琪的腰,右手握着朱笔在奏折上批着。 看了几份,承珞把笔搁下,右手也环住了他的腰,手掌正贴在他的伤疤上:“你背上的伤还疼吗?” 承琪摇头:“不疼。”他掰开皇帝的手,道:“我们这样,又得被人嚼舌头传出去。” 承珞望着他说:“如果你是女的,早就成了朕的皇后了。” 承琪大笑:“你娶太子妃的时候,我才几岁啊。” “我废了她,另立你啊。”承珞重又把他拉回来,“承琪啊,我们这辈子做兄弟,下辈子做夫妻好不好?” 承琪身体贴着皇上,因为天热,他闻到了对方身上隐隐的汗味,自己也有点出汗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暧昧,他从三岁起就被承珞抱着,一直抱到了十二岁,之后两人依然亲密无间,甚至为了做戏,还同床共眠。但那一切,都极其自然,没有任何邪念或者说肉欲交织在里面。 今天,承琪感觉到了异样,两个成年男子,如此贴近,皇上还说这样的话,他一时不知道该顺着他的话,还是反对。 承珞见他不说话,眼神却有点迷离,因为受了内伤,承琪比之前显得柔弱了一些,他怀抱着他,胸膛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承珞头脑一热,对准承琪的嘴一口亲了上去,承琪大惊,但皇帝已经探入嘴中,他用了十分的力气在吸吮他。 承琪浑身发抖,头脑一片空白。他的初吻,居然给了皇帝! 他的手被皇帝握着,十指缠绕,身体被他贴着,汗从额头滚落,他不敢动,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但身体内却同时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渴望。 他想念清瑶柔软温暖的唇,轻触他的唇,如果是这样的热吻多好。他闭起眼睛,接受着,感受由嘴到身体的酥麻。 但随即想到,这个压着他的人是皇上,是他心爱女人的男人,他的心狠狠抽紧,眼泪迸了出来。 承珞放开他的时候,看到他满脸通红,睫毛湿润,嘴唇因为他的吸吮更加红润。他忍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你是女的多好啊。” 承琪一把推开他,跺脚道:“我是女的就好了,哪用管你这些破事,我承琪欠你什么了?你这样对我?” 承珞张大嘴吃惊地望着他,见他指着自己,手抖动着,声音也是颤抖的。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今天的确是自己过了。 他立即赔不是:“我错了我错了,我是太喜欢你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为兄错了。” 承琪的眼泪不停地滑落,他没有去擦,而是对承珞说道:“你做你的好皇帝,恶人我来做。” 这是他听到承琪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去了陕西,之后传来了他的死讯。他为此哭了很多次,他觉得他和承琪之间,是比兄弟情多一点而比爱情少一点的那种感情,他们彼此的生命牢牢地绑在一起不会分开,他怎么就可以死去?他还记得承琪柔软的舌头,嘴里甜甜的味道。我皇帝不是好男色,而是好承琪,可这又怎么样?没有人理解他们的感情。 幸好,承琪还活着,此刻,他想起他讲的那句话,所有他不能公开做的事,承琪在帮他做,所以,这个案子,只能到此为止。 范波自然不知道皇帝在这一刻想了那么多,只见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神也忽而温柔忽而严厉,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皇帝开口。这个案子,他不想再拖下去了,夹在皇帝和李则简中间,他两头为难。 虽然李则简不上朝,但进入李府的官员依然很多,他们会向李相汇报朝中信息,上朝时会针对皇帝的决策公开反对或者辩驳,所有这一切,都表明李则简并不放弃他在朝中的统治,而范波,已经拒绝了李相的多次邀请,除了去探视过一次,他不敢进李府的门。 但他知道,如果李刚的案子再不了结,他可能成为第二个陈灿。 承珞终于开口:“三司会审,把这两个人好好审了,有这样的口供,该处死的处死。卢俊杰此事被人谄害,但买凶杀人抢妻,也当治罪。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处理,再告之于朕。” 范波听了,长吁一口气,立即磕头领旨去办。 第二天,欧慎之来到皇帝宫中,他想和皇帝商量吴州新任刺史人选问题,同时,他也想探一探皇帝是否知道清瑶母子仍活着,这样他心里有个底,辰妃马上就要生产了,不管男女,他想知道皇帝的态度。 还有一件事,他手里的官员名单,他不清楚皇帝是否知道,承琪是不是事事俱细地都与皇帝说,还是有些事会瞒着他,最近朝中李氏集团的官员因为李则简抱病在家,在上朝时屡有顶撞皇上,对三部联合办公也不认同,欧慎之刚升任吏部尚书,他很想用手中这份名单,将有些官员的官职都调整一下,以便于他们一起对抗李氏集团。 承珞看上去仍然精神不佳,欧慎之问过安之后,关心地问皇帝:“皇上有否请太医看过?” 承珞点头道:“看过,朕这是心病,也不是一时可以解决的。” “心病自然需要心药治。”欧慎之道。 承珞望向他,这个当年吴州的干吏,现在越发老练了,而且,他不光是表面看起来的老练成稳,似乎还有一些他不为所知的事情,这些事情如若对他有利则好,否则又很麻烦。 但,欧慎之已经成为了他的大舅子了,清瑶母子现在平安,他在等待接他们入京的时机,这一点,不知他是否知道?承琪会告诉他吗?他想到这里,就有点酸酸的,承琪为他做事笼络人,但他每跟一个人接近,承珞心里就不舒服,虽然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但他一想到承琪在对其他人笑,在和其他人喝酒听戏,他就浑身难受。 如今看着欧慎之,他欣赏这个人的才干,但他不喜欢他和承琪的交往,自从那次和承琪亲吻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确不太对劲了,对着后宫的嫔妃他已经提不起兴趣,他居然想象起承琪的身体来。他知道这是非常可怕的想法,但他克制不住,特别是知道承琪还活着,他连续好几次在梦里和承琪缠绵。他的身体虚弱,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但他不能和别人讲。 欧慎之道:“皇上不介意的话,让微臣给皇上把把脉。微臣自幼也学了点医术。” 承珞摇头:“不必了,朕自然会让太医好好看的。”他哪敢让欧慎之发现他的秘密啊。 “朕的心病,欧爱卿也是知道的。”承珞道,把手藏到了袖中。 “皇上的心病,据微臣所知,往大了讲,是为黎民百姓,往小了讲,最近几件事情仍是颇为头疼。”欧慎之望着皇帝,他面色泛黄,比起吴州初见,皇帝像是换了一个人,精气神失了很多。 承珞咳了两声,太监拿过一个痰盂,他往里面吐了口痰,用手绢抹了抹嘴角,问道:“你不妨讲讲哪几件?” 欧慎之微侧身坐着,向皇帝道:“微臣斗胆说几句,不知是否对。其一,李太尉的案子,虽然表面刺客被抓,陈兴也从吴州带了同谋来京,但背后真正主使还未清楚。其二,琪三公子被刺,玉佩至今仍未找到,杀琪三只是表面,针对的应该是皇上您。其三,李相明着抱病居家,暗则让人与皇上作对,他的根基一时无法消除。其四,后宫辰妃娘娘即将临盆,是女孩还好,若是男孩,则皇后那里又将生出事端。其五,李锐回京,边关战事陡起,瓦剌兵连着进犯,我军已战败了几次,边关百姓有往内地逃难的。其六,贵州修王不断联系各路军营,且自己也在屯兵训练,似有异动。” “不要说了。”承珞道,他说的每一件都没有错,每一件都让他头疼、心烦,特别是最后两件,边关的告急奏折收到了几封,高沐云功夫是不错,却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陈龙一直是副将,离开李锐,他似乎也成不了一名统帅。而这,又成了李氏集团官员来讥讽自己的把柄。 端王那里他暂时还不怎么担心,承琪已经在路上,他相信他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他担心的是,布置在各地的军营万一真被他收买起事的话,他手中哪有兵去对抗?只有京城的禁卫军和守卫京畿的中军营,根本不足以抵抗。 辰妃生男生女,他已经不太关心,现在,只要保住庆临,后宫能不能再有皇子,他并不在乎,何况,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近嫔妃了。只是,皇后是一心想立宗光为太子,这一点,他得想办法拖住。 第一、第二件事,他知道其中原由,也就不放在心上,第三件事,李则简一时难以解决的,只能慢慢来,他需要更多的人站在自己这边。 “不知微臣讲得可对?”欧慎之缓缓道。 承珞点头:“都对,但这么多事,并不是都能很快解决的。特别是你说的第三件事,李氏的根基的确很大。” “所以,皇上,你有没有考虑朝中要有更多的人支持你?至少在朝对中,有反对你的声音,就要有支持你的声音。” “哦?如何让人支持?”承珞问道。 欧慎之拱手道:“皇上,吏部可以任免官员。现在一年大考在即,正好趁此机会,调整一批官员,反对你的降,支持你的升。你是皇帝,该由你说了算。” 承珞点点头,又皱了眉:“可是,朕如何得知哪些人是支持朕的?即使是在朝中平时唯诺的,也未必是真心支持啊。” 看来皇帝并不知道。欧慎之心想,他冲承珞一笑:“皇上如果觉得这方法可行,人员这边就无须皇上操心,交给微臣办就行。” “欧尚书如何都知道?”承珞目光一凛,盯着他。 “微臣在吏部,自然很重视百官的考核,在里面发现忠于皇上的人才。”他笑道,同时伸出三个手指,在皇帝面前一晃:“有人早就为皇上安排地妥妥的。” 承珞望见,几乎要哭了,如果承琪在面前,他一定会上前紧紧抱住,但现在,他必须强忍住。他点了下头:“就交由吏部好好办吧。” 欧慎之应声说了声“是”。他还不走,承珞又问:“爱卿还有事吗?” “讲完公事,微臣想和皇上讲点私事。” 承珞说道:“你说,是清瑶母子的事吗?朕会为他们讨公道的。” 欧慎之低头道:“清瑶是我父母最爱的,也是皇上你喜欢的。她当初纵有对皇上不敬的地方,但毕竟给皇上生下了庆临。现在她们母子二人给奸人害了,我想恳请皇上给她们母子名份。” 承琪是将救清瑶母子的方法告之承珞的,所以他知道她们活着,在某一个地方由人保护着,但他吃不准欧慎之知不知道,他是来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来为清瑶讨名份。 于是他打了一个哈哈:“我已经封了清瑶为贤妃,庆临为顺王了。” “可是,她们至今尸骨都没有找到。”欧慎之掉了眼泪。 承珞一愣,的确,她们没死,哪来尸骨。 “当时去接她们的人,都散了,具体地点都不清楚了,的确,朕也很心疼啊。”承珞道,只能继续装下去。 欧慎之见承珞这般,也吃不准他是否是在装,只能继续说:“俗话说活见人死见尸,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们还没有死?” 话挑到这个程度,承珞再傻也知道他是来试探的,但他没有把握告诉他实情之后,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能继续装傻:“如何会没死啊?两个大活人,如果没死,就应该被人发现了啊。朕也希望她们没死,毕竟,我只有庆临一个儿子。”他抬手抹了抹眼泪,不看欧慎之的表情。 欧慎之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告辞,皇上继续瞒着自己,那自己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了,犹如彼此装着不知道承琪仍然活着一样。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吴州刺史人选的事还没有问皇帝,又转身道:“皇上,还有一事。” 承珞已经累了,正准备要倒向床榻,见他又返身,只得强打起精神问:“还有何事?” “吴州刺史卢俊杰下狱,现在此位空缺,皇上看何人去?” 承珞道:“你刚才还说你重视百官考核,谁去你定吧,选好了报给我就是。”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都是老江湖,和他们讲话太伤精神,承珞就想倒头睡一觉。 欧慎之离开皇宫,有了皇帝的金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具体安排哪个人在哪上官位,他还需要得到承琪的意见,当然,这个意见需要通过承琅来传达。 第50章 未应晚:寻药 到了宜宾,雪下得更大,前方探路说道路因雪而封,估计需要两天时间才能把路清理出来。 承琪正好借此休整一下队伍,他在房间里就着炭火炉,写着密信。 顾加笑站在门口,承琪抬头看到,对他说:“你也不用总站着,过来坐吧。” 顾加笑闻声走了过来,在桌边坐下,看着承琪写字,他突然问:“公子,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承琪并未抬头,只道:“为何要怀疑你?” 顾加笑支吾着:“你就不怕我是李相他们的人?” “是又如何?”承琪搁了笔,将信折起来,装进信封,用蜡封了,吹了口气,举起信看蜡是否流下来。 顾加笑见他气定神闲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觉得自己去引这个话题真是蠢。 承琪望着他一笑:“你每天都跟着我,就差睡一张床了,要杀我,随时都可以。如果李则简他们要什么消息的话,能得到什么消息呢?” 顾加笑说道:“我是怕你对我有戒心。” 承琪指了指门外:“我哥给我找的人,我都没戒心,何况是你。如若你真是李相的人,我也认了。” 他将几封信整理好,塞给他:“送出去,记住,和以前一样,地址我写给你。”他拿过一张纸,写了一行字。 顾加笑接过信,拿过纸条仔细看了,又还给他。然后他凑近承琪,盯着他的脸说:“公子,你是个男人啊。” 承琪见他凑近说这话,手不由抓紧了桌子,颤声问:“怎么?” “为什么你的皮肤这么好,我都长东西。”顾加笑满是疑惑地问。 承琪大舒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一叠纸,打在他脑袋上:“还不快去?”顾加笑嘻嘻笑着跑开,承琪道:“把刘都统叫进来。” 从承珞的宫中回府,承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心始终狂跳不已。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自己真的不喜欢女人?为什么承珞亲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居然那么享受? 他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和所有男人的交往,他对他们没有一丝想法,更多的时候,他接近他们,只是利用。 那女人呢?他想着几个接触的女子,青楼的自不必说,黑燕子、绿萝,他没有想法。清瑶呢?他把她封在一个不可触碰的箱子里,可是,如果可以,他要她吗?一想到这,承琪的脸颊发烫,从身体深处涌上一股冲动,使他不由发出一声呻吟,清瑶的回眸,她的微笑,她柔软的唇,全部涌现在他的脑海,他闭起眼睛用力地摇头,想把她甩走,但他的身体在告诉他,他想要。 这时,管焱在敲门,喊他,他也听到了绿萝的声音:“公子,需要绿萝给您弹曲吗?” 承琪听到,一把拉开门,见绿萝和管焱一前一后站在门前,他俯身抱起绿萝,管焱一见,立即将门关上。 绿萝突然感觉身体腾空,然后又被摔到床上,随即承琪滚烫的身子压了上来。绿萝不禁轻声呻吟,那是她多么渴望的身体,她看不到他,但能感觉到他的欲望。他吻她,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脖子,她的肩。她幸福地喘息着,等待着那一刻。 但突然,承琪离开了她的身体,她不敢动,听到他的喘息声在床的角落逐渐平缓,然后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绿萝仍是没有动,过了会才幽幽地说:“我是公子的人,公子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承琪一愣,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是公子的人,公子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承琪低下头,想了一下,笑道:“我是他的人,他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走吧。”他说道,声音平静,绿萝起身,摸索着走到门前,打开门出去。 管焱见了,立即进了屋,对承琪说:“公子,我吩咐帮你烧水洗澡了。”他回头望了一下绿萝的背影,道:“你怎么这么快?” “什么?”承琪一挑眉。 “没,没什么。”管焱笑道,“我去吩咐取水来。” 承琪道:“我没有。” “我明白了,绿萝太瘦了,你不喜欢,我去满庭芳帮你叫两个丰满的来。” “住嘴。”承琪喝道,然后问他:“你常去?” 管焱抓了抓头:“没有啦,偶尔。男人嘛。” 承琪鼻子哼了一声,道:“去取水来吧,明天出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好了,一早就可以走。”管焱吐了下舌头,一溜烟跑出去。 承琪抚着胸口,人冷静下来,自己是正常的,只不过那个人是承珞。他对承珞,就如绿萝对他,无论对方做什么,他都会接受。想到这里,他长舒一口气,承珞一定要做好皇帝,而他,要帮助承珞扫清一切障碍,无论用什么方法和手段。 但顾加笑刚才的举动还是让承琪本能地紧张,同时他的话也让他警惕起来。 随他一起出来的十二位死侍,加上两个镖师,以及他和顾加笑,一行十六个人,一路走来这么多天,他并没有仔细地去观察过他们,承琅让高沐云找的人,他完全信任,但此刻,这班人的确需要关注一下。 刘珏进屋,承琪道:“这两天大雪走不了,正好也让弟兄们休息一下,我请大家喝酒,麻烦刘都统去买些好酒好菜。” 刘珏看了一眼承琪道:“公子你不可喝酒。” 承琪笑道:“我不喝,弟兄们喝。” “那行,我去买。”刘珏道。离开峨眉之后,他们每天紧紧盯住承琪,几乎不让他做任何事,连马车也很少让他下。 “多买点肉。”承琪吩咐道。 所有人都集中在客栈的大厅里,这客栈因为下雪,没有生意,被他们全包了,所以在大厅里闹腾,倒也不影响别人。 众人的面前都放满了酒菜,承琪站起身,对大伙说道:“这些日子,承蒙大家竭力照顾,与我一起远赴贵州,一路辛苦,玉诤也没有好好犒劳大家,这两天不用赶路,各位就喝个尽兴,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他举起了酒杯,唐巴山一见喊道:“公子不可喝酒。” 承琪一笑:“我若不喝,就不是真兄弟。但我的身子骨不行,今天就喝三杯,接下来以茶代酒,望各位兄弟见谅。”说完,仰头喝下一杯,接着又倒又喝,连着三杯。 众人一见,纷纷站起,刘珏道:“公子如此豪爽,我等兄弟佩服得紧,此次能随公子同行乃三生有幸,自当竭力护卫。”他喝下杯中酒,对大伙说:“大伙干了,谢公子。” 大家齐声道谢,纷纷将杯中酒喝完。 承琪道:“接下来不必客套,随意喝,喝开心。” 然后他就笑眯眯地望着众人喝酒吃菜,他知道这十二个人,大部分都是从江湖各门派中挑选的,也有从军中提拔到宫中的,每个人都有绝技,他们跟随他,这一趟有可能有去无回,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为什么还要怀疑他们呢?承琪啊,你之前的豪迈去了哪里? 这时众人酒酣耳热,只见席中站起一人,走到院子中间,冲大伙一拱手道:“鄙人巴中李朗,自幼随家父学习长枪,今天献丑耍一套。”说罢,从院子兵器架上取下长枪舞动起来。 承琪看着,院子里有积雪,李朗舞动长枪时,将地面和两边树枝上的雪扫了下来,可见力气极大,使出的枪招招凌厉,是个好手。 李朗舞完,众人叫好。 随后陆续有人站起,有舞刀的,有耍棍的,还有硬气功的,一旁看的人一边喝酒一边喝采,如此一来,气氛异常热烈,不多久,就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承琪见大家耍的开心,不禁手痒,站起身走到卢鼎克身边,他是用剑的,承琪一伸手,将剑从他的腰间抽出,一个旋子跳到院中,舞起剑来。 众人立即住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只见他身子旋转,剑随人动,剑花飞舞。舞到兴处,他将剑往高处抛去,身子跃起,将剑接住,同时身子连续打旋,剑不断地在他旋转时刺出,剑气所到之处,隐隐有声。 众人不禁拍手大声叫好,这些人中,只有刘珏、唐巴山等少数几个知道承琪身份,大部分人都不知他是谁,更别说知道他会功夫。只以为他是个病怏怏的贵公子,却不曾想有如此功夫。 卢鼎克接过承琪递来的剑,不由说道:“公子这剑,我恐怕也得忌惮三分。” 承琪一笑,舒展双臂,大声说道:“畅快!” 这时大家都上前来和承琪喝酒,特别是年轻的死侍们,眼里都是敬佩。他用茶和大家干杯,几轮下来,倒是喝倒了几个。 承琪见上前敬酒的人也用的茶水,笑问道:“你怎么不喝?” 来人是罗军,他回答道:“今晚我值勤,不能喝酒,不知今后有没有机会再与公子喝。” 承琪点头:“好样的,今晚你不喝,明晚我和你单独喝。” 罗军大喜,道:“公子此言当真?” 承琪未语,只笑着望他,罗军将茶喝干,道:“那我明晚就打扰公子了。” “自然。”承琪道。 威远镖局的两位镖师也前来敬酒,承琪喝了他们敬的酒道:“两位镖师辛苦,玉诤十分感激。” 王镖师道:“再往前走,出了宜宾过去,就要贵州了。但我俩仍想跟着公子走。” “与镖局有协议,到了贵州自不必你们辛苦,前方风险未卜,两位镖师还是返回为好。” 王镖师摇头道:“我俩已经决定,贵州虽然没有威远的分号,但贵州当地有家铁龙镖局,与我们也有往来,我们在,也可有照应。” 承琪又喝了一杯酒,对他们说:“如此说来,我在这里先谢过两位了。”两人也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见众人都喝得差不多,他先回了房间,顾加笑就跟进来说:“我要不要把你绑在床上?” 承琪诧异道:“为何?” “又喝酒又舞剑,等下又吐血。”他拉着脸。 “今日感觉特别好,回春丸还是有用的。”承琪笑着摇摇手,表示没有问题。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公子舞剑,如果你不受伤,这功夫杀人,也是一把好手。”顾加笑眼里的佩服是真的。 “你可以问问薛彪当年我在边关的名号。”承琪就着铜盆洗了脸,顾加笑把炭火挑了一下,让它烧得更旺。 “如果回春丸有效,公子,你有没有考虑去找张家后人?”顾加笑道。 承琪想起净慈的话,回春丸现在也救不了他,但如果可以延长点时间,他便能多做些事情。张家后人在神湖守护海陵张氏的财宝,据净慈说也在贵州,到了贵州再说吧。 想到此,他点头道:“可以考虑,看机会吧。” 屋里逐渐暖和,承琪脱去了棉袄,穿一件夹衣,向顾加笑伸出手。 他从怀里取出一叠信递给承琪:“寄信时收到的。这么多,我子时来喊你睡觉。” 承琪点头,坐到桌前,顾加笑又帮他挑亮了烛火,然后走出门外将门关上。 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的罗军,便走上前对他说:“你小子,怎么诳公子和你喝酒?” 罗军仰起头,嘴一噘道:“咋地,公子愿意的。” “公子有伤,不能喝酒,你明天意思一下就行了。” 罗军眼里充满好奇:“玉诤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该问的别问。”顾加笑语气平淡,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还有稚气,很像当年的自己。一晃,自己跟着承琪好几年了,他很后悔问承琪是否怀疑他。他自是问心无愧,但如此这般却是对承琪的不敬,自从他跟着他,承琪把他当作管焱一样信任,很多事都带着他,但他还是看不清承琪,他觉得他的每一个笑容背后,总有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那是自己太笨了。顾加笑想。面前这个人,这次去贵州还能平安回来吗?他自是不怕死,甚至想过如果承琪死了,他将以死相殉。 可是看到罗军青春的脸庞,甚至胡须都没有长好,如果他死了,太惋惜了。他突然有种美好的东西被撕裂的痛楚感,他突然间似乎明白了承琪眼里闪现的忧郁,那是他在独处时时常有的眼神,也似乎明白了他竭力在维护的东西。 他拍了拍罗军的肩:“小子,将来你会知道的。” 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夜间寒冷,还有些许雪花飘下,他看子时已到,便推开房门进去,果然,承琪还在读信,眉头紧锁,眼神阴郁。 遇到难题,他总是这样一副表情,顾加笑不敢去喊他,知道喊了没用,弄不好还惹他发火。他过去拨了一下炭火,已经快熄了,把凳子上的棉袄拿起披在承琪身上,他出门到大厅去拿炭。 进入大厅,却见一人坐在黑暗中,顾加笑立即手握住刀柄,低声喝道:“谁?” 那人取出火石点亮了桌上的油灯,道:“是我。” 顾加笑看清后道:“刘都统怎么还不睡?” 此人正是刘珏,他不看顾加笑,盯着桌上的酒杯,缓缓问道:“顾护卫可知公子此去贵州,意欲何为?” 顾加笑摇头:“公子让我干吗就干吗,我不问。” “贵州是修王的封地,公子这次去,明摆着去找修王的,弄不好,要打起来。”刘珏皱了眉。 “公子是替皇上办事,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修王不过是个藩王,难不成还不能去了?”他看了刘珏一眼,道:“即使要打,就打呗,刘都统不会怕死吧?” 刘珏哈哈大笑:“先帝时我已经是侍卫了,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还敢说我怕死。” 顾加笑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公子的脾气。” “公子去边关前我们就一起喝酒了,他回来做了皇上贴身侍卫,更是经常在一起喝酒,我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只是这次我担心修王,若有异动,对公子不利。” “那就是我们要做的事了。”顾加笑找到木炭,抱在怀里说:“早点睡吧,我给公子加点炭火去,这天真冷。” 回到屋里,却看到承琪和衣倒在床上,他把木炭放进盆中,转身来到床边叫他:“公子,你起来把衣服脱了,否则着凉。” 但承琪已经睡着,他只得将承琪的身子支愣起来,帮他脱得只剩单衣再把他放平在床上,盖上棉被,摇摇头道:“没人照顾你咋办啊?” 第51章 不胜愁:较量 承琪在做梦,梦见自己走在悬崖上,脚下是无底的深渊,没有人,只有呼呼的山风,将他的发吹乱。 伸手是无尽的空虚,他喊着“爹”“娘”,山谷传来空旷的回音,他又喊“皇上”,依然只有回声,一声声传来。 他站着不敢移动脚步,风从身体的各个部位吹进去,他穿着棉袄,披着貂皮,仍感觉极度地冷。 风将他吹得摇摇晃晃,他紧紧贴着山崖,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向什么地方,他站着,站着,脚下的岩石突然松动,他整个人往下坠去。 猛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顾加笑刚把早餐端进房间,见他睁眼便拿着衣服过来准备给他穿上,一摸身体,却是浑身湿透,他惊道:“怎么这么多汗?”立即将被子围在他身上,去包袱里拿干爽的衣服。 承琪还有点迷糊,任凭顾加笑替他换了内衣,他突然笑道:“你好像小时候替我换衣服的太监。” “啥?公子你咋说我像太监?” “不是说你像太监,我说这个场景像。”他拿过衣服,站起身自己穿。 “王府里也有太监吗?”顾加笑问。 “有,覃伯就是。” “怪不得,他都没胡子,说话声音也不对。”顾加笑点头,恍然大悟。他又问:“你做什么梦了?浑身是汗的。” “我梦见我一个人,在山崖上。”承琪回想着梦里的情景。 “我不在?”顾加笑不相信。 “只有我自己,没有别人。”他停了一下,语气低沉:“有些路,大概只能一个人走。” 顾加笑听了立即道:“我会陪公子一起走的。” 承琪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笑道:“不急,慢慢走。吃早饭,吃完再让人去探探路。” “好。”顾加笑给他盛了粥,将昨晚遇到刘珏的事说了。 承琪喝着粥,道:“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来由。对于未知的事情,总会担心的。” 顾加笑问:“那这次去贵州,公子你有多大把握?” 承琪放下碗,微侧着头望着他,道:“我没把握,但有一点,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顾加笑点头:“反正跟着你。” 承琪笑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的确,对于修王,他已经得知他在四处联络各路军营,买通军官,擒贼擒王,打蛇七寸,控制住修王就能控制大局,他担心的是他能否赶在修王行动之前。 京城。 再过一个月,就要到新年了,年底是各官员大考的时间,吏部最近案头堆积的官员考核报告像小山一样。 吏部文书先将报告分成几个档次:升一等,平等,降一等。特别优秀的单独另立,欧慎之首先看的就是单立的报告。 这里面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人。一切都要做得自然,服众,而自己需要的人也的确应该是能臣,若考核成绩不好,纵有忠心却无能力也是不成的。 这是欧慎之做吏部尚书的第一年,这几天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他只能躲在吏部办公不敢回家。今年实在太难熬了,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替皇帝着急。 如果这一轮人员调整好,明年会好一点。现在有一件紧急的事,就是边关吃紧。西北大雪,瓦剌人每到这个时候就不断侵扰边境百姓,兵部尚书萧子瞻已经来找过他几次,商量镇边人选。 他叹了口气,边关缺了李锐还真不行。 但李锐为父丁忧,李刚的案子刚审完,两个刺客被判秋后问斩,李家刚刚给太尉办了葬礼,李锐在家闭门不出。欧慎之想的是如何说服皇帝和李锐,同意他前往边关。 违反祖宗制法的事,确是难办,但除了他,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对萧子瞻道:“这派兵之事,由兵部管,吏部不便插手。” 萧子瞻道:“我也知道,只是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要调李将军前去,得皇上同意,李将军本人也得同意。” 欧慎之问:“其他各路都督府,就派不出合适的人?” “这些人常年在内地,没有边关作战的经验啊。”萧子瞻叹了口气道:“如果琪三公子在,他倒是可以。” 欧慎之盯了他一眼,道:“别说公子不在,即使在,他已从边关回来六七年了,也不合适。” “是,是。”萧子瞻点头:“所以才和欧大人商量,你和皇上说得上话,请你帮着一起说说。” 承珞不是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满朝文武大臣的嘴怎么才能堵住?李锐自己想法如何? 欧慎之见皇帝犹豫,说道:“特殊时期特殊手段,臣以为边关安宁是当务之急,否则不仅边关百姓无法过好新年,这朝廷中的所有人都能安心过年吗?” 萧子瞻在一旁连连点头。 承珞道:“朕也希望李锐能立刻前去,只是,丁忧夺情不得不慎重啊。” “哪个有意见,让哪个去边关。奶奶的。”萧子瞻骂出声,意识到在皇上面前,立即垂首躬身。 “萧大人说的是。”欧慎之附和道。 “如此,朕召李锐入宫谈谈。”见皇帝答应,两人舒了口气,先告辞出来。 萧子瞻拱手对欧慎之道:“多谢欧大人。”欧慎之一摆手道:“都是朝廷的事,不言谢。” 正要离开,却听到有人叫他,转身一看,是翰林院的李明亮。 只见李明亮笑嘻嘻地走上前来,给两位大人打了招呼,对着欧慎之道:“欧大人,最近忙得很啊,连家都不回了、” 欧慎之知这李明亮是到处阿谀奉承,攀附权贵之人,便不想与他多谈,打了个哈哈道:“李学士,最近本官公务缠身,的确很忙,就此告辞。” 说罢也不理他,自顾自走。 萧子瞻跟上,道:“欧大人对李学士态度冷淡啊。” 欧慎之道:“为何要对他热情?” “欧大人只知他是善拍马的小人,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其二如何?” “他的爷爷和李相,是堂兄弟。” “哈哈,莫说堂兄弟,就是亲兄弟,本官也按能力考核。”欧慎之道,不顾萧子瞻的脸色。 两人转过宫门,却见夹弄里辰妃宫里的太监苏儿一路跑着往皇帝宫中来。 “苏公公。”欧慎之叫道,辰妃三天前生下一位皇子,着实让承珞开心了两天。但看苏儿的脸色,欧慎之感觉事情不妙。 果然,苏儿看到他哭丧着脸道:“欧大人,不好了,皇子夭折了。” “哦。”欧慎之倒也不吃惊,这孩子在娘胎就中了毒,能活着出生已经是不容易了,夭折是早晚的事。 只是皇帝和辰妃却是又要伤心了,特别是辰妃,连着两个孩子没了,想到这里,欧慎之不由摇了摇头,但他一想到清瑶,你辰妃至少在宫中,而我家清瑶却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他便抬步不再搭理苏儿,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承珞听了苏儿的汇报,并未太伤心,他在三天前看到初生的皇子,一见孩子的样貌,就一股不祥的气息。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给孩子起,高兴了两天就把这事忘了。此刻苏儿哭着汇报,他只一挥手:“让内务府着情把皇子埋了吧,辰妃那里朕会赏的。” 等苏儿走了,他想起之前要把临盆的清瑶接进宫,承琪坚决反对,如若进宫,她们母子的命运和辰妃母子一样了吧?他很后悔自己的一意孤行,让承琪受了那么重的伤,而这个伤,会要了他的命,他却毫无怨言,直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的皇位和江山社稷奔走。 我承珞此生有承琪,何其有幸! 做为皇帝,我也该认真做点事,边关的事搞不定,真不配做皇帝了。 把李锐叫进宫,他先赐了李锐黄金剑,又给他两个儿子赐了玉腰带,女儿赐了玉如意。 李锐磕头谢了恩,皇帝示意他坐下说话,他便坐在边上,环顾着殿内,这里是皇帝的书房,格局和自家书房差不多,但房间要大一倍多,所有的东西都价值不菲,他不太关心这个,他知道承琪经常来这里,他在的话,会坐在哪里?也是自己今天坐的位置吗? 承珞也在回想他和李锐、承琪当年在太子府一起玩耍的情景,他初见李锐,对方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傻愣愣的小子,硬是在边关为他守了十七年。如果不是李刚谋逆,他们会是多么亲密的君臣啊。 如果刺杀李刚真是承琪指使的,而李锐的父亲和姑姑又派人去刺杀了承琪,李锐夹在这中间,他会如何选择? 承珞从心底是不愿意将李锐再派往边关的,好不容易召他回了京,等于将他的兵权收了回来,这也是承琪的目的,但现在这个形势,他又不得不需要用他。 但承珞一开口,李锐就拒绝了:“皇上,父亲刚逝,作为儿子理应尽孝,生时不能陪伴左右,他死了我还不能为他守孝,简直猪狗不如了。” 承珞点头:“当年承琪代我边关亲征三年,回来后无数次在我面前称赞你一心为民为国,朕的江山由你守着,朕放心啊。现在,你父刚逝,朕原不该讲这话,但瓦剌兵不断侵扰我朝百姓,抢劫不说,还杀害很多无辜。如若陈龙他们守得住,我也不会夺情让你不守丁忧之制,这对于你我,都是违反祖制,大不孝的,朕懂。” 他望着李锐,见他紧锁眉头,继续道:“李锐啊,朕和你与承琪,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承琪已被人谋害,朕只有你了。”说着,他抬起袖子抹起了眼泪。 李锐听皇帝说到承琪,再也忍耐不住,三年边关共患难的往事历历闪现。 “你再这样不要命,我就要禀告皇上召你回京了。”在一次战斗结束后,李锐对着受伤的承琪吼道。 虽然只是轻伤,但刀剑每一次在承琪的身上划过,他就心疼不已,他知道这个身体对于皇上、对于平王的重要性,甚至对于他李锐,都是极其宝贵的。 他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承琪时的印象,他如漆般的眼睛,白瓷般的肌肤,瀑布般的黑发,这样一个瓷娃娃,现在却常常带着伤,脸也被大漠的风吹得粗糙,但他的眼睛却更加黑亮了。 承琪由军医包扎好胳膊上的伤口,穿好衣服,黑眼睛望着李锐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答应你下次小心。” 他站起来甩甩胳膊,又说:“你来边关的时候,比我的年纪还小。你看外面这些军士,他们才多大?他们也都有父母兄弟的,我多杀一个敌人,可能他们就会少牺牲一个。” 顿了一下,他又道:“在京城这么多年,我自己真是一个废物,仗着大家的宠爱胡作非为。到了这里我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为了一口饭要拼命,为了多活一天要拼命。” 他的眼睛含泪:“哥,你守边关这么多年,和将士们一起甘于寂寞,不顾性命,不也是为了老百姓能活着能活好?上战场拼命,不是一个士兵应该做的吗?” 李锐一把拉过他:“你说的都没错,可你是承琪,你不能有闪失。” 承琪道:“正因为我是承琪,平王府的三公子,所以我更要为天下百姓去拼命。” 李锐的眼泪不由涌了出来,他望着承珞,哽咽道:“皇上,是否查出谁害了承琪?” 承珞盯着他,缓缓道:“如若我说是李韦,你信吗?” 李锐身子一震,面色一变道:“为何是她?” “如若还有你父亲,你又信吗?”承珞继续道。 “不,不会的!”李锐叫了起来,“他们为何要害承琪?” “因为承琪一直在帮朕,而你的父亲和你的姑姑,却想要夺朕的江山。” “怎么可能?”虽然和承琪的通信中,李锐已知父亲的一些做法,这些做法令他不快,但他绝对没有想过父亲会去害承琪,他一直是个胆小的人,但他的姑姑,却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他一时愣在那里,头脑混乱,如果父亲真的如皇帝所说要夺江山,那他的确该死,皇帝没灭他们门,还继续让他们在朝中做官,简直是开恩极了,他李锐还要如何? “你若不信,可以去你姑姑那里,承琪的玉佩就在她手上,是她派的杀手。”承珞道,“朕之没有去责难她,只是因为你们李家毕竟为朝廷做过很多事,特别是你。朕说了,没有你,朕哪能日日高枕无忧啊。” 李锐听得此话,站起身来朝承珞跪下,连连磕头道:“皇上大恩,李锐纵死一万次不足以回报,当立即前往边关,为朝廷和百姓尽忠。” “好,那就辛苦你,要快。” 管焱连着三封密信到了承琪手里。 第一封告知辰妃生的皇子夭折,辰妃伤心过度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陷入疯狂。 承琪读了不禁叹气,仍是没有保住,皇后和齐王为了让宗光当太子,完全没有一点人性。 第二封告知李锐被皇上夺情,不丁忧而返还边关。 喜忧参半,夺情会带来很多麻烦,边关越缺不了李锐,他对朝廷的威胁越大,但这件事皇上处理得还可以,目前只能这样,先解决危机再说。 第三封告知欧慎之已经开始做调整官员的准备。 承琪点头,这样甚好,明年支持皇上的人多了,皇上的很多政策就可以执行下去,地方上的面目也将改变,百姓的生活会更好。 这封信是他最开心的,读了不由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但顾加笑随即给他带来的薛彪的信,却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薛彪在信里说,他让找的两个人,他已经找到,并且从两人口中得知,黑蝙蝠联系他们,让他们进京,做天底下最大的买卖。 刺杀皇帝。 他的脑海里迸出这四个字。 韦后疯了! 谁可以最快把这个消息传递进京?谁可以阻止黑蝙蝠? 他急得在屋里不停地踱步,顾加笑看他神色紧张,也不由紧张起来。 “黑燕子,黑燕子在哪?帮我找,立即找到她。”承琪一边扑到桌上抓纸写信,一边叫道。 顾加笑见他如此,知道事情紧急,不再多说跑出屋外,叫来王镖师道:“赶紧联系你们肖家六爷,问他,和他在一起的黑燕子姑娘现在何处?要快!” 王镖师一见他的神色,不敢怠慢,急往镖局分号的方向跑去。 第52章 愁攀援:上山 渝城肖府内,黑燕子正和肖豹、肖夫人、肖老六玩一种“叶子格戏”的游戏,四个人轮流摸纸牌,根据花色和数字进行组合,谁先按规矩将手中牌整理好谁就胜。黑燕子刚学会不久,着了迷,也不出门,拉着空闲的人一起玩。 今天正巧肖豹几个无事,便陪着她一起玩。 正玩着,门人来报说来了两个公子找黑燕子,话音未落,只见厅前走廊上急匆匆走来两个人,黑燕子一瞧,走在前面正是承琪。 她正发愣间,承琪已经走到她面前,她见他鬓角凌乱、眼里有着红血丝,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请你帮忙,务必帮我。” 黑燕子望着他,咬住了嘴唇,她不断摇头,好不容易要忘记他了,他为什么又来? 承琪见她摇头,双手将长衫下摆一甩,竟然单膝跪下,顾加笑见了不由叫道:“公子。” 只见承琪双目炯炯地望着黑燕子道:“承琪恳请武墨然姑娘帮我,提什么条件都可以。” 黑燕子见他如此,不由跺脚道:“你干吗?”肖豹几人也都惊愕地望着他,肖老六见他更是大吃一惊。 “你起来啊。” “你不答应我,我不起。”承琪道。 “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答应啊。”黑燕子上前拽他,他起身:“我单独和你说。” “跟我来。”黑燕子拉着承琪往她房间去,其他人紧跟在后面。 他们进了屋,顾加笑在门口一站,其余人停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是大事。 “要我做什么事?”黑燕子问。 “请你立即去京城,找管焱,将这封信交给他。”承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给她,继续说道:“你一定要阻止你爹,不能让他杀皇帝。” 黑燕子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怀疑皇后让你爹组织人要杀皇上。”承琪语气急促,“现在必须将这个信息带到京城。” “为什么要我去?”黑燕子摇着头,望着他:“你说过不想见我。” “现在只有你能去。”他只差又要跪下:“我信你。” 她盯着他:“你说的,只要我去,你什么事都答应我?” “是。”他点头。 她望着他的脸,手却伸向他的腰间,将他的腰带松开,丢到一边。 承琪的脸色微微变了,她解着他的衣衫,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膛,他的肌肤滚烫。 他的目光猛地一凛,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俯下头亲吻她的脖子,她的身体不由颤抖起来,他的唇从脖子移向耳朵,她听到他的声音:“你不是想要吗?我给你。” 她身子一震,用力推开他,他胸脯起伏,面色潮红,目光如炬,却找不到一丝温柔,她的泪滑了出来,承琪喘着气道:“我可以的。” 她愣愣地望了他片刻,转身拉开门冲出去,承琪一愣,喊着“墨然”跟了出去。 只听得黑燕子对着肖豹说:“请四爷为我准备快马,并且准备五天的干粮。”肖豹点头,招手让家丁去办。 顾加笑见承琪出来,衣衫不整,不禁皱眉,转身进屋将腰带拿起,急忙去帮他整理衣衫,但承琪根本不理会这些,只盯着黑燕子,她转头望他:“等我回来找你算账。” “好。”他点头,家丁过来带黑燕子离开,承琪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方才转身对肖豹等人拱手:“在下平王府三公子承琪,因为要事请黑燕子姑娘进京,请肖四爷恕我刚才不敬之礼。”他望着肖豹,同时对肖夫人和肖老六颔首招呼:“肖夫人、肖六爷。”两人急忙回礼。 肖豹道:“原来是琪三公子,请公子放心,一路上我们镖局都会为黑燕子姑娘准备好快马。” “多谢!”承琪再拱手,抬步往外走去。 肖豹问:“公子去哪?” “我得赶回高县去,他们都在贵州边界了,一来一回又耽搁几天。” 他转头目光示意顾加笑快走,顾加笑点头,却在他转身时出掌,击向颈中动脉,承琪身子软倒,顾加笑扶住,其他人大惊,肖老六更是已经将手搭到了他的肩上,厉声问道:“你干什么?” “公子从高镇赶来,这两天几乎没有睡觉,现在再赶回去,身体肯定吃不消。我让他休息一下。” 肖豹望着昏倒的承琪,便道:“先把公子放床上吧。” 肖夫人开口道:“这位公子是当年高沐云高三爷让我找齐老叔看病的那位。” “那就让齐老叔再来瞧瞧。”肖豹道。肖夫人点头,让人去请齐老叔。 大家在屋内坐下,顾加笑道:“威远镖局此次帮忙,公子会记在心上。”他目光转向肖老六,笑道:“肖六爷的恩,公子也记得呢。” 肖豹奇怪地问:“老六,你什么时候和公子有过交往?” 肖罴刚想开口,顾加笑抢道:“当年在陇南,朝廷的军饷差点被劫,多亏六爷帮忙。” 肖豹道:“哦?居然从未听你讲过。” 肖罴讪讪笑道:“小事,小事。”对顾加笑投去感激的眼神。 肖豹道:“玉诤公子就是琪三公子吧?虽不熟悉,但就凭刚才他以贵公子之身,对一个江湖女子下跪,却不是普通达官贵人能做的事,肖豹佩服。”他一顿,又道:“这位小哥,这样吧,给我两个时辰,我会将公子返程的事安排好。” 顾加笑点头:“那就烦劳四爷了。” 肖豹和肖夫人起身离开,肖老六凑近顾加笑道:“刚才多谢顾兄弟。”他望了望床上的承琪,又道:“黑燕子喜欢的人是琪三公子吧?” 顾加笑斜了他一眼:“别和公子争。争,你也争不过。”肖老六红了脸,尬尬地不说话。 过一会儿,肖夫人带着齐老叔进屋,齐老叔仔细给承琪把了脉,道:“这位公子的脉象比之前要强劲很多,现在只是因为劳累,加之焦急,虚火上升导致的,我给他开两贴安神药,服了睡上两天就没事了。” 众人谢过。 肖豹做事果然够快,两个时辰,他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顾加笑看到马车,外表看起来和普通马车没有什么区别,掀开帘子,却看到里面极其宽敞,可以容三四个人,铺着厚厚的羊毛褥子,锦被是新的,褥子边放着几套新的衣服。里面还有桌子和书架,书架上有十几本书,桌上茶具一应俱全,另有炭盆保证车内温暖。 顾加笑不由竖起拇指:“肖四爷,牛!” 肖豹道:“小哥你和公子在车上休息,镖局的人会昼夜赶路,换人换马不换车。” 顾加笑再次拱手:“威远镖局对朝廷的恩义,顾加笑谨记。” 肖豹道:“为朝廷做事是应该的,我们都在天子脚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准备好了,公子和小哥可以启程了。” 两天后,承琪算是清醒过来了,他一睁眼见到顾加笑,便怒道:“你下次再打我,我砍了你。”顾加笑不理他,一脸淡定。 承琪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他环顾一周,不由笑道:“以后我的车也这么弄。” “你现在觉得好啦,我们根本没耽搁,每到威远的一个分号,只换人换马,我们没停过,都快到了。” 顾加笑一抹鼻子道:“好心没好报,若不是把你打晕,齐老叔给你调了汤药,你哪有力气这么大声骂我。” 承琪自知不对,赔着笑脸道:“给你记一功。” 顾加笑摆着双手:“别,功劳我不要,我就想你多笑笑。” “好好。”承琪笑着点头。 “你真答应了黑燕子,什么都答应她?”过了会,顾加笑问。 承琪点头:“是。” “如果她要嫁给你呢?” 承琪垂下眼睑,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下,顾加笑看不真切。 “君子一诺千金。”他低声道。 顾加笑见他不抬眼,叹了口气:“公子,做为旁观者,我说一句话,她是真喜欢你。” 承琪听了,抬起眼,望着他问:“你看到她的时候,会心跳加速吗?” 顾加笑摇头,承琪道:“我也没有。”他也叹了气道:“结为夫妻的两人,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在一起也不会开心。” 顾加笑道:“这个我懂。有些人天天在一起,像仇人一样,有些人只见过几次,却互相牵挂一辈子。” 承琪眼睛发亮,问:“这个道理你如何懂得?” “我娘说的。” 承琪笑道:“你娘真真是智慧之人。” “那是,我娘不识字,但道理一套一套的。”顾加笑眼睛也亮了。 “你娘讲的对。”承琪喝了口水。 “公子有遇到了心跳加速的人吗?我反正没有。”顾加笑歪了一下嘴。 承琪并不说话。 顾加笑道:“公子你耳朵红了。”他又道:“脸也红了。” 承琪笑:“火盆太热了,挪开点。”顾加笑把火盆挪开,笑道:“你肯定有。” 承琪不再说话,眼神却渐渐暗了下来,过了一会他问:“京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再快也要四五天功夫的。”顾加笑给他倒了点水,“放心,黑燕子肯定能办成。” “你说,我该怎么报答她?我一直在利用她。” “公子,你别这么想,人和人之间互相利用再自然不过,就如我们用筷子吃饭,用刀剑杀敌一样。你若不用我,我还不高兴呢。” 他瞥了一眼承琪,笑道:“你怎么报答?以身相许呗。” 承琪不接他的嘴,突然弯腰捂住肚子:“如厕如厕,赶紧的,肚子还饿。” 顾加笑笑道:“你就知道转移话题。”一边掀开帘子道:“停车。” 京城的平王府。 夜色已经深了,管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今年的新年只能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过了,墙外隐隐地传来几声零碎的爆竹声,哪家提前就放爆竹了?惹得我伤心。管焱有点恼火。 他给承琪的信已经寄出去好几天了,还没有得到回音,这几天他比较闲,白天在街上转转,去过两次蕴古斋,吴奇给他看了原本给承琪准备的东西,管焱挑了两件小东西,有意无意地问了问鹰爷他们的行踪。 “冬天不倒斗,在家准备过年呢。”吴奇笑道,“开春了再找活干。” 管焱道:“公子不在,我的话你听不听啊?” “瞧你说的,你管焱不就代表公子嘛。” “还是吴老板识相,不像有些人,公子不在,态度都不一样了。”管焱撇了下嘴。 “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啊。”吴奇收了管焱的银子,笑道。 他还约了几个人喝酒,包括宫里的小昭公公和苏公公。辰妃有点疯疯颠颠,经常会抱着枕头当孩子哄。 “也真是可怜。”苏儿望了望小昭。小昭不语,只闷头喝酒。 管焱拍了拍苏儿的手背,道:“这和小昭公公没关系,他可是个善人。” 小昭放下酒杯,脸色凝重:“我与两位说件事,但你们一定要保密。”两人见他如此,立即点头。 “我在皇后那里看到过一个玉佩,很像琪三公子的。” 管焱“哦”了一声,他早已知道,并不吃惊,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过轻松,立即做出紧张和吃惊的样子,伸手握住小昭的手道:“你可看真切了?” “就是没有看真切,所以我也不敢说啊,这可是杀头的罪。”小昭皱着眉。 苏儿也是十分吃惊,不过他又点头道:“皇后也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看她怎么对辰妃娘娘就知道了。” 管焱道:“这的确是大事,小昭公公,你还是在宫中找机会,最好能确认。这件事,必须保密。”小昭点头,又道:“最近齐王不怎么来,倒是有个叫黑蝙蝠的大汉经常来。” “黑蝙蝠是外人,如何进得了宫?” “魏公公带的啊。”小昭说,“好像在谈什么重要的事。” “你听听呢。” “听不到啊,把我们都赶得远远的。” 管焱皱了眉:“肯定没好事。” 其他信息暂时都没有得到,皇后宫里情况不明,他也不便立即向承琪汇报。 此刻,他坐着,忽然听到咯嗒一声,书房门被打开,却是满脸疲惫的黑燕子,脸上沾着风尘,头发上还有雪花。管焱立即站起身,黑燕子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公子给你的,快看。”说完,人一软倒在地上。 管焱上前一探她鼻息,舒了口气,知她是累了,便将她抱起,去敲绿萝的门,将她交给绿萝后,他回来展信细读。 越读越惊,他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怪不得皇后要找黑蝙蝠入宫,事情串联起来了,原来他们是要谋害皇上。 太子还没有立,她也太着急了吧。 管焱想着,但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要进紧入宫告知皇上。 他再往下读,面色更是变得惨白。 承琪写道:“余已遣黑燕子劝阻其父,此事若成便好,若不成,得汝亲自前往。个中缘由复杂,容余日后细讲,汝与黑燕子为同父异母之姊弟,汝生母文雅为黑蝙蝠至爱之人,养母思雅为文雅之妹、黑燕子生母,汝前去父子相认,务必劝阻黑蝙蝠,绝不能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天下家国,系汝一人之手矣。切切。” 管焱手持信纸呆立着,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是有母亲的,他的母亲经常带他去庙里,那里有个和尚很随和,每次去都给他吃果子。 按承琪信中所说,这个他认为的母亲,竟然是黑燕子的母亲,而他自己的生母,却是和黑蝙蝠生活在一起的,黑燕子认为的母亲? 他晃着脑袋,无数次想像过自己的父母,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居然是黑蝙蝠。 而这个父亲,现在却和他成为了敌人。 按承琪吩咐,管焱连夜敲开了都统、一等侍卫李飞云的家门。 高沐云还在边关,宫中侍卫管辖由李飞云负责。 见管焱深夜到来,李飞云立即意识到事情重大。 “请李都统立即带我进宫面见皇上,有重大的事。”管焱来不及多解释,只是急促地催着。 李飞云见他如此,便回屋取了皮袄披上,两人策马往宫中前去。 第53章 皎白雪:神人 刚睡着的承珞被叫醒,实在是生气。 当值的太监孟巍看到李飞云带着管焱来到寝宫,说什么也不去叫刚躺下的皇帝,他看两人神情紧张,知道事情重大,但自己若去叫醒皇上,会被立即责罚,说不定还会被廷杖,弄不好就被打死了。 李飞云见他死活不肯,一把上去捏住他的脖子道:“孟公公,你若不肯,我们就冲进去了,通报可能你还活,冲进去,你可死定了。” 管焱道:“孟公公,你放心,等下皇上若生气,我们必将责任都揽在我们这里,与你无关。” 孟巍脖子被捏,动弹不得,只连连眨眼。李飞云放开他,他舒了口气,转身进殿。 承珞果然充满了起床气,他刚处理完李锐在途中给他写的奏折,他一路急赶,已经到了陇内,但大雪封路,行进的速度还是受了影响。承珞给他回了信,让他务必小心而尽快地赶到边关,同时召高沐云回京。 之前各部递交上来的折子已经让他批的心力憔悴,最近事多,还失眠,好不容易睡着,被孟巍唤醒。他拿起枕头朝孟巍砸去,吓得他立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道:“小的就说皇上刚睡下,但李都统和管焱那小子,非逼着小的来唤皇上。小的该死。” “让他们进来吧。”陪侍的几个小太监见皇上醒了,立即过来给他穿衣,端水。 李飞云和管焱进宫,朝皇上连磕了三个头。李冰云道:“臣罪该万死,但事关紧急,不得不来。” 承珞一挥手道:“起来吧。都是朕平日惯得你们。” 两人起身,李飞云扫了一眼太监们,承珞道:“孟巍,让大家都出去,守着门。”“是。”孟巍朝小太监们挥了下拂尘,大家躬身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殿门。 管焱这时才从怀里拿出张纸,上前两步,双手递给承珞道:“公子给皇上的信。” 承珞接过一扫,脸色凝重起来。 管焱道:“小人得到信息,近日皇后经常联系江湖杀手的头目黑蝙蝠,加之公子打探到的消息,十之八九是要对皇上不利。” 李飞云至此才知事情原委,不由大惊失色。 承珞沉吟不语,这件事承琪也说了,只是猜测,但不可不防。 承珞道:“这事证据不足。” “但不可不防啊。”李飞云道。 管焱道:“公子让人一路快马飞报进京,绝非儿戏啊,皇上。” “李飞云,你看怎么办?”承珞望向李飞云,他沉思了一下,回答道:“臣以为接下来要做好以下几件事。” “第一件事,所有近侍安排可靠之人,全天分两班贴身保护。第二,加强宫门防守和检查,外人不得入宫。第三,既然刺客是杀手组织招徕的,肯定最近入京,让大理寺等查入京所有可疑人员。” 承珞点头:“好,就这么去办。李飞云安排侍卫的事,管焱,你现在出宫,去将范波和欧慎之找来。” 管焱跪安后立即出门,承珞对李飞云道:“皇后宫中,换掉几个侍卫,让仇波带几个信任的人,秘密换掉。”李飞云点头:“臣即刻去办。” 他们走后,承珞再次将承琪信仔细地看。 李飞云讲的,承琪信上也都提到,还有李飞云没讲的,对于新年宴会,承琪也做了部署。 新年将近,皇帝每年都要宴请三品以上的官员,这场盛宴是皇帝对官员一年的辛苦表示慰问,同时也是激励他们的一种方式。 如果要动手,最有可能就是在宴会上。人多,就容易混入其中。 “承琪啊。”承珞将信贴在心口,“朕的小心肝啊,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到朕的身边啊。” 承琪在川黔边界已经呆了两天了,他没想到修王的权力竟然比贵州布政司还大,入黔除了查验通关文牒以外,修王府的人另设关卡,需要进入的人要汇报去做什么、住哪里,特别是要有接收的人才可以通行。 比如要入黔做生意,得说出到哪个乡镇甚至哪个村子,做什么生意,担保人是谁? 报不出来的,一律不得入黔,要么原路返回,要么被修王府的人捉了等人来认领。而这一切,贵州的官府竟然全当作没有看见,任由修王府的人盘查。 承琪傻眼了,他没想到修王已经将贵州控制得犹如独立于朝廷的小国家。随之而来的是气愤,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地方官员上报的奏折根本不提这些。 如果这是近期才有的,那么,修王定是在封锁什么消息,而什么消息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呢?只有谋反。 承琪已经安排王镖师去找贵州铁龙镖局的当家,看是否能接自己入黔,他也在等陆毅。 接到管焱的密信,承琪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多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让黑燕子送信,真是一着险棋,他只能赌黑燕子愿意帮他,且不说是否能平安到京,就算到京,如果她不去找管焱,而是将信给了黑蝙蝠,那么他所有的事都将被皇后知晓,不仅仅是他,皇上,以及所有他的弟兄们,都将陷入危机。 第54章 入深林:杀蟒 京城的街上,到处张灯结彩,过去一年的好也罢、坏也罢,都该结束,新年将近,家家户户都在祈盼来年的好运。 皇后宫中,李韦抱着猫坐在榻上,一年一度的新年宴会,她将盛装出席。以往这样的宴会,她会很兴奋,那是她与众大臣最接近的时候,也是大臣们一睹皇后风采的时候。 母仪天下,仪态万千,向天下展示皇家最高贵最庄重的威仪。从承珞登基开始,十七年了,她从容颜美丽的少妇,成为了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衰老,尤其这几年,居然有了白发。 可是,她想要的还没有得到,这一次的博弈,她和皇帝互有损失。她失去了大哥,而皇帝失去了承琪,还有他的儿子。两相比较,她觉得还是自己胜了。李刚和承琪比起来,皇帝的损失要比她大多了。 只是,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按理承琪死了,她实施的很多事应该非常顺利,但事实并未如此,相比之前,她感觉更加吃力。特别是李刚被刺的事,她和父亲的感觉是一样的,丁小刀和吴三的供词不足以信,如果他们是承琪安排的,那是在什么时候?难道会远在七年前的皇帝出巡? 她不相信一个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孩子,会提前安排好多年以后的事。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死? 那躺在棺材里的人又是谁?他若活着,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安排黑蝙蝠找了一些人入京,准备在新年宴会上动手刺杀皇上,但这只是吓唬他,他们不会真杀了皇帝,她要通过这次刺杀逼皇帝立宗光为太子。 刺客当然都会被侍卫们杀死,那些人的命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谁让他们贪图富贵,黑蝙蝠也是如此,必要的时候都可以牺牲,但现在,他们还有用处。 只是,她又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让魏公公去找黑蝙蝠入宫,回来禀告说,皇帝下旨加强了宫中的防卫,没有李都统的特批,外人不得入宫。 这是之前没有的规矩,再问,说是新年将近,为了保证皇宫的安全而新立的规定。 黑蝙蝠进不来,魏公公只能安排人出去找。小太监回来又道:“这街上到处都是刑部、大理寺巡察的人,特别是住店的,每一个人都查,问从哪里来,来京做什么,我还没走到武老爷子家呢,就差点被逮到问话,幸亏跑得快。” “为什么这样?” “听客栈掌柜说了,为了过新年的京城安全。”小太监道:“小的觉着吧,就是太尉被刺,才让皇上重视的。” 魏晨将这些事情禀告了皇后,她皱着眉,听着合理,却又事事针对她,是自己多心吗?她的直觉一向是准确的,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她的动作所做的反应,那么,皇帝是如何得知? “魏公公,你去把陈侍卫叫来。”陈居耀是皇后宫中的侍卫,也是她信任的人。 魏晨点头去唤,过了会,却见仇波到了殿中,对皇后下跪并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仇波去办。” 韦后从榻上竖起身子,问道:“陈居耀呢?” 仇波道:“陈侍卫被调往外宫守卫,现在由我负责皇后安全。” 皇后面色一沉:“为何?” 仇波道:“因为卑职武功比陈居耀高,年关将近,皇后的安全皇上很重视。” 皇后听了沉默不语。承珞,你居然连我宫中的侍卫都换了,真够狠的,怎么承琪死了,你倒是一改以往的软弱,变得行事果断起来了呢? 仇波是当年跟承琪一起去陇南的五位死侍之一,他见皇后许久不说话,便又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既然皇上让你好好守卫,你就安排侍卫们当好班。”皇后想了想道:“没事了,出去吧。” 等仇波起身离开,皇后想了一下,决定去见皇帝。 新年宴会在议事大殿举行,这几天为了准备,停止了早朝,大臣有事单独向皇帝汇报。承珞一早起来,已经见过各部的尚书、侍郎,同时对宴会的流程、细节的准备也做了安排。此刻,他正和李飞云以及刚回京的高沐云一起,商量宴会保卫的事宜。 他想先听听他们两人的想法。 李飞云瞥了一眼高沐云,见他脸色凝重,神色疲惫,只望着皇帝不说话,便先开口道:“以往大臣来参加宴会,是允许带随从的,今年把这条规矩去掉,只准本人入宫,随从在宫门外等,一律不准进。” “这是其一,对于宫内侍卫,也得严加检查。”高沐云道,“防外,也得防内。” “只是时间太紧,如何严查宫内侍卫?”李飞云皱眉道。 高沐云笑道:“不好办,也好办。从今日起,把日常侍卫和宴会侍卫分开,宴会侍卫集中起来,不得离宫,按当天所处位置,由专人负责看管。” 承珞点头,和承琪的想法差不多,但承琪还提了一点他们未讲,于是承珞开口道:“所有官员,当天要搜身。”他见两人微一愣,道:“高三爷,你亲自搜。” 高沐云称了声“是”。他略有惊奇地望了一眼皇帝,他如何得知自己以前的江湖称号?皇帝毕竟是皇帝。 让他搜三品以上官员的身,却是个不讨好的事,但这块他的确忽视了,吴州参将能刺杀太尉,保不准有朝廷三品官员刺杀皇帝。 得罪官员,总比得罪皇帝好。 他们刚出殿,皇后就来了,这次她向皇帝提了一个要求,回家去看望父亲。 承珞望着她,二十多年的夫妻,从最早的耳鬓厮磨,到现在的勾心斗角,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如果我不是皇帝,她不是皇后,会不会我们就会夫妻恩爱如初? 他想起她初嫁入太子府的时候,那样的美丽,他是真喜欢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他总和她在一起,他希望她能生下像承琪一样聪慧的皇子,这个孩子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皇位继承人,他要把他的爱、他的江山,都给他。 可是,她一直没有生育,而侧室琴妃也是无法生育,承珞不高兴,皇帝载钧更不高兴。当他患病不治时,他对承珞说道:“皇家血脉的延续,就是江山延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你是皇帝。你已二十,登基后多纳嫔妃,朕看不到孙子出世,但你不能断了朕的后。” 承珞哭着答应了父亲。他不是一个好色的人,纳嫔妃真的就是为了有后,他的心里还是喜欢李韦。 什么时候开始讨厌甚至憎恶了呢? 他登基十年,失去了五个孩子,更多的嫔妃是无法怀上,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皇后所为。刚开始,他以为她是吃醋,认为他的爱分给了别人,他每次与别的妃子亲热,回头就对她特别好。但后来他发现并不是如此,她要的,原比要他的心和人更多。 幸好,我有了庆临。 承珞想着。他以为皇后来是为了让他封宗光为太子的事,这件事她提过,他的意思是宗光还小,现在立太子不合适。将来如果有其他皇子出生,再废他反而不好。 但现在看来,只要皇后在后宫一天,妃子就别想生下皇子,辰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要去看望父亲,就去看吧。李则简称病不上朝已经两个月了,皇帝派人去探望过,据说不是很好,作为女儿,去看一下也是应该的。 承珞点头道:“皇后的心朕懂,朕也很想去看望,你替朕问候他吧。” “皇上,今年的新年盛宴,若父亲来不了,你会生他的气吗?” “不会,你转告李相,请他好好调养,朕等着他来上朝呢。”承珞又道:“宫里有什么你喜欢的,带去李府,替朕赏了。” 皇后出宫,只带着魏晨和两个宫女,直接回了家。 她将心里的疑惑全部告诉了父亲。 “琪三死了,皇上反而强硬起来了。”她道,“连我宫里的侍卫都换了。” 李则简听了,捋了下胡须:“我之前有个想法,琪三若在明,皇帝很多事情不好办,他若在暗,反而更方便行事。” 李韦面色一变:“父亲,你的意思是,承琪他真的没死?” 李则简道:“我为官五十年,大臣和皇帝有多大本事,我心里清楚得很。但琪三,”他缓缓摇了摇头:“我活了这么多年,却看不透他。”他拿起鼻烟壶吸了一下,又说:“从李锐讲他在边关的行事来看,他是够狠的一个人,这些事,不得不说很像他的手段。” “大理寺不是验过尸身了吗?”李韦仍是不信。 “江湖上有易容术。一个死人躺在棺材里,只看一眼,你能分辨出真假吗?”他吸了口气,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大哥是真死了,琪三,哼,未必真死。” “那怎么办?”李韦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你原来的计划要停止。宫内侍卫调动,全城检查,新年宴会承珞不会不防,你找的那些人进不去了。” “立太子的事,他一直拖着。”李韦撅起嘴,忿忿地说。 “承琪若是假死,那为什么顺王和贤妃不能假死呢?”李则简道。 李韦大惊,站了起来,叫道:“皇上知道他们活着。” “所以,他当然不会立宗光为太子。”李则简的眼睛放着光,他似乎想通了一切,“但是,他们都在哪里?” “是啊,根本就没有他们的一点信息。”李韦重又坐下,“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李则简问:“你找的黑蝙蝠,到底在江湖上地位如何?多少人听他的话?” 李韦低头道:“是大哥之前从死牢里将他提出来的,我也不太清楚,之前做事都挺靠谱,这次他也找了一批人入京,都散到我们的人府中了。” 她抬起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退不了了。琪三不在,管他活着还是死了,我要按计划行事。” 过了一会她笑道:“用这一招逼他一下,如果他外面生的儿子真的还在,这么一吓,他就会让那孩子进京,只要他们出现,就好办了。” 李则简摇头:“他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还是让人去查查,有没有琪三的信息。那母子二人会在一个地方不动,很难查到,但琪三,他不可能不动弹,从陕西开始查。” 承琪已经入黔,王镖师带来了贵州铁龙镖局的通牒和镖旗,他们一众人乔装成铁龙镖局的人,假装刚结束了一趟镖的押运返还贵州,能讲出镖局当家,地址,还有镖局通牒,相当顺利地就通过了查验。 承琪请王镖师带他前往铁龙镖局致谢。 贵州被修王控制得严密,承琪在这里没有联络点,他需要打开通道,铁龙镖局这次帮了大忙,他至少应该去探探情况。 铁龙镖局最早是由李氏兄弟两人建立的,哥哥李铁,弟弟李龙。兄弟两人去世后,继续由他们的子女接管,但李铁那支人丁逐渐衰落,李龙那支倒是人丁兴旺,所以,现在的铁龙镖局毕节分局,是由李龙的第三个孙子李三炮当家。 李三炮的脾气和他的名字一样,火爆,一点就炸,但他为人极讲义气。之前走镖在内地遇上麻烦,得到了威远镖局的帮衬,这次王镖师找到他,他本就看不惯修王的做法,因为严格查验,镖局生意也受了影响,这种忙帮一帮,既是还威远镖局一个人情,同时也出出自己心中恶气。 承琪带着顾加笑在王镖师的引领下来到铁龙镖局。 李三炮听得王镖师带了公子来,立即出门迎接。两人互相问候。 承琪见他身高八尺,体格彪悍,声如洪钟,充满豪气,十分欢喜。 李三炮见到承琪倒是一愣,他知道来者是位贵公子,却没想到长得如此俊美,若不是他看到承琪喉部上面突起的喉结,他真要以为来者是个女子了。 李三炮引他们进府,命人上茶,承琪喝了一口,不由大赞,道:“李当家,这茶可是贡茶?” 李三炮点头道:“这位公子,真是好品味,这的确是贡茶,我们当地的名茶,每年都要上京进贡。” 每年各地上贡的茶叶众多,承琪喝了,并未太留心,只是今天口齿间的醇厚甘甜,唤起了他的记忆。 李三炮用贡茶待客,实在是将他视作贵客,他心中有了底,不由淡淡一笑,道:“李当家,我在皇上那里喝过此茶,这茶比起其他茶来,汤色明亮,滋味醇厚,实在是让我记忆深刻啊。” 听得承琪说和皇帝喝过茶,李三炮的眼睛放了光,这辈子,他见的最大的官是贵州布政使司驻毕节的按察副史,这已是当地最高行政长官,却也未必能见皇上一面,而面前这位公子,居然和皇上一起喝茶。 李三炮拱手道:“敢问这位公子究竟是何方贵人,三炮甚为惶恐。” 承琪放下茶杯道:“在下平王府的公子,叫承琪,皇上是我的堂兄。” 李三炮一听,立即起身朝承琪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道:“小人不知公子身份,失礼了。” 承琪伸手将他扶起,道:“李当家侠心义胆,助我入黔,此等恩情,承琪没齿难忘。” 李三炮起身道:“贵州是修王封地,我虽未曾见过修王,但听说他年事已高,家中小王爷等人岁数也不小了,却不曾想今日得见平王府的公子,却是如此年轻俊美,气质非凡,三炮真是惊为天人。” 承琪微笑道:“修王是先帝的三弟,我父亲平王是先帝的十二弟,两人岁数相差很多。” “原来如此。”李三炮点头,又道:“公子,今夜我三炮定要好好招待宴请你,请你务必赏光。” 承琪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唠李当家了。” 第55章 青云期:拉姆 一年一度的新年宴会终于来了,皇帝和皇后在太和殿宴请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这是一年中这些官员最激动的时刻,平日里京官与皇上的见面,都是谈工作,而地方的官员,更是难得入京觐见皇帝。只有今天,才可以放松地纵情喝酒,皇帝会给很多赏赐,表现的好,说不定还能得到特殊的提拔。 黑蝙蝠混在随从的人中间,他早早地进入了刑部尚书郭毖的府中,此刻目光一扫,看到自己找来的人陆续到了宫门外,这次的计划安排地非常周详,分三拨人动手,他们不需要兵器,全部都是内家拳的高手,用拳头就能揍死人。所以他们并不担心侍卫对他们的检查。 黑蝙蝠很想见见皇帝什么样。皇后见过很多次,他又是怕又是敬又是喜欢。这种感觉在对待承琪时也有,却又有些不同,还夹杂了一些恨。对于皇帝,他是好奇,为什么皇后拼命想害,而承琪拼命想保。按夫妻和兄弟感情来讲,原本应该反着来,兄弟反目的常有,这皇后害了皇帝又有什么好处。 他正想着,随着人流往宫门前移动,前面嘈杂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所有大臣们的随从,今日不得入宫,一律在门外等候。” 他一惊,往前面望去,见侍卫分成两队,一队将官员领进宫门,另一队将所有随从拦下,并指挥着他们到偏殿休息。 黑蝙蝠望了一眼郭毖,道:“郭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郭毖皱眉道:“往年没有这个规矩,随从都能进去吃顿好的。” 他略一思索,道:“你先在门口等着,我进去问问。”郭毖上前,李飞云见得,拱手道:“郭大人,请将随从留下,由这边入宫。”他点头,问:“李都统,为何随从不得入宫?” 李飞云微微一笑道:“皇上旨意,卑职不懂,只懂执行。” 郭毖无奈,只得退回,对黑蝙蝠道:“看来今日计划无法实施,等我入宫回来再做商议。” 黑蝙蝠只得到了偏殿,看到几个江湖人士也都在,大家互望了一眼,默默坐着喝茶。 郭毖刚进宫门,见前面众官员都排着队,最前一人正是高沐安,正对着每一个官员搜身。 他的脸色变了,难道皇帝已然知道了皇后的计划? 都是五品以上官员,之前哪被人搜过身?一个个都在骂骂咧咧,高沐安只道:“皇上旨意,卑职只是执行,望各位大人海量。” 连讲的话都一个样,皇上的这几个亲信侍卫很难收买。郭毖知道李则简曾差人和他们接触过,但他们态度凛然,根本无法说得上话。 郭毖是被李则简一手提拔上来的,从一个地方小吏,做到刑部尚书,原本他也只想在这个位置上做到退休算了。但皇后给他的暗示,却是宗光登基后,他可以获得太尉一职,这又让他心动了。 韦后当政,欧慎之那批人肯定没好果子吃,各部都会是自己人,他看到李刚的富贵,虽为刑部尚书,他的生活不及李刚的一半,如果当上太尉,不仅自己的下半辈子,自己子孙都可以好好享受了。 载铭做皇帝时,他还在地方,那个时候觉得皇帝神圣,能入京见一次都是难得,等自己做了京官,每天和承珞见面,皇帝一个年轻人,做什么事都要依靠官员,若下面不执行,他也无可奈何。皇帝,只不过摆着的一个高高在上的供大家磕头的人而已,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从今天的架势看,承珞的行为和以往不同,自从李刚被刺后,他变得雷厉风行,一改以往犹豫不决的行事风格,郭毖对此既吃惊,又有些惶恐。 当一个人变得和过去不一样,难免会让人感到陌生。 到了高沐安面前,他对郭毖拱手道:“郭尚书,对不住,职责所在。”郭毖笑道:“为何如此小心?” “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高沐安深深望了他一眼道:“避免李太尉的事再次发生。” 郭毖淡淡一笑,抬起双臂伸展,由高沐云上下摸了。检查完毕,他抬腿往太和殿走去,看到欧慎之在前面不远处,便放慢脚步,不想与他搭话。 偏偏欧慎之转头见到他便笑道:“郭大人,过年好啊。” 他只得回礼道:“欧大人好。” 欧慎之站着不动,等他上前,才道:“皇上这样的做法,才体现皇家威严。” 郭毖只得笑,他知道对方在试探他,也不多说,两人一起进殿。 这殿内布置得张灯结彩,充满喜庆。有人引导百官按官阶大小座位就坐。京官在左,外官在右。皇帝、皇后的位置在最上方,他的两边是各位亲王。 欧慎之一看,齐王、端王、勤王、平王都已坐定,修王的位置上是一位中年人,他没有见过,猜想修王年高,定是派了儿子来。 他的目光与承琅一碰,承琅微一颔首,欧慎之也对他点了点头。官员大考结束,吏部调整官员的名单全部整理好,连续三天,他把所有人员的任职折子写好,昨天晚上已经交呈皇帝。 这件事是大事,他终于完成,不由暗舒了口气,他明白承琅的意思,这应该也是承琪最关注的事。 承琅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之前跟随父亲去了陕西,前几年的宴会是父亲回京参加,后来身体差了之后就抱病请假,他陪伴父亲并不来京,想着由承琪代劳,但承琪坚持自己是公子身份从不参加,所以平王参加新年宴会,倒是这几年的头一遭。 他看到欧慎之对他点头,心知官员考核的事已经完成,就等皇上最后下旨了,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此次也正好借机会多认识一些官员。 百官坐下后,自然免不了互相问候、寒喧,一个时辰之后,有太监高叫:“皇帝、皇后驾到!” 众人全部起立,朝殿门齐刷刷跪下,高声道:“恭迎圣上、皇后!” 承珞和李韦坐定之后,由陈子清先读了一份诏书,等于现在的年度总结报告,将一年的功过都一一列出。对各官员对朝廷的贡献也进行了表扬,同时皇帝对自己的过错做了深深的检讨,最后一段则是表明皇帝在新的一年将要革除旧制,整顿朝纲,为黎民百姓谋福。 众官员屏心静气地听着,虽然每年这个形势是走个过场,但这也是揣摩皇帝心思的时候,特别是今年,和郭毖有一样想法的官员很多,皇帝在李太尉遇刺后变了,这种变化让他们感到了压力。 高高在上的承珞,虽然有些憔悴,但双目有神,他向众人一扫,道:“众爱卿,今日新年宴会,按惯例,朕当好好犒赏各位,但今年不同往日,刚才陈学士读的诏书讲的很清楚了,朕的心情很难过,李相依然身子不佳,不能赴宴。” 他举起杯中酒,双手抬至胸前:“此酒敬为国捐躯的将士。”说完,一仰脖喝下。众官同时举杯,跟着他将酒喝尽。 他再举杯:“此酒敬逝去的老平王和被人谋害的琪三公子。”众人唏嘘,又纷纷喝了。 第三杯:“此酒敬被害的太尉李刚和大理寺卿陈灿。”众人又喝,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承珞道:“各位,为朝廷为国家死去的人我们不能忘记,朕希望在座的所有人,能和朕一起,齐心协力,将国家治理好。”讲完这些,他才露出笑脸,站起身,与众亲王一起,给大臣们敬酒。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欧慎之看着皇帝,他笑意盈盈,总体来说,这几年的朝政还是非常不错的,他丁忧时在老家,明显感觉到百姓对朝廷是满意的,生活安定,日益富裕。承珞已经将朝廷斗争的伤害控制到最小的程度,他叹了口气,不容易了,希望明年一切都好吧,包括不知身在何处的清瑶母子和琪三公子。 远在莽山的清瑶,煮了饺子,让庆临恭敬地给刘文询和薛彪磕了头,敬了茶,众人围在一起吃。刘文询不知他们身份,吃得畅快却又拘谨。这小半年来,教庆临读书,他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一讲就透,他教得舒心。 清瑶温柔美丽,而且谈吐不同一般女子,有时候陪庆临一起读书,所讲之见解让他吃惊,她看向他的眼睛,有一股摄人的魔力,他不由被深深地吸引。 这是一对什么样的母子?他心里犯着嘀咕,他也不清楚请他来的玉诤是谁,因为有着父亲的信物,他替父还债没有怨言,但不知真相总让他的心像是揪着一样不踏实。 薛彪一看就是行伍之人,婆婆却又神秘莫测。他平时除了教书,也会和薛彪一起下山,偶尔想套话问问他们的身份,但他总是瞪着眼睛道:“先生只管教书,其他事莫问。” 好吧,不问,这大过年的,饺子很好吃,他吃了个透,却望见清瑶的眼里蒙着一层雾气。 刘文询之前曾娶妻,妻子早逝,他便没有续弦,这半年和清瑶的接触,心里越来越喜欢她,只是不知她是寡居,还是什么情况,大家都不讲,他也只好把喜欢压在心底。 等大家吃完,薛彪带着庆临去院里子放爆竹,婆婆并不和他们一起吃,刘文询便帮着清瑶一起收拾。 清瑶道:“先生放着,我来做就行。” 刘文询手未停,道:“清瑶姑娘,”从知道她名字后,他一直这么叫她,“别把我当外人,刘文询不能只有一张嘴啊。” 清瑶道:“先生哪里话,从不把先生当外人。” “那就我来做,这些事,在家我都做的。”刘文询笑道:“其实我做菜很好,明天起我来做菜,大家尝尝我的手艺。” “先生如何会这些?” “我们家之前落难,什么事都得自己做呀。”他望着她又道:“清瑶姑娘,你是有心事吗?” 清瑶抹桌子的手停了下来,低头想了想,道:“心事是有些的,先生大老远的来教庆临读书,我们这里这么简陋,不知如何报答。” 刘文询摇头道:“非也。姑娘不肯说,我刘某也不问,只是希望姑娘能开心些。”他把碗拿到厨房洗,清瑶跟过来抢着做,他猛地握住了她的手道:“姑娘,刘某来这里,起初是为了替父还债的,但这半年来,刘某被姑娘的容貌才情深深折服。” 清瑶大惊,涨红了脸想要挣脱,但刘文询的力气很大,他紧紧地抓着,继续说:“我不知姑娘是何身份,夫君是谁,自是不敢有非份之想,但恳请姑娘你不要将我当外人。” “先生,清瑶真心感激你对庆临的教导,也从未将先生当外人。请你放手,否则,薛彪进来瞧见,定会杀你。”清瑶拉下脸,声音坚决。 刘文询听了将手放开,喃喃道:“刘某真的没有任何无礼的想法,只是一直不知姑娘身份,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先生是读书人,有些事不让先生知道,是为了保护你。” 刘文询摇头:“人都已经来了,若是有人杀将过来,难道会因为我不知情放我一马吗?”他望着她:“玉诤公子是谁?” 清瑶摇头:“我不认识什么玉诤公子,我在这里,只听薛彪的。” “既然这样,刘某就此告辞。”刘文询双手在胸前一揖,抬步从清瑶身边走过,不再看她。 “先生留步。”清瑶唤道,刘文询身子一顿,没有回头。 清瑶走上前道:“若我是先生,我自然也会这样想。”她转到他面前:“我们所有的人对先生都是真心,先生只管放心在这里,等有一天,你会知道的。”xbiQiku 清瑶直视着他,这是承琪费功夫替庆临找的老师,她不能让他走,但她也不能告诉他,一旦知道她们的身份,他定会惶恐,能否再轻松自如地教庆临读书不说,他与他们的相处肯定也不会如现在这样。 刘文询看着她,她的眼神充满着真诚,她的身体又充满了神秘,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走了可能逞一时之气,但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心中又放不下。 叹了口气,他垂首道:“既然如此,刘某就不走了,等将来姑娘告知的这一天。” 清瑶笑道:“知先生胸襟不同于常人,清瑶替庆临谢过。” 刘文询不再说话,转身去洗碗,清瑶见了并不过去帮忙,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能瞒多久呢? 庆临看着薛彪放爆竹,那爆竹窜到天上,在空中炸开,声音响亮,他不敢过去,只站在远处哇哇地叫着、喊着:“师傅多放些,师傅多放些。” 薛彪笑着点燃了一个又一个,山脚下也传来了爆竹声声,过年的气氛真浓,今天的饺子也好吃。只是刘先生的眼神不太对,他感觉到刘文询望向清瑶的眼睛里面,包含着不一样的情绪。 这个刘文询,如若对娘娘不恭,我宰了他。 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清瑶和刘文询一直在屋内没有出来,他放下手中没有燃放的爆竹对庆临说:“留点明天再放。”庆临点头道:“好呀,声音太响了。” 薛彪道:“顺王你先回屋,我去帮你母亲收拾一下。” 庆临蹦跳着回屋,薛彪立即冲进正屋,一见没人,转入厨房。 刘文询认真地洗碗,清瑶在一边坐着看。 薛彪倒是吃了一惊,清瑶见他进来,示意他不要作声。等刘文询将碗洗了,清瑶道:“刘先生一起到屋中喝茶吃点心,要不要守岁?” 刘文询点头称好,清瑶又道:“先生先去,我和彪子准备下就来。” 薛彪见他回正屋,便问她:“怎么让先生洗碗?”一想,自己一直让贤妃娘娘洗碗也是不对,马上接着说:“这事招呼我。” 清瑶笑笑:“他还说明天起要烧菜给我们吃呢。”然后顿了一下道:“一再追问我们的身份。” 薛彪皱眉道:“如何说?” 清瑶道:“他刚才就差要走了,我只先敷衍着,你找机会问问公子,该如何应对?” 薛彪道了声好,和清瑶一起回正屋听刘文询讲故事,等子时过了方才回屋睡觉。 问了承琪,却迟迟没有答复,薛彪并不知道,他的信只到了四川,进不了贵州,而此刻的承琪,人已快到贵阳,离修王越来越近了。 第56章 欢无极:传说 贵州的酒比茶更让承琪喜欢,李三炮在晚宴时端上来的酒,一喝之下,醇香浓烈,入口绵柔,不似别的酒虽然浓香却过于强悍,这酒,比望春楼的要好许多。 李三炮见承琪喜欢,不断地敬酒,承琪向他打听贵州情况,趁着酒兴,李三炮将自己家在贵州的打拼史与近几年对修王的不满都讲了出来。 “修王是在屯兵吗?”承琪问道,酒虽好,他喝多了面色开始泛红。 “这几年就是,不断地征兵,凡年龄在16-25岁的男子,都给拉过去了。”李三炮又给他倒了一杯,道:“不过,给的钱多。” “修王的钱都是朝廷拨的,不足以养兵。他哪来那么多钱?” “征税呗。除了朝廷的赋税,百姓还得给修王交三分税。”李三炮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承琪面色一阵发白:“贵州是多民族之地,汉人本就少,修王如此做法,会引起其他民族对朝廷的反抗。” “可不。”李三炮道:“前几个月,修文县的马尚德就带着一批苗人冲击县衙,最后被杀了。” 承琪目光与顾加笑一碰,这些事朝廷根本不知道,地方官员秘不上报,看来与修王勾结得很深。 李三炮朝承琪举杯,两人互喝了一杯,他又给承琪倒满,顾加笑伸手想拦,承琪瞟他一眼,他握起拳头放在桌上,用眼睛瞪着他。 承琪冲他一笑,顾加笑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这样顽皮的眼神,那眼睛清澈如天空,少年般的无邪。他一愣之间,承琪已经转过眼继续盯着李三炮,问道:“李当家,照你所说,百姓对修王是不满的?” “反正,修王刚来的时候很好,但这几年,修王像是变了一个人,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承琪又问些贵州风俗,到贵阳的道路以及铁龙镖局在贵阳分号的情况,李三炮一一说了,并且答应和贵阳老大联系,接待承琪。 “贵兄叫李一炮吗?”承琪笑着问。 “哪里。”李三炮也笑了:“我是脾气火爆,才叫三炮。我大哥温文儒雅,公子你见了肯定喜欢,他的名字叫李一儒。” 顾加笑望着承琪,回想着刚才一闪而过的眼神,对于公子的过去,他从管焱等人那里听过很多故事,都是如何顽皮捣蛋。但他不太相信,他见到的承琪,是深沉的、孤独的,他像是独自走在旷野的勇士,一个人对抗着天地。这是顾加笑的感觉,但刚才的那眼神,让他有了想哭的冲动,那个才是真正的承琪吧?被他自己深深埋藏起来的承琪。 离开李府,承琪有些迷糊,顾加笑默不作声背起他,他低声说:“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别怪我。”顾加笑没说话,只用手将他身体往上抬了抬,听承琪的呼吸在耳边逐渐平稳,他走着,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落到了地上。 为了避人耳目,余下的十三个人分为三批分开走,承琪将联络的方法、记号,以及路上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告知,大家记住后分散开。他们并不走官道,而是选择翻山,路虽然要难走很多,但翻山的距离短,而且人少不会被人发现。 “我要和公子一起。”罗军道。 “你?”见罗军这样讲,晋中石睦道:“我也想跟呢。”这两人年纪相仿,平时经常一起打闹。 “我和公子单独喝过酒的,你凭啥?”罗军斜着眼,一脸不屑。 “我给公子倒过夜壶。”石睦头一仰。 “行行。”承琪笑了出来,“别争了,就你俩。” 刘珏在一旁道:“你俩跟着公子,要保护周全,这可不是儿戏,若有闪失,你们可担不起。” 罗军道:“刘都统放心,小的就是死了,也要护好公子。”石睦也点头。 承琪道:“别吓他们了,没事的,大家各自注意安全,我们贵阳见。” 话是这么说,爬了一天的山,承琪体力透支,呼吸困难。罗军、石睦年轻,途中稍一休息就恢复了,他们轮流扶着承琪,他开始还不要扶,到黄昏时已然抬腿都难。每一步都大口喘气,胸口似要裂开,他强忍着不说。 顾加笑见天色渐暗,到了一块山凹空地,说:“今晚就在这里休息。”罗军上前将地上的碎石捡掉,拿出褥子铺好,石睦捡了枯枝过来,点了火。 大家围火坐下,顾加笑拿出干粮分给每个人,把水壶递给承琪,他喝了一口,猛地剧烈咳嗽,顾加笑轻拍他的背,却见他捂着嘴的手指缝中渗出血来。 罗军他们也见到了,不由大惊道:“公子吐血了。” 承琪将手放下,顾加笑拿出帕子替他擦了,将回春丸递给他:“今天药还没有吃。”承琪接过咽下,望着罗军笑道:“别担心,经常这样,死不了的。” 罗军道:“明天我背公子下山。”承琪摆手道:“不用,我可以走。”他又望着罗军和石睦,两张年轻稚气的脸。 他想起受伤的那个夜晚,他二十一岁,王大力的一掌没能打死他,大概也是因为年轻,如眼前的罗军他们一样,有使不完的精力。 我已经多活了好几年,赚了。接下来每活一天都是多的。承琪和衣躺下,闭起眼睛,脑子里想着,这个时候修王的大儿子应该在京城,修王已经好几年没有入京去参加新年宴会了,承琪因为是公子身份,也从未参加过,所以,两人并未见过面。 到了贵阳,如何进入王府?他只有扼住修王,才能最快最直接地解决问题。但修王一定难以接近,即使贵阳官僚也并必能见,何况他们这批陌生人?xbiQiku 他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只得翻身坐起,顾加笑见了问:“怎么?” “躺着没法呼吸。”他抚着胸口,顾加笑靠近他,把他的身子扳过来靠在自己胸口,扯过棉被盖在他身上。 “你这样睡。” 承琪从被下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道:“这辈子的情义,我承琪下辈子还。” 顾加笑用力握住,道:“公子,顾加笑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但这辈子,能跟着公子,是我的福气。如果真有下辈子,我还跟着公子。” “好。”承琪笑着闭上眼睛,不多会沉沉睡去。顾加笑双手环抱着,头抵在他的颈脖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闭上了眼睛。 躺在一旁的罗军睁开眼,看到这一幕,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第二天傍晚,他们翻过山,到了山下村子,前面不远就是贵阳城。 村子的居民都是苗人,见到承琪他们入村有些吃惊。说午间时分,已经过去了两拨人。这个村子背靠大山,地处偏僻,很少见过外人,一天之内来了十几个,不由警惕起来。 顾加笑对着一位年轻的苗人道:“这村内是否有客栈?” 那人摇头道:“没有。如果你们想住,我带你们去见族长。”他打量着他们,又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京城人士,但老家在贵阳。这是我家公子,家中老祖母病重,为了赶时间才翻山赶路。” 年轻人点头道:“跟我来吧。” 顾加笑对承琪说:“公子稍候,此事我去办。”随着年轻人朝村子里走去。 承琪他们在村口的石上坐下,望着身穿色彩艳丽服装的村民,收拾好农具牵着牛回家,想必家里的妻儿已经做好饭在等他们了吧。 一派和谐的田园景象。 承琪望着,嘴角略带笑意,下山途中他又吐过两次血,并没有很难受,见了刘珏他们留下的记号,得知所有人都安全通过,反而感觉轻松。 身边的罗军一直偷瞟着他,明明见他舞剑,招招凶狠凌厉,却连着吐血。如若不是天生有疾,就一定是受了内伤。罗军想,但什么样的人伤了他?为何要伤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他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入宫才一年,王侯贵族中,除了皇上,只见过齐王。但无论是皇帝还是齐王,似乎都不及眼前这个人更精致。是的,他想起了精致这个词,就像他在宫中看到的两个花瓶,宋代的那个,绝对比元代的更精致。 这个玉诤公子,就像宋代的瓷器一样,细腻雅润,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里细细呵护。 满朝之中,他只听说平王府的琪三公子,长得风华绝代,但这个人已经和老平王一起故去。他记得离京前,高沐安对他们一干人道:“此去跟随公子,为朝廷干大事,绝对保密,若死,朝廷自会给各位家人抚恤,但你们本人得不到任何褒奖。” 他觉得被高沐安看上,是天大的荣耀,那是皇上对他的认可,他没有一丝的犹豫。到了陕西见到玉诤,他更是觉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使什么事都不做,都是一种享受,何况,他还单独陪他喝酒。 虽然公子说身体不好不能多喝,但仍陪他喝了好几杯。他没戴面具,罗军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眉眼。感觉他像宋瓷,就是那天的想法。 这只漂亮的瓷瓶,似乎有了裂缝,一不小心就会碎掉。罗军有着隐隐的心慌,不管他是谁,我都要保护好他,不能让他有伤害。 承琪不知道罗军的想法,他看到顾加笑走来,便站起身。顾加笑身后仍跟着那个年轻人,只是见他们的脸色已经从刚才的警惕变成了现在的笑容。 “族长请公子进村去休息。”年轻人道。 承琪颔首道:“多谢。”顾加笑道:“这个族长很好说话。” 一行人进了村,村子正中间有一个大院落,院子里有高大的三层木楼,年轻人将他们带他二楼,指着最南端两间屋子道:“请公子在这里好好休息。” 承琪进了屋问顾加笑:“需要我去问候族长吗?” 他摇头:“不用,我搞掂了。你好好休息就成。” 承琪笑道:“能干了啊。” “那是,不看我是谁的人。”顾加笑将床铺好,说:“你先休息,我去弄些吃的来。” 不多久,他端着一个托盘进屋,盘里有一份腊肉,一碗米粉。他将盘子放在桌上道:“公子简单吃点,他们说鱼来不及弄,但腊肉不错。” 承琪看了道:“多了,我吃不了。” “你这胃口是越来越小了。”顾加笑道,“就这么点,全吃完。吃完了吃药,然后睡觉。”他转身出门道:“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他站在门口,靠着木墙,拿出干粮啃着。 从楼梯上走来一位少女,十七六岁模样,穿着蓝红相间的彩裙,脖子上挂着一个银项圈,头上也顶了很多银发簪之类的东西,顾加笑看不明白,只觉得来了一个银光闪闪的人,直晃他眼睛。 那女孩望着他,冲他一笑,问:“刚才跟你进屋的人就是你说的公子?” 顾加笑认出她是族长的女儿,便点头:“是的。” “他长得可真……”女孩歪着头,想着如何表达。 “好看,是吧?”他接嘴道。 她点头:“恩,就是这个意思。” 顾加笑一撇嘴:“别打公子主意啊。” 女孩瞪了他一眼道:“谁稀罕。”她靠近他:“好看的男人最不安全。” 他不由笑了:“你连这个都懂?” 她也靠着墙,望着他的侧脸说:“你就比较安全。” 他转头瞪她:“你就说我难看呗。” “你有男人味,我喜欢。”女孩毫不忸怩,道:“你去向我爹提亲吧,我嫁给你。” 顾加笑不由张大了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你说啥?” “去向我爹提亲。”女孩道。 “你在开玩笑吧?”他的头摇得像拨榔鼓,“我家公子都没有成亲,我不能成亲。” 女孩听了,直起身子,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去,他急忙跟了进去。 承琪刚吃完放下筷子,见突然闯进一个苗族女孩,满脸怒气,顾加笑跟在后面,一脸的惶恐,刚要开口问,女孩道:“你能不能替他作主?”她指着顾加笑,盯着承琪。 承琪瞥了一眼顾加笑,问女孩:“这位姑娘,是我的随从有逾礼之举吗?”顾加笑拼命摇头。 女孩又问:“你们汉人有没有规矩,主子不成亲,奴仆就不能成亲的?” 承琪笑道:“这倒没有。” “那你能替他作主吗?” “不能。”承琪摇头道:“如若他犯错,我可以处罚他,但其他的事,得由他自己作主。” 他猜出了女孩的心思,这苗族姑娘到底和汉人不同,太主动了。 “我喜欢他,要嫁给他,他却说你没成亲,他就不能成亲。”女孩道:“既然没有这种规矩,是不是他就可以娶我?” “那得他愿意。”承琪笑道,望向顾加笑:“你意如何?” “公子。”顾加笑憋红了脸:“都什么时候了,开这种玩笑。” “我看姑娘不像开玩笑。”承琪道:“这样吧,姑娘你暂且出去,我和他聊聊。” 女孩盯着承琪看了一会道:“好,你等下可以到我父母房中提亲,我去那里等你。”说完,她对顾加笑一笑道:“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承琪等她离开,不由哈哈大笑,越笑越开心,弯腰捂住了肚子。 顾加笑一脸尴尬地站着:“公子你还笑,还笑,我生气了。” “好好,不笑了。”承琪好不容易止住笑,一本正经地问他:“娶个苗女,你家不反对吧?” 顾加笑跺脚道:“公子,这个时候,成什么亲啊?” “哎,此言差矣。”承琪摇头道:“那什么时候才可以成亲啊?我且问你,你喜不喜欢她?”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半晌才回答:“刚认识,我也不知道。” 承琪道:“你此刻想一下她,有心跳的感觉吗?” 顾加笑猛然抬起头来,脸涨得通红,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承琪笑着点头:“成,我去给你提亲。”他上下一摸身上,又皱了眉:“只是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做聘礼了。” 顾加笑道:“公子,别去了。” “有了。”承琪笑道:“还有个簪子。”他将头上的簪子取下:“好歹也是战国的东西,拿出去不差。” “这个你答应给管焱的。” “你先成亲,先顾你。”承琪笑着,拿着簪子出门朝族长的正屋走去。 第57章 掇仙草:斗狸 黑蝙蝠的屋子里蒙了薄薄的一层灰,黑燕子进门一看,就知道父亲已经离开家有好几天了。但一看家中物什都没有缺少,想来人并未离京。 她上街去寻,却见许多官差一家家客栈盘查,知皇帝已经开始动作,便不再街上逗留,回家等着。 几天之后,黑蝙蝠一脸疲惫地回来了。一见黑燕子,他有点恼怒:“你倒知道回来。” 黑燕子道:“我就是回来看你成不了事的表情。” 黑蝙蝠怒道:“你什么意思?” 望着双手托着下巴的女儿,他感觉到了陌生。这孩子,已经不再如小时候那般对他言听计从了,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对抗他了呢?是从吴州回来之后。派去吴州的人只她一个人回来了,在吴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特别是进了平王府,她每天都失魂落魄,这个平王府的公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把女儿的心给捉走了?他恨得牙痒痒,自己辛苦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离他越来越远。 有好几次,他都能杀了琪三,但他最终没有下手,一见到承琪的眼睛,那黑漆般的眼珠,那浓密细长的睫毛,总让他想起至爱的文雅。 他知道,他是如何被文雅迷得神魂颠倒,他的女儿就是如何被琪三迷得神魂颠倒。 他只得在心里叹气,儿女的事只能由儿女自己做主了。就如他当年,那么大胆地将知府小姐带走,有考虑过她父母的想法吗? 报应。 黑燕子离家出走之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报应。她母亲当年如何离开秦府,现在她如何离开自己。 琪三已经死了,她终于还是回来了。原本进屋见到她,黑蝙蝠心底一阵喜悦,但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我成不了事。难道她知道我要做的事? 黑燕子托着腮望着自己的父亲,他原来坚毅、瘦削黝黑的脸,现在变得圆润,皮肤变白了,身体变胖了。早已没有了在江湖上餐风露宿的辛苦,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土财主。这如何是她记忆中被人称为“大侠”的父亲? 从什么时候,父亲开始变了?还是,她自己开始变了?之前父亲让她做什么,她从来不想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不对?该不该? 承琪教她认字,给她讲道理,让她逐渐懂得有些事是不能做的。答应承琪进京送信,纵然有爱他的原因,但她心里,也知道父亲做的事,是全天下人不耻之事,一旦他做了,难以活命不说,还会背上几千年的恶名。 她没有拆开信,一是她认字少,二来她不想辜负承琪对她的信任。但她隐约地觉得,这封信一定让皇帝做了周密的安排,即使她没有遇上黑蝙蝠或者没有劝得了他,他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现在,看到父亲的表情,她知道他们没有做成,她从心底涌上的笑意让黑蝙蝠更为恼火,他一掌拍在桌上,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黑燕子不改动作,对他说:“爹,我回来是想您一起过新年的,您却不在。现在,看到你的样子,一定是去做什么事了,而且,没做成。” 黑蝙蝠坐了下来,道:“墨然,爹爹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你。” 黑燕子给他倒了杯水,笑道:“为了我?” “对。”黑蝙蝠喝了水,缓缓道:“为了给你准备一大笔嫁妆,给你寻个好人家,让你永远离开江湖,不要再过以前的生活。” 黑燕子咬住嘴唇:“除了承琪,我谁也不嫁。” “琪三已经死了。”黑蝙蝠道。 “所以,我不会嫁人,你也不用为我准备嫁妆,不要用这种理由给自己找做坏事的借口。”黑燕子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燕子。”黑蝙蝠叫道:“你说我是在找借口?” “难道不是吗?你只为你自己。”她也叫,“你贪图荣华富贵,你就想要银子,根本不管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她咬住嘴唇,眼里涌出了泪:“娘若知道,她一定不会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黑蝙蝠听道她提到文雅,立即没了脾气,眼里也是泪光闪闪:“我就是让你娘跟着我吃苦,我才不想让你和她一样。” “我娘跟你吃苦,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将来过什么样的生活,也是我的选择。只是爹爹,你也要有你的选择。你跟着皇后和皇上作对,不会有好结果的。” 黑蝙蝠一时没有说话,他望着她,过了许久才问:“这些都是承琪教你的?” “他教我的是做人的道理。” “墨然,爹问你,当年爹抢了富人家的米给百姓,对还是不对?” “对。”她点头。 “那官府捉我,对,还是不对?” 黑燕子语塞,一时答不上来。 “你看,每个人站在各自的角度,对事物的判断是不一样的。”他伸手抚摸她的头:“所以,承琪教你的,是站在他承琪的角度,我做的,是站在我黑蝙蝠的角度。” 她愣着,父亲的话似乎是对的,但又不对,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如果承琪在,他一定会反驳,哪怕管焱,他也会将父亲的谬论驳斥掉,但她不知道如何说。只得低了头,不再说话。 黑蝙蝠道:“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你回来了就好。” 贵州。苗寨。 族长很爽快地答应了承琪的提亲,他收了玉簪子,道:“公子的聘礼我收了,你看什么时候成亲?” 承琪道:“婚姻大事,需择个良辰吉日,隆重地办。”他微一欠身:“只是顾加笑现在需随我前往贵阳,等我们回来,再选个日子如何?” 族长哈哈笑道:“你们汉人规矩多。我们只需两情相悦,哪天都是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承琪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直摆:“不成,不成。” 他抱拳在胸,冲族长拱手道:“明媒正娶是对您女儿最大的尊重,我们汉人讲究礼法。” 族长和夫人互相望了一下,族长笑道:“这样吧,今晚让他们喝了合卺酒,先洞房,等你们返还时再办婚礼。” 承琪愣在当地,他不知道这是他们的风俗呢,还是这位苗女对顾加笑热情如此? 也罢,只要他们乐意,我就别在里面掺和了。于是他一笑道:“行,那也得我家顾侍卫乐意。” 顾加笑也觉得仓促,但族长已经叫来了全村的村民,集中在族长的院子里,苗女更是早已打扮好了,在众女孩的簇拥下红着脸大方地站在顾加笑身边。 院子周围点燃了火把,中间也燃起了篝火。族长夫妇和承琪坐在上首,接受了一对新人的叩拜。 承琪乐得合不拢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翻一座山,居然给顾加笑找了个老婆。缘分到了,就是这样吧。 喝了酒,众人把他俩拥着送进了洞房。大家在院子里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承琪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望着,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哪个夜晚似这样的温暖又明亮。在离京城几千里的深山中,人们用这样的方式给了他。他脸上挂着笑,眼里却蒙着雾气,这样的美好应该一直在。 罗军在一旁望着他道:“公子,你怎么哭了?” 承琪伸手擦了流出的泪:“看到太美好的事物,总会这样。不是真哭。” 罗军摇头道:“看到美好的事物,不是应该高兴吗?”承琪转头望向他,笑道:“你年纪还小,将来会懂的。” 罗军道:“都说将来会懂的,会知道的,我不小了,我现在就想知道。” 承琪将目光转向楼下的火光,缓缓道:“有些事情,非得等到一定的年纪才会懂。我以前不懂的事,也是现在刚懂。” 罗军望着他,他的脸在火光的明灭中忽明忽暗,他的眼睛藏在这忽明忽暗的光晕中,时而闪亮时而阴暗。 他的心猛地嗵嗵地跳起来:“公子,让我做你的贴身护卫吧。” 承琪微侧头望向他,笑道:“顾加笑是我王府的人,你不同,你是宫里的。” “那我怎么可以成为王府的人?” 承琪拍了拍他的肩:“等回去再说吧。”他转身进了房间:“不早了,都休息吧。” 楼下的歌舞散去,承琪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渐渐睡着。 第二天清晨,他刚醒来,却见顾加笑端着早餐进了屋,他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顾加笑道:“我不该来吗?吃完早饭我们就走。” 承琪起身边穿衣边说:“该多陪陪新娘子。” 顾加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说:“公子,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他将铜盆拿了出房间,不一会儿又进来,盆里已经装了水。 承琪笑道:“没了你还真不行。” “和你在一起才真实。”他服侍承琪洗脸,目光望着他的发髻:“你头发乱了,簪子都没了。” 承琪道:“没事。”伸手将发髻打开,任由头发披散下来。 “公子,我该怎么谢你?”他眼眶一热,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承琪。 “哎。”承琪两手将他的手拿开,道:“谢什么啊?你喜欢就好,那样我就很开心。” 顾加笑涨红了脸道:“我喜欢的。” “那不就行了?”承琪将自己头发捋起来,拿发带扎了,笑道:“要不多待两天?” 顾加笑摇头:“不,不能因为我耽误行程,公子的事要紧。” 承琪目光凛然地望着他:“既然如此,就要委屈你了,我们抓紧走。” 与族长和苗女喜儿匆匆告别,一行四人往贵阳方向走去。 石睦和罗军不断跟顾加笑打趣,说应该让他留在苗寨,他也不跟他们争,一路憋红着脸低头走路。 石睦道:“昨晚好多苗家女孩,都那么好看,怎么没有人看上我?” 罗军笑道:“你有顾哥英俊魁梧吗?” 石睦道:“我咋不英俊魁梧啦?至少比你强。” 罗军一撇嘴道:“得了吧,还比我强。” 正说着,走在前面的顾加笑突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三人立即停下脚步。 见顾加笑蹲了下来,仔细看路边石块上的记号,承琪上前凑过去看,不由皱了眉。 这是走在他们前面两拨人留下的记号,看不出是哪一拨留的,但记号的含义就是“危险”。 “公子,是危险的记号。”顾加笑忧心地说道。 承琪点头,抬头往四周看一下,依然在山谷中,只一条窄道,这地形确是容易被袭。 一时间,他吃不准是他们留下地形危险的提示,还是真的遇到了危险。 石睦道:“我先往前去看看。”说罢他猫着身了往前窜去,其余三人在原地等着。 不一会儿他转回来道:“有打斗的痕迹,但没有尸体。” 顾加笑凛然道:“遇袭了?” “目前情况不明。”石睦摇头。 “继续走。”承琪道:“该来的总要来,大家警惕些。” 转过一个弯,果然听得有人声,三人立即分三角站立,将承琪围在中间,往四周望去。 从山林中露出几十个人头,朝他们挪来。 距离二丈有余的位置,其中一人道:“又来了几个,这两天可真热闹。” 另一人道:“二哥,这几个看上去好搞,小的小,嫩的嫩。” 承琪知道他们是一群山贼,听他们的话,估计昨天遇上刘珏他们没抢成,吃了亏。 其中一人往前走了两步,对着他们道:“各位小爷,你们把钱财留下来,我们留下你们的命。” 顾加笑大声笑道:“真真笑话,赶紧让出道来,否则小爷杀得你们一个不留。” 承琪见山贼穿着简陋,面容憔悴,还有人身上有伤绑着绷带,便拨开身前的顾加笑走上几步,冲着为首的那人抱拳道:“这位是当家吧?” 那人将刀在手中一转道:“咋地?识相点把东西都拿出来。” 承琪笑道:“当家的,你看我浑身上下,除了这身衣服,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给了。衣服也卖不了几两银子,我兄弟包袱里的,也就一些干粮,不够这些弟兄们分的。” 他见那人眼光犹豫,又道:“不如这样吧,今天当家的放我们几个过去,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每位弟兄置办套冬衣如何?” 当家的目光一顿,并未说话,旁边那人叫道:“如何信你?” 承琪笑道:“信不信,要看当家的了。如若你今日不放我们过去,我这几个弟兄虽然不济,却也不是善类,打起来,你的弟兄又枉添死伤。”当家的见他眼里陡然闪过凶狠的光,一愣之间,却又见他眼波温柔,他继续道:“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做为信物,不如你我结拜,歃血为盟如何?” 承琪语气一顿,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望着那人:“当家的可以权衡一下再回答我。” 为首的山贼眼神犹豫,身边的人道:“二哥,这厮的话不可信。”当家的奇怪地问:“为何不可信?” “俗话说:漂亮的女人最危险,漂亮的男人一样。”说完,那人瞥了一眼承琪。 他话说的虽低,承琪却已听到,他冲着当家的微微一笑,当家的一见,顿时愣在当地,发起呆来。 “想清楚了没有?”承琪道:“你若强抢,大不了多杀了几个人而已,你若与我结拜,弟兄们不仅有冬衣,我保证他们将来还能建功立业。”他紧盯着当家的眼睛:“弟兄们跟着你,无非图个好日子,做山贼,有今天没明天,我想也不是你所愿。” “好,姑且信你,大不了什么都没有。”当家的跺了一下脚道:“你当真愿意与我歃血为盟?” “大丈夫,说话哪能不当真?”承琪踱步上前,顾加笑紧紧跟着,罗军和石睦随后戒备,承琪伸右手让他们停下,自己走到当家的面前,拱手道:“在下玉诤,敢问英雄大名?” 那人道:“这座山叫铁山岭,我们这群兄弟在这里讨生活,大家认我石涛做二哥,今天如果放了你,不知这干兄弟答应不答应?” “那就要看二哥你了。”承琪微笑道,瞥了一眼众山贼,见他们个个满是期待地望着石涛,他转头对罗军说:“包袱里有碗,拿来。” 罗军拿出两个碗,又将李三炮赠的酒倒在碗里,端碗上前,承琪将左手食指放入口中,用力咬破,将血滴入两个碗中。 当家的一见他如此,也依法炮制,两人各自拿碗,承琪道:“苍天在上,我玉诤今日与石涛结为兄弟,从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石涛也道:“石涛今日代表铁山岭兄弟,与玉诤结为兄弟,同生死共患难。” 两人喝了一口酒,将其余酒洒在地上。 石涛抹嘴:“玉诤兄弟,这酒真好。” 承琪一笑:“二哥若喜欢,这瓶酒先送给二哥,等我办完事回来,再与二哥好好喝。” 顾加笑三人愣愣地望着承琪做这一切,罗军小声问顾加笑:“公子这本事,你学会几分?” 顾加笑瞪他一眼:“天底下没有人比得过他。” 第58章 云冥冥:雪崩 贵阳城外的山神庙里,刘珏他们两拨人聚在一起,等待承琪他们的到来。 李朗道:“这贵阳城不能带兵器进去,麻烦。”他使长枪,太明显了,不带,他又舍不得这杆枪。 刘珏道:“王镖师已经进城了,看看铁龙镖局那里能不能给我们想办法。” 何一博笑道:“还是我们练拳的好,不用兵器。” 李朗白了他一眼道:“我一枪扎死你,你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何一博举起拳头道:“这小小的山神庙,你来扎啊。” 刘珏喝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众人立即伏低身子,屏气往庙门方向望去。 顾加笑走在前面,承琪跟着,罗军和石睦殿后,一行四人正朝庙门走来。刘珏松了口气,道:“公子来了。” 众人起身,朝承琪作揖,他略一点头,举步进了庙。 刘珏等他坐下,道:“公子没遇到山贼吧?” 承琪抬眼扫了一下众人,见大家没事,说:“遇到了。” 石睦接嘴道:“公子还和山贼结拜了呢。” 刘珏吃惊地望着他:“昨天我们两拨人都和他们干架了。还担心你们呢。” 承琪微皱眉道:“他们也定是被生活所迫,否则谁愿意出来做贼?”他转眼望着刘珏:“现在什么情况?” “贵阳城的确查得严,兵器肯定是带不进去了。王镖师他们进去找铁龙镖局了,唐巴山他们还没有信息出来。目前就这些。” “看来还得等。”承琪叹了口气。 “今晚先在这里休息吧。周与平和李鼎克守前门,李朗和云澄之周围巡查。其他人就地休息。”刘珏吩咐道。 四人起身走出门外,何一博、杨光与将门关上,守在门后,顾加笑、罗军、石睦三人围住承琪和刘珏,众人和衣坐下,各自靠墙或者背靠一起闭目休息。 京城满庭芳的热闹不会因为新年而减少,一到夜晚,这里的灯火是全城最亮的,声乐是全城最响的。兰牡丹每天数着银子,却并不高兴。 李刚死了,她失去了靠山,从十来岁进了风尘,她遇上的第一个贵人就是李刚。 那个时候李刚三十多岁,也是风度翩翩。父亲是太子太师,他在工部任职。 那个时候满庭芳还不叫满庭芳,叫如翠楼,兰牡丹也不叫兰牡丹。她叫兰丹,艺名小兰花。 小兰花长得漂亮,乖巧,有一副好歌喉,但她年纪小,被那些姐姐们压着,总出不了头。 是李刚宠了她,虽然他也会和其他姑娘亲热,但对小兰花的好是唯一的。随着李大人的官职越做越大,势力也越来越大,小兰花也终于成为了兰牡丹。 如翠楼被李大人买了下来送给兰牡丹,她将如翠楼改名为满庭芳,那是她常唱的一支曲,李刚喜欢听,满庭芳成了京城最大的青楼,生意红红火火。 李刚自从兰牡丹做了满庭芳的老板之后,他明里就和她断了关系,时间久了,众人也就不知道满庭芳曾是李太尉买下来的。 暗里,满庭芳是他的情报来源,来这里的王公、官员、富贾,姑娘们所有刺探到的消息,都通过兰牡丹传递给了李刚。 现在,兰牡丹的获得信息依然在传递出去,但她不知道传给了谁。李刚活着的时候,她也不是直接能见他,只是将信息给了一个叫成天的人。这个人会定时到满庭芳来,喝酒,叫姑娘,然后带着情报离开。 李刚死了,成天还照常来,情报照常给他,兰牡丹觉得,李刚大概也和她是一样的,只是中间的一个环节,他的背后还有人。 是李相吗?还是皇后?兰牡丹想,李刚都这么死了,她会不会也随时被杀掉? 最近几次,成天每次来,对她的情报不甚满意。 新年期间,来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官员因为前阵子大考,又逢皇帝新年宴会,反而来得少了。往年也是如此,但今年感觉特别明显,姑娘们没什么情况可汇报的。 兰牡丹对成天老实说了,她指着大厅道:“你可以看看来的都是什么人,哪有官府的人来啊。” 成天问:“平王府的小书僮来了没有?” “他主子都死了,他就没来过。”兰牡丹道。 成天走近她,目光凶狠地盯着她说:“不得敷衍了事,若得不到有用的情报,李太尉的下场就是你的。” 兰牡丹连连点头,成天出了门,她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这日子太难熬了。她和李刚之间的瓜葛,缠绕着解不开。原本以为他死了,她就可以解脱出来,但现在看来,她不仅没有解脱,更是失却了靠山,变得更加危险。 发了半天呆,她才起身往自己房中走去。一进门,却在椅子上坐着一人,她见了道:“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绿萝。 她听得兰牡丹进来,便起身欠身作礼,道:“牡丹姐姐好。” 兰牡丹关上门,快步走上前,继续问:“谁让你来的?” “牡丹姐姐,你知道的,公子不在了,我想回满庭芳来。” 兰牡丹大笑起来:“绿萝啊,当时你走的时候,可是趾高气扬的,一辈子不会回来的样子。怎么,今天又来求我了?” 绿萝轻声道:“我自己作不了主,当时公子赎我,姐姐你同意,我只能跟着他走,现在主人不在,我一个女子,哪里安身?还不是这里?这是我的家啊。” “绿萝,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是平王府的人,要回来,也得由平王府出面,你一个人来,等下平王府到我这里来讨人,我又该怎么办?不是坏我满庭芳的名声吗?” “姐姐,我也不是偷跑出来,是没有主人。”绿萝垂下头:“你若不收留我,我就只一个死了。” 兰牡丹看着她,叹了口气:“好吧,你就留下来吧,不过话要说明白,如果平王府来人找你,你得自己负责。” “好姐姐,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绿萝抬头,兰牡丹点头道:“好,我也正好需要你。” 始终得不到承琪的回信,薛彪有些慌,他并不知道他的信送不进贵州,等不来消息,他无法面对清瑶询问的眼睛。 薛彪久在军营,很少接触女性,在皇后身边待了段时间,他还是揣摩不透女人的心思。 但清瑶和皇后完全不一样。 她的情感表达从来都是直接的,开心或者不开心,你都能感觉得到。她这样的单纯,如果入了宫,真的会很容易被皇后害了。二哥是对的,薛彪想,只有在莽山这样纯净的地方,贤妃才能和皇子安全地活着。 她什么时候可以入宫,大概只能等到皇子成年或者二哥清除了一切障碍吧?可是,这样要多少年啊?薛彪掰了一下手指,皇子成年,还要十年啊。他不由张大了嘴巴,难道我还要在这孤山上,陪着他们再守十年? 他不是不愿意,但他更想跟着承琪去闯,不知道承琪还有多少时间,他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一想到这他就很慌,特别现在接不到他的信,他总有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 不仅要压抑自己的担忧,还要想办法瞒住清瑶。她不知道承琪的伤已然不治,她期盼着与他重逢,甚至幻想着能与他厮守。 薛彪每次看到她提起承琪时眼睛里闪亮的光,心就隐隐地痛。他为她难过,更为他的二哥难过。 “还是没有消息吗?”清瑶低声问他。庆临在先生的屋里读书,婆婆在自己的茅屋不知捣鼓什么。 “公子定是去做很重要的事,娘娘不用担心。”薛彪道,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清瑶沉思着,过会说道:“我想下山。” 他吃惊道:“下山去哪?” “去找他。“她声音不高,却坚定。 “娘娘,”薛彪道:“公子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让你和顺王安全地在这里。你一下山,什么都没了。” “你想说什么都完了,是吗?”清瑶笑道。 “反正不行。”薛彪梗着脖子,“除非你杀了我。” “你俩还真像,都这样的犟脾气。”她说:“我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我的命我自己作主。” “娘娘,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天下人的。”他不由大声叫了起来,一抬眼,正看见刘文询一脸错谔地站在门口,庆临也惊恐地望着他,他没有见过师傅这么大声和母亲讲话。 完了,一塌糊涂。 他心中气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不说话。 刘文询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清瑶姑娘,庆临有点不舒服,所以今天下课早。” “怎么了?”清瑶听了急忙蹲身下去摸庆临的额头,庆临道:“娘,儿有点头疼。” 清瑶伸手给他搭了下脉,又看了看他舌苔道:“不妨事,许是受凉了,娘给你煮点热汤。” 说话间,刘文询坐到薛彪身边,望着他道:“若说我没有听见,就太假了,听见了,你若不肯说,我也不问。天底下称娘娘的,只有皇上的嫔妃。我是不傻的。” 清瑶听了,知道瞒不住,就道:“事以至此,彪子你就告诉先生吧。”她转而望着他道:“只是先生知道了,望你不要有顾虑,一切如前。” 刘文询点头,对着薛彪微微笑,清瑶拉着庆临回自己的小屋,屋里只听得薛彪粗重地喘气声。 他该怎么讲? 刘文询道:“彪子兄弟,你不用讲事情的缘由,我只问你,清瑶姑娘是不是皇上的人?” 第59章 不待见:受辱 王镖师带回来的信息,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铁龙镖局当家李一儒愿意接我们进贵阳城。坏消息是,完全不能带兵器进城,而且,外客在贵阳住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月。” 王镖师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每个人都发一纸文书,上面有入城的时间,每十天官府来查验,一旦到了时间,就要被赶出去。” “他如何得知?”刘珏问道。 “入城都登记,住哪里?谁接待?每天也有衙役检查各家客栈。” “确定是官府而不是修王府?”承琪问。 “李一儒说是官府。”王镖师道。 “一个月,”承琪沉吟着,“够了,我用不了那么多时间。” 正说着,唐巴山和常在进了山神庙,他们是第一批跟着陆毅入黔的人,还有一个诸葛晴在贵阳城里等候其他人入城。 刘珏一见他们俩,立即道:“回来的正好,赶紧说说情况。” 两人给承琪行了礼,坐下后,唐巴山先开口道:“一路上按公子吩咐,查看修王屯兵点,都在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展开:“这几个地方,就是修王的屯兵处,都处于易守难攻的地方。” 承琪低头一看,果然,几个兵营都处在山中险要位置,扼住南北交通要道,利用天险的确很难攻下。 修王是懂得用兵之人,只是,这几个地方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要造反,应该是进攻,为何却要防守?防守是为了抵挡朝廷的部队,朝廷的队伍若要大规模地来讨伐,那么他修王谋反的事一定是败露了,而且是他进攻失利才会处于这种防守状态。 如果他的兵都在贵州防守,那么他谋反用的兵在哪里? 承琪沉着脸,眼神深沉,一言不发。 边上的人见他不说话,也都不敢说话,一齐望着地图。 突然间,罗军道:“都是防守,那他不用进攻?” 承琪抬头望了他一眼,他以为自己说错了,头一低不再说话。 刘珏道:“要么他知道自己会暴露,做好了被攻的准备,要么他起兵的兵根本不在贵州。”他一顿:“不在贵州又在哪?” 承琪沉着声缓缓道:“在各路军营。”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面色都变了,刘珏道:“难道五路军营都要反?” 承琪阴着脸:“所以得赶紧进修王府。” “进不去。”唐巴山道,他用手指在泥地上划着:“这里是修王府,在王府方圆一里的地方,都有卫士守卫,任何人不能接近。” “商贩呢?”刘珏问。 常在道:“都在一里之外,王府日用所需,都送到这里,由王府人检查后收进去。”他用手指了一下唐巴山划的线。 顾加笑一皱眉:“夜间杀了卫兵如何?” 唐巴山摇头:“卫兵只是守最外层的,里面情况如何不得知。” 承琪道:“的确,一旦被发现风险太大,还得想办法。”他拍了一下腿:“先进城再说。”转眼望向王镖师:“铁龙镖局如何接我们入城?” 王镖师从袖里拿出一叠纸交给承琪:“这是镖局里镖师和家眷的姓名、籍贯,我们冒充他们的亲朋前去拜访,大家把他们的名字和籍贯记清了,盘查时报出来。” 承琪接过看了几页,交给刘珏,刘珏分给众人,都接过认真看了。 “公子,李一儒会亲自到城门口接你。”王镖师道。 承琪笑道:“又有好酒喝了。”顾加笑哼了一声,承琪凑近他轻声问:“你是不是很馋?”顾加笑横了他一眼,见他哈哈大笑,眼里又露出顽皮的神色,顾加笑错谔之间,承琪站起身道:“大家准备一下,换了衣服,兵器就在这里找个地方藏起来,进城再想办法。” 贵州铁龙镖局现在的总当家李一儒,是李龙的长房长孙。李铁这一支,到了第三代只得一个女孩子,嫁了个书生便不再管镖局的事。 李龙这一支倒是人丁兴旺。李龙生了三个儿子,孙辈的人数男丁有十二个,女孩子还有五个,这十二个男丁分别管理着贵州的十二个分号,由李一儒主当家。铁龙镖局接的生意,大部分是本省的,以前省外的也有,但这几年修王严控了边境,让他们内地的生意少了很多。 王镖师带来李三炮的信,上面写承琪是王府公子,来帮他们扩大生意,那是李一儒最想要的,李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再没生意,他们都要去当贼了。 李三炮还说,这琪三公子不仅人长得俊美无比,而且懂茶懂酒,举止谦逊儒雅,毫无半点王公贵族的架子,极易结交。他已经和公子成为莫逆之交,相信大哥必定更能与公子相处。 读了三弟的信,李一儒决定亲自去接,他要看看被三弟称赞的人到底是如何出众。 在城门口等了一个时辰左右,他终于看到王镖师朝城门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四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步履沉稳眼神犀利,定是保镖。他再往年轻人身后望去,,只见一人,双目如漆,鼻若悬胆,粉面红唇,乍一眼你被他的漂亮所打动,但仔细一看,他的眼神凌厉深沉,眼光一转之间,射出摄人魂魄的光,而嘴角微微上浮露出的笑容,又像涟漪一样能把人的心神荡开。 定是这人无疑了。李一儒想,目光被他牢牢吸引再也移不开,这个人身上的气质就像磁铁一样,他有强烈地想去接近他了解他的想法。 见他们在和守城的士兵讲话,李一儒急忙上前道:“齐千户,好久不见。”守城的人见他,脸上堆起了笑:“李大当家的,怎么今儿得空?正巧了,这几个人说是要去拜访你。” “正是正是。”李一儒点头道。“这位小少爷是我姨娘家远房侄子,特意来我这里住些日子。” “哦,既是如此,麻烦李大当家的在这文书签字画押,你得看好他们别乱走啊。”齐千户拿出文书,李一儒应道:“自然自然。”在文书上签了字后递给他,同时递过去的还有银子。 齐千户笑了:“李大当家的客气,请这几位进城。” 承琪几个进了城,王镖师未曾开口,承琪便上前一步朝李一儒施礼:“李大当家,有劳了。” “哪里,公子客气了,请随我来。”李一儒还了礼,带着他们前往李府。 进得府中,李一儒命人在正堂上设宴,同时招呼他们坐下,李一儒道:“公子一路劳顿,一儒当尽地主之谊。” 承琪道:“铁龙镖局之义,琪三谨记,当会回报。” 李一儒笑道:“公子不必客气,三炮来信说公子是非凡之人,今日得见,果真是人中龙凤,非我俗辈,能与公子结识,实乃我辈之幸。” 这时堂上宴席已摆好,李一儒的夫人、三个儿子也来到堂中,李一儒给他们做了介绍,大家互相行礼。待坐罢,他拿起酒瓶,承琪一见,不由笑道:“三炮兄给我喝了这酒之后,就不再想其他酒了。” 李一儒哈哈大笑:“好酒配佳人,公子,今日与你一醉方休。” “酒自然是喝的,只是有些事我还想请李大当家帮忙。”他的黑眼珠望着李一儒,李一儒一笑:“只要我喝得开心,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顾加笑一听,面色发白,他的胳膊轻轻碰了一下罗军,罗军不解,用眼神问他干吗?顾加笑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真蠢。”这边他还没想出啥好办法来,那边李一儒和承琪已经交杯换盏地喝了好几杯。 “李大当家在贵阳,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你见过修王吗?”承琪问。 “早些年见过,这几年修王不见人,倒是没得见了。” “为何不见人?” “这修王年纪大了,府上的事情都交给大儿子了。”李一儒道。 “他现在只在府内炼丹吃药,偶尔听听戏。”李一儒的大儿子李江说道。 承琪听了,酒杯停在嘴边,他侧头望向李江,眼睛放着光:“修王听什么戏?” “谭家班的戏。”李江道:“唱的就是你们京城里的戏,修王喜欢听。” 二儿子李流接着说:“修王喜欢玉奴。” 李一儒笑道:“我这两个儿子蠢笨,话都说不清楚。”他举杯和承琪一碰,承琪只得喝下。喝完他用手掌捂住杯口,挡住了李一儒再次倒酒,他问道:“大当家讲给我听听如何?” 李一儒放下酒瓶,给承琪夹了菜,道:“修王从京城来,一直喜欢听戏。之前的戏班子换了老板,现在是谭家班,每月要进王府给修王唱三回。修王特别喜欢一个叫玉奴的角儿,说真的,我听过他的戏,听不太懂,但男扮女相,真真是国色天香,怪不得修王喜欢。” 承琪眼睛发亮:“你是说,这谭家班一个月要进三次修王府?” 众人皆点头,看来这是妇孺皆知的事。 承琪笑了,将手掌从杯子移开,伸手将酒瓶拿过来,给李一儒倒了酒,也给自己杯中加满,举杯道:“我久离京城,倒也怀念那戏曲的味道来。大当家的,你是在哪里听玉奴的戏的?” 两人碰杯喝掉,李一儒道:“公子想听容易,明儿我带你去。这玉奴除了每次去王府唱个两三天,平时都在城中的天龙桥戏园子里唱,那是谭家班的场子。” 承琪一脸轻松,与李一儒他们交谈甚欢,这李一儒虽然行走江湖,却饱读诗书,三个儿子也是自幼读书,不一会儿就互相作诗唱和起来。 顾加笑和王镖师几人面面相觑,插不上话,只默默吃菜,顾加笑不知如何阻止承琪喝酒,摸了摸怀中的“回春丸”,只剩两三天的量了,这药也不能阻止他吐血,每次结识一个人,都拿命去搏,他除了在旁边干着急,一点劲都使不上,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恨自己无能。 承琪越喝越好看,醉眼迷离,脸色绯红,一旁的李夫人看得发呆,凑近李一儒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李一儒一听,哈哈大笑道:“夫人,你非份之想,我们怎么高攀得起?” 承琪笑着问:“夫人说什么?” 李一儒道:“夫人问公子可曾娶妻?” “我家公子并未娶妻,也不会娶妻。”顾加笑猛然道,众人一惊,皆望向他,只见他阴着脸,说完此话抿住嘴唇,目光森然地望着众人。 承琪见状,嫣然一笑:“我的护卫,讲的话是对的。没有大家,何来小家?我琪三不替皇上将国家治理好,给百姓好日子,就不成婚。” 顾加笑站起身,对李一儒拱手道:“公子醉了,不能陪大当家的尽兴,请大当家的体谅。” 李一儒道:“顾侍卫护主,李某颇为理解,只是醉不醉,得公子说了算。” 承琪道:“我这辈子,只和一个人喝醉过,真醉,完全不醒人事的那种。”他举起杯睨着眼望着李一儒:“大当家你定认得此人。” 李一儒道:“哦?能把公子喝倒的,居然我还认得?” 顾加笑见承琪不理他,尬尬地站着,罗军一拉他衣袖,他顺势坐下,依然阴着脸。 罗军低声说:“等下公子醉了,你可以揍他,我装作不知。” 顾加笑在桌下将罗军的手握住,用力捏着,罗军不作声,手上暗暗使劲,两人也不知道为何较劲,顾加笑就是生气,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承琪揍晕。 “此人叫陆毅,我想大当家肯定认识他。”承琪将手中杯子碰向李一儒,果然,他的面色微变,目光也变得暗淡:“公子何时认得陆毅?” “我和他喝过两次酒,两次都醉死过去。”承琪笑道:“真真能喝。”他放下杯子,望着李一儒,目光清澈异常,毫无醉意,李一儒心中一凛,再一看,承琪却仍是如刚才般醉意朦胧,嘴角上扬,红唇鲜艳欲滴。 他不由揉了揉眼睛,依然看到的是似乎迷糊的承琪,但他知道,他一点也不迷糊。 他认识陆毅,却不知承琪知道多少他们之间的事,他也不清楚他为何提起他,为何来贵阳,为何谈论修王,这个皇帝身边的人,口口声声要为皇帝治理天下,他相信他有这样的才能和手段,就凭刚才他一闪而过的眼神,承琪是故意让他看到的,这个人,太可怕了。 于是他打着哈哈:“如果公子只给陆毅喝倒过,那今天我是喝不过公子啦,你看我三个小儿,都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的确,三位公子喝多了,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拉着王镖师说话,弄得他一脸尴尬。 承琪笑道:“主要是李大当家你喝开心了没有?” “开心,开心。”李一儒连连道。 “那就成,这酒,是真好。”承琪低头笑了一下:“陆毅还说望春楼的酒好,真是给我面子了,我还当了真,被他骗了。” 撤了席,李一儒不敢再请承琪喝茶,只让人带他们几个到花园厢房住下,答应明天带他们去听戏。 顾加笑道:“你提起陆毅,他紧张得酒都不和你喝了。” 承琪接过顾加笑递给他的冷毛巾,放在额上,靠着床垫子,他伸直了双腿。吁了口气道:“用陆毅捏着他,我明天先要去看戏班子。” 顾加笑点头:“我知公子主意,这戏班子能进修王府,我们或许可以利用他们进去。” “不会那么简单,先去听戏,我想看看玉奴,如何让修王喜欢。” “男扮女相,”顾加笑望着承琪:“公子,他能好看得过你?” 承琪闭上眼睛,喃喃道:“这酒,不上头,真好,你怎么不多喝点?” 顾加笑一步上前作势要打,见他呼吸渐沉,知他睡着,手便轻轻落下,将他身后垫子拿走,放平身子拉过被子盖上。 外面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子时已到。 第60章 芳树下:花颜 天龙桥的戏园子,是谭家班的场子,每天下午和晚上,两场戏都是座无虚席。大家都来看玉奴,他演花旦,柔媚脱俗,时而端庄秀丽,时而活泼可人,唱的好,扮相好,谭家班就是靠着他被修王看上,每月固定给王爷唱戏,也因此更加名声大噪。 连着三天,玉奴收到了玉诤公子的赏。这公子出手颇为大方,第一次给了百两银子,第二次给了一整套点翠头面,第三次给了三套锦绣丝织的花衫戏服。 他对着这些东西发呆,不是没有见过大方的,但这玉诤,似乎懂他需要什么。他拿起头面的每一件物什仔细看着,对着镜子往头上比划着。 于是,他在第四天戴着新头面,穿着新戏服,站在台上唱了一出《玉奴春》。他眼波流转,身姿曼妙,一举手一抬足,都引来底下的观众的声声喝彩。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虽然看不真切脸,但他却能感觉到从面具背后射出来的目光是炽烈的,他向他望去,食指纤纤指向他,用清脆的嗓音唱道:“你个挨千刀的,恁甚惹奴家心乱如麻,却又调转身去远别离,空教我相思写满纸堆儿,偏偏无从地儿寄。” 他见他面具下的嘴弯了弧度,那线条真是好看,连带着下颔线都柔和起来,他定是玉诤了。 请他后堂一见。 正在卸妆的他,听到有人走近,从镜子里望去,他的面具在光线中一闪,刺到了他的眼睛。 玉奴将镜子稍稍移开一点,没有回头,不紧不慢地抹着额头的油彩。 他站在身后,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始终不说话。 等他终于卸了妆,露出男儿面目,转过身子,他看到他的笑意仍在嘴上,他问:“玉诤公子从何而来?” “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遇见你。”玉诤缓缓道。他的声音也好听,玉奴笑了。 “这样的话我可不是第一次听到。” “不是第一次听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由谁说了。” 他咯咯地笑:“玉诤公子真会哄人,有多少女人被你哄得神魂颠倒?” 玉诤道:“我只哄我喜欢哄的人。” 玉奴道:“我俩真有缘,名字都有个玉字。”他开始拆头上的花贴、簪子,玉诤走过来,伸手帮他把后脑发上的簪子取下,放在桌上,玉奴抓住了他的手,道:“公子是喜欢玉奴唱得好,还是喜欢玉奴长得好?” 玉诤右手被他握着,左手按在他的肩上,他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哪好,你自己最清楚。” 玉奴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几乎贴着脸,他低声道:“如此说来,玉奴非得为公子专门唱一出了。” “那我该赏你什么?”他的眼睛在面具后面,他看到的是满眼柔情,他凑上去,吻上了他的鼻子,道:“公子把你赏给我就成。”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感觉一阵疼痛,右手本能地放开他去抚肩,却被他翻腕按住了脉搏,玉诤一用力,他不由叫出声来。 “哎呀,你干嘛?力气这么大,怕玉奴反抗不成?”他娇喘着,眯起眼睛望着他。 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只是望着他的眼神却逐渐冷酷,玉奴见了,便道:“公子不喜欢的话,玉奴也可以不要赏。给公子唱玉奴愿意。” “你的戏唱得很好,我听了很喜欢。”玉诤道,“你给修王唱的是哪出戏?我想听一样的。” 玉奴脸色微变,颤声道:“为何要听?” “你无须多问,我只是想过过王爷的瘾。”玉诤松开他:“唱好了,我会好好赏你的。” 他脸色惨白地抚着肩,缓缓道:“谁都知道我每个月都要入王府给修王唱戏,但是,修王他不是听戏,而是……”他停住,眼神变得忧郁,“他是个恶魔。” 玉诤沉声问:“他对你做什么?” 玉奴苦笑一下道:“公子你知道了又怎样?你若要听戏,休提那修王,就让玉奴好好地为你唱。” 玉诤没有说话,只望着他点了点头,玉奴说:“公子想听哪出?还是玉奴自己作了主唱吧。” 他站起身,甩了一下袖子,却被玉诤一把拽住袖子,人被拉了过去。 玉铮一言不发就撕了他的衣服,他一点不慌,甚至闭起了眼睛,但撕了衣服的玉诤没有任何动静。 他睁开眼,看到他满是愤怒和惊诧的眼神。是的,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皮鞭的伤痕,香烫的伤痕,牙咬的伤痕,这些伤新的旧的,都是修王造成的。 玉诤低低地发出一声怒吼:“畜生!” 玉奴惨笑道:“知道为什么谭家班会火吗?因为之前柳家班的角儿自杀了。” 玉诤道:“下次进王府是什么时候?你带我进去。” 玉奴道:“你进去干什么?” “我替你收拾他。”玉诤声音冰冷。 “你怎么近得了他身呢?他身边有很多人。”他说:“要穿着戏服,化着妆,还要唱戏给他听,他一边让你唱,一边折磨你。”说着说着,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玉诤握着拳,嘴角抽搐着,用力地压制着愤怒,问:“他做这事身边还有人看着?” “刚开始在大厅里有,后来把我带到房间里就没有。” “我跟你进去,你演青衣我演花旦,我俩演出戏给他。”玉诤说着,缓缓将面罩取下,玉奴呆呆地望着他,他笑道:“我唱戏,可是极好的。” 玉奴上前捧住他的脸道:“我不能带你进去,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错了,你不仅要带我进去,还要带我的弟兄们进去,我,给你报仇。” 玉奴伸手抱住了他,他也双手搂住他的身子,玉奴的身体在发抖,他颤声道:“万一不成,你就会被他……” “不会的,我有办法。”他低眼望向他的后肩,上面赫然纹着一只黑色的海螺。玉诤面色一变,弯腰将衣服捡起给他披上,说:“什么时候进府?” “三日之后。”玉奴道。 “好。”玉诤望了他一眼,又在屋里转了一圈,道:“我的弟兄就是你谭家班的人,而我,是你的新搭档,我们给修王唱一出新戏,保管他没有听过。” 他将面具重新戴上:“这三日,除了唱戏,你,都得和我在一起。”玉奴还没有答话,却听他唤道:“罗军。” 门外跳进一个年轻人,不由分说,快速伸出手将他的四肢关节捏过,他顿时浑身发麻,不由瘫倒在地,望着玉诤眼里露出了恐惧。 玉诤俯下身轻声说:“别怕,不会伤害你。” 三日之后,修王载钊又迎来了玉奴进府的日子,对于这个小戏子,他是真喜欢,人长得好,戏唱得好,关键还对他言听计从,无论怎么对他,他都不反抗,这让载钊很满足。之前那个叫彩衣的,没几次就自杀了,太无趣。 玉奴不同,他总是笑着顺从他,任由他在他的身体上发泄着恨,或者爱,假如有的话。 载钊把他所有的恨都发泄到玉奴的身上,他恨载钧,恨自己的母亲,恨载铭,恨所有的人。 在颍台关了十多年后,载钧在死前将他放了出来,遣送到如此偏远的贵州来,封为修王,目的就是让他在这里好好反省,就此死在这里。 刚到贵州的时候,他见到这里的百姓交通不便,生活艰难,他也和当地政府一起,修路通商,屯田种粮,做了一些让老百姓称赞的事。 所有这一切带来的满足感很快就被现实的枯燥和平乏打破,这里的生活太单调了。每年新年宴会去往京城,回来之后没有丝毫皇帝对他尊敬带来的快乐,只有巨大的落差感围绕着他。 如果当年他当上了皇帝,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他的几个儿子,名字原来和承珞他们一样有个“承”字,但到了贵州,他把“承”字全部改成了“颍”,他不会忘记那段屈辱的日子。 但是,除了蜷缩在这穷困的西南边陲,他还能做什么? 两年前,他遇上了一个道士,他炼的丹药能让他精力大增,他突然有了一种幻想,载钧死了,他的儿子承珞,身体似乎不咋地,而且没有子嗣,他能熬死载钧,熬死载铭,或许也能熬死承珞。 只要我活得够久,即使自己做不了皇帝,自己的儿子能做上也行。 可是,一年前,他的身体却不如之前,特别是双脚浮肿,几乎不能行走。他不再出王府,只将事情交给大儿子颍璜,玉奴也就在那个时候进了王府。 每次折磨玉奴,看到玉奴白晳的皮肤上渗出血,青一块紫一块的犹如一幅山水画,他就在心里坚定自己的信念,他在玉奴身上找到了他的青春、他的梦想、他的威严和权力。 今天又是玉奴进府的一天,修王一早起来,吃完早饭喝了茶,便让人抬着到戏楼。他的脚时好时坏,现在少走路,是为了等下要单独和玉奴相处。 但是,今天又感觉哪里不对?谭家班的人抬了很多箱子进来,让问,回答是行头。 “今个玉奴带了一个叫玉诤的角。”管家洪琦凑近载钊耳边说,“我刚见了,比玉奴还俊。” 载钊眼睛放光:“当真?”洪琦点头:“说是要给王爷唱一出呢。” 载钊略一沉思,道:“将此人带到我卧室单独去唱。”洪琦一笑,道:“妆还没化好呢。” 载钊道:“不化妆更好。立即去。”洪琦点头离开,载钊挥手让人抬了回屋。 不一会儿,洪琦就带着一人来到修王的卧室。 载钊一见,来人身材修长,穿着月白的绣彩凤大衫,脚穿彩云履,长发披肩,脸上略施薄粉,唇上也只浅浅的口红,看来是未及化妆,便被人叫了过来。 但即使没有化妆,他的眉眼也如春山一般,特别是那双眼睛,点漆般黑亮,目光往载钊身上一落,随即上扬的嘴角,立即让载钊浑身燥热,这个人,有着和玉奴一样的媚,却更多了一分贵气,他吸引你去靠近,但同时又在告诉你,你得不到他。 征服这样的人才更让人有满足感。 载钊的眼睛发着亮,他感觉到浑身上下充满了久违的激情,玉奴很好,但太顺从了,时间久了不免有点乏味,但这个人不同,他很难搞,但搞定他,才显得我修王的权威。 “你叫玉诤?”载钊咽了一下口水,问道。 承琪望着他,一张肥胖衰老的脸,脸上从左眼到下巴三道疤痕,让他的脸更加丑陋。现在,他面对修王了,从玉奴那里知道了他的种种变态,没想到还没上戏台,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带进了卧室,这样也好,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历经了这么多波折,他终于直接面对他了。 他点头道:“玉诤是我的名字。”往前走了两步,笑道:“王爷可喜欢?” 载钊见他主动,不由喜上眉梢,道:“你就在这里唱给本王听。” “王爷要听哪出?” “只要你唱的,哪出都可以。” 承琪笑道:“我给王爷唱出《打金枝》如何?” 载钊眯着眼道:“你就演公主罗?”他伸手去摸承琪的脸,承琪将头一扭闪开。 “呦,你还不给本王摸吗?”载钊朝承琪扑去,伸手去搂。 承琪侧身闪开,笑道:“王爷还要不要听戏了?” “戏要听,人我也要抱,你在我怀里唱。” 承琪继续闪着,道:“抱着我就不会唱戏了,王爷你还是坐好了听。” 但载钊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不断朝他扑来,他只能退着,背贴上了墙。听到轻微的声响,他立即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从墙上弹出两条铁箍,将他牢牢地绑住。 “哈哈。”载钊大笑:“玉奴没有告诉你吗?本王的房间,到处是机关。” 承琪挣扎了一下,铁箍纹丝不动,他便叹了口气道:“王爷绑着我,不是既不能唱也不能抱了?” 载钊走近他,喘着气,突然将裤子褪下,承琪一见立即调转头,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载钊拿起桌上的鞭子,笑道:“在我的卧室里,面对一个美人儿,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我是美人不错,你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丑人,丑陋至极。”承琪调头望着他的脸:“尤其是这三道疤,那西域猫怎么没有抓瞎你呢?” 载钊面色突变:“你怎么知道?” 承琪不说话,只望着他笑。他看着承琪的脸,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弯腰提起裤子,半晌才道:“载铭是你什么人?” 承琪道:“原来你没有忘记他啊。你该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他儿子?琪三?” 承琪点头笑道:“三伯好!” 载钊吁了口气,坐了下来,盯着承琪问:“你不是死了吗?来贵州干什么?” “伯父就是这种待客之道吗?”承琪扭动身体,无奈地笑着。 “你是载铭的儿子,皇帝身边的红人,来我这个偏僻之地,有何企图?” 承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贵州虽然偏远,但仍是天子脚下,为何来不得?”他盯着载钊的眼睛道:“倒是三伯,把贵州搞得像独立的小朝廷,外人不得进入,却是为何?” 载钊道:“这贵州穷乡僻壤,匪徒众多,我设卡严查,也是为百姓着想。” “强词夺理。”承琪冷笑道:“设卡盘查,致使商旅不通,强行增税,使得百姓日子艰难,私自征兵,减少劳动人力,屯兵屯粮,联络各营军官,更是谋逆之举。请问修王,你在贵州所做一切,是为朝廷百姓好呢?还是想当皇帝的野心不死?” 载钊听得,诧异道:“我何曾做过这些?”他拉下脸:“皇帝若是让你来找我碴子,怎么说都可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承琪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问:“你有多久没出王府了?” “本王腿脚不便,已经两年没有出过王府了。”修王道:“当年你父亲凭一张嘴,帮载钧登了皇位,现在你也想凭一张嘴,要灭我修王吗?” “三伯,你错了。我和我父亲不同,我父亲口才好,我不成,但我会杀人。”说到这里,承琪的眼里闪过寒光,载钊见了,背上浮起一阵寒意。 第61章 振金玉:登基 “你在我王府之中,又被我绑住,如何杀我?”载钊想了一下笑着问。 “三伯,我尊敬你才这么叫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承琪杀人,从不手软。”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不到杀你的时候,你刚才说,增税、征兵之事你并不知晓?” “原来不知,现在知了。”载钊道:“承珞无子,天下皆知,我载钊命长,如果能熬到承珞死了,我倒是要带兵进京城,过一过皇帝的瘾。”他笑着,脸上的肌肉抖动,伤疤显得更加丑陋。 承琪皱了眉:“那就没错了,你还是有谋反之心。” “是又如何?你知道了又怎样?我可以将你杀了。”载钊道。 “过来杀便是。” “不,不。”载钊摇着头:“你是载铭的儿子,能进到我的王府来,的确有些本事。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站起身走近承琪,凑上去用力嗅着:“这香味,我已经很久没有闻过了。”他贴紧他,一手将自己的裤子褪下,另一手摸向承琪的腰间,嘴里喃喃地说道:“载铭的儿子,呵呵,我要在你死之前,好好地玩玩。” 承琪见他一张老脸贴过来,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身体更是被他顶着,他一阵恶心,再也忍不住,大声叫道:“来人。” 卧室的门被踹开,跳进来四五个人,为首的顾加笑拽住修王的衣领,一把将他甩了出去。罗军和石睦上前要将铁箍拉开,承琪道:“有机关,拽不动的。” 载钊倒在地上,见进来的都是陌生人,不由道:“你们是谁?”转头往外看,却见自己的卫兵倒在地上,看样子是没了性命。 顾加笑上前提起载钊道:“快开了机关,否则我一刀砍了你。” 载钊笑道:“我若不说,他便得老死在这铁箍之上。” 承琪冷冷地道:“不用砍他,割了他。” 顾加笑往修王下身望去,吓得他连忙把裤子提了上来。眼睛不由往书架望去,顾加笑一见,便丢下他,转身到书架前伸手摸索,承琪道:“墙上。”顾加笑抬眼一看,果然墙上的一块砖颜色稍有不同,他轻轻一按,只听嗒地一声,绑在承琪身上的铁箍缩回墙内。 承琪走到载钊面前道:“我既然有办法进得王府,就有办法杀你。你信不信?” 载钊面色惨白,道:“杀我无名,我不服。” 承琪轻笑道:“三伯你记性甚差,刚才还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你亲口对我说,要去过过皇帝的瘾,就凭这句话,修王府上上下下全得死。” 载钊道:“你们就这几个人,能杀得了我们?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就会被射成刺猬,剁成烂泥。” “那就试试。”承琪笑道,然后问顾加笑:“玉奴在哪?” “戏台。” “把他带过来。” 门口的何一博点头离去,不一会儿带着玉奴来到卧室。 玉奴见此情景,略微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即面色如常,冲承琪一笑:“你果然有办法。” “我俩没死,你是不是很吃惊啊?”承琪从腰里摸出一个小锦盒,放在桌上道:“这是你给我调的口红膏,我若抹了,现在就没法和你说话了。” “你不告诉我这房内有机关,就是要修王制住我,他定会凌辱我,吃了这口红,也一起中毒而死,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 玉奴听了不作声,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说说吧,是谁让你控制修王?谁在假传修王命令?” 玉奴望了一眼修王道:“修王如此待我,怎么成了我控制修王了?” “修王何以变得这样子,你不是最清楚吗?”承琪的目光冰冷:“张家,在做什么?” 玉奴面色大变:“你如何得知张家?” 承琪道:“你身上的海螺图案,是张家的标记。” 玉奴身子坐倒:“你真是……连这个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承琪指着修王:“我的父亲,是他的弟弟。”玉奴道:“罢了,玉奴今天折在你手里,认了。” “修王有谋反之心,却没有谋反之实,张家和修王府的哪位公子做了这事?” 玉奴望着他,抿着嘴不说话,修王在一旁皱着眉,他竭力地想去了解发生的一切,年纪太大,刚才受了惊吓,一下子回不过神,他的眼神迷茫而空洞。 这时,远处传来两声犀利的哨声,承琪听了,转头望着玉奴道:“他们连你都不要了吗?”玉奴一笑:“我只个棋子。” 何一博将门关上,顾加笑道:“护着公子。” 承琪抬眼见修王床头挂着剑,将剑拔出,沉声道:“护好修王和玉奴。” 第62章 情不及:爱慕 “承琪,承琪。”他听到有人叫他,顺着声音,看到父亲正微笑着望着他,他的身边有一位美丽的女子挽住他的胳膊,满眼温柔地望着自己。 她一定是他的母亲。 “父亲,母亲。”他大叫着,朝他们走去。 “别过来。”载铭叫道,承琪身子顿住,往下一看,脚底下是万丈深渊,他站在悬崖上,又听到呼呼的风声,四周是黑暗,又是冷。 他叫道:“让我过去吧,我好难受。” “我知道。”载铭道:“我和你娘都知道,孩儿,你受苦了。” 承琪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要和你们在一起,带我走吧。” 载铭转头望了望身边的瑶珠,她紧紧地靠着他,望着她最爱的儿子,眼里满是泪水。他搂住她,亲吻她的额头,对她说:“再等等,瑶珠,再等等。” “娘!”承琪叫道,他向她张开双臂:“抱抱我,娘。” “承琪。”载铭厉声道,举手指着他:“你回头看看,你看看,他们都是谁?” 他转头,看见承珞坐在龙椅上,穿着龙袍,面对群臣皱着眉头;清瑶正在给庆临梳头,旁边刘文询拿着书在给庆临读;薛彪在院里练刀;承琅在平王府的院子里望着一双儿女微笑着;管焱和黑燕子在打打闹闹;侍卫们佩着刀在宫里巡逻;顾加笑双手抱胸,对着他笑:“公子,睡多久了,怎么还不醒?” 他长呼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听到有人叫:“公子醒了。”众人围了过来,顾加笑推开众人:“公子醒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关上门,他快速走来,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问道:“你怎样?” 承琪头枕在他肩上,轻声道:“好难受。” 顾加笑伸手在他胸口轻揉着:“你吓死我了。”他说:“李一儒把城里所有郎中都叫来了,汉医、苗医、壮医,还在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人,忙了半天,不如玉奴给你的一颗药。” “他人呢?” “关在厢房里,有人看着呢。” “我要去见他。”承琪支起身子,顾加笑一把拉住:“你现在去什么去?” 承琪问:“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顾加笑一愣:“没有啊。” “给我准备洗澡水。我要喝茶,嘴里全是腥味。”他皱着眉又问:“还有干净衣服吗?” “有。” “熏过香吗?”见顾加笑一时没有回答,他笑了:“你是不是觉得都这个时候了,我还瞎讲究?” 顾加笑摇头:“不是,公子做事都有目的,我这就去办。” 铁龙镖局没有这么热闹过,这种热闹却是一种肃杀的气氛。人来人往,全是满脸严肃,并不言语。难得有说话的,也是低声细语。 刘珏将修王和玉奴带进府,李一儒见了大为惶恐,刘珏他们衣服上沾满血迹,目光森然,之前看他们一个个沉稳低调,现在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让他不寒而栗的杀气。这种气息和他们的镖师不同,那是一种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傲气。 刘珏说修王要住在他这里,他立即腾出最好的房间,他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听话照做是最安全的保命方式。 顾加笑大叫着“来人”冲进李府的时候,李一儒真正感到的事情的严重性。承琪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口鼻间不断地冒血,衣服早已染红,所有人的神经都紧张起来,但毫无办法。 李一儒差人将城里的所有郎中都叫了来,大家有拿止血药的,有拿金创药的,有要扎针的,有要施法的,一时间乱作一团。 刘珏大声道:“都给我住嘴。”众人闭了嘴。他狠狠地扫了一眼众人,道:“公子有内伤,动了武,内伤复发内脏出血,你们给我好好医治止血,若公子不活,你们都得死。”xbiQiku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不敢作声,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去轻易尝试。 刘珏见没有动静,又急了,抽出刀来道:“他妈的都给我想办法。” “给他吃这个。”门口传来清脆的声音,刘珏等人转头望去,却见玉奴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脸上的脂粉已经晕开,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他的眼睛黑亮亮的,闪着光。 顾加笑快步上前,从他摊开的手掌里将药取过,毫不犹豫地塞入承琪口中。张家的药,他信。 果然,不多久,血不再冒出,承琪的呼吸虽然沉重,但看着已经没有大碍。 刘珏眉头展开,挥手道:“把他带到厢房好好看着。”罗军、石睦冲玉奴拱手:“请。” 玉奴远远地望了承琪一眼,转身跟着两人离开。 李一儒暂时松了口气,一时间,这么多人来到他的府上,他吩咐着三个儿子将府中房间整理安排他们住,又吩咐人去购买食物,添置物品,忙活了半天,已经到了戌时,大儿子李江回复所有人都吃过饭了,他才疲惫地靠在榻上呼了口气。 “琪三公子还没有醒吗?”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急忙问道。如果承琪死在他这里,可真是大大的不好了。 “还没。”李江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整个城里都在说,黔中军包围了修王府,说有人劫持修王,难道那个人是公子?” “不会啊。”李一儒摇头:“如果是他,还能安全地在我们这里?官军早就来了。” “那是不是他们救了修王呢?如果是,我们帮助他们,也是功劳一件啊。”李江道。 李一儒叹了口气道:“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多留心,去了解一下。目前看来,顺着他们是对的。” 李江点头:“是啊,这帮人太可怕了,押镖这么多年,见过的贼人们,凶恶不及他们一分。” “他们都是皇上的人。”李一儒沉思着:“听皇上的,没错。” “当家的,那个公子醒了,要洗澡要喝茶,还要熏香。”家丁进来报告。 两人听了一愣,李一儒哈哈笑道:“所传不假,这个琪三公子,真真是个……”他侧头想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笑道:“人间极品。哈哈哈。” 承琪醒了,李一儒的大石落下,心情大好,立即安排人准备洗澡水,他还特意吩咐水里洒上杜鹃花瓣,加上香精。 已经有人将公子的衣服拿来,李一儒将城里香料店里上好的沉香都买了来,李夫人带着李小姐亲自给他一件件熏了。 原本李夫人是想将女儿许配给承琪,除了长得好看,更重要的他是王府公子,女儿若嫁了他,也是攀上高枝,他们整个李氏家族,都成了皇族,之后境遇定会不同。 但那天被顾加笑一冲,不好开口,此刻得知承琪伤重,又庆幸没提,看这个公子不是长寿之人,女儿嫁了要做寡妇,她还是不舍得的。 李小姐自然不知母亲心思,一边熏着衣服一边问:“这个男人怎么这样?我家三个哥哥,哪个衣服要熏香的?” 李夫人道:“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李小姐笑道:“男人就是男人,还不一样,是多了眼睛,还是少了腿脚?” 李夫人一听道:“他还真是,比别人多了心眼,少了手脚。”她笑道:“得有人服侍他。” 李小姐拿起衣服闻了闻,放在一边,又拿过一件放在熏笼上,道:“好想见见这个特别的人。” “你不能见。”李夫人发出一声尖利的声音,李小姐奇怪地望着母亲:“怎么了娘?瞧你紧张的,他是妖怪不成?” “他不是妖怪,他比那妖怪更可怕。”李夫人喃喃地说,她知道,如果女儿见了他,那就完蛋了。 在大厅后的西厢房里,玉奴靠墙坐在地上,他已经洗过脸换过衣服,罗军给他端来饭菜却不曾动过一口。他闭着眼睛,这几天的事情一幕幕从眼前划过。 承琪要进修王府,他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如果让他见了修王,他们这两年控制修王,假借修王命令做的一切事都要暴露。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不能让他知道这一切。 虽然三天之中,他无法离开承琪的人的监视,但他依然可以将信息传递出去。得到的命令是杀了他。 玉奴从小学戏,十岁登台,十六岁成角,所遇之人都是贪图他美色的登徒子,他们为他一掷千金,只是搏一个彩头,没有人真正懂他,懂他的戏,懂他的心。 但这个玉诤公子不同,他懂戏,他也懂他的痛。他望他的眼神是真挚的,他像潭池水一样包围他,融化他。 他舍不得杀他。 可是,那是他的命,他无力逃脱。 让他以最浪漫的方式死去。他为他调制了口红,毒药通过唇进入身体,慢慢中毒而死。如果修王对他有非份之举,那就一起死。 地上很凉,他双手抱住胳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耳边依然回响着呼喝声,刀剑的碰撞声,还有惨叫声。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从人堆里冲出来的,周围都是刺眼的光,他只盯着他的身影。 他是真杀人,他的优雅,他的曼妙,全部成了凶狠,血溅到他身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原来,这就是杀人不眨眼。玉奴想。他怎么能接受芬芳的身体充满血腥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有多少可怕的面目没有展现出来? 他该活着,还是死去? 玉奴当然要他死,但是,得知他伤重,他又忍不住将药给他,他的心乱得很。 门开了,有人进来。是来杀我的吗?玉奴没有抬头,杀就杀吧,从开始做这事,他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被人杀掉。 脚步朝自己走来,他闻到了香味。 “玉奴。”承琪唤他,他将头抬起来,看到承琪微笑的脸:“谢谢你的药。” “如果我不姓张,如果你不叫承琪,或许,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玉奴将身体往后靠在墙上,望着承琪悠悠地说。 “谁说叫这两个名字就不可以做朋友?”承琪伸出手,玉奴犹豫了一下,握住了站起来。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喜欢你杀人。”他缓缓道。 承琪点头,拉着他坐下,道:“有时候不得不杀。” 玉奴望着他:“你杀人的时候,不像你了。” 承琪一笑:“哪个样子,都是我。” “可是,杀人,真的太可怕了。”玉奴垂着眼,他两只手交叉着搅在一起。 承琪见了道:“修王的行为虽然是你让他做的,但身上的这些痛却是真的。” 玉奴听了抬眼看他,不说话。 承琪道:“你要看我的身体吗?”他伸手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腰上,低声道:“解开。” 玉奴呆了一下,伸手将他外衫脱去,解开小衣,却愣住了。 “你看,你我在光鲜漂亮的外衣之下,却有着如此丑陋的身体,你道为何?”承琪轻声问他。他把玉奴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在皮肉之下,我的内脏早已碎成无数片,它们更丑。” 玉奴的手抖动着,连带嘴唇都在哆嗦。 “每一个给我留下疤痕的人,他们都死了。但这些伤疤一直在提醒我,有些人必须要杀,否则,他就会伤害更多的人。”承琪紧紧捏住他的手,不让他抖动。 “玉奴,我们做的每一件事,可能都关乎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他死死地盯着他:“你告诉我,张家到底和修王的哪个儿子勾结?他们要对皇上做什么?” 玉奴颤抖着双唇:“你到底知道张家多少事?” “知道的不多,所以要你告诉我。” “你连我身上的海螺纹身都认识。” “因为我恰巧在一个张家的后人身上见过。”承琪问:“张家后人身上都有这个纹身吗?” “海陵王的直系有,旁支没有。” “那你,在张家族人中的身份应该挺高吧?”承琪笑道。 玉奴也笑:“如果海陵王做皇帝,我大概和你一样。” 承琪望着他,收起了笑容,沉声道:“海陵王做不成皇帝,他的后代也一样。张家后人守护着海陵王的财宝,朝廷并不干涉。但如果想要用这些财宝来夺江山,却是痴心妄想。” “所以,我们,做不成朋友了。”玉奴惨笑着,眼里泛起了泪花。 “有些事并不是改变不了的。”承琪将他放开,拢起衣服,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玉奴,不再说话。 玉奴咬着嘴唇,他在艰难地做着选择,身为张家人,他们一代又一代人寻找着重新振作的机会,他从出生时,就背负着夺取江山的使命。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可笑,在深山老林,即使有一大堆财宝,怎么可能做上皇帝?但他的父辈们相信,他的同辈们也相信,甚至下一代,他们都坚信,只要将这些财宝取出来,找到合适的机会,他们就可以进入京城,将皇帝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他们认为找到了机会,修王就是一个机会。 “修王既蠢笨,又年迈,但他毕竟是永林皇帝的儿子,他再蠢笨,也不会和张家人合作。”承琪见他犹豫,开口道。 “他的儿子就不同了,是吗?”他伸手捋了一下玉奴垂落下来的发,摸住了他的脸:“他让你控制修王,他以修王的名义联络各地军营,不断征兵增税,利用你们张家的财富,扩充实力,他答应你们,有朝一日进了京城,就让你们当皇帝。”他的手掌改摸为拍,轻轻击打着玉奴的脸:“张家的人怎么这么蠢?你们哪个人当皇帝?你吗?” 玉奴的眼泪落了下来,他喊道:“你杀了我吧。” 承琪摇头:“我杀人,但不滥杀。玉奴,我不会杀你,哪怕你什么都不说,我都把你当朋友。”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伸手摸了一下碟子,道:“都凉了,我让人热一下给你。”说罢起身要走,却听到玉奴说:“你可不可以不走?” 承琪转头,黑眼珠直视着他:“如果你有很多话要说,我可以不走。” 第63章 人已没:痛失 新年宴会结束之后,皇帝按惯例单独召见了几位王爷。先帝的弟弟们几乎都已过世,活着的只剩修王和勤王,修王是先帝的三弟,勤王是十弟。修王年龄大,已经好几年没有入京,都是由大儿子颍璜代替。勤王年轻,身体硬朗,封地在山东,他不张扬,低调地做着他的王爷。 当年,冀亲王如何利用纯贵妃要立修王为帝,载铭如何帮助太子登基,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小时候欺侮过载铭,但他仍是来找他,请他站在公正的角度来判别,到底谁是正统的继承人。 勤王不傻,他帮了太子,载钧登基后将山东这块肥肉给了他,他远离京城,远离纷争,乐得做个逍遥子。 承珞和李则简他们的争斗,他是清楚的,但他不想管,他帮侄子把好海上大门,已经不容易了,其他的事,由他们去闹腾。 承珞请他来,恭敬地称他皇叔,向他讨教治国之道。勤王笑道:“皇帝登基这么多年,国家治理得如何,百姓是有口皆碑,你叔我老啦,载铭比我小都走了,我也没几年了,这治理国家的事,还得靠承琅这样的年轻人。” 承珞道:“皇叔您说笑了,您的身子骨可硬朗着呢,看着比我都强。” 勤王看了一眼承珞道:“皇上倒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宜过多操劳。”他顿了一下道:“山东有海上仙山,我是不信这些的,不过,这仙岛上倒是有一道士,所炼的丹药服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当真?”承珞的眼睛亮了,如果真有这样的丹药,承琪吃了,会不会伤就好了?承珞想着,问:“皇叔您可曾服用?” “偶尔服之。”勤王道:“所以,皇叔我身体还算硬朗。”他望着承珞,见他眼神期盼,便道:“皇上放心,我会让人给您送丹药来的。” “如此甚好,我倒是想用这丹药……”承珞把话停住,算了,承琪未死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想了一下他又道:“十皇叔,这三叔远在贵州,按理说贵州穷僻,但颍璜给朝廷的礼却比您的还贵重。” 他见勤王面色突变,立即道:“皇叔,朕不是说你送的东西不好,而是说,这修王,如何能给出比你还好的东西?” 勤王沉吟道:“这个,我却不知。我们藩王的财富,一是靠朝廷下拨,二是靠地方建设,我们虽说有田产,但按制数量有限,其余就是靠人送礼,这个皇上你也知道,不收礼也不可能。” 承珞点头:“但贵州无论如何不会比山东富庶。” “自然。”勤王也点头道。 承珞将这个问题同样问了承琅。 承琅道:“承琪现在应该在贵州,但贵州没有我们的联络点,具体情况不清楚。照皇上这样的猜想,我觉得修王肯定是有人在支持,至少财力上如此。否则他如何去买通各路官兵?” 承珞道:“朕很担心承琪啊。” 承琅笑道:“承琅愚笨,不知承琪有何手段,但我相信他必定能替皇上将事情办好。” 承珞道:“朕不是担心他办不成事,朕是担心他的身子。没有消息,总是放心不下。” 承琅道:“皇上放心,承琪定会打开贵州的联络通道,相信不多久皇上就会收到他的信了。” 承珞眉头略展,随即又皱了起来道:“我还没找颍璜,你说该如何和他谈?” 承珞笑道:“皇上你自然有办法,只是贵州布政司使田至善,没有来京参加新年宴会,据欧慎之讲,他的请假理由是病了,他已经病了两年了。”他的眼光一沉:“不能让贵州成为脱离中央的小朝廷。” 承珞无奈地叹了口气:“新年刚过,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他指着桌上一叠文书道:“这些都是欧慎之的官员考核折子,朕看了,地方上调京城的一些人,之前朕也没怎么听说,都是承琪安排的?” 承琅道:“具体人员我也不知,但皇上要相信欧慎之。” 承珞眯着眼,突然道:“如果欧慎之和承琪有异心,联不是被他们捏得死死的?” 承琅一听,大惊失色,立即跪下磕头道:“皇上!承琪拼死护卫皇上,绝无二心,若他知皇上有此猜忌之心,定是死不瞑目啊,皇上!” 承珞一摆手道:“哎,朕怎么会怀疑承琪?他是朕最信任的人,也是朕的最爱。”说到“最爱”承珞又想起承琪满是泪水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下了雨的池塘,还有他柔软的舌,芳香的气味。他不由心中一荡,我怎么爱一个男人爱到如此程度?他脸微微一红,但刚才所说的话却也是他真实的想法,他相信承琪,但他心中的担忧也是真的。 做皇帝,孤家寡人,真累。 走出宫门,承琅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承珞的话让他突然意识到,无论为皇帝做多少事,都不能获得皇帝真正的信任,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皇帝手中的工具而已,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 承琪啊,你何必呢?纵然是为他丢了性命,他只不过哭几声继续做他的皇帝,而你呢? 想到这里,承琅不由悲从中来,京城是一刻都不愿多待,回王府向管焱交待了几句,就匆匆回了陕西。 远在贵阳的承琪自然无法知道这些,和玉奴彻夜长谈之后,他感觉浑身脱力,走路像踩着棉花一般,但他还必须去见田至善和罗化成。 喝了碗参汤,他吩咐顾加笑,一个时辰之后叫醒他,和衣倒在床上,人极度疲乏,却无法入睡。他想念绿萝,如果她在定会让自己睡个好觉。 那天差点对她做了非份之事,他庆幸自己及时冷静了。她的那句话解释了他心中的迷惑,他知道绿萝会依他,就像他会依承珞一样。但他要给她清白,和黑燕子一样,她们将来都要嫁人。 想着绿萝,想着她弹的曲子,承琪迷迷糊糊睡了会,就听到顾加笑在唤他。 翻身坐起,见顾加笑望他的眼神,承琪道:“我面色很差吗?” “反正不好。” 他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坐下,对他说:“帮我梳下头。” 顾加笑走到他身后,将他发髻打开,慢慢梳理。 “你返还贵州边境,去接鹰爷。” “为啥我去?我不离开你。”顾加笑道。 “只有你认识鹰爷。还有,你路过铁山岭,把银子带去,我答应给弟兄们置冬衣的。你也得回苗寨去陪陪新娘子,我算过了,鹰爷他们过来的时间,你可以陪她一阵子了。” “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不能儿女情长。”顾加笑梗着脖子。 “谁说建功立业就不能儿女情长了?”承琪道:“胡扯。” “反正我不离开公子,我不在,谁护你?” “有罗军他们呢。” “我对他们不放心。” 承琪拉下了脸:“重要的事,我才交给你去办。”他抬手把顾加笑的手从头上拨开,抢过梳子自己梳。 顾加笑伸手又把梳子抢过来:“行,行,听你的还不成吗?” 承琪一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保证,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喝酒,不动武,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他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顾加笑噗嗤笑出声来:“昨夜你就和玉奴在房里一夜,谁知道做什么?” “这一夜,做的事可多了。”承琪见他把头发梳好,站起来理了理衣服:“等我见过田大人和罗将军,你就出发,有很多事要做的。” 两天后,一队人马护送着修王往京城去。 承琪将死侍分出一部分人,连同铁龙镖局的人一起护送修王。 顾加笑提前两天出发,拿着承琪的密信,将贵阳到毕节乃至贵州与外界的联络点建立起来。田至善发了布政司使的公告,禁止一切关卡过度盘查过往人员,恢复贵州与外界的交通。 罗化成加强了军队巡逻,修王府已经没有修王,余下的家眷除了正常生活以外,不能与外面有来往,更无法发布任何对于军政的命令,也就是说,一夜之间,修王的势力突然全部消除。 刘珏久在宫中,陪伴过载钧,更是从承珞登基就一直守卫,与承琪也早就相识,特别是他从边关回来后,居然也入宫做了侍卫,整天和他们在一起巡逻。做为一个侍卫,刘珏关心的除了他自己练好功夫之外,就是不要让自己和底下的兄弟出错,他并不关心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事。 军人,就是服从命令。高沐安让他护送承琪,他就来。到贵州来做什么,他不管。但一路走来,傻子也知道承琪来做什么的。他担心凭他们十几个人,如何斗得过修王?十有八九是要死在这里了,特别那天在修王府被围攻,他几乎以为冲不出去了。 但承琪,是怎么三下两下就把事情搞定了呢?他早已不是那个和他喝着酒求他教他武功的十几岁的少年。他在边关沙场练出来的杀人功夫,他对付修王和玉奴的手段,以及他看不到的如何让田至善与罗化成听命,这个人,让他既佩服又害怕。 承琪让他护着修王入京,但他坚持留下来。承琪不回京,顾加笑不在,他实在放心不下把他交给几个年轻人。而且,他真的很想看一看,这个看着随时都会死的人,会用什么方法去对付张家。 薛彪收到承琪的信欣喜异常。虽然信不长,但已经足够了。他从来不忘记给他报平安,他知道那是给她报平安。 他终于见到了她久违的笑容,她将信看了又看,“余在黔一切皆好,勿念。唯保重自己,待相见之日,切切。” 这是写给薛彪的信,更是写给她的信,每一句话都是他对她说的。她把信贴在胸口,想象着他伏案写信的样子,她嘴角带着笑,而承琪,写的时候也是如此。 “信寄出来了,公子已经将贵州与外界的联系建立起来了。”薛彪兴奋地说着,“他肯定搞定了修王。” 刘文询不解地问:“为何要搞定修王?” “因为修王图谋不轨。” 刘文询摇头道:“非也,非也。修王有做皇帝之心,却不会有图谋之举。” 薛彪盯着他问道:“先生何以有此说?” “以修王的才干和能力,他也就想想而已,做不了事。如果说真有谋反之举,绝对不会是修王,而是另有他人。” “照先生这么说,会是何人?” 刘文询望了一眼清瑶,见她依然沉浸在读信的喜悦中,他眼神暗了下来,缓缓道:“如果要控制整个贵州,就必须收买官府,收买的方法,最直接最有用的就是钱财。问题是,修王,或者说要反的人那个人哪来那么多钱财?” 薛彪一愣,道:“所以……” “所以,琪三公子在贵州,不是搞定修王,而是要搞定真正的谋反者。” 清瑶听到这句话,立即问道:“会有危险吗?” “他琪三公子做的哪件事没有危险?”刘文询望着清瑶,见她眼里闪过不安,不由道:“贤妃娘娘,倒是对琪三公子关心得很。” 清瑶一听,道:“当年若不是他,我和庆临早就丢了性命,做人要记恩,这也是先生您教我们的。” 刘文询一时语塞,只能哈哈笑着。薛彪见了,也不由哈哈笑。这刘先生,对清瑶的感情他是看出来了,但他会守护她的。 和她相处了那么久,薛彪从心底里喜欢她,她如果能和二哥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他想过他们将来的幸福生活,再育一双儿女,加上庆临,他薛彪在府上做忠实的奴仆,他们生活在一起,一直到很老很老。每当想到这些,他都会含着眼泪微笑,如果有这么一天,哪怕只有一天,他薛彪都愿意用性命去换。 田至善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先是讲了自己身体极差,不能赴京参加新年宴会,请皇上开恩免他不敬之罪。然后将修王府这两年在贵州的事情一一告之,并且在最后写自己如何连同罗化成,将修王的阴谋粉碎。 承珞看了将奏折丢在一边,他知道这是承琪让他如此写,是为了让田至善在贵州听承琪的话,也是承琪答应保他的方法。他得配合承琪演好这出戏,至少等承琪回京,他再处罚田至善和罗化成,现在,承琪依然在贵州他们的地盘上,还需要帮助。 他把陈子清叫来,让他酌情拟旨。陈子清看了田至善的奏折,陡生狐疑。照田的说法,修王如此做已经有两年了,但为何却要到现在才上奏。如之前他们没有能力处置修王,按理也该上报而不是隐瞒。 一般这种事,刚有苗头时处置肯定比现在容易得多,为何要等两年官府才行动?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承珞见他犹豫,便道:“你只管拟旨褒奖,其他的事不用管。” 陈子清磕头道:“皇上,子清虽不才,但跟随皇上也有些时日,知皇上做事必定会原因,不该多问,但此事明摆着十分蹊跷,如若不理清前因后果,皇上下旨容易,服众难。” 承珞道:“难道朕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向众臣解释吗?” 陈子清仰首说道:“不是解释,而是让百官心服。不能单凭他田至善一纸奏折就奖励,如此一来,其他官员都会效仿,只在奏折上吹嘘功劳,微臣恐皇上被奸臣蒙蔽。” 承珞心中对他欣赏,但现在情势所逼,不能对他明说,对他的执拗感到无奈。 他一皱眉道:“此事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谈,只写就是,再不肯写,我让李明亮来写是一样的。” 不料陈子清一叩头道:“那就请皇上让李明亮来写吧,臣告退。” 承珞气得脸色发青,冷冷道:“承琪说你心眼明亮,不料想却是个蠢材。” 陈子清听得,身形顿住,他垂下头仔细想了想,突然笑道:“皇上,是微臣蠢了,臣这就拟旨。” 第64章 照西京:监视 早春的梅花开了,风吹来,带来些暖意。春天的脚步近了。皇宫的花园里,颜色逐渐多了起来,皇后抱着锦华公主坐在凉亭里逗她玩。 她在等承珞。 皇帝褒奖贵州布政司使田至善的圣旨已下,全朝震动。远在贵州的修王竟然要谋反,这事突然起,又突然终。大家刚刚得知,就已经是个结果。 颍璜还未离京,正在会同馆的房间内休息,听到外面声音嘈杂,开门查看,却见卫兵已经将院子封锁,一人朝他走来,拱手道:“小王爷,不好意思,奉皇上命,暂请王爷在会馆多待几日,不要出门。” 颖璜见了,默默转身进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问卫兵也问不出什么,走不了,就不走,他相信会有人告诉他答案。 这个人自然是承珞,但他不想立即找颍璜,承琪给他的密信告知,颍璜和修王一样,都是被人利用,他们有罪,但罪不致死。修王已经在来京的途中,承琪请皇帝保护好颖璜。 派卫兵监禁颍璜,对外是控制,实则是保护。 承珞站在花园的树下,他见到皇后在凉亭里抱着女儿,他不想过去,风吹过,树上落下几片叶子,掉在他的肩上,脚下。他站着,回想自己从出生,到当太子,登基,直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父亲说过自己不适合当皇帝。他记得十六岁那年,有一天当时还是太子妃的李韦,让人买了一只猫,被皇帝得知,载钧说了句:“朕不喜欢猫。” 他惶恐了很多天,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这么说,但他不能让父亲来他这里的时候看到这只猫,而李韦却又把它当宝贝,整天抱着。他喜欢太子妃,不忍伤她心,又担心父亲对他的责备,两头为难。 其实只是一只猫而已,载钧说过可能自己都忘了,但承珞为此事忧心了很多天。 承琪才六岁,来他这里看到猫在院里子晒太阳,上前一把抱住,有仆人说:“小公子,这是太子妃喜欢的猫,你可别折腾它。” 承琪不理他,只把猫抱在怀里,脸贴着猫身,闭上眼睛蹲在廊下。 忽听得有人叫:“皇上来了。”大家急忙站定,垂手而立。承琪也起身,见皇帝走来,朝他跪了。 载钧见承琪抱着猫,不由微皱眉道:“这猫是太子宫中的?” 承珞见皇帝这样问,正想说话,只听承琪道:“回皇上,这猫是皇上的。” “哦?”载钧一愣,道:“为何是朕的?” 承琪抬头,黑眼睛望着皇帝,笑道:“这天下万物都是皇上的,承琪也是皇上的。”他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钻进他的怀里,他和猫都贴着载钧,载钧哈哈大笑,伸手揽住承琪。将他抱了起来。 承珞在旁都看傻了,他担心多天的事,只被承琪一句话就解决了。多日以后,载钧提到这件事,道:“承琪还小,所为出自天性。但你不同,做皇帝要会谋伐决断,一件小事就如此迟疑不决,将来如何处理国家大事?” 承珞低头道:“孩儿错了。” 载钧道:“你不是错,你是无此能力。”他望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做仁厚的皇帝没错,只是,等你做上皇帝你会发现,仁厚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他又道:“你十二叔,有着朕不及的智慧,他是朕的贵人。承琪的脑袋,你也是万万不及的,你唯有好好待他,让他像你十二叔那样,将来辅佐于你。”他顿了一下:“他比你狠。” 他比我狠。承珞想起父亲的这句话,不由苦笑了。的确,如若不是承琪替他做了这些个狠事,他的皇位早就不保了。 只是这世上狠的人不止承琪一个,不远处的皇后,他曾经深爱的太子妃,同样是个狠人。 皇后早已看到承珞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不过来,她假装不见,把锦华放到地上,任由她自己玩。 她把目光投向远处,这御花园里,走过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永林皇帝,还有她的公公至德皇帝,现在她来了,她的女儿也来了。一代一代,更迭着。 这江山仍是江山,这人,却不是当年那人了。李韦想,如果不嫁给太子,她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园子里老树上冒出了新芽,旧绿是墨色的暗,新绿是嫩黄的亮。她望着,自己是树上的哪一种颜色? 她的眼睛湿了,听到承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并不擦去眼泪,就是要他看见。 承珞坐到她身边,见她转过脸来却是眼含泪水,伸手去抚她的脸,问道:“怎么了?女儿在此,你还有什么伤心事?” 皇后道:“如果锦华是男孩,皇帝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承珞一愣,没有说话。 皇后接着道:“你根本不在乎锦华是男是女,因为你有儿子,不是吗?” 承珞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小妖精给你生的儿子,他还活着,不是吗?她们现在在哪里?还有承琪,他也活着。贵州修王的事,如果不是承琪,就凭田至善,他能做成?”皇后大声叫道:“皇上,难道你和承琪的关系,竟然胜过我俩夫妻?” “你何出此言啊?”承珞面露悲戚:‘我俩夫妻二十多年,这感情何人能及?’ 皇后摸着自己的脸:“皇上,你看我,都快四十岁了,容颜已老,却只给皇上生了一个女儿,没能给你生太子,是我的罪过。” 承珞道:“朕无子,是朕无能,怪不得皇后。” “皇上说哪里话?皇上不是明明和欧清瑶有个儿子吗?那欧清瑶比我有本事,可是,她生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吗?” 承珞一听,眉毛扬起,满脸狐疑地望着皇后。 皇后继续道:“皇上,承琪不仅要夺你的江山,还夺你的女人。” “此话何讲?” “承琪和欧慎之,换了这么多官员,明摆着要把控朝政。而且,他和欧清瑶之间的苟且之事,我本不愿意说给皇上听,但是,这孩子就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不让孩子进京?就是等皇上你驾崩之后,他让他的儿子当皇帝啊。”皇后一边抹眼泪,一边瞟着承珞。 承珞听得皇后如此说,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她怎么变得这样?以为如此的挑拨就可以让他不信任承琪?如果他信了,就真是昏君了。 清瑶是处子,承琪也是。承珞经验老到,亲吻承琪时他的反应,完全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情事的童子。他怎么可能和清瑶生了庆临? 这皇后,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竟讲出如此愚蠢的话。 他想立即反驳,转而一想,他立即明白那是皇后在套他的话,谁说承琪活着? 他随即道:“皇后别胡思乱想,无论承琪之前做了什么,人死了,朕就不怪他了,何况,欧清瑶和庆临也死了,庆临是谁的儿子,已经不重要了。” 他指着锦华道:“看,这是朕和你的孩子,这个孩子在眼前,才重要。” 皇后望着他,皇帝表现得过于平静,说了这样的话他居然不生气,还冷静地强调承琪他们都死了。 他的确和之前不同了。如果是之前,他定会暴跳如雷,但现在,他的表情淡定,声音平缓。好吧,你冷静你强调都可以,但有一点,再怎么隐瞒,我都知道他们都活着。承琪一定在贵州。 只要我知道他在哪里,那就好办了。 护送修王的卫队,正行走在山间。贵州多山,即使一路上走的官道,也非常不好走。修王年迈且腿脚不便,只能让他坐车,车子过不了的地方,得抬轿,这样走得速度极慢。护卫的领头是李鼎克,他带了三个死侍,随队的还有铁龙镖师的四个镖师,以及雇佣的车失、轿夫等人,一行人走了几天,才到毕节境内。 到了驿站,李鼎克吩咐人将修王抬进驿馆房间,等众人出去,他坐下问修王:“公子是不是太小心了?” 修王摇头:“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让弟兄们受累了。” 李鼎克一摆手:“抬你得抬,抬那老头也得抬。” 修王笑道:“这一路上,把我一辈子的轿子都坐完了。” 李鼎克道:“你说他们会在哪里动手?” “我觉得应该在山里。官道上虽说不似我们那里平坦,但毕竟人多,他们一定会选择人少的深山动手。” “我们一直走官道,他们就没有机会动手了。” “那几个镖师不是讲,再往前的两座山,即使是官道,也是小路,平时很少有人走。” 李鼎克拍了拍腰中的剑道:“管他呢,只能往前走,若真来,那就杀。” 修王摸了摸脸,道:“只是这脸不能洗,太难受。” 李鼎克凑近他的脸看:“洗掉容易,再画就难。” 原来,这修王是诸葛晴化妆所扮。他随陆毅第一批入黔,一直化妆成各色人等刺探消息。承琪此次让他假扮修王,他认为主谋定不会让修王平安入京,至于主谋是谁,那就要李鼎克他们抓住刺客好好问问了。 真正的修王,已经由石涛他们护送到了四川。 在贵阳,承琪仍在等鹰爷他们。密信刚刚传到京城,管焱去找他们并且一路过来,还要好些日子。 承琪干脆什么事不做,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吃饭、喝茶、逛街、读书,还听玉奴唱戏。 玉奴给他的药,比回春丸效果好。他问他:“这个药比回春丸还好,叫什么?” 玉奴笑道:“就是回春丸。只不过你之前吃的,是老的药,时间久了,药效就差了。我的,是新配制的,里面加了几味药,自然比你之前的要好。” “张家还是有人才的。”承琪道:“我的伤,京城那么多御医都没办法。” 玉奴望着他,眼里露出伤感:“如果刚受伤就服这个药,就能治得了。” 承琪笑道:“现在遇到也好啊,至少可以让我多活些日子。” 玉奴握住他的手:“做张家人,就可以一直用这药,虽然治不了根,但可以保命。” 承琪用拇指轻抚玉奴的手背,笑着问:“怎么成为张家人?嫁给你?” 玉奴没有笑,而是一脸正经地道:“不是嫁,而是成为我的人,我可以带你去张家古堡。” 承琪眼光一闪,低声问:“张家古堡,就是你们张家的根据地?” 玉奴点头:“张家所有的秘密,都在里面。” 承琪握紧了他的手,眼睛牢牢地盯住他:“如何进得去?” 玉奴轻笑道:“说了,成为我的人。” “如何成为你的人?”承琪眼里闪过顽皮:“是陪你唱戏呢?还是陪你睡觉?” 玉奴摇头:“都不是。种蛊。” “什么?”承琪没听明白。 “是苗人的一种巫术,将虫子放在人的身体里,那个人就被下蛊的人控制。” 承琪眉头紧皱:“妖术。你们张家是汉人。” 玉奴道:“我们早已和当地苗人通婚,如果没有苗人,张家根本不可能在贵州立足,并且延续到现在。” 承琪上下打量着他:“你也是苗人?” “我祖母和母亲都是苗人。”玉奴道:“你要进张家古堡,必须种了我的蛊。” 承琪摇头:“别想在我身体里放虫子。”过了会,他冲玉奴一笑:“一定有其他法子的,是吗?” 玉奴摇头:“张家这么多年来能不被发现,就是靠严格执行宗亲制度,一种方法是成婚,但张家女孩出嫁后就不能再回古堡来,张家男孩娶的,基本上都是当地苗人。”他盯着承琪:“第二种方法就是种蛊,成为下蛊人的奴隶。” 承琪愈发生气:“你还想让我成为你的奴隶?” “那你也不可能嫁给我。”玉奴哼了一声。 承琪道:“可不可以假装下了蛊?” 玉奴笑道:“你想到的,别人就想不到了?不可能的,进古堡前要检查,虫子会在你手臂皮肤下面游走。”他伸出手指,从承琪的手腕往上交替摸过去,承琪一阵鸡皮疙瘩,他立即缩回手,右手去挠左臂。 “这个是牙印。”玉奴一眼瞥到,嘿嘿一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承琪用袖子挡住胳膊,他还是浑身发麻,仿佛真有虫子在身体里面爬。 “不是所有的苗人都会种蛊吧?”他想起了喜儿,万一她也会,那顾加笑怎么办? “不是。苗人也有很多种。”玉奴笑道:“只是我们这支恰巧会。我想,大概是张家祖先特意选的。” “为了保住张家的秘密。”承琪点头,“不失为一种方法。只是……我怎么进去?” 玉奴倒在床上,他已经和他讲了快一夜了,他困得很,眯着眼望着承琪道:“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决定。” “你那个不是方法,是难题。”承琪摇头道,走到床边拉他:“不准睡,你把古堡地图画给我。” “你流了那么多血,你不晕吗?你该睡觉。”玉奴打着哈欠,身子往下赖着,不肯起来。 承琪弯腰,两手插入他的腋下,想用力把他拉起来,但玉奴身体往后一倒,承琪没站稳,直接扑倒他身上,事实上,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的手,却被玉奴压在身体下面,他想起来也不成。两个人就这么贴着,不由都红了脸。 “你真想嫁给我啊?”玉奴轻声说道。他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香味,有点迷糊。 “嫁个屁。”承琪很少说脏话,这次他说得很自然。 “那你压着我干什么?” “是你压着我的手。”承琪侧过头,尽量离他的脸远一些。 玉奴轻声笑了:“如果你的侍卫进来,看到我们这样会怎么想?” “他会杀了你。”承琪用力想把手抽出来,但根本动不了。他咬着牙:“你是不是故意?” “我就故意了。”他的嘴唇都快碰上他耳朵了,他又起了鸡皮疙瘩,他看得真切,笑道:“你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放你。” 没等承琪回话,他继续说:“你是不是还是童子之身?第二个问题,你装成女的和我成婚进古堡,成不成?” 承琪把头转过来,和他脸对脸,嘴几乎贴上嘴,他吐出了一个“不”字。 “你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玉奴不依不饶。 承琪不理他,干脆把头一横放到了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这样睡觉也不错,好大一个肉垫子。” 玉奴哼了一声推开他,反身把他压在身下,盯着他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混帐?” 承琪笑了:“那可多了去了。” 玉奴咬着嘴唇道:“他们没说错,你真是混帐。”他坐起来问:“你要地图干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画给我就成。”承琪闭起了眼睛:“你说的没错,我流了那么多血,还真晕。” 第65章 月轮高:守护 此刻,承琪望着台上的玉奴,想着那天晚上的事,地图已经画好,他等鹰爷来,如果可以挖个地道,那所有的人都可以通过地道进去,还种什么蛊?他一想起玉奴说的虫子,头皮发麻,身上又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不由用手去抚脖子,却见玉奴对着他邪魅一笑。 这个男人!承琪在心中暗道。他说下蛊可以在对方不察觉的时候,吃饭、喝水、走路、睡觉,只要下蛊的人愿意,他可以随时随地往你身上放上虫子。 承琪从小到大就没怕过谁,怕过什么事,但这个男人,他还真有点怕。关键是他还没有完全了解他,他的身份,他的本事,他的秘密,这些,都是承琪还不知道的。 这样倒也蛮有意思。承琪抚着脖子,望着他在台上的一举一动,你越是神秘,我就越要解开你和张家的所有秘密。 随着众人的喝彩,玉奴在台上鞠躬,缓步退下台。承琪刚想起身,却见罗军拿着信过来,他展开一看,立即沉了脸,眼里陡然蒙上雾气。他起身匆匆往玉奴的房间走去,罗军紧跟在后面。 信是李鼎克写来的。如承琪所料,杀手的确动了手,原本想抓住了盘问,没想到这些个人武功厉害,不仅杀了周与平与杨光与,还把化妆成修王的诸葛晴杀了。李鼎克也受了伤。 跟着自己出来的十二个死侍,一下折了三个,还不知道对方是谁。这次输得够惨。 承琪铁青着脸进了房,右腿往后一蹬把门踹上。玉奴刚把头饰拿掉,正在抹脸。见他脸色,笑道:“谁又惹你了?我今天可没唱砸。” 承琪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问道:“什么人杀了修王?” 玉奴被他拽着,一半脸擦了一半脸妆还在,他缓缓道:“你问的问题,我哪里能回答得了?” 承琪哼了一声道:“修王的两个公子,在不在张家古堡中?” 玉奴笑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若捉了你,他们会来谈判吗?” “不会。”玉奴摇头。 承琪松开他,靠在桌上喘气,第一次有无力的感觉,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假修王被杀,真修王暂时是安全了,但带出来的人死了,他心痛得很,如何接近张家进入古堡?不铲除张家,承珞的危机就没有解除。只是现在……他望着玉奴,难道他真的让他在自己身上放入虫子?不能受他控制,绝不! 承琪摇着头,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 玉奴擦完脸,又脱去戏服,放下头发,他转头道:“我和你,是不是有点像?” “哪里像?”承琪没好气地说。 他靠近他:“我看不透你,你也看不透我。”说完,他突然举拳朝承琪脑袋打来。 承琪猝不及防,把头一偏,一股劲风贴着脸过去,他不及多想,也挥拳朝玉奴打去。玉奴侧身避开,同时他的两只手连续出拳,击打承琪的胸和头。承琪双手挡住胸前,太阳穴却被他一拳打到,立即眼冒金星,身体摇晃了几下软软倒下。 玉奴盯着他,脸上露出了冷笑。 等承琪醒来,他已经置身在马车上,驾车人瞧背影正是玉奴。 “哎。”他叫,双手被缚住,他挪动身体坐起来。 玉奴回头看他,笑道:“你的顾侍卫不在还真没人保护你,这两个人太笨了。” 他见他戴着自己的半截面具,再往自己身上瞧,却是穿着玉奴的衣服。 “你是绑了我吗?” “我想到一个办法,既不用下蛊,也不用成婚。”玉奴道:“把你抓了献给大大。” 承琪也笑:“这倒是个好主意,咋不早说,还打疼我。” 他不理他,只将皮鞭抽打着马。 “你能不能停一下,我要那个,憋得慌。”承琪叫。 “尿身上。”玉奴冷冷地道。 “哎,亏你还是个角儿。”承琪蹬着腿,大叫:“停车停车。” 玉奴勒住了马,跳下来伸手把他一把拎下来:“到树那边去。” “松绑。” 他冷冷地看着他,承琪又叫:“你不松绑我怎么办?” “我帮你。” “别!”承琪跳开:“弄脏玉奴爷的手可不成。我又打不过你,再说了,我比你还想去张家,不会跑。” 玉奴上来松了绑,承琪迅速朝树下跑去。 他看了一会,也走到他身边解衣。 承琪见他过来立即侧了身。他哼了一声道:“咋,还不能看?” “当然。” “你就高傲吧。等到了张家地牢,你所有的高傲、尊严、矜贵全部都没,你会像条狗一样。” 承琪听了转过头望着他,他的眼睛似冰一般寒冷,他的声音也冷:“你真的不了解我承琪是什么样的人。” 玉奴点头:“我就是想看看,平王府的三公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车子一直往深山里走,在山脚绕来绕去,时而边上是高高陡峭的悬崖,时而又是农田,时而是溪水,时而是土坡。承琪被巅得迷迷糊糊,玉奴一路上不再和他说话,哪怕他逗他、喊他,他都一概不理会。只到吃饭的时候塞给他饭团,也不管他吃不吃,继续赶路。 就这么过了三天,承琪在山峦中看到不远处出现一座木构的寨子,和之前所见的不同,寨子的高处有旌旗招展,赫然一个“张”字绣在上面。 “真招摇。”承琪咕哝着:“深山老林的,给谁看?” 他听了不理他,只抽着鞭子,不一会儿车子就到了寨门口。有人伸手勒住马,玉奴道:“我绑了平王府公子来。”话音刚落,有两个人朝承琪走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头上就被罩上头套,身体被架起,拖拽着往前去。 转了几个弯,又下了一大段台阶,承琪听得厚重的门被打开,随即一股冷风吹来,同时伴随着一阵恶臭,他的身体被人用力一推,跌入了草堆中。 门被关上,他知道自己到了玉奴口中的地牢,伸手将头套拿走,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他闭上眼睛,再睁开,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朝四周瞧着。 一间不大的石屋,墙壁全是天然的石头,伸手一摸,湿乎乎的,地下堆着茅草,却不知是有多长时间了,望上去黑乎乎的一片。 在石屋的东南角顶上,有一小块空隙,将外面的空气送了进来,但空隙又小又高,根本没办法驱散这屋里的臭味。 实在太臭了,承琪忍不住干呕。他不知道之前这屋里关过多少人,人关在这里,其他不说,大小便如何解决?也只能在这个地方,人与粪便共处。 一想到这里,他更是不停呕起来,肚子空空的,黄胆水都吐了出来,仍是恶心不止。 他想起玉奴的话,如果关上几天,他真的要像狗一样浑身恶臭了。 他举起袖子捂住口鼻,玉奴的衣服隐隐透出香气,他脱了衣服盖在脸上,才觉得稍稍舒服一点。 墙太湿,他不能靠着,只能抓过一些干草,盘腿坐在上面,闭上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他得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在古堡的一间屋子里,玉奴喝着茶,身边坐着三个长者,一人问道:“他真的是平王府的琪三?” 玉奴点头,斜了一眼老者道:“三叔,哪件事你不知道?明知故问。”三叔道:“这琪三狡诈,我怕被人调包。” 另一人道:“三弟,要相信玉奴的本事。”他是张家老二,玉奴的亲爹。 “我们自然相信玉奴,但三哥的话也对,这琪三,不得不防。”另一人道,他是张家老四。 “都关到地牢了,没两天,他就得求饶。”老二笑道。 “只是,玉奴将琪三绑了来,我们要了这个人又如何?”老四问道。 玉奴呵呵一笑,并不答话。 张老二道:“他是那皇帝的亲信,在我们手里,总是多了一个筹码。” 张老三道:“先关他个几天,不是都说这琪三貌比潘安吗?我倒要看看,在我们张家地牢关过的人,还怎么个漂亮法?” 众人皆笑,玉奴只望着这几个人,仍不说话。 他爹对着他说:“玉奴,修王已经被我们杀了,这两年受苦了,爹给你报仇了。” 他听了,转过头去,眼里却浮上了泪。他想起承琪对他说的话:“你的痛是真的。”他想起承琪布满伤疤的身体,他在地牢里能挨过几天? 送去的饭承琪一口没吃,送饭的人将消息汇报过来,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道:“难道他还嫌饭菜不好?”张老三道:“给他送只鸡去,我就不信他成了仙。” “鸡也不吃。”送饭的人回来说。 “一点没吃?” “一点都没碰。”送饭人回答,“再送新的,里面快要放不下了。” 张老四问:“那他在干吗?” “坐着,头上盖着衣服。” “啥?”老二望了望他两个弟弟,那两个人也一脸狐疑。 “不好。”张老二突然道:“这小子要绝食寻死。” “带出来带出来,不能让他死了。”张老三喊着,有人立即朝地牢跑去。 过了会,两个人架着承琪来到堂前,三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这个闻名已久的人。 承琪一脸憔悴,长时间盘腿坐着,脚已经麻木,他站着,尽量挺直了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睛逐一从三人身上扫过,每个人的目光与他相碰,不由都吃了一惊。 两天不吃不喝,他的脸颊凹陷,面色发黄,眼睛就显得更大,黑眼珠子像深潭般见不到底,磁铁般吸引着人要深入地探寻下去,但猛然间又闪过寒光,那光是千年深潭的冰寒之气,让人的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三人互望了一眼,一时不知说什么。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年轻人,口里叫道:“皇帝身边的红人,我倒要瞧瞧。”承琪眼睛往他身上一瞟,见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皮袍,头发乱蓬蓬,摇摇摆摆地进到跟前,盯着承琪上下仔细看了一遍,又绕着他的身体转了一圈,一边看一边点头。 张老四道:“张千万,你干什么?” 那叫张千万的年轻人朝三位老者道:“三位叔伯,这个人交给我,我保管他等下服服贴贴。” 张老三嘿嘿一笑:“你能干出什么好事来?我可听说琪三爱的是男人。” 张千万道:“今个破了他的身,三位叔伯,等着吧。”三位老者站起身走向后堂,承琪站着盯着张千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张千万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打开盖子,里面赫然趴着一只红色的大虫子。承琪一见,顿时浑身发麻,他不由闭起眼睛。 张千万哈哈大笑,喊道:“来人,把他给按住。” 立即进来四个人,将承琪按倒,四个人分别按住他的四肢,不让他动。 张千万俯下身,将承琪的衣服解开,露出肚脐,然后小指的指甲挑起虫子,承琪不由叫了出来:“你要干嘛?” “干嘛?让你快活。”张千万笑着,将虫子放在他的肚脐上,眼见那虫子身子一扭钻了进去,承琪不由呻吟出来。 那虫子一入身体,他立刻感觉到浑身燥热,身体像火山一样膨胀着,他头上、脖子上都暴起青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 他渴,身体极度地渴,他需要水,不是,他需要女人。 张千万一招手,从外面拥进来几个苗女,只穿着肚兜,七手八脚地往承琪身上摸去。 他双手乱挥,拨开她们的手不让她们碰,但依然被她们抚摸,他紧紧咬住嘴唇,想把身体蜷缩起来,但他的身体却在与他的意志反抗,他渴望被她们抚摸,甚至,他已经把一个苗女拉进了怀里。 “清瑶,清瑶,清瑶。”他的嘴里突然不断地喊着这两个字,同时,他右手握拳敲打着自己的胸膛,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他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他倒地晕了过去。 众人惊讶地望着他,虫子从肚脐中爬了出来,张千万咦了一声,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这个方法对他没用。”玉奴走到他身边,望着地上的承琪,冷冷地道。 “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张千万歪了头:“宁可把自己打死?” 他猛地弯腰去探承琪的鼻息,直起腰松了口气:‘还好,没死。’ 玉奴冷笑了一下:“别丢人现眼了。还不快滚。” 张千万梗着脖子站了一会,狠狠地瞪了承琪一眼,悻悻地掉头离开。几个苗女一看,也立即跟了出去。 玉奴蹲下身,把承琪的衣服拉好,弯腰把他抱起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承琪醒来见到玉奴,骂了一句“混帐”。玉奴笑道:“终于也有人骂我混帐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我又给你吃了一颗回春丸,这药精贵,你欠我两颗的钱了。” “先欠着,回京后给你,小气。”承琪无力地说。 “你嘴里叫的轻摇是吗?那个是什么意思?”玉奴问。 承琪笑道:“许你能下蛊,就不许我有咒语了?” “啥咒语?”玉奴奇怪地歪头看他。 “我的护身咒。”承琪一本正经。 “得了吧,你还有护身咒,谁信。”玉奴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张千万的红甲虫吗?” “那虫子还有人想要?”承琪打了一个恶心。 “那叫快活虫。”玉奴意味深长地望着承琪,“让人欲仙欲死的虫子,你居然不好好享受,不要快活。” “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哪来的快活?岂不是和禽兽一样?”承琪冷冷道。 玉奴奇怪地望着承琪,像看一个怪物。 “我真是,看不懂你。”玉奴端过一只碗道:“喝了,带你见大大。” 承琪接过,见碗里是红色的汤水,问:“不会又是虫子吧?” “我要下蛊,需要给你喝这个?这是补元气的,你不想死赶紧喝了。” 承琪一听,仰脖喝掉,咂了下嘴道:“好喝,还有吗?” 玉奴抢过碗:“知道这东西多贵吗?”他站起身道:“洗澡水准备好了。” 承琪哈哈一笑:“知我者,玉奴也。” 玉奴凑近他:“你为了不让自己臭,居然不吃不喝,真够狠的。” 承琪眼光闪闪:“我狠的地方,你还没有看到呢。” 第66章 知别苦:父子 新年宴会刺杀皇帝的任务失败,黑蝙蝠将召集来的人遣散。这帮人白跑一趟,但好歹拿了些银子,也就不再和黑蝙蝠计较。 过了年官府查的不严,正好在京城玩一玩再走,反正银子都是多得的,不用白不用。 满庭芳里热闹的很。绿萝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兰牡丹隔三差五的会让她给一些人弹曲,她把他们在曲声控制下所说的话告诉了兰牡丹,也同时告诉了管焱。 大部分的官员说的都是一些没用的信息,什么同僚间相互倾轧,什么家里的妾喜欢在房中做哪些小游戏,什么隔壁张三偷了巷子口李四家的鸡。兰牡丹和管焱听了都皱眉。 成天来过几次,见这里收集不到有用的信息,倒也平静。每次成天来,她就害怕,交出去的信息不能让他满意,她惶惶恐恐,却又不知背后有什么人。 这天见他又来,兰牡丹找了两个姑娘陪他喝酒,自己回了房。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让绿萝去试试,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找来绿萝,交待了几句,绿萝便进了成天的房间,两个姑娘看到她来,便道:“这位爷,我们满庭芳最好的乐师给您弹曲,您得好好享受了。” 不料成天却道:“爷不爱听曲,让她滚。” 绿萝浑身一震,这声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那个残忍挖掉她双目的人,多年前恐怖的夜晚,他阴森的脸,白晃晃的刀子,一片血光和永久的黑暗。 他还认得她吗? 如果承琪在多好,他说过要给她报仇,他一定有办法帮她报仇,可是现在,她要靠自己。 “爷爱什么?”绿萝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尽量平静地说。 成天哈哈笑道:“爷爱什么?这满庭芳的姑娘能让爷爱什么?” 绿萝淡淡的道:“让我陪爷玩。” 成天打量着她,道:“就你了。” 绿萝被人扭断脖子死在床上。 兰牡丹把绿萝死了的消息告诉管焱,他不由双脚直跳。承琪反复叮嘱他要好好照顾绿萝,看管好她,当初她要回满庭芳去探信息,管焱不同意,但她坚持要去,说给公子做点事。他想着也就弹弹曲,人都可以被她控制,也没什么危险,现在好了,她没命了,管焱怎么向承琪交代? 管焱去满庭芳闹,反正公子不在,他也无需顾及他的颜面,他在满庭芳端着把椅子坐在大门口,非得兰牡丹给个说法。 谁都知道他是平王府的书僮,平王府的奴婢死在满庭芳,这可不是件小事。 刑部派了司主事王珏来查,范波听了,让陈兴去督办。 绿萝最后见的人,是成天。这个毫无疑问,但兰牡丹不敢说,只讲是一个中年男子,另两个姑娘也将成天的外貌描述给了陈兴。 陈兴着人画了像,让她们看,姑娘们都点头说这人一个月来两三次,陈兴收了画,对管焱道:“管焱,人,我去抓,你也不用每天来。” 管焱道:“绿萝是公子最喜欢的,现在她死了,我将来怎么去见公子?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平王府公子不在了,可以随便欺负了?” 兰牡丹也哭道:“当初我就不该收留她的,她偏来。我还好心办坏事了。” 陈兴道:“死了人,不管是谁我们都要查,管焱你放心。” 管焱盯着他腰里的剑,道:“希望陈司直别负公子所托。” 陈兴垂头,黯然道:“陈兴虽然不才,但公子的恩我是记得的。这案子我会跟到底,给绿萝姑娘一个交代,给公子一个交代。” “好,希望你说到做到。”管焱转头望着兰牡丹,冷冷地道:“兰掌柜,你做了些什么,自己知道。公子待你如何你也知道,总有一天和你算账。”说完,他一脚踢开凳子甩袖而去。 兰牡丹道:“王大人、陈大人,要给我作主啊。这满庭芳被管焱一闹,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王珏道:“兰掌柜,毕竟人死在你这里,不影响生意是不可能的。” 兰牡丹又开始哭,她是真的害怕,绿萝一定是知道了成天的什么秘密而被他杀了的,绿萝是她派去找成天的,他一定也会回来找她。 但这些话她不能告诉陈兴,也不能告诉管焱。等陈兴他们走了,她关了门停了生意,躲在房里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 大门却被人敲响,有人高喊:“这京城第一楼怎么不做生意了?开门,爷要进去玩。” 小厮在门口解释:“这位爷,我们这里这几天不营业,请爷到其他地方玩去。” 来人不依:“这满庭芳不是京城最好的吗?怎么不做生意?我偏要进去。” “不开门,就没姑娘,爷也没得玩,请另找别家。” “没姑娘,让你们掌柜陪我。”来人哈哈笑着,一推门进了大厅。 兰牡丹听得,只得出来逐客,却见一人站在厅中,虬髯胡须,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恶人。她不由皱眉,以前这种人她见多了,周旋起来游刃有余,但现在她一点心情都没有,直想把他打发走就好。 第67章 覆我身:伤疤 “对于一个今天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活着的人来说,你的威胁一点用都没有。”承琪笑道,突然两手一撑,身子坐上了供台,两只脚晃着,一脸戏谑地望着张老大。 张老大勃然变色,低喝道:“下来。” “你来抓我。”承琪笑着。 “你敢在我们张家祠堂胡闹?” “我就闹了。”承琪瞪了他一眼,张老大伸臂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下来。他翻转手臂,反手抓住张老大的胳膊,用力一撑,身子腾空跃起,落地,拔刀,割喉。 “比起威胁,我更喜欢直接的做法。”承琪推开喷着血的张老大,转头望着婢女道:“张家老大,杀你一个家丁,你不会心疼吧?” 婢女望了一眼倒地的“张老大”,抬头看着承琪,道:“你哪里看出他不是?” 承琪把手里的刀在死人身上擦了擦,插回脚踝的刀套里,才回答道:“因为我聪明。”他耸耸肩,走上两步:“颍玳、颍瑷,你控制的是哪一个?” 她眼光闪亮,微笑道:“既然琪三聪明,你猜猜。” 承琪靠在供桌上,歪着头:“他当皇帝,你当皇后?还是你自己想学武则天当女皇帝?” 她笑道:“如果你愿意,你来当皇帝,我当皇后。” 承琪摇头:“当皇后有什么意思?当今圣上的皇后,当得可累,财富还不及你。” “那不一样,毕竟是皇后,天下皆知,我在这里谁知道?手下才那么点人,不过瘾。” 承琪望着她:“张家这么多男人,怎么能让你一个女人管?” “女人怎么了?我爹是张家老大,他不在,我自然是张家的大大。” “还有那三个老头呢。即使是年轻一代,也该是玉奴吧。”承琪挑眉道。 “你就挑拨吧。这里也没其他人。”她又望了一眼地上的死者,道:“为啥杀他?” “就是吓吓你。”承琪笑道:“不过,你和我想象的不同。大大。”他上下打量着她:“你哪里大了?” 她沉了脸:“琪三公子怎么也是个无赖?” “我一直都是。”承琪背负手踱了几步,望着墙上的壁画,那壁画因为年代久远,颜色已经淡去,只有褚色和黑色特别明显。 壁画画满了一堵墙,最左边是一队人马,马前一人举着旗,旗上写着一个“张”字,后面跟着一个穿红衣的贵公子,这队人马正往深山里走去。再往前,就可以看到人马到了一个寨子,寨子里有许多穿着苗服的男女,红衣贵公子已经下了马,和一个苗人握手,身边的人举着一个箱子,箱子的盖打开,里面是五色的珠宝。 再往前看,依然是深山,但山里多了几条路,一条通往前,一条往下,还有一条往上。承琪抬头往上望去,上面那条路蜿蜒盘绕,到了山顶,却是一池湖水,原该大片的蓝色,现在剥落掉许多,只剩下斑驳。 “那是神湖吗?”承琪问。 “知道的不少。”她冷冷地道。 “带我去如何?”承琪回头,手指着画上的湖,冲她笑道。 “你别忘了你现在在哪里,居然还向我提要求。”她生气,但见了他的笑,却拉不下脸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喊你婢女,但我也不想喊你大大,因为……你的确哪里也不大。”承琪走近她,故意眯起眼。 她果然气红了脸:“登徒子。”随即手伸入怀中用力一扯,将裹胸拉了出来,胸脯像发了面的馒头一样鼓了起来。 承琪睁大了眼睛望着,尬尬地笑了一声:“大。” 女子瞪着他:“天下男人都无耻。” 承琪摇头:“那要看谁。张锦华,修王二公子颍玳的小妾,海陵王的五世孙,张家的实际掌权人。”他冷冷地盯住她的眼睛:“一个痴心妄想的阴谋家。” 锦华吃惊地望着他:“你竟然都知道,为何不派官兵直接抓了我?” 承琪摇头:“抓你容易,灭张家难。” 锦华哈哈一笑:“这点倒是说的对。承琪,你孤身进了张家古堡,实在是太冒险,刚才让你第二碗不要喝,你偏要喝,现在轮到你痛苦了。” 她嘴里低声喃喃,承琪面色一变,手捂肚子蹲下,随着她的声音逐渐加快,他由蹲改跪,最后伏倒在地。 她笑着,走近他:“你知道吗?即使你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也要死在这古堡中,我的人已经杀了修王,我会说是你杀了他,然后,颍玳会把你的尸体带给皇帝,各路军营的人一起前往京城,逼宫、夺位,颍玳会成为新皇帝。” 她俯下身去,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拽了起来,道:“我要做的事,就是让你今天死在这里。” 第68章 阻重深:开棺 大家屏气站在门口,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刘珏皱起了眉头,照这么看来,今天又是一场恶战。 按承琪的计划,他要让玉奴抓了进古堡,刘珏大大地反对。让承琪孤身涉险,一旦出事,他责任重大。 “我们一来不知道张家古堡在哪里,二来,也不知道古堡里面情况如何,三来没有他们谋反的事实证据,动用官兵去围剿,费时费力,一旦打起来,又要伤及无辜。”承琪否定了刘珏提出的调军队去围剿的方法。 刘珏道:“可是公子你这个办法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承琪低眉道:“你们一路上寻着我留下的记号,再过几天,顾加笑就带着鹰爷来了,到了古堡,你们就可以挖条地道进去。地图给你。”他将地图交给刘珏,指了指中间的祠堂:“就挖到这里。” 刘珏看了点头,又问:“你怎么能确保玉奴会绑了你进去?” 承琪笑了一下:“赌呗,反正不能让他在我身体里放虫。” 当玉奴戴着面具扶着晕倒的承琪出来,对罗军说:“给我备车,我要带他去布政使司府。”罗军立即将车拉来,丝毫不起疑,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一直都跟在后面,寻着承琪留下的记号到了古堡。 顾加笑带着鹰爷比他们晚一天到古堡,又花了两天功夫,他们挖了一条地道,直通祠堂。 “幸好,这古堡下面都是泥土,而非岩石,挖起来不甚费力。”鹰爷道。 承琪笑道:“是岩石也难不倒鹰爷。” 鹰爷嘿嘿一笑,转眼望了望祠堂,被墙上的壁画吸引,不由上前观看。 这时门外传来玉奴的声音:“承琪,你开了门。” 承琪挥了一下手,门边的何一博将门打开,只见外面黑压压站了一堆人,个个都是一脸肃穆,手里拿着各式兵器。 玉奴站在人群前,他的身后是三位老者,身边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四十岁上下的样子,肥嘟嘟的圆脸上,一双三角眼正满是惶恐地望着祠堂内的人。 “我把颍玳交给你。”玉奴将颍玳的后领提溜起来,冲着承琪道:“你会放了我们张家所有的人,是吗?” 锦华一见,骂道:“玉奴,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姐,要说外人,这个人才是吧?”玉奴拎着颍玳走上几步,刘珏挥手,李朗和何一博将颍玳抓了过来,一人扭住他一条胳膊。 玉奴继续道:“自从你听了他的话,将张家祖上留下的财宝取出了多少?送出了多少?结果呢?只是养肥了那群贪官恶吏,这且不说,你还让我去做那些恶心的事,让张家的弟兄们去滥杀无辜。”他叫着:“做什么皇帝?你睁着眼看看,这天下,怎么可能回到我们张家?” 锦华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张家人,你看看大家,难道永远都守着这个破地方?大家就不想走出去过自由富贵的日子?颍玳做了皇帝,我们就可以回到中原,过上好日子。” 旁边的承琪听了,不由笑出声来。锦华和颍玳同时望向他,瞪了他一眼。 承琪指着颍玳道:“他做皇帝吗?”他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问:“你知道皇帝要处理多少事吗?” 他又开始扳手指:“除了上朝不说,国家政策制定、赋税、修路建桥、春耕秋收、祭祀大典,连带问斩的囚犯都要审核,还要接见外国使臣,督促检查官员是否廉洁勤政,每天早起晨读,晚间批阅奏章到深夜。”他叹了口气:“反正我的指头不够数,也说不完。这些,你会做吗?” 颍玳的面色发白,垂了眼不看他。 承琪又转头望向锦华道:“他现在一妻三妾,等做了皇帝,后宫嫔妃几十上百,他可忙不过来。嫂子,你如何管好那些贵妃娘娘?” “除了做这些事,皇帝还要面对那些文武官员,这帮人可比张家人难弄多了。还有一帮王公贵族,颍玳哥哥,你知道永林帝的那些儿子,现在活着的,和他们的儿子有多少吗?”承琪见颍玳的脸色越发惨白,他轻笑道:“承琪我只是其中一个,你对付我就很累了吧?” 他又对着锦华笑道:“嫂子,要不要把刚才我和你做的事告诉哥?” 锦华一愣还没说话,颍玳立即冲她怒道:“你和他做了什么苟且之事?” “易怒,没有分辨能力,极易被挑拨。”承琪指着他,对锦华说:“这样的人做皇帝,你觉得如何?” 锦华望着颍玳,这个她深爱的男人,此刻变得如此不堪,见了承琪,她不明白,为何同是永林皇帝的孙子,他们的差别有这么大。 她不知道承琪和颍玳从小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颍玳在颍台长大,他是被囚禁的修王之子,随时都有被杀的可能。而修王,只对大儿子颍璜好,另外两个儿子,他一点都不待见。 颍玳从小被人忽视,承琪从小被人宠爱,两个人的心智和成长经历不同,自然长大了各不相同。 颖玳恶狠狠地盯着锦华和承琪,他心里涌上的恨与背叛感,让他浑身充满了怒火,他的身子抖动着要冲出去,李朗和何一博用力按住他,他伸出腿踢向承琪,嘴里骂道:“你什么东西?承珞的男宠,男不男女不女,妖精,混蛋,不要脸。” 话音未落,他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直将他牙齿打落,嘴里吐出血来。一瞥之下,却是玉奴,他涨红了脸又扇了一掌道:“什么男不男女不女?让你胡说八道。” 锦华见承琪的脸色阴了下来,长睫毛盖住了眼睛,她的心狂跳起来,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让张家人一拥而上杀死他们,她是有把握的,只是杀死他们之后,她又该如何?如果官兵攻过来,张家,就会被灭了种。 她犹豫着,眼睛望向三位叔叔。三位老者只垂首站着并不说话,其余的人同样默不作声,似乎在等她的决定,又似乎在无声地抵抗着她。 承琪抬起头望着海陵王的塑像。一时寂静。 半晌,他才转过身,长舒了口气,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我承琪,不能代表皇帝,但今天我向大家承诺,回京后,我会向皇上禀奏,张家人只要愿意都可以迁回老家或者任何一个地方,想留下来的,也行。朝廷对各位的过去既往不咎。” 大家听他如此一说,都齐刷刷地望向他,眼里露出光,脸上也不禁浮上了笑容。 张老二上前一步道:“如若琪三公子可以向皇上替我们张家说话,我张老二第一个感激不尽。” “不过,”他转向锦华,放低了声音:“张家的财宝要充公。” 她听了不由冷笑道:“原来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财宝。” “回到内地,张家人可以置田、经商,做营生,但如果财宝还在,免不了将来还有人和你一样做皇帝梦。”承琪冷冷道:“你如若不做这事,朝廷自然不管,你得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 人群中有人骚动:“怎么可以把我们的财宝拿走?”“是啊,这是我们张家的命啊。”“绝对不行,如果要拿,我们和他们拼了。” 已经有人将兵器拔了出来,刘珏他们一见,也是手搭刀柄,作势要战。 承琪一笑,对众人讲:“充公,并不等于搬走,这财宝仍在张家,只不过张家的人是为皇帝看守,留下来看管的人为户部官员,享受国家俸。” “可以做官啊?”“这好像不错。”人们交头接耳,三位老者互相望了一眼,仍是张老二道:“我们张家,原是犯了死罪,公子能开恩免我们不死,这财宝,身外之物,放了百年了,如若能给朝廷做些贡献,我们愿意充公。” 承琪点头,对三位老者拱手道:“三位尊老,深明大义,为张家人谋福,承琪敬佩。” 张老三回头冲众人道:“琪三公子如此说,大家就放心回去吧,散了散了,都回家去找老婆孩子。” 人群渐渐散开,承琪道:“谁杀了修王?这几个人请出来一见。” 便有七个年轻人走到面前,个个坦露双臂,肌肉突起。为首一人道:“在下张必得,是我带人去杀修王的。” “你们武功很不错吧?”承琪望着他们:“我身边这些人,都是皇宫的禁军,功夫也很好,你们和他们比试一下如何?” “比就比,谁怕谁?”张必得道:“一对一,还是一哄而上?” “你们杀修王时是怎么打的现在也就怎么打。”承琪道。 张必得一愣:“我们虽然前去杀修王,但修王却不是我们几个杀掉的。” “什么意思?”承琪皱了眉头。 “我们去的时候,那修王已经死了,我们就是想把他头割下来回来邀个功,遇到了几个镖师,就把他们杀了。” 承琪眼睛直盯着张必得:“你是说,你们到的时候修王已经死了?” “死了,就在地上,边上还倒了两个侍卫。” “那镖师如何没死?” “不知道啊,就看到几个镖师站着,我们上前他们来挡,我们就把他们杀了,后来修王的头我们也不要了,想想割头这事,蛮恶心的。” 刘珏上前问:“只倒了两个侍卫?没见其他侍卫?” 张必得摇头:“没有。”他转头问其他几个人:“你们见到有旁人吗?”大家都摇头。 承琪咬住嘴唇,极力让自己的怒气不表现出来,李鼎克给他的情报不真,原因只有一个,杀掉自己人的,就是他。但他知道修王是诸葛晴假扮,为何要杀他? 他摆摆手让张必得他们离开,刘珏见他面色铁青,不敢多说,只问:“这两人如何处理?” 承琪道:“你先带人将他们抓紧送回京,我还要留下来处理一些事。” 顾加笑听了急道:“公子你怎么还不回去?” “还有一些事。”承琪望着壁画,招呼鹰爷:“鹰爷,最上面的就是神湖,神湖底下就藏着张家的财宝。” 鹰爷两眼放光:“公子说的巨大的财富就是这个?” “是的,要劳烦鹰爷三位去探一探。”他瞥了一眼锦华:“从此刻起,这财宝不再姓张。” 锦华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承琪不管她,只留下顾加笑、罗军和石睦三人,以及鹰爷他们三个,其余人全部跟着刘珏押着颍玳和锦华回京。 不多久,张老二差人来说已经布置好房间请承琪他们去休息,他望着玉奴道:“今晚我到你房里休息。” 玉奴不作声,只转身往前走,承琪抬腿跟上,罗军诧异地望着顾加笑,低声道:“玉奴是男的。” 顾加笑瞪他:“你在宫中,不也是和男人睡一大统铺?难道另给你安一床,难道另给你一个女人?” 罗军被他怼的没话,只低了头在后面跟着。石睦笑道:“这顾大哥护主,我可真见识到了。而且,我发现,跟着公子的都能说会道。” 罗军道:“会说有什么用,还得会打。” 石睦道:“哪天你们两个比试一下?” 罗军哼了一声:“他也就跟着公子时间久了,我要是多些时日,保管比他能。” 石睦笑道:“得了吧。要不今晚你在门口守着?” “守就守。”罗军见承琪进了玉奴的房间,便往门口一站,顾加笑道:“怎么,你守?” 石睦道:“顾哥,今晚就让罗军守,我俩休息。” 顾加笑点头道:“行,但凡房间里有动静,你都得进去看,不能有闪失。”罗军站直了身子道:“放心,瞧我的吧。” 承琪和玉奴没讲几句话,罗军就进来探头看,几次之后,把承琪惹恼了:“再进来我就要打了。”唬得罗军一吐舌头,站在门口不再进屋,只是两只耳朵竖起,紧听着屋内动静,一个时辰之后便觉浑身酸痛,但又不敢放松,心道:“他所说的房里有动静,是个什么意思?说话算不算有动静?还是要等打起来才行?”不由摇了摇头:“好像的确不是简单的事。” “抓了锦华,你现在是老大了。”承琪望着玉奴,他没有表情。 “这是你想要的。”承琪继续说,“但我也必须见到财宝。” 玉奴脱了外衫,脱了鞋,坐到床上,不说话。 承琪坐到床沿上,伸手拍了拍褥子道:“你答不答应都没关系,反正明天我就上山。” “光凭那壁画上的路线,你到不了。”玉奴终于开了口。 “所以,还不是需要你带我去。”承琪冲他笑,讪讪地。 “不带你去,有本事你自己上。”玉奴没好气地说:“我把你带进来,已经招张家人恨了,还要带你去拿财宝,做梦。” 承琪摇头:“睁眼说假话,没看到张家人刚才多感激你。那财宝,我说了不动就不动,但我要确定在。” 玉奴把脚搁到了承琪的腿上,眯起了眼睛:“你总是骗我,从我这里拿好处。我不信你了。” “我拿什么好处了?你给我的药,都记着帐呢,死贵死贵的。” “比起你的命来,这不算贵。”玉奴翻了个白眼,“承琪,你真是能说,我看颍玳快被你说死了,锦华也差不多。当年你父亲平王,是不是也这么说得百官都听他的?” 承琪侧过头望着玉奴,缓缓说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不过,我小时候总把我爹气得半死。”他眼睛望向屋顶,木梁已经很旧了,有了开裂的缝。 “你爹怎么会让你去学戏?”他突然问,“而且学的还不是贵州本地的戏。” “因为修王喜欢。”玉奴道,说了这话,他似乎意识到不对,便停了口。 承琪将他的脚从自己腿上搬开,笑道:“原来,修王刚来你们就盯上了。” 玉奴重又将脚放了上去,勉强道:“我哪知道,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 承琪道:“你再搁,就要从药钱里扣银子了。” “扣呗,搁一下扣一两。” “一两?我承琪的腿是你能随便搁的?搁一下一百两。” “一百两?比药都贵了。”玉奴叫道。 “那正好,你再给我几颗。”承琪笑道,手握住他的脚,在自己的腿上上下提了几下,口中念道:“一百两,二百两,三百两……” 玉奴拼命想将脚缩回来,却被他握得紧,他大叫:“承琪,你个混蛋,放开。” “不放,再几下,你得用全部的张家财宝来抵债了。”他大声笑着,玉奴见他不撒手,直起身体就朝他扑来,承琪猝不及防被他一推,身子往后一倒掉到地上,脑袋撞到青砖,“嗵”地一声,他两眼发花,咕哝着:“你撞死我了。”头一歪晕了过去。 玉奴见他不动,跳下床来轻拍他的脸唤他,承琪双目紧闭没有应答。他往他后脑一摸,却是突起一块,撞出一个包来。 玉奴叹道:“又不经打,还经常惹我。”他把承琪抱起放在床上,望了他半晌,见他仍不醒,便轻手轻脚下了床。 第69章 腰下剑:过继 已经五天了,刑部完全没有查到任何信息。陈兴查遍了京城所有的客栈、民居、店铺,让人画的像,很多人看了都说见过,但具体在哪里,又是什么时间,却说不出准确的子丑寅卯来。 “范大人,把京城翻了个遍,都找不到此人,会不会已经离开了?”陈兴皱着眉对大理寺卿范波道。 “再查。”范波沉吟着,“这绿萝是平王府的人,管焱哪天去皇上那里告个状,还得压下来。” “会不会在哪个官员或者王爷府里?”陈兴低声问道。 “我们没证据,也不可能进府查。”范波叹了口气,“你还是街上多转转,只要他在京城,肯定会露出行踪。” 陈兴也叹了口气:“只是平王府那里,还得范大人多周旋。” “刑部做事也忒差劲,他们若强些,我们也不必这么累。”范波拍了下桌子,无可奈何道。 陈兴道:“算了,也不靠他们。如果这凶手真是李相他们的,刑部更查不出什么了。” 范波眼光闪闪,道:“这绿萝可说不准在为平王传递什么消息呢。” “所以,她若拿到什么消息,被李相灭口也是可能的。” “那兰牡丹可知道什么?” “言辞闪烁,目光游移,肯定有问题。”陈兴道。 “那你还不去抓了她问?”范波冷冷道,“如果她知道内幕,保不准也会死。” 陈兴面色一变,低头道:“卑职立即去。” 但陈兴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到了满庭芳,怎么也叫不开门,他只得翻墙而入,查遍各个房间,最后在兰牡丹的房里见到了她的尸体。 他不由暗自骂自己混蛋,怎么没有想到这点,蹲下身细看兰牡丹,她面色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杀她的手法和杀绿萝的不同,不知会不会是同一人?陈兴站在空荡荡的楼里,原来热闹的满庭芳现在空无一人,兰牡丹如何一人留在店中?店里的姑娘平时都住在店里,歇业了她们都去了哪里? 陈兴只得先回大理寺向范波汇报,现在死了两人,范波无奈:“明天上朝,要向皇上汇报,让皇上压刑部查吧,大理寺最好别粘这事。” 陈兴摇了摇头:“不,我要查,否则,无法向琪三公子交代。” 范波一愣,过了会道:“如果皇上让刑部查,你就暗地里吧。” 黑燕子趁天黑跳进平王府,承琪书房亮着灯,她推门进去,见管焱正坐在桌前,一脸愁容。 她坐了下来,对他说:“你有没有告诉公子?” 管焱摇头:“哪敢啊。” “公子有消息来吗?” “没有,让我送走鹰爷后就没有消息了。”管焱叹口气:“怎么办啊?若他知道了,该怎么骂我啊?” 黑燕子道:“骂你还是轻的,我倒担心他伤心过度会影响身子。” 管焱道:“所以现在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不然会影响他做事。” 她也点头赞同。管焱又问:“确定不是你爹安排的?” “不是。”她摇头:“他也奇怪是谁杀了绿萝呢。” 管焱望着她,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听你爹说过,你娘有姐妹?” “没有啊。”她奇怪地望着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你娘姓秦,公子的娘也姓秦。”他喃喃道。 “这天下姓秦的多了,同姓又如何了?”黑燕子撅着嘴道。 “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和公子有点像?” “发现了。”黑燕子道,“不过,这夫妻时间久了都会像,何况主仆?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有点神似也正常啊。” 她奇怪地望着他:“你怎么了,一会儿说姓秦,一会儿又说你和公子像,我娘姓秦和你与公子何干?” “我俩也有点像。你觉得吗?”管焱凑上去,盯着黑燕子说,她也仔细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像,像极了。我们都一样的臭脾气。” 管焱很想把承琪告诉他的事情对黑燕子讲,但终于还是忍住了。隔了半晌他说道:“我不方便去查,你多在街上转转,打探一下。我们抓紧把凶手找出来,给绿萝报仇。” “如果我死了,他会难过吗?”黑燕子望着桌上的蜡烛轻声地说。 “你说什么呢?”管焱道:“谁也不能死。” 她转眼望他,眼里充满泪水:“他死了,我又该怎么办?” “燕子!”管焱大叫道:“别这样。”他自己的眼眶也红了,承琪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天亮的时候,玉奴醒来,承琪还在睡,他侧过头望他,这个人竟然这么大胆地睡在他身边?他一伸手就可以杀了他,难道他一点也不担心?还是,他真的完全相信他? 玉奴不能确定,这么多天来他一直看不透他。他时而阴冷,时而顽皮,时而沉郁,时而开朗,时而狡诈,时而呆萌。但他的确聪明,这一点玉奴一点也不怀疑。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玉奴冒出这个想法,同为永林皇帝的孙子,他和颍玳太不同了。初见颍玳时,他也曾被他的气质所吸引,王府公子的贵气是装不来的,一举手一投足,颍玳都在告诉你,他身体里流的是皇族的血。这种贵气,他在张家人身上找不到,他从来不认为张家能重夺江山,但他仍去做了那些事。 如承琪所说的命一样,他玉奴,也有逃不掉的命。 颍玳虽然贵气,但接触久了,玉奴觉得皇族不过如此,甚至他还觉得颍玳愚笨和俗气。如果皇帝如他一般,倒也是可以换个人做做的。 直到他遇到承琪,在得知承琪身份后,他吃惊不小。这人居然和颍玳一样也是王府公子,且不说外表不知比颍玳高出多少,光是他的头脑,从进修王府,到抓了颍玳和锦华,玉奴对他的行事越来越着迷,这样的人,值得他玉奴去靠近。 他伸手去摸承琪的鼻子,他的鼻梁高挺,在晨光下,一半脸在阴影里,一半脸在明亮中,长睫毛盖在脸上,微微颤动。 哪个女人可以幸运地每天睡在他身边? 玉奴想着,手指从他鼻梁上滑下,捏住了他的鼻翼。 承琪憋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有些迷糊,他拨开他的手,翻个身又闭上眼睛。 玉奴把手按住他的肩,俯身凑在他耳边说:“再不起来我就糟蹋你了。” 承琪立即坐起,随即摸自己的后脑勺,转头道:“你昨天还磕晕了我。再加一千两。” “啥?”玉奴也坐起。 “我记得之前好像你搁我腿搁了三十下,就是三千两,再加上我脑袋后面的包,一千两,合起来就是四千两。你还让大蝎子咬我,再加一千两,还关我进地牢臭味熏我,再加一千两。”他伸手:“六千两银子,拿来。” 玉奴将他的手打落:“我哪来那么多银子?把回春丸全部给你都不够,你坐地起价,不讲武德。” “那你带我去神湖,所有欠帐一笔勾销。”他冲他笑,露出珍珠般的牙。 玉奴呆呆地望着,突然道:“你给我亲一口我就带你去。” 承琪收了笑容,起身拿过自己的衣服穿上,不理他。 玉奴见他生气,便不再说笑,也起身穿衣,一脸正色地道:“神湖不是那么容易去的。我们守着财宝,一年才能开启一次,每次取的数目都有规定,必须举行过祭祀典礼才能开启,否则,张家的祖先会显灵发怒。” “是打雷还是下雨?还是海陵王跳出来了?”承琪没好气地说,他根本不信这一套。如果真是张家祖先显灵,他倒想和张斯信面对面,狠狠骂他一顿。 玉奴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轻声说:“知你胆子大,但愿你别后悔。” “不去才后悔。”承琪拉开门,门口的罗军立即转身望着他,眼里全是警惕。 承琪冲他点点头道:“辛苦一夜了,去休息吧。” 顾加笑走来,拍了拍罗军的肩膀:“听公子的话,去休息吧。”罗军拱手退下。 承琪问:“鹰爷他们如何?” “准备好了。” “好。” 顾加笑望着他道:“头发乱了,我帮你梳下头。”他推承琪重回屋里让他坐下,打开发髻梳理。 玉奴见了冷笑一声:“你的侍卫还是你的梳头匠啊。” “咋?妒忌啊?王府服侍公子的人更多。”顾加笑嘴里说着,手却不停,拨开头发他叫道:“怎么这么大个包?” 承琪笑了一下道:“磕的。” “是不是这混蛋磕的你?”他手指着玉奴,满脸怒气。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承琪道:“你轻点啊。” “罗军这小子是木头啊,啥都不知道。”他又怪罗军。 “他哪能知道啊?谁也没错,说了是我自己。”承琪摆摆手,冲玉奴一笑,道:“你赶紧准备一下,带我们去。” 去神湖的路并不好走,蜿蜒曲折,茂盛的树木郁郁葱葱,枝桠伸出来挡住了路,脚边的灌木长满了刺,经常勾住裤子,这些还好,蚊虫才是让他们最痛苦的。 几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扎紧了袖管裤管,但蚊子从衣领钻进去,甚至头皮上都被咬了。肿块又大又痒,用手一挠,皮肤立即破了,流出滋水。 鹰爷骂道:“奶奶的,老子下墓遇到的尸虫都没这蚊子可恶。” 大家不说话,只挥着手驱赶,但围过来的越来越多。 玉奴和承琪一点事都没有。两个被毒蝎子咬过的人,血液的毒比蚊子更厉害。 “你们张家人没有对付蚊子的药吗?”承琪见顾加笑他们被咬得苦不堪言,问玉奴。 “来神湖的,都和我一样,不怕蚊子。”玉奴道。 “这蚊子是多久没喝人血了啊。”承琪望着不断飞来的蚊子皱起了眉。 “你和我蚊子都不咬,是因为血中有毒?”他眼光一闪,露出一丝浅笑。 玉奴惊讶地望着他拔出刀,往自己的胳膊上划去,血立即涌了出来。“都过来。”承琪喊道。 众人见他受伤出血,都大惊着围过来,罗军拿出绷带就要去扎,承琪道:“别动。”他伸手蘸了血往每个人的脸上、脖颈处涂抹,血到之处,蚊子纷纷远离。 “有用。”承琪笑道,鹰爷奇怪地望着他:“琪三公子,你的血是什么做的?” “就这样,别让血入口,有毒。”他将每个人都抹遍了,才让罗军包扎。 罗军一边包扎一边问:“公子,疼不疼啊?” 承琪道:“说不疼就太假了,疼啊,你轻点。” 玉奴不解地问:“你怎么总这样对自己?” 承琪笑:“不过添道疤而已。蝎子王的这一口咬的,值。免你一千两。” 玉奴呸了一声:“你就没正经的时候。” 承琪目光一凛:“我若正经,就要杀人了。” 玉奴凑近他,在他耳边说:“我不信。”他吹了口气在他耳朵上,故意看他从耳朵到脖颈浮起了鸡皮疙瘩。 承琪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用力勒住道:“再这样,我可真要杀你了。”xbiQiku “你杀呀,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承琪推开他:“前头带路,再不快点走,天都要黑了。” 天黑了,不过不是夜晚的黑,而是下起了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所有人淋了个透。山上的树虽然茂密,却不是高大的树,没有大树冠,遮不住雨。 雨下得又急又密,虽然戴上了斗笠,依然挡不住。雨水将几个人脸上的血冲刷掉,蚊子不失时机的又围了过来。 罗军几乎要哭了:“这讨厌的雨,公子的血都白流了。” 玉奴对承琪说:“你可以把这些当作张家先祖的显灵。” 承琪笑道:“哪怕张斯信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都会上前扇他,何况这点雨?” 众人在雨中继续走着,这雨来得急去的也快,落了一阵停了,大家绞着满是水的衣服,石睦打了一个喷嚏。顾加笑鼻子发痒,不由也打了一个,然后罗军也打了一个。 鹰爷道:“这打喷嚏都要凑热闹。”话刚说完,他也打了一个,另外两人也跟着打。 玉奴见了不由对承琪说道:“你还得划一刀。” 承琪问:“难道又是什么虫子?” 玉奴点头:“钻鼻子里去了,得快,否则进脑子。” 承琪听了立即抽刀往胳膊上划去,血涌出,他迅速将血抹上几个人的脸。不一会儿,他们的鼻子里飞出一只黑色的小虫,鼻子立即不痒了。 顾加笑惊愕道:“再这么下去,公子的血都不够了。”他伸手将承琪的伤口压住,承琪不由皱了眉,罗军上前包扎。 顾加笑瞪着玉奴:“下次用你的。” 玉奴将贴在额上的头发拨开笑道:“他笨呗,非得划他自己。” 承琪听了,睁大眼睛望过来,玉奴冲他一笑:“笨得可爱。” “废话少说,还有多远?”顾加笑沉声问道。 “反正往前走呗,说远说近,都是安慰。”玉奴撅着嘴,眼睛一转,黑眼珠只盯着承琪湿漉漉的身体,问:“你冷不冷?” “冷。”他的确在微微发抖,衣服湿冷贴在身上,热量随着衣服飞快地往外散发。 顾加笑他们也冷,石睦甚至打起了哆嗦。 “将衣服脱了。”鹰爷道:“否则大家都要冻死。”说罢,他快速将衣服脱了下来,露出古铜色的肌肤。 罗军和石眭也跟着将衣服脱了,顾加笑望着承琪,他不忍心让承琪脱衣,他的身体,实在让人看了难过。 承琪嘴唇发白,他犹豫片刻,便将衣服除去,玉奴见他脱了,也将自己的衣服解掉。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们两人身上,两具白晳的肉体,却布满了伤痕。他们的脸是那样的完美,而身体却是如此破碎。 罗军突然大哭起来:“公子啊,公子。”他叫着,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承琪一言不发往前走,衣服脱了,果然没那么冷了。这神湖不知还有多远,他们却已经在鬼门关外转了几圈了。 在这里,没有敌人,却处处充满了危险。 第70章 悬日月:慎之 顾加笑拍着罗军的脑袋道:“别嚎了,快点跟上。” 罗军边走边抹眼泪:“公子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啊?刚才还划了自己两刀。” 顾加笑快步跟上,不再理罗军,石睦在他胸脯上拍了一下:“男人没几道伤疤,还好意思说自己打过仗杀过人?” 说话间,众人穿出林子,面前是光秃秃的石头,不再有一棵树。 太阳出来,晒在众人身上,瞬间寒气脱离,浑身热了起来。 大家把湿了的衣服放在石头上晒,不一会儿衣服上冒出水气。 罗军躺在一块大石上伸展四肢:“鹰爷,你的皮肤是不是这么晒黑的?” 鹰爷他们几个不理他,自顾自地晒着衣服。 承琪坐在石头上,让太阳晒着背,背上的刀疤凸起,像条蛇一样伏着。 玉奴望着伤疤,缓缓道:“这刀居然没劈死你,你命真够大的。” 承琪轻笑:“老天爷知道我还有事没做完。” 玉奴坐到他面前,眼睛从他的头顶,往下一点一点地看。承琪见他这样便道:“干嘛?用眼光抚摸我啊?” 玉奴道:“承琪,也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无意,自己挑逗人了吧,人家回应你,又要挨你骂,弄不好还要挨你打。你说是谁的错?” “怪你自己定力不够。”承琪哼了一声,摸了摸衣服:“这太阳厉害,快干了。” “是我定力不够吗?你看看后面那位,眼睛看着你都要喷火了。”玉奴朝他身后努了一下嘴。 承琪转身,却看见罗军两眼通红地望着自己,两只手还不停地往后背挠去。 他脸色一变,问玉奴:“他怎么了?又中毒了?” 玉奴道:“你怎么就不认为他是喜欢你无法控制呢?” “喜欢个屁。”承琪站起身一把叉住玉奴脖子:“怎么回事?” 顾加笑见了,立即跳了过来抓住了玉奴的头发往后一扯,玉奴疼得一咧嘴道:“就知道凶。” “不凶你不好好说话。”承琪冷冷地道。 “他躺的那块石头,上面有毒苔藓。” 承琪听了放开他,走到罗军身边,往他后背望去,果然,背上几处地方皮肤红肿,犹如被蜜蜂蛰过一般。 他对其他人道:“大家注意一下石头,别碰那苔藓。”大家都拿起衣服看下面的石头,幸好对着太阳的一面都不长苔藓。 这罗军,真是中了彩了。 “怎么解?”承琪后悔让唐巴山回了京,他在可能就有办法。 “你舔他。”玉奴道:“肯定可以。” “你也可以,你来舔。”顾加笑将玉奴一把拖到罗军面前。 罗军眼珠突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玉奴紧闭双唇,犟着脖子,不去碰罗军。 承琪将手指放入嘴中,蘸了唾沫涂到罗军背上,每个红肿的地方仔细都抹了,过了半晌,红肿逐渐退去,大家舒了口气。 罗军伸手抱住承琪的腰,叫道:“公子啊,你的血可以赶虫子,你的口水还可以消肿。我罗军今后说什么也要护着你这个宝贝啊。” “放手。”承琪哭笑不得:“好了就赶紧走。” 大家穿上衣服,顾加笑将玉奴扯到前面,催着他:“快带路,再耍花招要了你的命。” 玉奴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众人踩着高低不平的石头紧紧跟着。约摸一个时辰,到了山顶,眼前出现一池湖水,泛着蓝色的光。 “神湖到了。”石睦叫道。 “这湖,也太小了点吧?”顾加笑道。 “是哦,好像比御花园的池子也大不了多少。”石睦听了点头道。 鹰爷将背上的包袱取下,从里面掏出绳子,道:“管它大小,先下去探探。” 顾加笑道:“鹰爷探过水底墓吗?” 鹰爷一笑:“自然。”他眼睛望向承琪,压低声音对顾加笑说:“此事不可道,但水下探墓,难不倒我们几个。” 承琪像是没有听到,走到湖边蹲下身望着湖水,那水蓝得发亮,他呆呆地望着,抬头问玉奴:“你们在一年中什么时候开启的?” “十一月底。” “为什么是那个时候?” “枯水季。”玉奴道:“现在雨水太多,湖水就满。”承琪摇头:“不是。” 他盯着湖水道:“这湖里,连根水草也没有,更别说鱼了。”抬头望了一眼顾加笑,他点头走了开去。 过了一会儿,顾加笑手里攥了只不知名的鸟过来,往湖里一丢,那鸟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就肚子朝天不动了。 鹰爷一见叫道:“乖乖,这水有毒啊。” 玉奴眼光一闪,脖子上就架了把刀,石睦站在他身边,眼睛望着承琪,似乎是等他命令。 承琪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平时这水里放了毒,哪怕有人来也下不去,倒不失为一个不费人力看管的好办法。只是,你们自己如何解了?” 顾加笑沉声问道:“解药在哪里?”玉奴一笑,道:“你只是让我带路,我做到了,你不该这么待我。” 承琪负着手四处张望,这湖在山顶的平地上,而东南面却是突起的山崖,凹进去的地方俨然似个山洞。 他望着那似山洞的凹陷,岩石上分明有人工凿过的痕迹,而在那洞前面对湖的方向,用石头搭了一张石桌,他走过去,见石桌上摆着香炉,还有两小截没烧完的蜡烛。 他用眼神问玉奴这是什么,但玉奴只是侧过头去不看他。 承琪道:“祭祀是你爹来做,还是你两个叔叔?抑或是锦华?不,不会是她,难道是你?”见玉奴还是不理他,他伸手抓了一把香灰,走到湖边撒了进去。 落到香灰的湖水,蓝色突然褪去成了透明,但不一会儿,周围的蓝色又漾了过来,水的颜色又融为一体。 罗军捧着香炉过来问:“要不要都撒进去?” 承琪摇头:“不够的。”他转而对鹰爷说:“鹰爷,这次就不劳烦三位下水了,我们回去吧。” 鹰爷道:“琪三,来都来了,不下去不甘心哪。” 承琪道:“去不了水里的毒,下去没命的,等我再想办法。”他走到玉奴跟前,用手扳过他的脸对着他道:“别考验我的耐心,我说过我不会动它们,但我要确认。” 玉奴道:“你那么聪明,那颍玳有你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承琪叹了口气,望望天色:“我们还是赶回去,再晚,那林子不好走。” 回到古堡,已是戌时,虽然蚊子仍多,但承琪的血留在众人脸上,好歹还有作用。大家已经经历过了,到了林子快速奔跑,不似去时那么惨。 但石睦和罗军还是被咬了好些个包,这蚊子也是喜欢年轻新鲜的血,还好张家人有专门对付蚊虫的草药,给他们抹了,一个时辰后包都消了,他们身子舒坦,吃了好几碗饭。 张家三位老者和承琪在客厅说话,张老二道:“琪三公子,我家玉奴从小学戏,成了角脾气就有点大,得罪公子的地方希望公子海涵。” 承琪笑道:“我脾气也大,彼此彼此。”他顿了一下道:“我准备回京,想带玉奴同去,不知三位尊老是否同意?” 张老二迟疑道:“这玉奴自小没离开过贵州,去了京城怕是不适应。” “他戏唱的好,还年轻,在贵州埋没了可惜。”承琪道,“到了京城,我保他红遍天下。”他笑着:“这张家,总不能一直窝在这个小地方。” “如此说来,那就谢过公子的提携之恩了。”张老二拱手道,其他二人也作揖。 “玉奴唱的好,我是极喜欢的。”承琪冲三人笑,眼里的寒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池春水。三人见了连连点头,暗自欢喜。 休息一夜,第二天承琪几人就带着玉奴离开了张家古堡,往贵阳去。 贵阳城里,李一儒送走了刘珏他们几个,正坐在厅里和大儿子李江说话。刘珏告知他的四个护送修王的镖师被人杀了,承诺朝廷会给这几个人的家眷一笔奖励。他倒不担心这个,押镖有风险,他早就和镖师签了生死状,死了的,镖局也会给抚恤金。 现在,他考虑的是接下来如何保全自己的镖局。刘珏他们押的人是谋反的重犯,其中一人还是修王的儿子,而这个人曾经和自己有过很深的交情。虽然自己并没有做忤逆之事,如果颍玳乱咬,会不会把自己也供成同谋?这让他十分担心。 “爹,我觉着吧,即使这颍玳乱咬,琪三公子也不会信的。”李江道。 “为何?” “我觉得他这个人,到了我们贵州,才几天就把修王和张家的人搞掉了,这本事,这头脑和手段,怎么可能信了颍玳的胡说八道呢?”李江说道:“而且我们家,也为琪三做了不少事了。” 李一儒听了,发了一会呆道:“这皇帝的人,真不好说。你看他笑嘻嘻的,实际上可狠着呢。” 李江点了点头,道:“娘当初想把妹妹许了他,爹你看这成不成?若是成了王府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 李一儒摇头道:“他伤那么重,你娘又不舍得了,说嫁过去要做寡妇,一辈子的事。” “只要给他生个儿子,他死了,儿子还在,我们的日子不还是好过的?”李江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这镖局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呢,攀上个皇亲国戚,这可就发达了。” 正说着,门人来报:“那个公子几个人来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李一儒道:“你去把你妹喊出来,我去门口迎。” 跟着李一儒到了大厅,承琪他们刚坐下喝了一口茶,见李江带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进来。那女孩进来就偎到李一儒身上,李一儒道:“菲儿,见过琪三公子和他的随从。” 李菲儿眼睛往承琪身上落,突然跑过去嗅他,众人皆惊,她却道:“为何衣服不香了?我给你熏的衣服呢?” 承琪涨红了脸还没有说话,玉奴在旁笑出声来。李菲儿听得笑声,转头望向玉奴,眼睛发亮:“你是玉奴,我看过你唱戏。”她跑向他:“为何你一个男人,却扮作女人,比女人还好看?” 玉奴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大家都忍俊不禁,李一儒道:“我这小女儿,自小缺乏管束,请公子和玉奴担待。” 承琪只得道:“很好,很好。” 李一儒一听立即道:“公子若喜欢,一儒倒愿意将小女许了公子。” 玉奴又哈哈大笑起来,李江瞪了他一眼,他依然止不住地笑。 承琪咳了起来,捂着胸口皱了眉。顾加笑立即上前扶住问:“公子,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又重了?” 承琪不说话,只是点头,脸憋得通红。顾加笑道:“李当家的,公子的伤看来又发了,我们得赶紧休息。” 李一儒站起来道:“那赶紧带公子去休息吧,要不要我找郎中?” 罗军和石睦立即将承琪扶了出去,顾加笑摆手道:“无需找郎中,这个人跟着走就行。”一把扯过玉奴,跟了出去。 只剩下李一儒父子和鹰爷三人面面相觑,而李菲儿晃着脑袋在问:“爹,那人怎么啦?” “哎。”李一儒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是他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吧。” 玉奴到了房里仍在笑,承琪盘腿坐在榻上,瞪着他道:“再笑我就搧你啦。” “多活泼的女孩子,为何不要?” “她才多大点。”承琪摇头:“将死之人,别祸害人家小姑娘。再说了,这李一儒的心思,明摆在这儿。” “他就想和你攀个亲呗。”玉奴也爬上了床榻,往承琪身边靠了靠,“心虚才这样。” “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我本来就聪明好吧。”玉奴背靠着墙,抬头望着天花板:“这屋子,比我家的新多了,大梁刚漆过。” “到京城,我帮你搭个戏班子,你随意唱,想唱哪出就哪出。”承琪转眼望着他,目不转睛。 玉奴眼睛的余光瞥见他的眼神,便道:“又来挑逗我了。” “跟你好好说话吧,你每次都这样。”承琪下了床:“我不和你一起了,今晚我要单独睡。” 玉奴笑了,自从承琪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后台,他们有一半多的时间晚上睡在一起,互相监视也好,互相牵制也好,他玉奴只是个戏子,但你承琪却是王府公子,这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名声?为何他一点也不在乎? 玉奴想不明白,包括他竟然主动提出带他入京,想过无数次用什么方法可以进京,但他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玉奴有着强烈的感觉,但他不知道哪里出了破绽,还是承琪实在聪明? 原本想要用神湖的毒水将他们几个杀死,但他不仅看出水有毒,还找到了解药。香灰是少了些,但他毕竟知道了。十一月,这个人会不会重回张家?我能不能在此之前就把他和皇帝杀掉? 玉奴想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承琪也睡不着,他需要独处思考一些事情,修王和张家的事,貌似解决了,实际上还有未解开的疑问。这些问题不解开,事情就远没有结束。 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他离开京城快一年了,从离京之前与承珞的最后一次见面,到陕西与父亲的对话,到入川进贵州,这一路上所有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离京前曾经的感觉重又出现,有一个阴谋正在实施,他却看不清楚,犹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他始终都没有找到中间的那个结,只在网的边缘挣扎。 这使他有种无力感,身体极度地疲乏,想睡却头脑清醒,听到外面打更声已到子时,他翻身坐起,打开房门,顾加笑站在门外,见他出来便问:“如何还不睡?” 承琪道:“明天你去找陆毅来,我要帮他了却旧事。”顾加笑点头,再问:“还不睡?” “我还是去玉奴那里。”承琪往他房间走去,顾加笑跟在后面:“你天天和他一起,我要生气了。”承琪听了停住脚步对他说:“那你去,成不?” “得,还得公子你。”顾加笑挠了下头,“我把门,你随意。” 玉奴见承琪进来,吃了一惊,随即笑道:“怎么,身边少了我睡不着了?” 承琪笑道:“你不也没睡?” 玉奴身子往床里挪了挪,承琪坐上床,把玉奴拉了起来:“我问你件事。” 他摇晃着身体:“子时都过了,能不能明天问?” “锦华是如何认识颍玳的?”在黑暗里,承琪的眼睛发着亮光,玉奴一愣:“你何时对别人风流韵事感兴趣了?” 第71章 凉风生:下毒 张老大死的时候,锦华十六岁,当时承珞登基还不到三年,修王到贵州也只有五年。 所有的一切,从张老大死的时候开始。 张老大死的突然,早晨还在屋前打拳,中午睡了午觉,晚间喝了碗粥,半夜时分突然上吐下泻,不多会就咽了气。 张老大从他父亲那里接过管理张家的手杖还不到五年,就这么突然死了,张家上下的人一下子都乱了。 关于他的死因,有一些人认为是吃坏了东西又吐又泻脱水而死,而有一些人坚持认为是被人毒死。原因就是张老大反对张家的人对抗朝廷,他管理张家的五年,一直在联络官府,向朝廷示好,从修王来贵州,他就与修王结交,表示愿意交出张家的财宝,条件就是让张家人回海陵老家。 他的做法有人支持,更多的人反对。反对的人认为他违反了祖先的遗愿,是张家的叛徒。之前有人和他一样,被张家人逐出了古堡,而现在,张老大做为实际的管理者,居然做如此之事,免不了有人下毒手害了他。 但没有证据。死了的人不会复活,摆在张家人面前最重要的事是再找一个当家。 张老大只有一个女儿。张老二的儿子玉奴才十岁,学了戏刚刚登台,年纪小自然管不了这么大的家族。张老三和老四孩子也小,只能将张家交给十六岁的锦华。 锦华是反对父亲的,虽然是个女孩,但她梦想着能像武则天一样成为天下的管理者。对于父亲的做法,她十分鄙视。她认为父亲贪生怕死,明着为张家人好,实际上根本不想夺回江山。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是张老二,另外两个叔叔没有主意,平时都听老二的。她要张家的人进入京城,她要坐上龙椅,对付一个年轻的皇帝,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处。 “难处自然是有的。”张老二道,“毕竟我们在贵州,离京城太远,即使入了京,也没办法入皇宫。” “父亲不是认识了修王吗?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锦华道。 “修王是个被贬的王,当年关在颍台差点死了,至德皇帝死前把他放出来,也是念着兄弟情义。”张老二道。 “如果当年他成功了,他就是皇帝吧?”锦华笑咪咪道,“这样的人,一定对现在的皇帝恨之入骨吧?” 张老二望着她,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她看起来成熟有风韵,他不由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 “挑拨。”她笑道,“我去贵阳,父亲死了,也总要告之一下修王的。” 修王见到锦华,不由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张老大还有一个女儿,虽然才十六岁,脸蛋稚嫩,身材却似成熟女人一般凹凸有致。 锦华见修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由一笑:“王爷,我父亲死了,但我们张家还是可以为王爷效力的。” 咽下一口口水,修王嘿嘿一笑道:“你打算如何为本王效力?” 锦华抿住嘴唇眯起眼睛,媚笑道:“修王要多少财宝,张家都可以给。” 修王道:“你不就是最大的财宝吗?” 至此以后,锦华经常出入修王府,从载钊那里得知,父亲的确承诺将张家所有财宝取出献给朝廷,他也问过锦华何时可以将财宝取出,但她只是推脱,说一年才能开启一次,每次取的数量有限。 修王前往京城参加皇帝的新年宴会,将张家愿意献宝的事告诉了承珞。 “如果真能得到海陵王留下的财宝,三叔,你可是大功一件。”承珞笑道。 “功劳不敢得,只是为皇侄和朝廷做些事,倒是我的心愿。”修王弯腰答道。 “你到贵州已经快十年了,如果能将张家处理掉,是去了一个大毒瘤啊。”承珞搓着手。 “皇侄放心,我定然将张家剿灭。”修王握住拳头,捶着胸:“载钊有罪,此事办成,才有颜面去见父亲和大哥。” 他在京城却不知贵阳的王府中,锦华趁他不在,已经躺在了他的二儿子颍玳的床上。 她自然不是随便躺的,和修王在一起五年,她不断地挑逗着修王,想勾起他当皇帝的欲望。载钊不是没想过,但他每次提及,都说一句:“想想罢了,这辈子还是老实地做我的修王吧。” 这让锦华很失望,这个垂老的王爷,的确如人所说既蠢又笨,他关心的就是每日如何享受,特别是在房中如何让自己快乐。 锦华对他越来越厌恶,她把目光转向他的三个儿子。 这三个儿子,从她入府之日就认识。大儿子颍璜,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她曾想要去笼络他,但他见她就躲,有时候不得不见面也是一脸正经,不正眼瞧她。她给他财宝,他也不受,只说:“如父亲喜欢,请给父亲。我用不着这些。” 伪君子。锦华在心里骂道。骂归骂,她拿颍璜没办法,只能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位公子。 二公子颍玳和三公子颖瑷,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人。颍玳沉稳斯文,颍瑷冲动好武。三兄弟中,只有颍玳的目光会时不时地往她身上落,她心中有数,只等着机会。 修王入京,机会就来了。 这一日,锦华在花园的池里边坐着,远远望见颍玳过来,她身子一滑就进了池子,在水里扑腾,叫着“救命”。 颍玳一看,提着长衫跑来,跳入水中将她抱起。 她湿漉漉的身体紧紧贴着他,腿有意无意地触碰着他的敏感部位,他脸通红,喃喃道:“水里冷,我抱你上去。” 她娇喘着:“二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她在床上征服了这个好人,颍玳承诺要给她名份,她道:“我不在乎名份,名份再大,也是修王府公子的妾,这个名份我不稀罕。” “那你想要什么?”颍玳问,他已经完全被她迷住了。 “我想要的,你以后会知道。”锦华笑道:“我现在只想要你。” 修王回来都不知道锦华和颍玳的事,但他们却已经开始秘密着手做一些事。 张家人擅长制药,他们能制出回春丸这样的良药,也能制毒药。这毒药并不是将人毒死,而是一点一点慢慢改变人的性情和思维。 锦华没有给修王下蛊,而是用这种毒药逐渐地让修王失去正常的理性,他变得越来越变态,于是,她将一个戏子带入了修王府。但那人不堪折磨自杀而死,张家人一商量,将玉奴给了修王。 玉奴身上的血让修王更加无法控制,他失去了常态。而锦华却光明正大地成了颍玳的小妾,通过颍玳,他们买通官府,开始实施他们的计划。 至于颍璜和颍瑷,不让他们知道和反对,锦华还是有办法的。 修王府,成了张家的王府。 讲完这些,玉奴侧头望着承琪问:“你在不在听啊?” “在听。”承琪闭着眼回答。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玉奴道:“原来你对男女之事还是感兴趣的。” “我只是想证明一些心中的想法。”承琪换了个姿势,头转向玉奴睁开眼道:“睡不着。” 玉奴说:“我讲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你还不睡。”他突然翻身压在承琪身上道:“要不,我们也做点他们做的事情?” “滚。”承琪皱起眉:“你压得我胸口痛。” 玉奴重又躺倒:“你就会装,整天骗人。” 承琪坐了起来:“睡不着了,街上转转去。”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承琪和顾加笑两人在空荡荡的街头走着。早晨的天气仍有些凉,倒是让承琪彻底清醒。他顺着街道走着,突然停下来侧着头听了一会道:“是不是有声音?” 顾加笑也停了听,点头道:“是的,好像从布政司府那个方向。” “去看看。” 两人朝田府走去,远远地望见火把,还有官兵,不由加快了脚步上前。 有人拦住:“来者何人?” 承琪问:“你们是何方军队?这里是贵州布政司府,怎能围了?” “我们是云贵总督白成如的人,无关人等走开,否则抓了。” 承琪听了笑道:“麻烦你通报白总督,说平王府承琪求见。” 那人打量了一下承琪,挥手叫人过来:“进去禀报白总督。” 不多久,只见从府里走出一人,穿着二品官服,见着承琪愣了一下,随即跪下:“白成如不知公子驾到,失礼了。” 承琪将他扶起笑道:“皇上派了你来,好得很。” 白成如道:“我听人报是琪三公子,还以为是奸人假冒,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活着,可太好了。”说着拉着承琪往府中走。 承琪道:“皇上是将云贵统一管辖了?” 白成如点头道:“正是。皇上圣旨:田至善和罗化成,就地问斩。这贵州暂时我接管,等皇上再调新的人来。” 承琪听了,不由一愣:“就地问斩?” “是啊。”白成如道:“自从去年公子你死了之后,呃,公子你假死之后,这皇上做事风格变了许多。” 喝了一口茶,承琪问:“如何变了?” “变得特别果断,雷厉风行。”白成如犹豫了一下:“这是好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不知该怎么讲,太果断了,也不听人劝。”他迟疑道。 承琪沉思着,微微点头:“的确,田罗二人,罪不致死,至少也得押到京城审一审再定。” 第72章 青琐门:后宫 莽山下的小山村,村民们发现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他个子不高,面容清秀如女子般美丽。他从山上走来,进了村子,也不多说话,只问:“经常有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来村子买东西,他常去哪里?” 他踏入那家村民的院子,院里的人见来了个陌生人,也不说话,只警惕地望着他。 年轻人问:“我想知道,琪三公子的信是不是寄到这里来?” “什么琪三公子?什么信?不知道。”院子里的人伸出手将他推了出去,“走,走。” 他站在门口道:“薛彪是不是刚来过?” 那人听到,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道:“我是和薛彪一起的。” 来人正是欧清瑶。 她趁薛彪下山,偷偷跑下了山。因为太久没有下山,走错了路,却正好与上山的薛彪完美错过。 七年了,她在等待中煎熬了七年。她并不怕等,但是她想念承琪,特别是得知他去贵州会有危险,她每次做梦都梦到他浑身是血,她怕极了,如果再不见他,或许永远见不到了。 每次薛彪下山,她都惊慌地等待他回来,她怕他带来那个她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她一遍遍回忆与他仅有几次的相见。 在她的房内,在茅屋,在树林,在她的藏身地,在莽山,每一次相见,不是鲜血就是眼泪。 最美丽的相遇只有花园那次初见,他是翩翩少年,她是豆蔻少女。只短短的一瞬,什么都变了。 欧清瑶不再是自己,她成了皇帝承珞的贤妃,顺王庆临的母亲,或许还是未来的皇太后。 而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的一切都被承琪安排着,安排着交给皇帝,安排着被人保护,安排着一等就是七年。 她要去见他,她再也不想被他安排。哪怕是死了,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但是,要去哪里找他?她知道薛彪下山,村子里有他们的联络点,先找到联络点打探消息。 之前听说承琪去贵州,贵州太大,不知他在哪里,但在联络点,或许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就能大致知道他的方向。 回到茅屋的薛彪快疯了。回来之后四处找不到清瑶,却看到她留下的一封信,上面写着她下山了,如果万一有什么事,薛彪可以拿着此信向承琪解释,所有的责任都是她的,不怪薛彪。又留言给刘文询,请他好好教导庆临。留给婆婆的话是感谢。 “混帐,混帐,混帐。”他骂着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转着圈子。婆婆见了道:“你去寻她吧,这里有我们看着庆临。” 薛彪哭丧着脸:“若把她丢了,我死一万次也抵不了啊。” 婆婆道:“清瑶聪明,不会有事。” 薛彪道:“我怎么遇到的人个个都这么个犟脾气?他俩就一个样。” 婆婆哼了一声:“你以为你不犟?” 薛彪一愣道:“我还好吧?” “人以群分。你们自己都懂。”婆婆拉过庆临:“让你师傅去寻你娘,你在这里听先生的话。” 庆临红着眼道:“是庆临做错了什么吗?娘为何要走?” 刘文询叹道:“都说这世间有奇女子,清瑶姑娘绝对是一个。”他用极低的声音又道:“皇上有眼光,还是琪三有眼光?” 薛彪飞奔着下山,清瑶已经离开了村子。 在联络人那里,她得知了承琪还未出贵州,她想在四川等他,问了从贵州回京到的必经之路,她骑马一路往东北方向去。 承琪请陆毅和李一儒喝酒,是为了帮陆毅了却一桩旧事。 十五年前,陆毅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却已经在贵州小有名气。他为人仗义,力大无穷,使一条钢鞭,身后跟着一群小兄弟,经常一起喝酒赌钱,也一起打架,还做一些收人钱财替人出气的买卖。 他和李一儒原本不认识。李一儒是铁龙镖局的少当家,接镖押镖,与陆毅也没交集。只是有一天陆毅收了铜子巷邻居张大娘的银子,张大娘说自己的小儿子在外出的时候,与铁龙镖局的镖师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结果小儿子被打伤,没几天就死了。 死了就报官,可是官府的判定是两人都有错,小儿子先动的手,自己功夫不济被人打死,怨不得他人。 张大娘天天哭,陆毅看不过去,答应帮她出头。 他也聪明,带了一帮人,并未直接去镖局,而是寻了个机会趁那镖师单独外出时将他狠打一顿。 李一儒不干了,怎么说他的镖师犯了错,也是由他来处罚,而不是被一个小子打。于是,他又让镖师带了他寻得陆毅,两人打了一架,不分上下。 陆毅道:“我收了银子必须办事,已经将你镖师打过,你和我这一架不属于钱财范围,只是个人恩怨,不过你的功夫不错,以后有机会再打。” 第73章 名利客:喋血 那大汉望着清瑶笑道:“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请我喝酒?” 清瑶道:“喝了酒就相识了。” “哈哈,如此甚好。店家,拿酒。”大汉叫道,往厅中座位坐下,清瑶也坐到一边。 “公子哪里人氏?要去往哪里?”大汉问。 “我要去京城。”清瑶答道,见大汉望着自己,便说:“这位大哥,看来也不是这里的人。” “我不是。”小二送来了酒,那人拿过酒瓶,给自己和清瑶分别倒了一杯。 清遥望着杯中的酒,着实犯了难,喝酒是个借口,她感觉这个是来寻承琪的,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可真要喝酒,她可不成。 大汉喝了一口,拿起杯子对清瑶说:“公子也喝。” 她笑笑,端起杯抿了一小口,酒到嘴里辣辣地,虽然忍着,仍不由皱了眉头。 “看来公子不会喝酒啊。”他盯着她。 “我是不太会喝,只是见了兄台,觉得是个英雄,想结识一下。”清瑶干脆承认。 “在下山东黄四海,请问公子姓名?”大汉报出名号,清瑶一笑道:“在下吴州姚青。” “姚公子,吴州可是好地方,怎么来湘西?” 清瑶一笑:“你不也从山东来了这里。” 黄四海也笑道:“听说这里风景不错,我看着也不咋地。”他又自己喝了酒,也不管清瑶。 “刚才听得你打听人?”她小心地试探着。 黄四海目光一沉道:“公子是曾见得那几个人吗?” 清瑶摇头道:“不曾,我只是好奇,为何黄兄在这里寻人。” 黄四海嘿嘿一笑:“一位朋友多年不见,听说来了此地,就想着能否遇上。” “哦?如此一说,我倒也想见见。” “看来姚公子很喜欢结交朋友啊。”黄四海盯着清瑶,眼神警惕起来。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像黄兄这样的江湖英雄,多结交几个总没错。”清瑶给他倒了一杯酒,手指扶了一下杯底,黄四海就势喝了。 “这人倒不是什么江湖英雄。”黄四海道,清瑶“哦”了一声道:“那黄兄结交的此人是什么身份?”她的心怦怦跳着,期盼着他说出那个让她牵挂的名字。 他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只喝了两杯,道:“时候不早,也请姚公子早点休息。”说罢起身上楼进了房间。 清瑶呆坐着,看来此人已经起疑,也不知他的身份和目的,但他也未能寻得要找的人,自己是跟着他还是按计划继续往京城去? 原本想在四川等承琪,但地方那么大,时间也不确定,最好的方法还是进京,他总要回京,到了京城总能见着。 如此想着,清瑶便也回了房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承琪似乎就在身边不远处。 睡到半夜,玉奴听到承琪在唤他,他迷糊地应了一声,伸手往他那里摸去,碰到承琪的身体,触手冰冷,不由惊醒过来,他才听清承琪在说:“玉奴,抱我一下。” 他将承琪抱住,像是抱了一块冰,心中不由着急起来,抱了一会并没有感觉到他的身体变暖,反而自己也冷了。 想了一下他放下承琪打开门,见罗军站在门前,听到声音他转头望他:“什么事?” “要去找个郎中。”玉奴道。 罗军听他这么一说,紧张起来,探头往屋里望:“公子怎么了?” 玉奴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浑身发冷,像冰一样。” 罗军道:“那我现在去。” 玉奴拉住他,想了一下道:“我去吧。” 罗军将顾加笑等人叫了起来,大家围在承琪身边,顾加笑用手一摸皱了眉:“不是服了回春丸了吗?怎么这样?”他上床将承琪抱起来,用被子捂住:“像块冰。” 喜儿见了慌道:“公子是要死了吗?” “闭嘴!”顾加笑怒道:“不准乱说。” 约摸一个时辰,玉奴带了一个中年人进了屋,那人似乎未睡醒,眼屎还在眼角上,但见了承琪,他的眼睛变得有神,像是一个寻宝人发现宝贝一样。 他几乎是扑到床边,唬得顾加笑差点揍他。玉奴道:“我找的郎中姬无用。” “你下来。”姬无用叫道,顾加笑下了床,他把被子揭开,伸手按在承琪胸口之上。 大家见他不搭脉倒有些奇怪,顾加笑用眼睛瞟玉奴,玉奴凑近他轻声说:“这个人是这里最有名的,名字叫无用,有没有本事只能靠天意了。” 姬无用听到了呵呵一笑:“名气不是靠吹出来的。”他抬手将承琪拉起来,还未等众人反应,一掌击在他胸口,承琪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 大家齐声惊呼,顾加笑道:“你作死。”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就要将他甩出去,他肩膀一沉,继续击打承琪,他在击打之下连续吐出几口黑血,“你们看不明白吗?”姬无用沉声说道。 罗军上前将承琪的身体扶住,姬无用仍打,直到黑血转为鲜红的血,他才住了手,摸了摸自己的掌心,道:“哎,又得重新来过。” 顾加笑道:“什么意思?” 姬无用笑:“我的事,和你无关。”他看了一眼承琪,对旁边的人讲:“去拿热水,给他擦个身。”石睦听了立即出去,喜儿也跟着出去。 姬无用坐下望着他们几个问:“这位公子最近是不是服了什么猛药?” 大家望向玉奴,他有些生气道:“什么叫猛药?回春丸药效好。” 姬无用笑了,点点头:“回春丸啊,呵呵,怪不得。” “咋了?” “这回春丸治普通的内伤效果是好,但他的内伤不同,陈年老伤,内脏都碎成片了,用回春丸药力太猛,出的血在体内凝固不得排出,反而堵了心脉,血液无法流动,自然全身冰冷。若再晚些,怕是就要归西罗。” 石睦将水拿来,顾加笑给承琪擦了身子换了衣服,感觉他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有了温度,心里放下一块大石,这才回头到姬无用身边,拱手道:“多谢。” 姬无用并不回礼,只是看着玉奴道:“张家的人?” “是。”玉奴点头,“不过我不懂医。” “所以仗着有药就乱用一通。”姬无用鼻子里发出哼哼之声,又转头望向承琪:“不过,这么多年,这样的病人我倒还是头一次遇到。” 他起身走了过去,见承琪睁眼,拍掌道:“醒了,我这出诊费可贵。” 承琪挣扎着坐起,玉奴和顾加笑同时去扶,罗军却已经将他扶坐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 姬无用奇怪地望着这几人,笑道:“服侍的人挺多啊,这半夜出诊,还得加钱。” “钱不是问题。”顾加笑道:“姬先生是否有良药?” 承琪见此情景,知道自己刚才又让众人担心,不由苦笑道:“不如先生直接说,我还有多久时间。” “哎。”姬无用摆手道:“公子喝我的药,一个月后再调整,保你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的。” 顾加笑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此话当真?” 姬无用道:“你若不信,问我有良药作甚?若信,就别如此对我。” 承琪道:“先生深夜前来救治,承琪感激不尽,现在我身子舒坦得很,以后还得辛苦先生。” 顾加笑听了,将手拿开,顺便给姬无用捋了捋衣服,姬无用笑道:“刚才我说了,公子这样的病人我姬某人之前未曾遇到,如若治好了,倒也可以让我闻名天下了。” “如此说来,那就辛苦先生跟我们进京。”承琪用缓慢地语气说道,眼睛盯着姬无用,冲他淡淡一笑,姬无用见了道:“去京城?” 顾加笑道:“自然,一个月后公子已经回京,如何找你调整药物?” 玉奴见了不说话,默默坐到床沿上,眼睛红红地望着承琪。 姬无用沉思片刻道:“也罢,既然接了这活,也不嫌路远了。”他说回去准备,众人见承琪已无大碍,也都各自回房,只剩玉奴仍坐在床沿流了泪。 “我刚才是不是差点死了?”承琪问。 玉奴道:“是,还是我害的,给你吃了回春丸。” 承琪笑道:“怎么怪你?这郎中还是你找来的呢。”他躺下,闭了眼睛:“还有两三个时辰天亮,别哭了,抓紧睡会。” 玉奴道:“你心可真大,刚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也不怕。” 承琪又笑:“怕的可是你们,我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死是这样,倒也不可怕。” 玉奴扑上去把他抱住:“不准你死。” 承琪睁眼望着他:“你不是想让我死吗?” 玉奴愣住,喃喃道:“你死了,谁帮我搭戏班子?”承琪点头:“是啊,答应你的。” 他还答应过许多人,要做许多事。承琪侧过身,想起清瑶,想起绿萝,也想起了远在峨眉山的慧贞。 当然,此刻他最想念的,是皇帝承珞。 承珞也在想他。颍玳和张锦华前天刚押到京城,承琪给他写的信他倒是先收到了。这次承琪不仅将修王擒了,还把张家的人收服了,承珞着实高兴。如果再能拿到张家的财宝,那无疑给国库增添了一大笔财富。 “这两人分开关押,严密看管,等承琪回京再审。”承珞吩咐范波,范波点头,又问:“修王一直在平王府里,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呢?” 承珞道:“修王是我三叔,这件事也是被蒙蔽的,就让他在平王府暂住,一切等承琪回京再说。” 范波道:“去年天下皆知琪三已死,现在他突然又活,定是一片哗然啊。只是,”他顿了一下道:“绿萝的事还没了结,回来真不好交待。” 承珞听了不作声,心想着不光是承琪,朕的贤妃和顺王都活着,承琪骗人的功夫真是不一般。只是皇后现在知道此事,不知有何动作? 前些日李则简向他递了折子,说身体已恢复,他便请他回朝,一上朝,承珞立即感觉到了来自李则简身上的气场,他往那里一站,百官个个不敢作声。离开朝廷大半年,他的势力根本没有减弱。 欧慎之新调入京的官员,并未在朝中居高位,一时都不言语。 承珞提出最近要实行三项政策,一是连着增了三年税,今年不仅不增,还要减去些。二是加强边关防务,减少内地军营人数。三是他登基快二十年了,想在二十周年时举办庆典,需要提前准备。 李则简站着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承珞望了一眼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两人用余光偷瞟李则简,都不敢先说话。 承珞咳了一声道:“李相,你认为如何?” 李则简道:“皇上,这国库吃紧,若减了税,国家收入更少,如何去支持你要的边关防务和庆典呢?”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户部尚书张奎宁站出一步道:“李相说的对,国库目前仅有五千万两白银,亏得很。” 兵部尚书萧子瞻也道:“边关要加派兵力,也需多发饷银。” 承珞听了脸色一沉,欧慎之踏出一步道:“皇上,李相和张大人、萧大人的说法都对,但这犹如饮鸠止渴,虽然短期看财政收入是增加了,实际上给百姓的负担加大了,百姓手里没钱,将来朝廷就收不到钱了。” 李则简呵呵一笑,没有说话。欧慎之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如果减税对财政收入影响大,可以分几步走,今年先不增,明年再减,后年再不增,这样修养生息三年,给百姓一个喘息的机会。” 承珞点头:“此事可议。” 李则简道:“皇上,欧大人的说法差矣。” 承珞问:“为何?” “三年,三年之后皇上的二十年大典如何办得?” “那就不办了吧。”承珞道,“各方面都需要用钱,但欧慎之说的对,如果百姓手里没钱,朝廷又哪来钱了?” “听说皇上得了张家的财宝,岂不是可以充盈国库?”李则简冷冷地道。 承珞一愣,道:“何来此种说法?”众官员也望向李则简,他捏着胡子道:“当年与太祖争天下的海陵王,留下了大批财宝,由他后人看守着,琪三不是替皇上抢了吗?” 大家听人,不由发出惊叹声,互相望着,有些人已经忍不住议论起来了。 “琪三怎么没死?”“棺材里的又是谁?”“海陵王的财宝有多少啊?”“哪里得的?” 欧慎之和范波对望一眼,咬着牙不说话,承珞拉下了脸道:“众爱卿,这事并没有得到证实,大家不必听李相的。” 李则简眯起眼睛,仍是笑道:“皇上,已经有太多的人见过琪三了,他活得好着呢,而且在贵州,他自己早已将名号报了出来,相信不久就会回京了。”他顿了一下道:“皇上,欺骗百官可不是我当初教你的为君之道。” 承珞一时被噎得讲不出话来,直直盯着欧慎之,希望他站出来替他说话,欧慎之见皇上面色难看,只得道:“若不是琪三假死,恐怕皇上今天也无法坐在这龙椅之上了。” 刑部尚书郭毖叫道:“欧大人,你此话是何意?” 欧慎之冷笑道:“何意你郭大人不知吗?” 郭毖青了脸,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欧慎之往前一步,干脆站到了皇帝面前,转过身面朝百官道:“各位大人,欧慎之虽然入京为官仅有一年多,但这一年来,经历了一些事情。承琪假死,我先前不知,后来才知若不是他在暗,他和皇上早就被人害了。” 他目光扫向众人:“今年的新年宴会,想必很多大人参加了,为何与往年不同?就是因为有人冒充随从想要进宫谋害皇上,若不是承琪事先得知消息安排妥当,各位大人,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他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盯着李则简道:“为何总有人不想让承琪活着?” 众人面面相觑,望向皇帝,又望向李相,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一人站出来道:“禀皇上,平王去世,琪三留在陕西与微臣见过面。”承珞一瞧,却是原陕西西安刺史周哲,他继续道:“琪三当时说了,他要前往贵州去解决修王谋反之事,假死是不得已,因为有人要杀他。”他瞟了一眼李则简:“虽然他没有说是谁要杀他,但微臣想,想要杀他的人,必定是对皇上不利的人。” 欧慎之听周哲如此说,心头一松,这人就是他今年从地方上提拔上来的,关键时候还是能用。 承珞见众官员神情各异,议论纷纷,李则简铁青着脸,他便道:“今日就到此,刚才所说的税务和边关问题,请户部和兵部拟个折子上来。至于承琪的事,他不是本朝官员,就无需再讨论了。” 欧慎之在退朝后对皇帝说:“承琪未死这个消息今日传出去,我想,刺客又要行动了。” 承珞叹了口气,望着南方道:“恐怕早已经在路上了。” 第74章 斗鸡者:狂徒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大雨。湖南的山路弯弯绕绕,好歹路边有好几个村庄,村头有庙,承琪他们进了庙,顾加笑带着罗军去找人家看看能否找到住宿,过了今天,他们明天可以进入湖北了。 姬无用让玉奴帮着架了柴,拿出药罐子熬药。玉奴道:“做成药丸岂不方便?每天这么熬药太麻烦。” 姬无用白了他一眼道:“药丸是行军用着方便,但真要疗效好,这现熬的药才有用。” 承琪脱下长衫绞着挤水,喜儿抢过衣服道:“这事我来做。” 承琪又抢了过来道:“顾加笑是我的随从,但你不是我的婢女。” “该我来。”喜儿又去抢,承琪将衣服举过头顶,她身子跳起来伸手去够,承琪拿着衣服左躲右闪。 这时,庙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浑身被雨淋湿,头发贴在额头,湿湿地往下淌水。 他进来见庙中有人,愣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承琪身上,不再挪开。 石睦喝道:“什么人?” 承琪转头一望,顿时呆了。眼底浮现出诧异,随即是恼怒、失望、担心,但这些只是一闪而过,他望向那人的眼睛,最后满满的全是怜爱与温柔。 他快步向那人走去,将他拥入怀中。怀里的清瑶哭了出来,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此刻在他的怀里,这些日子所有的辛苦和难过,这些年的思念,全部随着眼泪喷涌而出。 承琪紧紧地抱着她,说不出话来。他闭着眼睛,头抵着她的头,身子不停地发抖,他不知道她如何会在这里,他只知道,他不想放开她。 玉奴望着他们的眼神从吃惊到疑惑,逐渐冰冷。姬无用咳了一声道:“公子,喝药了。” 承琪听了,才将清瑶放开,低头望着她轻声问:“你如何来了?薛彪呢?” 清瑶道:“我自己偷跑下来的,你别责怪他。”她又说:“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我想和你在一起。” 承琪冷静下来,摇着头道:“你这样太危险了。”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危险不是吗?”清瑶盯着他,“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等了七年。” “我求你了,求你,清瑶。”承琪眼里含着泪,如果她被发现,谁都知道庆临还活着,这么多年他辛苦做的局就要瓦解。 “能言善辩的琪三,原来也有不会说话的时候。”玉奴冷冷地道。 姬无用将药罐里的药倒在碗中,凑上去喝了一口,咂着嘴道:“好喝。” 玉奴不理他,仍是皱眉盯着他们两个,这个穿着男装的女人是什么人? 清瑶退开一步,盯着他咬住嘴唇,过了会才用平静地声音说:“琪三,我是贤妃,是吗?” 承琪听了,愣了片刻,朝清瑶双膝跪下。石睦一见,也立即跪了下去。喜儿不知情况,见承琪跪了,她也跪。 姬无用听清瑶说自己是贤妃,自然也跟着跪。玉奴却撅着嘴依然站着。 清瑶不管他,只望着承琪:“承琪,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贤妃,你就要听我的。” 承琪垂着头咬牙不说话。她接着说:“我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他立时抬起头:“不可以的。” 她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讲道理?不懂你的苦心?”她哭着:“我的一辈子都被你安排好了,我只是想,自己安排自己一次。” 承琪闭了眼伏下身去,紧紧握着拳头击打着地面。他内心挣扎着,清瑶的突然出现让他乱了阵脚,让她再回莽山亦不可能,但跟着他,他如何放开手脚做事? 他突然明白顾加笑说带着喜儿不便,原来心有牵挂真的就会心乱如麻。 空气像是凝固了,承琪不动,大家都不敢动。清瑶讲完这话,便抹去脸上泪水,往墙边石砌的条凳上一坐,扭头不看他们。 过了许久,承琪直起身子,刚准备起身,却听得身后传来啸声,这是弓箭射出箭的声音。他立即俯低身子,箭贴着背飞过,钉在前面的供桌上。 紧接着,又是两声,承琪就地一滚,顺手将呆在一旁的喜儿拉倒,叫道:“趴下。”石睦已经扑了上来,护在他身上,姬无用也伏身趴下。 玉奴原是站着,见箭射来,一步冲到清瑶身边,将她拉过来躲到庙的最里面。 承琪不知外面情况,去拉石睦说:“先找地方躲起来。”但一拉之下石睦未动,他低头一看,却见石睦双目紧闭,一支箭正在他的心口,承琪不由叫道:“石睦。”他转头望向姬无用:“姬先生。” 姬无用爬到石睦身边一看,摇头道:“这箭有毒,在心口,没救了。” 承琪瞳孔骤然收缩,眉宇间满是怒火,他纵身往庙外冲去,玉奴和清瑶不禁惊呼:“承琪。”玉奴跟着也冲了出去,清瑶站了起来被姬无用一把按住道:“你不能出去。” 承琪刚出庙门,箭已到面前,他身子往后一仰躲过,迅速蹲身往旁边蹿去,已经发现射箭之人,藏在一棵树后,不断地举弓取箭往这边射来。 承琪将身子藏在一块石头后面,玉奴躲在香炉背后,冲他道:“我吸引他,你绕过去。” 承琪摇头:“他的目标是我,我吸引他,你过去。”说罢从石头后跳出来,对方的箭迅速射到,他转身移步闪开,玉奴已经快速朝那人冲去。 清瑶藏在门后,已经看清对面的人正是黄四海,她思考了一下站起身叫道:“黄兄。” 承琪见她出来,大惊,立即将身子挡在她面前,而黄四海也愣了一下停了手,只一瞬间,玉奴已到面前,举拳朝他打去。 黄四海用弓一格,玉奴身子一退又冲上前去,他只得再用弓打,承琪把清瑶往庙里一推:“姬先生拉住她。”说话间也往黄四海冲过去。 到了近前,黄四海无法再射箭,便抛了弓抽出刀来,朝承琪劈砍过去。玉奴见了将他一推,自己空手往刀抓去,承琪身形未稳,顺势倒下,脚往黄四海小腿踢去,黄四海一退,刀缩回去,玉奴抓了个空。 他的刀就势往下扎去,承琪在地上一滚,刀刺在地上却又挑起,追着他的身体过来。玉奴挥拳往黄四海的太阳穴砸去,他并没有躲闪,而是用头反撞向玉奴,玉奴的拳头和他的脑袋碰在一起,他的人被撞飞出去。 承琪从地上爬起,右手拔出脚踝处的匕首,弯腰划向黄四海的腿。他抬腿踢向承琪手腕,承琪翻腕闪过,黄四海的刀已在头顶。 玉奴倒在一边爬不起来,承琪眼见着躲不过去,不由闭了眼睛,只听着刀劈来的风声,他身子往后倒去,宁愿被扎死,也不能被劈了脑袋。 “铛”地一声,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刀没有砍到自己身上,承琪睁眼,看到顾加笑挥刀砍向黄四海,自己的身子被罗军拽着往后拖去。 罗军俯身看承琪并未受伤,也随即冲了过去,两人围打黄四海,那人武功着实厉害,一点不慌,似乎还能占了上风。 承琪起身去看玉奴,他的拳头肿了起来,疼得呲牙咧嘴,道:“若破了相,你得养我。” 见他还能说笑,承琪便不管他,只盯着顾加笑他们,寻找机会要去帮忙。 三人你来我往,刀刀相碰,顾加笑他们一时间没办法拿下那人,不由着急。黄四海目标是承琪,一击不中就想要退,但顾加笑和罗军死缠不放,他也暂时脱不了身,只得继续挥刀想把他们逼退,寻个机会逃走。 就在难解难分之时,突然从旁边斜斜地蹿出一人,速度极快,还没看清,他的刀已经到了黄四海的身前,他急忙去格,刀却又砍向了他的腹部,他再去格,顾加笑的刀从头上劈来,他身子急急地往后退去,但来人的刀始终在他身前。 承琪一看不由笑了,他负起双手一脸轻松地望着,玉奴也爬了起来望着,惊讶地道:“这人速度好快。” “薛彪,要活的。”承琪叫道。 薛彪点头,他的刀翻转,到了那人的脖子,黄四海身子退到树边抵上了树干,他听到承琪的话知道不会杀他,干脆将刀垂下,薛彪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顾加笑的刀则在他的腰间,罗军上前将他的刀夺下。 见三人制住他,承琪走了过去。 “你杀了我的随从。”他的声音冰冷。罗军惊道:“石睦死了?”他挥拳打在黄四海脸上,他哼了一声,鼻子里涌出鲜血。 “所以,你得死。”承琪的眼睛如他的声音一般,黄四海叹口气道:“没能杀得了你,回去也交不了差,死就死吧。” 姬无用和清瑶从庙里走了出来,清瑶道:“这个人,昨天在客栈打听你们。” 黄四海望着清瑶:“姚公子,你果然和他们是一起的。” 薛彪一见清瑶,立即狂跳:“你在这里,你在这里。”说着眼泪刷地下来了。 清瑶轻声道:“对不起。”承琪拍了拍薛彪的肩:“没事了。” “谁派你来的?”顾加笑问。 黄四海不说话,承琪道:“黑蝙蝠吧?” 他一愣:“你如何得知?” “擅使刀,又擅弓箭的,山东黄四海,我还是知道的。”承琪道,黑燕子给他的名单上有这个人。 黄四海上下打量着承琪:“黑蝙蝠提醒我说你阴险狡诈,我倒不觉得,只是今天时辰不对,折了。” 他瞥了一眼薛彪:“这位小兄弟功夫了得。”薛彪瞪他:“功夫不济,还怪时辰不对。” 承琪冷冷地说:“本来也是江湖上一条好汉,却是成了皇后的走狗,你死得不冤。” 黄四海道:“死就死,只是绿萝姑娘的仇却没法报了,得,下去和她说一声,我黄四海无用。” 承琪他们的脸色一变,承琪厉声道:“你说谁的仇?” “京城的绿萝姑娘,原本想干完这买卖,回去帮她报仇。” 承琪身体往后一退,沉声问道:“她怎么了?” “被歹人害了。”黄四海奇怪地望着他,“你认识?” “绿萝是公子的人。”顾加笑道,“谁害了他?” “不知,要回去查。”黄四海摇头。 承琪咬着嘴唇皱起眉,姬无用朝他背上一掌,他一口血喷了出来。姬无用道:“以后不能将血咽下,要吐出来。” 玉奴取出帕子替他擦嘴,承琪用手拨开,转手接了清瑶的帕子擦了。玉奴脸一沉,将手帕丢到地上转身进庙。 “我不杀你。”承琪思索了片刻对黄四海道:“你回京,查出害绿萝的歹人把他交给我。”他走上一步,胸脯起伏,微喘着气道:“我替绿萝谢你。” 说罢一挥手,薛彪和顾加笑收了刀,黄四海歪着脑袋扫了一眼众人,向承琪拱了拱道:“我欠你一条命。”说完捡起地上的刀调转身子快速跑开。 顾加笑道:“这厮的话未必当真,没收到管焱的信息呢。” 承琪摇头:“管焱现在不会说的。” 姬无用道:“药要凉了。” 大家回到庙内,石睦躺在地上,罗军见了蹲在他面前流了泪:“我平时和你吵,都是因为把你当兄弟,你别记恨我。” 顾加笑道:“别哭了,我们把他埋了。”喜儿靠近他,他伸手把她揽住,望望承琪,又望望清瑶,再看看薛彪,薛彪见承琪沉着脸不说话,他局促地站着,手脚没地方放。 承琪喝了药,叹气道:“把石睦埋了吧,做好记号,将来再接他回去。” 顾加笑点头,罗军和他一起抬起石睦,承琪对薛彪道:“你去帮忙。”他点头立即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清瑶这才走到他身边坐下,将手挽住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道:“皇后为何要杀你?” “她早就想杀我了。”他侧头望她:“没吓到你吧?” 她摇头,他又说:“你看,在我身边才是危险的。” 她闭上眼睛:“再危险,我也不走。” “清瑶,”他犹豫着:“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我不想要的,你偏偏给我。” 承琪将胳膊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她的头离了他的肩,微嗔着望着他。 他躲闪着她的目光,眼睛朝玉奴望去,眼里满是哀求。 玉奴白了他一眼,轻轻跺了下脚,走了过来。 “贤妃娘娘。”他冲清瑶一笑。她抬眼见他,漂亮的男人,虽然没有承琪身上的贵气,却另有一股妩媚,秋水般的眼睛总像是带着泪,盈盈地望着她。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从他的嘴里却说出了让她吃惊的话:“你知不知道,承琪他呀,不喜欢女人。”他笑着,突然调转头凑到承琪脸边,将唇紧紧地贴住了他的。 清瑶瞪大了眼睛,在一旁的喜儿和姬无用同样瞪大了眼睛。承琪想要推开他,手却被他死死按住。玉奴的身子挡在清瑶面前,不断地向承琪眨眼,承琪没法说话,只能用眼睛瞪着他。 玉奴松开他喘了口气,又对清瑶笑道:“你要的,他真的不能给你。” 清瑶的眼里滑出泪来,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对于承琪,她了解多少呢?这么多年来,她和他的感情,到底算是什么?只是自己的思念,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承琪仍是扭转头,他想让玉奴帮自己说话,没想到他整这么一出,该如何解释,又如何面对她? 顾加笑三人进来,见庙内气氛尴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顾加笑道:“村子里村民有空闲的屋子,可以去住。不过要分开。” 承琪点头:“行,今晚休息一下,明早早点走。”他站起来,对着喜儿说:“今晚辛苦喜儿照顾贤妃娘娘。”喜儿听了走到清瑶身边道:“娘娘,我叫喜儿,是顾侍卫的内人。” 清瑶含泪对她一笑,听得承琪道:“加笑,你保护她俩。”顾加笑点头。 “薛彪和我,玉奴和姬先生由罗军保护。”承琪话音刚落,玉奴道:“又胡扯了。”他瞟了一眼薛彪:“有新人啦?” 承琪拉下脸:“够了。” 薛彪二话不说,将刀举起来,一刀砍向供桌,桌子轰地倒下,被劈成了两半。 玉奴哼了一声道:“你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啊?” 承琪却只将眼光落到清瑶身上,他不敢对她笑,不敢对她生气,他怕她难过,更怕她对他有幻想。 虽然,这样的幻想他也一直都有。 第75章 征战地:神明 到了农舍,喜儿从包袱里取出干净的衣服递给清瑶。 “娘娘,把湿衣服换了吧。我的衣服你能穿。” 清瑶接过,她看了看喜儿,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着一双丹凤眼,小巧的鼻子,红扑扑的脸蛋,和当年的自己多像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承琪瘦了,自己也老了吧? 喜儿见清瑶望着自己并未换衣,便道:“如果娘娘不便,我先出去。” “别叫我娘娘。”清瑶小声道:“你叫我姐姐就成。我叫欧清瑶。” “可是刚才……” “刚才我是气承琪的。”清瑶将湿外套脱下,里面的衣服捂久了,早已干了。 “我家相公说了,公子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喜儿听清瑶如此说有点生气:“你为什么要气他啊?” 清瑶坐下,将头发散开,接过喜儿给她的巾子擦拭,她的目光显得有些迷茫:“我可能,真的不太了解他。” 喜儿道:“我跟公子没几天,但我相公跟了好多年了,他说公子做事都有他的道理,他是最聪明最贴心的人,什么事都自己扛。” 她瞟了一眼清瑶又收回眼光,盯着自己的脚道:“你是生气刚才那事吧?” “那个玉奴,他是什么人?”他身边的人,除了薛彪,清瑶一个都不认识,她想知道他的事,想走进他的世界里。 “他是个戏子,是张家人。”喜儿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从贵阳回来他就一直在,每天都粘着公子。”她抬头看着清瑶:“不过姐姐,公子和他不是那个样子,公子喜欢你。” 清瑶脸微微一红,道:“不是。” “他看你的眼神,就像相公看我的一样。我家相公说很喜欢我,所以,我想他也一定很喜欢你。”喜儿轻轻道:“可是,娘娘,不是皇上的女人才可以叫娘娘?” 清瑶原本微笑的表情立即变了,这是她最痛的地方,她被这个名称禁锢着,她的过去与未来都牢牢地绑在这个名称上。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即使千里迢迢来到承琪身边,她也永远是他的娘娘。 喜儿见她不断地流泪,惊恐地跪到地上:“喜儿不懂事乱说的,娘娘别生气。不,姐姐别生气。” 清瑶抬手抹了眼泪:“你说的对,娘娘是皇上的女人。”她咬住嘴唇,轻轻地从嗓子里吐出几个字:“但我爱他。” “她偷跑下来就是为了来找你。”薛彪一进屋子,就对着承琪说。“我没看好她,公子你怎么罚我都可以。” 承琪坐着没说话,今天的事发生地太突然,纵使他善于应变,一时也有点懵。 绿萝死了,石睦也死了,皇后的行动很快,应该是在修王他们刚入京她就派出杀手了。他对于杀手的到来并不吃惊,但绿萝却让他的心一阵阵地疼。她缎带下空洞的眼窝,关节粗大的手掌,瘦小的身子,他一想起,忍不住浮上了泪水。 薛彪的话让他把注意力转到清瑶身上。她一个人从莽山来寻他,不知道这一路上受了多少苦,又经历了什么危险。 她真的是,脾气一点没改。如果路上有什么岔子,他死都不安心的。 他想怪薛彪,但看着他一脸的内疚,又找不出什么话来骂他。 真的如玉奴所说,自从见了清瑶,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薛彪,你说,我该怎么做?”隔了许久,承琪才开了口,他仍是没有主意。 “公子,你就让她跟在你身边吧。只要不入宫,不见她哥哥,没有人知道她是谁。”薛彪道。 承琪微微蹙起眉头,黑黑的眸子盯着桌上的油灯,低声说道:“薛彪,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和她在一起。”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眼里露出痛苦:“但我是承琪啊。” “你是承琪怎么了?”薛彪叫道:“那齐王和皇后还……” “住嘴。”承琪喝道:“我岂能和承瑀一样?” 见他委屈地快哭了,便道:“别说了,我再想想。”停了一下,他道:“你回莽山,把庆临和先生、婆婆都接到京城吧。” 薛彪眨着眼睛问:“为何?” 承琪轻轻一笑,眉头舒展开,眼眸闪闪发亮,薛彪见了,顿时心头一松,在边关的时候,只要承琪有这样的表情,他一定就有了主意,他的二哥从来没有输过。 “总要去面对的。”承琪道,薛彪点头:“公子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安全带到。” 薛彪一早骑了马离开,未和别人打招呼,等清瑶起来问他人呢,承琪道:“我让他去接庆临了。” 清瑶一愣,承琪又道:“你不愿回去,他得和他娘在一起。回京后,你们也该进宫了。” “你不用总提醒我的身份。”清瑶撅了嘴。 承琪望着她嘟起的红唇,有了想咬上去的冲动,他硬生生把头别过去,暗骂一句混蛋,不敢再答话,急急地走开。 “今天起我们走官道,住驿站,每天往京城传消息,我要所有人都知道,琪三要入京了。”他对顾加笑说道。 “妙啊。大张旗鼓,杀手就不能动你了。”姬无用和玉奴走来,罗军在后面一手牵了两匹马。 “承琪,今晚要和你睡。”玉奴叫道:“你看我的黑眼圈,一晚上没睡好。” “我只是拉着他讲讲医术,他就不耐烦了。”姬无用道。 “哪里是这个啊,这老头子呼噜打了一晚上,根本没法睡。”玉奴捂着耳朵,眼睛往清瑶望去,见她拉着脸不说话,他笑了一下,从罗军手里牵过一匹马走到承琪身边:“我俩骑一匹。” 承琪伸手接过缰绳一跃上马道:“不缺马。”说完他双腿一夹,就往前驰去。 姬无用哈哈笑着,也上了马,纵马到承琪身边,问:“公子这几日服了我的汤药,感觉如何?” “姬先生医术高明,感觉好多了。” “清晨醒来是不是龙马精神?”姬无用嘿嘿一笑。 承琪瞬间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这几天醒来的确感觉到身体明显的变化,而且有了燥动,刚才对清瑶的冲动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姬先生治伤就行了。”承琪尬尬地道。 “这伤好了,身体自然好了。”姬无用笑道:“公子可曾听闻过我的名声?” 承琪摇头:“未曾听得。”他思索了一下道:“不过我倒知道一位神医姬伯泰,不知先生和他是否有渊源?”姬伯泰在父亲的名册上,曾是永林帝的御医。 “那是我的祖父。” “久仰久仰。”承琪拱手。 “琪三公子果然厉害,永林帝那么多御医,你居然知道祖父的名字。” “神医,自然会被人记得。”承琪笑道,“原来姬先生是姬神医的孙子,承琪真是幸运了。” 姬无用道:“这医生治病,医术固然是重要,但病人自己也是很关键的。”他加了一鞭,马往前蹿,承琪知道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并不跟上。 玉奴策马上来,马头与他的并排:“要不是你昨天那样求我,我才不帮你呢。结果呢,好心没好报。” “我让你帮我说话。”承琪没好气地说。 “我说了呀。”玉奴冷笑道:“不是要她心死吗?不来狠的怎么成?” 他垂了头:“算了。” 玉奴轻笑:“你的唇很软。” 承琪将腿一夹,远远地抛开玉奴,他笑着,又策马到了清瑶身边:“娘娘,没想到你也会骑马啊。” 清瑶没有答话,她不喜欢他,不是因为昨天的行为,而是本能地不喜欢。 人和人之间的感觉很微妙,有的一眼万年,有的相互憎恶。 玉奴见清瑶不理他,不由无趣。放慢了马的速度,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之后几天,他们连着赶路,顾加笑感觉到在承琪、玉奴和清瑶三人之间的微妙。承琪躲着清瑶,也疏离玉奴。玉奴总是去逗清瑶,清瑶冷冷地谁也不理。 娘娘的架子蛮大的。顾加笑暗想。 今夜赶不到驿站,他们只能在路上寻了个废弃的旧庙过夜。 姬无用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给承琪熬药,玉奴坐在边上望着,不肯搭手。 罗军出门不一会儿拎了一只山鸡回来,喜儿笑道:“罗军哥哥,你真棒。” “用泥裹了烤了吃。”罗军道,“我小时候经常抓山鸡烤着吃,可香呢。” “好呀。我帮你。”喜儿蹦过去,和罗军一起将山鸡用泥裹起来,鸡发出咕咕之声。 承琪望着他们弄鸡,清瑶望着他,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不敢去接触。 这些日子,他很少说话,每天一封往京城的信汇报着自己的行踪。京城收到,命令下来,每到一个驿站都会有人早早地做好准备,热情接待,倒也省去许多辛劳。 清瑶穿着男装,并不引人注意,驿站官员只围着承琪转,谁也没有在意她。 京城越来越近,进了京该怎么办?承琪心里始终没有主意。按理,她是要进宫的,但,一旦进宫,她就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了,辰妃和琴妃的结局很容易就发生在清瑶身上,如果不进宫,哪里又是安全的? 清瑶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轻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承琪没看她,只微微点头。 “皇上现在是不是只有庆临一个儿子?” “是。” “所以,庆临将来可能会是太子,甚至会当皇帝?” 承琪听了转过头来,目光和她相碰,凝神道:“是。” “所以,庆临当了皇帝,我就是太后。”清瑶压低声音。 承琪仍点头。 “我需要学一点本事。”清瑶的眼睛盯着他,眼里既是坚定,又带着一丝恳求。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片刻,他缓缓点头,道:“我再想想。” “来,吃鸡啦。”罗军将泥土中的鸡扒出来,一股香味冲了出来,大家不由都咽了口水。 罗军掰下一只鸡腿递给承琪,他接了,递给清瑶,清瑶拿了便吃,罗军看了又掰了另一只给承琪。 其余人伸手过去,不一会儿山鸡只剩了鸡架,姬无用见承琪吃完道:“喝药。”碗已经递了过去。 承琪接过喝了,转眼望着清瑶嘴角,伸手过去帮她擦去油渍,清瑶没动只望着他,他的姆指停在她的唇边,其余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微微仰起脸,双唇轻启,眼睛像蓄满了水的池子,水汪汪地望着他。 旁人一见,纷纷掉转头不看他们,只有玉奴瞪着眼睛却不说话。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猛地将她拉入怀中。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用力按着她的背。他的唇压了上来,滚烫而柔软。先是浅浅的噙住她的唇瓣,然后逐渐加重,她感觉到他抵开了她的牙齿,滑软而微凉。 她的身子发抖,听得他轻哼了一声,身子被他搂得更紧。她不由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着。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 他们紧紧贴着,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过了许久,承琪放开她,他的身子也在颤抖,凝视她片刻,他站起身走出古庙。 清瑶垂下头,什么都不用说了,无论接下来他怎样对她,在这一刻,她要的,已经足够了。 承琪抬头望着天空,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竭力冷静下来。 他怎么可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吻清瑶?可那一刻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为何会这样? 他爱她,但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将她放入了不可触碰的箱子里,他清楚她的身份,而这个身份,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 想起姬无用的话,他突然心中一凛,服了他的药,他身体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一旦他克制不住,和清瑶逾越了礼教的底线,承珞与他的关系会如何?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皇帝?如何信任朝廷? 他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玉奴走到他的身后停下,承琪知道是他,并不回头,玉奴道:“她很好吧?” 承琪应道:“很好。” 玉奴走上一步到他身边,侧头望他:“这件事情,你得堵住他们的嘴。” 他轻笑一下:“堵你的就成。” 玉奴凑过去:“来堵啊,用你的嘴。” 承琪将头扭向一边,道:“我问你,你半夜怎么找到姬无用的?” “那天你浑身冰冷,我就上街去找郎中。说真的,我可没有信心,黑咕隆冬的,店门都关着,上面招牌看不清,也看不出哪家是药铺。”玉奴回想着。 “在空荡荡的街上转,承琪,不得不说你命好。”玉奴拍了拍他的肩:“他家的店铺偏偏开了门,里面走出一个小厮到树下撒尿。我就上前去问这附近有没有郎中,他说我家主人就是有名的郎中。” “就这样?” “就这样啊。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他还真有两把刷子。”玉奴道:“我的回春丸把你的血都凝固在身体里,堵住心脉让你差点死了,他一来就把你给治好了。” 承琪听了不再说话,玉奴道:“你不会一晚上都不进去吧?” “等下,你离我近一点,别让我犯错。”他低声说。 玉奴听了眼睛一亮:“那到时候别怪我。” 承琪掉转身子回了庙,大家已经将被褥拿出来,各自找了地方铺好,顾加笑道:“今天我来守。” 喜儿望着承琪,用目光询问,不知她该把清瑶的被褥铺在哪里。 承琪只得说:“喜儿,照顾好娘娘。”喜儿点头,将自己的被褥靠在清瑶的边上。 玉奴将被褥铺好,躺在被窝里,他对承琪道:“替你捂热了,快点来。” 承琪暗自叹了口气,不看清瑶,躺了过去。玉奴一把搂住他,轻声说:“我不会放开你的,这样就安全了。” 闭着眼睛,承琪做了一个决定。 第76章 一书生:信物 几天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顾加笑不由松了口气,总算一路平安,没有再出状况。 刚到城门口,远远地望见高沐安站着往大路上望。承琪下了马,他立即上前道:“皇上让我来接公子。” 承琪问:“皇上可好?” 高沐安答道:“皇上在接见高丽使者,公子晚些入宫。”他停了一下,面露难色:“皇上好是好,就是有点反常。” “如何反常?” 高沐安沉吟道:“说不清楚。公子见了就知道。”他又道:“修王在你府里。” 承琪不再多说,带着人往府中而去。 管焱早在门口等候,一见承琪上前就跪下磕头,喃喃地还没有说话,承琪摆手道:“那事以后再说。” 顾加笑拉起他轻声说:“公子知道了。” 管焱拉着苦脸:“他是不是很生气啊?” 顾加笑还没有答话,只听承琪说道:“覃伯给大家安排住处,管焱带我去见修王。” 覃伯应着,招呼家丁奴仆将众人带到府里,各自安排。 修王住在平王载铭原来的房间里已经快一个月了,皇帝一直没有召见他,让他心慌。平王府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他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总比这无休止的煎熬要好。 儿子颍璜依然在会同馆被人羁押着,在馆内活动自由,却不准离开。父子两人见不到面,知道彼此都暂时安全,稍稍放心。 承琪进门,让载钊混沌的眼里有了光彩。承琪恭敬地给他行了礼,道:“三伯,身子可好?” 载钊有点慌,他不明白承琪为何是这种态度,他在修王府的所做所为让他至今不寒而栗。特别是他执剑砍杀的样子,的确要比他父亲载铭凶狠多了。 承琪见他表情惶恐,便笑道:“侄子刚从贵州回来,听说三伯住在平王府,定是要来问候的。” 修王在椅子上挪了挪身体,可以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迟疑了片刻,他说道:“你辛苦了,只是皇上一直不见我,不知何意?” 承琪坐在他对面,脸上挂着淡淡地笑,端详着修王,他的脸比之前更浮肿,眼袋和上眼皮肿得快要将眼睛挤没了。听管焱说,修王的脚更是严重,几乎不能行走,如厕洗澡都要人服侍。 “皇上不见三伯,是好事。等他火气消了,三伯就可以寿终正寝,家人也不必拖累。” “当真如此?”载钊不信。 “田至善与罗化成,可是在贵州就地问斩的。”承琪淡淡地说,“皇上盛怒之下,杀人不过一句话。” 载钊听了,身子不由往后靠了一下:“这种事,怎么会放过我?” “我知道,三伯除了将张锦华带进府以外,其他也没有做什么,而且还是受害者。”承琪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三伯之前身子不是这样,是服了丹药之后才这样的吧?” 载钊接过茶杯慢慢喝了,将杯子放下叹口气道:“原以为可以延年益寿,却不曾现在成这个样子。” “发现不对,为何不停了服药?” “刚开始服的时候,精力旺盛,可以几天不睡都没有问题,后来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离不开它了,不服浑身都痛。” “一路入京到现在,三伯不是没有服用吗?感觉如何?”承琪问。 “很难受,但能忍。”载钊道。 “那道士如今在何处?” 载钊摇头:“不知,他叫玄玄子,锦华说他来自东海仙岛,我就信了。”他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神仙?只怪我自己想要长生。” 承琪也叹了口气:“想长生的岂止你一个?”他低头想着,自己不是也想要活命,信了姬无用差点铸成大错。 别了修王,他到了清瑶房间。那曾是绿萝的屋子,一切都如她在的时候,墙上挂着琵琶,是管焱从满庭芳拿回来的,承琪进门望见,不由湿了眼睛。 清瑶顺着他的眼光望向墙上的琵琶,很多事情她不知道,他说与不说都没关系,她只想他将来是快乐的。虽然她知道他的快乐太难得了。 她走近他,轻轻道:“一定能给她报仇。” “是我害了她。”他哽咽道,忍了多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把头贴上他的背,手环住他的腰,透过衣衫,听着他的心跳声,她闭上眼睛,等待他逐渐平静。 “你先在这里住着,需要什么和仆人说,我等下入宫去见皇上,接下来如何,等我回来再说。”承琪抓着她的手,他不想放开,但仍是掰开她转身面对她。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他的眼里涌上复杂的情绪:“我现在不清楚状况,很多事需要梳理,你给我点时间。”他想了一下又道:“你暂时别出府,仍是穿男装,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 他轻轻地拥了她一下,便放开快步离去,她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才慢慢打量房间。 房间不大但布置精致,家具是花梨木的材质,博古架上放置着各种瓷器,墙上挂着字画,床头雕着百花图案,垂着丝绸的绣牡丹帷帐。 她卷起帷帐,被子整齐地叠着,褥子是淡粉色的。绿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清瑶想着,那天她听到顾加笑说“是公子的人”,公子的人,包含是几重意思?xbiQiku 现在,她甚至有些羡慕她了,她可以陪着他,住在他的家里,为他而死,让他流泪。 如果死能换得和他一起的日子,她愿意去死。她害怕他入宫带来她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皇帝真要召她入宫,她该怎么办?从此以后,他和她的见面,永远都是贤妃与公子的见面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可是我的眼泪却总为你而流。 承琪。她将玉佩握在手中,唤着他的名字。闭着眼睛,她回想着这几日的情景。 承琪不再喝姬无用的药。每次到了驿站,他都直接进房间,命人将药端进屋里,拿出来的是空碗,但他却是倒掉了。 清瑶是偶然才发现的,喜儿要给他送饭,清瑶接了:“我去送。” 她没有敲门直接进了屋,他正把药泼到窗外去,见她进来,两人都愣了。 “你怎么?”她叫着。 “嘘。”承琪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摇头道:“别作声。” “为什么不吃药?”把盘子放在桌上,她瞪他。 “我不吃总有我的道理。”他没法向她说明,总不能讲我吃了想和你那个。 清瑶把饭菜端出盘子,她有些生气:“你的伤怎么办?不是说药很有效吗?” 承琪盯着她说:“你在婆婆那里,有跟着婆婆学吗?” “学啊,婆婆说我都可以开馆了。” “你可不可以找个机会,帮我去看看姬无用给我用的什么药。” 清瑶面色变了:“你是说,他的药有问题?” “我不确定,但是……”他犹豫着,还是不想告诉她他的怀疑,反正看到药,她能明白。 第二天姬无用熬药的时候,清瑶坐在边上,他装药是不给人看的,一罐子炖在一起,大火过后,他抽了几块柴将火力减小。 清瑶往罐子里望,分辨出了几味药材,都是活血化瘀的,没看出什么问题。 “姬先生,你的药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你说,承琪的伤该怎么治?” 姬无用哈哈一笑:“看来贤妃娘娘懂点医术,不过,这药是同样的药,怎么用有讲究。” “愿闻其详。”清瑶笑眯眯地望着他。 姬无用润了下嗓子,轻咳一声:“娘娘,我告诉你啊,这承琪的伤是陈年老伤,多年亏血,体虚得很。我这几味药,看似普通,但我加了药引子,先恢复他体力,补足元气,再治他的伤,虽然费点力,却比那什么丸子有用的多。” 清瑶听了,似乎没什么问题,又问:“药引子是什么?” “这可是秘密。”他压低了声音,突然凑近她道:“要的是疗效。公子那日与娘娘亲热,就是效果。等哪天到了房中,你就更能感觉到了。”他哈哈笑着,清瑶涨红了脸,猛然明白了承琪的意思,他一定是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 她随即沉了脸道:“先生注意你的言辞。” 姬无用见她生气,便不再说话,只低头去挑炉子的火。 “看到几个药都是普通治伤药,他讲的方法,从原理上来讲,没什么问题。”清瑶对着承琪说,她不能把姬无用的话和他说。 “我想着……治伤要紧。”犹豫了一会,清瑶说。 承琪抬眼望着她,几天未喝,体内的燥动明显减少了,他更能确定是药的原因,但他不能确定姬无用是在治他,还是想通过药让自己犯错。 是自己多心了吗?处在阴谋中久了,什么人什么事总往坏处想。或许是要治好自己的伤就要如此? 望着清瑶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明白她已经知道了,迟疑了一下,他的眼里闪过坚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她感到他不断用力,甚至握疼了她。 “我一直在后悔,我做了最蠢的事。”他黑黑的眸子浮上雾气,声音颤抖:“那天夜里我听见了你的叫声,但我……”他的泪滴落下来,吸了口气,他继续说:“现在,不管我有多想和你在一起,我都不可以。这不是你和我的事,是朝廷和天下的事。” 他垂下眼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你的心我懂,我也希望你懂我的心,我一定要护你周全,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承琪。”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凭由泪水滚滚而出,她不去擦,只是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不要你为我受这么多苦。”她哭道。 “我愿意。”他抹着她的眼泪,自己的泪仍止不住地落。 清瑶坐在床上,摸着柔软的褥子,回想着承琪眼里的柔光,她整个人都在他的眼波里,浑身充满了暖意。 此刻,承琪并未去皇宫,而是先去了欧慎之的府里。 欧慎之早早听说承琪已经回京,他有太多的事要和承琪讲,但一见到他,他只讲了一句:“皇上有危险。” 拉着他进了书房,他从书架上取过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颗小小的药丸,褐色的,带点黄。 “这是什么?”承琪问。 “丹药。”欧慎之道:“皇上赏赐的。” 他见承琪眼里的疑惑,接着道:“过了年之后,皇上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道士,给皇上炼丹。皇上服了说提神醒脑,他不仅自己服,还经常将丹药赏给大臣。” 承琪大惊,问:“道士从何而来?” “勤王从山东带来。”欧慎之道。 “勤王?”承琪感到意外,勤王向来低调安份,难道也有野心? “具体情况不知,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丹药有问题。”欧慎之用手指将丹药取出,拿到承琪面前。 “这个是赏给我的,我没服。朝中很多官员都服了,他们都说精神很好。宫中太监说皇上经常几日不睡,依然精神饱满,他现在上朝,亢奋得很,说话都不带停的。” 欧慎之摇头:“这不正常。” “这丹药是什么东西做的,欧大人能查出来吗?” “不太容易。”欧慎之道,“但我闻了下,明显的硫磺味,还有雄黄。其他有什么,还真不好说。” 承琪将丹药拿到手里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的确。这如何可以服用?” “所以我说,皇上有危险。” “那道士在哪里炼丹?” “太极宫。” 原来高沐安刚才和自己说的,就是这件事。 他把丹药放回盒子,微蹙着眉:“我先入宫去见皇上,欧大人,你得想办法找到解毒的方法,光这硫磺就是巨毒,保不准里面还有其他毒药。” 欧慎之面露难色:“琪三,我的医术并不高明,这可难为我了。” 承琪盯着他道:“不一定要你自己解,但你得想办法,而且要快。” “好吧。”欧慎之很勉强,但他也知道,若不解了这毒,皇帝凶多吉少。 看时候不早,承琪急着往宫里去。 高丽使者已经离开,承珞回了寝宫,承琪刚踏进殿门,承珞就快步上前,还未等他下跪行礼,他一把抱住了承琪,嘴里叫道:“承琪,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朕了。” “皇上,我也想你。”承琪打量着承珞,他确是精神矍烁,双目放着精光。 只是,这精光,又不似常人一般。 “快点坐下,让朕好好看你。”承珞拉着他坐下,手紧握着他的手,上下仔细地端详着。 “比之前瘦了,但气色还好。”承珞道,“真是辛苦你了。” 承琪露齿一笑:“为皇上做事,辛苦都是开心的。” “你一点没变,仍是这么讨人喜欢。”承珞满脸笑容:“用过饭没有?” “未曾。” “来人,传膳。”承珞叫道,孟巍进殿道:“都准备好了,皇上和公子立即可以用膳。” 席间承珞果然精神百倍,嘴巴除了吃饭就是不停地讲话。承琪听他讲完如何召见高丽使者,接着讲在朝上如何和李则简杠,又如何治定国家政策。承琪听着都累,但承珞讲完,完全没有半丝倦意。 “皇上精神可真好。” “那是,对了,承琪,你回来得正好,我给你找了好药,朕已经服了快半年了,你看朕现在的精神,是不是和之前大为不同?”承珞面色泛起潮红,眼里更是浮上了血丝。 承琪见了暗叫不好,立即说道:“皇上果然精神多了,只是这药如何得来?” “你那十伯勤王,从海上仙岛给我请来的道士,现在在太极宫里专门给朕炼丹,明日我让人送你府上,你好生服用,一定能把伤给治好了。” 太监们撤去碗碟,承珞又道:“孟公公,将我的龙茶给承琪泡来。” 不一会儿,小太监捧来一壶茶,倒出一杯给承琪,承琪一看,白玉杯中的茶,色泽鲜红犹如玛瑙,隐隐之间还有莹光透出。 他问:“这是什么茶?” 承珞嘿嘿笑道:“你尝尝,可好喝。” 承琪不得已将茶喝了,入口倒是清冽,吞下之后口中生津,一扫刚才席间的油腻,他不由又喝了两杯。 承珞见他喝了几杯,不由高兴道:“如何?朕没有骗你吧?” 承琪点头道:“的确好喝。”话音未落,他感觉一阵晕眩,不由用手扶住额头,听得承珞道:“承琪,今晚别回府了,好好陪朕。” 他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明明承珞也喝了这茶,为何他没有事? 不仅没有事,他还走了过来,将承琪抱起放在榻上,同时身体压了上来,承琪听得他说:“朕太想你了,今晚,让朕好好疼你。” 第77章 访隐沦:诈死 神志清醒,却没有力气,承琪想推开承珞,感觉自己用了浑身的劲,却根本没有动到承珞一丝一毫。 他叫道:“来人。” 孟巍和几个太监进来,见此情形都呆了。 “把皇上拉开。”承琪道。 承珞抬起头怒道:“谁敢?想要朕打死你们吗?” 孟巍立即道:“奴才不敢。”他急急挥手,众人又都退了出去。 太监们在门前面面相觑,殿里传来承琪的叫声,回绕在空荡荡的寝宫里显得无助而凄惨。 有个太监道:“之前都不是真的,这回可真真的了。” 另一人道:“孟公公,不进去帮琪三公子?他可是会记仇的。” 孟巍道:“现在进去,皇上更记仇。”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要去禀告皇后?” “那还了得?不行。”孟巍道,指着一个小太监道:“赶紧去找高指挥使,现在只有他可以帮公子。” 高沐安进得殿内,见承珞压在承琪身上,他的长衫被撕开,下摆垂在床沿上,双手被承珞的一只手握住手腕,交叉在胸前。裤子被褪到胯下,撕裂了几个口子,承珞的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胯上,而头却在他的腰腹间不停地动着。 承琪见他进来,望向他,高沐安见他的眼睛全失了以往的镇定与深沉,满是无助与绝望,夹杂着痛苦,他张开嘴想说话,却是发出了一声呻吟。 高沐安上前搭住承珞的肩膀往后拉,居然没有拉动,他的身体像铅般沉重。他再次用力才将他拽开,但承珞依然往前倾去,想要重新趴到承琪身上。 “弄晕他。” 高沐安伸掌在承珞颈上一拍,他的身子慢慢软倒。 承琪拉过锦被盖在自己身上,不停地喘气,睫毛上满是泪水,他完全懵了,隔了会才回过神来。 孟巍几人进殿,见皇帝晕了,急道:“这如何是好?” “皇上以前也这样?”承琪声音颤抖着问。 “不是,之前是晚上不睡,但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孟巍回答道。 已经到了第二阶段了,修王也是如此。 “那茶有问题。”承琪望着桌上的茶,高沐安转头望去说:“皇上常喝。” “我喝了浑身无力,但皇上喝了却力气大得很。”承琪皱着眉:“为什么会这样?” 沉思了片刻,他道:“我要见那道士。” 孟巍为难地道:“这太极宫,除了皇上,谁也不能去。” 承琪哼了一声,目光冰冷地望向孟巍。 孟巍立即道:“奴才带路。” 抓过衣服一看,已经被撕破了。高沐安道:“快去平王府拿衣服来。”一个小太监立即出了殿。 承琪道:“高三爷留下,其他人在外面等候。” 等太监们出去,承琪道:“皇上中毒已深,要想办法解了。你找唐巴山先来看看。” 高沐安道:“太医呢?” “我一个都不信。这么久了,他们都干什么了?” 高沐安望了一眼承珞:“这什么毒药,居然可以让人这样?” “不知有多少大臣服了这药?李相有被赏赐吗?” “皇上赏过他,但看来他没有服用。” 承琪想起欧慎之,轻笑一声:“老狐狸”。 管焱跟随孟巍从殿外进来,手里拿着衣服,承琪接过,怒道:“裤子呢?” “还要裤子?”管焱一脸懵,“不是说拿衣服吗?” 孟巍见了道:“奴才有条新裤子不曾穿过,公子不嫌弃的话将就穿一下。” 承琪无奈点头,挥手让他们出去。管焱奇怪地望了望躺在一边的承珞,跟着高沐安走出殿去。 “公子是给皇上糟蹋了?” 高沐安瞪了他一眼:“那叫宠幸。” 管焱哭丧着脸:“宠幸?宠幸。惨罗。” 承琪摇晃着从殿里走出,身子发软,头发晕,但他的思维却很清晰。 事态远比他预想的严重,对方速度太快。承珞服了半年的药,为何没有人告知于他?陈子清在做什么?还是同样遭了暗算? “管焱你守在这里,三爷和我同去。” 已经有人将唐巴山喊来,他与管焱一起进殿护着承珞,孟巍在前面带路,高沐安一手扶着承琪紧紧跟在后面。 太极宫是太祖时建造的,原来叫承祥宫,在皇宫的西北角,永林皇帝对道教着迷,常在这里接见道士论道,改名为太极宫。载钧登基后这宫就长期空置,没想到承珞重新用了起来。 快到的时候,远远望去,大晚上的依然灯火通明,还没有进门,就闻见里面传出来的刺鼻味道。 辛辣夹杂着臭味,又隐隐地含着一丝甜意,想是这甜味是为了掩盖丹药的苦味特意加进去的。 承琪对高沐安道:“你在外面等着,我喊你你就进去把那道士砍了。” 孟巍一听连连摆手:“公子,砍不得啊,皇上知道了可要大发雷霆了。” 承琪冷冷地望着他:“你是要和他一起吗?” 孟巍吓得一哆嗦:“不敢不敢。”对于在宫里三十多年的他,早已学会了明哲保身。 踏入宫内,大殿中间一只巨大的太乙炉,分为两层,下层中有火燃烧,上层白烟升腾,刺鼻的味道就从此中散发出来。 炉前一个穿着道士服的人见承琪进来,不由瞪了眼问:“什么人,竟敢闯进太极宫?” “皇宫之中,我想到哪就到哪,你个外来的道士,这太极宫何曾是你的?”承琪冷冷地道。 道士上下打量着承琪,这个长身直立的年轻人,黑眸如漆,红唇似丹,面如冠玉,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额前垂下几络凌乱的发丝,他站着,不怒自威。 承琪也在打量这道士,白发白须,连眉毛都是白的,道服飘飘,的确有些仙风道骨,怪不得皇帝被他迷惑。 “想必定是琪三公子吧?”道士笑道:“皇上常提及你。” 承琪淡淡一笑:“道长的丹药好得很。”他的目光落到了殿旁的一排架子上,上面堆放着各种瓶子。他踱过去拿起一个,拔开瓶塞凑到鼻子底下闻。 道士道:“贫道炼丹几十年,所炼之丹能让人精力旺盛,延年益寿。皇上服了,效果显著。”他望着承琪的动作,道:“皇上说了,等公子回来,也给公子服用呢。” 承琪放下瓶子,拿起另一个,将里面的药丸倒在掌心,那丸子却是红色。 他问:“道长的丹药,还有不同?” “对。公子和皇上,肯定是不同的。” 承琪回头不解地问:“为何?”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服同样的丹药效果不同。公子服了可能精神百倍,但皇上服了可能就昏昏欲睡了。”道士眼里精光闪闪。 承琪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龙茶我喝了浑身无力,但皇上喝了却力大无穷。” 道士“哦”了一声:“公子已经喝过龙茶?” “正是,现在还没甚力气,如何是好?” “无妨,等过几个时辰就会恢复。龙茶不适合公子,我可以为你重新调配。” “长期服了,是不是就不能停?” “必须长期服效果更好啊。要想长生,怎么能不花点代价?” “这代价就是发狂吗?”承琪冷笑道。 道士将手中佛尘一挥:“那不是发狂,那是亢奋,精神好。”他瞥见承琪脖子上的吻痕,不由嘿嘿笑道:“公子被皇上宠幸的滋味如何?” 承琪面色阴沉:“你知道会这样?” “服了这丹药,体强身健,自然欲望强烈。” “第一阶段,精神振奋,感觉良好。第二阶段,思维混乱,不受控制。第三阶段,浑身浮肿,”承琪将掌中丹药丢在地上,用脚碾碎:“然后会死?”他漆黑的眸子盯着道士,眼底浮上一层寒气。 道士见了,缓缓道:“公子看样子是来寻事的。” “不错。”承琪抬起手臂将架子一层上的瓶子扫落,瓶子掉到地上,纷纷裂开,里面的药丸滚了出来。 道士面色突变,急忙俯身去捡。 “张海涛。”承琪叫。 “哎。”道士应声,突然抬头迷惑地四处瞧瞧,道:“公子,这里没有别人。” 承琪不答话,只含笑望着他,那笑似冰一样。 道士直起身子,叹道:“你都知道了?” “玄玄子,张海涛。你们动作很快啊。” 张海涛垂首不说话,承琪道:“告诉我解毒的方法,我可以不杀你。” 张海涛笑道:“横竖都是死,拉着皇帝陪我,不亏。” “死太便宜你了。”承琪冷冷地声音钻入他的耳朵:“在张家曾有人和我说,要让我生不如死,现在这句话用到你身上正合适。” “高三爷。”承琪叫道,高沐安进了殿,一扫殿内情况便已明白。承琪一使眼色,他的刀已经到了张海涛的脖子上。 张海涛闭了眼睛不动,高沐安一手搭在他左肩上,一用力,他不由一声惨叫,肩胛骨已然碎掉。 “你说,我留你另外的手脚。不说,也没有关系。”承琪的眼睛仍是望着架子,上面还有很多瓶子,他的目光从一个瓶子移到另一个瓶子,眼角的余光却在观察张海涛的表情。 张海涛疼得额头冒汗,但他的眼睛紧盯着承琪,承琪轻咳一声,高沐安举起刀往张海涛的左膝打去,他大叫着跪倒,仍是不说一字。 承琪不理他,伸手将架子上一只青釉色的玉瓶拿了下来,仔细端祥:“这釉色极好。”张海涛不由变了面色,瞳孔缩了起来,承琪一笑:“好瓶子,我要了。” 他朝高沐安一瞟,高沐安一刀柄下去,张海涛的另一个膝盖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道长,先救自己吧。”承琪弯腰道:“害我受辱,这就是你的下场。” 直起腰,他对高沐安说:“高指挥使,把他投入牢中,我让张锦华来见见他,一定很吃惊。” 张海涛突然狂叫起来:“琪三,承琪,你杀了我。” “我说了不杀你的,说话怎么不算话呢?”他转着手中的瓶子,“张锦华怎么处置你,我就管不着了。” 回到承珞那里,他已经醒了,欧慎之也在一旁,正与唐巴山说着话。 看到承琪进来,欧慎之问:“如何?”承琪将手中瓶子递给他:“欧大人看看这里面的东西。” 欧慎之接过,将瓶塞取下,从里面倒出数十颗泥丸样子的小药丸,唐巴山一见也凑了过来,两人仔细研究。 承琪坐到承珞身边,他眼睛已经不似刚才般吓人,表现也恢复了正常的神态。靠在榻上,他疑惑地望着承琪,道:“朕哪里错了?” 承琪伸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轻拍他的手掌道:“皇上,是奸人要害你,不是你的错。” “承琪,刚才朕伤害了你。”承珞眼里充满了愧疚。 承琪笑着摇头:“承琪是皇上的人,皇上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说着,他的眼里涌上泪水,绿萝浮上心头,他还没替她报仇。 兄弟俩人互相望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会承珞道:“今晚的事谁也不能传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承琪想了一下道:“有些事要传,有些事不能传。”见承珞疑惑的表情,他道:“现在还没有找到解药,我们还需要些时间。所以,要让他们知道皇上你中毒深了,就要把今天你和我的事传出去。皇上你得把所有赏赐过丹药的大臣都告诉我,这些人都需要给他们解毒。” “他们是谁?”承珞听了惊道。 “张家。”承琪沉声道。“但我现在还不能确定除了张家还有谁,我需要时间。” “可是你的名声……”承珞眼底闪过的是痛楚和怜爱。 承琪笑道:“我的名声比起皇上来算什么。”他凝眸盯着皇帝:“皇上,不服丹药会很难受,你得忍着。欧慎之会有办法的。” 这时听得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平王府来人,说修王不行了。” 承琪和承珞的眼神相碰,承琪道:“我请皇上允许颍璜、颍玳前去送修王。” 承珞点头道:“你自先回,朕马上着人去把他们俩人带来。朕的意思你替朕说了吧。” “好。”承琪匆匆出殿,东方已经露出霞光,但周围仍是黑暗一片。 清瑶在府里一直等承琪回来,但子时都过了,他没有回来,丑时过了,仍是没有回来。她不免担心起来,等到寅时的时候,她撑不住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突然听到屋外有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叫“快,快。” 她打开门往外望,只见府内仆人面色凝重,有人手里拿着孝服,有人拿着纸扎的人偶,清瑶慌了,问:“承琪呢?” “公子在后面修王屋里。”有人答道,清瑶听到承琪人在,顿时心头一松。转眼望见花园入口进来一群士兵,拥着两个中年人,都是眉头紧锁满脸悲戚之色。 承琪站在修王面前,他气若游思,但神志还清醒。 “三伯你再等等,颍璜和颍玳马上就来了。”正说着,俩人进屋,正是颍璜和颍玳。 见到躺在床上的修王,俩人叫道“父亲”跪了下去。修王见到他们,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用力睁着眼,将目光望向承琪。 承琪俯下身:“皇上不治你罪,颍璜继修王位。” 一颗眼泪从修王的眼里滑出,他用尽浑身的力气,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载钊谢皇上龙恩。” 说完,长嘶一声,气绝身亡。 颍璜和颍玳放声大哭,承琪望着修王发灰的面庞,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父亲的哥哥们只剩下勤王,他将玄玄子带进宫中,那道士从贵州修王府离开后,如何到了山东结识勤王?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划,修王只是个试验品,他们真正的目标是皇帝。 “我想知道,颍瑷在哪里?” 颍璜抹了眼泪,摇头说:“我进京参加新年宴会时他仍在家中。” 颍玳道:“我离家去张家古堡时,他仍在家中。” “也就是说,两位哥哥也不知他在哪里?” 俩人皆摇头。承琪道:“修王的葬礼我会安排,哥哥们放心。只一点,颍玳仍要回牢里,颍璜可以住在府里,这里也需要你。” 颍玳朝修王磕了三个头,起身走了出去,士兵上来将他押走。 承琪和颍璜出来,覃伯见了上前道:“小王爷、公子,修王的棺材已经送来了。” 承琪点头道:“这事你操办吧,颍璜哥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颍璜点头:“多谢琪三。” “我还有事,不陪你了。”承琪朝他作了揖,快步朝玉奴房里走去。 修王既死,张海涛已捉,有些事情,他必须和玉奴有个了断。 第78章 门前客:寻师 陆续到宫门参加早朝的官员,接到通知:“今日早朝取消。”大家满腹狐疑,交头接耳。 今年皇帝取消早朝还是头一遭。 兵部尚书萧子瞻不久前按皇帝命令调整了各路军营的千总、参将,这些手握兵权的人,都是军中的骨干,将他们或降或调,着实费了很大的周折。 好在,这事做成了。他暗自叫了声“好险”,如果再晚一些,一旦这帮人带兵杀往京城,虽然未必就能成功,但朝廷剿灭要费更大的功夫。他这兵部尚书的罪可不小。 这皇帝,怎么越来越有远见了? 事办的好,皇帝赏了他丹药。他问了欧慎之这丹药是否真如皇帝和其他官员说的那么好,最近皇帝赏赐很少给金银了,都是丹药,他看到了皇帝精神确是比之前好,但不知怎么地,总觉得哪里不对。 “萧大人,皇上赏的,自然是好的。”欧慎之道,他停顿了一下,四顾无人,接着道:“不过,不知萧大人服了是否适应。” 萧子瞻问:“此话怎讲?” “每个人体质不同,同样的药,未必就适合了。” “欧大人服了适应吗?” 欧慎之一笑:“李相服了似乎没什么反应。” 萧子瞻立即明白,李则简是没有服用的。他点点头,朝欧慎之道:“多谢欧大人。” 看来,熟识医术的欧慎之也未服用,那么,这丹药是有问题的。 今日皇上不早朝,定是出了什么状况。最近皇帝的状态,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谁都不讲,是因为讲了皇帝也听不进去。 他像是着了魔一般。 “听说了吗?”身旁的兵部侍郎尤修杰道:“昨夜琪三公子被皇上给……”他舔了舔嘴唇,脸上浮起了一丝淫荡的笑容:“这琪三刚回京去见皇上,就整这么一出。” 萧子瞻抬头往四周望去,宫门前的官员陆续离开,但仍有一些人站着不走,像是在等宫里的消息。 李则简身边围着几个人,工部尚书、侍郎,刑部尚书、户部尚书都在,但四处查看都没见到欧慎之。 想了一下,他慢慢地踱步过去,听到户部尚书张奎宁道:“李相,这皇上理智丧夫,像疯了一样,可如何是好?” 刑部尚书郭毖道:“我服了这丹药,感觉精神很好。” 工部侍郎庄阳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这丹药初服精神,越往后中毒越深。” 郭毖面色一变:“你说这是毒药?” 庄阳点头:“太医院的郁同方检查过丹药,说有硫磺、水银、朱砂,这些都是剧毒的东西。” “但中医治病用药,讲究相克相生,这些东西放在里面,其他药材应该能克制住的吧?”郭毖不甘心。 张奎宁见萧子瞻走来,便道:“萧大人,你服了丹药如何?皇上那次可是赏了你不少。” 萧子瞻望了一眼李则简,见他也在看自己,便向他行了个礼道:“李相。” 李则简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回答张奎宁的问题。 萧子瞻摸了摸肚子道:“按皇上吩咐,每日一颗,感觉甚好。” “我说吧,吃了挺好。”郭毖立即道。 庄阳道:“我是没机会得到赏赐,各位大人幸运。” 李则简微微一笑,朝宫门看了看:“看来今日只能回去了,琪三回京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郭毖恨恨道:“真是可恶,被他骗了这么久。” “他有软处,就在皇上。”李则简道,挥了挥手,众人散去,郭毖道:“李相,对庄阳的话你如何看?” 李则简瞟了一眼他,心想真是怕死,丹药有毒他自然知道,但皇帝发狂他倒预料不及。 孟巍早就将昨晚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了,琪三都那样子了,还护着皇帝,比当年的载铭有过之无不及啊。 但让郭毖不服丹药,在皇帝正式下令之前,他就是公开抗旨,这事,李则简在官场这么多年,他自然不会讲。 所以,轻轻一笑,他也转身离了宫门,朝相府走去。 这半路杀出来的道士,让他意识到有另一股力量的存在,这让他极不舒服。他可以控制皇帝,别人不可以,而且很明显,这些人是要皇帝的命,将来也同样会要了李韦和宗光的命,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他想先看看承琪怎么做。 敲开玉奴的房门,承琪看到他换了衣服,身上穿的是他送给的戏服,水色的,绣着小朵的芍药,金线镶边,腰里缠着绿色的绸缎,上面挂着五彩的锦囊。 玉奴冲他一笑,那笑里包含着失落、难过、愤恨,以及爱。 承琪踏进门去,寻思着怎么开口,玉奴道:“你不需要我了,是吗?” 他不让承琪答话,立即道:“有了姬先生,你不再需要回春丸,有了皇上,你也不需要我了。”他瞥了一眼承琪的脖子,继续道:“昨晚上,挺激烈啊。” 承琪反手将房门关上,说了句:“修王死了。”他盯着他,看着他的反应。 玉奴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之前杀错人了,又被你骗。反正都是死,没什么区别。” 承琪坐下来,环顾了一下房间说:“这是我大哥的房间,你可住的惯?” 玉奴撇嘴道:“你又不把你的房间给我,其他任何房间都一样。”他也坐下:“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是不需要我了吗?” 承琪抚了下脖子,问:“你有经验,这痕迹多久可以消掉?” 玉奴拉长了脸:“你是故意气我,是吗?” 承琪摇头:“不是,我是说,你们对修王做的事都是在获取经验,对吧?”他身子微微往前靠了靠,盯着他。 玉奴见他眼里有着红血丝,但眼神却是清亮,且冰冷。他最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每次当承琪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就知道他们又站成了对立面。 “皇上的毒发速度比修王快,是因为你们根据修王的反应对丹药做了调整,是吗?这盘棋下得真大啊。” 承琪凝神望着他:“玉奴,你现在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我还可以帮你。” 玉奴惨笑着摇头:“我说过,承琪,我们做不了朋友。” “我也说过,我们可以。” 玉奴站起身退开两步,望着承琪,眼睛渐渐地浮上了泪水:“你答应我让我唱戏的,算不算数?只有在唱戏的时候,我才感觉到那是我自己。” 承琪闭了眼,咬紧牙,半晌才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睁眼道:“我会满足你的。你还是不愿意说吗?” “你要我说什么?” “制造修王要起兵谋反的假相,把我引到贵州,你们才可以把张海涛安排到皇上身边。”他叹了口气:“真够处心积虑的,我以为我发现了你们的秘密,却不料全在你们的计划之中。” 他站起走近玉奴,玉奴往后退了几步,背顶到了墙上,他的眼睛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知道张海涛?” 承琪道:“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绕弯,昨晚上,我把他手脚都打断了。” 玉奴听了,怒气升腾,不由恨恨道:“事情总是坏在你这里。” “张家,久在西南,如何做得了这些?”承琪上前一步:“先是控制住修王,然后联络各地军营,让我父亲误以为修王有异动,引诱我去贵州,我离了皇上,张海涛趁机入宫,但是勤王向来安份,如何又听了他的话?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你们的计划都成不了。” 承琪伸手捏住了玉奴的下巴:“能做出这样周密计划的人,不仅脑子好,手段更了不得。他是谁?绝不会是张家人。” 玉奴被他捏得疼,但仍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捏碎下巴你就唱不了戏了。”承琪冷冰冰的声音,和他的手指一样。 “你是不是不喝姬先生的药了?”玉奴问:“手指太冰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 “承琪,你得活着才能和那个人斗啊。”玉奴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他松开手指:“那你告诉我。”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道士是张海涛的?”玉奴靠着墙,歪着头,一付没有商量的表情。 承琪点头,坐下来凝视着玉奴:“那天我头上磕了个包,但没有晕过去。我骗了你,发现了你床底下的秘密。” 玉奴咬住嘴唇:“你总是骗人。” “没办法。你不也在骗我?” 第79章 不辞远:接镖 玉奴的床下,有一条暗道通往秘室。 承琪倒地的时候,侧头发现了床下墙壁上透来的一丝光亮。他假装晕去,等玉奴下了床,他听到他钻入床底打开了墙上的机关。 外面有顾加笑他们把守,他要出去,只能通过这个暗道。 承琪等了会也爬到床下,用手摸索着墙和地上的青砖,墙上有块砖松动,一按,墙上出现了一个洞,他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 进了洞就可以直起身子,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有两丈余高,可并肩走两个人,甬道边的青砖墙上隔十来步就有一个台基,台基上放着油灯,此刻点得亮亮的。 承琪将靴子脱下提在手里,蹑手蹑脚地顺着甬道往前走。约莫行进了二三十米,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大大,你说他会相信我吗?”玉奴的声音。 承琪一怔,还有大大? “他抓了锦华,你刚才的表现,他会相信的。”一个苍老的男声。 承琪往前挪了挪,声音从甬道的尽头传来,黑漆漆的,应该是有转弯。他快速走上几步,声音听得更真切了。 “玉奴,你先缠着他,给海涛争取点时间。”老者道。 玉奴的声音:“承琪太聪明了,满肚子鬼点子。” 老者哼哼几声:“再聪明,也在神君的计划之中,你只要按计划行事就行。明天去神湖,如果他们还能回来,那就要跟着他上京了。” 承琪侧着耳朵仔细辨别着老者的声音,不是张家三个老头中的任何一个。 玉奴嗯了一声,缓缓道:“大大,我入京也进不了宫的。” “戏唱的好,自然能进宫。你不是关键,海涛才是。” “不会有意外吗?”玉奴的声音里透出担忧:“我觉得让他来贵州就是个错误。他知道得越多,就越麻烦。” “所以,要靠你了啊。玉奴,只要把琪三控制好了,皇帝那里好办。”老者嘿嘿笑着。 “他都快死了,还控制干嘛?我爹问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不能杀。”老者道,“神君的意思,他如果自己死了,与我们无关,我们杀他,不成。” “好吧。我想办法随他入京。我先回去了,省得他醒来不见我起疑。” 承琪一听,立即返身快速往回跑,刚钻出洞口,就听得后面脚步声近,他急忙将洞门掩上,爬上床闭了眼。 “但是,你们的谈话让我更加疑惑了。”承琪皱着眉。 “怪不得你主动带我来京城。”玉奴瞪了他一眼。 “神君就是你们背后的人?那个和你说话的老者,他又是哪个大大?”承琪的眉头皱得更紧,在眉心出现了一个川字。 “你能猜出道士是张海涛,我还是佩服你的。”玉奴离开墙走了过来,坐在他的对面:“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帮你搭个戏班子。”承琪道:“京城有好几个戏班子,你喜欢哪个就哪个,我买了你当老板,就叫玉家班好不好?” “承琪,你不要再对我好了,再好,我也给不了你什么。”玉奴叫道,眼泪却崩不住流了出来,他恨死眼前这个人了,明明是敌人,他却偏偏要和你做朋友。你把他当朋友了,他又处处骗你算计你。 “你告诉我,背后的这个神君是谁?”承琪放柔了声音,“玉奴,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知道他疯狂的样子,或许比修王更厉害。他是一国之君,登基快二十年,这个国家治理的如何,你不清楚吗?” 承琪的眼泪也滑了出来:“你们所谓的神君,若真的成功登了基,你能保证他比皇上做得更好?何况一旦皇上有事,这天下必定大乱,窥视皇位的,又何止你们神君一人?” 他伸手握住了玉奴的手:“百年前,我朝太祖和你们海陵张氏的战争,打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现在才安定了一百年,百姓们的生活刚刚有起色,你忍心让他们重新回到残酷的战争中吗?” “你爱唱戏,可打起仗来,你的戏唱给谁听?”他哽咽着,拉开衣襟,从脖子到胸脯都是承珞留下的印子,“我和你不同,我不会让皇上再有第二次。” 玉奴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承琪将衣服拉好,站起身:“你不肯说我也不逼你,你尽管去唱戏。”说完调转头往门口走。 “承琪。”玉奴叫道:“不是我不说,因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宫里的一位公公。” 他站在门口,手搭在门上,听了身子一震:“多谢!”顿了一下又问:“和你谈话的大大,会是张老大吗?” 玉奴叹了口气:“你又怎么知道?” “假死这种事,我擅长。”承琪拉开门出去,外面人声鼎沸,管焱跑过来道:“公子,皇上派人来了,在前厅呢。” 承琪到了前厅一看,来人是陈子清,承琪拉了脸,皇上服药半年,他居然没有提及一字。 陈子清见承琪脸色,笑道:“别生我的气,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他摸了一下额头:“我真是笨,皇上让我拟旨褒奖田至善,我还和他杠。” 承琪问:“你服过丹药没有?” “没。”陈子清摇头道:“这丹药,皇上也不乱赏的,得他心情好而且有功劳才行。” “赏了多少人?” “据我所知,李相、欧大人、郭大人、萧大人几个都赏过,还有一个是户部侍郎关文柏,有没有遗漏还得核实一下。” 承琪点头:“皇上让你来是为了修王的事吧?” “是呢,修王的丧事要辛苦公子了。”陈子清道,靠近了承琪:“皇上今日取消了早朝,昨晚的事传得满天飞了。” “皇后那里什么反应?” “一早就到了皇上那里,又哭又叫的,皇上真有事,她倒也担心。” 承琪微笑了一下道:“夫妻情深是好事。”略一凝神,他问:“魏晨是什么表情?” 陈子清一愣:“魏公公?我倒没留意,如何?” “没事,我只是想知道大家的反应,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吧。” 陈子清点头:“那是,欧慎之正在想办法,只是这丹药里有水银,很难去除。” 承琪闭了下眼,一晚上没睡,他现在头痛得要命,那龙茶的劲还没有完全退去,他只想倒下好好睡一觉。 但是,他猛地睁眼:“我的婢女绿萝的案子,陈学士可知是刑部在查还是大理寺在查?” “不仅绿萝死了,兰牡丹也死了,皇上让刑部查,但听说大理寺陈兴也在查。” 第80章 妒杀人:错付 看着陈兴铺在桌上的画像,承琪闭起眼睛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如陈兴所说,是很面熟,他一定见过,但是在哪里?满庭芳还是其他地方? 陈兴望着承琪道:“公子,兰牡丹是中毒而死,绿萝是被扭了脖子,我认为杀绿萝是临时起意,定是绿萝发现了那人什么秘密。而兰牡丹无疑是被灭了口。” 承琪没回他,仍是皱着眉思索。他快要抓到那人了,他的脸逐渐清晰起来,周围似乎有了嘈杂声,众人的叫喊声,马的嘶鸣声,那人不在满庭芳,而是…… 他猛地睁了眼,对陈兴道:“马场。” 陈兴伸手握住了剑柄:“我立即去。” “等下,我让顾加笑和你一起去。” 听了这句话,陈兴脸有不悦:“公子不信任我?” 承琪摇头道:“不是,那人可能功夫不弱,你一个人去危险。”他想了一下,道:“如果查到了,先别抓。” “为何?抓了这厮才成。” “得知道他是谁的人。”承琪叫着顾加笑的名字,他从门外进来:“你和陈司直去一趟马场,注意安全。” 两人离去,承琪又把管焱叫了进来。 管焱一见他,立即跪了下去:“公子,我有罪。” 承琪摆手道:“有罪的是害她的人。你起来,我有话和你说。” 管焱听了站起身来,垂手立在一旁。他宁愿承琪骂他或者打他一顿,自从得知父亲是黑蝙蝠后,他总怕承琪生分他,特别是绿萝的死,让他惴惴不安。 他站着,看承琪低头写字不说话,他更慌张了,涨红着脸,总盼着公子回来,可他回来了,怎么那么陌生了? 昨天他们一群人一到府,管焱望着多出来的几个人不知所措。 顾加笑居然带着娘子回来。 两个俊秀的男人,一高一矮,但望向公子的眼神里却都是柔情。 还有一个中年人,虽然长得有些猥琐的样子,但眼睛炯炯有神,而且两手的十指修长,手掌特厚,感觉像是练了铁砂掌,走过他身边,一股药草味。 另外还有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跟在公子身边形影不离,比顾加笑还顾加笑。 这些人承琪都没有做介绍,只是让覃伯安排他们住处。 这大半年的时间,公子的身边多了这么多人,还需要他管焱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抽泣起来,承琪闻声抬头诧异地问:“怎么了?” “公子,你是不是不需要我了?”他忍不住问。 承琪奇怪地望着他:“为什么这么说?”他一笑:“倒是,有些事还真不需要你做了。” 管焱一听,咧嘴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承琪不由站了起来,走近他轻拍他的肩。 “我只是觉得,你身边多了那么多人,你不要我了。”管焱抽抽嗒嗒。 承琪笑了:“胡说什么呢。我有事要你去做,快别哭了。” “做什么?” “你去找皇后宫里的小昭,我想知道魏晨每天的行动。”管焱应了一声,欲言又止。 承琪见他疑惑,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行动?” 管焱点头:“公子肯定有你的道理。” “是,只是现在很难和你说清楚,你只关照好小昭,不要让魏晨发现,只要把每天的行踪告诉我们就行。特别是……”他想了一下道:“特别是出宫和谁接触。” “好。”管焱道:“我马上就去。只是公子,那几个人到底是敌是友啊?” “亦敌亦友。”他笑道,“你别管他们,只让他们有吃有喝就行。”管焱点点头,抹了抹眼泪离去。 他重坐回桌前,拿起笔继续写了会,停下笔,将纸抓起来揉成团,如果玉奴说的是真的,宫里的公公是张家背后的人,那会是哪个? 熟知皇帝和自己的人,宫里的公公倒是比较可能,不仅掌握皇帝的日常起居,而且也对皇上的身边人有所了解。 能做出如此周密计划的,定不会是普通的小太监,了解修王和平王、勤王脾气禀性的,这人应该在先帝时就在宫内了。 宫里有多少个先帝时的老太监?魏晨是一个,伟公公是一个,孟巍也是一个。 他接触的太监不多,只对皇帝宫里的熟悉,所以,要彻查他必须去趟内务府。 欧慎之那里还没有信息,他抓了张海涛之后,欧慎之和唐巴山去了太极宫,制丹药的原料都知道了,只是要解毒,方法仍未找到。瓶里的药丸是否就是解药? 找到神君重要,给皇上解毒更重要。 他手搓揉着纸团,虽然着急,但仍需等待。 承琪想睡个觉,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才发现早已过了午时,从昨夜到现在,只吃了一顿,后堂修王的灵堂布置得应该差不多了,他还得出去看一看。 走到灵堂,颍璜已经穿了孝服,额上绑了白色带子,正坐在修王的棺材前,接受着前来吊唁的人的问候。 看到承琪过来,他站了起来。承琪冲他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修王是要回贵州安葬吗?” 第81章 不醉人:诗会 欧慎之匆匆进了承琪书房,他刚倒在软榻上想要眯会,看到欧慎之进来,立即坐起道:“欧大人,怎么样?” 欧慎之从袖中取出小瓶子道:“公子给我们的药丸已经查验过了,是有一些解除毒性的成份,但疗效如何我却不敢保证。能给皇上服用吗?” “陈子清说皇上赏过李则简、郭毖、萧子瞻、关文柏,还有你。但你没有服用,李老头也不吃,那几个都吃了吗?” “萧子瞻来问过我,这人聪明,估计也没有服用,但郭毖肯定吃了。”欧慎之道。 承琪摇了摇头道:“不能给他服用,他吃了,动静太大,让关文柏试吧。” 欧慎之望着他:“万一仍是毒药呢?” 承琪抬眼盯着欧慎之,嘴角浮上一丝笑,他觉得头皮一麻,自己怎么傻乎乎地问出这种话,不由轻声咳了下,道:“我知道了。” “你们另有解毒的方法吗?” “唐巴山在研究,但有一点,水银进了身体,是去除不了的。”欧慎之叹口气,摇头道:“不知有多少在皇上身体里。” 承琪低头沉思着:“我这里有一个人,他的祖父是永林皇帝的御医,但这个人我现在还拿不准,你给我点时间,我明天给你答复。你们那边先做起来。今天就让关文柏吃。” 欧慎之点头:“让我先走了。” 承琪望着他的背影,忍住了要告诉他清瑶在这里的冲动。 不一会儿,顾加笑和陈兴回来了,一进门就说:“查到了。” “说。” “那人叫成天,李相的马夫。”陈兴道。 承琪冷笑道:“果然。” 陈兴道:“我回大理寺,申请去抓。” “去相府抓人吗?”承琪盯着他问。 “杀人偿命,为何抓不得?” 承琪摇头:“单凭一张画像,怎么就能到相府抓人?” 顾加笑急道:“那怎么办?绿萝不能白死。” 承琪沉着声冷冷说道:“谁说绿萝白死?”他转眼望向陈兴:“陈司直,你是追踪高手,请你帮我在京城找一个人,山东来的,叫黄四海,他使一把长刀,这把刀刀柄很长,约有一尺五寸,刀刃约有五尺,很好认。” 陈兴道:“找到了如何?” “把成天的信息告诉他,和他说是这个人杀了绿萝。” 顾加笑明白了承琪的用意,笑道:“这招可以用。” 陈兴拱手道:“那我先去了,找到了再来告知。” 顾加笑见他走了,对承琪说道:“相府的马夫,如果真是他杀了绿萝,那李相脱不了干系,为何不让大理寺去他府上?” 承琪没有回话,只望着墙角花架旁的一只圆凳,那是绿萝每次到书房给他弹曲时坐的。顾加笑亦望了一眼,深深呼了口气,也不说话。 “去帮我请姬先生吧。”许久,承琪才开口。 看到承琪的脸色,姬无用快步上前,声音变得尖厉而急促:“你是多久没吃药了?” 承琪身子退后,笑道:“神医,现在才发现吗?” “为何不吃?你是不相信我?” 承琪望着他铁青的脸道:“姬先生的药是好的,但我不能再吃了。” 姬无用哼哼两声,道:“我知道你因为身体有了变化,不敢吃了。”他仰起头:“你之前遇到的都是庸医,连太医院的御医们也没有办法吧?” “但是,我的药让你恢复了活力。”他把头凑了过来,身子成了斜角:“你居然放着正常不要,却把不正常当正常。” 他长叹一声:“都说琪三公子聪明过人,的确,聪明过人啊。” 承琪凝视着他:“我的确怀疑过先生,我让人查了一下你,目前没有什么问题。你的药我不懂,但有一点我懂,如果我犯了错,还不如死了。” “一个男人,这是正常的,好不好?”姬无用提高了声音:“你是王府公子,你想要,多少女人投怀送抱,这哪叫犯错?” 承琪轻笑道:“怎么可以让不喜欢的人碰我?” 姬无用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承琪:“你……你简直是……”他摇了摇头:“罢了,你自作死,我也管不了你。” 他直起身子,拱手道:“姬无用告辞。” “等下,姬先生。”承琪叫道:“你的先祖父是皇上御医,你医术高明,却为何不入宫?” 他道:“祖父是状元,孙子也未必是状元啊。我没有机会。” “现在有一个,先生愿不愿意?” 姬无用的眉毛挑了起来,搓了搓手掌:“真的?” 承琪道:“明天,你跟我进宫见皇上,你给皇上露一手,如何?” 姬无用哈哈笑道:“琪三,我治不好你,怎么向皇上交待?” “众人皆知我的伤是治不了的,你不用向皇上交待,你只要好好给皇上看病就成。” 他低下头想了想:“我给你调药,除此以外,每天我给你运功。”说罢,他将手按在承琪胸口,承琪隔着衣服能感觉到他手掌传来的热量,他冰冷的身体立即感觉到暖暖的,很舒服。 “先生,这样对你是否有伤害?” “无妨。”姬无用道:“你赶紧睡一会,两天一夜没睡了吧?” 承琪点头,身体暖洋洋的,睡意立即涌了上来。 躺到软榻上,他闭起眼睛,不知姬无用何时离开,似乎没隔多久,他听到有人进来,这脚步声一听就是黑燕子。 他轻叹口气睁开眼,果然,黑燕子双眼放光地站在他面前。 “你回来了,我要来问你讨债了。”她笑道。 他点头:“我答应的,说话算数。” “好。”她腿一抬,身子就坐到了他腿上,同时双手解开衣服,迅速地脱的只剩肚兜,然后伏身趴在他身上,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承琪不动,他答应过她,做什么都可以,当然也包含做这事。早晚都要来,她仍是不放过他。他心中暗暗叹气,说:“你这样子,怎么像抱着一匹马?” 黑燕子呸了一声:“抱着不行啊?我今晚就这样抱着你睡觉。” “就这样睡?” “就这样睡。”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紧靠着他的下巴,闭起了眼睛。 “好啊,那我睡了。”承琪睁不开眼,黑燕子将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背,随便她吧,他一点都不想动,似乎黑燕子还在说着什么,但他迷糊过去,完全听不清她的话。 黑燕子把头埋着,喃喃地道:“就这样,我不做你的妻子,不做你的婢女,我只想做你的红颜知己。承琪,你个臭混蛋。” 她听不到承琪的回答,只有她熟悉的呼吸声。她贴着他,也逐渐迷糊起来。 迷糊间,她听到了门被推开,然后是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直起身子回头望去,她顿时满脸惊愕。 第82章 杨花落:殒命 百官们再一次接到了皇帝取消早朝的通知,所有奏折先送到太尉府,由太尉仇得海先替皇帝批了,拿不准的上传给宰相李则简。 百官们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皇帝,但私下都纷纷交流,这皇帝看来情况不妙。 范波在大理寺坐着,从宫里得来的信息不知真假,皇上服丹药中毒这事肯定千真万确,虽然承琪还未来找自己,却总是大理寺逃不掉的活。 他叫来少卿黄立标,问道:“这事你有何想法?” 黄立标沉思着,没有马上答话,望着满脸愁容的范波,他吃不准上司的心思,过了片刻道:“这丹药是宫内道士制的,这道士听说是勤王引见给皇上的,这个……大理寺难道要去山东查勤王?” “修王刚死,在平王府设灵呢,我才从平王府回来。听说也是服了丹药。”范波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这皇帝有什么好当的?这么多人想要做皇帝。”黄立标摇摇头叹了口气。 范波望着他道:“你不想做,但有人想做。现在琪三还没有来找我们,保不准等下圣旨就到了。” “如果有圣旨去查勤王,那也只能去。”黄立标道:“这先帝的几个弟兄,现在只剩勤王了,如果他再有事,也真是让百官看笑话了。”他顿了一下又道:“全是自家人内讧。” 范波晃着脑袋:“先提前做好准备吧,才太平了半年多,又来事了。” “要方省直去办吗?” “还是让陈兴去吧。这件事若办好了,可以给他升个职了,毕竟他赌也戒了。” 黄立标点头:“行,这个人办事我放心。希望皇上的毒能早点解除。” 姬无用一早随承琪进了宫,他第一次进皇宫,不免有些惴惴,想着祖父当年出入皇宫如自己家一样,就无比地自豪。 父亲早逝,没有机会继承祖父的一身本事。幸好祖父留了一本医书,他在家自我琢磨,不断试验,终于将祖父的本事学了,关键他还练了铁砂掌,与医术结合,独创了铁掌疗法。 之前治一些小病很见效果,这次他想用在承琪身上,他不肯服他的汤药,只能改变方法,用铁掌的力量去修补他内脏的伤口,如果有效能救了琪三公子,他必定名扬天下。 像祖父一样进入太医院,是他一辈子的梦想,只是窝在家乡这样的小地方,哪有机会?如今上天让他遇到了承琪,从承琪的伤,他看出他的周围没有良医,他感觉到人生的新篇章就此开启。 跟在承琪身后,他望着他的背影,挺拔俊秀,但只有他看出承琪在不经意地时候,身子会微微往前倾,那是他胸口疼痛的反应,之前给他用药有所好转,他疏忽了观察,等昨天发现他的伤无疑又重了。 这个人真是天底下少有的人。他不懂他在坚持什么,男女之事比起性命,孰重孰轻,傻子都知道,他琪三是公认的聪明之人,却宁可不要性命,也不亲近其他女人。 对,他不要其他女人,他想要亲近的是那个叫清瑶的女人,但她是贤妃。姬无用轻笑一声,琪三啊,任你聪明绝顶,也逃不过这人间的情爱,只可惜,你爱错了人。 他边走边想,皇帝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琪三放弃爱情去为他拼命。 等他踏入皇帝寝宫见到承珞时,他不免有些失望。从外表来看,皇上的颜值自比不上承琪,但也是端正清秀的,只是他的精神竟然比承琪还差,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而眼睛却闪着异样的精光,这精光不是精神的眼神,而是狂躁疯癫的表现。 他不由心头一沉,如此看来,皇上的病比承琪的更严重,如若不及时救治,必会发疯而死。 谁这么狠毒? 承琪瞥见他的神情,目光一凛,向他望来,姬无用微微点头,表示他可以试试。 “皇上,这位姬无用先生,先祖父曾是永林皇帝的御医姬伯泰,他医术高明,我的伤经他治疗已经好很多。”承琪向承珞介绍姬无用,承珞朝他望了一眼,吃力地颔首。 姬无用跪在地上磕了头,起身上前仔细地望着承珞的脸,然后低声道:“皇上,得罪。” 言毕,将手按在承珞胸口,转而把脉,又请承珞伸了舌,最后他将手按在了承珞的头上。 承琪面色一变,但忍住了不发怒,虽然大不敬,但现在承珞是个病人,得听医生的。 做完这一切,姬无用退了下来,承琪问:“如何?” “公子借一步说话。”他向承琪示意。 承琪望了承珞一眼,他昏昏沉沉,便向姬无用使个眼色,两人走出殿站在廊下。 “公子,你要听实话吗?”姬无用盯着承琪,如果他只想听好听的话,他就立即告辞,比起太医来,他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但说无妨。”承琪听了他的话,顿时凉了心。 姬无用开口道:“皇上这身子,中毒已深。不是不可解,但解毒之药物却是难找。” “只要有办法,再难找的药物我也会找到的。”承琪沉声道。 “需将毒排出体外,但泻毒的同时也要补气,避免泄后体虚不耐,有些药常见可得,但我想到的一种方法,需要两味特殊的药,中原不产,只在西域天山。” 承琪听了目光凛然望向姬无用:“你尽管将方子开好,需要什么我差人去寻。别说在西域,就算在天上,我承琪也会取了来。” “这方法也只有十之三四的机会。” “一分机会也要试。”承琪咬着牙道:“姬先生尽管放手治。” 姬无用望着皇宫内层层的殿宇,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他用缓慢的语气说道:“我需要一间屋子,几个助手。” “太极宫给你用,人,我立即安排。”承琪挥手叫来孟巍,耳语几句,孟巍点头,带着姬无用离开。承琪返身入了殿。 承珞斜靠在榻上,闭着眼。他心里一万个后悔,但现在为时已晚。最初就是想给承琪找药,但勤王带来的道士说的话让他心动。 “皇上,这丹药并非只有伤者才能服,常人服了亦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皇上,你是真龙天子,服用之后,江山永固。” 承珞听得眼睛发亮,望着精神矍烁的勤王,他心动了:在承琪回来之前,我先试一试,若有效再给他服用,我们兄弟两人都可以长命百岁,一直在一起,岂不是人间乐事? 一吃就停不下来,不仅仅是精神好,更是感觉思维敏锐、行事果断。这是承珞一直想要的,他永远记得父亲的话,他的智慧与手段不及承琪,做皇帝这么多年,承琪再怎么帮他,在他的心底深处是有担忧的。 他不怀疑承琪的忠心,但人会不会变?他年轻、聪明、有才干,说承珞不担心也是假的。 这些日子他得到了从不曾有过的愉悦,头脑灵光了,真的是万事不难了。 只是,这么好的丹药怎么会是毒药呢?前夜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看到承琪软软地倒下,他体内涌起的欲火完全烧昏了他。 哎,这事传出去,颜面尽失,但背后的黑手是谁?修王亦死,到底是谁要害他,手段比皇后更毒辣。 “皇上,我想要几个人,同时,请允许我去内务府查档。”承琪见他睁了眼,跪下磕头道。 “都许。”他望着承琪,突然间羡慕起他了。做为皇帝的自己,走到哪里总有一大帮人跟着,反而承琪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可以做更多的事,结交更多的人,看更多的风景。 “承琪,让庆临入京吧。朕万一不治,他将继承大统。”他思索着,这是一件大事。 承琪起身道:“庆临入京可以,但他还太小。皇上,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承珞红了眼眶,他心情复杂地望着承琪,沉思着道:“你说的对,他的确太小了。承琪,朕若不治,你来做皇帝。” 承琪瞪了眼睛:“皇上,你是要承琪立即死在你面前吗?” “朕说的是真心话。” “我说的也是。”承琪道:“江山社稷开不得玩笑,皇上,你若再提一句,就只能见我的尸身了。” 承珞闭了嘴,他们两个,唯一相像的就是倔脾气,他知道承琪真做得出来。 可是皇位继承问题,他不得不提前去做考虑了。 第83章 明镜中:会审 回到王府,承琪决定将承珞的事告诉清瑶,敲着她的房门,他唤她的名字。 开门的却是黑燕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黑燕子哈哈笑着,承琪目光向屋内望去,只见清瑶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他稍稍放心,抬步进屋。 “正说到你。”清瑶起身迎他,他坐了下来,用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 看到他的房间始终有人进出,清瑶便往花园里去,如薛彪所说,园子里种了好些蔷薇,开得正艳。她在花丛边的假山石上坐下,回想着和他以往的见面,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见承琪的书房有亮光,她便往厨房拿了些水果给他送去。 一进门,见到一女子趴在承琪身上,上半身几乎赤裸,而他的一只手搭在她光洁的背上。 看不到他的脸,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手里的盘子拿捏不住,掉落在地。 女子直起身子转向她,满眼惊讶。她在这一瞬,见到他闭着眼睛似在熟睡。 女子抬腿从他身上跨下,眼神里全是挑衅:“你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不敲门就进来?” 清瑶颤声问:“你是谁?” “我谁你都不认识?你是王府新来的家丁吗?”清瑶仍穿着男装,她按住心头的激动问:“公子怎么了?” “怎么了?”女子笑道:“完事之后睡觉你没见过吗?” 清瑶用力摇头:“不是的,他怎么可能和你?” 那女子的脸色变了:“你是不是想死?” 清瑶轻笑一声:“你若杀了我,他会让你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道:“你俩真是……”转头望了一眼承琪,她抓过衣服穿上:“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于是在清瑶房里,黑燕子将她当年如何追杀清瑶,如何进入王府,如何救饷银、去陕西,以及回京报信的事一一告诉了清瑶。 原来,这么多年发生了好多事,不仅仅是她,连皇上都那么危险。 眼前的这个女人,和他并肩作战过,而且,一直在守护他。 她为此深深感激。 对黑燕子,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妒忌,反而很喜欢她身上的那份纯真与直率。在哥哥的府里,她也是这个样子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但如今,她举手投足,开口说话,都得考虑自己的身份,她多么想和黑燕子一样,做一个简单的人。 承琪听完对黑燕子招手:“如此甚好,省得我再和你单说,今天起你保护她。” 黑燕子叫道:“你看,一回来就给我提要求。” “你不做,我另外有人做的。” “还有谁可以做?还有谁比我更合适?”黑燕子双手叉腰:“昨天还欠我半晚上呢。” 承琪不答话,只望着她笑,她指着他,对清瑶说:“喏,看到没?他求人做事就这个欠揍的表情。” 清瑶也笑,不说话。 “好吧好吧,你们俩个,我黑燕子甘拜下风。”她双手抱拳在胸,朝他们各自拱了拱手。 “不会白让你做事的。”承琪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起身使了一个眼色,先走出了房间。 黑燕子朝清瑶吐了下舌头,跟了出去,晃着脑袋问:“什么秘密?你和她的?” “是你的。”他盯着她的眼睛:“听了别激动。” “是什么?”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她先慌了。 “你的母亲还活着。” 黑燕子笑了:“怎么可能?之前我每年都给她上坟,你骗谁呢。” 承琪道:“如若我告诉你死去的不是你的生母,你信吗?” “你在说什么?要我保护她就保护好了,为什么拿这个来骗我?”她生气了,调头就要走。 承琪拽住她的胳膊:“你的生母叫秦思雅,是秦文雅的妹妹。” 听他报出母亲的名字,她吃惊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娘的名字?” “你娘叫秦思雅,文雅是你的姨母。” “怎么可能?我爹不会骗我。” 承琪道:“因为你爹也不知道。你母亲生了你,把你和文雅的孩子换了。” 黑燕子张大了嘴:“怎么可能?” “等这件事结束,你前往峨眉山找慧贞法师。她是你的生母。” “慧贞?”黑燕子叫道,她想起在写给承琪的名单中有这个人。 承琪点头:“我去见过她,她和我讲了过去的事。她从姐姐那里换回来的孩子……”他顿了下:“后来被拐了,至今没找到。但你一直跟着黑蝙蝠确是无疑的。” 黑燕子的眼泪流了下来,这个消息太让她震惊了,对于母亲她是没有记忆的,只有父亲对母亲的回忆,她只知道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父亲谈起她,眼睛总会变得温柔,这样的爱情让她羡慕,她想遇到一个如父亲般深爱自己的男人,但今天承琪所说的慧贞,却从不曾听父亲提起过。 如果父亲不爱她,如何又和她有了自己?如果父亲爱她,却为何从不提及? 她呆呆地站着,完全傻了,看承琪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这世间还有美好的爱情吗?”她喃喃地问。 他双手按住她的肩头:“你母亲是爱你父亲的,所以,她宁可出家,也守着这份感情。” “父亲爱她吗?” 承琪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能告诉黑燕子真相,但也不能骗她。 “关键的是,你的母亲还活着。”他的双手稍稍用力:“你去见见她。” 她咬住嘴唇:“再说吧。”伸手擦了泪:“你放心把她交给我?” 承琪点头:“只有你,我才放心。” 她把头靠向他的胸前:“你还欠我半个晚上呢。” 他笑了一下:“我先进去和她说点事,你等我出来再进。”说完放开她走进屋子。 “你刚从宫里回来?”清瑶问,她知道一早他带着姬无用进宫了。 他点着头,眼神黯然,他有太多事要做,但他必须让她知道,万一承珞不治,庆临就要以龆龀之龄继承皇位,她将会面临巨大的挑战。 “皇上不是不可治。”面对她的询问,他答道。 “只是,需要时间。姬先生说药引难找,但我会想办法。”他凝视着她:“庆临马上要入京了,如果真的来不及找到药引,这国家就要交给他了。” 清瑶脸色惨白:“他还那么小,怎么可以?” “所以,我要去西域帮皇上找药,但你要做好准备。” 她叫了起来:“不要!你不要去!” 那是远比贵州更凶险的地方,他若前去,还能回来吗? “只有救了皇上,才可以天下太平。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他笑着,尽量表情轻松:“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承琪。”清瑶唤着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凝视着她:“我会小心。” 屋外传来顾加笑的声音:“公子快来,有黄四海的消息。” 承琪一个箭步就往外跑,脚在门槛上一绊,在众人的惊呼中,他踉跄了几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青砖地上。 顾加笑立即上前扶他,清瑶跑到门边问:“没事吧?” 承琪趴在地上,头往上仰着,摔跤护脸,从小练的本事。黑燕子不由笑了:“琪式摔跤,会不会又有人画了去卖?” 他不理她,只是翻身坐起,捂着胸口盯着顾加笑:“什么消息?” 顾加笑递给他一张纸,上面有个洞:“用箭射在大堂柱子上的。” 他接过一瞥:“今夜亥时,南郊外红树林爱晚亭,交货。四海。” 抬头望了望天色,他道:“加笑准备一下,我们戌时走。我先去趟内务府,你戌时前在门口等我。” 第84章 风俗淳:去吴 陈兴第一次来吴州,吴州正是秋高气爽,金桂飘香。他立刻被此地的风景迷住了,而且,女人也漂亮。个个身材娇小却风姿绰约,打扮清新脱俗,不似北方艳丽,却自有一种风情。 怪不得,连皇上都喜欢吴州女子呢。 陈兴心想,皇帝的风流韵事大街小巷传着,他自然也听得到。 只是当年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欧慎之在京城,这事他不说,谁也不知道真相。 查丁小刀倒不难,他在吴州城内还是很有名的,为人豪爽,爱交朋友,与人交往极讲义气,所以找了几个人问,大家都对他颇有好感。 只是表象,陈兴心中明白,一个人若要隐藏真实的身份,他做的事越明显越张扬,就越要掩盖什么。 他要掩盖什么? 这丁小刀孤身一人,之前和老母亲住在一起,前两年母亲去世,他便一直独居,也不曾婚配。如果我要找杀手,这样的人最合适。 问题是,找他的人,是卢俊杰,还是另有其人? 陈兴坐在茶馆里,想听听茶客们的闲聊,收集点信息,却不想他们所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如叽叽喳喳的鸟语。这吴中方言与京城相差太大,陈兴一边喝茶一边苦笑。昨日找了几个人问话,费了好大的劲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看来得找个能说官话的人。陈兴四处张望,目光却与进门的几个衙役相碰。 为首一人目光凶狠,盯着陈兴,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打听丁参将的事?” 这人官话讲的不错,陈兴笑了,吴州的官民关系不错嘛,这么快,官府已经知道我在调查丁小刀了。 陈兴未并说话,只默默地喝了口茶。来人坐在他的对面,将腰间的刀鞘取下,放在桌上。 陈兴瞧了一眼,,也将自己的剑取下,放在桌上。 那人一见剑,面色一变。 承琪的剑鞘黑漆描金,绘有五爪金龙,剑柄上镶有五色宝石。 “你到底是何人?”他一拍下桌子:“如何有这剑?” 陈兴一翻眼睛,笑道:“这剑是稀罕物吗?” “这剑是平王府公子的,你是平王府的?”那人盯着陈兴。 陈兴倒有些奇怪,这吴州府的衙役,如何认得琪三的剑:“既然你知道这是平王府的剑,也该知我是何人。我且问你,你又是谁?在吴州府担任何职?” 来人却不答话,一挥手:“此人来路不明,有公子之剑,非盗即匪,抓了。”其他衙役立即围了上来,作势来抓。 陈兴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大理寺的牌子,举起高声道:“我乃大理寺司直陈兴,奉当今圣上之命,前来吴州调查太尉之案,尔等当竭力配合。” 众衙役一看,纷纷单腿跪下,为首之人拱手道:“不知是大理寺陈司直,多有得罪。”陈兴指着他道:“这位兄台,请借一步说话。” 为首那人道:“陈司直,在下吴州府参将吴三。” “好,吴三,我本想暗自调查,但现在身份已露,有些事我就得问你了,你将所知道的事无俱细告知于我。” 吴三点头,两人坐下,重又叫了壶茶,慢慢喝着。 陈子清约了齐王喝酒。他很后悔自己动作慢了,还没有查出端睨,方太医那里已经动了手,又是两条人命。显然方太医也是被灭了口。 约齐王,陈子清没有把握能探出什么,但心中有股气堵着,不吐不快。 齐王承瑀从波波那里得知陈子清在诗会的异常,他常伴皇帝左右,倒不得不防,他还记得陈子清与承琪第一次见面,也是喝他的酒,他俩后来单独去了其他房间,不知谈了什么。 对于承琪笼络人的本事,齐王是佩服的,这似乎是天生的,他学不了,但他已经死了,陈子清或许可以为自己所用。 两人都抱着各自的心思,交杯换盏,几杯下肚,齐王望着窗外的灯火笑道:“陈兄你看,这京城的夜晚灯火灿烂,十分迷人。” 陈子清只瞥了一眼,道:“可惜有人看不到了。” 齐王收起笑容:“陈兄可有所指?” 陈子清道:“每天都有人死,死了的人自然看不到。” 齐王不语,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诗会那天,齐王还留着琪三公子的座位,着实让人感动。” “少了琪三,这世间就少了几分乐趣。”齐王叹道。 “至今未捉到凶手,即使捉到了,也不过是受人指使而已。”陈子清摇摇头,“倒是三司会审卢俊杰,似乎案情复杂,变得有趣。如果琪三公子还在,不知他会如何处理?” 齐王丢下筷子道:“是不是天下所有人都认为琪三是最聪明的?” “那倒不是。”陈子清笑道:“琪三作诗不如你我,画画也很一般,书法虽然漂亮,但也称不上大家。他只是比我们更懂得欣赏和爱惜。” “你倒很懂他。”齐王又喝了口酒,面色阴沉。 “死了就死了,死了能掩盖很多事情。没有机会再去了解了。”陈子清将手中酒杯转了个圈,望着杯子上的牡丹花。 “今天陈学士似乎有话要和本王讲。” “我常在皇上左右,看皇上每日操劳国家大事,朝中百官理应尽力辅佐,共同治理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可是,这天下,却是有些人想要夺的。”陈子清用力将酒杯放在桌上,抬眼望向齐王。 “皇上勤政爱民,谁敢有这样的忤逆之心,灭九族的。陈学士说这话,若空口无凭,犯下的诬陷之罪,可是重罪。” “至少有人不想让皇上有后。”陈子清顿了一下,继续道:“皇上若没有嫡子,那么,皇后娘娘的继子,是不是就是未来皇帝呢?” 齐王的脸色发青:“这天下共知的事情,你何苦来问我?再说,是皇后娘娘喜欢我家宗光,由不得我。” “谁受益,谁就是最大的嫌疑。”陈子清不看齐王,继续说:“齐王要想撇干净,看来很难了。” “等辰妃娘娘生了再说吧,本王如何,自有公道。”齐王沉着脸:“以后,这酒看来不能和陈学士喝了,太无趣。” “这事若不了结,这酒就不会喝得有趣。”陈子清淡淡说道,眼睛望向窗外,外面的吵闹声、嘻笑声、乐曲声依旧,此刻听来,却全是嘈杂。 第85章 寄远道:重逢 进入四川,山更多,路也不好走。威远镖局一行十几个镖师,押着一辆马车,这天到了渝城。 寻了一家客栈住下,镖局的王镖师来向承琪道:“玉诤公子,你且歇着,我去威远镖局四川总局换个路贴,有了这个路贴,在川内行走方便。” 承琪点头道:“辛苦王镖师。”等他走后,承琪对顾加笑道:“我们去街上走走。” 入川来,虽然路上颠簸,但空气极佳,让承琪感觉舒服不少,胸中的压迫感也少了许多,精神不错。 顾加笑道:“陪你走可以,不过你不能惹事。” “我何尝惹事了?这次入川,本不让人知道,我只四处走走看看。” 他摸了一下脸,问:“戴面具引人注目吗?” “你不带也引人注目。”顾加笑哼了一声。 承琪笑道:“那还是戴着吧。你别总像看犯人那样看着我,我哥是唬你的。” 两人在街上走着,街道两旁商店林立,酒馆饭店茶楼,还有卖当地特产的各种商店,十分热闹。 “果然是西南重镇,热闹不输京城呢。”承琪边走边看。 有人看到戴着面具的他,会停下脚步好奇地指点。入了川,戴面具之风就不流行了,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习俗都不一样。 街上也有穿着藏族、苗族、黎族等少数民族服装的人,他俩未曾见过,互相好奇打量。 很有意思。承琪心想,不出来是看不到这些的,虽然服装不同,但依然是我朝子民,他们生活如何,也是需要朝廷关心重视的。 正想着,顾加笑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按到墙上,同时伸手将他的头往下按去,身体紧贴着,在他耳旁低声说:“黑燕子,和肖老六在一起。” 承琪不动,透过顾加笑的肩膀,他往街上望去,果然见黑燕子和肖老六并肩走着。两人边走边看,有说有笑,黑燕子的头转向这边,像是无意识地一瞥,承琪立即低下头。 顾加笑背对着街,微侧着头望着黑燕子他们走过,才松开承琪。 “他们怎么来了?”他皱眉问道。 “先回客栈再说。”承琪提起长衫下摆,举步往回走。 黑燕子突然转头回望,看到一个穿白衫的背影,她愣住了,肖老六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转过身继续走,却又忍不住回头去望,那背影一闪,已消失在街角。 回到客栈,承琪叫来镖局的另一位镖局,问他:“到了一地换路贴,需要查验货物吗?”毕竟,此次威远镖局押的货物是他。 “一般情况下都贴着封条,不查验,只数件数。”那镖师道,又看了一眼承琪道:“这次钾运的是公子,这个没有先例,不好说。” “也是。”承琪笑了,盘起腿坐到床上,“要不我也贴个封条?” 顾加笑坐在一旁,望着他道:“贴哪里?只能贴嘴上。” “你若猜出黑燕子如何来了四川,便依你。” 顾加笑摇头:“这我哪能猜出来?莫非皇后那里得知了风声?” 承琪想了想道:“我感觉不是,肖老六肯定是要去镖局的,我们不管他,如果王镖师拿到了路贴,先走。” 过了会王镖师回了客栈,却道肖四爷要亲自查验,看人是否安全,才肯给路贴。 “肖家人做事还真谨慎。”承琪站起身,对着王镖师说道:“只能去一趟肖府了,烦请王镖师带路。” 肖豹拿着王镖师给他的二哥的信,信中写着平王府的镖,送一个叫“玉诤”的人去贵州,到四川给个路贴就行。 按理看了这封信,肖豹无需见人,但他充满了好奇心,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押运过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平王府找到威远镖局呢?他很想见一见。 王镖师刚走,却见肖老六带着一女子进了府,一进门,肖老六就喊:“四哥,老六来了。”肖豹将信放进袖中,威远镖局的规矩,非本局接的镖是不能过问的。他不必让肖老六知道陕西的这趟镖。 “老六,你怎么来了?”肖豹迎上前去,肖罴指着黑燕子道:“这位黑燕子姑娘,要来蜀中逛逛,我就当个向导,带她来了。” 黑燕子冲肖豹拱了拱手,肖豹道:“黑燕子?你与黑蝙蝠是何关系?” “黑蝙蝠是家父。” “失敬失敬,里面请。”肖豹带着他们进了中堂,同时招呼人去喊肖夫人。 黑燕子离了京城,拉过马头往西南方向走,漫无目的,白天依然伏在马背上睡觉,这马就自行带她往陇南行去。 等黑燕子发现,既然已经到了陇南,干脆去找肖老六,反正也没事,有的是时间。 肖罴见到她来十分高兴,殷勤地招待了几天,见她仍是闷闷不乐,便提议到四川玩玩。 黑燕子反正无事,随着肖老六一起到了渝城。 不一会儿肖夫人到了堂中,众人坐着喝茶聊天,肖老六好久未见四哥,自然是话匣子打开,不停地说。 肖夫人和黑燕子轻声地说着,时不时地发出笑声。 这时有人来报:“王镖师带货来了。” 肖豹站起身,对肖老六说:“我去厢房验个货。”肖罴点头,镖局规矩,不是本局接的货,是不能接触的。 肖豹来到前厅厢房,见王镖师带着一个戴面具的年轻人正在等候。 肖豹上前,拱手道:“可是玉诤公子?” 年轻人也回了礼,点头道:“正是。肖四爷好。” 肖豹请他坐下,道:“有劳公子跑一趟,但规矩如此,要确保货物安全。” 听到“货物”,玉诤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他仔细打量着肖豹,不到四十岁,但胡须已白,双手关节粗大,青筋直暴。 肖豹也在观察着他,一袭白衣,黑发披肩,戴着半截饕餮纹青铜面具,看似狰狞,但露出的下半部分脸,却是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不知是何家的贵公子?肖豹暗想。 “肖四爷验过了?”玉诤缓缓道。肖豹笑着点点头。 “威远镖局名震天下,果然有不寻常的做法。”玉诤也起身:“烦请肖四爷给路贴,我要尽快上路。” “有了路贴,在四川各地分号,威远镖局能保证公子安全,但到了贵州……” “到了贵州,就无需威远镖局再护送了。” “好,我立即去取。请公子稍候。”肖豹转身往院内去。 玉诤在厢房站着,背负着双手欣赏墙上的画。转过身,却见黑燕子正站在门口望他,两人同时吃惊后退,玉诤不由抬手用袖将脸蒙了,黑燕子扒着门框,身体发抖。 她在大堂坐了会,对货物好奇,起身要去看看,肖老六说:“镖局有规矩,不是本局接的不能去看。” 黑燕子笑道:“我又不是镖局的人,看一眼就回来。” 她到厢房前,见肖豹离开,便进前去张望,先是看到背影,这回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那是她太熟悉的身影,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虽然戴着面具,但那嘴和下巴,即使他迅速地用袖挡住,她依然认得。 承琪挡了之后就后悔了,这个动作明显把自己出卖了。 他把手放下,见黑燕子站在门前眼泪巴巴地望着自己,冲她摇了摇头,她伸手抹了眼泪掉头就走,肖豹迎面走上,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第86章 真可怜:不爱 路贴已经拿到,承琪回到客栈,天色已晚,大家正在准备明天的行装。承琪对顾加笑说:“等下黑燕子来,就让她见我。” “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是黑燕子。”承琪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屋。 果然,不多久,黑燕子就到了客栈,顾加笑见了,开了承琪的房门,两人互瞪一眼,黑燕子举步进了门。 承琪刚洗完脸,面具放在一边,既然已经知道,便不再戴上,刚转头,黑燕子就扑了上来,拳头捶向他胸口,一边哭道:“你个混帐,你个大骗子。” 唬得承琪连忙去抓她的手:“别乱捶,我的伤。” “干嘛骗我?”黑燕子收回拳头,恶狠狠地瞪他。 “我又没骗你一个,骗的是天下人。”承琪放开她,笑着说。 “你还笑。”她咬住嘴唇,“为什么这样?” “我不希望到哪里都有杀手跟着。比如你。”承琪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喝。 “我离开我父亲了。”她也坐下,对他说:“我不想再做这事了,但我父亲不愿意,皇后又给了他一大笔钱,要他再找人。” “哦?”承琪目光一闪:“血鹰的成员都是临时招募的吗?还是有固定的人?” “有一批固定的,做事的时候,他们根据任务需要再去找人。” “你有名单吗?” “我知道一部分,不全。”她见到承琪满眼笑意地望着她,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你想要吗?” “你给不给?” “给你,有条件。”黑燕子蓦地涨红脸,咬住嘴唇。 “什么条件?”承琪先是笑着,看着黑燕子的表情,他也突然红了脸,站起身往一旁闪去。 顾加笑站在门口,突然见黑燕子拉开门从屋里冲了出来,满脸通红地从他身边掠过,他的脸上居然飘到了她的一滴泪。 不及多想,他转身进了屋,见到承琪面色苍白,右手下垂,见他进来急呼:“快,脱臼了。” 顾加笑上前抓住他的右手,一手按肩,一手将右手往上一抬,轻微的“咔嚓”声,承琪嘘了口气。 “你俩干啥了?还打起架来了。” “我现在打不过她了。”他左手捂住右肩,右手抬起来转了个圈。 “你以前打得过她吗?”顾加笑笑着问。 “以后,她再来,你就在我身边。她碰我哪里,我就剁你哪里。” 顾加笑下意识地往下身捂去,看承琪脸色铁青,忍不住说:“其实她也蛮好的呀。” 承琪摇头,轻声说:“人家好好的姑娘,将来要嫁人的。”顿了一下,他又说:“今晚她不会来了,你也不用守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赶路。” 第二天清晨,承琪醒来,一眼看到桌上多了一张纸,拿起一看,上面笨拙的字迹,写着二十多个人名。 他红了眼眶,低声说:“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混帐。” 黑燕子把自己关在屋里,迷迷糊糊地睡,又迷迷糊糊地醒。 深夜,她潜入承琪的房间,把纸条放在桌上,看他蜷缩着睡在床上,她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我黑燕子真的让他这么讨厌吗? 只要她触碰他,他就一脸嫌弃,刚才她用力扭住了他的双臂在身后,他动弹不了,却冷冰冰地说:“你若逼我,我就咬舌自尽。”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贱,死皮赖脸地贴上去,被他看不起。可是,每次他看着她,对她一笑,她又完全挡不住。 此刻见他蜷缩着睡,她的心不由抽紧,又有哭泣的冲动。她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猛地紧紧抓住了她,她一慌,却听他低低地喊了声“清瑶”。 黑燕子心头一震,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死死抓住:“清瑶,别走。” 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爱而不得的痛都是一样的,她无数次梦见过他,醒来枕头都是湿的,而他,心里满满地全是另一个女人。 坐了许久,她擦了眼泪,从他松开的手掌中抽出手,迟疑了一下,她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她轻咬着他的唇瓣,承琪的头微微一仰,她吓得立即缩了回来,看他仍闭着眼熟睡,却再也没有勇气重复刚才的动作。 你活着,就很好。你的气息,你的温度,你的唇,我都记住了。 肖老六不知所措地站在黑燕子房前,昨天晚间看到她回来神色不对,问她却不回答,他便留了心。 半夜却见她出了门,他悄悄跟了去,见她到了一家客栈,飞身上了二楼,他没有跟去,等了很久,又见她跳出窗子回了府,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从在陇南遇到她,他就很喜欢,但他也感觉到她并未对自己有心。他很想知道客栈里的人是谁,很想知道是谁伤了她的心。 他虽然已经娶妻,但黑燕子的出现,让他的心起了涟漪。她笑,他就开心。她哭,他就难受。 一直到中午时分,黑燕子才开了门,看到门前的肖老六,她愣了一下,他笑道:“你终于醒啦,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看到她眼睛红红的,神色憔悴,想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黑燕子摇摇头:“我不饿,你带我去逛逛。” 肖老六连连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肖府,在街上随意走着。 走到昨晚的客栈,肖老六望了望黑燕子,她面无表情地走过,他却在客栈前的人群中看到了威远的镖师。 那是几个断后的死侍,承琪已经出发,他们留下来将物品、喂马的饲料整理好,从渝城往贵州,接下来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他们必须做充分的准备。 肖老六一见他们穿的是威远镖局的衣服,立即想到昨天肖豹看的货。许是和我们镖局有关? 他走上前,对其中一人道:“这位兄弟,我是威远陇南分局当家肖罴,请问你们是哪个分局的?” 这人叫罗军,年仅二十,是高沐安亲选的死侍,虽然年纪不大,但武艺高强,胆子也大。这次随承琪出行,负责后勤和保卫。 东西已经都准备好,正要出发,突然见一个高瘦的男人上来自称为威远镖局的陇南当家,不由吃了一惊。 不回话不行,他拱了拱手:“这位当家,小的是陕西分局的。” “就是你们昨天往肖四爷那里拿路贴的?” “是。”罗军点头,看了一眼肖罴,说道:“镖局规矩,小的不便多说。” “那是,那是。”肖老六点头,见黑燕子已走在前面,便不再理会他们,急急跟了上去。 “你认识他们?”肖罴想了许久,仍是忍不住问。 黑燕子摇摇头:“不认识。” “你昨夜去了这个客栈。” 她停下了脚步,瞪着他:“你跟踪我?” “我关心你。”肖老六结巴着,“我就是关心你。” 她不作声,继续往前走,他跟着,见她突然停了下来,双手捂脸,双肩起伏,低声抽泣起来。 他走上前站在她身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说:“你告诉我,谁欺负你,我去收拾他。” “没有谁,是我自己。”她伏在他的怀里,渐渐止住了哭泣,忘记他吧,从今以后,黑燕子和承琪,就此陌路。 第87章 落花风:生疑 吴州茶馆,陈兴与吴三坐着喝茶。 陈兴摸了摸剑销,问道:“吴参将如何认得这是平王府公子的剑?” “当年皇上来吴州时,我是欧大人安排的护卫,见过琪三公子,他当时腰里挂着这剑。”吴三喝了口茶,接着道:“剑是很漂亮,有用吗?” 陈兴笑了笑,大拇指一按,剑咯地一声弹了出来,露出一道精光:“这柄剑,杀过很多人。” “你是说琪三公子杀过人?”吴三显然不信。 陈兴望着他,缓缓说道:“人不可貌相,你所见到的琪三,不是真正的琪三。” 吴三盯着剑,沉吟了一会,说道:“或许吧,我连卢大人和丁参将都看不懂,何况平王府的公子。” “那你看到的卢大人和丁参将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很难讲啊。卢大人和丁参将关系很好,大人什么事都和丁参将讲,我们谈不上话的。” “你和丁参将关系如何?”陈兴紧跟着问。 “喝过酒,赌过钱。” “就这样?” “就这样。”吴三道,“丁参将和很多人喝过酒,赌过钱。” 陈兴给吴三加了水,又给自己倒满,说道:“吴参将是如何得知我在调查丁小刀的?” “有人报官,我们自然要查。”吴三看了一眼陈兴道:“陈大人为何不直接去官府亮明身份?” 陈兴一笑:“明查暗访,你也懂的。” “大人要查什么?” “我想知道丁小刀的事。” “如果大人想知道丁参将的事,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吴三缓缓道,“只不过,我还不信任陈大人。” 陈兴点点头:“也是啊,一个京官来到吴州,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只是,怎样才能让你信任呢?” 吴兴指了指剑:“陈大人是否能告知在下,琪三公子的剑如何在你手里?” “公子送我的。” “我不信。”吴三说:“陈大人虽然在大理寺任职,但我不信琪三公子会将他的剑送与你,你若不真心,如何让我信任你?” 陈兴望着吴三,道:“没想到吴州有你这样的小吏,吴参将屈才了啊。” 吴三笑道:“在吴州,我这样的比比皆是。” 陈兴不由望了望坐在另一桌的几个衙役,他们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你们都是欧大人时的人还是卢大人的人?” “我们这干兄弟,都是跟随欧大人的。” “卢大人没有自己的亲信吗?”陈兴问。 “有,但你见不到。”吴三有点不耐烦,对陈兴拱手道:“陈大人,如果你没有其他要问的,我们要去街上巡视,不能陪大人在此闲聊了。” 陈兴皱了一下眉,喝了很久的茶,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地方和京城不一样,他们的保护欲更强。 也罢,陈兴站起身,对吴三拱手道:“多谢吴参将,等需要的时候,我会再寻你。” 吴三一挥手,其他几人也站起身,一起走出茶馆。 陈兴望着他们离开,对店小二说:“这吴参将平时对百姓如何?” 店小二一笑道:“吴参将是欧大人的人,对百姓好的很。” “卢大人的人呢?”陈兴接着小二的话头。 “卢大人的人?那就差远罗。也就丁参将在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安生些。现在卢大人和丁参将都押到京里去了,接下来谁来还不知道呢。” “这丁参将是吴州本地人吧?” “那是。当年皇上来吴州,听说丁参将、吴参将他们都侍奉过皇上的。啧啧,真羡慕啊。”小二咂了下嘴,拿着水壶去后屋了。 陈兴的茶早就喝淡了,他把桌上的剑重又挂回腰间,想着小二的话,蓦地心头一跳,皇上来吴州,丁小刀和吴三都是护卫,或许还有一些事,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给辰妃连续服了几贴药之后,她中毒的症状逐渐缓解,但欧慎之清楚,辰妃即使能顺利生产,恐怕生出来的孩子难以周全。 他不由想起庆临,他出生回到欧府,他见过孩子几次,清瑶带他去躲藏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已经这么多年了,他都快记不得孩子的样子了,只记得小小的一个,被清瑶抱在怀里,而清瑶,苍白的、憔悴的样子,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是很心疼。 那是父母最爱的妹妹,也是他最疼的妹妹,原本想借着皇上的宠幸让自己飞黄腾达,现在自己是当上了吏部侍郎,而妹妹却险些丧身在杀手的刀下,至今不知身在何处。 如果他不故意引清瑶去花园,如果她不被皇上看上,或许他只是在地方上做一个普通的州官,而她,应该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嫁人生子,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吧。 欧慎之,你真不是人啊。 他按承琅的吩咐,将所有的信息传递给承琅,他有一点疑惑,承琅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他在陕西,一个藩王,如果说要密切知道京城的信息是可以理解,但不会这么简单,京城的信息完全可以通过驿站的官文获得,而承琅要的信息,全部是承琪让他做的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 难道……? 他想起承琅说的那句话:“承琪不会再出现了。”他只是不出现而已,或许,他正在某个地方以另一种身份隐藏着呢?就如当年的清瑶一样。 第88章 入幽径:峨眉 “哎呀,欧大人,这个可作不了假,不可胡说的,公子死了,我魂都没了,你怎么还说这话。”管焱站了起来,手指向上指着,望着欧慎之。 欧慎之苦笑了一下:“看来,承琪还是不信任我啊。” “据我所知,公子是很信任您的。只是欧大人,无论是您还是公子,都是替皇上办事,我家公子教过我,不该问的就别问,做好主子交待的事就成。”管焱低眉道。 “果然是琪三的书僮,琪三教的好啊。”欧慎之笑道,望着管焱,他的皮肤虽不及承琪细白,但也属于男人中很少见的白皙,而且身材修长,眉宇间和承琪略有神似。 欧慎之心中一动,对他说道:“管焱,你是什么时候做了琪三的书僮?” “我四岁时被人拐到京城,是平王府的管家买了我,就一直跟着公子,整二十年了。” “哦,你比琪三年纪小吧?” “小两岁,公子今年虚年二十七了。”管焱不知欧慎之为何问这些,站起身顺手理着书桌,把桌上的书回身放到书架。 欧慎之盯着他的背影,如果和承琪不熟,乍眼一看,管焱的背影和承琪的几乎一样,不仅挺拔,两人身高也差不多。 欧慎之眼睛一亮,假设——管焱再易个容呢?是不是只要不仔细看,就会认为是同一个人? 如果找个尸体,给尸体易容,只要不近距离接触,一般人看到尸体总会害怕,乍一眼看上去像,就很容易蒙混过关。 欧慎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管焱吓一跳,回身望着他:“欧大人,怎么了?” “好你个管焱,好你个琪三。”欧慎之哈哈大笑,一拂袖子,不再搭理管焱,自顾自开门而去。 管焱歪头想了一会,脸上露出笑容,怪不得公子说欧慎之聪明,看来他已经明白了。 承琪在眉州收到了管焱的信,对于欧慎之的智商,他从来不怀疑,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还活着,知道的人越多,他行事越不方便。现在他猜到了,接下来行事方面要改变策略。 眉州是北宋著名文人苏轼的出生地,承琪第一次来,便在这里多待了两天。 前往三苏的故居看了看,故宅已经改为祠堂,他站在院中,仰望数百岁的柏木,想起杜甫写得《蜀相诗》:“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不由心中悲戚。无论是诸葛亮,还是三苏,生时轰轰烈烈,死后万世流传。 而我承琪,将来会有谁记得?不过一坯黄土、几块白骨。今日所做之事,有何意义? 有了这个想法,他一时愣在当地,四周寂静无声,偌大庭院只他一人,强大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往西过去,再往前翻过几个山头,就是莽山。 清瑶就在山上,我连最爱的女人都无法拥有,我在坚持什么? 或许父亲是对的,至少他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的。哪怕我和她在一起只有短短的一天,也会是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一天吧? 想到这里,承琪热血上涌,去莽山,我要见她,我要拥有她。 可是,当他一跨出祠堂的高门槛,看到顾加笑他们站在外面守护,他立刻冷静了下来。承琪啊承琪,你如何会这样?为一己私欲全然不顾天下百姓,就是面前的兄弟们,也不该为你的冲动去送了命。 他右手握拳,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掐了食指,疼痛让他清醒。 他咳了一声,顾加笑朝他走来,问道:“明天走吗?” “走,去峨眉山,我要见一个人。”承琪道。 峨眉山的慧贞法师,在黑燕子的名单上。 一天之后,他们到了峨眉山脚下,在镇上寻了客栈住下,承琪想着如何才能接触到慧贞法师。 慧贞是峨眉山上玉灵庵的主持,在江湖上人称“玉面罗刹”,虽是出家人,手段却十分毒辣。黑蝙蝠招她为血鹰,可见她也不是善类。 总得见一见,既是主持,以佛家弟子身份去见,也是合适的。 想到这里,承琪站起身,招呼顾加笑随行,两人问好路,往山上走去。 玉灵庵在四峨眉的半山腰,离镇子不远,上山不多久,就看见庵中建筑的歇山顶从树木中露出。 山门口的小尼姑见两人朝庵中走来,其中一人还戴着面具,不由警惕起来。现在已近黄昏,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拜佛,除非是江湖中人。 但这两个人她从未见过,见他们走近,她一声低喝:“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承琪站定,见庵的山门不大,再看四周,便知此庵平日香火不盛。 他作了揖,对小尼姑道:“京城法云寺俗家弟子玉诤,前来拜见慧贞法师,烦请通报。” 小尼姑上下打量着他,迟疑了一下,往庵中走去。不一会儿又出来道:“请两位跟我来吧。” 随她进庵,果然这庵仅有两座大殿,殿前的香炉中有燃尽的香烛,承琪一瞥之下,也只廖廖。香火不盛,庵内缺钱,小尼姑的缁衣都是旧的。 小尼姑带着他们来到偏殿的一间禅房前,低眉道:“慧贞法师请玉诤师兄进去。” 承琪点头,示意顾加笑在门外等着,自己站在门前,高声道:“京城法云寺俗家弟子玉诤,前来拜见慧贞法师。” “请进。”里面传来清朗的女声,承琪揭开禅房的门帘,踏进门去。 见一女子身穿蓝色缁衣坐在凳子上,手持佛珠,头戴毗卢帽,年龄看上去不到五十。 她见到承琪,脸露诧异:“这位公子,京城法云寺与我庵素无交往,为何前来拜见于我?” 承琪拱手道:“法云寺与玉灵庵虽无交往,但佛门一家,且慧贞法师久负盛名,弟子自当前来拜见。” “盛名?”慧贞哈哈一笑:“老尼姑恶名是有,盛名倒无。” “善与恶,是要从哪方面看的,杀几个恶人,对他们来讲,大师自然是恶的,但对受恶人欺侮的人来说,大师自然是善的。” 慧贞的面色松驰下来,指着凳子示意他坐下。承琪微侧着坐着,望着慧贞并不说话。 慧贞问:“公子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生得丑陋,怕惊了人,所以自小就带着面具。”承琪回答。 “佛家弟子,不应纠结于外貌。”慧贞皱眉道。 “大师劝我不要纠结于外貌,但大师倒是纠结于自己的名声。” 慧贞听了一愣,半晌才说:“公子年少,修为却不小。” “大师在京城可有故人?”承琪并不接她的话,直接问道。 “京城故人倒是不少,不知公子问的是哪一位?”慧贞缓缓答道,目光凛凛地望向他。 “武相植,武老爷子。” 慧贞听了,蓦然变色,突然右掌伸出往承琪胸口戳来。 第89章 乱我心:闺房 承琪见她掌戳来,身子未动,但掌到胸口并不停止,他只得侧身躲过,慧贞立即将掌平削着砍向他,承琪堪堪下腰,手掌贴着脸掠过。慧贞化掌为拳,往他胸口砸下去,他只能举起胳膊格住,她的力气真大,承琪两条胳膊一麻,立即推开,竖起身体往后退去。 他还不清楚慧贞为何动手,按理她若是黑蝙蝠找的血鹰,不该对这个名字如此反应。 承琪躲闪着她的进攻,但她的动作极快,他只能伸手挡,每挡一下,胳膊都一阵麻,胸口牵扯着隐隐作痛。 连续几次被慧贞拳头击打,他拆着她的招式,人被逼到禅房一角,身后已无退路,他靠墙而立,慧贞的拳到了面前,他干脆不再抵挡,站立不动,拳头在鼻尖前停住,慧贞伸出两指,将他的面具挑开。 她仔细地望着他,然后一笑:“你这是生得丑陋?公子很会骗人。” 承琪笑道:“大师要看我面目,也无须动手。查验我武功,却是为何?” “你的武功和武相植没关系。”慧贞坐了回去。 承琪一手抚着胸,也坐下,摇头道:“当然没关系,我只是和武老爷子的师傅有些渊源。” “净慈?老和尚如何?”慧贞的脸色有点惊奇。 “净慈师傅已经圆寂了。” “你如何知道?” “我在场。法云寺的无行法师为他超度。我是无行法师的弟子。”承琪道。 慧贞点头:“原来如此。武相植也在?” 承琪摇头:“他心虚,不敢去。” 她一挑眉:“为何?” “大师不知吗?他近些年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紧盯着她的眼睛。 慧贞的眼神透出迷茫,似乎对黑蝙蝠做的事情并不知情。她突然问道:“他有一个女儿,你知道吗?” “知道。”承琪点头。 “她长得好吗?” 承琪仍点头:“好。” “你认识她?” “是的。”他抬头仔细望她,她的眉眼,和黑燕子有几分相似。他心中起疑,“大师为何问她?” “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为何突然提到武相植,但不论你要我做什么,你都要答应我的条件。”慧贞道。 “大师什么条件?” “我要你找到两个人来见我,一个就是黑燕子,这个人你认识,料想不难。另一个人,已经失踪二十年了,如果你能找到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承琪道:“玉诤我别的本事没有,找人的本事还不错。你不先听听我为何找你?” “我不用听,我要见到那两个人才行。”慧贞摇头道。 承琪见这样绕下去没个结果,便不再说话,胸口疼得很,他用手揉着,半晌苦笑道:“慧贞大师,果然名不虚传,武功高强,在下佩服得紧。” 慧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功夫,估计连黑燕子也打不过。” 承琪脸一红:“的确。”想了一下,他又问道:“大师和武老爷子是故人,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慧贞抬头道,望着桌上的烛灯,低声道:“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你才可以帮我找人。” 回到那一次的大雪之年。 隆化县城,被捕快逼得跳墙的武相植遇见了知县秦琅的女儿秦文雅小姐。 两人站在院中互相望着,墙外传来了捕快们的声音,似乎有人在爬墙,武相植才想起来自己是跳进墙躲追捕的。 他望着面前的漂亮女孩,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害怕,同时四下张望,看有没有藏身之地。 女孩对他招了招手,转身往院子角落的屋子走去,他跟上去,进了她的房间。 她关上了门,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指指屋内屏风,他会意地躲了进去。 转入屏风后面,他看到一张床,床上铺着绣花的锦被,散发着阵阵香气,他涨红了脸,心跳不由加快了。 不一会儿,他听到有人敲门,也听到女孩子的声音,脆脆的:“你们不知道这是秦知县的府院吗?我是他家小姐。” “啊,是秦小姐啊,多有得罪啊,小姐有没有看到陌生人进来?” “我一直在房内,陌生人倒有,不是你吗?” “不好意思,我们追捕贼人到此,既然小姐没有见到,就不打扰。”捕快离去,女孩关上了房门。 武相植从屏风后转出,向她拱手道:“多谢小姐,武相植将来必报此恩。” 女孩望着他,眨着大眼睛问道:“你是不是那个抢富人家的粮食给百姓的那个人?” 武相植点点头,哪怕她的父亲在捉他,他也不想瞒她。 她的眼里放出光来,刚想说话,却又听得敲门声,同时,外面也响起了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姐,开门哪。” “那是我妹妹。”她对他说,打开了门,闪进来一个个子高高却身材瘦削的女孩子,脸蛋比姐姐稚嫩,身体却比姐姐成熟。 她看到屋内有个男人,大吃一惊,正要叫唤,秦小姐立即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别叫,他就是那个英雄,今天捕快追他,他进了我们院子。” 妹妹的眼里也闪出光来,看来,这姐妹俩早就知道了他的事,而且对他很崇拜。 “我叫秦文雅,她是我妹妹秦思雅。”秦小姐道。 武相植又拱了拱手道:“在下武相植,多谢小姐相救。” 两位小姐请武相植喝了茶,听了他的故事,都露出喜爱的眼神。武相植不敢多留,见天气渐晚,他便告辞离开。 如果仅是如此一次邂逅,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隆化县城不大,雪已经停了,秦琅正组织衙役扫雪,知县夫人和女儿在府衙前给百姓分粥。两位小姐穿着粉色棉袄,披着大红斗篷,明艳美丽。 富商李甲之子李大为,一直对秦家大小姐垂涎三尺,但知县秦琅对李甲的为人大为鄙夷,自然拒绝了他们的提亲。 这天李大为听说秦家小姐在分粥,便穿着貂皮袄子前来寻她。 见她笑盈盈地给百姓盛粥,他便挤上前去,凑近了她说道:“秦大小姐,这事怎么辛苦你来做呢,我来吧。” 说完,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拿碗的手。 秦文雅涨红了脸,低喝道:“松手。” 秦夫人在一旁看到,连忙说:“李公子,请自重。” “秦夫人,别这么说,大小姐迟早是我的人,我帮她做点事嘛,她辛苦,我心疼。”李大为笑嘻嘻地说。他的手握得更紧。 秦思雅见状,将手中的勺子打在他手上,他手一松,反手抓住勺子用力一拉,思雅松了手,领粥的百姓见了,纷纷后退。 一时秩序大乱。 李大为举着勺子对着秦大小姐说:“我来帮你盛吧。”边说边凑近她,去闻她的香味。 一只大手抓住了李大为拿勺子的手,用力一扭,他疼的脸都变了形,不用说,这个人正是武相植。 他原本也想领粥,刚近前,就看到这一幕,立即上前制止。李大为一看对方浓眉大眼,手掌粗大,自知不敌,便忍痛道:“这位大哥,放手。” 武相植道:“还不快滚。”李大为瞪了他一眼,放下勺子,一言不发走了。 两位小姐两眼放光地望着他,武相植望了一眼秦文雅,她红了脸低下头。秦夫人刚想说话,武相植便举步离开。 秦琅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气,但他也不能得罪李甲,他是当地富商,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只盼着今年大考能让自己顺利通过,调离此地。 他却不知,在他府内后花园里,他的大女儿经常和他要抓捕的盗贼私会。 第90章 旧别情:秘密 黄昏时,武相植借着昏暗的天色翻墙进入花园,来到秦文雅的房间,两人互诉衷肠,文雅对他的爱更多的是崇拜,在交谈中她发现他其实是个很老实木讷的人,因为给父亲买的药无法送回家而深深焦虑。 提及劫富济贫,武相植的表情就变了,他侃侃而谈自己的理想,就是为天下人谋福,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官府对他的追捕,并且对她说,将来要去江湖闯荡,要做英雄。 秦大小姐久在闺房,接触的男子有限,完全被这个充满了年轻活力的人吸引,以及他嘴里所说的江湖。 同样被吸引的,还有秦二小姐秦思雅。 姐姐做的事,她都看在眼里。 对于他们频繁的私会,她很生气。 这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也满足了她对男人的想象。情窦初开的少女,养在深闺的小姐,是很难抵挡住这样的男人的。 “我比姐姐大胆多了。我在门外偷听到他们下一次见面的时间,然后那天我骗姐姐到我房里看花样,我自己在姐姐房里。”慧贞笑道,“他来了,我直接勾上他的脖子。” 她对着承琪笑,承琪避开她的眼神,他大致听明白了她和武相植的关系,但显然她的讲述并没有结束。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但身体一动,胸口处牵扯着阵阵疼痛。他不由用手按住,问道:“大师何时会了功夫的?” 慧贞看了他一眼,见他手捂胸口,面色发白,额上有汗珠沁出,便问:“你是有内伤?” 承琪摇头道:“旧伤,无妨。” 慧贞沉思了一下,从禅床前柜里拿出一个罐子,从里面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是颗硕大的药丸,承琪一见便道:“回春丸。” 她点头,将药丸递给他:“你拿去服用。” “这药丸珍贵,大师如何给我?” “你送净慈老和尚最后一程,而我,就是向他学了功夫。这药丸也是他给我的,可能治不了你的病根,但至少可以帮你保持一段时间。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了。” 承琪听了也不客气,将药丸拿了装进怀里。 “事后他发现不对,因为我和姐姐身体还是不同的,但没有关系,我已经拥有他了。”慧贞笑着,继续道。 “我不知道他和姐姐如何说的,只是某一天,姐姐突然不见了。于是,我也跑了,跑到他的老家,得知他们去了承德。”慧贞叹口气,“我已经有了身孕,所以找了一户人家,直到孩子出生,我带着孩子去了承德。” “承德不大,一打听就找到他们了。正巧姐姐即将临盆,我买通了接生婆,把我和她的孩子互换了。” 听到这里,承琪面色一变:“黑燕子是你的女儿?” “是的,她是不是很像我?对喜欢的人一定是盯着不放吧?”她盯着他笑,他避开她的目光,并不说话。 “我把我的孩子给他们养了,而姐姐的儿子,我带回了他的老家。我跟着净慈学功夫,带着孩子生活,感觉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可是,在孩子四岁的时候,他被拐跑了。”慧贞红了眼睛。 “你让我找的人就是他?”承琪问道。 “是的,是死是活我想知道,他是姐姐唯一的血脉,我们有四年的母子感情。他又漂亮又可爱,和公子的眉眼还有些像呢。”她突然抓住承琪的左手,摊开他的手掌仔细看,又失望地放了手。 承琪见她如此举动,便问:“掌中有什么?” “左掌心靠大拇指处有一颗痣。” 承琪心中一动,他想起一个人来,时间、年龄都对,关键的是他掌中的痣,承琪从小就看到,现在,痣随着年龄长大,也大了些。 真的会是他吗?书僮管焱,居然会是黑蝙蝠的儿子,黑燕子的弟弟? “如果我替大师将这两人找来,大师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什么都可以。” “我只一个要求,黑蝙蝠找你做什么杀人越货的事,你不要去做。那两个人我会让他们来见你的。” 他戴起面具起身走出禅房,顾加笑见他面色难看,急忙上前扶住问:“怎么?” “和慧贞过了几招,真不行。”承琪苦笑道,突然胸口血气上涌,一口血吐了出来。 顾加笑大惊失色,一手伸入他腋下,一手将他的右手拉到自己肩上:“打架这种事你叫一声啊。”他跺了下脚:“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承琪感觉胸口发闷,他取下面具,大口喘气,意识逐渐模糊。 我真是个废人。 他想着,失去了意识。 高沐安找的十二个死侍,除了武功高强,自身还有一些绝技。医术和下毒也是十分重要的,特别是护卫琪三公子,自然少不了精通医术的人。 唐巴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蜀中唐门中人,唐门精通暗器,他们家这一支还擅长医术。 承琪的伤是治不好了,所有的药物都只能缓解,最好的方式是静养,但他偏偏自己作得很,不仅长途跋涉,还喝酒动武。 唐巴山去药铺抓了几副药回来熬着,对领头的刘珏道:“刘都统,看来要歇两天了,让公子喝了药精神好点再走。” 刘珏蹲下身,望着炉火问:“你的药管用吗?” “再好的药,病人不好好听郎中的话,有啥用?”唐巴山翻了个白眼,吹了一下药罐盖子上的药沫。 “这顾加笑,不是贴身侍卫吗?怎么还让公子和人动手了呢?”刘珏有点恼火。 “听说这个公子脾气犟得很,他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如果你是护卫,他不让你进屋,你也进不去啊。”唐巴山平时看顾加笑竭力护卫承琪,不由替他说了话。 “到贵州还有很远的路,接下来得把他绑在车上,不准走一步,否则,还没到人先不行了。”刘珏狠狠地道,“他若有闪失,我们都得死。” 承琪醒了之后,躺着回想慧贞的话,实在是让人吃惊。 从她的态度上看,黑蝙蝠应该还没有联系她,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将来可用的人。 这份名单上还有多少人是属于这样的?还是仅仅只慧贞一人?毕竟,她是秦家二小姐,和武相植的关系不一般。 如果管焱真的是黑蝙蝠的儿子,他该如何告诉他?管焱知道后又会怎样?黑蝙蝠到底新接了皇后什么任务?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像有块大石头压着,或许我真的到不了贵州了,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修王? 唐巴山端着药进来,见他醒了,便道:“公子你先喝药,静养两天会好的。”顾加笑上前将承琪扶起,将药喝了。 “只是,公子,你能不能乖一点呢?有些事情吩咐小的们去办,我们这么多人跟你出来,不是用来看的。” 承琪笑着点头,等唐巴山走了,他从怀里拿出回春丸,对顾加笑说:“给我分成四十九份,记得让我每天吃一次。” 不管怎样,先把命保住。 第91章 最相思:绝情 莽山下了一夜的雪,一大早起来,薛彪把院子里的雪扫掉,叫醒了庆临,让他打了一套拳,见他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的,薛彪挺满意。 承琪吩咐过只教强身健体的,不教杀人的,他便教了几套军营中的健体拳,果然把他练结实了。 练过拳,清瑶招呼他们吃早餐,吃完了,庆临就去刘子询的屋子里读书。 帮着清瑶收拾了屋子,又帮婆婆碾了会药丸,实在是无趣,薛彪又去院子里舞了套刀。他听到鸽子的咕咕声,抬头循声找去,伸手将鸽子捉住。 承琪约他在山下村子见面。 他立即进屋整理行装,请清瑶给他烙饼,说:“我下山两天就回。” 清瑶看他表情,问:“是不是他来了?” 薛彪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清瑶道。 “不行。”薛彪连忙摇手,看到她的眼睛,他按住刀柄,说道:“我去请公子来见你。” 进了村子,薛彪看到威远镖局的镖旗,略略一怔,随即明白。走上前去,顾加笑已然迎了过来,带他进了屋子。 承琪穿了件白貂毛的兰青色棉袄,头发束起,插着玉子。薛彪见他精神不错,立即上前半跪行了礼。 承琪笑道:“这么久不见,怎么毛病多起来了?快起来坐。” 薛彪坐在他身边,望着他,眼睛却红了。 承琪也望着他,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会,承琪先开口道:“庆临好吗?” 薛彪答道:“好,每日练拳,跟着先生读书。” “刘先生教得可好?”承琪再问。 “先生教书可有意思,讲好多故事。” 承琪微笑着点头,说:“别让他知道庆临身份,否则他就不敢这么教了。” 薛彪道:“好。”然后两人一时又不说话。 薛彪望着承琪,迟疑着说:“你不问问她?” 承琪一笑:“她自然是好的,若不好,你早就说了。” “本来她想要来的,我没让,你要不要去见见她?”薛彪问。 承琪摇头:“不去了。” 薛彪提高了声音:“二哥,你不要这么圣贤好不好?你知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你?”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你跟我去。” 承琪并未挣扎,而是望着薛彪,眼里浮现出痛苦:“我不能去,我怕去了就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能犯错。” 薛彪的眼里也满是痛苦:“我以前不懂,但我失去了心爱的人我才懂得,二哥,我看着她,我想着你,我难过。你是个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 承琪垂首,低声道:“她若恨我,就恨吧。” “你明知道她不是恨你,她是那么那么……”薛彪咬住嘴唇,他不知道如何去表达清瑶对于承琪的思念。 承琪把手放在薛彪的手上:“我身体里,流着的血和你不同。我爷爷是皇帝,我大伯是皇帝,我堂兄是皇帝,所以,我必须要为我的血承担我的命。” 他眼里泛起泪花:“我愿意让天下人以为我爱男色,我愿意让天下人皆认为我已死,我守着我的身子,但我不能给她,她是我最爱却不能得到的女人。”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纵观历朝历代,如若后宫淫乱,则朝纲不整,必将天下大乱。皇上是个勤政的好皇帝,对我更是恩遇有加,我怎么可以做伤害他的事?如果是你,你就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了。” “我只要一想到你们,我就很难过。”薛彪抹眼泪。 承琪道:“我爱她的方式就是保护好她,所以才让你——我最信任的你去保护她。彪子,请你好好护着她,替我照顾她。”他盯着薛彪,沉声道:“记住,她是我的命。” 薛彪点头,只顾抹眼泪。 承琪拍拍他的手:“好了,让你来是有正事要你办的。”他拿出纸写下两个名字,道:“这两个人,在四川江湖上有名头,你去查一查,看他们和黑蝙蝠有没有联系。” 薛彪看着,点了点头,承琪接着说:“如若没有,暂时不要惊动他们,如若有,你得想办法劝住,若劝不住……” 薛彪道:“杀了。” 承琪想了一下,道:“你看着办吧,总之,不能让他们参与黑蝙蝠的血鹰组织。” 薛彪点头,将纸上名字仔细看了,然后撕了纸。他拿出一个瓶子给承琪:“这是婆婆为你制的药,你拿着,每天一颗。” 承琪接过,笑了:“我现在成了药罐子了。” “你乖一点就好。”薛彪道。 “我哪里有不乖?”承琪打开瓶盖闻了闻药的味道,不由皱了眉:“真冲。” “你就知道一个人做危险的事。” 承琪收好瓶子,道:“我哪知道她突然动武啊。”他望着窗外的雪,缓缓地说:“我现在真是,谁也打不过了。” 薛彪望着他说:“本来,打架这种事,就不需要你动手,有我们就行。” 承琪一笑,转眼望他,他的眼睛黑亮亮的,薛彪特别喜欢他这样的眼神:“你知道那夜我杀了多少人吗?” 薛彪见他眼波一闪,笑道:“谁碰上你这种不要命的谁倒霉。”他按住承琪的手:“以后不用你再做这些了,有我们呢。” 承琪笑着点头。 “我希望早点回到你身边。”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加笑,指着他说:“我羡慕他。” 承琪道:“会的,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抓紧回去,我明天也出发了。” 薛彪站起身,欲言又止。承琪道:“还有什么事?” “没有。”他摇摇头,不知回去如何向清瑶说。 走到门外,顾加笑准备带他去休息,薛彪道:“公子若有闪失,我饶不了你。” 顾加笑一撇嘴:“他若有闪失,轮不到你杀我,我早就被人剁了。” “知道就好,看紧点,最好绑起来。”薛彪冲他说。 顾加笑笑了:“你这主意倒和大家想的一样。” 薛彪朝屋内看了一眼:“脾气太拗了。” 京城外,来了一支队伍,在前头骑着马的,是一身孝服的镇西将军李锐。 父亲李刚遇刺,他在边关得知消息,急忙赶回京城,路途遥远,紧赶慢赶,也花了十几天时间。 此刻他站在城门口,望着京城高大的城楼,不由悲从中来,暗中咬牙:“非得把凶手千刀万剐不可。” 皇帝刚见过李则简,虽然他极不愿意见他,但还是要表明态度。 李则简自从儿子遇刺,就称病不上朝,谢绝一切访客,闭门不出。 这是他的态度,你皇帝不帮我解决凶手,我就一直不上朝,看你怎么办? 李韦皇后那里,自然整日哭哭啼啼地要皇帝立即找出幕后指使者,把承珞弄得心烦意乱。 他自己身体也不好,所以差人抬了轿子把李则简抬进宫中,两个病人一起有气无力地互相安慰和承诺。 承珞保证严惩凶手,刺客在审,但还有疑问,特别是指使者卢俊杰这里,疑点甚多,卢俊杰是李则简的学生,更不能轻易处罚。 李则简保证力挺皇帝,只是年老体弱,加之儿子去世,伤心过甚,近日就无法上朝,请皇帝让他告病回乡。 皇帝自然不肯,极力挽留。 然后,承珞提到了李锐。 李锐自然是要回京城奔丧的,但他一回来,边关就没有主将,相当危险,承珞问李则简,何人去比较合适。 “这个安排边将的事,原本该太尉管的。”李则简沉声道。 “哎……”承珞叹了口气,“太尉的位置也不可一日无人啊。” “牵一发而动全身。”李则简道,“用人的事,皇上你安排吧,老朽现在只想让这把老骨头安生些。” “朝中暗潮涌动啊。”承珞望着李则简:“太师,不仅李太尉的事要查,承琪的事朕也要查。一个是朕的大舅子,一个是朕最疼爱的弟弟,我若查出是谁害他,不管是谁,绝不轻饶。” 李则简咳了两声道:“自然,承琪我也看着长大,喜欢啊,可惜了。” “李锐回京后,也望岳父大人好好劝劝他,别冲动,以朝廷为重啊。”承珞气喘吁吁,但眼神充满了真诚。 李则简点点头:“皇上请放心,我会关照好这小子的。” 第92章 得壮士:戌边 李锐回到家,看着家中的一切感到陌生。承珞登基那一年,他被派往边关,十四岁的年纪,从百户长做起,一路成为镇西将军,这其中的风险和艰难旁人无法体会。 十七年了,这中间他只因为成婚回京过一次,他娶了工部侍郎的孙女。也是那一次,他和承琪有过两次长时间的交谈。 离京的时候,承琪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但现在,已经长得玉树临风,他对他的变化吃惊,脱去了小时候的圆润,他已然是一位翩翩公子,而且身上的那股吸引人的气质更浓了。 一进京,他就听到了关于这位琪三公子的各种“事迹”,他仍和小时候一样爱玩,爱胡闹,只不过玩的东西越来越高雅了。 李锐笑了,不爱玩就不是承琪了,只是,当他和承琪一谈话,他就觉得他不是表面的那样。 第一次交谈,承琪不断地问边关的事,他只是觉得那是他的好奇。 但第二次,他却提出要去边关跟他一起。这让李锐很吃惊,他望着这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公子,不,不仅仅是养尊处优,他简直就是被众人抱在怀里宠大的,他已经了解了边关的凶险,居然还要去?那可不是去玩啊。 他劝,但承琪只问了他一句:“如果我去,你管不管我?” “管啊,哪能不管。” 他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说过也就算了,没想到,他回到边关不久,承琪居然以替君御驾亲征的身份来了。 他惊呆了,但已经来了,他也只能接受,刚开始的时候给他吃好的用好的,但承琪根本不要,就喜欢和士兵们在一起,向他们学习搏杀技能,听他们讲军营故事和边关的风俗。 李锐几乎都没有感觉到他武艺的提升,直到一次带他一起作战,被他不要命的击杀动作吓坏了。 他没有招式,他的招式就是剑剑劈刺对方的要害,除了偶尔挡对方的兵器以外,他几乎从来不退,往往两三招就能击毙一个敌人。 李锐在马背上看呆了,战斗结束后,他一把拉过浑身是血的承琪,上下仔细检查,承琪笑道:“没有受伤。” “你疯了。”李锐道,“谁教你这种方法的?我砍了他。” 承琪笑道:“那你砍不完了,全营的士兵都这么教我。” “你得先学会自保。”李锐叹了口气:“你有多少条命可以和别人拼?” 承琪点头:“好。” 但他依然每次一上战场,就不要命,将士们见他如此,也都个个不退,奋勇杀敌。 琪三公子杀敌不要命在军中是出了名的。 而且,他还聪明。这是李锐最喜欢的,他的经验加上承琪的点子,使得那几年他们守的地方,瓦剌兵几乎不敢再来,也保证了边关百姓的安宁。 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的离不开,李锐觉得他和承琪一直这样下去,也是非常好的。他们就在这戈壁沙丘之上,大漠苍凉之中,实现男儿的英雄抱负。 好时光停在了承琪为薛彪挡刀的那天,当军士们将浑身是血的承琪抬进军帐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把承琪留在边关是错误的。 虽然之前他也受过一些伤,但都是轻微的小伤,而这次,李锐看着那道伤口,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飞走了,军医们跑进跑出,他浑身冰冷地站着,一言不发。 他怎么可以去救一个小兵?虽然薛彪已经是千户长,也是一员他喜欢的猛将,但承琪他是什么人?他代表的是皇上。 想到这里,他的心蓦地一动,他似乎明白了承琪所有做法背后的原因,他用他的命在为承珞博名声。 那是他和皇上的感情,还是为了江山社稷?李锐不在乎,总之,他不能再在这里,他不能让他再有闪失,他是他的叔,更是他的兄弟。 承琪回京后,他们保持着通信联系,他做了哪些事,李锐都清楚,包括劫军饷的事,他不敢相信居然是自己父亲指使抢劫边关将士的军饷,这是要了将士的命,也要了朝廷的命。 身为太尉,他怎会如此? 那么多年没见父亲和祖父,他们变得如何了?特别是父亲,从承琪的信中,他简直认不得那是他的父亲了。 效忠皇上,效忠朝廷,为江山社稷去奋斗,那是他们从小教给他的,他之所以在边关十七年,竭尽全力地拼死奋战,就是听了他们的教诲。而现在,他们享受边关将士用命换来的太平,却还要拿走他们的钱。 这件事,让李锐恨得牙咬切齿。但现在父亲毕竟是被杀害了,他心里虽恨父亲的做法,可毕竟骨肉相连,特别是看到祖父衰老憔悴的神情,他仍是义愤填膺。 “刺客已经抓了,为何不杀?”他怒道。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显然是有人布局,不仅杀了你父亲,还将矛头指向了我。这个人一石二鸟,阴险得很。我们若杀了刺客,就上了他的当了。” “谁这么阴险?”李锐道,他的脸色发青,胡须根根竖了起来。 “我说是琪三,你信不信?”李则简咳着,李锐端起水杯给他喝。 “他也被害了,我还想知道谁害了他的,怎么可能是他?”李锐摇头,离京多年,他完全不适应京城的天气,鼻子发塞,已然感冒了。 “这小子一向狡诈,除非我亲眼看到他死在我面前,否则我仍然不信。”李则简喝了水,润了润嗓,继续道:“除了他,我想不出谁还可以干出这等事来。你说欧慎之、范波等人,耍点小聪明是有的,但哪有这样的胆子?” 李锐想起承琪杀敌的样子,论胆子,的确没有比他大的,但现在,太多的事情他没有头绪,甚至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他没有办法判断。 “皇帝还问我,你离开边关,谁人可以替你呢,简直可笑。”李则简哼了一声,“包括太尉之职,谁能替得了我们李家?” 李则简没想到,承珞的动作比他想的要快,吏部尚书仇得海暂任太尉之职,欧慎之升任吏部尚书,边关由骁骑将军、原李锐的副将陈龙暂作统兵,高沐安前往边关督军。 圣旨一道连着一道,宰相李则简告病休养,他的工作由吏部、工部、刑部三部共同商议了向皇帝汇报。 李则简半躺在榻上,听到了这些信息,并不生气,只是一味冷笑,皇帝正式和他开战了,那就来吧。 第93章 多玉女:夭夭 清瑶把馒头蒸上笼,又开始揉新的面团,她很喜欢做这些事,在做事的时候,她可以忘记时间,一天一天,做饭、补衣、种草药、收拾屋子,这些从来不碰的事情现在她都会做了。 她不觉得苦,庆临在长大,读了书越来越懂事,这让她十分高兴。刘先生的学问好,她也常去听,每次他都讲故事,在这些故事中,他们知道了古往今来,知道了圣贤名德,知道了治国道理。 她越发想念承琪,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当年的那个夜晚,也是他安排的。 他那么做,是为了皇族血脉,她不怪他,只是难过。如果他是皇上那有多好,我会全心全意地做他的贤妃,可是,他偏偏是那个爱而不得的人。 薛彪说下山请他上来,她慌张而期盼,见了他,该穿什么衣服?该说什么?他会嫌弃自己的粗布麻衣和不施脂粉吗? 不,他当然不会。清瑶笑着,否则,他就不是她的承琪了。 算着时间,她往院子门那里望着,婆婆见了上来帮她揉面,说道:“别急,再过几年,你就要入京了。” 清瑶笑笑,问她:“婆婆,你说,他来了,会不会喜欢吃我做的馒头?” 婆婆疼爱地看着她:“傻孩子,他肯定喜欢的。” 正说着,薛彪的身影出现在院门,他正举步朝屋子走来,清瑶往他身后一望,却空空如也。 她的心往下一沉,眼眶不由红了,她垂下头用力地揉面,直到薛彪站在身边说:“公子来不了,他还有事。” 她点头,一大颗泪珠滴落下来,她不敢抬头,怕薛彪看到她的狼狈。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公子说了,你是他的命。”薛彪放下行李,把她的面团抢过来,用力地揉着。 清瑶再也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任凭泪水和面粉和在一起,粘糊了脸。 极度地失落感充斥着她的心,有什么比见她还要重要的事?已经到了山脚下,他却不愿意来见她一面。 她不知道承琪用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他知道只要一见,他完全会沦陷,一时的快乐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他知道伤她的心,他始终在伤她的心,但他只能如此。 在灯光下,清瑶想通了这一点。庆临在写字,写着写着突然抬头问清瑶:“娘,师傅喊你娘娘,喊我顺王,我听先生说了,娘娘和王爷都是皇帝家的。我们也是皇帝家的吗?” 清瑶抚了一下他的脑袋:“先生不知道你是顺王吧?” “师傅不让说,我就没说。”庆临摇头。 “那就对了。等你长大了,我们要去皇宫,见皇帝。” “皇帝长什么样子?”庆临睁大眼睛问。 “皇帝呀……”清瑶仔细地回想着承珞的样子,但她满脑满眼全是承琪,她望着庆临,想找出一点皇帝的样子来,但庆临长得像她,她只得说:“他和你一样啊,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庆临笑了:“娘,谁都长这样啊,我是说,皇帝和旁人一定不一样,先生说了,天子是天选之人,和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承珞和我们哪里不一样呢?她并不觉得,他粗暴的动作让她感到害怕,他让她疼痛,而他身边的人却说出了最冰冷话:“不好好服侍,全家都得死。” 那是什么样的皇帝啊?那个时候的承琪同样让她害怕,直到他环着她骑在马上,直到他的热血流在她的身上,她才发现,比起皇帝来,她已经无法和怀里的这个人分开了。 这都是命,她的命如此,承琪的命如此,庆临的命也如此。 陈兴在吴州,终于查出一些端睨。卢俊杰的口碑实在比不上欧慎之,有人告诉他卢大人看中吴州文人沈庆的小妾夭夭,后来沈庆被盗贼杀死,夭夭成了卢大人的妾。 这件事颇有蹊跷。 陈兴去查夭夭。一查,得知夭夭和丁小刀竟然是同乡。 有点意思。陈兴笑了。他在吴州属下的吴县,找到当地县衙,一查户籍旧册,丁小刀与夭夭不仅是同乡,而且是邻居。 陈兴立即去了丁小刀的家,他的旧宅已经没有人了,但夭夭的家里还有人。她的老母亲在。 当然说老也不老,五十岁左右,夭夭是她最小的女儿。 陈兴连唬带骗带吓,立即从她嘴里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丁小刀和夭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好的就差谈婚论嫁。为何不谈?因为丁小刀家穷,夭夭家看不起他,所以并不同意将女儿嫁过去。 沈庆自然是非常合适的人选,虽然他已经有了几房夫人,但并不影响夭夭嫁过去过优裕的生活。女孩子家,做妾和做正室是一样的,能给男人宠就行。 夭夭哭着跟沈庆走了,那个时候丁小刀已经到了吴州府衙当差,得知夭夭跟了沈庆,他暗自生气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穷呢? 夭夭的母亲只知道这些,后来她怎么跟了卢大人她不太知道,只知道沈庆死了后,夭夭回到家,不多久,卢大人就来了,给了她一笔钱,把夭夭接走了。 看来要去找夭夭。陈兴想着,又想到吴三,说过可以带他去见一个人,所以陈兴又回到吴州府,去找吴三。 “你想要知道公子的剑为何在我这里,其实说起来,是我的一件糗事。”陈兴给吴三倒了杯酒,把自己如何赌博输了、承琪如何送他剑的事告诉了吴三。 吴三盯着他,缓缓说道:“他居然能把这剑给你,可见你在他心里的份量不轻。既然是琪三公子赠剑的人,我就信你。” 陈兴暗舒一口气,问:“吴参将带我去见谁?” 吴三道:“明天这个时候,我将人带来,不过,请陈大人一定要客气。” 陈兴点头:“这个自然。” 他想着先见了这个人,再找机会去问夭夭。 第二天,他早早地到了酒馆,要了包间,等吴三。 约定的时间到,吴三果然带了一位青年男子进了包间,陈兴细看,只见这个男子细眉长目,面庞圆润,特别是粉嫩嫩的红唇,让陈兴立即明白是一位女子。 她坐下,也不客气,直接就说:“我是夭夭,想必陈大人已经去调查过我了。” 陈兴虽然吃惊,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这个夭夭自己来了,倒省却了很多麻烦,于是他也坐下,开口便问:“该称呼你卢夫人呢?还是丁夫人?” 夭夭望着陈兴说:“陈大人是琪三公子看重的人,果然厉害。我是丁小刀的女人。” 陈兴点头:“这就是了。”他盯着夭夭,同时瞟了一眼吴三,道:“这么说来,丁小刀和吴三,以及你丁夫人,是早有预谋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可知谋杀朝中重臣,诬谄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第94章 起方寸:前因 夭夭笑道:“陈大人,事情的原委还没有了解清楚,倒喜欢先给人扣帽子。” 陈兴严肃地说:“不管什么原委,这事的结果是注定了的。” 吴三道:“原以为琪三公子选中的人不一般,现在看来,只是个官僚。” 陈兴呵呵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皇上来吴州,你们就已经和公子有了某种联系。” 夭夭道:“陈大人不用猜,何妨先听听我们说的?” 丁小刀和夭夭早已私定终身,结为夫妻。他们偷偷地并未让双方父母知道,丁小刀知道以他家的条件是娶不了夭夭的,他去了吴州寻差事,准备赚了钱回来娶她。 没多久,他就在吴州得知了沈庆将夭夭纳为第三房姨太太。他当时还是个小衙役,只能默默地接受。 但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这个而疏远,反而因为有了沈庆的存在,他们的每一次相会变得更加激情。 欧慎之进士出身,到了吴州,从知县开始做起,一直升任到刺史,他欣赏丁小刀的能力,提拔他做了参将,他也被欧慎之的才能和行事手段折服,全力配合他一起治理吴州。 除了丁小刀,还有吴三这一干人,同样是欧慎之的亲信。 得知皇帝要来吴州,并且要物色几位绝色贤良的女子,这事就由丁小刀和吴三办了。 自然,他们也成了护卫,保卫皇帝的安全。 从吴州府衙到欧慎之的府内,他们一路跟随,见皇帝正当壮年,精神矍铄,作为国家官僚体制内的一员,他们两个倒也十分高兴。 皇上好,国家就好,我们的日子就好。想法很简单,也很纯朴。 皇帝身边的贵公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腰间挂着剑,那剑黑漆描金,剑柄还有五色宝石,吴三的印象特别深刻,当时就想,贵公子的剑定是用来装饰,却不曾想也会用来杀人。 当然,吸引他的不是剑,而是这个眸如深潭的人,带着他在吴州从来没有见过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你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想去亲近。 丁小刀也有这种感觉,他们在值夜的时候,两人一交流,都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当承琪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完全是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承琪说自己是皇帝的宫中侍卫,和他们一样,是保卫皇上的安全。然后他向他们了解吴州的风情,并请他们带他去城里转了转。两人一路陪着,将城内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承琪请他们喝了酒,他们遇到的最大的官是欧慎之,现在遇到了平王府的公子,整日和皇帝在一起的人,他们没想到皇帝身边的红人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好交往。他的风神气质,完全把他们的心俘获了。 承琪道:“百姓每天接触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官吏,他们对朝廷的信心,也来自于你们。我在吴州城内看到这里的百姓生活的极好,全赖欧大人等官员,也靠你们啊。两位辛苦了,我承琪敬你们一杯。” 两人也举杯喝了,满脸通红,他们未离开吴州一步,不知如何地回答来自中央的表扬。 承琪见此,微微笑道:“丁、吴两位参将,你们功夫如何?” 丁小刀道:“吴州治安较好,我俩的功夫,抓几个盗贼是没有问题的。” “吴州真是个好地方啊。”承琪叹道,眼含笑意地望着他俩:“两位参将身处如此富裕美好之地,需竭力为皇上效力才是。” 两人拱手道:“我们蒙受皇恩,自当为皇上、为朝廷竭尽全力。” 承琪点头:“皇上知道各位的忠心。”他给他们倒酒,他俩又一仰脖喝下。 承琪从腰间摸出两个玉铃铛,给他们一人一个,道:“今日结识两位,也是承琪之幸,小小薄礼,略表心意。” 两人惶恐地望着玉铃铛,支吾着不知说什么。 半晌,吴三才道:“公子送我们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俩却身无长物送公子。” 承琪笑道:“你俩的忠心,就是最好的礼物。” 吴三从腰间摸出玉铃铛放在桌上,陈兴仔细看着,青玉质地,铃铛上镌刻着麒麟图案,只两寸大小,小巧精致。 陈兴暗自想,我猜的没错。丁小刀和吴三,在那一年成为了琪三的人,那么,这次刺杀太尉,定也是他的安排。若真是这样,我该如何回京交差? “那丁夫人进入卢府,也是你们安排的了?”陈兴问道。 夭夭点头:“自然,卢俊杰若不好色,我们也没有办法。” 第95章 空林色:暧昧 回到京城,陈兴直接向范波汇报,范波又进了宫向皇帝汇报。吴三投入大理寺的牢中,见了卢俊杰哈哈大笑,与丁小刀目光相碰,两人互相点头。 承珞听了范波的汇报,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沉思着。如果按吴三所说,他们设计刺杀和诬谄是实锤了,但他心里的疑虑和陈兴是一样的。 这件事太顺利了,不像是两个地方参将拍着脑袋就能做得出来的。 但这个事总要有个了结,再查,就要把自己查出来了。承珞清楚得很,承琪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他这个皇上,这件事,即使不是他亲自安排,也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他用假死来迷惑对手,才可以站在暗处痛下杀手。 李刚不除,他就动不了李则简,现在李刚一死,重要的位置都安排了皇帝自己的人,虽然李氏的势力仍然极大,但他已经扭转了一局。 只是,这样的刺杀,和韦后她们杀大臣有何区别?承珞虽然知道不得不用非常手段,但仍是不快,这样的手段不是君子之道。 他回想承琪去陕西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承琪手搭在承珞的肩上,看着他批奏折。 天气比较热,承珞穿着便服,左手搂住承琪的腰,右手握着朱笔在奏折上批着。 看了几份,承珞把笔搁下,右手也环住了他的腰,手掌正贴在他的伤疤上:“你背上的伤还疼吗?” 承琪摇头:“不疼。”他掰开皇帝的手,道:“我们这样,又得被人嚼舌头传出去。” 承珞望着他说:“如果你是女的,早就成了朕的皇后了。” 承琪大笑:“你娶太子妃的时候,我才几岁啊。” “我废了她,另立你啊。”承珞重又把他拉回来,“承琪啊,我们这辈子做兄弟,下辈子做夫妻好不好?” 承琪身体贴着皇上,因为天热,他闻到了对方身上隐隐的汗味,自己也有点出汗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暧昧,他从三岁起就被承珞抱着,一直抱到了十二岁,之后两人依然亲密无间,甚至为了做戏,还同床共眠。但那一切,都极其自然,没有任何邪念或者说肉欲交织在里面。 今天,承琪感觉到了异样,两个成年男子,如此贴近,皇上还说这样的话,他一时不知道该顺着他的话,还是反对。 承珞见他不说话,眼神却有点迷离,因为受了内伤,承琪比之前显得柔弱了一些,他怀抱着他,胸膛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承珞头脑一热,对准承琪的嘴一口亲了上去,承琪大惊,但皇帝已经探入嘴中,他用了十分的力气在吸吮他。 承琪浑身发抖,头脑一片空白。他的初吻,居然给了皇帝! 他的手被皇帝握着,十指缠绕,身体被他贴着,汗从额头滚落,他不敢动,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但身体内却同时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渴望。 他想念清瑶柔软温暖的唇,轻触他的唇,如果是这样的热吻多好。他闭起眼睛,接受着,感受由嘴到身体的酥麻。 但随即想到,这个压着他的人是皇上,是他心爱女人的男人,他的心狠狠抽紧,眼泪迸了出来。 承珞放开他的时候,看到他满脸通红,睫毛湿润,嘴唇因为他的吸吮更加红润。他忍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你是女的多好啊。” 承琪一把推开他,跺脚道:“我是女的就好了,哪用管你这些破事,我承琪欠你什么了?你这样对我?” 承珞张大嘴吃惊地望着他,见他指着自己,手抖动着,声音也是颤抖的。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今天的确是自己过了。xbiQiku 他立即赔不是:“我错了我错了,我是太喜欢你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为兄错了。” 承琪的眼泪不停地滑落,他没有去擦,而是对承珞说道:“你做你的好皇帝,恶人我来做。” 这是他听到承琪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去了陕西,之后传来了他的死讯。 他为此哭了很多次,他觉得他和承琪之间,是比兄弟情多一点而比爱情少一点的那种感情,他们彼此的生命牢牢地绑在一起不会分开,他怎么就可以死去?他还记得承琪柔软的舌头,嘴里甜甜的味道。 我皇帝不是好男色,而是好承琪,可这又怎么样?没有人理解他们的感情。 幸好,承琪还活着,此刻,他想起他讲的那句话,所有他不能公开做的事,承琪在帮他做,所以,这个案子,只能到此为止。 范波自然不知道皇帝在这一刻想了那么多,只见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神也忽而温柔忽而严厉,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皇帝开口。这个案子,他不想再拖下去了,夹在皇帝和李则简中间,他两头为难。 虽然李则简不上朝,但进入李府的官员依然很多,他们会向李相汇报朝中信息,上朝时会针对皇帝的决策公开反对或者辩驳,所有这一切,都表明李则简并不放弃他在朝中的统治,而范波,已经拒绝了李相的多次邀请,除了去探视过一次,他不敢进李府的门。 但他知道,如果李刚的案子再不了结,他可能成为第二个陈灿。 承珞终于开口:“三司会审,把这两个人好好审了,有这样的口供,该处死的处死。卢俊杰此事被人谄害,但买凶杀人抢妻,也当治罪。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处理,再告之于朕。” 范波听了,长吁一口气,立即磕头领旨去办。 第二天,欧慎之来到皇帝宫中,他想和皇帝商量吴州新任刺史人选问题,同时,他也想探一探皇帝是否知道清瑶母子仍活着,这样他心里有个底,辰妃马上就要生产了,不管男女,他想知道皇帝的态度。 还有一件事,他手里的官员名单,他不清楚皇帝是否知道,承琪是不是事事俱细地都与皇帝说,还是有些事会瞒着他,最近朝中李氏集团的官员因为李则简抱病在家,在上朝时屡有顶撞皇上,对三部联合办公也不认同,欧慎之刚升任吏部尚书,他很想用手中这份名单,将有些官员的官职都调整一下,以便于他们一起对抗李氏集团。 承珞看上去仍然精神不佳,欧慎之问过安之后,关心地问皇帝:“皇上有否请太医看过?” 承珞点头道:“看过,朕这是心病,也不是一时可以解决的。” “心病自然需要心药治。”欧慎之道。 承珞望向他,这个当年吴州的干吏,现在越发老练了,而且,他不光是表面看起来的老练成稳,似乎还有一些他不为所知的事情,这些事情如若对他有利则好,否则又很麻烦。 但,欧慎之已经成为了他的大舅子了,清瑶母子现在平安,他在等待接他们入京的时机,这一点,不知他是否知道?承琪会告诉他吗? 第96章 依明主:心病 他想到这里,就有点酸酸的,承琪为他做事笼络人,但他每跟一个人接近,承珞心里就不舒服,虽然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但他一想到承琪在对其他人笑,在和其他人喝酒听戏,他就浑身难受。 如今看着欧慎之,他欣赏这个人的才干,但他不喜欢他和承琪的交往,自从那次和承琪亲吻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确不太对劲了,对着后宫的嫔妃他已经提不起兴趣,他居然想象起承琪的身体来。他知道这是非常可怕的想法,但他克制不住,特别是知道承琪还活着,他连续好几次在梦里和承琪缠绵。他的身体虚弱,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但他不能和别人讲。 欧慎之道:“皇上不介意的话,让微臣给皇上把把脉。微臣自幼也学了点医术。” 承珞摇头:“不必了,朕自然会让太医好好看的。”他哪敢让欧慎之发现他的秘密啊。 “朕的心病,欧爱卿也是知道的。”承珞道,把手藏到了袖中。 “皇上的心病,据微臣所知,往大了讲,是为黎民百姓,往小了讲,最近几件事情仍是颇为头疼。”欧慎之望着皇帝,他面色泛黄,比起吴州初见,皇帝像是换了一个人,精气神失了很多。 承珞咳了两声,太监拿过一个痰盂,他往里面吐了口痰,用手绢抹了抹嘴角,问道:“你不妨讲讲哪几件?” 欧慎之微侧身坐着,向皇帝道:“微臣斗胆说几句,不知是否对。其一,李太尉的案子,虽然表面刺客被抓,陈兴也从吴州带了同谋来京,但背后真正主使还未清楚。其二,琪三公子被刺,玉佩至今仍未找到,杀琪三只是表面,针对的应该是皇上您。其三,李相明着抱病居家,暗则让人与皇上作对,他的根基一时无法消除。其四,后宫辰妃娘娘即将临盆,是女孩还好,若是男孩,则皇后那里又将生出事端。其五,李锐回京,边关战事陡起,瓦剌兵连着进犯,我军已战败了几次,边关百姓有往内地逃难的。其六,贵州修王不断联系各路军营,且自己也在屯兵训练,似有异动。” “不要说了。”承珞道,他说的每一件都没有错,每一件都让他头疼、心烦,特别是最后两件,边关的告急奏折收到了几封,高沐云功夫是不错,却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陈龙一直是副将,离开李锐,他似乎也成不了一名统帅。而这,又成了李氏集团官员来讥讽自己的把柄。 端王那里他暂时还不怎么担心,承琪已经在路上,他相信他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他担心的是,布置在各地的军营万一真被他收买起事的话,他手中哪有兵去对抗?只有京城的禁卫军和守卫京畿的中军营,根本不足以抵抗。 辰妃生男生女,他已经不太关心,现在,只要保住庆临,后宫能不能再有皇子,他并不在乎,何况,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近嫔妃了。只是,皇后是一心想立宗光为太子,这一点,他得想办法拖住。 第一、第二件事,他知道其中原由,也就不放在心上,第三件事,李则简一时难以解决的,只能慢慢来,他需要更多的人站在自己这边。 “不知微臣讲得可对?”欧慎之缓缓道。 承珞点头:“都对,但这么多事,并不是都能很快解决的。特别是你说的第三件事,李氏的根基的确很大。” “所以,皇上,你有没有考虑朝中要有更多的人支持你?至少在朝对中,有反对你的声音,就要有支持你的声音。” “哦?如何让人支持?”承珞问道。 欧慎之拱手道:“皇上,吏部可以任免官员。现在一年大考在即,正好趁此机会,调整一批官员,反对你的降,支持你的升。你是皇帝,该由你说了算。” 承珞点点头,又皱了眉:“可是,朕如何得知哪些人是支持朕的?即使是在朝中平时唯诺的,也未必是真心支持啊。” 看来皇帝并不知道。欧慎之心想,他冲承珞一笑:“皇上如果觉得这方法可行,人员这边就无须皇上操心,交给微臣办就行。” “欧尚书如何都知道?”承珞目光一凛,盯着他。 “微臣在吏部,自然很重视百官的考核,在里面发现忠于皇上的人才。”他笑道,同时伸出三个手指,在皇帝面前一晃:“有人早就为皇上安排地妥妥的。” 承珞望见,几乎要哭了,如果承琪在面前,他一定会上前紧紧抱住,但现在,他必须强忍住。他点了下头:“就交由吏部好好办吧。” 欧慎之应声说了声“是”。他还不走,承珞又问:“爱卿还有事吗?” “讲完公事,微臣想和皇上讲点私事。” 承珞说道:“你说,是清瑶母子的事吗?朕会为他们讨公道的。” 欧慎之低头道:“清瑶是我父母最爱的,也是皇上你喜欢的。她当初纵有对皇上不敬的地方,但毕竟给皇上生下了庆临。现在她们母子二人给奸人害了,我想恳请皇上给她们母子名份。” 承琪是将救清瑶母子的方法告之承珞的,所以他知道她们活着,在某一个地方由人保护着,但他吃不准欧慎之知不知道,他是来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来为清瑶讨名份。 于是他打了一个哈哈:“我已经封了清瑶为贤妃,庆临为顺王了。” “可是,她们至今尸骨都没有找到。”欧慎之掉了眼泪。 承珞一愣,的确,她们没死,哪来尸骨。 “当时去接她们的人,都散了,具体地点都不清楚了,的确,朕也很心疼啊。”承珞道,只能继续装下去。 欧慎之见承珞这般,也吃不准他是否是在装,只能继续说:“俗话说活见人死见尸,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们还没有死?” 话挑到这个程度,承珞再傻也知道他是来试探的,但他没有把握告诉他实情之后,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能继续装傻:“如何会没死啊?两个大活人,如果没死,就应该被人发现了啊。朕也希望她们没死,毕竟,我只有庆临一个儿子。”他抬手抹了抹眼泪,不看欧慎之的表情。 欧慎之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告辞,皇上继续瞒着自己,那自己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了,犹如彼此装着不知道承琪仍然活着一样。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吴州刺史人选的事还没有问皇帝,又转身道:“皇上,还有一事。” 承珞已经累了,正准备要倒向床榻,见他又返身,只得强打起精神问:“还有何事?” “吴州刺史卢俊杰下狱,现在此位空缺,皇上看何人去?” 承珞道:“你刚才还说你重视百官考核,谁去你定吧,选好了报给我就是。”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都是老江湖,和他们讲话太伤精神,承珞就想倒头睡一觉。 欧慎之离开皇宫,有了皇帝的金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具体安排哪个人在哪上官位,他还需要得到承琪的意见,当然,这个意见需要通过承琅来传达。 第97章 情洄沿:困惑 到了宜宾,雪下得更大,前方探路说道路因雪而封,估计需要两天时间才能把路清理出来。 承琪正好借此休整一下队伍,他在房间里就着炭火炉,写着密信。 顾加笑站在门口,承琪抬头看到,对他说:“你也不用总站着,过来坐吧。” 顾加笑闻声走了过来,在桌边坐下,看着承琪写字,他突然问:“公子,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承琪并未抬头,只道:“为何要怀疑你?” 顾加笑支吾着:“你就不怕我是李相他们的人?” “是又如何?”承琪搁了笔,将信折起来,装进信封,用蜡封了,吹了口气,举起信看蜡是否流下来。 顾加笑见他气定神闲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觉得自己去引这个话题真是蠢。 承琪望着他一笑:“你每天都跟着我,就差睡一张床了,要杀我,随时都可以。如果李则简他们要什么消息的话,能得到什么消息呢?” 顾加笑说道:“我是怕你对我有戒心。” 承琪指了指门外:“我哥给我找的人,我都没戒心,何况是你。如若你真是李相的人,我也认了。” 他将几封信整理好,塞给他:“送出去,记住,和以前一样,地址我写给你。”他拿过一张纸,写了一行字。 顾加笑接过信,拿过纸条仔细看了,又还给他。然后他凑近承琪,盯着他的脸说:“公子,你是个男人啊。” 承琪见他凑近说这话,手不由抓紧了桌子,颤声问:“怎么?” “为什么你的皮肤这么好,我都长东西。”顾加笑满是疑惑地问。 承琪大舒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一叠纸,打在他脑袋上:“还不快去?”顾加笑嘻嘻笑着跑开,承琪道:“把刘都统叫进来。” 从承珞的宫中回府,承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心始终狂跳不已。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自己真的不喜欢女人?为什么承珞亲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居然那么享受? 他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和所有男人的交往,他对他们没有一丝想法,更多的时候,他接近他们,只是利用。 那女人呢?他想着几个接触的女子,青楼的自不必说,黑燕子、绿萝,他没有想法。清瑶呢?他把她封在一个不可触碰的箱子里,可是,如果可以,他要她吗? 一想到这,承琪的脸颊发烫,从身体深处涌上一股冲动,使他不由发出一声呻吟,清瑶的回眸,她的微笑,她柔软的唇,全部涌现在他的脑海,他闭起眼睛用力地摇头,想把她甩走,但他的身体在告诉他,他想要。 这时,管焱在敲门,喊他,他也听到了绿萝的声音:“公子,需要绿萝给您弹曲吗?” 承琪听到,一把拉开门,见绿萝和管焱一前一后站在门前,他俯身抱起绿萝,管焱一见,立即将门关上。 绿萝突然感觉身体腾空,然后又被摔到床上,随即承琪滚烫的身子压了上来。绿萝不禁轻声呻吟,那是她多么渴望的身体,她看不到他,但能感觉到他的欲望。他吻她,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脖子,她的肩。她幸福地喘息着,等待着那一刻。 但突然,承琪离开了她的身体,她不敢动,听到他的喘息声在床的角落逐渐平缓,然后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绿萝仍是没有动,过了会才幽幽地说:“我是公子的人,公子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承琪一愣,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是公子的人,公子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承琪低下头,想了一下,笑道:“我是他的人,他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走吧。”他说道,声音平静,绿萝起身,摸索着走到门前,打开门出去。 管焱见了,立即进了屋,对承琪说:“公子,我吩咐帮你烧水洗澡了。”他回头望了一下绿萝的背影,道:“你怎么这么快?” “什么?”承琪一挑眉。 “没,没什么。”管焱笑道,“我去吩咐取水来。” 承琪道:“我没有。” “我明白了,绿萝太瘦了,你不喜欢,我去满庭芳帮你叫两个丰满的来。” “住嘴。”承琪喝道,然后问他:“你常去?” 管焱抓了抓头:“没有啦,偶尔。男人嘛。” 承琪鼻子哼了一声,道:“去取水来吧,明天出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好了,一早就可以走。”管焱吐了下舌头,一溜烟跑出去。 承琪抚着胸口,人冷静下来,自己是正常的,只不过那个人是承珞。他对承珞,就如绿萝对他,无论对方做什么,他都会接受。想到这里,他长舒一口气,承珞一定要做好皇帝,而他,要帮助承珞扫清一切障碍,无论用什么方法和手段。 但顾加笑刚才的举动还是让承琪本能地紧张,同时他的话也让他警惕起来。 随他一起出来的十二位死侍,加上两个镖师,以及他和顾加笑,一行十六个人,一路走来这么多天,他并没有仔细地去观察过他们,承琅让高沐安找的人,他完全信任,但此刻,这班人的确需要关注一下。 刘珏进屋,承琪道:“这两天大雪走不了,正好也让弟兄们休息一下,我请大家喝酒,麻烦刘都统去买些好酒好菜。” 刘珏看了一眼承琪道:“公子你不可喝酒。” 承琪笑道:“我不喝,弟兄们喝。” “那行,我去买。”刘珏道。离开峨眉之后,他们每天紧紧盯住承琪,几乎不让他做任何事,连马车也很少让他下。 “多买点肉。”承琪吩咐道。 所有人都集中在客栈的大厅里,这客栈因为下雪,没有生意,被他们全包了,所以在大厅里闹腾,倒也不影响别人。 众人的面前都放满了酒菜,承琪站起身,对大伙说道:“这些日子,承蒙大家竭力照顾,与我一起远赴贵州,一路辛苦,玉诤也没有好好犒劳大家,这两天不用赶路,各位就喝个尽兴,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他举起了酒杯,唐巴山一见喊道:“公子不可喝酒。” 承琪一笑:“我若不喝,就不是真兄弟。但我的身子骨不行,今天就喝三杯,接下来以茶代酒,望各位兄弟见谅。”说完,仰头喝下一杯,接着又倒又喝,连着三杯。 众人一见,纷纷站起,刘珏道:“公子如此豪爽,我等兄弟佩服得紧,此次能随公子同行乃三生有幸,自当竭力护卫。”他喝下杯中酒,对大伙说:“大伙干了,谢公子。” 大家齐声道谢,纷纷将杯中酒喝完。 承琪道:“接下来不必客套,随意喝,喝开心。” 然后他就笑眯眯地望着众人喝酒吃菜,他知道这十二个人,大部分都是从江湖各门派中挑选的,也有从军中提拔到宫中的,每个人都有绝技,他们跟随他,这一趟有可能有去无回,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为什么还要怀疑他们呢?承琪啊,你之前的豪迈去了哪里? 第98章 苍梧云:豪情 这时众人酒酣耳热,只见席中站起一人,走到院子中间,冲大伙一拱手道:“鄙人巴中李朗,自幼随家父学习长枪,今天献丑耍一套。”说罢,从院子兵器架上取下长枪舞动起来。 承琪看着,院子里有积雪,李朗舞动长枪时,将地面和两边树枝上的雪扫了下来,可见力气极大,使出的枪招招凌厉,是个好手。 李朗舞完,众人叫好。 随后陆续有人站起,有舞刀的,有耍棍的,还有硬气功的,一旁看的人一边喝酒一边喝彩,如此一来,气氛异常热烈,不多久,就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承琪见大家耍的开心,不禁手痒,站起身走到李鼎克身边,他是用剑的,承琪一伸手,将剑从他的腰间抽出,一个旋子跳到院中,舞起剑来。 众人立即住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只见他身子旋转,剑随人动,剑花飞舞。舞到兴处,他将剑往高处抛去,身子跃起,将剑接住,同时身子连续打旋,剑不断地在他旋转时刺出,剑气所到之处,隐隐有声。 众人不禁拍手大声叫好,这些人中,只有刘珏、唐巴山等少数几个知道承琪身份,大部分人都不知他是谁,更别说知道他会功夫。只以为他是个病怏怏的贵公子,却不曾想有如此功夫。 李鼎克接过承琪递来的剑,不由说道:“公子这剑,我恐怕也得忌惮三分。” 承琪一笑,舒展双臂,大声说道:“畅快!” 这时大家都上前来和承琪喝酒,特别是年轻的死侍们,眼里都是敬佩。他用茶和大家干杯,几轮下来,倒是喝倒了几个。 承琪见上前敬酒的人也用的茶水,笑问道:“你怎么不喝?” 来人是罗军,他回答道:“今晚我值勤,不能喝酒,不知今后有没有机会再与公子喝。” 承琪点头:“好样的,今晚你不喝,明晚我和你单独喝。” 罗军大喜,道:“公子此言当真?” 承琪未语,只笑着望他,罗军将茶喝干,道:“那我明晚就打扰公子了。” “自然。”承琪道。 威远镖局的两位镖师也前来敬酒,承琪喝了他们敬的酒道:“两位镖师辛苦,玉诤十分感激。” 王镖师道:“再往前走,出了宜宾过去,就要贵州了。但我俩仍想跟着公子走。” “与镖局有协议,到了贵州自不必你们辛苦,前方风险未卜,两位镖师还是返回为好。” 王镖师摇头道:“我俩已经决定,贵州虽然没有威远的分号,但贵州当地有家铁龙镖局,与我们也有往来,我们在,也可有照应。” 承琪又喝了一杯酒,对他们说:“如此说来,我在这里先谢过两位了。”两人也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见众人都喝得差不多,他先回了房间,顾加笑就跟进来说:“我要不要把你绑在床上?” 承琪诧异道:“为何?” “又喝酒又舞剑,等下又吐血。”他拉着脸。 “今日感觉特别好,回春丸还是有用的。”承琪笑着摇摇手,表示没有问题。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公子舞剑,如果你不受伤,这功夫杀人,也是一把好手。”顾加笑眼里的佩服是真的。 “你可以问问薛彪当年我在边关的名号。”承琪就着铜盆洗了脸,顾加笑把炭火挑了一下,让它烧得更旺。 “如果回春丸有效,公子,你有没有考虑去找张家后人?”顾加笑道。 承琪想起净慈的话,回春丸现在也救不了他,但如果可以延长点时间,他便能多做些事情。张家后人在神湖守护海陵张氏的财宝,据净慈说也在贵州,到了贵州再说吧。 想到此,他点头道:“可以考虑,看机会吧。” 屋里逐渐暖和,承琪脱去了棉袄,穿一件夹衣,向顾加笑伸出手。 他从怀里取出一叠信递给承琪:“寄信时收到的。这么多,我子时来喊你睡觉。” 承琪点头,坐到桌前,顾加笑又帮他挑亮了烛火,然后走出门外将门关上。 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的罗军,便走上前对他说:“你小子,怎么诳公子和你喝酒?” 罗军仰起头,嘴一噘道:“咋地,公子愿意的。” “公子有伤,不能喝酒,你明天意思一下就行了。” 罗军眼里充满好奇:“玉诤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该问的别问。”顾加笑语气平淡,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还有稚气,很像当年的自己。 一晃,自己跟着承琪好几年了,他很后悔问承琪是否怀疑他。他自是问心无愧,但如此这般却是对承琪的不敬。 自从他跟着他,承琪把他当作管焱一样信任,很多事都带着他,但他还是看不清承琪,他觉得他的每一个笑容背后,总有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那是自己太笨了。顾加笑想。面前这个人,这次去贵州还能平安回来吗?他自是不怕死,甚至想过如果承琪死了,他将以死相殉。 可是看到罗军青春的脸庞,甚至胡须都没有长好,如果他死了,太惋惜了。他突然有种美好的东西被撕裂的痛楚感,他突然间似乎明白了承琪眼里闪现的忧郁,那是他在独处时时常有的眼神,也似乎明白了他竭力在维护的东西。 他拍了拍罗军的肩:“小子,将来你会知道的。” 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夜间寒冷,还有些许雪花飘下,他看子时已到,便推开房门进去,果然,承琪还在读信,眉头紧锁,眼神阴郁。 遇到难题,他总是这样一副表情,顾加笑不敢去喊他,知道喊了没用,弄不好还惹他发火。他过去拨了一下炭火,已经快熄了,把凳子上的棉袄拿起披在承琪身上,他出门到大厅去拿炭。 进入大厅,却见一人坐在黑暗中,顾加笑立即手握住刀柄,低声喝道:“谁?” 那人取出火石点亮了桌上的油灯,道:“是我。” 顾加笑看清后道:“刘都统怎么还不睡?” 此人正是刘珏,他不看顾加笑,盯着桌上的酒杯,缓缓问道:“顾护卫可知公子此去贵州,意欲何为?” 顾加笑摇头:“公子让我干吗就干吗,我不问。” “贵州是修王的封地,公子这次去,明摆着去找修王的,弄不好,要打起来。”刘珏皱了眉。 “公子是替皇上办事,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修王不过是个藩王,难不成还不能去了?”他看了刘珏一眼,道:“即使要打,就打呗,刘都统不会怕死吧?” 刘珏哈哈大笑:“先帝时我已经是侍卫了,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还敢说我怕死。” 顾加笑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公子的脾气。” “公子去边关前我们就一起喝酒了,他回来做了皇上贴身侍卫,更是经常在一起喝酒,我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只是这次我担心修王,若有异动,对公子不利。” “那就是我们要做的事了。”顾加笑找到木炭,抱在怀里说:“早点睡吧,我给公子加点炭火去,这天真冷。” 回到屋里,却看到承琪和衣倒在床上,他把木炭放进盆中,转身来到床边叫他:“公子,你起来把衣服脱了,否则着凉。” 但承琪已经睡着,他只得将承琪的身子支愣起来,帮他脱得只剩单衣再把他放平在床上,盖上棉被,摇摇头道:“没人照顾你咋办啊?” 第99章 济苍生:重臣 承琪在做梦,梦见自己走在悬崖上,脚下是无底的深渊,没有人,只有呼呼的山风,将他的发吹乱。 伸手是无尽的空虚,他喊着“爹”、“娘”,山谷传来空旷的回音,他又喊“皇上”,依然只有回声,一声声传来。 他站着不敢移动脚步,风从身体的各个部位吹进去,他穿着棉袄,披着貂皮,仍感觉极度地冷。 风将他吹得摇摇晃晃,他紧紧贴着山崖,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向什么地方,他站着,站着,脚下的岩石突然松动,他整个人往下坠去。 猛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顾加笑刚把早餐端进房间,见他睁眼便拿着衣服过来准备给他穿上,一摸身体,却是浑身湿透,他惊道:“怎么这么多汗?”立即将被子围在他身上,去包袱里拿干爽的衣服。 承琪还有点迷糊,任凭顾加笑替他换了内衣,他突然笑道:“你好像小时候替我换衣服的太监。” “啥?公子你咋说我像太监?” “不是说你像太监,我说这个场景像。”他拿过衣服,站起身自己穿。 “王府里也有太监吗?”顾加笑问。 “有,覃伯就是。” “怪不得,他都没胡子,说话声音也不对。”顾加笑点头,恍然大悟。他又问:“你做什么梦了?浑身是汗的。” “我梦见我一个人,在山崖上。”承琪回想着梦里的情景。 “我不在?”顾加笑不相信。 “只有我自己,没有别人。”他停了一下,语气低沉:“有些路,大概只能一个人走。” 顾加笑听了立即道:“我会陪公子一起走的。” 承琪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笑道:“不急,慢慢走。吃早饭,吃完再让人去探探路。” “好。”顾加笑给他盛了粥,将昨晚遇到刘珏的事说了。 承琪喝着粥,道:“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来由。对于未知的事情,总会担心的。” 顾加笑问:“那这次去贵州,公子你有多大把握?” 承琪放下碗,微侧着头望着他,道:“我没把握,但有一点,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顾加笑点头:“反正跟着你。” 承琪笑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的确,对于修王,他已经得知他在四处联络各路军营,买通军官,擒贼擒王,打蛇七寸,控制住修王就能控制大局,他担心的是他能否赶在修王行动之前。 京城。 再过一个月,就要到新年了,年底是各官员大考的时间,吏部最近案头堆积的官员考核报告像小山一样。 吏部文书先将报告分成几个档次:升一等,平等,降一等。特别优秀的单独另立,欧慎之首先看的就是单立的报告。 这里面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人。一切都要做得自然,服众,而自己需要的人也的确应该是能臣,若考核成绩不好,纵有忠心却无能力也是不成的。 这是欧慎之做吏部尚书的第一年,这几天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他只能躲在吏部办公不敢回家。今年实在太难熬了,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替皇帝着急。 如果这一轮人员调整好,明年会好一点。现在有一件紧急的事,就是边关吃紧。西北大雪,瓦剌人每到这个时候就不断侵扰边境百姓,兵部尚书萧子瞻已经来找过他几次,商量镇边人选。 他叹了口气,边关缺了李锐还真不行。 但李锐为父丁忧,李刚的案子刚审完,两个刺客被判秋后问斩,李家刚刚给太尉办了葬礼,李锐在家闭门不出。欧慎之想的是如何说服皇帝和李锐,同意他前往边关。 违反祖宗制法的事,确是难办,但除了他,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对萧子瞻道:“这派兵之事,由兵部管,吏部不便插手。” 萧子瞻道:“我也知道,只是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要调李将军前去,得皇上同意,李将军本人也得同意。” 欧慎之问:“其他各路都督府,就派不出合适的人?” “这些人常年在内地,没有边关作战的经验啊。”萧子瞻叹了口气道:“如果琪三公子在,他倒是可以。” 欧慎之盯了他一眼,道:“别说公子不在,即使在,他已从边关回来六七年了,也不合适。” “是,是。”萧子瞻点头:“所以才和欧大人商量,你和皇上说得上话,请你帮着一起说说。” 承珞不是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满朝文武大臣的嘴怎么才能堵住?李锐自己想法如何? 欧慎之见皇帝犹豫,说道:“特殊时期特殊手段,臣以为边关安宁是当务之急,否则不仅边关百姓无法过好新年,这朝廷中的所有人都能安心过年吗?” 萧子瞻在一旁连连点头。 承珞道:“朕也希望李锐能立刻前去,只是,丁忧夺情不得不慎重啊。” “哪个有意见,让哪个去边关。奶奶的。”萧子瞻骂出声,意识到在皇上面前,立即垂首躬身。 “萧大人说的是。”欧慎之附和道。 “如此,朕召李锐入宫谈谈。”见皇帝答应,两人舒了口气,先告辞出来。 萧子瞻拱手对欧慎之道:“多谢欧大人。”欧慎之一摆手道:“都是朝廷的事,不言谢。” 正要离开,却听到有人叫他,转身一看,是翰林院的李明亮。 只见李明亮笑嘻嘻地走上前来,给两位大人打了招呼,对着欧慎之道:“欧大人,最近忙得很啊,连家都不回了、” 欧慎之知这李明亮是到处阿谀奉承,攀附权贵之人,便不想与他多谈,打了个哈哈道:“李学士,最近本官公务缠身,的确很忙,就此告辞。” 说罢也不理他,自顾自走。 萧子瞻跟上,道:“欧大人对李学士态度冷淡啊。” 欧慎之道:“为何要对他热情?” “欧大人只知他是善拍马的小人,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其二如何?” “他的爷爷和李相,是堂兄弟。” “哈哈,莫说堂兄弟,就是亲兄弟,本官也按能力考核。”欧慎之道,不顾萧子瞻的脸色。 两人转过宫门,却见夹弄里辰妃宫里的太监苏儿一路跑着往皇帝宫中来。 “苏公公。”欧慎之叫道,辰妃三天前生下一位皇子,着实让承珞开心了两天。但看苏儿的脸色,欧慎之感觉事情不妙。 果然,苏儿看到他哭丧着脸道:“欧大人,不好了,皇子夭折了。” “哦。”欧慎之倒也不吃惊,这孩子在娘胎就中了毒,能活着出生已经是不容易了,夭折是早晚的事。 只是皇帝和辰妃却是又要伤心了,特别是辰妃,连着两个孩子没了,想到这里,欧慎之不由摇了摇头,但他一想到清瑶,你辰妃至少在宫中,而我家清瑶却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他便抬步不再搭理苏儿,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承珞听了苏儿的汇报,并未太伤心,他在三天前看到初生的皇子,一见孩子的样貌,就一股不祥的气息。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给孩子起,高兴了两天就把这事忘了。此刻苏儿哭着汇报,他只一挥手:“让内务府着情把皇子埋了吧,辰妃那里朕会赏的。” 等苏儿走了,他想起之前要把临盆的清瑶接进宫,承琪坚决反对,如若进宫,她们母子的命运和辰妃母子一样了吧?他很后悔自己的一意孤行,让承琪受了那么重的伤,而这个伤,会要了他的命,他却毫无怨言,直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的皇位和江山社稷奔走。 我承珞此生有承琪,何其有幸! 做为皇帝,我也该认真做点事,边关的事搞不定,真不配做皇帝了。 第100章 铁衣戌:夺情 把李锐叫进宫,他先赐了李锐黄金剑,又给他两个儿子赐了玉腰带,女儿赐了玉如意。 李锐磕头谢了恩,皇帝示意他坐下说话,他便坐在边上,环顾着殿内,这里是皇帝的书房,格局和自家书房差不多,但房间要大一倍多,所有的东西都价值不菲,他不太关心这个,他知道承琪经常来这里,他在的话,会坐在哪里?也是自己今天坐的位置吗? 承珞也在回想他和李锐、承琪当年在太子府一起玩耍的情景,他初见李锐,对方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傻愣愣的小子,硬是在边关为他守了十七年。如果不是李刚谋逆,他们会是多么亲密的君臣啊。 如果刺杀李刚真是承琪指使的,而李锐的父亲和姑姑又派人去刺杀了承琪,李锐夹在这中间,他会如何选择? 承珞从心底是不愿意将李锐再派往边关的,好不容易召他回了京,等于将他的兵权收了回来,这也是承琪的目的,但现在这个形势,他又不得不需要用他。 但承珞一开口,李锐就拒绝了:“皇上,父亲刚逝,作为儿子理应尽孝,生时不能陪伴左右,他死了我还不能为他守孝,简直猪狗不如了。” 承珞点头:“当年承琪代我边关亲征三年,回来后无数次在我面前称赞你一心为民为国,朕的江山由你守着,朕放心啊。现在,你父刚逝,朕原不该讲这话,但瓦剌兵不断侵扰我朝百姓,抢劫不说,还杀害很多无辜。如若陈龙他们守得住,我也不会夺情让你不守丁忧之制,这对于你我,都是违反祖制,大不孝的,朕懂。” 他望着李锐,见他紧锁眉头,继续道:“李锐啊,朕和你与承琪,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承琪已被人谋害,朕只有你了。”说着,他抬起袖子抹起了眼泪。 李锐听皇帝说到承琪,再也忍耐不住,三年边关共患难的往事历历闪现。 “你再这样不要命,我就要禀告皇上召你回京了。”在一次战斗结束后,李锐对着受伤的承琪吼道。 虽然只是轻伤,但刀剑每一次在承琪的身上划过,他就心疼不已,他知道这个身体对于皇上、对于平王的重要性,甚至对于他李锐,都是极其宝贵的。 他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承琪时的印象,他如漆般的眼睛,白瓷般的肌肤,瀑布般的黑发,这样一个瓷娃娃,现在却常常带着伤,脸也被大漠的风吹得粗糙,但他的眼睛却更加黑亮了。 承琪由军医包扎好胳膊上的伤口,穿好衣服,黑眼睛望着李锐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答应你下次小心。” 他站起来甩甩胳膊,又说:“你来边关的时候,比我的年纪还小。你看外面这些军士,他们才多大?他们也都有父母兄弟的,我多杀一个敌人,可能他们就会少牺牲一个。” 顿了一下,他又道:“在京城这么多年,我自己真是一个废物,仗着大家的宠爱胡作非为。到了这里我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为了一口饭要拼命,为了多活一天要拼命。” 他的眼睛含泪:“哥,你守边关这么多年,和将士们一起甘于寂寞,不顾性命,不也是为了老百姓能活着能活好?上战场拼命,不是一个士兵应该做的吗?” 李锐一把拉过他:“你说的都没错,可你是承琪,你不能有闪失。” 承琪道:“正因为我是承琪,平王府的三公子,所以我更要为天下百姓去拼命。” 李锐的眼泪不由涌了出来,他望着承珞,哽咽道:“皇上,是否查出谁害了承琪?” 承珞盯着他,缓缓道:“如若我说是李韦,你信吗?”xbiQiku 李锐身子一震,面色一变道:“为何是她?” “如若还有你父亲,你又信吗?”承珞继续道。 “不,不会的!”李锐叫了起来,“他们为何要害承琪?” “因为承琪一直在帮朕,而你的父亲和你的姑姑,却想要夺朕的江山。” “怎么可能?”虽然和承琪的通信中,李锐已知父亲的一些做法,这些做法令他不快,但他绝对没有想过父亲会去害承琪,他一直是个胆小的人,但他的姑姑,却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他一时愣在那里,头脑混乱,如果父亲真的如皇帝所说要夺江山,那他的确该死,皇帝没灭他们门,还继续让他们在朝中做官,简直是开恩极了,他李锐还要如何? “你若不信,可以去你姑姑那里,承琪的玉佩就在她手上,是她派的杀手。”承珞道,“朕之没有去责难她,只是因为你们李家毕竟为朝廷做过很多事,特别是你。朕说了,没有你,朕哪能日日高枕无忧啊。” 李锐听得此话,站起身来朝承珞跪下,连连磕头道:“皇上大恩,李锐纵死一万次不足以回报,当立即前往边关,为朝廷和百姓尽忠。” “好,那就辛苦你,要快。” 管焱连着三封密信到了承琪手里。 第一封告知辰妃生的皇子夭折,辰妃伤心过度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陷入疯狂。 承琪读了不禁叹气,仍是没有保住,皇后和齐王为了让宗光当太子,完全没有一点人性。 第二封告知李锐被皇上夺情,不丁忧而返还边关。 喜忧参半,夺情会带来很多麻烦,边关越缺不了李锐,他对朝廷的威胁越大,但这件事皇上处理得还可以,目前只能这样,先解决危机再说。 第三封告知欧慎之已经开始做调整官员的准备。 承琪点头,这样甚好,明年支持皇上的人多了,皇上的很多政策就可以执行下去,地方上的面目也将改变,百姓的生活会更好。 这封信是他最开心的,读了不由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但顾加笑随即给他带来的薛彪的信,却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薛彪在信里说,他让找的两个人,他已经找到,并且从两人口中得知,黑蝙蝠联系他们,让他们进京,做天底下最大的买卖。 刺杀皇帝。 他的脑海里迸出这四个字。 韦后疯了! 谁可以最快把这个消息传递进京?谁可以阻止黑蝙蝠? 他急得在屋里不停地踱步,顾加笑看他神色紧张,也不由紧张起来。 “黑燕子,黑燕子在哪?帮我找,立即找到她。”承琪一边扑到桌上抓纸写信,一边叫道。 顾加笑见他如此,知道事情紧急,不再多说跑出屋外,叫来王镖师道:“赶紧联系你们肖家六爷,问他,和他在一起的黑燕子姑娘现在何处?要快!” 王镖师一见他的神色,不敢怠慢,急往镖局分号的方向跑去。 第101章 去解衣:危急 渝城肖府内,黑燕子正和肖豹、肖夫人、肖老六玩一种“叶子格戏”的游戏,四个人轮流摸纸牌,根据花色和数字进行组合,谁先按规矩将手中牌整理好谁就胜。黑燕子刚学会不久,着了迷,也不出门,拉着空闲的人一起玩。 今天正巧肖豹几个无事,便陪着她一起玩。 正玩着,门人来报说来了两个公子找黑燕子,话音未落,只见厅前走廊上急匆匆走来两个人,黑燕子一瞧,走在前面正是承琪。 她正发愣间,承琪已经走到她面前,她见他鬓角凌乱、眼里有着红血丝,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请你帮忙,务必帮我。” 黑燕子望着他,咬住了嘴唇,她不断摇头,好不容易要忘记他了,他为什么又来? 承琪见她摇头,双手将长衫下摆一甩,竟然单膝跪下,顾加笑见了不由叫道:“公子。” 只见承琪双目炯炯地望着黑燕子道:“承琪恳请武墨然姑娘帮我,提什么条件都可以。” 黑燕子见他如此,不由跺脚道:“你干吗?”肖豹几人也都惊愕地望着他,肖老六见他更是大吃一惊。 “你起来啊。” “你不答应我,我不起。”承琪道。 “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答应啊。”黑燕子上前拽他,他起身:“我单独和你说。” “跟我来。”黑燕子拉着承琪往她房间去,其他人紧跟在后面。 他们进了屋,顾加笑在门口一站,其余人停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是大事。 “要我做什么事?”黑燕子问。 “请你立即去京城,找管焱,将这封信交给他。”承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给她,继续说道:“你一定要阻止你爹,不能让他杀皇帝。” 黑燕子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怀疑皇后让你爹组织人要杀皇上。”承琪语气急促,“现在必须将这个信息带到京城。” “为什么要我去?”黑燕子摇着头,望着他:“你说过不想见我。” “现在只有你能去。”他只差又要跪下:“我信你。” 她盯着他:“你说的,只要我去,你什么事都答应我?” “是。”他点头。 她望着他的脸,手却伸向他的腰间,将他的腰带松开,丢到一边。 承琪的脸色微微变了,她解着他的衣衫,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膛,他的肌肤滚烫。 他的目光猛地一凛,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俯下头亲吻她的脖子,她的身体不由颤抖起来,他的唇从脖子移向耳朵,她听到他的声音:“你不是想要吗?我给你。” 她身子一震,用力推开他,他胸脯起伏,面色潮红,目光如炬,却找不到一丝温柔,她的泪滑了出来,承琪喘着气道:“我可以的。” 她愣愣地望了他片刻,转身拉开门冲出去,承琪一愣,喊着“墨然”跟了出去。 只听得黑燕子对着肖豹说:“请四爷为我准备快马,并且准备五天的干粮。”肖豹点头,招手让家丁去办。 顾加笑见承琪出来,衣衫不整,不禁皱眉,转身进屋将腰带拿起,急忙去帮他整理衣衫,但承琪根本不理会这些,只盯着黑燕子,她转头望他:“等我回来找你算账。” “好。”他点头,家丁过来带黑燕子离开,承琪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方才转身对肖豹等人拱手:“在下平王府三公子承琪,因为要事请黑燕子姑娘进京,请肖四爷恕我刚才不敬之礼。”他望着肖豹,同时对肖夫人和肖老六颔首招呼:“肖夫人、肖六爷。”两人急忙回礼。 肖豹道:“原来是琪三公子,请公子放心,一路上我们镖局都会为黑燕子姑娘准备好快马。” “多谢!”承琪再拱手,抬步往外走去。 肖豹问:“公子去哪?” “我得赶回高县去,他们都在贵州边界了,一来一回又耽搁几天。” 他转头目光示意顾加笑快走,顾加笑点头,却在他转身时出掌,击向颈中动脉,承琪身子软倒,顾加笑扶住,其他人大惊,肖老六更是已经将手搭到了他的肩上,厉声问道:“你干什么?” “公子从高县赶来,这两天几乎没有睡觉,现在再赶回去,身体肯定吃不消。我让他休息一下。” 肖豹望着昏倒的承琪,便道:“先把公子放床上吧。” 肖夫人开口道:“这位公子是当年高沐安高三爷让我找齐老叔看病的那位。” “那就让齐老叔再来瞧瞧。”肖豹道。肖夫人点头,让人去请齐老叔。 大家在屋内坐下,顾加笑道:“威远镖局此次帮忙,公子会记在心上。”他目光转向肖老六,笑道:“肖六爷的恩,公子也记得呢。” 肖豹奇怪地问:“老六,你什么时候和公子有过交往?” 肖罴刚想开口,顾加笑抢道:“当年在陇南,朝廷的军饷差点被劫,多亏六爷帮忙。” 肖豹道:“哦?居然从未听你讲过。” 肖罴讪讪笑道:“小事,小事。”对顾加笑投去感激的眼神。 肖豹道:“玉诤公子就是琪三公子吧?虽不熟悉,但就凭刚才他以贵公子之身,对一个江湖女子下跪,却不是普通达官贵人能做的事,肖豹佩服。”他一顿,又道:“这位小哥,这样吧,给我两个时辰,我会将公子返程的事安排好。” 顾加笑点头:“那就烦劳四爷了。” 肖豹和肖夫人起身离开,肖老六凑近顾加笑道:“刚才多谢顾兄弟。”他望了望床上的承琪,又道:“黑燕子喜欢的人是琪三公子吧?” 顾加笑斜了他一眼:“别和公子争。争,你也争不过。”肖老六红了脸,尬尬地不说话。 过一会儿,肖夫人带着齐老叔进屋,齐老叔仔细给承琪把了脉,道:“这位公子的脉象比之前要强劲很多,现在只是因为劳累,加之焦急,虚火上升导致的,我给他开两贴安神药,服了睡上两天就没事了。” 众人谢过。 肖豹做事果然够快,两个时辰,他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顾加笑看到马车,外表看起来和普通马车没有什么区别,掀开帘子,却看到里面极其宽敞,可以容三四个人,铺着厚厚的羊毛褥子,锦被是新的,褥子边放着几套新的衣服。里面还有桌子和书架,书架上有十几本书,桌上茶具一应俱全,另有炭盆保证车内温暖。 顾加笑不由竖起拇指:“肖四爷,牛!” 肖豹道:“小哥你和公子在车上休息,镖局的人会昼夜赶路,换人换马不换车。” 顾加笑再次拱手:“威远镖局对朝廷的恩义,顾加笑谨记。” 肖豹道:“为朝廷做事是应该的,我们都在天子脚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准备好了,公子和小哥可以启程了。” 第102章 无时休:慌神 两天后,承琪算是清醒过来了,他一睁眼见到顾加笑,便怒道:“你下次再打我,我砍了你。”顾加笑不理他,一脸淡定。 承琪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他环顾一周,不由笑道:“以后我的车也这么弄。” “你现在觉得好啦,我们根本没耽搁,每到威远的一个分号,只换人换马,我们没停过,都快到了。” 顾加笑一抹鼻子道:“好心没好报,若不是把你打晕,齐老叔给你调了汤药,你哪有力气这么大声骂我。” 承琪自知不对,赔着笑脸道:“给你记一功。” 顾加笑摆着双手:“别,功劳我不要,我就想你多笑笑。” “好好。”承琪笑着点头。 “你真答应了黑燕子,什么都答应她?”过了会,顾加笑问。 承琪点头:“是。” “如果她要嫁给你呢?” 承琪垂下眼睑,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下,顾加笑看不真切。 “君子一诺千金。”他低声道。 顾加笑见他不抬眼,叹了口气:“公子,做为旁观者,我说一句话,她是真喜欢你。” 承琪听了,抬起眼,望着他问:“你看到她的时候,会心跳加速吗?” 顾加笑摇头,承琪道:“我也没有。”他也叹了气道:“结为夫妻的两人,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在一起也不会开心。” 顾加笑道:“这个我懂。有些人天天在一起,像仇人一样,有些人只见过几次,却互相牵挂一辈子。” 承琪眼睛发亮,问:“这个道理你如何懂得?” “我娘说的。” 承琪笑道:“你娘真真是智慧之人。” “那是,我娘不识字,但道理一套一套的。”顾加笑眼睛也亮了。 “你娘讲的对。”承琪喝了口水。 “公子有遇到了心跳加速的人吗?我反正没有。”顾加笑歪了一下嘴。 承琪并不说话。 顾加笑道:“公子你耳朵红了。”他又道:“脸也红了。” 承琪笑:“火盆太热了,挪开点。”顾加笑把火盆挪开,笑道:“你肯定有。” 承琪不再说话,眼神却渐渐暗了下来,过了一会他问:“京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再快也要四五天功夫的。”顾加笑给他倒了点水,“放心,黑燕子肯定能办成。” “你说,我该怎么报答她?我一直在利用她。” “公子,你别这么想,人和人之间互相利用再自然不过,就如我们用筷子吃饭,用刀剑杀敌一样。你若不用我,我还不高兴呢。” 他瞥了一眼承琪,笑道:“你怎么报答?以身相许呗。” 承琪不接他的嘴,突然弯腰捂住肚子:“如厕如厕,赶紧的,肚子还饿。” 顾加笑笑道:“你就知道转移话题。”一边掀开帘子道:“停车。” 京城的平王府。 夜色已经深了,管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今年的新年只能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过了,墙外隐隐地传来几声零碎的爆竹声,哪家提前就放爆竹了?惹得我伤心。管焱有点恼火。 他给承琪的信已经寄出去好几天了,还没有得到回音,这几天他比较闲,白天在街上转转,去过两次蕴古斋,吴奇给他看了原本给承琪准备的东西,管焱挑了两件小东西,有意无意地问了问鹰爷他们的行踪。 “冬天不倒斗,在家准备过年呢。”吴奇笑道,“开春了再找活干。” 管焱道:“公子不在,我的话你听不听啊?” “瞧你说的,你管焱不就代表公子嘛。” “还是吴老板识相,不像有些人,公子不在,态度都不一样了。”管焱撇了下嘴。 “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啊。”吴奇收了管焱的银子,笑道。 他还约了几个人喝酒,包括宫里的小昭公公和苏公公。辰妃有点疯疯颠颠,经常会抱着枕头当孩子哄。 “也真是可怜。”苏儿望了望小昭。小昭不语,只闷头喝酒。 管焱拍了拍苏儿的手背,道:“这和小昭公公没关系,他可是个善人。” 小昭放下酒杯,脸色凝重:“我与两位说件事,但你们一定要保密。”两人见他如此,立即点头。 “我在皇后那里看到过一个玉佩,很像琪三公子的。” 管焱“哦”了一声,他早已知道,并不吃惊,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过轻松,立即做出紧张和吃惊的样子,伸手握住小昭的手道:“你可看真切了?” “就是没有看真切,所以我也不敢说啊,这可是杀头的罪。”小昭皱着眉。 苏儿也是十分吃惊,不过他又点头道:“皇后也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看她怎么对辰妃娘娘就知道了。” 管焱道:“这的确是大事,小昭公公,你还是在宫中找机会,最好能确认。这件事,必须保密。”小昭点头,又道:“最近齐王不怎么来,倒是有个叫黑蝙蝠的大汉经常来。” “黑蝙蝠是外人,如何进得了宫?” “魏公公带的啊。”小昭说,“好像在谈什么重要的事。” “你听听呢。” “听不到啊,把我们都赶得远远的。” 管焱皱了眉:“肯定没好事。” 其他信息暂时都没有得到,皇后宫里情况不明,他也不便立即向承琪汇报。 此刻,他坐着,忽然听到咯嗒一声,书房门被打开,却是满脸疲惫的黑燕子,脸上沾着风尘,头发上还有雪花。管焱立即站起身,黑燕子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公子给你的,快看。”说完,人一软倒在地上。 管焱上前一探她鼻息,舒了口气,知她是累了,便将她抱起,去敲绿萝的门,将她交给绿萝后,他回来展信细读。 越读越惊,他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怪不得皇后要找黑蝙蝠入宫,事情串联起来了,原来他们是要谋害皇上。 太子还没有立,她也太着急了吧。 管焱想着,但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要进紧入宫告知皇上。 他再往下读,面色更是变得惨白。 承琪写道:“余已遣黑燕子劝阻其父,此事若成便好,若不成,得汝亲自前往。个中缘由复杂,容余日后细讲,汝与黑燕子为同父异母之姊弟,汝生母文雅为黑蝙蝠至爱之人,养母思雅为文雅之妹、黑燕子生母,汝前去父子相认,务必劝阻黑蝙蝠,绝不能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天下家国,系汝一人之手矣。切切。” 管焱手持信纸呆立着,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是有母亲的,他的母亲经常带他去庙里,那里有个和尚很随和,每次去都给他吃果子。 按承琪信中所说,这个他认为的母亲,竟然是黑燕子的母亲,而他自己的生母,却是和黑蝙蝠生活在一起的,黑燕子认为的母亲? 他晃着脑袋,无数次想像过自己的父母,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居然是黑蝙蝠。 而这个父亲,现在却和他成为了敌人。 按承琪吩咐,管焱连夜敲开了都统、一等侍卫李飞云的家门。 高沐安还在边关,宫中侍卫管辖由李飞云负责。 见管焱深夜到来,李飞云立即意识到事情重大。 “请李都统立即带我进宫面见皇上,有重大的事。”管焱来不及多解释,只是急促地催着。 李飞云见他如此,便回屋取了皮袄披上,两人策马往宫中前去。 第103章 各万里:谋定 刚睡着的承珞被叫醒,实在是生气。 当值的太监孟巍看到李飞云带着管焱来到寝宫,说什么也不去叫刚躺下的皇帝,他看两人神情紧张,知道事情重大,但自己若去叫醒皇上,会被立即责罚,说不定还会被廷杖,弄不好就被打死了。 李飞云见他死活不肯,一把上去捏住他的脖子道:“孟公公,你若不肯,我们就冲进去了,通报可能你还活,冲进去,你可死定了。” 管焱道:“孟公公,你放心,等下皇上若生气,我们必将责任都揽在我们这里,与你无关。” 孟巍脖子被捏,动弹不得,只连连眨眼。李飞云放开他,他舒了口气,转身进殿。 承珞果然充满了起床气,他刚处理完李锐在途中给他写的奏折,他一路急赶,已经到了陇内,但大雪封路,行进的速度还是受了影响。承珞给他回了信,让他务必小心而尽快地赶到边关,同时召高沐安回京。 之前各部递交上来的折子已经让他批的心力憔悴,最近事多,还失眠,好不容易睡着,被孟巍唤醒。 他拿起枕头朝孟巍砸去,吓得他立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道:“小的就说皇上刚睡下,但李都统和管焱那小子,非逼着小的来唤皇上。小的该死。” “让他们进来吧。”陪侍的几个小太监见皇上醒了,立即过来给他穿衣,端水。 李飞云和管焱进宫,朝皇上连磕了三个头。李飞云道:“臣罪该万死,但事关紧急,不得不来。” 承珞一挥手道:“起来吧。都是朕平日惯得你们。” 两人起身,李飞云扫了一眼太监们,承珞道:“孟巍,让大家都出去,守着门。”“是。”孟巍朝小太监们挥了下拂尘,大家躬身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殿门。 管焱这时才从怀里拿出张纸,上前两步,双手递给承珞道:“公子给皇上的信。” 承珞接过一扫,脸色凝重起来。 管焱道:“小人得到信息,近日皇后经常联系江湖杀手的头目黑蝙蝠,加之公子打探到的消息,十之八九是要对皇上不利。” 李飞云至此才知事情原委,不由大惊失色。 承珞沉吟不语,这件事承琪也说了,只是猜测,但不可不防。 承珞道:“这事证据不足。” “但不可不防啊。”李飞云道。 管焱道:“公子让人一路快马飞报进京,绝非儿戏啊,皇上。” “李飞云,你看怎么办?”承珞望向李飞云,他沉思了一下,回答道:“臣以为接下来要做好以下几件事。” “第一件事,所有近侍安排可靠之人,全天分两班贴身保护。第二,加强宫门防守和检查,外人不得入宫。第三,既然刺客是杀手组织招徕的,肯定最近入京,让大理寺等查入京所有可疑人员。” 承珞点头:“好,就这么去办。李飞云安排侍卫的事,管焱,你现在出宫,去将范波和欧慎之找来。” 管焱跪安后立即出门,承珞对李飞云道:“皇后宫中,换掉几个侍卫,让仇波带几个信任的人,秘密换掉。”李飞云点头:“臣即刻去办。” 他们走后,承珞再次将承琪信仔细地看。 李飞云讲的,承琪信上也都提到,还有李飞云没讲的,对于新年宴会,承琪也做了部署。 新年将近,皇帝每年都要宴请五品以上的官员,这场盛宴是皇帝对官员一年的辛苦表示慰问,同时也是激励他们的一种方式。 如果要动手,最有可能就是在宴会上。人多,就容易混入其中。 “承琪啊。”承珞将信贴在心口,“朕的小心肝啊,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到朕的身边啊。” 承琪在川黔边界已经呆了两天了,他没想到修王的权力竟然比贵州布政使司还大,入黔除了查验通关文牒以外,修王府的人另设关卡,需要进入的人要汇报去做什么、住哪里,特别是要有接收的人才可以通行。 比如要入黔做生意,得说出到哪个乡镇甚至哪个村子,做什么生意,担保人是谁? 报不出来的,一律不得入黔,要么原路返回,要么被修王府的人捉了等人来认领。而这一切,贵州的官府竟然全当作没有看见,任由修王府的人盘查。 承琪傻眼了,他没想到修王已经将贵州控制得犹如独立于朝廷的小国家。随之而来的是气愤,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地方官员上报的奏折根本不提这些。 如果这是近期才有的,那么,修王定是在封锁什么消息,而什么消息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呢?只有谋反。 承琪已经安排王镖师去找贵州铁龙镖局的当家,看是否能接自己入黔,他也在等陆毅。 接到管焱的密信,承琪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多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让黑燕子送信,真是一着险棋,他只能赌黑燕子愿意帮他,且不说是否能平安到京,就算到京,如果她不去找管焱,而是将信给了黑蝙蝠,那么他所有的事都将被皇后知晓,不仅仅是他,皇上,以及所有他的弟兄们,都将陷入危机。 但在心底,他相信黑燕子。 他喜欢她的顽皮,也喜欢逗她看她生气,这是对待妹妹的感情,尤其当他得知她是管焱的姐姐以后,他更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 他知道,黑燕子不是这样想,那天他都准备豁出去的时候,她反而推开了他。她帮了大忙,承琪不知道如何去感谢,如果她真提出要与自己成亲,又该如何是好?自己是将死之人,不说他不喜欢,就是喜欢,他也不能让她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寡妇,何况,他心里只有清瑶。 该怎么报答?包括所有帮过自己的人,我承琪用什么报答? 正沉思间,顾加笑带着陆毅进了屋,承琪立即起身请陆毅坐下。 陆毅比承琪到得早,他已经入黔又返回,本是贵州人,报个住址人名不是难事。 “奶奶的,什么破规矩,我陆毅进出贵州多少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他骂道。 “这么说,之前没有?”承琪给他添了水。 “最早肯定没有,后来就不太清楚。有,也是最近几年的事。” “我担心越接近贵阳,查得越严。”承琪道。 顾加笑接着说:“越是这样,说明越有问题。” 承琪点头:“问题肯定有,若不暴露行踪,我们要分开走了。” 他抬眼望着陆毅道:“陆爷,你得帮我把兄弟们带进去。” “你们多少人?” “不算我和加笑,十二个。” 陆毅皱了下眉道:“有点多啊。” “你有把握能带几个?” 陆毅伸了三个指头,承琪和顾加笑同时皱眉。 沉思片刻后,承琪道:“行,三个就三个,先进去,我们再想办法。” 他站起身走出屋子,对刘珏说:“让弟兄们都集中到大厅来。” 十二个人集中之后,承琪请他们将籍贯、武功派别,各自擅长都一一报来,他要选出先入贵州的三个人。 这十二个人分别是: 晋中周与平,25岁,山西金刀寨门人,擅使大刀。 陕西云澄之,27岁,擅大力金刚手、鹰爪功。 晋东石睦,22岁,轰天雷门人,擅用火药暗器。 雁门诸葛晴,30岁,内、外功俱佳,擅易容。 巴中李朗,26岁,四川李家枪传人,擅使长枪。 晋西李鼎克,32岁,山西青蟒剑传人,擅使剑。 皖南何一博,27岁,九华山门人,擅内家拳。 豫南罗军,20岁,沧州八卦门传人,擅八卦掌。 蜀人唐巴山,35岁,唐门传人,擅暗器与医术。 山东杨光与,28岁,太祖拳传人,擅轻功。 陇西常在,30岁,武功来自军旅,参军前曾是盗贼。 都统刘珏,40岁,入宫19年,先帝时侍卫。 第104章 空长叹:哭泣 听完每个人的报告,承琪回想着黑燕子曾给他讲过的江湖门派,这十二人中,先入黔的人需要为其他人铺路,不仅功夫好,人还要聪明,能随机应变。 擅长易容的诸葛晴,擅暗器与医术的唐巴山,曾是盗贼的常在,这三人跟随承琪进了屋。 “三位跟随陆爷先入黔,需办几件事。”承琪将事情一一交待,他们打头阵,风险较大,三人约定,一旦暴露,即刻自裁。 “我需要你们活着,时机不成熟切不可贸然行动,慢一些无妨。”承琪冲他们拱手,三人回礼,随即各自去准备。 陆毅望着承琪道:“我虽然不了解你到贵州做什么,但看这架势,敢情你们这十几个想去干掉人家一个军营?” 承琪笑道:“岂止是一个军营。” 陆毅的眼睛放出光来,道:“我之前在江湖上,也就打些抱不平,收拾一些小混混,再大也就杀过几个欺人的土豪。” 他双手击掌道:“记得和你第一次喝酒,你说你就是爱玩,爱结交朋友,琪三,你玩的这个,一般人玩不起啊。” “陆爷,和本公子一起玩如何?”承琪道:“以后你的酒本公子包了。” 陆毅哈哈大笑:“看来不玩也不成了。”当初就觉得这个公子非同一般,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带十几个敢去动修王。 陆毅心中暗想,此事若是成功,我陆毅在江湖地位定会不同凡响。倘若不成,即使死了,也能留下名声。 第二天,陆毅带着三人出发,通过盘查,进了毕节所辖区域。 承琪依然在等待。 黑燕子在平王府住了几天,连续五天几乎没有下马,两腿的皮全部磨破,血肉和裤子粘在一起,管焱请了郎中给她治疗,府里丫鬟和绿萝悉心照料,她慢慢恢复。 管焱知道她是自己的姐姐,却不相认,一来他要等她去找了黑蝙蝠看情况再做决定,二来,他从心底里还不接受自己是黑蝙蝠的儿子,一定是公子搞错了吧?怎么可能?他揪着头发,小心翼翼地躲着黑燕子。 黑燕子见绿萝虽然看不见,因为住久了,熟悉了府内的一切,她能像正常人一样照料好自己,还能照顾她。 两人住在一起,却很少说话,只要一开口,都避免不了提及一个人。可是,在一起不说话又不行,这天吃过午饭,黑燕子换过药,见绿萝在给琵琶调音,便道:“绿萝姐姐,你可真有本事,琵琶弹得那么好。” 绿萝笑道:“有什么啊,你功夫不也很好?我还羡慕你呢。” “那都是在刀口上舔日子,没什么好羡慕的。”黑燕子摇头道。 绿萝说:“也是,但你有本事,公子才放心让你办事。”原本不想提的,说着说着又讲到他身上。 黑燕子听了,望着绿萝,见她虽然穿着袄子,但仍显得瘦瘦小小,清瑶也是如此娇小,她便幽幽说道:“他大概喜欢你这样子的吧,娇柔的,让人有保护欲。” “才不是呢。”绿萝想起承琪离京前和她的那次亲热,不由红了脸。“他不喜欢我。”明明都到了那样的程度,他却放开了她。 黑燕子见她红了脸,不由冷笑道:“他有最爱的人,但她死了。即使死了,他心里也容不下其他女人。”她想起那夜看到承琪如何为了清瑶拼命,而她,是怎样怀抱着他解衣喂他。 他们的关系大概远不止她看到的那样吧。 “这几天进京的路上,我想通了。”黑燕子望着绿萝,绿萝听了她的话,身体微微一震,她都看在眼里。 绿萝真是痴心妄想。她想到。 “你、我,或者其他任何女人,都靠近不了他。纵然是身子能靠近,心也不能。与其这样,还不如守着他,帮他,做他喜欢做的事。”黑燕子将眼光望向窗外,雪化了些,腊梅开了。 “只要他喜欢,我都为他做。哪天他离开了,我去为他守陵。” 绿萝摇了摇头:“我不,如果他不在,我跟他走。” 黑燕子惊异地望着她:“一百两黄金赎得你,你怎么不懂他?” “我懂。”绿萝嘴角浮上一丝笑容:“他希望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对吧?” “是呀,那你怎么可以?” “可是,他不在了,我活着干什么?我是公子的人,公子到哪,我就到哪。他在人间,我就在人间,他离开,我陪他,否则,万一他晚上睡不着,谁给他弹曲安眠呢?” 绿萝笑着笑着,眼泪却从绑着眼睛的紫缎下流出。 黑燕子听了,默不作声,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爱承琪的人,现在她知道,绿萝才是。之前都看到承琪倒地“死”了,都见到他的棺材了,她也不过是后来大哭一场而已。但绿萝,是真心要跟着他走的。 第105章 长弃捐:猜忌 京城的街上,到处张灯结彩,过去一年的好也罢、坏也罢,都该结束。新年将近,家家户户都在祈盼来年的好运。 皇后宫中,李韦抱着猫坐在榻上,一年一度的新年宴会,她将盛装出席。以往这样的宴会,她会很兴奋,那是她与众大臣最接近的时候,也是大臣们一睹皇后风采的时候。 母仪天下,仪态万千,向天下展示皇家最高贵最庄重的威仪。 从承珞登基开始,十七年了,她从容颜美丽的少妇,成为了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衰老,尤其这几年,居然有了白发。 可是,她想要的还没有得到,这一次的博弈,她和皇帝互有损失。她失去了大哥,而皇帝失去了承琪,还有他的儿子。两相比较,她觉得还是自己胜了。李刚和承琪比起来,皇帝的损失要比她大多了。 只是,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按理承琪死了,她实施的很多事应该非常顺利,但事实并未如此,相比之前,她感觉更加吃力。 特别是李刚被刺的事,她和父亲的感觉是一样的,丁小刀和吴三的供词不足以信,如果他们是承琪安排的,那是在什么时候?难道会远在七年前的皇帝出巡? 她不相信一个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少年,会提前安排好多年以后的事。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死? 那躺在棺材里的人又是谁?他若活着,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安排黑蝙蝠找了一些人入京,准备在新年宴会上动手刺杀皇上,但这只是吓唬他,他们不会真杀了皇帝,她要通过这次刺杀逼皇帝立宗光为太子。 刺客当然都会被侍卫们杀死,那些人的命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谁让他们贪图富贵,黑蝙蝠也是如此,必要的时候都可以牺牲,但现在,他们还有用处。 只是,她又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让魏公公去找黑蝙蝠入宫,回来禀告说,皇帝下旨加强了宫中的防卫,没有李都统的特批,外人不得入宫。 这是之前没有的规矩,再问,说是新年将近,为了保证皇宫的安全而新立的规定。 黑蝙蝠进不来,魏公公只能安排人出去找。小太监回来又道:“这街上到处都是刑部、大理寺巡察的人,特别是住店的,每一个人都查,问从哪里来,来京做什么,我还没走到黑老爷子家呢,就差点被逮到问话,幸亏跑得快。” “为什么这样?” “听客栈掌柜说了,为了过新年的京城安全。”小太监道:“小的觉着吧,就是太尉被刺,才让皇上重视的。” 魏晨将这些事情禀告了皇后,她皱着眉,听着合理,却又事事针对她,是自己多心吗?她的直觉一向是准确的,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她的动作所做的反应,那么,皇帝是如何得知? “魏公公,你去把陈侍卫叫来。”陈居耀是皇后宫中的侍卫,也是她信任的人。 魏晨点头去唤,过了会,却见仇波到了殿中,对皇后下跪并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仇波去办。” 韦后从榻上竖起身子,问道:“陈居耀呢?” 仇波道:“陈侍卫被调往外宫守卫,现在由我负责皇后安全。” 皇后面色一沉:“为何?” 仇波道:“因为卑职武功比陈居耀高,年关将近,皇后的安全皇上很重视。” 皇后听了沉默不语。承珞,你居然连我宫中的侍卫都换了,真够狠的,怎么承琪死了,你倒是一改以往的软弱,变得行事果断起来了呢? 仇波是当年跟承琪一起去陇南的五位死侍之一,他见皇后许久不说话,便又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既然皇上让你好好守卫,你就安排侍卫们当好班。”皇后想了想道:“没事了,出去吧。” 等仇波起身离开,皇后想了一下,决定去见皇帝。 新年宴会在议事大殿举行,这几天为了准备,停止了早朝,大臣有事单独向皇帝汇报。承珞一早起来,已经见过各部的尚书、侍郎,同时对宴会的流程、细节的准备也做了安排。 此刻,他正和李飞云以及刚回京的高沐安一起,商量宴会保卫的事宜。 他想先听听他们两人的想法。 李飞云瞥了一眼高沐安,见他脸色凝重,神色疲惫,只望着皇帝不说话,便先开口道:“以往大臣来参加宴会,是允许带随从的,今年把这条规矩去掉,只准本人入宫,随从在宫门外等,一律不准进。” “这是其一,对于宫内侍卫,也得严加检查。”高沐安道,“防外,也得防内。” “只是时间太紧,如何严查宫内侍卫?”李飞云皱眉道。 高沐安笑道:“不好办,也好办。从今日起,把日常侍卫和宴会侍卫分开,宴会侍卫集中起来,不得离宫,按当天所处位置,由专人负责看管。” 承珞点头,和承琪的想法差不多,但承琪还提了一点他们未讲,于是承珞开口道:“所有官员,当天要搜身。”他见两人微一愣,道:“高三爷,你亲自搜。” 高沐安称了声“是”。他略有惊奇地望了一眼皇帝,他如何得知自己以前的江湖称号?皇帝毕竟是皇帝。 让他搜五品以上官员的身,却是个不讨好的事,但这块他的确忽视了,吴州参将能刺杀太尉,保不准有朝廷五品官员刺杀皇帝。 得罪官员,总比得罪皇帝好。 他们刚出殿,皇后就来了,这次她向皇帝提了一个要求,回家去看望父亲。 承珞望着她,二十多年的夫妻,从最早的耳鬓厮磨,到现在的勾心斗角,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如果我不是皇帝,她不是皇后,会不会我们就会夫妻恩爱如初? 他想起她初嫁入太子府的时候,那样的美丽,他是真喜欢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他总和她在一起,他希望她能生下像承琪一样聪慧的皇子,这个孩子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皇位继承人,他要把他的爱、他的江山,都给他。 可是,她一直没有生育,而侧室琴妃也是无法生育,承珞不高兴,皇帝载钧更不高兴。 当他患病不治时,他对承珞说道:“皇家血脉的延续,就是江山延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你是皇帝。你已二十,登基后多纳嫔妃,朕看不到孙子出世,但你不能断了朕的后。” 承珞哭着答应了父亲。他不是一个好色的人,纳嫔妃真的就是为了有后,他的心里还是喜欢李韦。 什么时候开始讨厌甚至憎恶了呢? 他登基十年,失去了六个孩子,更多的嫔妃是无法怀上,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皇后所为。 刚开始,他以为她是吃醋,认为他的爱分给了别人,他每次与别的妃子亲热,回头就对她特别好。但后来他发现并不是如此,她要的,原比要他的心和人更多。 幸好,我有了庆临。 第106章 起松声:入黔 承珞以为皇后来是为了让他封宗光为太子的事,这件事她提过,他的意思是宗光还小,现在立太子不合适。将来如果有其他皇子出生,再废他反而不好。 但现在看来,只要皇后在后宫一天,妃子就别想生下皇子,辰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要去看望父亲,就去看吧。李则简称病不上朝已经两个月了,皇帝派人去探望过,据说不是很好,作为女儿,去看一下也是应该的。 承珞点头道:“皇后的心朕懂,朕也很想去看望,你替朕问候他吧。” “皇上,今年的新年盛宴,若父亲来不了,你会生他的气吗?” “不会,你转告李相,请他好好调养,朕等着他来上朝呢。”承珞又道:“宫里有什么你喜欢的,带去李府,替朕赏了。” 皇后出宫,只带着魏晨和两个宫女,直接回了家。 她将心里的疑惑全部告诉了父亲。 “琪三死了,皇上反而强硬起来了。”她道,“连我宫里的侍卫都换了。” 李则简听了,捋了下胡须:“我之前有个想法,琪三若在明,皇帝很多事情不好办,他若在暗,反而更方便行事。” 李韦面色一变:“父亲,你的意思是,承琪他真的没死?” 李则简道:“我为官五十年,大臣和皇帝有多大本事,我心里清楚得很。但琪三,”他缓缓摇了摇头:“我活了这么多年,却看不透他。” 他拿起鼻烟壶吸了一下,又说:“从李锐讲他在边关的行事来看,他是够狠的一个人,这些事,不得不说很像他的手段。” “大理寺不是验过尸身了吗?”李韦仍是不信。 “江湖上有易容术。一个死人躺在棺材里,只看一眼,你能分辨出真假吗?”他吸了口气,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大哥是真死了,琪三,哼,未必真死。” “那怎么办?”李韦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你原来的计划要停止。宫内侍卫调动,全城检查,新年宴会承珞不会不防,你找的那些人进不去了。” “立太子的事,他一直拖着。”李韦撅起嘴,忿忿地说。 “承琪若是假死,那为什么顺王和贤妃不能假死呢?”李则简道。 李韦大惊,站了起来,叫道:“皇上知道他们活着。” “所以,他当然不会立宗光为太子。”李则简的眼睛放着光,他似乎想通了一切,“但是,他们都在哪里?” “是啊,根本就没有他们的一点信息。”李韦重又坐下,“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李则简问:“你找的黑蝙蝠,到底在江湖上地位如何?多少人听他的话?” 李韦低头道:“是大哥之前从死牢里将他提出来的,我也不太清楚,之前做事都挺靠谱,这次他也找了一批人入京,都散到我们的人府中了。” 她抬起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退不了了。琪三不在,管他活着还是死了,我要按计划行事。” 过了一会她笑道:“用这一招逼他一下,如果他外面生的儿子真的还在,这么一吓,他就会让那孩子进京,只要他们出现,就好办了。” 李则简摇头:“他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还是让人去查查,有没有琪三的信息。那母子二人会在一个地方不动,很难查到,但琪三,他不可能不动弹,从陕西开始查。” 承琪已经入黔,王镖师带来了贵州铁龙镖局的通牒和镖旗,他们一众人乔装成铁龙镖局的人,假装刚结束了一趟镖的押运返还贵州,能讲出镖局当家,地址,还有镖局通牒,相当顺利地就通过了查验。 承琪请王镖师带他前往铁龙镖局致谢。 贵州被修王控制得严密,承琪在这里没有联络点,他需要打开通道,铁龙镖局这次帮了大忙,他至少应该去探探情况。 铁龙镖局最早是由李氏兄弟两人建立的,哥哥李铁,弟弟李龙。兄弟两人去世后,继续由他们的子女接管,但李铁那支人丁逐渐衰落,李龙那支倒是人丁兴旺,所以,现在的铁龙镖局毕节分局,是由李龙的第三个孙子李三炮当家。 李三炮的脾气和他的名字一样,火爆,一点就炸,但他为人极讲义气。之前走镖在内地遇上麻烦,得到了威远镖局的帮衬,这次王镖师找到他,他本就看不惯修王的做法,因为严格查验,镖局生意也受了影响,这种忙帮一帮,既是还威远镖局一个人情,同时也出出自己心中恶气。 承琪带着顾加笑在王镖师的引领下来到铁龙镖局。 李三炮听得王镖师带了公子来,立即出门迎接。两人互相问候。 承琪见他身高八尺,体格彪悍,声如洪钟,充满豪气,十分欢喜。 李三炮见到承琪倒是一愣,他知道来者是位贵公子,却没想到长得如此俊美,若不是他看到承琪喉部上面突起的喉结,他真要以为来者是个女子了。 李三炮引他们进府,命人上茶,承琪喝了一口,不由大赞,道:“李当家,这茶可是贡茶?” 李三炮点头道:“这位公子,真是好品味,这的确是贡茶,我们当地的名茶,每年都要上京进贡。” 每年各地上贡的茶叶众多,承琪喝了,并未太留心,只是今天口齿间的醇厚甘甜,唤起了他的记忆。 李三炮用贡茶待客,实在是将他视作贵客,他心中有了底,不由淡淡一笑,道:“李当家,我在皇上那里喝过此茶,这茶比起其他茶来,汤色明亮,滋味醇厚,实在是让我记忆深刻啊。” 听得承琪说和皇帝喝过茶,李三炮的眼睛放了光,这辈子,他见的最大的官是贵州布政使司驻毕节的按察副史,这已是当地最高行政长官,却也未必能见皇上一面,而面前这位公子,居然和皇上一起喝茶。 李三炮拱手道:“敢问这位公子究竟是何方贵人,三炮甚为惶恐。” 承琪放下茶杯道:“在下平王府的公子,叫承琪,皇上是我的堂兄。” 李三炮一听,立即起身朝承琪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道:“小人不知公子身份,失礼了。” 承琪伸手将他扶起,道:“李当家侠心义胆,助我入黔,此等恩情,承琪没齿难忘。” 李三炮起身道:“贵州是修王封地,我虽未曾见过修王,但听说他年事已高,家中小王爷等人岁数也不小了,却不曾想今日得见平王府的公子,却是如此年轻俊美,气质非凡,三炮真是惊为天人。” 承琪微笑道:“修王是先帝的三弟,我父亲平王是先帝的十二弟,两人岁数相差很多。” “原来如此。”李三炮点头,又道:“公子,今夜我三炮定要好好招待宴请你,请你务必赏光。” 承琪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唠李当家了。” 第107章 承朝日:新年 一年一度的新年宴会终于来了,皇帝和皇后在太和殿宴请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 这是一年中这些官员最激动的时刻,平日里京官与皇上的见面,都是谈工作,而地方的官员,更是难得入京觐见皇帝。 只有今天,才可以放松地纵情喝酒,皇帝会给很多赏赐,表现的好,说不定还能得到特殊的提拔。 黑蝙蝠混在随从的人中间,他早早地进入了刑部尚书郭毖的府中,此刻目光一扫,看到自己找来的人陆续到了宫门外。 这次的计划安排地非常周详,分三拨人动手,他们不需要兵器,全部都是内家拳的高手,用拳头就能揍死人。所以他们并不担心侍卫对他们的检查。 黑蝙蝠很想见见皇帝什么样。皇后见过很多次,他又是怕又是敬又是喜欢。这种感觉在对待承琪时也有,却又有些不同,还夹杂了一些恨。 对于皇帝,他是好奇,为什么皇后拼命想害,而承琪拼命想保。按夫妻和兄弟感情来讲,原本应该反着来,兄弟反目的常有,这皇后害了皇帝又有什么好处。 他正想着,随着人流往宫门前移动,前面嘈杂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所有大臣们的随从,今日不得入宫,一律在门外等候。” 他一惊,往前面望去,见侍卫分成两队,一队将官员领进宫门,另一队将所有随从拦下,并指挥着他们到偏殿休息。 黑蝙蝠望了一眼郭毖,道:“郭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郭毖皱眉道:“往年没有这个规矩,随从都能进去吃顿好的。” 他略一思索,道:“你先在门口等着,我进去问问。”郭毖上前,李飞云见得,拱手道:“郭大人,请将随从留下,由这边入宫。”他点头,问:“李都统,为何随从不得入宫?” 李飞云微微一笑道:“皇上旨意,卑职不懂,只懂执行。” 郭毖无奈,只得退回,对黑蝙蝠道:“看来今日计划无法实施,等我入宫回来再做商议。” 黑蝙蝠只得到了偏殿,看到几个江湖人士也都在,大家互望了一眼,默默坐着喝茶。 郭毖刚进宫门,见前面众官员都排着队,最前一人正是高沐安,正对着每一个官员搜身。 他的脸色变了,难道皇帝已然知道了皇后的计划? 都是五品以上官员,之前哪被人搜过身?一个个都在骂骂咧咧,高沐安只道:“皇上旨意,卑职只是执行,望各位大人海量。” 连讲的话都一个样,皇上的这几个亲信侍卫很难收买。郭毖知道李则简曾差人和他们接触过,但他们态度凛然,根本无法说得上话。 第108章 取紫袍:先生 远在莽山的清瑶,煮了饺子,让庆临恭敬地给刘文询和薛彪磕了头,敬了茶,众人围在一起吃。刘文询不知他们身份,吃得畅快却又拘谨。这小半年来,教庆临读书,他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一讲就透,他教得舒心。 清瑶温柔美丽,而且谈吐不同一般女子,有时候陪庆临一起读书,所讲之见解让他吃惊,她看向他的眼睛,有一股摄人的魔力,他不由被深深地吸引。 这是一对什么样的母子?他心里犯着嘀咕,他也不清楚请他来的玉诤是谁,因为有着父亲的信物,他替父还债没有怨言,但不知真相总让他的心像是揪着一样不踏实。 薛彪一看就是行伍之人,婆婆却又神秘莫测。他平时除了教书,也会和薛彪一起下山,偶尔想套话问问他们的身份,但他总是瞪着眼睛道:“先生只管教书,其他事莫问。” 好吧,不问,这大过年的,饺子很好吃,他吃了个透,却望见清瑶的眼里蒙着一层雾气。 刘文询之前曾娶妻,妻子早逝,他便没有续弦,这半年和清瑶的接触,心里越来越喜欢她,只是不知她是寡居,还是什么情况,大家都不讲,他也只好把喜欢压在心底。 等大家吃完,薛彪带着庆临去院里子放爆竹,婆婆并不和他们一起吃,刘文询便帮着清瑶一起收拾。 清瑶道:“先生放着,我来做就行。” 刘文询手未停,道:“清瑶姑娘,”从知道她名字后,他一直这么叫她,“别把我当外人,刘文询不能只有一张嘴啊。” 清瑶道:“先生哪里话,从不把先生当外人。” “那就我来做,这些事,在家我都做的。”刘文询笑道:“其实我做菜很好,明天起我来做菜,大家尝尝我的手艺。” “先生如何会这些?” “我们家之前落难,什么事都得自己做呀。”他望着她又道:“清瑶姑娘,你是有心事吗?” 清瑶抹桌子的手停了下来,低头想了想,道:“心事是有些的,先生大老远的来教庆临读书,我们这里这么简陋,不知如何报答。” 刘文询摇头道:“非也。姑娘不肯说,我刘某也不问,只是希望姑娘能开心些。”他把碗拿到厨房洗,清瑶跟过来抢着做,他猛地握住了她的手道:“姑娘,刘某来这里,起初是为了替父还债的,但这半年来,刘某被姑娘的容貌才情深深折服。” 清瑶大惊,涨红了脸想要挣脱,但刘文询的力气很大,他紧紧地抓着,继续说:“我不知姑娘是何身份,夫君是谁,自是不敢有非分之想,但恳请姑娘你不要将我当外人。” “先生,清瑶真心感激你对庆临的教导,也从未将先生当外人。请你放手,否则,薛彪进来瞧见,定会杀你。”清瑶拉下脸,声音坚决。 刘文询听了将手放开,喃喃道:“刘某真的没有任何无礼的想法,只是一直不知姑娘身份,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先生是读书人,有些事不让先生知道,是为了保护你。” 刘文询摇头:“人都已经来了,若是有人杀将过来,难道会因为我不知情放我一马吗?”他望着她:“玉诤公子是谁?” 清瑶摇头:“我不认识什么玉诤公子,我在这里,只听薛彪的。” “既然这样,刘某就此告辞。”刘文询双手在胸前一揖,抬步从清瑶身边走过,不再看她。 “先生留步。”清瑶唤道,刘文询身子一顿,没有回头。 清瑶走上前道:“若我是先生,我自然也会这样想。”她转到他面前:“我们所有的人对先生都是真心,先生只管放心在这里,等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清瑶直视着他,这是承琪费功夫替庆临找的老师,她不能让他走,但她也不能告诉他,一旦知道她们的身份,他定会惶恐,能否再轻松自如地教庆临读书不说,他与他们的相处肯定也不会如现在这样。 刘文询看着她,她的眼神充满着真诚,她的身体又充满了神秘,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走了可能逞一时之气,但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心中又放不下。 叹了口气,他垂首道:“既然如此,刘某就不走了,等将来姑娘告知的这一天。” 清瑶笑道:“知先生胸襟不同于常人,清瑶替庆临谢过。” 刘文询不再说话,转身去洗碗,清瑶见了并不过去帮忙,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能瞒多久呢? 庆临看着薛彪放爆竹,那爆竹窜到天上,在空中炸开,声音响亮,他不敢过去,只站在远处哇哇地叫着、喊着:“师傅多放些,师傅多放些。” 薛彪笑着点燃了一个又一个,山脚下也传来了爆竹声声,过年的气氛真浓,今天的饺子也好吃。只是刘先生的眼神不太对,他感觉到刘文询望向清瑶的眼睛里面,包含着不一样的情绪。 这个刘文询,如若对娘娘不恭,我宰了他。 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清瑶和刘文询一直在屋内没有出来,他放下手中没有燃放的爆竹对庆临说:“留点明天再放。”庆临点头道:“好呀,声音太响了。” 薛彪道:“顺王你先回屋,我去帮你母亲收拾一下。” 庆临蹦跳着回屋,薛彪立即冲进正屋,一见没人,转入厨房。 刘文询认真地洗碗,清瑶在一边坐着看。 薛彪倒是吃了一惊,清瑶见他进来,示意他不要作声。等刘文询将碗洗了,清瑶道:“刘先生一起到屋中喝茶吃点心,要不要守岁?” 刘文询点头称好,清瑶又道:“先生先去,我和彪子准备下就来。” 薛彪见他回正屋,便问她:“怎么让先生洗碗?”一想,自己一直让贤妃娘娘洗碗也是不对,马上接着说:“这事招呼我。” 清瑶笑笑:“他还说明天起要烧菜给我们吃呢。”然后顿了一下道:“一再追问我们的身份。” 薛彪皱眉道:“如何说?” 清瑶道:“他刚才就差要走了,我只先敷衍着,你找机会问问公子,该如何应对?” 薛彪道了声好,和清瑶一起回正屋听刘文询讲故事,等子时过了方才回屋睡觉。 问了承琪,却迟迟没有答复,薛彪并不知道,他的信只到了四川,进不了贵州,而此刻的承琪,人已快到贵阳,离修王越来越近了。 第109章 对君酌:美酒 贵州的酒比茶更让承琪喜欢,李三炮在晚宴时端上来的酒,一喝之下,醇香浓烈,入口绵柔,不似别的酒虽然浓香却过于强悍,这酒,比望春楼的要好许多。 李三炮见承琪喜欢,不断地敬酒,承琪向他打听贵州情况,趁着酒兴,李三炮将自己家在贵州的打拼史与近几年对修王的不满都讲了出来。 “修王是在屯兵吗?”承琪问道,酒虽好,他喝多了面色开始泛红。 “这几年就是,不断地征兵,凡年龄在16-25岁的男子,都给拉过去了。”李三炮又给他倒了一杯,道:“不过,给的钱多。” “修王的钱都是朝廷拨的,不足以养兵。他哪来那么多钱?” “征税呗。除了朝廷的赋税,百姓还得给修王交三分税。”李三炮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承琪面色一阵发白:“贵州是多民族之地,汉人本就少,修王如此做法,会引起其他民族对朝廷的反抗。” “可不。”李三炮道:“前几个月,修文县的马尚德就带着一批苗人冲击县衙,最后被杀了。” 承琪目光与顾加笑一碰,这些事朝廷根本不知道,地方官员秘不上报,看来与修王勾结得很深。 李三炮朝承琪举杯,两人互喝了一杯,他又给承琪倒满,顾加笑伸手想拦,承琪瞟他一眼,他握起拳头放在桌上,用眼睛瞪着他。 承琪冲他一笑,顾加笑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这样顽皮的眼神,那眼睛清澈如天空,少年般的无邪。他一愣之间,承琪已经转过眼继续盯着李三炮,问道:“李当家,照你所说,百姓对修王是不满的?” “反正,修王刚来的时候很好,但这几年,修王像是变了一个人,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承琪又问些贵州风俗,到贵阳的道路以及铁龙镖局在贵阳分号的情况,李三炮一一说了,并且答应和贵阳老大联系,接待承琪。 “贵兄叫李一炮吗?”承琪笑着问。 “哪里。”李三炮也笑了:“我是脾气火爆,才叫三炮。我大哥温文儒雅,公子你见了肯定喜欢,他的名字叫李一儒。” 顾加笑望着承琪,回想着刚才一闪而过的眼神,对于公子的过去,他从管焱等人那里听过很多故事,都是如何顽皮捣蛋。 但他不太相信,他见到的承琪,是深沉的、孤独的,他像是独自走在旷野的勇士,一个人对抗着天地。 这是顾加笑的感觉,但刚才的那眼神,让他有了想哭的冲动,那个才是真正的承琪吧?被他自己深深埋藏起来的承琪。 离开李府,承琪有些迷糊,顾加笑默不作声背起他,他低声说:“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别怪我。”顾加笑没说话,只用手将他身体往上抬了抬,听承琪的呼吸在耳边逐渐平稳,他走着,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落到了地上。 为了避人耳目,余下的十三个人分为三批分开走,承琪将联络的方法、记号,以及路上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告知,大家记住后分散开。 他们并不走官道,而是选择翻山,路虽然要难走很多,但翻山的距离短,而且人少不会被人发现。 “我要和公子一起。”罗军道。 “你?”见罗军这样讲,晋中石睦道:“我也想跟呢。”这两人年纪相仿,平时经常一起打闹。 “我和公子单独喝过酒的,你凭啥?”罗军斜着眼,一脸不屑。 “我给公子倒过夜壶。”石睦头一仰。 “行行。”承琪笑了出来,“别争了,就你俩。” 刘珏在一旁道:“你俩跟着公子,要保护周全,这可不是儿戏,若有闪失,你们可担不起。” 罗军道:“刘都统放心,小的就是死了,也要护好公子。”石睦也点头。 承琪道:“别吓他们了,没事的,大家各自注意安全,我们贵阳见。” 话是这么说,爬了一天的山,承琪体力透支,呼吸困难。罗军、石睦年轻,途中稍一休息就恢复了,他们轮流扶着承琪,他开始还不要扶,到黄昏时已然抬腿都难。每一步都大口喘气,胸口似要裂开,他强忍着不说。 顾加笑见天色渐暗,到了一块山凹空地,说:“今晚就在这里休息。”罗军上前将地上的碎石捡掉,拿出褥子铺好,石睦捡了枯枝过来,点了火。 大家围火坐下,顾加笑拿出干粮分给每个人,把水壶递给承琪,他喝了一口,猛地剧烈咳嗽,顾加笑轻拍他的背,却见他捂着嘴的手指缝中渗出血来。 罗军他们也见到了,不由大惊道:“公子吐血了。” 承琪将手放下,顾加笑拿出帕子替他擦了,将回春丸递给他:“今天药还没有吃。”承琪接过咽下,望着罗军笑道:“别担心,经常这样,死不了的。” 罗军道:“明天我背公子下山。”承琪摆手道:“不用,我可以走。”他又望着罗军和石睦,两张年轻稚气的脸。 他想起受伤的那个夜晚,他二十一岁,王大力的一掌没能打死他,大概也是因为年轻,如眼前的罗军他们一样,有使不完的精力。 我已经多活了好几年,赚了。接下来每活一天都是多的。承琪和衣躺下,闭起眼睛,脑子里想着,这个时候修王的大儿子应该在京城,修王已经好几年没有入京去参加新年宴会了,承琪因为是公子身份,也从未参加过,所以,两人并未见过面。 到了贵阳,如何进入王府?他只有扼住修王,才能最快最直接地解决问题。但修王一定难以接近,即使贵阳官僚也并必能见,何况他们这批陌生人? 他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只得翻身坐起,顾加笑见了问:“怎么?” “躺着没法呼吸。”他抚着胸口,顾加笑靠近他,把他的身子扳过来靠在自己胸口,扯过棉被盖在他身上。 “你这样睡。” 承琪从被下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道:“这辈子的情义,我承琪下辈子还。” 顾加笑用力握住,道:“公子,顾加笑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但这辈子,能跟着公子,是我的福气。如果真有下辈子,我还跟着公子。” “好。”承琪笑着闭上眼睛,不多会沉沉睡去。顾加笑双手环抱着,头抵在他的颈脖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闭上了眼睛。 躺在一旁的罗军睁开眼,看到这一幕,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第110章 令人艳:苗女 第二天傍晚,他们翻过山,到了山下村子,前面不远就是贵阳城。 村子的居民都是苗人,见到承琪他们入村有些吃惊。说午间时分,已经过去了两拨人。这个村子背靠大山,地处偏僻,很少见过外人,一天之内来了十几个,不由警惕起来。 顾加笑对着一位年轻的苗人道:“这村内是否有客栈?” 那人摇头道:“没有。如果你们想住,我带你们去见族长。”他打量着他们,又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京城人士,但老家在贵阳。这是我家公子,家中老祖母病重,为了赶时间才翻山赶路。” 年轻人点头道:“跟我来吧。” 顾加笑对承琪说:“公子稍候,此事我去办。”随着年轻人朝村子里走去。 承琪他们在村口的石上坐下,望着身穿色彩艳丽服装的村民,收拾好农具牵着牛回家,想必家里的妻儿已经做好饭在等他们了吧。 一派和谐的田园景象。 承琪望着,嘴角略带笑意,下山途中他又吐过两次血,并没有很难受,见了刘珏他们留下的记号,得知所有人都安全通过,反而感觉轻松。 身边的罗军一直偷瞟着他,明明见他舞剑,招招凶狠凌厉,却连着吐血。如若不是天生有疾,就一定是受了内伤。罗军想,但什么样的人伤了他?为何要伤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他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入宫才一年,王侯贵族中,除了皇上,只见过齐王。但无论是皇帝还是齐王,似乎都不及眼前这个人更精致。是的,他想起了精致这个词,就像他在宫中看到的两个花瓶,宋代的那个,绝对比元代的更精致。 这个玉诤公子,就像宋代的瓷器一样,细腻雅润,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里细细呵护。 满朝之中,他只听说平王府的琪三公子,长得风华绝代,但这个人已经和老平王一起故去。他记得离京前,高沐安对他们一干人道:“此去跟随公子,为朝廷干大事,绝对保密,若死,朝廷自会给各位家人抚恤,但你们本人得不到任何褒奖。” 他觉得被高沐安看上,是天大的荣耀,那是皇上对他的认可,他没有一丝的犹豫。到了陕西见到玉诤,他更是觉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使什么事都不做,都是一种享受,何况,他还单独陪他喝酒。 虽然公子说身体不好不能多喝,但仍陪他喝了好几杯。他没戴面具,罗军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眉眼。感觉他像宋瓷,就是那天的想法。 这只漂亮的瓷瓶,似乎有了裂缝,一不小心就会碎掉。罗军有着隐隐的心慌,不管他是谁,我都要保护好他,不能让他有伤害。 承琪不知道罗军的想法,他看到顾加笑走来,便站起身。顾加笑身后仍跟着那个年轻人,只是见他们的脸色已经从刚才的警惕变成了现在的笑容。 “族长请公子进村去休息。”年轻人道。 承琪颔首道:“多谢。”顾加笑道:“这个族长很好说话。” 一行人进了村,村子正中间有一个大院落,院子里有高大的三层木楼,年轻人将他们带他二楼,指着最南端两间屋子道:“请公子在这里好好休息。” 承琪进了屋问顾加笑:“需要我去问候族长吗?” 他摇头:“不用,我搞掂了。你好好休息就成。” 承琪笑道:“能干了啊。” “那是,不看我是谁的人。”顾加笑将床铺好,说:“你先休息,我去弄些吃的来。” 不多久,他端着一个托盘进屋,盘里有一份腊肉,一碗米粉。他将盘子放在桌上道:“公子简单吃点,他们说鱼来不及弄,但腊肉不错。” 承琪看了道:“多了,我吃不了。” “你这胃口是越来越小了。”顾加笑道,“就这么点,全吃完。吃完了吃药,然后睡觉。”他转身出门道:“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他站在门口,靠着木墙,拿出干粮啃着。 从楼梯上走来一位少女,十七六岁模样,穿着蓝红相间的彩裙,脖子上挂着一个银项圈,头上也顶了很多银发簪之类的东西,顾加笑看不明白,只觉得来了一个银光闪闪的人,直晃他眼睛。 那女孩望着他,冲他一笑,问:“刚才跟你进屋的人就是你说的公子?” 顾加笑认出她是族长的女儿,便点头:“是的。” “他长得可真……”女孩歪着头,想着如何表达。 “好看,是吧?”他接嘴道。 她点头:“恩,就是这个意思。” 顾加笑一撇嘴:“别打公子主意啊。” 女孩瞪了他一眼道:“谁稀罕。”她靠近他:“好看的男人最不安全。” 他不由笑了:“你连这个都懂?” 她也靠着墙,望着他的侧脸说:“你就比较安全。” 他转头瞪她:“你就说我难看呗。” “你有男人味,我喜欢。”女孩毫不忸怩,道:“你去向我爹提亲吧,我嫁给你。” 顾加笑不由张大了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你说啥?” “去向我爹提亲。”女孩道。 “你在开玩笑吧?”他的头摇得像拨榔鼓,“我家公子都没有成亲,我不能成亲。” 女孩听了,直起身子,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去,他急忙跟了进去。 承琪刚吃完放下筷子,见突然闯进一个苗族女孩,满脸怒气,顾加笑跟在后面,一脸的惶恐,刚要开口问,女孩道:“你能不能替他作主?”她指着顾加笑,盯着承琪。 第111章 三更尽:成亲 黑蝙蝠的屋子里蒙了薄薄的一层灰,黑燕子进门一看,就知道父亲已经离开家有好几天了。但一看家中物什都没有缺少,想来人并未离京。 她上街去寻,却见许多官差一家家客栈盘查,知皇帝已经开始动作,便不再街上逗留,回家等着。 几天之后,黑蝙蝠一脸疲惫地回来了。一见黑燕子,他又是欢喜又是恼怒:“你倒知道回来?” 黑燕子道:“爹,我就是回来看你成不了事的表情。” 黑蝙蝠怒道:“你什么意思?” 望着双手托着下巴的女儿,他感觉到了陌生。 这孩子,已经不再如小时候那般对他言听计从了,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对抗他了呢?是从吴州回来之后。派去吴州的人只她一个人回来了,在吴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特别是进了平王府,她每天都失魂落魄,这个平王府的公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把女儿的心给捉走了?他恨得牙痒痒,自己辛苦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离他越来越远。 有好几次,他都能杀了琪三,但他最终没有下手,一见到承琪的眼睛,那黑漆般的眼珠,那浓密细长的睫毛,总让他想起至爱的文雅。 他知道,他是如何被文雅迷得神魂颠倒,他的女儿就是如何被琪三迷得神魂颠倒。 他只得在心里叹气,儿女的事只能由儿女自己做主了。就如他当年,那么大胆地将知府小姐带走,有考虑过她父母的想法吗? 报应。 黑燕子离家出走之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报应。她母亲当年如何离开秦府,现在她如何离开自己。 琪三已经死了,她终于还是回来了。原本进屋见到她,黑蝙蝠心底一阵喜悦,但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我成不了事。难道她知道我要做的事? 黑燕子托着腮望着自己的父亲,他原来坚毅、瘦削黝黑的脸,现在变得圆润,皮肤变白了,身体变胖了。早已没有了在江湖上餐风露宿的辛苦,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土财主。这如何是她记忆中被人称为“大侠”的父亲? 从什么时候,父亲开始变了?还是,她自己开始变了?之前父亲让她做什么,她从来不想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不对?该不该? 承琪教她认字,给她讲道理,让她逐渐懂得有些事是不能做的。答应承琪进京送信,纵然有爱他的原因,但她心里,也知道父亲做的事,是全天下人不耻之事,一旦他做了,难以活命不说,还会背上几千年的恶名。 她没有拆开信,一是她认字少,二来她不想辜负承琪对她的信任。但她隐约地觉得,这封信一定让皇帝做了周密的安排,即使她没有遇上黑蝙蝠或者没有劝得了他,他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现在,看到父亲的表情,她知道他们没有做成,她从心底涌上的笑意让黑蝙蝠更为恼火,他一掌拍在桌上,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黑燕子不改动作,对他说:“爹,我回来是想您一起过新年的,您却不在。现在,看到你的样子,一定是去做什么事了,而且,没做成。” 黑蝙蝠坐了下来,道:“墨然,爹爹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你。” 黑燕子给他倒了杯水,笑道:“为了我?” “对。”黑蝙蝠喝了水,缓缓道:“为了给你准备一大笔嫁妆,给你寻个好人家,让你永远离开江湖,不要再过以前的生活。” 黑燕子咬住嘴唇:“除了承琪,我谁也不嫁。” “琪三已经死了。”黑蝙蝠道。 “所以,我不会嫁人,你也不用为我准备嫁妆,不要用这种理由给自己找做坏事的借口。”黑燕子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燕子。”黑蝙蝠叫道:“你说我是在找借口?” “难道不是吗?你只为你自己。”她也叫,“你贪图荣华富贵,你就想要银子,根本不管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她咬住嘴唇,眼里涌出了泪:“娘若知道,她一定不会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黑蝙蝠听道她提到文雅,立即没了脾气,眼里也是泪光闪闪:“我就是让你娘跟着我吃苦,我才不想让你和她一样。” “我娘跟你吃苦,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将来过什么样的生活,也是我的选择。只是爹爹,你也要有你的选择。你跟着皇后和皇上作对,不会有好结果的。” 黑蝙蝠一时没有说话,他望着她,过了许久才问:“这些都是承琪教你的?” “他教我的是做人的道理。” “墨然,爹问你,当年爹抢了富人家的米给百姓,对还是不对?” “对。”她点头。 “那官府捉我,对,还是不对?” 黑燕子语塞,一时答不上来。 “你看,每个人站在各自的角度,对事物的判断是不一样的。”他伸手抚摸她的头:“所以,承琪教你的,是站在他承琪的角度,我做的,是站在我黑蝙蝠的角度。” 她愣着,父亲的话似乎是对的,但又不对,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如果承琪在,他一定会反驳,哪怕管焱,他也会将父亲的谬论驳斥掉,但她不知道如何说。只得低了头,不再说话。 黑蝙蝠道:“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你回来了就好。” 贵州。苗寨。 族长很爽快地答应了承琪的提亲,他收了玉簪子,道:“公子的聘礼我收了,你看什么时候成亲?” 承琪道:“婚姻大事,需择个良辰吉日,隆重地办。”他微一欠身:“只是顾加笑现在需随我前往贵阳,等我们回来,再选个日子如何?” 族长哈哈笑道:“你们汉人规矩多。我们只需两情相悦,哪天都是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承琪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直摆:“不成,不成。” 他抱拳在胸,冲族长拱手道:“明媒正娶是对您女儿最大的尊重,我们汉人讲究礼法。” 族长和夫人互相望了一下,族长笑道:“这样吧,今晚让他们喝了合卺酒,先洞房,等你们返还时再办婚礼。” 承琪愣在当地,他不知道这是他们的风俗呢,还是这位苗女对顾加笑热情如此? 也罢,只要他们乐意,我就别在里面掺和了。于是他一笑道:“行,那也得我家顾侍卫乐意。” 顾加笑也觉得仓促,但族长已经叫来了全村的村民,集中在族长的院子里,苗女更是早已打扮好了,在众女孩的簇拥下红着脸大方地站在顾加笑身边。 院子周围点燃了火把,中间也燃起了篝火。族长夫妇和承琪坐在上首,接受了一对新人的叩拜。 承琪乐得合不拢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翻一座山,居然给顾加笑找了个老婆。缘分到了,就是这样吧。 喝了酒,众人把他俩拥着送进了洞房。大家在院子里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承琪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望着,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哪个夜晚似这样的温暖又明亮。在离京城几千里的深山中,人们用这样的方式给了他。他脸上挂着笑,眼里却蒙着雾气,这样的美好应该一直在。 罗军在一旁望着他道:“公子,你怎么哭了?” 承琪伸手擦了流出的泪:“看到太美好的事物,总会这样。不是真哭。” 罗军摇头道:“看到美好的事物,不是应该高兴吗?”承琪转头望向他,笑道:“你年纪还小,将来会懂的。” 罗军道:“都说将来会懂的,会知道的,我不小了,我现在就想知道。” 承琪将目光转向楼下的火光,缓缓道:“有些事情,非得等到一定的年纪才会懂。我以前不懂的事,也是现在刚懂。” 罗军望着他,他的脸在火光的明灭中忽明忽暗,他的眼睛藏在这忽明忽暗的光晕中,时而闪亮时而阴暗。 他的心猛地嗵嗵地跳起来:“公子,让我做你的贴身护卫吧。” 承琪微侧头望向他,笑道:“顾加笑是我王府的人,你不同,你是宫里的。” “那我怎么可以成为王府的人?” 承琪拍了拍他的肩:“等回去再说吧。”他转身进了房间:“不早了,都休息吧。” 楼下的歌舞散去,承琪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渐渐睡着。 第112章 借问路:结拜 第二天清晨,承琪刚醒来,却见顾加笑端着早餐进了屋,他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顾加笑道:“我不该来吗?吃完早饭我们就走。” 承琪起身边穿衣边说:“该多陪陪新娘子。” 顾加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说:“公子,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他将铜盆拿了出房间,不一会儿又进来,盆里已经装了水。 承琪笑道:“没了你还真不行。” “和你在一起才真实。”他服侍承琪洗脸,目光望着他的发髻:“你头发乱了,簪子都没了。” 承琪道:“没事。”伸手将发髻打开,任由头发披散下来。 “公子,我该怎么谢你?”他眼眶一热,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承琪。 “哎。”承琪两手将他的手拿开,道:“谢什么啊?你喜欢就好,那样我就很开心。” 顾加笑涨红了脸道:“我喜欢的。” “那不就行了?”承琪将自己头发捋起来,拿发带扎了,笑道:“要不多待两天?” 顾加笑摇头:“不,不能因为我耽误行程,公子的事要紧。” 承琪目光凛然地望着他:“既然如此,就要委屈你了,我们抓紧走。” 与族长和苗女喜儿匆匆告别,一行四人往贵阳方向走去。 石睦和罗军不断跟顾加笑打趣,说应该让他留在苗寨,他也不跟他们争,一路憋红着脸低头走路。 石睦道:“昨晚好多苗家女孩,都那么好看,怎么没有人看上我?” 罗军笑道:“你有顾哥英俊魁梧吗?” 石睦道:“我咋不英俊魁梧啦?至少比你强。” 罗军一撇嘴道:“得了吧,还比我强。” 正说着,走在前面的顾加笑突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三人立即停下脚步。 见顾加笑蹲了下来,仔细看路边石块上的记号,承琪上前凑过去看,不由皱了眉。 这是走在他们前面两拨人留下的记号,看不出是哪一拨留的,但记号的含义就是“危险”。 “公子,是危险的记号。”顾加笑忧心地说道。 承琪点头,抬头往四周看一下,依然在山谷中,只一条窄道,这地形确实容易被袭。 一时间,他吃不准是他们留下地形危险的提示,还是真的遇到了危险。 石睦道:“我先往前去看看。”说罢他猫着身了往前窜去,其余三人在原地等着。 不一会儿他转回来道:“有打斗的痕迹,但没有尸体。” 顾加笑凛然道:“遇袭了?” “目前情况不明。”石睦摇头。 “继续走。”承琪道:“该来的总要来,大家警惕些。” 转过一个弯,果然听得有人声,三人立即分三角站立,将承琪围在中间,往四周望去。 从山林中露出几十个人头,朝他们挪来。 距离二丈有余的位置,其中一人道:“又来了几个,这两天可真热闹。” 另一人道:“大哥,这几个看上去好搞,小的小,嫩的嫩。” 承琪知道他们是一群山贼,听他们的话,估计昨天遇上刘珏他们没抢成,吃了亏。 其中一人往前走了两步,对着他们道:“各位小爷,你们把钱财留下来,我们留下你们的命。” 顾加笑大声笑道:“真真笑话,赶紧让出道来,否则小爷杀得你们一个不留。” 承琪见山贼穿着简陋,面容憔悴,还有人身上有伤绑着绷带,便拨开身前的顾加笑走上几步,冲着为首的那人抱拳道:“这位是当家吧?” 那人将刀在手中一转道:“咋地?识相点把东西都拿出来。” 承琪笑道:“当家的,你看我浑身上下,除了这身衣服,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给了。衣服也卖不了几两银子,我兄弟包袱里的,也就一些干粮,不够这些弟兄们分的。” 他见那人眼光犹豫,又道:“不如这样吧,今天当家的放我们几个过去,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每位弟兄置办套冬衣如何?” 当家的目光一顿,并未说话,旁边那人叫道:“如何信你?” 承琪笑道:“信不信,要看当家的了。如若你今日不放我们过去,我这几个弟兄虽然不济,却也不是善类,打起来,你的弟兄又枉添死伤。”当家的见他眼里陡然闪过凶狠的光,一愣之间,却又见他眼波温柔,他继续道:“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做为信物,不如你我结拜,歃血为盟如何?” 承琪语气一顿,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望着那人:“当家的可以权衡一下再回答我。” 为首的山贼眼神犹豫,身边的人道:“大哥,这厮的话不可信。”当家的奇怪地问:“为何不可信?” “俗话说:漂亮的女人最危险,漂亮的男人一样。”说完,那人瞥了一眼承琪。 他话说的虽低,承琪却已听到,他冲着当家的微微一笑,当家的一见,顿时愣在当地,发起呆来。 “想清楚了没有?”承琪道:“你若强抢,大不了多杀了几个人而已,你若与我结拜,弟兄们不仅有冬衣,我保证他们将来还能建功立业。”他紧盯着当家的眼睛:“弟兄们跟着你,无非图个好日子,做山贼,有今天没明天,我想也不是你所愿。” “好,姑且信你,大不了什么都没有。”当家的跺了一下脚道:“你当真愿意与我歃血为盟?” “大丈夫,说话哪能不当真?”承琪踱步上前,顾加笑紧紧跟着,罗军和石睦随后戒备,承琪伸右手让他们停下,自己走到当家的面前,拱手道:“在下玉诤,敢问英雄大名?” 那人道:“这座山叫铁山岭,我们这群兄弟在这里讨生活,大家认我石涛做大哥,今天如果放了你,不知这干兄弟答应不答应?” “那就要看大哥你了。”承琪微笑道,瞥了一眼众山贼,见他们个个满是期待地望着石涛,他转头对罗军说:“包袱里有碗,拿来。” 罗军拿出两个碗,又将李三炮赠的酒倒在碗里,端碗上前,承琪将左手食指放入口中,用力咬破,将血滴入两个碗中。 当家的一见他如此,也依法炮制,两人各自拿碗,承琪道:“苍天在上,我玉诤今日与石涛结为兄弟,从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石涛也道:“石涛今日代表铁山岭兄弟,与玉诤结为兄弟,同生死共患难。” 两人喝了一口酒,将其余酒洒在地上。 石涛抹嘴:“玉诤兄弟,这酒真好。” 承琪一笑:“大哥若喜欢,这瓶酒先送给大哥,等我办完事回来,再与大哥好好喝。” 顾加笑三人愣愣地望着承琪做这一切,罗军小声问顾加笑:“公子这本事,你学会几分?” 顾加笑瞪他一眼:“天底下没有人比得过他。” 第113章 换新声:重回 贵阳城外的山神庙里,刘珏他们两拨人聚在一起,等待承琪他们的到来。 李朗道:“这贵阳城不能带兵器进去,麻烦。”他使长枪,太明显了,不带,他又舍不得这杆枪。 刘珏道:“王镖师已经进城了,看看铁龙镖局那里能不能给我们想办法。” 何一博笑道:“还是我们练拳的好,不用兵器。” 李朗白了他一眼道:“我一枪扎死你,你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何一博举起拳头道:“这小小的山神庙,你来扎啊。” 刘珏喝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众人立即伏低身子,屏气往庙门方向望去。 顾加笑走在前面,承琪跟着,罗军和石睦殿后,一行四人正朝庙门走来。刘珏松了口气,道:“公子来了。” 众人起身,朝承琪作揖,他略一点头,举步进了庙。 刘珏等他坐下,道:“公子没遇到山贼吧?” 承琪抬眼扫了一下众人,见大家没事,说:“遇到了。” 石睦接嘴道:“公子还和山贼结拜了呢。” 刘珏吃惊地望着他:“昨天我们两拨人都和他们干架了。还担心你们呢。” 承琪微皱眉道:“他们也定是被生活所迫,否则谁愿意出来做贼?”他转眼望着刘珏:“现在什么情况?” “贵阳城的确查得严,兵器肯定是带不进去了。王镖师他们进去找铁龙镖局了,唐巴山他们还没有信息出来。目前就这些。” “看来还得等。”承琪叹了口气。 “今晚先在这里休息吧。周与平和李鼎克守前门,李朗和云澄之周围巡查。其他人就地休息。”刘珏吩咐道。 四人起身走出门外,何一博、杨光与将门关上,守在门后,顾加笑、罗军、石睦三人围住承琪和刘珏,众人和衣坐下,各自靠墙或者背靠一起闭目休息。 京城满庭芳的热闹不会因为新年而减少,一到夜晚,这里的灯火是全城最亮的,声乐是全城最响的。兰牡丹每天数着银子,却并不高兴。 李刚死了,她失去了靠山,从十来岁进了风尘,她遇上的第一个贵人就是李刚。 那个时候李刚三十多岁,也是风度翩翩。父亲是太子太师,他在工部任职。 那个时候满庭芳还不叫满庭芳,叫如翠楼,兰牡丹也不叫兰牡丹。她叫兰丹,艺名小兰花。 小兰花长得漂亮,乖巧,有一副好歌喉,但她年纪小,被那些姐姐们压着,总出不了头。 是李刚宠了她,虽然他也会和其他姑娘亲热,但对小兰花的好是唯一的。随着李大人的官职越做越大,势力也越来越大,小兰花也终于成为了兰牡丹。 如翠楼被李大人买了下来送给兰牡丹,她将如翠楼改名为满庭芳,那是她常唱的一支曲,李刚喜欢听,满庭芳成了京城最大的青楼,生意红红火火。 李刚自从兰牡丹做了满庭芳的老板之后,他明里就和她断了关系,时间久了,众人也就不知道满庭芳曾是李太尉买下来的。 暗里,满庭芳是他的情报来源,来这里的王公、官员、富贾,姑娘们所有刺探到的消息,都通过兰牡丹传递给了李刚。 现在,兰牡丹的获得信息依然在传递出去,但她不知道传给了谁。 李刚活着的时候,她也不是直接能见他,只是将信息给了一个叫成天的人。这个人会定时到满庭芳来,喝酒,叫姑娘,然后带着情报离开。 李刚死了,成天还照常来,情报照常给他,兰牡丹觉得,李刚大概也和她是一样的,只是中间的一个环节,他的背后还有人。 是李相吗?还是皇后?兰牡丹想,李刚都这么死了,她会不会也随时被杀掉? 最近几次,成天每次来,对她的情报不甚满意。 新年期间,来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官员因为前阵子大考,又逢皇帝新年宴会,反而来得少了。 往年也是如此,但今年感觉特别明显,姑娘们没什么情况可汇报的。 兰牡丹对成天老实说了,她指着大厅道:“你可以看看来的都是什么人,哪有官府的人来啊。” 成天问:“平王府的小书僮来了没有?” “他主子都死了,他就没来过。”兰牡丹道。 成天走近她,目光凶狠地盯着她说:“不得敷衍了事,若得不到有用的情报,李太尉的下场就是你的。” 兰牡丹连连点头,成天出了门,她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这日子太难熬了。 她和李刚之间的瓜葛,缠绕着解不开。原本以为他死了,她就可以解脱出来,但现在看来,她不仅没有解脱,更是失却了靠山,变得更加危险。 发了半天呆,她才起身往自己房中走去。一进门,却在椅子上坐着一人,她见了道:“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绿萝。 她听得兰牡丹进来,便起身欠身作礼,道:“牡丹姐姐好。” 兰牡丹关上门,快步走上前,继续问:“谁让你来的?” “牡丹姐姐,你知道的,公子不在了,我想回满庭芳来。”绿萝垂着头,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兰牡丹大笑起来:“绿萝啊,当时你走的时候,可是趾高气扬的,一辈子不会回来的样子。怎么,今天又来求我了?” 绿萝轻声道:“我自己作不了主,当时公子赎我,姐姐你同意,我只能跟着他走,现在主人不在,我一个女子,哪里安身?还不是这里?这是我的家啊。” “绿萝,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是平王府的人,要回来,也得由平王府出面,你一个人来,等下平王府到我这里来讨人,我又该怎么办?不是坏我满庭芳的名声吗?” “姐姐,我也不是偷跑出来,是没有主人。”绿萝垂下头:“你若不收留我,我就只一个死了。” 兰牡丹看着她,这个曾在她这里被客人围着转的女人,自从被弄瞎了眼睛之后,便快速地消瘦下去。 谁也不知道她的眼睛是如何瞎了的,她不愿意给一个从地方上入京的年轻官员弹曲,但李刚吩咐过,这个人身上有非常重要的秘密。 绿萝不听话,她的眼睛被剜掉了。兰牡丹看到她满脸是血奄奄一息倒在满庭芳的后院里,吓得说不出话。 她知道是李刚派人做的,不仅如此,有一天成天来对她说:“绿萝还要留在这里,若再有下次,她就得死了。你也是。” 要她去给承琪弹曲,什么都没有套出来,她心里替绿萝着急,没想到承琪居然赎了她,正是很好的机会。 原以为接近了他就有机会,没想到,这个绿萝不知怎么地,从开始一天传一次消息,到后来一个消息都不传出来,兰牡丹明白,她是完全被承琪俘获了。 现在,她回来,如自己一样失却了靠山,可怜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好吧,你就留下来吧,不过话要说明白,如果平王府来人找你,你得自己负责。” “好姐姐,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绿萝抬头,兰牡丹点头道:“好,我也正好需要你。” 第114章 旷士怀:起意 始终得不到承琪的回信,薛彪有些慌,他并不知道他的信送不进贵州,等不来消息,他无法面对清瑶询问的眼睛。 薛彪久在军营,很少接触女性,在皇后身边待了段时间,他还是揣摩不透女人的心思。 但清瑶和皇后完全不一样。 她的情感表达从来都是直接的,开心或者不开心,你都能感觉得到。她这样的单纯,如果入了宫,真的会很容易被皇后害了。 二哥是对的,薛彪想,只有在莽山这样纯净的地方,贤妃才能和皇子安全地活着。 她什么时候可以入宫,大概只能等到皇子成年或者二哥清除了一切障碍吧?可是,这样要多少年啊? 薛彪掰了一下手指,皇子成年,还要十年啊。他不由张大了嘴巴,难道我还要在这孤山上,陪着他们再守十年? 他不是不愿意,但他更想跟着承琪去闯,不知道承琪还有多少时间,他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一想到这他就很慌,特别现在接不到他的信,他总有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 不仅要压抑自己的担忧,还要想办法瞒住清瑶。她不知道承琪的伤已然不治,她期盼着与他重逢,甚至幻想着能与他厮守。 薛彪每次看到她提起承琪时眼睛里闪亮的光,心就隐隐地痛。他为她难过,更为他的二哥难过。 “还是没有消息吗?”清瑶低声问他。庆临在先生的屋里读书,婆婆在自己的茅屋不知捣鼓什么。 “公子定是去做很重要的事,娘娘不用担心。”薛彪道,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清瑶沉思着,过会说道:“我想下山。” 他吃惊道:“下山去哪?” “去找他。“她声音不高,却坚定。 “娘娘,”薛彪道:“公子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让你和顺王安全地在这里。你一下山,什么都没了。” “你想说什么都完了,是吗?”清瑶笑道。 “反正不行。”薛彪梗着脖子,“除非你杀了我。” “你俩还真像,都这样的犟脾气。”她说:“我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我的命我自己做主。” “娘娘,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天下人的。”他不由大声叫了起来,一抬眼,正看见刘文询一脸错谔地站在门口,庆临也惊恐地望着他,他没有见过师傅这么大声和母亲讲话。 完了,一塌糊涂。 他心中气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不说话。 刘文询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清瑶姑娘,庆临有点不舒服,所以今天下课早。” “怎么了?”清瑶听了急忙蹲身下去摸庆临的额头,庆临道:“娘,儿有点头疼。” 清瑶伸手给他搭了下脉,又看了看他舌苔道:“不妨事,许是受凉了,娘给你煮点热汤。” 说话间,刘文询坐到薛彪身边,望着他道:“若说我没有听见,就太假了,听见了,你若不肯说,我也不问。天底下称娘娘的,只有皇上的嫔妃。我是不傻的。” 清瑶听了,知道瞒不住,就道:“事以至此,彪子你就告诉先生吧。”她转而望着他道:“只是先生知道了,望你不要有顾虑,一切如前。” 刘文询点头,对着薛彪微微笑,清瑶拉着庆临回自己的小屋,屋里只听得薛彪粗重地喘气声。 他该怎么讲? 刘文询道:“彪子兄弟,你不用讲事情的缘由,我只问你,清瑶姑娘是不是皇上的人?” 薛彪点头,刘文询也点点头:“明白了,庆临就是皇子,玉诤公子让我做皇子的老师,太看得起我刘某人了。” “对,刘先生,你教的学生是皇子,皇上已经封了他为顺王。”薛彪道:“你切不可因为他的身份不敢教了,要如之前般教他,方可不负公子辛苦请你来的心意。” “那……这位公子又是何人?” “公子是皇上身边的人,先生不必多问,总之,皇子的学问靠先生仔细调教才是。” 刘文询摸了摸下巴:“我虽是读书人,近几年朝廷中发生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皇妃和皇子的身份既然知道了,接下来我也知道该如何教了,不再如之前那样随意,我可要认真了。” 薛彪点头道:“那就最好。” 刘文询笑了一下:“之前我父亲欠平王一个人情,玉诤公子拿着我父亲的信物来找我,他必定是平王的三公子吧?” 薛彪望着他道:“公子没看错你,你很聪明。” 刘文询不再说话,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窗前,他把整个事情想了一遍,身在陕西,他在平王的封地,自然了解到一些平王府的事情。 老平王载铭当年和父亲的那段交往,他早就听父亲说过无数次。父亲去世前一再叮嘱,如果将来有人拿那块锦来找他,无论任何事他都要答应。xbiQiku 能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平王的儿子还有谁?他认得小平王承琅,那么这个自称玉诤的人,自然是平王另一个儿子承琪。 都说他死了,看来并没有。 皇妃和皇子居然在这莽山之上,而不是在京城,定是出来躲祸,听刚才薛彪之语,似乎娘娘还有性命之虞,谁竟然这么大胆要杀皇帝的妃子和儿子? 皇家的事太复杂,但他已经卷进来脱不开身了。他心想。 莽山看似平静的日子会继续平静下去吗?凭薛彪一个人能保护他们吗?那个如巫婆般神秘的女人,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第115章 点行频:铁龙 王镖师带回来的信息,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铁龙镖局当家李一儒愿意接我们进贵阳城。坏消息是,完全不能带兵器进城,而且,外客在贵阳住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月。” 王镖师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每个人都发一纸文书,上面有入城的时间,每十天官府来查验,一旦到了时间,就要被赶出去。” “他如何得知?”刘珏问道。 “入城都登记,住哪里?谁接待?每天也有衙役检查各家客栈。” “确定是官府而不是修王府?”承琪问。 “李一儒说是官府。”王镖师道。 “一个月,”承琪沉吟着,“够了,我用不了那么多时间。” 正说着,唐巴山和常在进了山神庙,他们是第一批跟着陆毅入黔的人,还有一个诸葛晴在贵阳城里等候其他人入城。 刘珏一见他们俩,立即道:“回来的正好,赶紧说说情况。” 两人给承琪行了礼,坐下后,唐巴山先开口道:“一路上按公子吩咐,查看修王屯兵点,都在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展开:“这几个地方,就是修王的屯兵处,都处于易守难攻的地方。” 承琪低头一看,果然,几个兵营都处在山中险要位置,扼住南北交通要道,利用天险的确很难攻下。 修王是懂得用兵之人,只是,这几个地方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要造反,应该是进攻,为何却要防守?防守是为了抵挡朝廷的部队,朝廷的队伍若要大规模地来讨伐,那么他修王谋反的事一定是败露了,而且是他进攻失利才会处于这种防守状态。 如果他的兵都在贵州防守,那么他谋反用的兵在哪里? 承琪沉着脸,眼神深沉,一言不发。 边上的人见他不说话,也都不敢说话,一齐望着地图。 突然间,罗军道:“都是防守,那他不用进攻?” 承琪抬头望了他一眼,他以为自己说错了,头一低不再说话。 刘珏道:“要么他知道自己会暴露,做好了被攻的准备,要么他起兵的兵根本不在贵州。”他一顿:“不在贵州又在哪?” 承琪沉着声缓缓道:“在各路军营。”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面色都变了,刘珏道:“难道五路军营都要反?” 承琪阴着脸:“所以得赶紧进修王府。” “进不去。”唐巴山道,他用手指在泥地上划着:“这里是修王府,在王府方圆一里的地方,都有卫士守卫,任何人不能接近。” “商贩呢?”刘珏问。 常在道:“都在一里之外,王府日用所需,都送到这里,由王府人检查后收进去。”他用手指了一下唐巴山划的线。 顾加笑一皱眉:“夜间杀了卫兵如何?” 唐巴山摇头:“卫兵只是守最外层的,里面情况如何不得知。” 承琪道:“的确,一旦被发现风险太大,还得想办法。”他拍了一下腿:“先进城再说。”转眼望向王镖师:“铁龙镖局如何接我们入城?” 王镖师从袖里拿出一叠纸交给承琪:“这是镖局里镖师和家眷的姓名、籍贯,我们冒充他们的亲朋前去拜访,大家把他们的名字和籍贯记清了,盘查时报出来。” 承琪接过看了几页,交给刘珏,刘珏分给众人,都接过认真看了。 “公子,李一儒会亲自到城门口接你。”王镖师道。 承琪笑道:“又有好酒喝了。”顾加笑哼了一声,承琪凑近他轻声问:“你是不是很馋?”顾加笑横了他一眼,见他哈哈大笑,眼里又露出顽皮的神色。 顾加笑错谔之间,承琪站起身道:“大家准备一下,换了衣服,兵器就在这里找个地方藏起来,进城再想办法。” 贵州铁龙镖局现在的总当家李一儒,是李龙的长房长孙。李铁这一支,到了第三代只得一个女孩子,嫁了个书生便不再管镖局的事。 李龙这一支倒是人丁兴旺。李龙生了三个儿子,孙辈的人数男丁有十二个,女孩子还有五个,这十二个男丁分别管理着贵州的十二个分号,由李一儒主当家。 铁龙镖局接的生意,大部分是本省的,以前省外的也有,但这几年修王严控了边境,让他们内地的生意少了很多。 王镖师带来李三炮的信,上面写承琪是王府公子,来帮他们扩大生意,那是李一儒最想要的,李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再没生意,他们都要去当贼了。 李三炮还说,这琪三公子不仅人长得俊美无比,而且懂茶懂酒,举止谦逊儒雅,毫无半点王公贵族的架子,极易结交。他已经和公子成为莫逆之交,相信大哥必定更能与公子相处。 读了三弟的信,李一儒决定亲自去接,他要看看被三弟称赞的人到底是如何出众。 在城门口等了一个时辰左右,他终于看到王镖师朝城门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四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步履沉稳眼神犀利,定是保镖。 他再往年轻人身后望去,只见一人,双目如漆,鼻若悬胆,粉面红唇,乍一眼你被他的漂亮所打动,但仔细一看,他的眼神凌厉深沉,眼光一转之间,射出摄人魂魄的光,而嘴角微微上浮露出的笑容,又像涟漪一样能把人的心神荡开。 定是这人无疑了。李一儒想,目光被他牢牢吸引再也移不开,这个人身上的气质就像磁铁一样,他有强烈地想去接近他了解他的想法。 见他们在和守城的士兵讲话,李一儒急忙上前道:“齐千户,好久不见。”守城的人见他,脸上堆起了笑:“李大当家的,怎么今儿得空?正巧了,这几个人说是要去拜访你。” “正是正是。”李一儒点头道。“这位小少爷是我姨娘家远房侄子,特意来我这里住些日子。” “哦,既是如此,麻烦李大当家的在这文书签字画押,你得看好他们别乱走啊。”齐千户拿出文书,李一儒应道:“自然自然。”在文书上签了字后递给他,同时递过去的还有银子。 齐千户笑了:“李大当家的客气,请这几位进城。” 承琪几个进了城,王镖师未曾开口,承琪便上前一步朝李一儒施礼:“李大当家,有劳了。” “哪里,公子客气了,请随我来。”李一儒还了礼,带着他们前往李府。 进得府中,李一儒命人在正堂上设宴,同时招呼他们坐下,李一儒道:“公子一路劳顿,一儒当尽地主之谊。” 承琪道:“铁龙镖局之义,琪三谨记,当会回报。” 李一儒笑道:“公子不必客气,三炮来信说公子是非凡之人,今日得见,果真是人中龙凤,非我俗辈,能与公子结识,实乃我辈之幸。” 第116章 换美酒:沉醉 这时堂上宴席已摆好,李一儒的夫人、三个儿子也来到堂中,李一儒给他们做了介绍,大家互相行礼。 待坐罢,他拿起酒瓶,承琪一见,不由笑道:“三炮兄给我喝了这酒之后,就不再想其他酒了。” 李一儒哈哈大笑:“好酒配佳人,公子,今日与你一醉方休。” “酒自然是喝的,只是有些事我还想请李大当家帮忙。”他的黑眼珠望着李一儒,李一儒一笑:“只要我喝得开心,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顾加笑一听,面色发白,他的胳膊轻轻碰了一下罗军,罗军不解,用眼神问他干吗? 顾加笑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真蠢。”这边他还没想出啥好办法来,那边李一儒和承琪已经交杯换盏地喝了好几杯。 “李大当家在贵阳,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你见过修王吗?”承琪问。 “早些年见过,这几年修王不见人,倒是没得见了。” “为何不见人?” “这修王年纪大了,府上的事情都交给大儿子了。”李一儒道。 “他现在只在府内炼丹吃药,偶尔听听戏。”李一儒的大儿子李江说道。 承琪听了,酒杯停在嘴边,他侧头望向李江,眼睛放着光:“修王听什么戏?” “谭家班的戏。”李江道:“唱的就是你们京城里的戏,修王喜欢听。” 二儿子李流接着说:“修王喜欢玉奴。” 李一儒笑道:“我这两个儿子蠢笨,话都说不清楚。”他举杯和承琪一碰,承琪只得喝下。喝完他用手掌捂住杯口,挡住了李一儒再次倒酒,他问道:“大当家讲给我听听如何?” 李一儒放下酒瓶,给承琪夹了菜,道:“修王从京城来,一直喜欢听戏。之前的戏班子换了老板,现在是谭家班,每月要进王府给修王唱三回。修王特别喜欢一个叫玉奴的角儿,说真的,我听过他的戏,听不太懂,但男扮女相,真真是国色天香,怪不得修王喜欢。” 承琪眼睛发亮:“你是说,这谭家班一个月要进三次修王府?” 众人皆点头,看来这是妇孺皆知的事。 承琪笑了,将手掌从杯子移开,伸手将酒瓶拿过来,给李一儒倒了酒,也给自己杯中加满,举杯道:“我久离京城,倒也怀念那戏曲的味道来。大当家的,你是在哪里听玉奴的戏的?” 两人碰杯喝掉,李一儒道:“公子想听容易,明儿我带你去。这玉奴除了每次去王府唱个两三天,平时都在城中的天龙桥戏园子里唱,那是谭家班的场子。” 承琪一脸轻松,与李一儒他们交谈甚欢,这李一儒虽然行走江湖,却饱读诗书,三个儿子也是自幼读书,不一会儿就互相作诗唱和起来。 顾加笑和王镖师几人面面相觑,插不上话,只默默吃菜,顾加笑不知如何阻止承琪喝酒,摸了摸怀中的“回春丸”,只剩两三天的量了,这药也不能阻止他吐血。 每次结识一个人,都拿命去搏,他除了在旁边干着急,一点劲都使不上,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恨自己无能。 承琪越喝越好看,醉眼迷离,脸色绯红,一旁的李夫人看得发呆,凑近李一儒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李一儒一听,哈哈大笑道:“夫人,你非分之想,我们怎么高攀得起?” 承琪笑着问:“夫人说什么?” 李一儒道:“夫人问公子可曾娶妻?” “我家公子并未娶妻,也不会娶妻。”顾加笑猛然道,众人一惊,皆望向他,只见他阴着脸,说完此话抿住嘴唇,目光森然地望着众人。 承琪见状,嫣然一笑:“我的护卫,讲的话是对的。没有大家,何来小家?我琪三不替皇上将国家治理好,给百姓好日子,就不成婚。” 顾加笑站起身,对李一儒拱手道:“公子醉了,不能陪大当家的尽兴,请大当家的体谅。” 李一儒道:“顾侍卫护主,李某颇为理解,只是醉不醉,得公子说了算。” 承琪道:“我这辈子,只和一个人喝醉过,真醉,完全不醒人事的那种。”他举起杯睨着眼望着李一儒:“大当家你定认得此人。” 李一儒道:“哦?能把公子喝倒的,居然我还认得?” 顾加笑见承琪不理他,尬尬地站着,罗军一拉他衣袖,他顺势坐下,依然阴着脸。 罗军低声说:“等下公子醉了,你可以揍他,我装作不知。” 顾加笑在桌下将罗军的手握住,用力捏着,罗军不作声,手上暗暗使劲,两人也不知道为何较劲,顾加笑就是生气,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承琪揍晕。 “此人叫陆毅,我想大当家肯定认识他。”承琪将手中杯子碰向李一儒,果然,他的面色微变,目光也变得暗淡:“公子何时认得陆毅?” “我和他喝过两次酒,两次都醉死过去。”承琪笑道:“真真能喝。” 他放下杯子,望着李一儒,目光清澈异常,毫无醉意,李一儒心中一凛,再一看,承琪却仍是如刚才般醉意朦胧,嘴角上扬,红唇鲜艳欲滴。 他不由揉了揉眼睛,依然看到的是似乎迷糊的承琪,但他知道,他一点也不迷糊。 他认识陆毅,却不知承琪知道多少他们之间的事,他也不清楚他为何提起他,为何来贵阳,为何谈论修王。 这个皇帝身边的人,口口声声要为皇帝治理天下,他相信他有这样的才能和手段,就凭刚才他一闪而过的眼神,承琪是故意让他看到的,这个人,太可怕了。 于是他打着哈哈:“如果公子只给陆毅喝倒过,那今天我是喝不过公子啦,你看我三个小儿,都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 的确,三位公子喝多了,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拉着王镖师说话,弄得他一脸尴尬。 承琪笑道:“主要是李大当家你喝开心了没有?” “开心,开心。”李一儒连连道。 “那就成,这酒,是真好。”承琪低头笑了一下:“陆毅还说望春楼的酒好,真是给我面子了,我还当了真,被他骗了。” 撤了席,李一儒不敢再请承琪喝茶,只让人带他们几个到花园厢房住下,答应明天带他们去听戏。 顾加笑道:“你提起陆毅,他紧张得酒都不和你喝了。” 承琪接过顾加笑递给他的冷毛巾,放在额上,靠着床垫子,他伸直了双腿。吁了口气道:“用陆毅捏着他,我明天先要去看戏班子。” 顾加笑点头:“我知公子主意,这戏班子能进修王府,我们或许可以利用他们进去。” “不会那么简单,先去听戏,我想看看玉奴,如何让修王喜欢。” “男扮女相,”顾加笑望着承琪:“公子,他能好看得过你?” 承琪闭上眼睛,喃喃道:“这酒,不上头,真好,你怎么不多喝点?” 顾加笑一步上前作势要打,见他呼吸渐沉,知他睡着,手便轻轻落下,将他身后垫子拿走,放平身子拉过被子盖上。 外面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子时已到。 第117章 玉奴春:初见 天龙桥的戏园子,是谭家班的场子,每天下午和晚上,两场戏都是座无虚席。 大家都来看玉奴,他演花旦,柔媚脱俗,时而端庄秀丽,时而活泼可人,唱的好,扮相好。 谭家班就是靠着他被修王看上,每月固定给王爷唱戏,也因此更加名声大噪。 连着三天,玉奴收到了玉诤公子的赏。 这公子出手颇为大方,第一次给了百两银子,第二次给了一整套点翠头面,第三次给了三套锦绣丝织的花衫戏服。 他对着这些东西发呆,不是没有见过大方的,但这玉诤,似乎懂他需要什么。 他拿起头面的每一件物什仔细看着,对着镜子往头上比划着。 于是,他在第四天戴着新头面,穿着新戏服,站在台上唱了一出《玉奴春》。他眼波流转,身姿曼妙,一举手一抬足,都引来底下的观众的声声喝彩。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虽然看不真切脸,但他却能感觉到从面具背后射出来的目光是炽烈的。 他向他望去,食指纤纤指向他,用清脆的嗓音唱道:“你个挨千刀的,恁甚惹奴家心乱如麻,却又调转身去远别离,空教我相思写满纸堆儿,偏偏无从地儿寄。” 他见他面具下的嘴弯了弧度,那线条真是好看,连带着下颔线都柔和起来,他定是玉诤了。 请他后堂一见。 正在卸妆的他,听到有人走近,从镜子里望去,他的面具在光线中一闪,刺到了他的眼睛。 玉奴将镜子稍稍移开一点,没有回头,不紧不慢地抹着额头的油彩。 他站在身后,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始终不说话。 等他终于卸了妆,露出男儿面目,转过身子,他看到他的笑意仍在嘴上,他问:“玉诤公子从何而来?” “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遇见你。”玉诤缓缓道。他的声音也好听,玉奴笑了。 “这样的话我可不是第一次听到。” “不是第一次听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由谁说了。” 他咯咯地笑:“玉诤公子真会哄人,有多少女人被你哄得神魂颠倒?” 玉诤道:“我只哄我喜欢哄的人。” 玉奴道:“我俩真有缘,名字都有个玉字。”他开始拆头上的花贴、簪子。 第118章 荡心耳:冷对 三日之后,修王载钊又迎来了玉奴进府的日子。 对于这个小戏子,他是真喜欢,人长得好,戏唱得好,关键还对他言听计从,无论怎么对他,他都不反抗。 这让载钊很满足。之前那个叫彩衣的,没几次就自杀了,太无趣。 玉奴不同,他总是笑着顺从他,任由他在他的身体上发泄着恨,或者爱,假如有的话。 载钊把他所有的恨都发泄到玉奴的身上,他恨载钧,恨自己的母亲,恨载铭,恨所有的人。 在颍台关了十多年后,载钧在死前将他放了出来,遣送到如此偏远的贵州来,封为修王,目的就是让他在这里好好反省,就此死在这里。 刚到贵州的时候,他见到这里的百姓交通不便,生活艰难,他也和当地政府一起,修路通商,屯田种粮,做了一些让老百姓称赞的事。 所有这一切带来的满足感很快就被现实的枯燥和平乏打破,这里的生活太单调了。 每年新年宴会去往京城,回来之后没有丝毫皇帝对他尊敬带来的快乐,只有巨大的落差感围绕着他。 如果当年他当上了皇帝,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他的几个儿子,名字原来和承珞他们一样有个“承”字,但到了贵州,他把“承”字全部改成了“颍”,他不会忘记那段屈辱的日子。 但是,除了蜷缩在这穷困的西南边陲,他还能做什么? 两年前,他遇上了一个道士,他炼的丹药能让他精力大增。 他突然有了一种幻想,载钧死了,他的儿子承珞,身体似乎不咋地,而且没有子嗣,他能熬死载钧,熬死载铭,或许也能熬死承珞。 只要我活得够久,即使自己做不了皇帝,自己的儿子能做上也行。 可是,一年前,他的身体却不如之前,特别是双脚浮肿,几乎不能行走。 他不再出王府,只将事情交给大儿子颍璜,玉奴也就在那个时候进了王府。 每次折磨玉奴,看到玉奴白晳的皮肤上渗出血,青一块紫一块的犹如一幅山水画,他就在心里坚定自己的信念,他在玉奴身上找到了他的青春、他的梦想、他的威严和权力。 今天又是玉奴进府的一天,修王一早起来,吃完早饭喝了茶,便让人抬着到戏楼。 他的脚时好时坏,现在少走路,是为了等下要单独和玉奴相处。 但是,今天又感觉哪里不对?谭家班的人抬了很多箱子进来,让问,回答是行头。 “今个玉奴带了一个叫玉诤的角。”管家洪琦凑近载钊耳边说,“我刚见了,比玉奴还俊。” 载钊眼睛放光:“当真?”洪琦点头:“说是要给王爷唱一出呢。” 载钊略一沉思,道:“将此人带到我卧室单独去唱。”洪琦一笑,道:“妆还没化好呢。” 载钊道:“不化妆更好。立即去。”洪琦点头离开,载钊挥手让人抬了回屋。 不一会儿,洪琦就带着一人来到修王的卧室。 载钊一见,来人身材修长,穿着月白的绣彩凤大衫,脚穿彩云履,长发披肩,脸上略施薄粉,唇上也只浅浅的口红,看来是未及化妆,便被人叫了过来。 但即使没有化妆,他的眉眼也如春山一般,特别是那双眼睛,点漆般黑亮,目光往载钊身上一落,随即上扬的嘴角,立即让载钊浑身燥热。 这个人,有着和玉奴一样的媚,却更多了一分贵气,他吸引你去靠近,但同时又在告诉你,你得不到他。 征服这样的人才更让人有满足感。 载钊的眼睛发着亮,他感觉到浑身上下充满了久违的激情。 玉奴很好,但太顺从了,时间久了不免有点乏味,但这个人不同,他很难搞,但搞定他,才显得我修王的权威。 “你叫玉诤?”载钊咽了一下口水,问道。 承琪望着他,一张肥胖衰老的脸,脸上从左眼到下巴三道疤痕,让他的脸更加丑陋。 现在,他面对修王了,从玉奴那里知道了他的种种变态,没想到还没上戏台,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带进了卧室。 这样也好,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历经了这么多波折,他终于直接面对他了。 他点头道:“玉诤是我的名字。”往前走了两步,笑道:“王爷可喜欢?” 载钊见他主动,不由喜上眉梢,道:“你就在这里唱给本王听。” “王爷要听哪出?” “只要你唱的,哪出都可以。” 承琪笑道:“我给王爷唱出《打金枝》如何?” 载钊眯着眼道:“你就演公主罗?”他伸手去摸承琪的脸,承琪将头一扭闪开。 “呦,你还不给本王摸吗?”载钊朝承琪扑去,伸手去搂。 承琪侧身闪开,笑道:“王爷还要不要听戏了?” “戏要听,人我也要抱,你在我怀里唱。” 承琪继续闪着,道:“抱着我就不会唱戏了,王爷你还是坐好了听。” 但载钊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不断朝他扑来,他只能退着,背贴上了墙。 听到轻微的声响,他立即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从墙上弹出两条铁箍,将他牢牢地绑住。 “哈哈。”载钊大笑:“玉奴没有告诉你吗?本王的房间,到处是机关。” 承琪挣扎了一下,铁箍纹丝不动,他便叹了口气道:“王爷绑着我,不是既不能唱也不能抱了?” 载钊走近他,喘着气,突然将裤子褪下,承琪一见立即调转头,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载钊拿起桌上的鞭子,笑道:“在我的卧室里,面对一个美人儿,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我是美人不错,你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丑人,丑陋至极。”承琪调头望着他的脸:“尤其是这三道疤,那西域猫怎么没有抓瞎你呢?” 载钊面色突变:“你怎么知道?” 承琪不说话,只望着他笑。他看着承琪的脸,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弯腰提起裤子,半晌才道:“载铭是你什么人?” 承琪道:“原来你没有忘记他啊。你该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他儿子?琪三?” 承琪点头笑道:“三伯好!” 载钊吁了口气,坐了下来,盯着承琪问:“你不是死了吗?来贵州干什么?” “伯父就是这种待客之道吗?”承琪扭动身体,无奈地笑着。 “你是载铭的儿子,皇帝身边的红人,来我这个偏僻之地,有何企图?” 承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贵州虽然偏远,但仍是天子脚下,为何来不得?” 他盯着载钊的眼睛道:“倒是三伯,把贵州搞得像独立的小朝廷,外人不得进入,却是为何?” 载钊道:“这贵州穷乡僻壤,匪徒众多,我设卡严查,也是为百姓着想。” “强词夺理。”承琪冷笑道:“设卡盘查,致使商旅不通,强行增税,使得百姓日子艰难,私自征兵,减少劳动人力,屯兵屯粮,联络各营军官,更是谋逆之举。请问修王,你在贵州所做一切,是为朝廷百姓好呢?还是想当皇帝的野心不死?” 载钊听得,诧异道:“我何曾做过这些?”他拉下脸:“皇帝若是让你来找我碴子,怎么说都可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承琪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问:“你有多久没出王府了?” “本王腿脚不便,已经两年没有出过王府了。”修王道:“当年你父亲凭一张嘴,帮载钧登了皇位,现在你也想凭一张嘴,要灭我修王吗?” “三伯,你错了。我和我父亲不同,我父亲口才好,我不成,但我会杀人。”说到这里,承琪的眼里闪过寒光,载钊见了,背上浮起一阵寒意。 第119章 当挽强:血溅 “你在我王府之中,又被我绑住,如何杀我?”载钊想了一下笑着问。 “三伯,我尊敬你才这么叫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承琪杀人,从不手软。” 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不到杀你的时候,你刚才说,增税、征兵之事你并不知晓?” “原来不知,现在知了。”载钊道:“承珞无子,天下皆知,我载钊命长,如果能熬到承珞死了,我倒是要带兵进京城,过一过皇帝的瘾。” 他笑着,脸上的肌肉抖动,伤疤显得更加丑陋。 承琪皱了眉:“那就没错了,你还是有谋反之心。” “是又如何?你知道了又怎样?我可以将你杀了。”载钊道。 “过来杀便是。” “不,不。”载钊摇着头:“你是载铭的儿子,能进到我的王府来,的确有些本事。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站起身走近承琪,凑上去用力嗅着:“这香味,我已经很久没有闻过了。” 他贴紧他,一手将自己的裤子褪下,另一手摸向承琪的腰间,嘴里喃喃地说道:“载铭的儿子,呵呵,我要在你死之前,好好地玩玩。” 承琪见他一张老脸贴过来,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 身体更是被他顶着,他一阵恶心,再也忍不住,大声叫道:“来人。” 卧室的门被踹开,跳进来四五个人,为首的顾加笑拽住修王的衣领,一把将他甩了出去。 罗军和石睦上前要将铁箍拉开,承琪道:“有机关,拽不动的。” 载钊倒在地上,见进来的都是陌生人,不由道:“你们是谁?”转头往外看,却见自己的卫兵倒在地上,看样子是没了性命。 顾加笑上前提起载钊道:“快开了机关,否则我一刀砍了你。” 载钊笑道:“我若不说,他便得老死在这铁箍之上。” 承琪冷冷地道:“不用砍他,割了他。” 顾加笑往修王下身望去,吓得他连忙把裤子提了上来。眼睛不由往书架望去,顾加笑一见,便丢下他,转身到书架前伸手摸索。 承琪道:“墙上。”顾加笑抬眼一看,果然墙上的一块砖颜色稍有不同,他轻轻一按,只听嗒地一声,绑在承琪身上的铁箍缩回墙内。 承琪走到载钊面前道:“我既然有办法进得王府,就有办法杀你。你信不信?” 载钊面色惨白,道:“杀我无名,我不服。” 承琪轻笑道:“三伯你记性甚差,刚才还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你亲口对我说,要去过过皇帝的瘾,就凭这句话,修王府上上下下全得死。” 载钊道:“你们就这几个人,能杀得了我们?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就会被射成刺猬,剁成烂泥。” “那就试试。”承琪笑道,然后问顾加笑:“玉奴在哪?” “戏台。” “把他带过来。” 门口的何一博点头离去,不一会儿带着玉奴来到卧室。 玉奴见此情景,略微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即面色如常,冲承琪一笑:“你果然有办法。” “我俩没死,你是不是很吃惊啊?”承琪从腰里摸出一个小锦盒,放在桌上道:“这是你给我调的口红膏,我若抹了,现在就没法和你说话了。” “你不告诉我这房内有机关,就是要修王制住我,他定会凌辱我,吃了这口红,也一起中毒而死,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 玉奴听了不作声,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说说吧,是谁让你控制修王?谁在假传修王命令?” 玉奴望了一眼修王道:“修王如此待我,怎么成了我控制修王了?” “修王何以变得这样子,你不是最清楚吗?”承琪的目光冰冷:“张家,在做什么?” 玉奴面色大变:“你如何得知张家?” 承琪道:“你身上的海螺图案,是张家的标记。” 玉奴身子坐倒:“你真是……连这个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承琪指着修王:“我的父亲,是他的弟弟。” 玉奴道:“罢了,玉奴今天折在你手里,认了。” “修王有谋反之心,却没有谋反之实,张家和修王府的哪位公子做了这事?” 玉奴望着他,抿着嘴不说话。 修王在一旁皱着眉,他竭力地想去了解发生的一切,年纪太大,刚才受了惊吓,一下子回不过神,他的眼神迷茫而空洞。 这时,远处传来两声犀利的哨声,承琪听了,转头望着玉奴道:“他们连你都不要了吗?” 玉奴一笑:“我只个棋子。” 何一博将门关上,顾加笑道:“护着公子。” 承琪抬眼见修王床头挂着剑,将剑拔出,沉声道:“护好修王和玉奴。” 门外传来刘珏的声音:“公子,外面全是人,不知道哪一路的,我们要冲出去。” 哨声是警戒的死侍发出的,敌人进攻的是修王府,而不是他们,“所以,他们连修王都杀吗?”顾加笑不解地问。 承琪目光一沉:“杀了,正好嫁祸给我。” “忒歹毒。”顾加笑哼了一声,“好久没有大开杀戒了。” 打开门,听到四面响起的喊杀声。 承琪思索片刻,将腰间小包取出,从里面拿出红色药丸仰头吞下。顾加笑一见问道:“公子你吃什么?” 却见承琪已然执剑冲了出去,他随即跟上,叫道:“罗军、石睦护好修王和玉奴,其余人跟我杀。” 谁也没有见过承琪杀人,这些侍卫们虽然武功高强,但常年在宫中,很少真正沙场搏杀,也就是说,没有机会见到血,闻到血的味道。 当那么多人冲进来的时候,他们用的招式还只是打,不是杀,防守多于进攻,一时不知该退到屋里还是冲出王府。 正纠缠间,看到承琪一人一剑从后园杀将出来,人到之处,血花喷溅。 众人傻眼,早晨还在涂脂抹粉,碎步妖娆的贵公子,此刻如恶魔般眼露寒光,宝剑指处招招致命。 既然公子杀成这样,那就杀吧。大家不再迟疑,个个发狠,往门外杀将出去。 承琪吃的是婆婆给的药,可以让他暂时精力倍增,却也对身体伤害极大。 他不知道后果如何,但他知道,这些侍卫们久在宫中,训练不同实战,要保住他们,只有让他们看到他杀人的方法。 必须保住修王和玉奴,才能找到这场阴谋的主使。 有人利用修王,引他前来再嫁祸于他,这个人是谁?他一定要找出来,否则,承珞的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更大。 他一路劈刺,毫不留情,鲜血溅满了他的衣裳,可是冲进来的人源源不绝,看装束,全是士兵,他们是哪里的兵? 这么杀,没个底,他们都会被耗死。 承琪四处一望,见人群中有一人头戴军官盔甲,正想过去抓住问问,却不料斜里刺出一剑,将那军官刺倒,细看却是李鼎克。 他们个个杀红了眼,他只得苦笑一下,随手拉过一个小兵,问道:“你们究竟是哪个军营的?” 那兵道:“贵州布政使,黔中军。” “为何来围杀修王府?” “小的不知,说是有贼人劫了修王,命中军营来抓贼人。” 第120章 中峰变:预谋 承琪听了,把小兵丢了出去,返身到修王身边。 罗军和石睦二人战得吃力,两人都擅使拳术,面对士兵砍来的兵器,只一路格挡,罗军更是扔了刀,只空手对敌。 承琪反手将几个围着他们的士兵刺倒,将修王一把拉过,跳上石阶大声喝道:“修王在此,众人停手。” 士兵一听停了下来,但人群中有人喊道:“就是此贼人抓了修王,兄弟们上去宰了他拿赏银。” 众士兵立即又拥了上来,承琪暗自叹气,明摆着要杀了修王灭口嫁祸,如果把他也杀了,那就正好落下口实,死无对证。 他瞥了一眼修王,见他面色惨白,全无神气,便道:“三伯,看来那人不想让你活了,现在只有一条路,你跟着我杀出去,我保你活路。” 修王叹了口气,点头道:“看来难逃这一劫,侄儿,如若能活,我载钊从此后听你的。” 承琪将右手拇指、食指放进嘴中,吹出哨声,众死侍一听,知是公子发出号令,做最后一搏的冲刺。 于是众人围拢过来,分成三队,站成“三才阵型”,长在前,短在后,围住中间的修王和玉奴,一路杀刚出去。 到的王府门外,却见依然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列队站着,队前一人骑着马,修王一见道:“黔中军将军罗化成。” 罗化成见一群血人拉着一个老头和一个戏子出来,便叫道:“贼人,放下兵器,乖乖把修王交给我,饶你们不死。” 刘珏上前道:“罗将军,我是禁军都统刘珏,奉皇上密令带修王回京。”他将腰牌取下,举起给罗化成看。 罗化成道:“若是皇上密令,为何要做抵抗杀我士兵?” 刘珏道:“士兵不听解释,情急之下,只得自保。” 罗化成指着承琪道:“他是何人?” 承琪仰首高声道:“平王府琪三。” “胡说,琪三公子已被人谋害身死,如何到了贵州?定是奸人假冒,你手上的禁军牌也定是抢来的。”罗化成大声说:“来人,将这些人绑了。” 众士兵听罢就要上前,承琪道:“将军且慢。你没入过京,不曾见过我,不相信也是自然的。不如这样,我跟你走,到布政使司田大人处,他一见便知分晓。至于修王,年事已高,请将军让我的随从带他去好好休息,我们答应并不逃走如何?” 承琪见他犹豫,继续沉声道:“此事半真半假,如若是真的,你错杀我们,将来皇上怪罪下来,必定满门抄斩,九族不保。若是假的,到了田大人那里就见分晓,再杀不迟。” 罗化成听罢,道:“好,就听你的,来人,将此人押着去田大人府。” 上来两人想要将承琪绑了,承琪眼一瞪,两人愣着不敢动手,罗化成道:“不用绑,给他马。” 承琪翻身上马,对刘珏望了一眼,刘珏点头,将修王扶着返回王府。而其他死侍则站在府前,王府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各自收拾。 顾加笑趁着混乱,抢过一马,紧紧跟着承琪往布政使司田至善的府上去。 田至善正在府中喝茶,修王府的事情早就有人禀告给他,他不想管,既然罗化成已经去抓人了,等他处理完,写个报告给朝廷此事就了了。 修王来贵州这么多年,虽然得了他不少好处,但拿人手短,行事处处被压制,如果这次被人杀了,也是好的。 茶喝了一半,听得门人报罗将军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了,他吓得跳了起来。 自己的府中沾了血总是不吉祥,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两人已到厅中。 罗化成盔甲干净,反而是身边的年轻人,穿着戏服,满是血迹,几乎辨不出戏服原来的颜色,长发披肩,他朝他望去,一见面容,顿时呆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化成道:“田大人,此人说他是平王府琪三,是也不是?” 承琪笑道:“田大人,很久不见,近来可好?” “琪、琪三公子。”田至善咽了一口唾沫,结巴着:“你,你不是……”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到贵州?是吗?” 承琪笑着,将外层沾血的大衫脱了,露出里面白色的小衣:“让你的府上沾了血,实在不好意思。罗将军的人忒凶,不给活路啊。” 罗化成见田至善如此表情,道:“此人真的是琪三公子?” “是,是。”田至善回过神来,立即上前拉住承琪的手:“公子啊,你,你还活着太好了。” “本来活着,这次差点又死了。”承琪瞟了一眼罗化成,问道:“田大人,如果修王和我都死在你的任上,你打算如何向皇上解释?” 第121章 罗衣裳:熏香 “承琪,承琪。”他听到有人叫他,顺着声音,看到父亲正微笑着望着他,他的身边有一位美丽的女子挽住他的胳膊,满眼温柔地望着自己。 她一定是他的母亲。 “父亲,母亲。”他大叫着,朝他们走去。 “别过来。”载铭叫道,承琪身子顿住,往下一看,脚底下是万丈深渊,他站在悬崖上,又听到呼呼的风声,四周是黑暗,又是冷。 他叫道:“让我过去吧,我好难受。” “我知道。”载铭道:“我和你娘都知道,孩儿,你受苦了。” 承琪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要和你们在一起,带我走吧。” 载铭转头望了望身边的瑶珠,她紧紧地靠着他,望着她最爱的儿子,眼里满是泪水。他搂住她,亲吻她的额头,对她说:“再等等,瑶珠,再等等。” “娘!”承琪叫道,他向她张开双臂:“抱抱我,娘。” “承琪。”载铭厉声道,举手指着他:“你回头看看,你看看,他们都是谁?” 他转头,看见承珞坐在龙椅上,穿着龙袍,面对群臣皱着眉头; 清瑶正在给庆临梳头,旁边刘文询拿着书在给庆临读; 薛彪在院里练刀; 承琅在平王府的院子里望着一双儿女微笑着; 管焱和黑燕子在打打闹闹; 侍卫们佩着刀在宫里巡逻; 顾加笑双手抱胸,对着他笑:“公子,睡多久了,怎么还不醒?” 他长呼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听到有人叫:“公子醒了。”众人围了过来,顾加笑推开众人:“公子醒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关上门,他快速走来,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问道:“你怎样?” 承琪头枕在他肩上,轻声道:“好难受。” 顾加笑伸手在他胸口轻揉着:“你吓死我了。”他说:“李一儒把城里所有郎中都叫来了,汉医、苗医、壮医,还在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人,忙了半天,不如玉奴给你的一颗药。” “他人呢?” “关在厢房里,有人看着呢。” “我要去见他。”承琪支起身子,顾加笑一把拉住:“你现在去什么去?” 承琪问:“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顾加笑一愣:“没有啊。” “给我准备洗澡水。我要喝茶,嘴里全是腥味。”他皱着眉又问:“还有干净衣服吗?” “有。” “熏过香吗?”见顾加笑一时没有回答,他笑了:“你是不是觉得都这个时候了,我还瞎讲究?” 顾加笑摇头:“不是,公子做事都有道理,我这就去办。” 铁龙镖局没有这么热闹过,这种热闹却是一种肃杀的气氛。 人来人往,全是满脸严肃,并不言语。难得有说话的,也是低声细语。 刘珏将修王和玉奴带进府,李一儒见了大为惶恐,刘珏他们衣服上沾满血迹,目光森然,之前看他们一个个沉稳低调,现在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让他不寒而栗的杀气。 这种气息和他们的镖师不同,那是一种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傲气。 刘珏说修王要住在他这里,他立即腾出最好的房间,他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听话照做是最安全的保命方式。 顾加笑大叫着“来人”冲进李府的时候,李一儒真正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承琪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口鼻间不断地冒血,衣服早已染红,每个人的神经都紧张起来,但毫无办法。 李一儒差人将城里的所有郎中都叫了来,大家有拿止血药的,有拿金创药的,有要扎针的,有要施法的,一时间乱作一团。 刘珏大声道:“都给我住嘴。”众人闭了嘴。 他狠狠地扫了一眼众人,道:“公子有内伤,动了武,内伤复发内脏出血,你们给我好好医治止血,若公子不活,你们都得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不敢作声,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去轻易尝试。 刘珏见没有动静,又急了,抽出刀来道:“他妈的都给我想办法。” “给他吃这个。”门口传来清脆的声音。 刘珏等人转头望去,却见玉奴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脸上的脂粉已经晕开,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他的眼睛黑亮亮的,闪着光。 顾加笑快步上前,从他摊开的手掌里将药取过,毫不犹豫地塞入承琪口中。张家的药,他信。 果然,不多久,血不再冒出,承琪的呼吸虽然沉重,但看着已经没有大碍。 刘珏眉头展开,挥手道:“把他带到厢房好好看着。”罗军、石睦冲玉奴拱手:“请。” 玉奴远远地望了承琪一眼,转身跟着两人离开。 李一儒暂时松了口气,一时间,这么多人来到他的府上,他吩咐着三个儿子将府中房间整理安排他们住,又吩咐人去购买食物,添置物品。 忙活了半天,已经到了戌时,大儿子李江回复所有人都吃过饭了,他才疲惫地靠在榻上呼了口气。 “琪三公子还没有醒吗?”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急忙问道。如果承琪死在他这里,可真是大大的不好了。 “还没。”李江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整个城里都在说,黔中军包围了修王府,说有人劫持修王,难道那个人是公子?” “不会啊。”李一儒摇头:“如果是他,还能安全地在我们这里?官军早就来了。” “那是不是他们救了修王呢?如果是,我们帮助他们,也是功劳一件啊。”李江道。 李一儒叹了口气道:“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多留心,去了解一下。目前看来,顺着他们是对的。” 李江点头:“是啊,这帮人太可怕了,押镖这么多年,见过的贼人们,凶恶不及他们一分。” “他们都是皇上的人。”李一儒沉思着:“听皇上的,没错。” “当家的,那个公子醒了,要洗澡要喝茶,还要熏香。”家丁进来报告。 两人听了一愣,李一儒哈哈笑道:“所传不假,这个琪三公子,真真是个……”他侧头想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笑道:“人间极品。哈哈哈。” 承琪醒了,李一儒的大石落下,心情大好,立即安排人准备洗澡水,他还特意吩咐水里洒上杜鹃花瓣,加上香精。 已经有人将公子的衣服拿来,李一儒将城里香料店里上好的沉香都买了来,李夫人带着李小姐亲自给他一件件熏了。 原本李夫人是想将女儿许配给承琪,除了长得好看,更重要的他是王府公子,女儿若嫁了他,也是攀上高枝,他们整个李氏家族都成了皇族,之后境遇定会不同。 但那天被顾加笑一冲,不好开口,此刻得知承琪伤重,又庆幸没提,看这个公子不是长寿之人,女儿嫁过去了要做寡妇,她还是不舍得的。 李小姐自然不知母亲心思,一边熏着衣服一边问:“这个男人怎么这样?我家三个哥哥,哪个衣服要熏香的?” 李夫人道:“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李小姐笑道:“男人就是男人,还不一样,是多了眼睛,还是少了腿脚?” 李夫人一听道:“他还真是,比别人多了心眼,少了手脚。”她笑道:“得有人服侍他。” 李小姐拿起衣服闻了闻,放在一边,又拿过一件放在熏笼上,道:“好想见见这个特别的人。” “你不能见。”李夫人发出一声尖利的声音,李小姐奇怪地望着母亲:“怎么了娘?瞧你紧张的,他是妖怪不成?” “他不是妖怪,他比那妖怪更可怕。”李夫人喃喃地说,她知道,如果女儿见了他,那就完蛋了。 第122章 来相照:彼此 在大厅后的西厢房里,玉奴靠墙坐在地上,他已经洗过脸换过衣服,罗军给他端来饭菜却不曾动过一口。 他闭着眼睛,这几天的事情一幕幕从眼前划过。 承琪要进修王府,他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如果让他见了修王,他们这两年控制修王,假借修王命令做的一切事都要暴露。 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不能让他知道这一切。 虽然三天之中,他无法离开承琪的人的监视,但他依然可以将信息传递出去。得到的命令是杀了他。 玉奴从小学戏,十岁登台,十六岁成角,所遇之人都是贪图他美色的登徒子。 他们为他一掷千金,只是搏一个彩头,没有人真正懂他,懂他的戏,懂他的心。 但这个玉诤公子不同,他懂戏,他也懂他的痛。他望他的眼神是真挚的,他像潭池水一样包围他,融化他。 他舍不得杀他。 可是,那是他的命,他无力逃脱。 让他以最浪漫的方式死去。 他为他调制了口红,毒药通过唇进入身体,慢慢中毒而死。如果修王对他有非分之举,那就一起死。 地上很凉,他双手抱住胳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 耳边依然回响着呼喝声,刀剑的碰撞声,还有惨叫声。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从人堆里冲出来的,周围都是刺眼的光,他只盯着他的身影。 他是真杀人,他的优雅,他的曼妙,全部成了凶狠,血溅到他身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原来,这就是杀人不眨眼。玉奴想。 他怎么能接受芬芳的身体充满血腥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有多少可怕的面目没有展现出来? 他该活着,还是死去? 玉奴当然要他死,但是,得知他伤重,他又忍不住将药给他,他的心乱得很。 门开了,有人进来。是来杀我的吗? 玉奴没有抬头,杀就杀吧,从开始做这事,他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被人杀掉。 脚步朝自己走来,他闻到了香味。 “玉奴。”承琪唤他,他将头抬起来,看到承琪微笑的脸:“谢谢你的药。” “如果我不姓张,如果你不叫承琪,或许,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玉奴将身体往后靠在墙上,望着承琪悠悠地说。 “谁说叫这两个名字就不可以做朋友?”承琪伸出手,玉奴犹豫了一下,握住了站起来。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喜欢你杀人。”他缓缓道。 承琪点头,拉着他坐下,道:“有时候不得不杀。” 玉奴望着他:“你杀人的时候,不像你了。” 承琪一笑:“哪个样子,都是我。” “可是,杀人,真的太可怕了。”玉奴垂着眼,他两只手交叉着搅在一起。 承琪见了道:“修王的行为虽然是你让他做的,但身上的这些痛却是真的。” 玉奴听了抬眼看他,不说话。 承琪道:“你要看我的身体吗?”他伸手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腰上,低声道:“解开。” 玉奴呆了一下,伸手将他外衫脱去,解开小衣,却愣住了。 “你看,你我在光鲜漂亮的外衣之下,却有着如此丑陋的身体,你道为何?”承琪轻声问他。 他把玉奴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在皮肉之下,我的内脏早已碎成无数片,它们更丑。” 玉奴的手抖动着,连带嘴唇都在哆嗦。 “每一个给我留下疤痕的人,他们都死了。但这些伤疤一直在提醒我,有些人必须要杀,否则,他就会伤害更多的人。”承琪紧紧捏住他的手,不让他抖动。 “玉奴,我们做的每一件事,可能都关乎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他死死地盯着他:“你告诉我,张家到底和修王的哪个儿子勾结?他们要对皇上做什么?” 玉奴颤抖着双唇:“你到底知道张家多少事?” “知道的不多,所以要你告诉我。” “你连我身上的海螺纹身都认识。” “因为我恰巧在一个张家的后人身上见过。”承琪问:“张家后人身上都有这个纹身吗?” “海陵王的直系有,旁支没有。” “那你,在张家族人中的身份应该挺高吧?”承琪笑道。 玉奴也笑:“如果海陵王做皇帝,我大概和你一样。” 承琪望着他,收起了笑容,沉声道:“海陵王做不成皇帝,他的后代也一样。张家后人守护着海陵王的财宝,朝廷并不干涉。但如果想要用这些财宝来夺江山,却是痴心妄想。” “所以,我们,做不成朋友了。”玉奴惨笑着,眼里泛起了泪花。 “有些事并不是改变不了的。”承琪将他放开,拢起衣服,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玉奴,不再说话。 玉奴咬着嘴唇,他在艰难地做着选择,身为张家人,他们一代又一代人寻找着重新振作的机会,他从出生时,就背负着夺取江山的使命。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可笑,在深山老林,即使有一大堆财宝,怎么可能做上皇帝? 但他的父辈们相信,他的同辈们也相信,甚至下一代,他们都坚信,只要将这些财宝取出来,找到合适的机会,他们就可以进入京城,将皇帝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他们认为找到了机会,修王就是一个机会。 “修王既蠢笨,又年迈,但他毕竟是永林皇帝的儿子,他再蠢笨,也不会和张家人合作。”承琪见他犹豫,开口道。 “他的儿子就不同了,是吗?”他伸手捋了一下玉奴垂落下来的发,摸住了他的脸:“他让你控制修王,他以修王的名义联络各地军营,不断征兵增税,利用你们张家的财富,扩充实力,他答应你们,有朝一日进了京城,就让你们当皇帝。” 他的手掌改摸为拍,轻轻击打着玉奴的脸:“张家的人怎么这么蠢?你们哪个人当皇帝?你吗?” 玉奴的眼泪落了下来,他喊道:“你杀了我吧。” 承琪摇头:“我杀人,但不滥杀。玉奴,我不会杀你,哪怕你什么都不说,我都把你当朋友。”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伸手摸了一下碟子,道:“都凉了,我让人热一下给你。”说罢起身要走,却听到玉奴说:“你可不可以不走?” 承琪转头,黑眼珠直视着他:“如果你有很多话要说,我可以不走。” 第123章 龙为鱼:伴虎 新年宴会结束之后,皇帝按惯例单独召见了几位王爷。 先帝的弟弟们几乎都已过世,活着的只剩修王和勤王,修王是先帝的三弟,勤王是十弟。修王年龄大,已经好几年没有入京,都是由大儿子颍璜代替。 勤王年轻,身体硬朗,封地在山东,他不张扬,低调地做着他的王爷。 当年,冀亲王如何利用纯贵妃要立修王为帝,载铭如何帮助太子登基,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小时候欺侮过载铭,但他仍是来找他,请他站在公正的角度来判别,到底谁是正统的继承人。 勤王不傻,他帮了太子,载钧登基后将山东这块肥肉给了他,他远离京城,远离纷争,乐得做个逍遥子。 承珞和李则简他们的争斗,他是清楚的,但他不想管,他帮侄子把好海上大门,已经不容易了,其他的事,由他们去闹腾。 承珞请他来,恭敬地称他皇叔,向他讨教治国之道。 勤王笑道:“皇帝登基这么多年,国家治理得如何,百姓是有口皆碑,你叔我老啦,载铭比我小都走了,我也没几年了,这治理国家的事,还得靠承琅这样的年轻人。” 承珞道:“皇叔您说笑了,您的身子骨可硬朗着呢,看着比我都强。” 勤王看了一眼承珞道:“皇上倒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宜过多操劳。” 他顿了一下道:“山东有海上仙山,我是不信这些的,不过,这仙岛上倒是有一道士,所炼的丹药服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当真?”承珞的眼睛亮了,如果真有这样的丹药,承琪吃了,会不会伤就好了?承珞想着,问:“皇叔您可曾服用?” “偶尔服之。”勤王道:“所以,皇叔我身体还算硬朗。”他望着承珞,见他眼神期盼,便道:“皇上放心,我会让人给您送丹药来的。” “如此甚好,我倒是想用这丹药……”承珞把话停住,算了,承琪未死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想了一下他又道:“十皇叔,这三叔远在贵州,按理说贵州穷僻,但颍璜给朝廷的礼却比您的还贵重。” 他见勤王面色突变,立即道:“皇叔,朕不是说你送的东西不好,而是说,这修王,如何能给出比您还好的东西?” 勤王沉吟道:“这个,我却不知。我们藩王的财富,一是靠朝廷下拨,二是靠地方建设,我们虽说有田产,但按制数量有限,其余就是靠人送礼,这个皇上你也知道,不收礼也不可能。” 承珞点头:“但贵州无论如何不会比山东富庶。” “自然。”勤王也点头道。 承珞将这个问题同样问了承琅。 承琅道:“承琪现在应该在贵州,但贵州没有我们的联络点,具体情况不清楚。照皇上这样的猜想,我觉得修王肯定是有人在支持,至少财力上如此。否则他如何去买通各路官兵?” 承珞道:“朕很担心承琪啊。” 承琅笑道:“承琅愚笨,不知承琪有何手段,但我相信他必定能替皇上将事情办好。” 承珞道:“朕不是担心他办不成事,朕是担心他的身子。没有消息,总是放心不下。” 承琅道:“皇上放心,承琪定会打开贵州的联络通道,相信不多久皇上就会收到他的信了。” 承珞眉头略展,随即又皱了起来道:“我还没找颍璜,你说该如何和他谈?” 承珞笑道:“皇上你自然有办法,只是贵州布政使司田至善,没有来京参加新年宴会,据欧慎之讲,他的请假理由是病了,他已经病了两年了。”他的眼光一沉:“不能让贵州成为脱离中央的小朝廷。” 承珞无奈地叹了口气:“新年刚过,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他指着桌上一叠文书道:“这些都是欧慎之的官员考核折子,朕看了,地方上调京城的一些人,之前朕也没怎么听说,都是承琪安排的?” 承琅道:“具体人员我也不知,但皇上要相信欧慎之。” 承珞眯着眼,突然道:“如果欧慎之和承琪有异心,联不是被他们捏得死死的?” 承琅一听,大惊失色,立即跪下磕头道:“皇上!承琪拼死护卫皇上,绝无二心,若他知皇上有此猜忌之心,定是死不瞑目啊,皇上!” 承珞一摆手道:“哎,朕怎么会怀疑承琪?他是朕最信任的人,也是朕的最爱。” 说到“最爱”承珞又想起承琪满是泪水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下了雨的池塘,还有他柔软的舌,芳香的气味。他不由心中一荡,我怎么爱一个男人爱到如此程度? 他脸微微一红,但刚才所说的话却也是他真实的想法,他相信承琪,但他心中的担忧也是真的。 做皇帝,孤家寡人,真累。 走出宫门,承琅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承珞的话让他突然意识到,无论为皇帝做多少事,都不能获得皇帝真正的信任,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皇帝手中的工具而已,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 承琪啊,你何必呢?纵然是为他丢了性命,他只不过哭几声继续做他的皇帝,而你呢? 想到这里,承琅不由悲从中来,京城是一刻都不愿多待,回王府向管焱交待了几句,就匆匆回了陕西。 远在贵阳的承琪自然无法知道这些,和玉奴彻夜长谈之后,他感觉浑身脱力,走路像踩着棉花一般,但他还必须去见田至善和罗化成。 喝了碗参汤,他吩咐顾加笑,一个时辰之后叫醒他,和衣倒在床上,人极度疲乏,却无法入睡。他想念绿萝,如果她在定会让自己睡个好觉。 那天差点对她做了非分之事,他庆幸自己及时冷静了。她的那句话解释了他心中的迷惑,他知道绿萝会依他,就像他会依承珞一样。但他要给她清白,和黑燕子一样,她们将来都要嫁人。 想着绿萝,想着她弹的曲子,承琪迷迷糊糊睡了会,就听到顾加笑在唤他。 翻身坐起,见顾加笑望他的眼神,承琪道:“我面色很差吗?” “反正不好。” 他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坐下,对他说:“帮我梳下头。” 顾加笑走到他身后,将他发髻打开,慢慢梳理。 “你返还贵州边境,去接鹰爷。” “为啥我去?我不离开你。”顾加笑道。 “只有你认识鹰爷。还有,你路过铁山岭,把银子带去,我答应给弟兄们置冬衣的。你也得回苗寨去陪陪新娘子,我算过了,鹰爷他们过来的时间,你可以陪她一阵子了。” “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不能儿女情长。”顾加笑梗着脖子。 “谁说建功立业就不能儿女情长了?”承琪道:“胡扯。” “反正我不离开公子,我不在,谁护你?” “有罗军他们呢。” “我对他们不放心。” 承琪拉下了脸:“重要的事,我才交给你去办。”他抬手将顾加笑的手从头上拨开,抢过梳子自己梳。 顾加笑伸手又把梳子抢过来:“行,行,听你的还不成吗?” 承琪一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保证,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喝酒,不动武,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他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顾加笑噗嗤笑出声来:“昨夜你就和玉奴在房里一夜,谁知道做什么?” “这一夜,做的事可多了。”承琪见他把头发梳好,站起来理了理衣服:“等我见过田大人和罗将军,你就出发,有很多事要做的。” 第124章 馀鸿雁:消息 两天后,一队人马护送着修王往京城去。 承琪将死侍分出一部分人,连同铁龙镖局的人一起护送修王。 顾加笑提前两天出发,拿着承琪的密信,将贵阳到毕节乃至贵州与外界的联络点建立起来。田至善发了布政使司的公告,禁止一切关卡过度盘查过往人员,恢复贵州与外界的交通。 罗化成加强了军队巡逻,修王府已经没有修王,余下的家眷除了正常生活以外,不能与外面有来往,更无法发布任何对于军政的命令,也就是说,一夜之间,修王的势力突然全部消除。 刘珏久在宫中,陪伴过载钧,更是从承珞登基就一直守卫,与承琪也早就相识,特别是他从边关回来后,入宫做了侍卫,整天和他们在一起巡逻。 做为一个侍卫,刘珏关心的除了他自己练好功夫之外,就是不要让自己和底下的兄弟出错,他并不关心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事。 军人,就是服从命令。高沐安让他护送承琪,他就来。到贵州来做什么,他不管。但一路走来,傻子也知道承琪来做什么的。 他担心凭他们十几个人,如何斗得过修王?十有八九是要死在这里了,特别那天在修王府被围攻,他几乎以为冲不出去了。 但承琪,是怎么三下两下就把事情搞定了呢?他早已不是那个和他喝着酒求他教他武功的十几岁的少年。 他在边关沙场练出来的杀人功夫,他对付修王和玉奴的手段,以及他看不到的如何让田至善与罗化成听命,这个人,让他既佩服又害怕。 承琪让他护着修王入京,但他坚持留下来。承琪不回京,顾加笑不在,他实在放心不下把他交给几个年轻人。而且,他真的很想看一看,这个看着随时都会死的人,会用什么方法去对付张家。 薛彪收到承琪的信欣喜异常。虽然信不长,但已经足够了。他从来不忘记给他报平安,他知道那是给她报平安。 他终于见到了她久违的笑容,她将信看了又看,“余在黔一切皆好,勿念。唯保重自己,待相见之日,切切。” 这是写给薛彪的信,更是写给她的信,每一句话都是他对她说的。她把信贴在胸口,想象着他伏案写信的样子,她嘴角带着笑,而承琪,写的时候也是如此。 “信寄出来了,公子已经将贵州与外界的联系建立起来了。”薛彪兴奋地说着,“他肯定搞定了修王。” 刘文询不解地问:“为何要搞定修王?” “因为修王图谋不轨。” 刘文询摇头道:“非也,非也。修王有做皇帝之心,却不会有图谋之举。” 薛彪盯着他问道:“先生何以有此说?” “以修王的才干和能力,他也就想想而已,做不了事。如果说真有谋反之举,绝对不会是修王,而是另有他人。” “照先生这么说,会是何人?” 刘文询望了一眼清瑶,见她依然沉浸在读信的喜悦中,他眼神暗了下来,缓缓道:“如果要控制整个贵州,就必须收买官府,收买的方法,最直接最有用的就是钱财。问题是,修王,或者说要反的人那个人哪来那么多钱财?” 薛彪一愣,道:“所以……” “所以,琪三公子在贵州,不是搞定修王,而是要搞定真正的谋反者。” 清瑶听到这句话,立即问道:“会有危险吗?” “他琪三公子做的哪件事没有危险?”刘文询望着清瑶,见她眼里闪过不安,不由道:“贤妃娘娘,倒是对琪三公子关心得很。” 清瑶一听,道:“当年若不是他,我和庆临早就丢了性命,做人要记恩,这也是先生您教我们的。” 刘文询一时语塞,只能哈哈笑着。薛彪见了,也不由哈哈笑。这刘先生,对清瑶的感情他是看出来了,但他会守护她的。 和她相处了那么久,薛彪从心底里喜欢她,她如果能和二哥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他想过他们将来的幸福生活,再育一双儿女,加上庆临,他薛彪在府上做忠实的奴仆,他们生活在一起,一直到很老很老。 每当想到这些,他都会含着眼泪微笑,如果有这么一天,哪怕只有一天,他薛彪都愿意用性命去换。 田至善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先是讲了自己身体极差,不能赴京参加新年宴会,请皇上开恩免他不敬之罪。然后将修王府这两年在贵州的事情一一告之,并且在最后写自己如何连同罗化成,将修王的阴谋粉碎。 承珞看了将奏折丢在一边,他知道这是承琪让他如此写,是为了让田至善在贵州听承琪的话,也是承琪答应保他的方法。 他得配合承琪演好这出戏,至少等承琪回京,他再处罚田至善和罗化成,现在,承琪依然在贵州他们的地盘上,还需要帮助。 他把陈子清叫来,让他酌情拟旨。 陈子清看了田至善的奏折,陡生狐疑。照田的说法,修王如此做已经有两年了,但为何却要到现在才上奏。如之前他们没有能力处置修王,按理也该上报而不是隐瞒。 一般这种事,刚有苗头时处置肯定比现在容易得多,为何要等两年官府才行动?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承珞见他犹豫,便道:“你只管拟旨褒奖,其他的事不用管。” 陈子清磕头道:“皇上,子清虽不才,但跟随皇上也有些时日,知皇上做事必定会原因,不该多问,但此事明摆着十分蹊跷,如若不理清前因后果,皇上下旨容易,服众难。” 承珞道:“难道朕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向众臣解释吗?” 陈子清仰首说道:“不是解释,而是让百官心服。不能单凭他田至善一纸奏折就奖励,如此一来,其他官员都会效仿,只在奏折上吹嘘功劳,微臣恐皇上被奸臣蒙蔽。” 承珞心中对他欣赏,但现在情势所逼,不能对他明说,对他的执拗感到无奈。 他一皱眉道:“此事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谈,只写就是,再不肯写,我让李明亮来写是一样的。” 不料陈子清一叩头道:“那就请皇上让李明亮来写吧,臣告退。” 承珞气得脸色发青,冷冷道:“承琪说你心眼明亮,不料想却是个蠢材。” 陈子清听得,身形顿住,他垂下头仔细想了想,突然笑道:“皇上,是微臣蠢了,臣这就拟旨。” 第125章 继以血:骨肉 早春的梅花开了,风吹来,带来些暖意,春天的脚步近了。皇宫的花园里,颜色逐渐多了起来,皇后抱着庆华公主坐在凉亭里逗她玩。 她在等承珞。 皇帝褒奖贵州布政使司田至善的圣旨已下,全朝震动。远在贵州的修王竟然要谋反,这事突然起,又突然终。大家刚刚得知,就已经是个结果。 颍璜还未离京,正在会同馆的房间内休息,听到外面声音嘈杂,开门查看,却见卫兵已经将院子封锁。 一人朝他走来,拱手道:“小王爷,不好意思,奉皇上命,暂请王爷在会馆多待几日,不要出门。” 颍璜见了,默默转身进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问卫兵也问不出什么,走不了,就不走,他相信会有人告诉他答案。 这个人自然是承珞,但他不想立即找颍璜,承琪给他的密信告知,颍璜和修王一样,都是被人利用,他们有罪,但罪不致死。修王已经在来京的途中,承琪请皇帝保护好颖璜。 派卫兵监禁颍璜,对外是控制,实则是保护。 承珞站在花园的树下,他见到皇后在凉亭里抱着女儿,他不想过去。 风吹过,树上落下几片叶子,掉在他的肩上,脚下。他站着,回想自己从出生,到当太子,登基,直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父亲说过自己不适合当皇帝。 他记得十六岁那年,有一天当时还是太子妃的李韦,让人买了一只猫,被皇帝得知,载钧说了句:“朕不喜欢猫。” 他惶恐了很多天,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这么说,但他不能让父亲来他这里的时候看到这只猫,而李韦却又把它当宝贝,整天抱着。 他喜欢太子妃,不忍伤她心,又担心父亲对他的责备,两头为难。 其实只是一只猫而已,载钧说过可能自己都忘了,但承珞为此事忧心了很多天。 承琪才六岁,来太子府看到猫在院子里晒太阳,上前一把抱住,有仆人说:“小公子,这是太子妃喜欢的猫,你可别折腾它。” 承琪不理他,只把猫抱在怀里,脸贴着猫身,闭上眼睛蹲在廊下。 忽听得有人叫:“皇上来了。”大家急忙站定,垂手而立。承琪也起身,见皇帝走来,朝他跪了。 载钧见承琪抱着猫,不由微皱眉道:“这猫是太子宫中的?” 承珞见皇帝这样问,正想说话,只听承琪道:“回皇上,这猫是皇上的。” “哦?”载钧一愣,道:“为何是朕的?” 承琪抬头,黑眼睛望着皇帝,笑道:“这天下万物都是皇上的,承琪也是皇上的。” 他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钻进他的怀里,他和猫都贴着载钧,载钧哈哈大笑,伸手揽住承琪。将他抱了起来。 承珞在旁都看傻了,他担心多天的事,只被承琪一句话就解决了。 多日以后,载钧提到这件事,道:“承琪还小,所为出自天性。但你不同,做皇帝要会谋伐决断,一件小事就如此迟疑不决,将来如何处理国家大事?” 承珞低头道:“孩儿错了。” 载钧道:“你不是错,你是无此能力。”他望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做仁厚的皇帝没错,只是,等你做上皇帝你会发现,仁厚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他又道:“你十二叔,有着朕不及的智慧,他是朕的贵人。承琪的脑袋,你也是万万不及的,你唯有好好待他,让他像你十二叔那样,将来辅佐于你。” 他顿了一下:“他比你狠。” 他比我狠。承珞想起父亲的这句话,不由苦笑了。的确,如若不是承琪替他做了这些个狠事,他的皇位早就不保了。 只是这世上狠的人不止承琪一个,不远处的皇后,他曾经深爱的太子妃,同样是个狠人。 皇后早已看到承珞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不过来,她假装不见,把庆华放到地上,任由她自己玩。 她把目光投向远处,这御花园里,走过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永林皇帝,还有她的公公至德皇帝,现在她来了,她的女儿也来了。一代一代,更迭着。 这江山仍是江山,这人,却不是当年那人了。李韦想,如果不嫁给太子,她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园子里老树上冒出了新芽,旧绿是墨色的暗,新绿是嫩黄的亮。她望着,自己是树上的哪一种颜色? 她的眼睛湿了,听到承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并不擦去眼泪,就是要他看见。 承珞坐到她身边,见她转过脸来却是眼含泪水,伸手去抚她的脸,问道:“怎么了?女儿在此,你还有什么伤心事?” 皇后道:“如果庆华是男孩,皇帝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承珞一愣,没有说话。 皇后接着道:“你根本不在乎庆华是男是女,因为你有儿子,不是吗?” 承珞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小妖精给你生的儿子,他还活着,不是吗?她们现在在哪里?还有承琪,他也活着。贵州修王的事,如果不是承琪,就凭田至善,他能做成?” 皇后大声叫道:“皇上,难道你和承琪的关系,竟然胜过我俩夫妻?” “你何出此言啊?”承珞面露悲戚:‘我俩夫妻二十多年,这感情何人能及?’ 皇后摸着自己的脸:“皇上,你看我,都快四十岁了,容颜已老,却只给皇上生了一个女儿,没能给你生太子,是我的罪过。” 承珞道:“朕无子,是朕无能,怪不得皇后。” “皇上说哪里话?皇上不是明明和欧清瑶有个儿子吗?那欧清瑶比我有本事。可是,皇上你确定她生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吗?” 承珞一听,眉毛扬起,满脸狐疑地望着皇后。 皇后继续道:“皇上,承琪不仅要夺你的江山,还夺你的女人。” “此话怎讲?” “承琪和欧慎之,换了这么多官员,明摆着要把控朝政。而且,他和欧清瑶之间的苟且之事,我本不愿意说给皇上听,但是,这孩子就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不让孩子进京?就是等皇上你驾崩之后,他让他的儿子当皇帝啊。”皇后一边抹眼泪,一边瞟着承珞。 承珞听得皇后如此说,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她怎么变得这样?以为如此的挑拨就可以让他不信任承琪?如果他信了,就真是昏君了。 清瑶是处子,承琪也是。承珞经验老到,亲吻承琪时他的反应,完全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情事的童子。他怎么可能和清瑶生了庆临? 这皇后,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竟讲出如此愚蠢的话。 他想立即反驳,转而一想,他立即明白那是皇后在套他的话,谁说承琪活着? 他随即道:“皇后别胡思乱想,无论承琪之前做了什么,人死了,朕就不怪他了,何况,欧清瑶和庆临也死了,庆临是谁的儿子,已经不重要了。”xbiQiku 他指着庆华道:“看,这是朕和你的孩子,这个孩子在眼前,才重要。” 皇后望着他,皇帝表现得过于平静,说了这样的话他居然不生气,还冷静地强调承琪他们都死了。 他的确和之前不同了。如果是之前,他定会暴跳如雷,但现在,他的表情淡定,声音平缓。 好吧,你冷静你强调都可以,但有一点,再怎么隐瞒,我都知道他们都活着。承琪一定在贵州。 只要我知道他在哪里,那就好办了。 第126章 能续命:长谈 护送修王的卫队,正行走在山间。贵州多山,即使一路上走的官道,也非常不好走。修王年迈且腿脚不便,只能让他坐车,车子过不了的地方,得抬轿,这样走得速度极慢。 护卫的领头是李鼎克,他带了两个死侍,随队的还有铁龙镖师的四个镖师,以及雇佣的车失夫、轿夫等人,一行人走了几天,才到毕节境内。 到了驿站,李鼎克吩咐人将修王抬进驿馆房间,等众人出去,他坐下问修王:“公子是不是太小心了?” 修王摇头:“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让弟兄们受累了。” 李鼎克一摆手:“抬你得抬,抬那老头也得抬。” 修王笑道:“这一路上,把我一辈子的轿子都坐完了。” 李鼎克道:“你说他们会在哪里动手?” “我觉得应该在山里。官道上虽说不似我们那里平坦,但毕竟人多,他们一定会选择人少的深山动手。” “我们一直走官道,他们就没有机会动手了。” “那几个镖师不是讲,再往前的两座山,即使是官道,也是小路,平时很少有人走。” 李鼎克拍了拍腰中的剑道:“管他呢,只能往前走,若真来,那就杀。” 修王摸了摸脸,道:“只是这脸不能洗,太难受。” 李鼎克凑近他的脸看:“洗掉容易,再画就难。” 原来,这修王是诸葛晴化妆所扮。他随陆毅第一批入黔,一直化装成各色人等刺探消息。 承琪此次让他假扮修王,他认为主谋定不会让修王平安入京,至于主谋是谁,那就要李鼎克他们抓住刺客好好问问了。 真正的修王,已经由铁山岭的石涛他们护送到了四川。 在贵阳,承琪仍在等鹰爷他们。密信刚刚传到京城,管焱去找他们并且一路过来,还要好些日子。 承琪干脆什么事不做,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吃饭、喝茶、逛街、读书,还听玉奴唱戏。 玉奴给他的药,比回春丸效果好。他问他:“这个药比回春丸还好,叫什么?” 玉奴笑道:“就是回春丸。只不过你之前吃的,是老的药,时间久了,药效就差了。我的,是新配制的,里面加了几味药,自然比你之前的要好。” “张家还是有人才的。”承琪道:“我的伤,京城那么多御医都没办法。” 玉奴望着他,眼里露出伤感:“如果刚受伤就服这个药,就能治得了。” 承琪笑道:“现在遇到也好啊,至少可以让我多活些日子。” 玉奴握住他的手:“做张家人,就可以一直用这药,虽然治不了根,但可以保命。” 承琪用拇指轻抚玉奴的手背,笑着问:“怎么成为张家人?嫁给你?” 玉奴没有笑,而是一脸正经地道:“不是嫁,而是成为我的人,我可以带你去张家古堡。” 承琪眼光一闪,低声问:“张家古堡,就是你们张家的根据地?” 玉奴点头:“张家所有的秘密,都在里面。” 承琪握紧了他的手,眼睛牢牢地盯住他:“如何进得去?” 玉奴轻笑道:“说了,成为我的人。” “如何成为你的人?”承琪眼里闪过顽皮:“是陪你唱戏呢?还是陪你睡觉?” 玉奴摇头:“都不是。种蛊。” “什么?”承琪没听明白。 “是苗人的一种巫术,将虫子放在人的身体里,那个人就被下蛊的人控制。” 承琪眉头紧皱:“妖术。你们张家是汉人。” 玉奴道:“我们早已和当地苗人通婚,如果没有苗人,张家根本不可能在贵州立足,并且延续到现在。” 承琪上下打量着他:“你也是苗人?” “我祖母和母亲都是苗人。”玉奴道:“你要进张家古堡,必须种了我的蛊。” 承琪摇头:“别想在我身体里放虫子。”过了会,他冲玉奴一笑:“一定有其他法子的,是吗?” 玉奴摇头:“张家这么多年来能不被发现,就是靠严格执行宗亲制度,一种方法是成婚,但张家女孩出嫁后就不能再回古堡来,张家男孩娶的,基本上都是当地苗人。” 他盯着承琪:“第二种方法就是种蛊,成为下蛊人的奴隶。” 承琪愈发生气:“你还想让我成为你的奴隶?” “那你也不可能嫁给我。”玉奴哼了一声。 承琪道:“可不可以假装下了蛊?” 玉奴笑道:“你想到的,别人就想不到了?不可能的,进古堡前要检查,虫子会在你手臂皮肤下面游走。” 他伸出手指,从承琪的手腕往上交替摸过去,承琪一阵鸡皮疙瘩,他立即缩回手,右手去挠左臂。 “这个是牙印。”玉奴一眼瞥到,嘿嘿一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承琪用袖子挡住胳膊,他还是浑身发麻,仿佛真有虫子在身体里面爬。 “不是所有的苗人都会种蛊吧?”他想起了喜儿,万一她也会,那顾加笑怎么办? “不是。苗人也有很多种。”玉奴笑道:“只是我们这支恰巧会。我想,大概是张家祖先特意选的。” “为了保住张家的秘密。”承琪点头,“不失为一种方法。只是……我怎么进去?” 玉奴倒在床上,他已经和他讲了快一夜了,他困得很,眯着眼望着承琪道:“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决定。” “你那个不是方法,是难题。”承琪摇头道,走到床边拉他:“不准睡,你把古堡地图画给我。” “你流了那么多血,你不晕吗?你该睡觉。”玉奴打着哈欠,身子往下赖着,不肯起来。 承琪弯腰,两手插入他的腋下,想用力把他拉起来,但玉奴身体往后一倒,承琪没站稳,直接扑倒他身上,事实上,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的手,却被玉奴压在身体下面,他想起来也不成。两个人就这么贴着,不由都红了脸。 “你真想嫁给我啊?”玉奴轻声说道。他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香味,有点迷糊。 “嫁个屁。”承琪很少说脏话,这次他说得很自然。 “那你压着我干什么?” “是你压着我的手。”承琪侧过头,尽量离他的脸远一些。 玉奴轻声笑了:“如果你的侍卫进来,看到我们这样会怎么想?” “他会杀了你。”承琪用力想把手抽出来,但根本动不了。他咬着牙:“你是不是故意?” “我就故意了。”他的嘴唇都快碰上他耳朵了,他又起了鸡皮疙瘩,他看得真切,笑道:“你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放你。” 没等承琪回话,他继续说:“你是不是还是童子之身?第二个问题,你装成女的和我成婚进古堡,成不成?” 承琪把头转过来,和他脸对脸,嘴几乎贴上嘴,他吐出了一个“不”字。 “你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玉奴不依不饶。 承琪不理他,干脆把头一横放到了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这样睡觉也不错,好大一个肉垫子。” 玉奴哼了一声推开他,反身把他压在身下,盯着他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混帐?” 承琪笑了:“那可多了去了。” 玉奴咬着嘴唇道:“他们没说错,你真是混帐。”他坐起来问:“你要地图干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画给我就成。”承琪闭起了眼睛:“你说的没错,我流了那么多血,还真晕。” 第127章 夜来霜:被绑 此刻,承琪望着台上的玉奴,想着那天晚上的事,地图已经画好,他等鹰爷来,如果可以挖个地道,那所有的人都可以通过地道进去,还种什么蛊? 他一想起玉奴说的虫子,头皮发麻,身上又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不由用手去抚脖子,却见玉奴对着他邪魅一笑。 这个男人!承琪在心中暗道。他说下蛊可以在对方不察觉的时候,吃饭、喝水、走路、睡觉,只要下蛊的人愿意,他可以随时随地往你身上放上虫子。 承琪从小到大就没怕过谁,怕过什么事,但这个男人,他还真有点怕。 关键是他还没有完全了解他,他的身份,他的本事,他的秘密,这些,都是承琪还不知道的。 这样倒也蛮有意思。承琪抚着脖子,望着他在台上的一举一动,你越是神秘,我就越要解开你和张家的所有秘密。 随着众人的喝彩,玉奴在台上鞠躬,缓步退下台。 承琪刚想起身,却见罗军拿着信过来,他展开一看,立即沉了脸,眼里陡然蒙上雾气。 他起身匆匆往玉奴的房间走去,罗军紧跟在后面。 信是李鼎克写来的。如承琪所料,杀手的确动了手,原本想抓住了盘问,没想到这些个人武功厉害,不仅杀了周与平与杨光与,还把化妆成修王的诸葛晴杀了。李鼎克也受了伤。 跟着自己出来的十二个死侍,一下折了三个,还不知道对方是谁。这次输得够惨。 承琪铁青着脸进了房,右腿往后一蹬把门踹上。 玉奴刚把头饰拿掉,正在抹脸。见他脸色,笑道:“谁又惹你了?我今天可没唱砸。” 承琪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问道:“什么人杀了修王?” 玉奴被他拽着,一半脸擦了一半脸妆还在,他缓缓道:“你问的问题,我哪里能回答得了?” 承琪哼了一声道:“修王的两个公子,在不在张家古堡中?” 玉奴笑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若捉了你,他们会来谈判吗?” “不会。”玉奴摇头。 承琪松开他,靠在桌上喘气,第一次有无力的感觉,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假修王被杀,真修王暂时是安全了,但带出来的人死了,他心痛得很。 如何接近张家进入古堡?不铲除张家,承珞的危机就没有解除。 只是现在……他望着玉奴,难道他真的让他在自己身上放入虫子?不能受他控制,绝不! 承琪摇着头,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 玉奴擦完脸,又脱去戏服,放下头发,他转头道:“我和你,是不是有点像?” “哪里像?”承琪没好气地说。 他靠近他:“我看不透你,你也看不透我。”说完,他突然举拳朝承琪脑袋打来。 承琪猝不及防,把头一偏,一股劲风贴着脸过去,他不及多想,也挥拳朝玉奴打去。 玉奴侧身避开,同时他的两只手连续出拳,击打承琪的胸和头。承琪双手挡住胸前,太阳穴却被他一拳打到,立即眼冒金星,身体摇晃了几下软软倒下。 玉奴盯着他,脸上露出了冷笑。 等承琪醒来,他已经置身在马车上,驾车人瞧背影正是玉奴。 “哎。”他叫,双手被缚住,他挪动身体坐起来。 玉奴回头看他,笑道:“你的顾侍卫不在还真没人保护你,这两个人太笨了。” 他见他戴着自己的半截面具,再往自己身上瞧,却是穿着玉奴的衣服。 “你是绑了我吗?” “我想到一个办法,既不用下蛊,也不用成婚。”玉奴道:“把你抓了献给大大。” 承琪也笑:“这倒是个好主意,咋不早说,还打疼我。” 他不理他,只将皮鞭抽打着马。 “你能不能停一下,我要那个,憋得慌。”承琪叫。 “尿身上。”玉奴冷冷地道。 “哎,亏你还是个角儿。”承琪蹬着腿,大叫:“停车停车。” 玉奴勒住了马,跳下来伸手把他一把拎下来:“到树那边去。” “松绑。” 他冷冷地看着他,承琪又叫:“你不松绑我怎么办?” “我帮你。” “别!”承琪跳开:“弄脏玉奴爷的手可不成。我又打不过你,再说了,我比你还想去张家,不会跑。” 玉奴上来松了绑,承琪迅速朝树下跑去。 他看了一会,也走到他身边解衣。 承琪见他过来立即侧了身。他哼了一声道:“咋,还不能看?” “当然。” “你就高傲吧。等到了张家地牢,你所有的高傲、尊严、矜贵全部都没,你会像条狗一样。” 承琪听了转过头望着他,他的眼睛似冰一般寒冷,他的声音也冷:“你真的不了解我承琪是什么样的人。” 玉奴点头:“我就是想看看,平王府的三公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车子一直往深山里走,在山脚绕来绕去,时而边上是高高陡峭的悬崖,时而又是农田,时而是溪水,时而是土坡。 承琪被巅得迷迷糊糊,玉奴一路上不再和他说话,哪怕他逗他、喊他,他都一概不理会。只到吃饭的时候塞给他饭团,也不管他吃不吃,继续赶路。 就这么过了三天,承琪在山峦中看到不远处出现一座木构的寨子,和之前所见的不同,寨子的高处有旌旗招展,赫然一个“张”字绣在上面。 “真招摇。”承琪咕哝着:“深山老林的,给谁看?” 他听了不理他,只抽着鞭子,不一会儿车子就到了寨门口。有人伸手勒住马,玉奴道:“我绑了平王府公子来。” 话音刚落,有两个人朝承琪走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头上就被罩上头套,身体被架起,拖拽着往前去。 转了几个弯,又下了一大段台阶,承琪听得厚重的门被打开,随即一股冷风吹来,同时伴随着一阵恶臭,他的身体被人用力一推,跌入了草堆中。 门被关上,他知道自己到了玉奴口中的地牢,伸手将头套拿走,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他闭上眼睛,再睁开,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朝四周瞧着。 一间不大的石屋,墙壁全是天然的石头,伸手一摸,湿乎乎的,地下堆着茅草,却不知是有多长时间了,望上去黑乎乎的一片。 在石屋的东南角顶上,有一小块空隙,将外面的空气送了进来,但空隙又小又高,根本没办法驱散这屋里的臭味。 实在太臭了,承琪忍不住干呕。他不知道之前这屋里关过多少人,人关在这里,其他不说,大小解如何解决?也只能在这个地方,人与粪便共处。 一想到这里,他更是不停呕起来,肚子空空的,黄胆水都吐了出来,仍是恶心不止。 他想起玉奴的话,如果关上几天,他真的要像狗一样浑身恶臭了。 他举起袖子捂住口鼻,玉奴的衣服隐隐透出香气,他脱了衣服盖在脸上,才觉得稍稍舒服一点。 墙太湿,他不能靠着,只能抓过一些干草,盘腿坐在上面,闭上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他得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第128章 摧心肝:甲虫 在古堡的一间屋子里,玉奴喝着茶,身边坐着三个长者,一人问道:“他真的是平王府的琪三?” 玉奴点头,斜了一眼老者道:“三叔,哪件事你不知道?明知故问。”三叔道:“这琪三狡诈,我怕被人调包。” 另一人道:“三弟,要相信玉奴的本事。”他是张家老二,玉奴的亲爹。 “我们自然相信玉奴,但三哥的话也对,这琪三,不得不防。”另一人道,他是张家老四。 “都关到地牢了,没两天,他就得求饶。”老二笑道。 “只是,玉奴将琪三绑了来,我们要了这个人又如何?”老四问道。 玉奴呵呵一笑,并不答话。 张老二道:“他是那皇帝的亲信,在我们手里,总是多了一个筹码。” 张老三道:“先关他个几天,不是都说这琪三貌比潘安吗?我倒要看看,在我们张家地牢关过的人,还怎么个漂亮法?” 众人皆笑,玉奴只望着这几个人,仍不说话。 他爹对着他说:“玉奴,修王已经被我们杀了,这两年受苦了,爹给你报仇了。” 他听了,转过头去,眼里却浮上了泪。他想起承琪对他说的话:“你的痛是真的。”他想起承琪布满伤疤的身体,他在地牢里能挨过几天? 送去的饭承琪一口没吃,送饭的人将消息汇报过来,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道:“难道他还嫌饭菜不好?”张老三道:“给他送只鸡去,我就不信他成了仙。” “鸡也不吃。”送饭的人回来说。 “一点没吃?” “一点都没碰。”送饭人回答,“再送新的,里面快要放不下了。” 张老四问:“那他在干吗?” “坐着,头上盖着衣服。” “啥?”老二望了望他两个弟弟,那两个人也一脸狐疑。 “不好。”张老二突然道:“这小子要绝食寻死。” “带出来带出来,不能让他死了。”张老三喊着,有人立即朝地牢跑去。 过了会,两个人架着承琪来到堂前,三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这个闻名已久的人。 承琪一脸憔悴,长时间盘腿坐着,脚已经麻木,他站着,尽量挺直了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睛逐一从三人身上扫过,每个人的目光与他相碰,不由都吃了一惊。 两天不吃不喝,他的脸颊凹陷,面色发黄,眼睛就显得更大,黑眼珠子像深潭般见不到底,磁铁般吸引着人要深入地探寻下去,但猛然间又闪过寒光,那光是千年深潭的冰寒之气,让人的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第129章 摇落处:香消 新年宴会刺杀皇帝的任务失败,黑蝙蝠将召集来的人遣散。这帮人白跑一趟,但好歹拿了些银子,也就不再和黑蝙蝠计较。 过了年官府查的不严,正好在京城玩一玩再走,反正银子都是多得的,不用白不用。 满庭芳里热闹的很。 绿萝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兰牡丹隔三差五的会让她给一些人弹曲,她把他们在曲声控制下所说的话告诉了兰牡丹,也同时告诉了管焱。 大部分的官员说的都是一些没用的信息,什么同僚间相互倾轧,什么家里的妾喜欢在房中做哪些小游戏,什么隔壁张三偷了巷子口李四家的鸡。兰牡丹和管焱听了都皱眉。 成天来过几次,见这里收集不到有用的信息,倒也平静。每次成天来,她就害怕,交出去的信息不能让他满意,她惶惶恐恐,却又不知背后有什么人。 这天见他又来,兰牡丹找了两个姑娘陪他喝酒,自己回了房。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让绿萝去试试,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找来绿萝,交待了几句,绿萝便进了成天的房间,两个姑娘看到她来,便道:“这位爷,我们满庭芳最好的乐师给您弹曲,您得好好享受了。” 不料成天却道:“爷不爱听曲,让她滚。” 绿萝浑身一震,这声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那个残忍挖掉她双目的人,多年前恐怖的夜晚,他阴森的脸,白晃晃的刀子,一片血光和永久的黑暗。 他还认得她吗? 如果承琪在多好,他说过要给她报仇,他一定有办法帮她报仇,可是现在,她要靠自己。 “爷爱什么?”绿萝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尽量平静地说。 成天哈哈笑道:“爷爱什么?这满庭芳的姑娘能让爷爱什么?” 绿萝淡淡的道:“让我陪爷玩。” 成天打量着她,道:“就你了。” 绿萝被人扭断脖子死在床上。 兰牡丹把绿萝死了的消息告诉管焱,他不由双脚直跳。 承琪反复叮嘱他要好好照顾绿萝,看管好她,当初她要回满庭芳去探信息,管焱不同意,但她坚持要去,说给公子做点事。 他想着也就弹弹曲,人都可以被她控制,也没什么危险,现在好了,她没命了,管焱怎么向承琪交代? 第130章 难再遇:碧海 那天绿萝从一位官员的包间里出来,依然没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准备回自己房去。因为看不见,不小心踩了一个人的脚,那人一把拉住她:“你踩了我。” “对不住,爷,小女子看不见。”绿萝轻声道。 “我知你看不见,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那爷要小女子如何赔礼?” “你抱着的什么东西?” “琵琶。”绿萝答道,对方连琵琶都不认识,想来是个粗人。 “是个什么东西?” “能弹出曲子来。要不绿萝给这位爷弹一曲吧?”绿萝道。 “成。”那人拉着绿萝进了一个包间,叫道:“这姑娘爷包了。” 喝了几杯酒,听了两首曲,那人道:“俺叫黄四海,姑娘记住了,等哪天有机会来山东,四海必定好好招待。” 绿萝笑道:“黄爷的情绿萝心领了。我给您再弹一曲,您好好享受。” 就是这一曲,让黄四海讲出一个秘密,黑蝙蝠把他找来,先是要进宫杀皇帝,因为查得严,当天没办法入宫,现在,黑蝙蝠让他往贵州去杀一个叫承琪的人。 绿萝听了身体忍不住发抖,她顾不上迷糊的黄四海,起身跌撞着往外跑。 有小厮见了过来问:“绿萝姑娘,你怎么了?” 绿萝听得是三儿,平日里和她关系不错,便道:“我有急事想找平王府的管焱,你可不可以帮我把他叫来?” 三儿道:“现在这店里这么忙,我走不开啊。” “那我自己去,你别和兰掌柜说。”绿萝摸索就要往门外去。 “得得,我替你跑一趟。”三儿见她的样子,忍不住说。 “要快,三儿,要快。” 三儿去找管焱,他偏偏不在,第二天又去,仍是不在。三儿找不到管焱,无奈只得回来告知绿萝,她请三儿再去,却不知等管焱来了,她却已经死了。 三儿去找管焱的时候,他正将鹰爷他们三个送出京城。接了承琪的信,管焱立即去蕴古斋找吴奇,让他把鹰爷几个叫来。 “鹰爷,公子之前和你们讲的大买卖,现在时机到了。”管焱道。 鹰爷的眼睛发亮,不由笑道:“公子当初说的那个买卖,把我们给惊到了,哥几个早就盼着呢。” “是呢是呢,公子在贵州等你们,赶紧出发。” “我们准备一下工具,明个就可以走。”鹰爷道。 管焱点头:“你们准备你们的,工具不能少了。其他的我来安排,要快。” 等他把鹰爷他们安排妥当送出城,回到府里,却看到兰牡丹哭着站在门口,一见他就拉着边哭边说:“绿萝姑娘给人害了。” 黄四海本想着离开京城前再来听听绿萝弹曲,那天听着听着睡着了,醒来只自己在房中,这女子虽说眼盲,但身材娇小模样温婉,他倒很想和她亲热一番。 只是,太可惜了,居然被人害了。等我办完事,再回来找到害她的人,为她报了这个仇,也不枉我黄四海在江湖上“纵横四海”的名头。 这么想着,他急急地出了京,往贵州赶去。 张家古堡中,玉奴将承琪带到张家祠堂便离开,留他一人等待张家人的领袖——大大。 祠堂里供奉着张家的祖先牌位,从海陵王张斯信开始,张家人的几代人,都成了一个个名字镌刻在木牌上,接受着后人的供奉。 承琪默默地看着,他的面前是张斯信的泥塑像,这个太祖手下败将,在东南一隅被人供奉着,做着当皇帝的美梦。 他发出一声冷笑,听得身后有人道:“这位就是平王府的公子了?” 承琪转过身,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目光凛然地望着他,老者身后站着一个端着木盘的婢女,木盘上有两只碗,看不清里面盛着什么。 “你就是张家老大?”承琪负起双手,冷冷地问。 “正是,你见了我为什么不跪?”老者道。 “笑话。”承琪冷笑道:“我是王府公子,你见我,该你下跪。” “你别忘了,你可是在我张家古堡中。” 承琪望着张老大摇头道:“你也别忘了,你可是在天子脚下。” 张老大哈哈一笑:“所传不假,琪三果然伶牙俐齿,能说会到,很有你父的风范。” 承琪微微笑道:“我比父亲差远了。” 张老大一挥手,婢女走上两步,将木盘举至胸前。“这碗中是我们张家待客的酒,公子敢不敢喝?” “是酒,为何不敢?”承琪伸手拿起一只碗,仰头喝下。 张老大和婢女互望一眼,承琪放下碗,目光从婢女身上扫过。她见了立即低了头不看他。 他放下碗,又去拿第二只,张老大道:“且慢,喝第二碗,得有条件。” “哦?待客的酒,还有条件?”承琪不理他,继续拿起了碗。 “公子若喝了,就中毒了。”张老大道。 承琪手中的碗在嘴边停住,他盯着张老大:“说了条件再喝就不中毒了?”话音未断,他一口气将酒喝下。 张老大“哎”了一声,见碗已见底,不由叹了口气:“果然够狠,不要命的琪三名不虚传啊。” 承琪将碗扔回木盘,双手抱胸道:“这酒我喝了,张老大,接下来你倒要说说,如何勾结修王的儿子,串通田至善、罗化成,联络各地军营图谋不轨之事。” 张老大走到承琪身边,望着张斯信的塑像,道:“既然你说了这些话,我们的事你都知道了。不过,知道了又如何?我们马上就要起事了。” 承琪退后两步,身子站在塑像前,直视着张老大,张老大也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听说了他在地牢里不吃不喝两天,也听说了他将自己打吐血来对抗张千万的红甲虫,刚才让他喝酒,他料定他们不会下毒一饮而尽。 这个人,可怕的不仅是聪明,更是够狠的心肠。外表和内在有如此大的差别,的确不容小觑。 可是,再怎么可怕,他也阻挡不住他们的行动。只要一声令下,各地军营的士兵会冲进京城,冲进皇宫,杀了皇帝,而他,就能堂而皇之地坐上龙椅,实现祖先的愿望。 “那些帮你夺宫的军官,你是赏他们财宝呢?还是给他们官爵?” 张老大哈哈一笑,道:“无所谓啊,随便挑。” 承琪“哦”了一声,道:“真的可以随便挑吗?如果挑了要做皇帝呢?” 张老大一愣道:“他们敢?” “为何不敢?”承琪依然双手抱胸,看着老头,笑着:“谁把皇帝拉下马,谁就可以坐上龙椅,为何偏要给你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其中的道理?” 张老大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让这么多人听我的话,我一定是有方法的。” “包括让修王的公子听你的?”承琪问:“下蛊?” 张老大嘿嘿一笑,不说话。承琪暗自发愁,如果各地军营的军官都被张家人下了蛊,那事态真的无法控制了。 张老大突然道:“刚才你喝的两碗酒,就不怕被我下蛊?” 承琪道:“你不会。”张老大身后的婢女听了,不由抬头望了一眼他,他目光冷冷地朝她望去,她目光与他相遇,又避开。 承琪收回目光又望着张老大道:“你见我,不是来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吧?” “自然,我想请公子给皇上写封信。”张老大道:“如果皇帝愿意自动退位,把皇位让给我,我可以保你和皇帝不死。” 承琪像望着一头怪物一样望着张老大,鼻子里发出冷笑:“你的脑袋是什么东西做的?居然想得出这种事。” “你不写也成,但是,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张老大见承琪如此表情,恶狠狠地说。 第131章 笑杀人:看穿 “对于一个今天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活着的人来说,你的威胁一点用都没有。”承琪笑道,突然两手一撑,身子坐上了供台,两只脚晃着,一脸戏谑地望着张老大。 张老大勃然变色,低喝道:“下来。” “你来抓我。”承琪笑着。 “你敢在我们张家祠堂胡闹?” “我就闹了。”承琪瞪了他一眼,张老大伸臂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下来。他翻转手臂,反手抓住张老大的胳膊,用力一撑,身子腾空跃起,落地,拔刀,割喉。 “比起威胁,我更喜欢直接的做法。”承琪推开喷着血的张老大,转头望着婢女道:“张家老大,杀你一个家丁,你不会心疼吧?” 婢女望了一眼倒地的“张老大”,抬头看着承琪,道:“你哪里看出他不是?” 承琪把手里的刀在死人身上擦了擦,插回脚踝的刀套里,才回答道:“因为我聪明。”他耸耸肩,走上两步:“颍玳、颍瑷,你控制的是哪一个?” 她眼光闪亮,微笑道:“既然琪三聪明,你猜猜。” 承琪靠在供桌上,歪着头:“他当皇帝,你当皇后?还是你自己想学武则天当女皇帝?” 她笑道:“如果你愿意,你来当皇帝,我当皇后。” 承琪摇头:“当皇后有什么意思?当今圣上的皇后,当得可累,财富还不及你。” “那不一样,毕竟是皇后,天下皆知,我在这里谁知道?手下才那么点人,不过瘾。” 承琪望着她:“张家这么多男人,怎么能让你一个女人管?” “女人怎么了?我爹是张家老大,他不在,我自然是张家的大大。” “还有那三个老头呢。即使是年轻一代,也该是玉奴吧。”承琪挑眉道。 “你就挑拨吧。这里也没其他人。”她又望了一眼地上的死者,道:“为啥杀他?” “就是吓吓你。”承琪笑道:“不过,你和我想象的不同。大大。”他上下打量着她:“你哪里大了?” 她沉了脸:“琪三公子怎么也是个无赖?” “我一直都是。”承琪背负手踱了几步,望着墙上的壁画,那壁画因为年代久远,颜色已经淡去,只有褚色和黑色特别明显。 壁画画满了一堵墙,最左边是一队人马,马前一人举着旗,旗上写着一个“张”字,后面跟着一个穿红衣的贵公子,这队人马正往深山里走去。 再往前,就可以看到人马到了一个寨子,寨子里有许多穿着苗服的男女,红衣贵公子已经下了马,和一个苗人握手,身边的人举着一个箱子,箱子的盖打开,里面是五色的珠宝。 再往前看,依然是深山,但山里多了几条路,一条通往前,一条往下,还有一条往上。承琪抬头往上望去,上面那条路蜿蜒盘绕,到了山顶,却是一池湖水,原该大片的蓝色,现在剥落掉许多,只剩下斑驳。 “那是神湖吗?”承琪问。 “知道的不少。”她冷冷地道。 “带我去如何?”承琪回头,手指着画上的湖,冲她笑道。 “你别忘了你现在在哪里,居然还向我提要求。”她生气,但见了他的笑,却拉不下脸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喊你婢女,但我也不想喊你大大,因为……你的确哪里也不大。”承琪走近她,故意眯起眼。 她果然气红了脸:“登徒子。”随即手伸入怀中用力一扯,将裹胸拉了出来,胸脯像发了面的馒头一样鼓了起来。 承琪睁大了眼睛望着,尬尬地笑了一声:“大。” 女子瞪着他:“天下男人都无耻。” 承琪摇头:“那要看谁。张锦华,修王二公子颍玳的小妾,海陵王的五世孙,张家的实际掌权人。”他冷冷地盯住她的眼睛:“一个痴心妄想的阴谋家。” 锦华吃惊地望着他:“你竟然都知道,为何不派官兵直接抓了我?” 承琪摇头:“抓你容易,灭张家难。” 锦华哈哈一笑:“这点倒是说的对。承琪,你孤身进了张家古堡,实在是太冒险,刚才让你第二碗不要喝,你偏要喝,现在轮到你痛苦了。” 她嘴里低声喃喃,承琪面色一变,手捂肚子蹲下,随着她的声音逐渐加快,他由蹲改跪,最后伏倒在地。 她笑着,走近他:“你知道吗?即使你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也要死在这古堡中,我的人已经杀了修王,我会说是你杀了他,然后,颍玳会把你的尸体带给皇帝,各路军营的人一起前往京城,逼宫、夺位,颍玳会成为新皇帝。” 她俯下身去,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拽了起来,道:“我要做的事,就是让你今天死在这里。” 她说着,看着承琪满是痛楚的眼睛,不由大声笑了起来:“琪三,你再聪明,再厉害,也敌不过我的小虫子。” 她笑着,可是承琪的眼神突然变了,痛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犀利与冷酷。 她一愣,手腕脉门已被他扣住,一拉一拽,她跌倒在地,他翻身而起,膝盖顶住她的肚子,两手分别扣着她的手腕:“我可不是你张锦华的对手,不用点小计策,制不住你。” 她在地上挣扎,承琪膝盖用力,她痛得叫了出来。“不好意思。”承琪道:“只能这样,谁叫你功夫厉害呢?” “你为什么没中蛊?” 承琪笑道:“你也猜猜。”锦华一想,沉着脸道:“难道玉奴他?” 他叹了口气道:“你们张家人真狠。” 玉奴给承琪准备了洗澡水,他闭着眼睛浑身放松地坐在浴桶里,却听到有人近前,睁眼一看正是玉奴,他正目光森然地望着他,他不由嗔道:“洗澡你也要看的?” 玉奴不理他,只站在桶边望着。 承琪沉了脸,正要骂他,却突然变了脸色。 玉奴一见,立即跳上木桶,将他往桶里伸去的手一把拉起,放在桶沿,用自己的两脚踩住。同时两手按住承琪的肩膀,不准他动。 承琪大叫:“有东西咬我,痛死了,放手。” “忍着。”玉奴冷冷道。 承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又一阵紫,他蹬着两腿想把咬他的东西甩掉。 木桶里的水花四溅,玉奴身上湿了一片,但他依然用力踩住和按住,同时说道:“能被它咬,是你的幸运。” “幸运个屁。”承琪痛得大骂:“你咋不给它咬?” “它专咬人最弱的地方。”玉奴突然笑了:“公子,咬你哪里了?” 第132章 地底来:博弈 承琪瞪大眼睛:“你乱想什么,咬我腿了。” 玉奴低头望向木桶:“让我瞧瞧。” “信不信我杀了你?”承琪疼得龇牙咧嘴,仍不忘恐吓他。 玉奴不再搭理他,只是按着,同时望着木桶,突然间他松开手,往木桶里面抓去。 承琪眼见他从桶里抓出一只红色的巨型蝎子,不由整个人跳了起来,玉奴朝他身上一瞧,大腿上鲜红的一个口子,正往外流着血。 承琪抓过桶边的围布盖住身子,冲着玉奴道:“你让这么大的蝎子咬我?” 玉奴举着蝎子,取过一个透明的盒子,把它轻轻地放了进去,盖上盖子他才道:“蝎子王,浑身巨毒,被他咬而不死的人,血里就有了它的毒素,任何虫子进入身体,都会被毒血毒死。” 他盯着承琪:“所以,你以后不用再担心有人对你下蛊。” 承琪听了,呆呆地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一声成不?” 玉奴摇头:“不能让被咬的人提前知道,一旦有准备,就会被它咬死。”他见承琪满眼狐疑,接着说:“别问为什么,反正就是这样。” “那不告诉我,我就不会被咬死了?”承琪吐了口气:“这也太冒险了。” 玉奴一笑:“蝎子王不会主动咬人,除非它觉得这个人值得。”他伸手摸住承琪的脸:“所以,你是幸运的。” “你被咬过吗?”承琪问。 “小时候就被咬过。”玉奴道。 “咬你哪里?”承琪的眼里闪过狡黠,玉奴哼了一声,道:“屁股。” 承琪哈哈大笑,止住笑声,他问道:“血液有毒,如果有人碰了会中毒死吗?” 玉奴道:“不会,但会麻痹神经。” 承琪点头:“修王咬你,或者伤了你,他舔你的血,所以一直是处于中毒的状态。” 玉奴瞧着他,眼神复杂:“你的确聪明,只是,张家的大大不好对付。” 锦华躺在地上叹了口气:“玉奴这个臭小子。” 承琪压着她极不舒服,而且稍一疏忽,他就会被她反制。 他弯腰道:“不如我们两个都坐好说话。你让门口你的人撤了,我不想回地牢,但我也不杀你。” 锦华点头,承琪松开她,自己站起来喘了口气,若不是刚才骗她一击成功,他根本没力气能和她过三招。 杀家丁,制住她,都是蒙蔽她的方法,只要她看不透他的实力,他就有机会让她讲出更多张家的事。 她翻身站起,吹了一声口哨,听得门外有脚步声远去,承琪点头:“还是可以谈谈的。” 两人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各自喘气。 半晌,承琪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道:“这下我俩尴尬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锦华冷冷地道:“把你当人质。” 承琪道:“威胁皇上吗?没用的。”他头往后仰闭上了眼睛:“我来这里第几天了?第三天?第四天?地牢太黑,日子都分不清了。” “来几天有关系吗?”她问。 “有啊。”承琪睁眼,望着她:“告诉你吧,你们的计划其实很不可靠。” “怎么不可靠?”她不服气地抬了下头。 承琪扳着手指说:“我给你讲讲。第一,你们控制修王,是为了跳过他联络贵州官府,增税屯兵,但这些兵出不了贵州,只守不攻,等于死兵。而田至善和罗化成,虽然拿了你们的很多好处,并不和你们一条心。 第二,各路军营的军官,你们也买通了不少,可惜,兵部只要做些人员调整,你们费了很大心思收买的那些人,立即就没了实权。 第三,玉奴绑我了将我做人质要挟皇帝,却不知道我们平王府两代人,可以为了皇上不要自己的命。” 他身子前倾,对着锦华:“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让玉奴绑了我的呢?真以为我的侍卫是没脑子的吗?他们可是皇家禁军。” 她望着他,这些问题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颍玳和她讲的,跟眼前承琪讲的,完全不一样。他明明说,那些官府、军营的人都会听他们的。 经承琪一讲,她觉得之前认为坚固不可催的东西,好像在崩塌下来,碎成一块一块。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承琪,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那笑,像是讽刺,又像是同情。他继续说:“我有一点不明白,你的三个叔叔,他们同意颍玳做皇帝?还是,颍玳只是想要张家的财宝?” “住嘴。”锦华叫道,“不是这样的,他一定会做上皇帝。” 承琪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你懂如何治理国家吗?” 她咬住嘴唇,一脸的迷茫。 承琪叹了口气摇头道:“女人,可怜的女人。” 他用脚跺了跺,听得青砖上传来空空的回音,锦华面色一变,这祠堂中间的青砖猛然被掀起,从地底下露出一个脑袋来,他探头往外一望,见到承琪叫道:“果然,琪三在这里。” 承琪笑道:“鹰爷好啊。” 鹰爷身子一拱,从地底下爬出,在他身后,陆续上来了十几个人。 锦华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她身子从椅子上跳起,往祠堂门口跑去,离她最近的何一博一伸手搭上她的肩,她身子一蹲,反手一掌将何一博击退。 人到门口手按上大门,却听承琪道:“我劝你别出去,门外也是我的人。”她身子停住,云澄之跳上前去,施展大力金刚手将她关节捏住,一把拖到承琪面前。 承琪晃了晃脑袋,道:“不好意思,还是骗你的。” 她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骂道:“你就是混蛋。” 罗军听了上前作势要扇她:“敢骂公子?” 承琪笑道:“她也不是第一个,我的确挺混蛋的。”罗军把手放下,道:“公子这些天你没受苦吧?” 承琪没接他嘴,起身走到锦华面前:“你们张家人多武功高,硬拼我们打不过,不过,现在你在我手里,不如谈个条件?” 她呸了一声,将头扭了过去。 “把颍玳交给我。”承琪道:“那些没参与这件事的张家人,我全放了,不追究。” 锦华道:“即使杀了我,你们也出不去。” “进来了,就没想着要出去,我们出不去,张家古堡的所有人都会死。” 承琪的声音冰冷,他将她的脸扭过来,正对着他:“老人、孩子,他们是无辜的,张家人若在你这里绝了种,你如何去见他?”他指着张斯信的塑像:“不信,你就试试。” 锦华望着他,他的脸那么漂亮,可是他的人,浑身上下像冰一样,连带他捏着她脸的手指,都是冰凉的。 她发着抖,她不能将颍玳交给他,他一定会杀了他,那是她深爱的男人,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是让她愿意为他做一切事的根由。可是,如果不交出来,他真的会杀了所有的张家人吗? 不,他们才十多个人,她不信这些人能将张家几百口人全部杀掉,何况,张家人的武功个个不弱。 于是,她沉声道:“我不信。” 承琪用力捏她的脸,她仰着头望他,不吭一声。片刻他松了手,叹口气道:“你赢了。” 站在门口的刘珏道:“公子,外面有人围过来了。” 承琪点头:“自然,她那么久没出去了。” “杀出去?”刘珏说着就要开门。 “再等等。”承琪沉声道。 第133章 强自宽:解刃 大家屏气站在门口,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刘珏皱起了眉头,照这么看来,今天又是一场恶战。 按承琪的计划,他要让玉奴抓了进古堡,刘珏大大地反对。让承琪孤身涉险,一旦出事,他责任重大。 “我们一来不知道张家古堡在哪里,二来,也不知道古堡里面情况如何,三来没有他们谋反的事实证据,动用官兵去围剿,费时费力,一旦打起来,又要伤及无辜。”承琪否定了刘珏提出的调军队去围剿的方法。 刘珏道:“可是公子你这个办法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承琪低眉道:“你们一路上寻着我留下的记号,再过几天,顾加笑就带着鹰爷来了,到了古堡,你们就可以挖条地道进去。地图给你。” 他将地图交给刘珏,指了指中间的祠堂:“就挖到这里。” 刘珏看了点头,又问:“你怎么能确保玉奴会绑了你进去?” 承琪笑了一下:“赌呗,反正不能让他在我身体里放虫。” 当玉奴戴着面具扶着晕倒的承琪出来,对罗军说:“给我备车,我要带他去布政使司府。”罗军立即将车拉来,丝毫不起疑,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一直都跟在后面,寻着承琪留下的记号到了古堡。 顾加笑带着鹰爷比他们晚一天到古堡,又花了两天功夫,他们挖了一条地道,直通祠堂。 “幸好,这古堡下面都是泥土,而非岩石,挖起来不甚费力。”鹰爷道。 承琪笑道:“是岩石也难不倒鹰爷。” 鹰爷嘿嘿一笑,转眼望了望祠堂,被墙上的壁画吸引,不由上前观看。 这时门外传来玉奴的声音:“承琪,你开了门。” 承琪挥了一下手,门边的何一博将门打开,只见外面黑压压站了一堆人,个个都是一脸肃穆,手里拿着各式兵器。 玉奴站在人群前,他的身后是三位老者,身边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四十岁上下的样子,肥嘟嘟的圆脸上,一双丹凤眼正满是惶恐地望着祠堂内的人。 “我把颍玳交给你。”玉奴将颍玳的后领提溜起来,冲着承琪道:“你会放了我们张家所有的人,是吗?” 锦华一见,骂道:“玉奴,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姐,要说外人,这个人才是吧?”玉奴拎着颍玳走上几步,刘珏挥手,李朗和何一博将颍玳抓了过来,一人扭住他一条胳膊。 玉奴继续道:“自从你听了他的话,将张家祖上留下的财宝取出了多少?送出了多少?结果呢?只是养肥了那群贪官恶吏,这且不说,你还让我去做那些恶心的事,让张家的弟兄们去滥杀无辜。” 他叫着:“做什么皇帝?你睁着眼看看,这天下,怎么可能回到我们张家?” 锦华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张家人,你看看大家,难道永远都守着这个破地方?大家就不想走出去过自由富贵的日子?颍玳做了皇帝,我们就可以回到中原,过上好日子。” 旁边的承琪听了,不由笑出声来。锦华和颍玳同时望向他,瞪了他一眼。 承琪指着颍玳道:“他做皇帝吗?”他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问:“你知道皇帝要处理多少事吗?” 他又开始掰手指:“除了上朝不说,国家政策制定、赋税、修路建桥、春耕秋收、祭祀大典,连带问斩的囚犯都要审核,还要接见外国使臣,督促检查官员是否廉洁勤政,每天早起晨读,晚间批阅奏章到深夜。”他叹了口气:“反正我的指头不够数,也说不完。这些,你会做吗?” 颍玳的面色发白,垂了眼不看他。 承琪又转头望向锦华道:“他现在一妻三妾,等做了皇帝,后宫嫔妃几十上百,他可忙不过来。嫂子,你如何管好那些贵妃娘娘?” “除了做这些事,皇帝还要面对那些文武官员,这帮人可比张家人难弄多了。还有一帮王公贵族,颍玳哥哥,你知道永林帝的那些儿子,现在活着的,和他们的儿子有多少吗?”承琪见颍玳的脸色越发惨白,他轻笑道:“承琪我只是其中一个,你对付我就很累了吧?” 他又对着锦华笑道:“嫂子,要不要把刚才我和你做的事告诉哥?” 锦华一愣还没说话,颍玳立即冲她怒道:“你和他做了什么苟且之事?” “易怒,没有分辨能力,极易被挑拨。”承琪指着他,对锦华说:“这样的人做皇帝,你觉得如何?” 锦华望着颍玳,这个她深爱的男人,此刻变得如此不堪,见了承琪,她不明白,为何同是永林皇帝的孙子,他们的差别有这么大。 她不知道承琪和颍玳从小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颍玳在颍台长大,他是被囚禁的修王之子,随时都有被杀的可能。而修王,只对大儿子颍璜好,另外两个儿子,他一点都不待见。 颍玳从小被人忽视,承琪从小被人宠爱,两个人的心智和成长经历不同,自然长大了各不相同。 颖玳恶狠狠地盯着锦华和承琪,他心里涌上的恨与背叛感,让他浑身充满了怒火,他的身子抖动着要冲出去,李朗和何一博用力按住他。 他伸出腿踢向承琪,嘴里骂道:“你什么东西?承珞的男宠,男不男女不女,妖精,混蛋,不要脸。” 话音未落,他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直将他牙齿打落,嘴里吐出血来。一瞥之下,却是玉奴,他涨红了脸又扇了一掌道:“什么男不男女不女?让你胡说八道。” 锦华见承琪的脸色阴了下来,长睫毛盖住了眼睛,她的心狂跳起来,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让张家人一拥而上杀死他们,她是有把握的,只是杀死他们之后,她又该如何?如果官兵攻过来,张家,就会被灭了种。 她犹豫着,眼睛望向三位叔叔。三位老者只垂首站着并不说话,其余的人同样默不作声,似乎在等她的决定,又似乎在无声地抵抗着她。 承琪抬起头望着海陵王的塑像。一时寂静。 半晌,他才转过身,长舒了口气,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我承琪,不能代表皇帝,但今天我向大家承诺,回京后,我会向皇上禀奏,张家人只要愿意都可以迁回老家或者任何一个地方,想留下来的,也行。朝廷对各位的过去既往不咎。” 大家听他如此一说,都齐刷刷地望向他,眼里露出光,脸上也不禁浮上了笑容。 张老二上前一步道:“如若琪三公子可以向皇上替我们张家说话,我张老二第一个感激不尽。” “不过,”承琪转向锦华,放低了声音:“张家的财宝要充公。” 她听了不由冷笑道:“原来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财宝。” “回到内地,张家人可以置田、经商,做营生,但如果财宝还在,免不了将来还有人和你一样做皇帝梦。”承琪冷冷道:“你如若不做这事,朝廷自然不管,你得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 人群中有人骚动:“怎么可以把我们的财宝拿走?”“是啊,这是我们张家的命啊。”“绝对不行,如果要拿,我们和他们拼了。” 已经有人将兵器拔了出来,刘珏他们一见,也是手搭刀柄,作势要战。 承琪一笑,对众人讲:“充公,并不等于搬走,这财宝仍在张家,只不过张家的人是为皇帝看守,留下来看管的人为户部官员,享受国家俸。” “可以做官啊?”“这好像不错。”人们交头接耳。 三位老者互相望了一眼,仍是张老二道:“我们张家,原是犯了死罪,公子能开恩免我们不死,这财宝,身外之物,放了百年了,如若能给朝廷做些贡献,我们愿意充公。” 承琪点头,对三位老者拱手道:“三位尊老,深明大义,为张家人谋福,承琪敬佩。” 张老三回头冲众人道:“琪三公子如此说,大家就放心回去吧,散了散了,都回家去找老婆孩子。” 人群渐渐散开,承琪道:“谁杀了修王?这几个人请出来一见。” 第134章 自清夜:惹奴 七个年轻人走到面前,个个袒露双臂,肌肉突起。为首一人道:“在下张必得,是我带人去杀修王的。” “你们武功很不错吧?”承琪望着他们:“我身边这些人,都是皇宫的禁军,功夫也很好,你们和他们比试一下如何?” “比就比,谁怕谁?”张必得道:“一对一,还是一哄而上?” “你们杀修王时是怎么打的现在也就怎么打。”承琪道。 张必得一愣:“我们虽然前去杀修王,但修王却不是我们几个杀掉的。” “什么意思?”承琪皱了眉头。 “我们去的时候,那修王已经死了,我们就是想把他头割下来回来邀个功,遇到了几个镖师,就把他们杀了。” 承琪眼睛直盯着张必得:“你是说,你们到的时候修王已经死了?” “死了,就在地上,边上还倒了两个侍卫。” “那镖师如何没死?” “不知道啊,就看到几个镖师站着,我们上前他们来挡,我们就把他们杀了,后来修王的头我们也不要了,想想割头这事,蛮恶心的。” 刘珏上前问:“只倒了两个侍卫?没见其他侍卫?” 张必得摇头:“没有。”他转头问其他几个人:“你们见到有旁人吗?”大家都摇头。 承琪咬住嘴唇,极力让自己的怒气不表现出来,李鼎克给他的情报不真,原因只有一个,杀掉自己人的,就是他。但他知道修王是诸葛晴假扮,为何要杀他? 他摆摆手让张必得他们离开,刘珏见他面色铁青,不敢多说,只问:“这两人如何处理?” 承琪道:“你先带人将他们抓紧送回京,我还要留下来处理一些事。” 顾加笑听了急道:“公子你怎么还不回去?” “还有一些事。”承琪望着壁画,招呼鹰爷:“鹰爷,最上面的就是神湖,神湖底下就藏着张家的财宝。” 鹰爷两眼放光:“公子说的巨大的财富就是这个?” “是的,要劳烦鹰爷三位去探一探。”他瞥了一眼锦华:“从此刻起,这财宝不再姓张。” 锦华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承琪不管她,只留下顾加笑、罗军和石睦,以及鹰爷他们三个,其余人全部跟着刘珏押着颍玳和锦华回京。 不多久,张老二差人来说已经布置好房间请承琪他们去休息,他望着玉奴道:“今晚我到你房里休息。” 玉奴不作声,只转身往前走,承琪抬腿跟上,罗军诧异地望着顾加笑,低声道:“玉奴是男的。” 顾加笑瞪他:“你在宫中,不也是和男人睡一大统铺?难道另给你安一床,难道另给你一个女人?” 罗军被他怼的没话,只低了头在后面跟着。石睦笑道:“这顾大哥护主,我可真见识到了。而且,我发现,跟着公子的都能说会道。” 罗军道:“会说有什么用,还得会打。” 石睦道:“哪天你们两个比试一下?” 罗军哼了一声:“他也就跟着公子时间久了,我要是多些时日,保管比他能。” 石睦笑道:“得了吧。要不今晚你在门口守着?” “守就守。”罗军见承琪进了玉奴的房间,便往门口一站,顾加笑道:“怎么,你守?” 石睦道:“顾哥,今晚就让罗军守,我俩休息。” 顾加笑点头道:“行,但凡房间里有动静,你都得进去看,不能有闪失。”罗军站直了身子道:“放心,瞧我的吧。” 承琪和玉奴没讲几句话,罗军就进来探头看,几次之后,把承琪惹恼了:“再进来我就要打了。” 唬得罗军一吐舌头,站在门口不再进屋,只是两只耳朵竖起,紧听着屋内动静,一个时辰之后便觉浑身酸痛,但又不敢放松,心道:“他所说的房里有动静,是个什么意思?说话算不算有动静?还是要等打起来才行?”不由摇了摇头:“好像的确不是简单的事。” “抓了锦华,你现在是老大了。”承琪望着玉奴,他没有表情。 “这是你想要的。”承琪继续说,“但我也必须见到财宝。” 玉奴脱了外衫,脱了鞋,坐到床上,不说话。 承琪坐到床沿上,伸手拍了拍褥子道:“你答不答应都没关系,反正明天我就上山。” “光凭那壁画上的路线,你到不了。”玉奴终于开了口。 “所以,还不是需要你带我去。”承琪冲他笑,讪讪地。 “不带你去,有本事你自己上。”玉奴没好气地说:“我把你带进来,已经招张家人恨了,还要带你去拿财宝,做梦。” 承琪摇头:“睁眼说瞎话,没看到张家人刚才多感激你。那财宝,我说了不动就不动,但我要确定在。” 玉奴把脚搁到了承琪的腿上,眯起了眼睛:“你总是骗我,从我这里拿好处。我不信你了。” “我拿什么好处了?你给我的药,都记着帐呢,死贵死贵的。” “比起你的命来,这不算贵。”玉奴翻了个白眼,“承琪,你真是能说,我看颍玳快被你说死了,锦华也差不多。当年你父亲平王,是不是也这么说得百官都听他的?” 承琪侧过头望着玉奴,缓缓说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不过,我小时候总把我爹气得半死。”他眼睛望向屋顶,木梁已经很旧了,有了开裂的缝。 “你爹怎么会让你去学戏?”他突然问,“而且学的还不是贵州本地的戏。” “因为修王喜欢。”玉奴道,说了这话,他似乎意识到不对,便停了口。 承琪将他的脚从自己腿上搬开,笑道:“原来,修王刚来你们就盯上了。” 玉奴重又将脚放了上去,勉强道:“我哪知道,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 承琪道:“你再搁,就要从药钱里扣银子了。” “扣呗,搁一下扣一两。” “一两?我承琪的腿是你能随便搁的?搁一下一百两。” “一百两?比药都贵了。”玉奴叫道。 “那正好,你再给我几颗。”承琪笑道,手握住他的脚,在自己的腿上上下提了几下,口中念道:“一百两,二百两,三百两……” 玉奴拼命想将脚缩回来,却被他握得紧,他大叫:“承琪,你个混蛋,放开。” “不放,再几下,你得用全部的张家财宝来抵债了。”他大声笑着。 玉奴见他不撒手,直起身体就朝他扑来,承琪猝不及防被他一推,身子往后一倒掉到地上,脑袋撞到青砖,“嗵”地一声,他两眼发花,咕哝着:“你撞死我了。”头一歪晕了过去。 玉奴见他不动,跳下床来轻拍他的脸唤他,承琪双目紧闭没有应答。他往他后脑一摸,却是突起一块,撞出一个包来。 玉奴叹道:“又不经打,还经常惹我。”他把承琪抱起放在床上,望了他半晌,见他仍不醒,便轻手轻脚下了床。 第135章 数不缺:疏忽 已经五天了,刑部完全没有查到任何信息。 陈兴查遍了京城所有的客栈、民居、店铺,让人画的像,很多人看了都说见过,但具体在哪里,又是什么时间,却说不出准确的子丑寅卯来。 “范大人,把京城翻了个遍,都找不到此人,会不会已经离开了?”陈兴皱着眉对大理寺卿范波道。 “再查。”范波沉吟着,“这绿萝是平王府的人,管焱哪天去皇上那里告个状,还得压下来。” “会不会在哪个官员或者王爷府里?”陈兴低声问道。 “我们没证据,也不可能进府查。”范波叹了口气,“你还是街上多转转,只要他在京城,肯定会露出行踪。” 陈兴也叹了口气:“只是平王府那里,还得范大人多周旋。” “刑部做事也忒差劲,他们若强些,我们也不必这么累。”范波拍了下桌子,无可奈何道。 陈兴道:“算了,也不靠他们。如果这凶手真是李相他们的,刑部更查不出什么了。” 范波眼光闪闪,道:“这绿萝可说不准在为平王传递什么消息呢。” “所以,她若拿到什么消息,被李相灭口也是可能的。” “那兰牡丹可知道什么?” “言辞闪烁,目光游移,肯定有问题。”陈兴道。 “那你还不去抓了她问?”范波冷冷道,“如果她知道内幕,保不准也会死。” 陈兴面色一变,低头道:“卑职立即去。” 但陈兴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到了满庭芳,怎么也叫不开门,他只得翻墙而入,查遍各个房间,最后在兰牡丹的房里见到了她的尸体。 他不由暗自骂自己混蛋,怎么没有想到这点,蹲下身细看兰牡丹,她面色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杀她的手法和杀绿萝的不同,不知会不会是同一人? 陈兴站在空荡荡的楼里,原来热闹的满庭芳现在空无一人,兰牡丹如何一人留在店中?店里的姑娘平时都住在店里,歇业了她们都去了哪里? 陈兴只得先回大理寺向范波汇报,现在死了两人,范波无奈:“明天上朝,要向皇上汇报,让皇上压刑部查吧,大理寺最好别粘这事。” 陈兴摇了摇头:“不,我要查,否则,无法向琪三公子交代。” 范波一愣,过了会道:“如果皇上让刑部查,你就暗地里吧。” 黑燕子趁天黑跳进平王府,承琪书房亮着灯,她推门进去,见管焱正坐在桌前,一脸愁容。 她坐了下来,对他说:“你有没有告诉公子?” 管焱摇头:“哪敢啊。” “公子有消息来吗?” “没有,让我送走鹰爷后就没有消息了。”管焱叹口气:“怎么办啊?若他知道了,该怎么骂我啊?” 黑燕子道:“骂你还是轻的,我倒担心他伤心过度会影响身子。” 管焱道:“所以现在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不然会影响他做事。” 她也点头赞同。管焱又问:“确定不是你爹安排的?” “不是。”她摇头:“他也奇怪是谁杀了绿萝呢。” 管焱望着她,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听你爹说过,你娘有姐妹?” “没有啊。”她奇怪地望着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你娘姓秦,公子的娘也姓秦。”他喃喃道。 “这天下姓秦的多了,同姓又如何了?”黑燕子撅着嘴道。 “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和公子有点像?” “发现了。”黑燕子道,“不过,这夫妻时间久了都会像,何况主仆?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有点神似也正常啊。” 她奇怪地望着他:“你怎么了,一会儿说姓秦,一会儿又说你和公子像,我娘姓秦和你与公子何干?” “我俩也有点像。你觉得吗?”管焱凑上去,盯着黑燕子说,她也仔细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像,像极了。我们都一样的臭脾气。” 管焱很想把承琪告诉他的事情对黑燕子讲,但终于还是忍住了。隔了半晌他说道:“我不方便去查,你多在街上转转,打探一下。我们抓紧把凶手找出来,给绿萝报仇。” “如果我死了,他会难过吗?”黑燕子望着桌上的蜡烛轻声地说。 “你说什么呢?”管焱道:“谁也不能死。” 她转眼望他,眼里充满泪水:“他死了,我又该怎么办?” “燕子!”管焱大叫道:“别这样。”他自己的眼眶也红了,承琪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天亮的时候,玉奴醒来,承琪还在睡。 他侧过头望他,这个人竟然这么大胆地睡在他身边?他一伸手就可以杀了他,难道他一点也不担心?还是,他真的完全相信他? 玉奴不能确定,这么多天来他一直看不透他。 他时而阴冷,时而顽皮,时而沉郁,时而开朗,时而狡诈,时而呆萌。但他的确聪明,这一点玉奴一点也不怀疑。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玉奴冒出这个想法,同为永林皇帝的孙子,他和颍玳太不同了。 初见颍玳时,他也曾被他的气质所吸引,王府公子的贵气是装不来的,一举手一投足,颍玳都在告诉你,他身体里流的是皇族的血。 这种贵气,他在张家人身上找不到,他从来不认为张家能重夺江山,但他仍去做了那些事。 如承琪所说的命一样,他玉奴,也有逃不掉的命。 颍玳虽然贵气,但接触久了,玉奴觉得皇族不过如此,甚至他还觉得颍玳愚笨和俗气。如果皇帝如他一般,倒也是可以换个人做做的。 直到他遇到承琪,在得知承琪身份后,他吃惊不小。 这人居然和颍玳一样也是王府公子,且不说外表不知比颍玳高出多少,光是他的头脑,从进修王府,到抓了颍玳和锦华,玉奴对他的行事越来越着迷,这样的人,值得他玉奴去靠近。 他伸手去摸承琪的鼻子,他的鼻梁高挺,在晨光下,一半脸在阴影里,一半脸在明亮中,长睫毛盖在脸上,微微颤动。 哪个女人可以幸运地每天睡在他身边? 玉奴想着,手指从他鼻梁上滑下,捏住了他的鼻翼。 承琪憋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有些迷糊,他拨开他的手,翻个身又闭上眼睛。 玉奴把手按住他的肩,俯身凑在他耳边说:“再不起来我就糟蹋你了。” 承琪立即坐起,随即摸自己的后脑勺,转头道:“你昨天还磕晕了我。再加一千两。” “啥?”玉奴也坐起。 “我记得之前好像你搁我腿搁了三十下,就是三千两,再加上我脑袋后面的包,一千两,合起来就是四千两。你还让大蝎子咬我,再加一千两,还关我进地牢臭味熏我,再加一千两。” 他伸手:“六千两银子,拿来。” 玉奴将他的手打落:“我哪来那么多银子?把回春丸全部给你都不够,你坐地起价,不讲武德。” “那你带我去神湖,所有欠帐一笔勾销。”他冲他笑,露出珍珠般的牙。 玉奴呆呆地望着,突然道:“你给我亲一口我就带你去。” 第136章 竟何施:行路 承琪收了笑容,起身拿过自己的衣服穿上,不理他。 玉奴见他生气,便不再说笑,也起身穿衣,一脸正色地道:“神湖不是那么容易去的。我们守着财宝,一年才能开启一次,每次取的数目都有规定,必须举行过祭祀典礼才能开启,否则,张家的祖先会显灵发怒。” “是打雷还是下雨?还是海陵王跳出来了?”承琪没好气地说,他根本不信这一套。如果真是张家祖先显灵,他倒想和张斯信面对面,狠狠骂他一顿。 玉奴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轻声说:“知你胆子大,但愿你别后悔。” “不去才后悔。”承琪拉开门,门口的罗军立即转身望着他,眼里全是警惕。 承琪冲他点点头道:“辛苦一夜了,去休息吧。” 顾加笑走来,拍了拍罗军的肩膀:“听公子的话,去休息吧。”罗军拱手退下。 承琪问:“鹰爷他们如何?” “准备好了。” “好。” 顾加笑望着他道:“头发乱了,我帮你梳下头。”他推承琪重回屋里让他坐下,打开发髻梳理。 玉奴见了冷笑一声:“你的侍卫还是你的梳头匠啊。” “咋?妒忌啊?王府服侍公子的人更多。”顾加笑嘴里说着,手却不停,拨开头发他叫道:“怎么这么大个包?” 承琪笑了一下道:“磕的。” “是不是这混蛋磕的你?”他手指着玉奴,满脸怒气。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承琪道:“你轻点啊。” “罗军这小子是木头啊,啥都不知道。”他又怪罗军。 “他哪能知道啊?谁也没错,说了是我自己。”承琪摆摆手,冲玉奴一笑,道:“你赶紧准备一下,带我们去。” 去神湖的路并不好走,蜿蜒曲折,茂盛的树木郁郁葱葱,枝桠伸出来挡住了路,脚边的灌木长满了刺,经常勾住裤子,这些还好,蚊虫才是让他们最痛苦的。 几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扎紧了袖管裤管,但蚊子从衣领钻进去,甚至头皮上都被咬了。肿块又大又痒,用手一挠,皮肤立即破了,流出汁水。 鹰爷骂道:“奶奶的,老子下墓遇到的尸虫都没这蚊子可恶。” 大家不说话,只挥着手驱赶,但围过来的越来越多。 玉奴和承琪一点事都没有。两个被毒蝎子咬过的人,血液的毒比蚊子更厉害。 “你们张家人没有对付蚊子的药吗?”承琪见顾加笑他们被咬得苦不堪言,问玉奴。 “来神湖的,都和我一样,不怕蚊子。”玉奴道。 “这蚊子是多久没喝人血了啊。”承琪望着不断飞来的蚊子皱起了眉。 “你和我蚊子都不咬,是因为血中有毒?”他眼光一闪,露出一丝浅笑。 玉奴惊讶地望着他拔出刀,往自己的胳膊上划去,血立即涌了出来。“都过来。”承琪喊道。 众人见他受伤出血,都大惊着围过来,罗军拿出绷带就要去扎,承琪道:“别动。”他伸手蘸了血往每个人的脸上、脖颈处涂抹,血到之处,蚊子纷纷远离。 “有用。”承琪笑道,鹰爷奇怪地望着他:“琪三公子,你的血是什么做的?” “就这样,别让血入口,有毒。”他将每个人都抹遍了,才让罗军包扎。 罗军一边包扎一边问:“公子,疼不疼啊?” 承琪道:“说不疼就太假了,疼啊,你轻点。” 玉奴不解地问:“你怎么总这样对自己?” 承琪笑:“不过添道疤而已。蝎子王的这一口咬的,值。免你一千两。” 玉奴呸了一声:“你就没正经的时候。” 承琪目光一凛:“我若正经,就要杀人了。” 玉奴凑近他,在他耳边说:“我不信。”他吹了口气在他耳朵上,故意看他从耳朵到脖颈浮起了鸡皮疙瘩。 承琪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用力勒住道:“再这样,我可真要杀你了。” “你杀呀,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承琪推开他:“前头带路,再不快点走,天都要黑了。” 天黑了,不过不是夜晚的黑,而是下起了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所有人淋了个透。山上的树虽然茂密,却不是高大的树,没有大树冠,遮不住雨。 雨下得又急又密,虽然戴上了斗笠,依然挡不住。雨水将几个人脸上的血冲刷掉,蚊子不失时机的又围了过来。 罗军几乎要哭了:“这讨厌的雨,公子的血都白流了。” 玉奴对承琪说:“你可以把这些当作张家先祖的显灵。” 承琪笑道:“哪怕张斯信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都会上前搧他,何况这点雨?” 众人在雨中继续走着,这雨来得急去的也快,落了一阵停了,大家绞着满是水的衣服,石睦打了一个喷嚏。顾加笑鼻子发痒,不由也打了一个,然后罗军也打了一个。 鹰爷道:“这打喷嚏都要凑热闹。”话刚说完,他也打了一个,另外两人也跟着打。 玉奴见了不由对承琪说道:“你还得划一刀。” 承琪问:“难道又是什么虫子?” 玉奴点头:“钻鼻子里去了,得快,否则进脑子。” 承琪听了立即抽刀往胳膊上划去,血涌出,他迅速将血抹上几个人的脸。不一会儿,他们的鼻子里飞出一只黑色的小虫,鼻子立即不痒了。 顾加笑惊愕道:“再这么下去,公子的血都不够了。”他伸手将承琪的伤口压住,承琪不由皱了眉,罗军上前包扎。 顾加笑瞪着玉奴:“下次用你的。” 玉奴将贴在额上的头发拨开笑道:“他笨呗,非得划他自己。” 承琪听了,睁大眼睛望过来,玉奴冲他一笑:“笨得可爱。” “废话少说,还有多远?”顾加笑沉声问道。 “反正往前走呗,说远说近,都是安慰。”玉奴撅着嘴,眼睛一转,黑眼珠只盯着承琪湿漉漉的身体,问:“你冷不冷?” “冷。”他的确在微微发抖,衣服湿冷贴在身上,热量随着衣服飞快地往外散发。 顾加笑他们也冷,石睦甚至打起了哆嗦。 “将衣服脱了。”鹰爷道:“否则大家都要冻死。”说罢,他快速将衣服脱了下来,露出古铜色的肌肤。 罗军和石眭也跟着将衣服脱了,顾加笑望着承琪,他不忍心让承琪脱衣,他的身体,实在让人看了难过。 承琪嘴唇发白,他犹豫片刻,便将衣服除去,玉奴见他脱了,也将自己的衣服解掉。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们两人身上,两具白晳的肉体,却布满了伤痕。他们的脸是那样的完美,而身体却是如此破碎。 罗军突然大哭起来:“公子啊,公子。”他叫着,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承琪一言不发往前走,衣服脱了,果然没那么冷了。这神湖不知还有多远,他们却已经在鬼门关外转了几圈了。 在这里,没有敌人,却处处充满了危险。 第137章 乱石中:神湖 顾加笑拍着罗军的脑袋道:“别嚎了,快点跟上。” 罗军边走边抹眼泪:“公子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啊?刚才还划了自己两刀。” 顾加笑快步跟上,不再理罗军,石睦在他胸脯上拍了一下:“男人没几道伤疤,还好意思说自己打过仗杀过人?” 说话间,众人穿出林子,面前是光秃秃的石头,不再有一棵树。 太阳出来,晒在众人身上,瞬间寒气脱离,浑身热了起来。 大家把湿了的衣服放在石头上晒,不一会儿衣服上冒出水气。 罗军躺在一块大石上伸展四肢:“鹰爷,你的皮肤是不是这么晒黑的?” 鹰爷他们几个不理他,自顾自地晒着衣服。 承琪坐在石头上,让太阳晒着背,背上的刀疤凸起,像条蛇一样伏着。 玉奴望着伤疤,缓缓道:“这刀居然没劈死你,你命真够大的。” 承琪轻笑:“老天爷知道我还有事没做完。” 玉奴坐到他面前,眼睛从他的头顶,往下一点一点地看。承琪见他这样便道:“干嘛?用眼光抚摸我啊?” 玉奴道:“承琪,也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无意,自己挑逗人了吧,人家回应你,又要挨你骂,弄不好还要挨你打。你说是谁的错?” “怪你自己定力不够。”承琪哼了一声,摸了摸衣服:“这太阳厉害,快干了。” “是我定力不够吗?你看看后面那位,眼睛看着你都要喷火了。”玉奴朝他身后努了一下嘴。 承琪转身,却看见罗军两眼通红地望着自己,两只手还不停地往后背挠去。 他脸色一变,问玉奴:“他怎么了?又中毒了?” 玉奴道:“你怎么就不认为他是喜欢你无法控制呢?” “喜欢个屁。”承琪站起身一把叉住玉奴脖子:“怎么回事?” 顾加笑见了,立即跳了过来抓住了玉奴的头发往后一扯,玉奴疼得一咧嘴道:“就知道凶。” “不凶你不好好说话。”承琪冷冷地道。 “他躺的那块石头,上面有毒苔藓。” 承琪听了放开他,走到罗军身边,往他后背望去,果然,背上几处地方皮肤红肿,犹如被蜜蜂蛰过一般。 他对其他人道:“大家注意一下石头,别碰那苔藓。”大家都拿起衣服看下面的石头,幸好对着太阳的一面都不长苔藓。 这罗军,真是中了彩了。 “怎么解?”承琪后悔让唐巴山回了京,他在可能就有办法。 “你舔他。”玉奴道:“肯定可以。” “你也可以,你来舔。”顾加笑将玉奴一把拖到罗军面前。 罗军眼珠突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玉奴紧闭双唇,犟着脖子,不去碰罗军。 承琪将手指放入嘴中,蘸了唾沫涂到罗军背上,每个红肿的地方仔细都抹了,过了半晌,红肿逐渐退去,大家舒了口气。 罗军伸手抱住承琪的腰,叫道:“公子啊,你的血可以赶虫子,你的口水还可以消肿。我罗军今后说什么也要护着你这个宝贝啊。” “放手。”承琪哭笑不得:“好了就赶紧走。” 大家穿上衣服,顾加笑将玉奴扯到前面,催着他:“快带路,再耍花招要了你的命。” 玉奴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众人踩着高低不平的石头紧紧跟着。约摸一个时辰,到了山顶,眼前出现一池湖水,泛着蓝色的光。 “神湖到了。”石睦叫道。 “这湖,也太小了点吧?”顾加笑道。 “是哦,好像比御花园的池子也大不了多少。”石睦听了点头道。 鹰爷将背上的包袱取下,从里面掏出绳子,道:“管它大小,先下去探探。” 顾加笑道:“鹰爷探过水底墓吗?” 鹰爷一笑:“自然。”他眼睛望向承琪,压低声音对顾加笑说:“此事不可道,但水下探墓,难不倒我们几个。” 承琪像是没有听到,走到湖边蹲下身望着湖水,那水蓝得发亮,他呆呆地望着,抬头问玉奴:“你们在一年中什么时候开启的?” “十一月底。” “为什么是那个时候?” “枯水季。”玉奴道:“现在雨水太多,湖水就满。”承琪摇头:“不是。” 他盯着湖水道:“这湖里,连根水草也没有,更别说鱼了。”抬头望了一眼顾加笑,他点头走了开去。 过了一会儿,顾加笑手里攥了只不知名的鸟过来,往湖里一丢,那鸟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就肚子朝天不动了。 鹰爷一见叫道:“乖乖,这水有毒啊。” 玉奴眼光一闪,脖子上就架了把刀,石睦站在他身边,眼睛望着承琪,似乎是等他命令。 承琪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平时这水里放了毒,哪怕有人来也下不去,倒不失为一个不费人力看管的好办法。只是,你们自己如何解了?” 顾加笑沉声问道:“解药在哪里?”玉奴一笑,道:“你只是让我带路,我做到了,你不该这么待我。” 承琪负着手四处张望,这湖在山顶的平地上,而东南面却是突起的山崖,凹进去的地方俨然似个山洞。 他望着那似山洞的凹陷,岩石上分明有人工凿过的痕迹,而在那洞前面对湖的方向,用石头搭了一张石桌,他走过去,见石桌上摆着香炉,还有两小截没烧完的蜡烛。 他用眼神问玉奴这是什么,但玉奴只是侧过头去不看他。 承琪道:“祭祀是你爹来做,还是你两个叔叔?抑或是锦华?不,不会是她,难道是你?”见玉奴还是不理他,他伸手抓了一把香灰,走到湖边撒了进去。 落到香灰的湖水,蓝色突然褪去成了透明,但不一会儿,周围的蓝色漾了过来,水的颜色又融为一体。 罗军捧着香炉过来问:“要不要都撒进去?” 承琪摇头:“不够的。”他转而对鹰爷说:“鹰爷,这次就不劳烦三位下水了,我们回去吧。” 鹰爷道:“琪三,来都来了,不下去不甘心哪。” 承琪道:“去不了水里的毒,下去没命的,等我再想办法。”他走到玉奴跟前,用手扳过他的脸对着他道:“别考验我的耐心,我说过我不会动它们,但我要确认。” 玉奴道:“你那么聪明,那颍玳有你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承琪叹了口气,望望天色:“我们还是赶回去,再晚,那林子不好走。” 回到古堡,已是戌时,虽然蚊子仍多,但承琪的血留在众人脸上,好歹还有作用。大家已经经历过了,到了林子快速奔跑,不似去时那么惨。 但石睦和罗军还是被咬了好些个包,这蚊子也是喜欢年轻新鲜的血,还好张家人有专门对付蚊虫的草药,给他们抹了,一个时辰后包都消了,他们身子舒坦,吃了好几碗饭。 张家三位老者和承琪在客厅说话,张老二道:“琪三公子,我家玉奴从小学戏,成了角脾气就有点大,得罪公子的地方希望公子海涵。” 承琪笑道:“我脾气也大,彼此彼此。”他顿了一下道:“我准备回京,想带玉奴同去,不知三位尊老是否同意?” 张老二迟疑道:“这玉奴自小没离开过贵州,去了京城怕是不适应。” “他戏唱得好,还年轻,在贵州埋没了可惜。”承琪道,“到了京城,我保他红遍天下。”他笑着:“这张家,总不能一直窝在这个小地方。” “如此说来,那就谢过公子的提携之恩了。”张老二拱手道,其他二人也作揖。 “玉奴唱得好,我是极喜欢的。”承琪冲三人笑,眼里的寒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池春水。三人见了连连点头,暗自欢喜。 第138章 分残漏:攀亲 休息一夜,第二天承琪几人就带着玉奴离开了张家古堡,往贵阳去。 贵阳城里,李一儒送走了刘珏他们几个,正坐在厅里和大儿子李江说话。 刘珏告知他的四个护送修王的镖师被人杀了,承诺朝廷会给这几个人的家眷一笔奖励。他倒不担心这个,押镖有风险,他早就和镖师签了生死状,死了的,镖局也会给抚恤金。 现在,他考虑的是接下来如何保全自己的镖局。 刘珏他们押的人是谋反的重犯,其中一人还是修王的儿子,而这个人曾经和自己有过很深的交情。虽然自己并没有做忤逆之事,如果颍玳乱咬,会不会把自己也供成同谋?这让他十分担心。 “爹,我觉着吧,即使这颍玳乱咬,琪三公子也不会信的。”李江道。 “为何?” “我觉得他这个人,到了我们贵州,才几天就把修王和张家的人搞掉了,这本事,这头脑和手段,怎么可能信了颍玳的胡说八道呢?”李江说道:“而且我们家,也为琪三做了不少事了。” 李一儒听了,发了一会呆道:“这皇帝的人,真不好说。你看他笑嘻嘻的,实际上可狠着呢。” 李江点了点头,道:“娘当初想把妹妹许了他,爹你看这成不成?若是成了王府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 李一儒摇头道:“他伤那么重,你娘又不舍得了,说嫁过去要做寡妇,一辈子的事。” “只要给他生个儿子,他死了,儿子还在,我们的日子不还是好过的?”李江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这镖局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呢,攀上个皇亲国戚,这可就发达了。” 正说着,门人来报:“那个公子几个人来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李一儒道:“你去把你妹喊出来,我去门口迎。” 跟着李一儒到了大厅,承琪他们刚坐下喝了一口茶,见李江带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进来。那女孩进来就偎到李一儒身上,李一儒道:“菲儿,见过琪三公子和他的随从。” 李菲儿眼睛往承琪身上落,突然跑过去嗅他,众人皆惊,她却道:“为何衣服不香了?我给你熏的衣服呢?” 承琪涨红了脸还没有说话,玉奴在旁笑出声来。李菲儿听得笑声,转头望向玉奴,眼睛发亮:“你是玉奴,我看过你唱戏。” 第139章 生女好:本事 张老大死的时候,锦华十七岁,当时承珞登基还不到三年,修王到贵州也只有五年。 所有的一切,从张老大死的时候开始。 张老大死的突然,早晨还在屋前打拳,中午睡了午觉,晚间喝了碗粥,半夜时分突然上吐下泻,不多会就咽了气。 张老大从他父亲那里接过管理张家的手杖还不到五年,就这么突然死了,张家上下的人一下子都乱了。 关于他的死因,有一些人认为是吃坏了东西又吐又泻脱水而死,而有一些人坚持认为是被人毒死。 原因就是张老大反对张家的人对抗朝廷,他管理张家的五年,一直在联络官府,向朝廷示好,从修王来贵州,他就与修王结交,表示愿意交出张家的财宝,条件就是让张家人回海陵老家。 他的做法有人支持,更多的人反对。反对的人认为他违反了祖先的遗愿,是张家的叛徒。之前有人和他一样,被张家人逐出了古堡,而现在,张老大做为实际的管理者,居然做如此之事,免不了有人下毒手害了他。 但没有证据。死了的人不会复活,摆在张家人面前最重要的事是再找一个当家。 张老大只有一个女儿。张老二的儿子玉奴才十岁,学了戏刚刚登台,年纪小自然管不了这么大的家族。张老三和老四孩子也小,只能将张家交给十七岁的锦华。 锦华是反对父亲的,虽然是个女孩,但她梦想着能像武则天一样成为天下的管理者。对于父亲的做法,她十分鄙视。她认为父亲贪生怕死,明着为张家人好,实际上根本不想夺回江山。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是张老二,另外两个叔叔没有主意,平时都听老二的。她要张家的人进入京城,她要坐上龙椅,对付一个年轻的皇帝,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处。 “难处自然是有的。”张老二道,“毕竟我们在贵州,离京城太远,即使入了京,也没办法入皇宫。” “父亲不是认识了修王吗?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锦华道。 “修王是个被贬的王,当年关在颍台差点死了,至德皇帝死前把他放出来,也是念着兄弟情义。”张老二道。 “如果当年他成功了,他就是皇帝吧?”锦华笑咪咪道,“这样的人,一定对现在的皇帝恨之入骨吧?” 张老二望着她,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她看起来成熟有风韵,他不由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 “挑拨。”她笑道,“我去贵阳,父亲死了,也总要告之一下修王的。” 修王见到锦华,不由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张老大还有一个女儿,虽然年纪小,脸蛋稚嫩,身材却似成熟女人一般凹凸有致。 锦华见修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由一笑:“王爷,我父亲死了,但我们张家还是可以为王爷效力的。” 咽下一口口水,修王嘿嘿一笑道:“你打算如何为本王效力?” 锦华抿住嘴唇眯起眼睛,媚笑道:“修王要多少财宝,张家都可以给。” 修王道:“你不就是最大的财宝吗?” 至此以后,锦华经常出入修王府。 从载钊那里得知,父亲的确承诺将张家所有财宝取出献给朝廷,他也问过锦华何时可以将财宝取出,但她只是推脱,说一年才能开启一次,每次取的数量有限。 修王前往京城参加皇帝的新年宴会,将张家愿意献宝的事告诉了承珞。 “如果真能得到海陵王留下的财宝,三叔,你可是大功一件。”承珞笑道。 “功劳不敢得,只是为皇侄和朝廷做些事,倒是我的心愿。”修王弯腰答道。 “你到贵州已经快十年了,如果能将张家处理掉,是去了一个大毒瘤啊。”承珞搓着手。 “皇侄放心,我定然将张家剿灭。”修王握住拳头,捶着胸:“载钊有罪,此事办成,才有颜面去见父亲和大哥。” 他在京城,却不知贵阳的王府中,锦华趁他不在,已经躺在了他的二儿子颍玳的床上。 她自然不是随便躺的,和修王在一起五年,她不断地挑逗着修王,想勾起他当皇帝的欲望。载钊不是没想过,但他每次提及,都说一句:“想想罢了,这辈子还是老实地做我的修王吧。” 这让锦华很失望,这个垂老的王爷,的确如人所说既蠢又笨,他关心的就是每日如何享受,特别是在房中如何让自己快乐。 锦华对他越来越厌恶,她把目光转向他的三个儿子。 这三个儿子,从她入府之日就认识。 大儿子颍璜,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她曾想要去笼络他,但他见她就躲,有时候不得不见面也是一脸正经,不正眼瞧她。她给他财宝,他也不受,只说:“如父亲喜欢,请给父亲。我用不着这些。” 第140章 夜光杯:财宝 讲完这些,玉奴侧头望着承琪问:“你在不在听啊?” “在听。”承琪闭着眼回答。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玉奴道:“原来你对男女之事还是感兴趣的。” “我只是想证明一些心中的想法。”承琪换了个姿势,头转向玉奴睁开眼道:“睡不着。” 玉奴说:“我讲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你还不睡。”他突然翻身压在承琪身上道:“要不,我们也做点他们做的事情?” “滚。”承琪皱起眉:“你压得我胸口痛。” 玉奴重又躺倒:“你就会装,整天骗人。” 承琪坐了起来:“睡不着了,街上转转去。”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承琪和顾加笑两人在空荡荡的街头走着。早晨的天气仍有些凉,倒是让承琪彻底清醒。他顺着街道走着,突然停下来侧着头听了一会道:“是不是有声音?” 顾加笑也停了听,点头道:“是的,好像从布政使司府那个方向。” “去看看。” 两人朝田府走去,远远地望见火把,还有官兵,不由加快了脚步上前。 有人拦住:“来者何人?” 承琪问:“你们是何方军队?这里是贵州布政使司府,怎能围了?” “我们是云贵总督白成如白大人的人,无关人等走开,否则抓了。” 承琪听了笑道:“麻烦你通报白总督,说平王府承琪求见。” 那人打量了一下承琪,挥手叫人过来:“进去禀报白总督。” 不多久,只见从府里走出一人,穿着二品官服,见着承琪愣了一下,随即跪下:“白成如不知公子驾到,失礼了。” 承琪将他扶起笑道:“皇上派了你来,好得很。” 白成如道:“我听人报是琪三公子,还以为是奸人假冒,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活着,可太好了。”说着拉着承琪往府中走。 承琪道:“皇上是将云贵统一管辖了?” 白成如点头道:“正是。皇上圣旨:田至善和罗化成,就地问斩。这贵州暂时我接管,等皇上再调新的人来。” 承琪听了,不由一愣:“就地问斩?” “是啊。”白成如道:“自从去年公子你死了之后,呃,公子你假死之后,这皇上做事风格变了许多。” 喝了一口茶,承琪问:“如何变了?” “变得特别果断,雷厉风行。”白成如犹豫了一下:“这是好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不知该怎么讲,太果断了,也不听人劝。”他迟疑道。 承琪沉思着,微微点头:“的确,田罗二人,罪不致死,至少也得押到京城审一审再定。” “是啊。”白成如道,“就地问斩,机会都没有,其他官员心寒。” 承琪目光一沉,道:“皇上做事自有他的用意,与反贼勾结意图谋反,是重罪,杀他们二人,也是警示天下。” 白成如听了垂首道:“公子所言极是。这两人府中搜出的财宝我都未曾见过,不得了。” 承琪听了道:“清单给我看下。” 白成如挥手叫人:“将收缴的物品清单拿来。” 承琪看了,问他要了笔在上面勾了些,道:“这些东西给我,你重新列份清单上交户部。我会向皇上说明的。” 他又指着单子说:“这个,单独给我。” 白成如看了道:“公子放心,我立即让人拿来。” “装箱送到铁龙镖局去。”承琪见人拿来了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比鸽子蛋稍大的珠子。 “这是夜明珠吗?”白成如探头问道,“我不识得。” 承琪笑道:“你信,它就是。”他将锦盒放入袖中,问:“京城还有什么事吗?” “李相身子好了,前些日子上朝了。”白成如看了一眼承琪:“公子你要不要回京?” “要啊。” “你一回京,可是全朝震动啊。”他道。 承琪一笑:“我当初假死,就是为了来贵州,事情办好了,自然要回京露面。只是不知道知我未死,几人欢笑几人愁啊。” 白成如嘿嘿笑道:“卑职倒真想看看那些人吃惊的脸。” 承琪摇摇头道:“恐怕已经有人不想让我回去了。” 白成如道:“公子此话什么意思?” “修王入京,我未死之事大家自然就会知道,我想,刺客就在不远之处了。” “公子,要不要我派人护着你入京?” “不用,我的护卫够了。”承琪起身道:“我先走了,你忙你的,等下别忘了把东西送过去。” “公子放心,忘不了。”白成如道,犹豫一下道:“公子,还有一事不知怎么说。” “如何?”承琪望他。 “宫里消息,皇上不往后宫去,永林帝和至德帝驾崩都不到五十岁,皇上无后,这……”他见承琪面色变了,便住了口。 “你说的没错,这是很多官员的想法吧?”承琪叹了口气:“这寿命,自己做不了主,你们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 “公子回京多劝劝皇上,他听你的。”白成如抬眼望着承琪,承琪苦笑一下:“做臣子真不容易,不仅操心国家大事,还操心皇帝生子。”他拍了拍白成如的肩,白成如道:“皇帝有没有子,也是国家大事啊。” 承琪点头:“费心了。” 回到李府,正巧李一儒刚起来,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他站着看了一会,等他打完道:“今天想借贵府宝地,我要宴请一个人。” 李一儒道:“公子尽管吩咐,这请客,无需公子来请,我来。” 承琪笑道:“今天这个客,还非得我来请不可。请当家的帮我置办,银子我出。” 李一儒见他坚持,便道:“成,那我就听公子的,帮你安排。” 白成如那里来人抬了个箱子进了李府,承琪见了道:“请鹰爷来。” 当着鹰爷的面打开箱子,他们三人不由张大了嘴巴,一箱子的宝物,珍珠、玛瑙、金银器、象牙、五彩宝石,眼花缭乱。 “鹰爷,这些是张家的财宝,就当这次的辛苦费吧。” “琪三,我们都没下水,也没探出什么来,这无功受禄可不成。”鹰爷摆手道。 “哎,谁说无功受禄啊。若不是你挖了地道,我就死在古堡里了。我答应过你们,只是这次数量不多,你若不拿,我下次就不能叫你做事了。”承琪笑道。 “既然琪三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了,将来还有用得到我们三人的地方,随叫随到。”鹰爷拱手道。 “要不要铁龙镖局押镖啊?”李一儒见了这满满一箱子,叫道。 “不劳烦李大当家,我们自有办法。”鹰爷一笑,又拱手向众人作揖:“就此告辞,江湖再见。” 说罢一抬手,另两人抬起箱子就朝门外走去。 承琪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道:“真羡慕他们的自在。” “那你羡慕我的自在吗?”门外走进一人,高声说道。 李一儒一见,不由面色突变。 承琪哈哈一笑:“你的自在,我羡慕不来,连想都不敢想。”来人正是陆毅,他见了李一儒,沉声道:“你个混帐东西。” 李一儒也骂:“你比我好哪里去了?” 承琪一手拉一个:“别吵,我做东,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