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医心夜安锦付余生》 第1章 死里逃生 威华市,夜,龙港月湾别墅区。 一道闪电银蛇般劈开翻腾的乌云,隆隆的雷声如虎啸龙吟,带着雄浑的沧桑之感响彻天宇。 暗夜惊雷,暴雨将近。 一辆的士停在了七号别墅楼下。 刚处理完父母的后事从殡仪馆回来,一身疲惫的夜安锦从车上下来,哭红的双眼看向自家漆黑的窗口,想到此后再也没有疼她爱她的父母为她亮灯守护,泪水再次冲出眼眶。 抚摸着脖子上精美的虫珀吊坠,夜安锦悲痛欲绝。 那是爸爸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爸爸说,它象征永恒的爱。 可是…… 好在还有谢辰飞。 他是父母的养子,父母对他视若己出。 他是她的哥哥,也是她喜欢的人,从今往后,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这么晚了,谢辰飞还没有回来,想必夜氏集团破产,需要他操心的事太多…… 夜安锦抹了抹眼泪,掏出钥匙开门。 门锁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对幸福过往的告别。 黯然神伤的夜安锦推门而入,意外地看到客厅里的壁灯竟然亮着。 夜安锦寒毛直竖,以为家里进了小偷,掏出手机刚要报警,却听到从客厅西边她的卧室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嗲声嗲气,“你轻点儿嘛,把人家弄坏了……” 夜安锦一愣,怀疑自己伤心过度产生了错觉。 那个声音怎么像是她的闺蜜程越柳的? 夜安锦屏气凝神,蹑手蹑脚走过去,还没到卧室门口,竟然听到谢辰飞的声音。 “想死我了,你这个小妖精……我帮你把夜氏集团抢到手了,夜楚云夫妇也被我整死了,你也该好好犒劳我了……” 谢辰飞有些气喘,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情欲,如炸雷般惊颤了夜安锦的心。 夜安锦难以置信,猛地推开房门,摁下门旁的灯开关—— 灯光大亮。 床上的男女裸露的肌肤别样刺目。 肢体交缠,难分难解…… 从夜安锦的角度,一切纤毫毕现。 像有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掐住了夜安锦的脖子,让她胸闷气短无法呼吸。 巨大的惊愕之后是无法形容的失望和愤怒。 亲情难继,父母骤然离世的打击已经让她痛不欲生,爱情、友情又同时背叛,夜安锦难以接受,“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哈!你以为你是谁?” 没想到,程越柳不但没有丝毫愧疚和廉耻,还耀武扬威地当着她的面继续做着不堪入目的动作,“辰飞很久前就是我的男人了,只不过在你床上做,别有情趣呢……” 夜安锦像跌进了三九严寒的冰水里,全身的血都凝固了似的。 她咬牙看向谢辰飞。 这个口口声声说等她长大娶她,发誓要照顾她一生的男人,难道一直在欺骗她? 谢辰飞抱着程越柳翻了个身,让她坐在他身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轻柔地拨弄着她的长发,昔日温和可亲的目光变得无比邪恶和阴冷,“夜安锦,你自己看,你哪点儿比得过越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夜安锦怎么也不相信谢辰飞原来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人。 十年,他竟然骗了她和父母十年! 枉费了父母对他的苦心呵护和栽培,枉费了她对他的一片真心和痴爱,他恩将仇报害得她家破人亡…… “哈哈……夜安锦,你看你,又胖又丑又蠢,辰飞碰都懒得碰你,又怎么会爱你?可笑!” 程越柳像个胜利的骑手,得意地摇摆着细腰肥臀,眯着眼睛尖酸刻薄地挖苦她。 谢辰飞厚颜无耻地呻吟了一声。 “你还不知道吧,要不是这些年辰飞帮程家盗取夜氏集团的商业机密,程氏集团怎么能迅速壮大,轻易扳倒你们夜家?” 程越柳放浪形骸,无所顾忌,“辰飞从一开始就是我们程家精挑细选安插在你们夜家的帮手,你竟然想嫁给他,你真的很傻很天真。” 丑陋而狰狞的现实凌虐着夜安锦,她死死盯着这对狗男女,愤恨让她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啊,我程越柳在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会真心和你做闺蜜?你配吗?” 程越柳火上浇油,“你爸妈也是蠢死的,谁让他们没有防人之心呢……” “我杀了你们!” 夜安锦忍无可忍,冲上去揪住程越柳的头发把她掀翻,抡起拳头刚要教训她,手臂却被谢辰飞牢牢抓住! “夜安锦!夜家的家业、包括这栋别墅早已经过户到我的名下,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你不想死赶紧滚!” 谢辰飞还保持着昂扬战斗的状态,铁青的脸上,情欲还没有退却,充血的眼睛泛着亢奋而邪恶的凶光。 夜安锦奋力挣脱,却被谢辰飞死死钳制。 程越柳逮着空儿扑上来对她拳打脚踢,尖利的指甲把她的脸挠得血肉模糊。 羞辱、愤恨、无助、绝望排山倒海…… 可她势单力孤,无法自救,更别说为父母报仇。 “宝贝儿,别打了,别让她死在家里,省得麻烦!” 眼见夜安锦无力反抗,谢辰飞制止了程越柳,拖着她往门口走。 “谢辰飞,你们会遭报应的……” 夜安锦神智昏沉,悲泪泣血。 “哼!可惜你没能力也没有机会报复我们。夜安锦,你早该死了。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的肥脸,我都恶心得想吐!” 谢辰飞嫌恶的看着她,目光落在了她脖子上的吊坠上,蓦然暗沉。 “你、你要干什么?” 夜安锦没来得及护住,就被他一把抓住吊坠拽断了挂绳。 谢辰飞阴戾地冷笑一声,“别留下物证。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随后,他像丢垃圾似的把她丢出门,绝情地关上了门。 外面天昏地暗,下着瓢泼大雨。 夜安锦趴在坚硬冰冷的地上,泪水、血水和着雨水往下淌。 刻骨的仇恨让她的鲜血变成了岩浆,烧灼着她的灵魂,也让她昏沉的神智清醒了许多。 谢辰飞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夜安锦心惊肉跳,忍着浑身剧痛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茫茫雨幕。 她要赶紧逃离这里,唯有好好活下去,才有机会讨回公道。 她刚跑了没几步,就有人从楼旁的暗影里闪身而出,风一样追过来! 瓢泼大雨浇得她透心凉,如死神的袍子无情地笼罩着她。 雨水和着泪水朦胧了她的视线,昏天暗地中她什么也看不清,逃生的欲望让她拼命迈动双腿往前奔跑。 可她平时缺乏锻炼,近期又伤心劳累过度,再加上刚才被谢辰飞和程越柳打得遍体鳞伤,心有余而力不足…… 哗哗的雨声仿佛千军万马从四面包抄,雷电交加如世界末日。 拐过楼角,夜安锦仓促回头,两个穿着雨衣的蒙面男人凶神恶煞地扑过来,把她按倒在了地上! “这么个鬼天气让我们来善后,真他妈麻烦!要不是给的钱多,老子才不伺候!” “就是,赶紧打死了浇上硫酸!这里是监控盲区,又正好下着雨,等天亮后什么作案痕迹都会被冲得一干二净。” 两个蒙面男人说的话让夜安锦惊恐万分。 原来,谢辰飞和程越柳早就做好了安排。 他们要对她夜家赶尽杀绝。 可笑是她,之前还幻想他们良心发现,向她道歉…… 夜安锦惶急地爬起来,背靠在墙上无路可退,惊恐地看着两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不知所措。 “小妹妹,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死的惨怪不得我们,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你惹不起的人。” 一个蒙面男人说着,猛地举起手里的棍子打向夜安锦的后颈。 夜安锦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昏迷之际,她恍惚看到两束车灯的强光冲破重重雨幕,而后,一个颀长的身影宛如神祇般逆光而来…… 第2章 学成归来 五年后。 威华市,日,国际机场。 阴云密布的天空传来一声轰隆,憋到狂躁的冷雨以倾盆之势铺天盖地,声势浩荡地击打万物,溅起水雾烟尘,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一个身姿窈窕的绝色美女穿过候客厅熙熙攘攘的人群,对周围投来的惊艳的目光熟视无睹,径直走向机场出口。 一辆黑色宾利适时停接。 夜安锦打开车门坐进车里,看着车窗外混沌的雨幕,精致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凌厉。 谢辰飞,程越柳,我回来了。 血债,血偿! “老板让我接你去保嘉拍卖会,说那里有您想见的人。” 司机常青是个退役军人,身手了得,不苟言笑,受雇于她那位神秘的恩人,一直照顾她。 “好。” 夜安锦对恩人言听计从。 虽然,至今,她没见过他。 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有如再生父母,坚不可摧。 她曾问过常青。 可常青守口如瓶,除了传达恩人的指令,关于恩人的信息绝口不提。 她想那一定是个面慈心善的大叔或者大伯,膝下无子,要不然他不会那么有爱心,将她视若己出;他应该很富有,要不然他雇不起常青这样出色的人,无法送她出国留学,并给她聘请相关专业顶级权威的教授,更负担不起栽培她的高额支出。 “你记住,人最大的底气来自自身的强大。机会给你了,看你的了。” 这是送她出国前,恩人让常青转告她的话。 她刻骨铭心。 为了一雪前耻,为了报答恩人,五年来,她全力以赴。 她熬过常人难以忍受的特训,以优异的成绩从法医学院毕业。 期间,她精修鉴宝技能,自小从外公那里学到的中医也得以精进,并中西结合,练得精湛的医术,另外对经商之道也多有涉猎。 至于琴棋书画那些才艺,都是锦上添花。 如今,她脱胎换骨,学成归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 半个小时后,保嘉拍卖会场。 夜安锦随常青步入会场的时候,前面的拍卖师刚宣读完《拍卖法》的相关规定。 “本次拍卖会共有十二件珍贵拍品,均为权威专家团队反复鉴定的真品。这些拍品将采取公开竞价的形式,其财产权利将转让给最高应价者。” “本次拍卖活动将严格遵守有关法律、行政法规,遵循公开、公平、公正、诚实信用的原则,保障各位竞买人的合法权益;同时,所有参与本次拍卖会的竞买人均具备规定的条件,望届时量力而行,一经应价,不得撤回,竞买人之间不得恶意串通压价,否则后果自负……” 拍卖师强调相关事项的时候,夜安锦看到了坐在前排的程越柳和谢辰飞。 他们背对着她,可他们面前的桌牌赫然在目。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们让她家破人亡,霸占她的家产,对她赶尽杀绝,此仇不报枉为人! 在程越柳和谢辰飞旁边隔着一个年轻男子的空位上,有写着“安锦”的桌牌。 常青示意她坐过去,自己则找了一旁的观众席位坐下了。 夜安锦扫视全场,在座的四十余个竞拍者中,有几个老熟人,当年和夜家有生意上的来往。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今时今日,她认得他们,他们却不认得她。 在他们心里,想必她夜安锦早已化土成尘,和她父母一样成了冤魂野鬼。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何尝不是死而复生、再世为人? 明明只有二十四岁,她已历经沧桑,心如古井…… 谢辰飞和程越柳曾经肆意欺凌她,单方面辗压到可以随意剥夺她的一切,包括生命。 此时,他们比五年前更强大。 可惜,她已不再软弱可欺。 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她们悔不当初、生不如死! 夜安锦不动声色,脚步轻盈地走过去。 刚落座,惊动了身边的年轻男人。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男人叫付余生,桌牌上写着。 他二十出头的样子,有张鬼斧神工的俊脸,矜贵不凡中带着生人勿近的孤傲,冷冽的眼波扫过来,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而后淡漠地转过脸去,欠了欠身子,翘起二郎腿,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这种富二代养尊处优,惯会摆谱。 夜安锦看他跟看穿开裆裤的奶娃子一样,心想,再好看也是绣花枕头,拽个鸟儿? 眼睛的余光越过付余生,看向谢辰飞。 还是那个人。 曾经怦然心动。 现在,面目可憎。 坐在他旁边的程越柳化着浓妆,像顶着张假脸,举手投足矫揉造作。 感觉有人看,谢辰飞转头,目光从“安锦”的桌牌上掠过,带着一丝探究与夜安锦迎视。 眉目如画的美颜惊艳了时光,让他一时物我两忘,目眩神迷。 再看,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谢辰飞眉头紧锁,一脸惊疑。 安锦? 不可能,她不可能是夜安锦。 五年前,夜安锦被他派的人毁尸灭迹,早已不在人世。 那夜的他很疯狂,在程越柳身上纵情驰骋,一遍遍验证自己结束寄人篱下的屈辱和压抑的人生,终于翻身做主的成功。 那夜的大雨更疯狂,帮他完成罪恶的虐杀,并冲洗掩盖他所有的罪恶。 他花了大钱雇用的杀手给他传来的照片上,夜安锦昏倒在密室里,身体正在硫酸的腐蚀下面目全非…… 夜安锦肯定死了! 她化成一滩污水,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不可能死而复生。 再说眼前的女人美艳不可方物,怎么可能是肥胖丑陋的夜安锦? 谢辰飞回过神儿来,冲夜安锦点了下头。 夜安锦冲他微微一笑。 谢辰飞再次心荡神驰,花开瓣颤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回响…… 看得痴怔,以至程越柳跟他说话,他都充耳不闻。 程越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夜安锦…… 狐狸精! 即便是女人,程越柳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狐狸精绝色倾城。 安锦? 哼!怪不得和之前的夜安锦一样讨厌,就会勾引男人,名字都差不多! 程越柳醋意大发,狠狠掐了谢辰飞一下。 谢辰飞吃痛转头,仍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程越柳气炸了,横眉怒目,"有什么好看的?骚里骚气的!" 谢辰飞头次觉得,程越柳太粗俗太难看了。 他突然想,他担惊受怕那么多年,杀了夜安锦之后,程越柳是唯一知道他罪恶的人,所以她有恃无恐,对他颐指气使…… 谢辰飞的双眸闪过一丝阴戾。 “别给我三心二意的!马上开拍了!” 程越柳低吼完谢辰飞,又用恶狠狠的目光刮了夜安锦一眼。 哈,这两个坏蛋没认出她来。 夜安锦冷笑。 好戏开场了…… * “这件拍品为颜真卿真迹《刘中使贴》,色笺纸本,行书,纵二十九点四厘米,横四十三点八厘米,原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这幅墨宝采用屋漏痕的草书笔法,笔力圆劲,神气淋漓……” 前面,拍卖师介绍展示完拍品,开始竞拍。 竞价飙升,很快有人给出一千三百万。 有钱人的任性。 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这里却有人一掷千金换张画,还难说真伪。 很快,三件拍品成交。 夜安锦注意到,谢辰飞和程越柳一直没出手,像在等什么东西。 “下面这件拍品为宋代哥窑鱼耳炉,高八点八厘米,口径十一点九厘米,足径九点二厘米。此炉为宫廷烧制瓷器,胎骨呈深灰色,天青釉彩莹厚滋润,有蟹爪状棕眼隐纹,且为冰裂鳝血……” 拍卖师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夜安锦在国外的旧货市场上多次见过这种做旧的香炉。 想不到刚回国,这种烂大街的赝品竟然出现在闻名圈内的真品拍卖会上。 真搞笑。 不过,有专家团队的鉴定书,有拍卖师的郑重介绍,有这金碧辉煌的会场烘托,还有一众权贵的哄抢,屎盆子也香了。 饭碗大小一只赝品香炉,转眼拍价到了二百八十万,还有人举牌。 不是别人,正是程越柳。 买回去盛骨灰么? 夜安锦看着拍卖师手里托着的瓷炉,默默地想。 别说,程越柳瘦,这假货盛她的骨灰大小差不多。 “三百万!程越集团总经理程越柳女士出价三百万!” 拍卖师激动地宣布。 程越柳优越感十足地抬头挺胸,自以为优雅地放下竞标牌…… 第3章 人精搏傻 “四百万!” 夜安锦见程越柳势在必得,加把火。 “哎呀,这位安小姐独具慧眼,一下子就能看出这是件好宝贝。来来,再有没有人加价?” 拍卖师举起定音槌,“四百万一次……” 程越柳急了,“我出五百万!” “五百五十万!” 夜安锦气定神闲。 程越柳怒了,“六百万!” 夜安锦看着急吼吼的程越柳,知道她的虚荣心和竞胜心已经被充分挑拨起来了。 这种类似赌博的赢利心理效应,会让程越柳欲罢不能,好斗到疯狂。 夜安锦刚要继续加价,身边的小奶狗慵懒地倚在靠背上,一只胳膊搭在她椅背上。 这越界的举动很暧昧。 夜安锦领地被侵犯,炸毛似的瞪眼警告。 不想,小奶狗一反常态,眉眼传情,“只管喊,一个亿以内算我的。” 夜安锦给了他一个“你脑残”的白眼,怕他误会,没有继续加价。 “还有没有加价的?六百万第一次……六百万第二次……六百万第三次……成交!恭喜程越柳女士喜得宝炉!” 拍卖师落槌。 周围响起一阵掌声,不少人向程越柳和谢辰飞表示祝贺。 程越柳满脸欢喜,得意地冲夜安锦抬了抬下巴。 夜安锦“闷闷不乐”。 喜欢说别人蠢?她程越柳才是真蠢。 不过,这里面有没有暗箱操作难说。 有人为了名正言顺送礼行贿,通过拍卖会把黑钱洗白,买家明知拍品是赝品,照样高价竞拍。 这是贵圈众所周知的门道。 程越柳买这么个破东西,指不定有意给哪个“藏家”送礼。 夜安锦静观其变。 “看得懂?” 这时,旁边的小奶狗得寸进尺,剑眉微挑的样子邪肆媚惑。 夜安锦嫌弃地扫了他一眼,懒得搭腔。 “问你呢,懂?” 小奶狗很执着,淳厚的声线挺撩人。 “咱俩不熟,懂?” 夜安锦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加个微信聊聊就熟了呗。” 小奶狗大模大样地把手机放在她面前,抬了抬下巴指使她。 夜安锦把他胳膊拽下来,把他手机扔回去,给他一记冷眼。 小奶狗不急不恼,唇角微翘,不知他想什么。 * 下一件拍品是一只明嘉靖青花婴戏图碗。 来历非凡,关乎唐伯虎一段曲折的爱情故事。 拍卖师讲得绘声绘色、催人泪下。 台下响起一片唏嘘。 夜安锦哭笑不得。 在收藏圈,想让人心甘情愿吃亏上当,会编故事是卖家的必备技艺之一。 古董的来历叫掌故。 有掌故的古董玩起来才有趣味。 至于掌故是死无对证,还是无处考证,都不要紧,只要情节动人,就能以讹传讹,哄抬市价。 假古玩编个掌故能骗真藏家,真古玩编个掌故能蒙假藏家,真真假假诳你没商量。 归根到底要价超所值。 至于掌故的类型,悬疑的、定情的、报恩的、救急的、祖传的、动乱遗留的,因人而异、对症下药。 像今天这个场合,来的都是趾高气扬、腰缠万贯的权贵,真正懂收藏的少,附庸风雅的多。 拍卖师编了个唐伯虎点秋香捧碗讨水试春心的煽情故事,这群人竟然信了。 夜安锦也是无语了。 类似的版本不少。 唐伯虎点秋香,不仅捧碗讨水,还捧杯讨茶、捧盆讨菜、捧……能捧的捧,不能捧的扛。 反正才子唐伯虎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乞丐帮的得力干将,以恋爱为由大行传销之能事。 凡是唐伯虎经手的东西都价值不菲,都能被完好无损保留至今,还每次都被人跟踪实况记录。 然后,于千万炉、杯、盆、缸中,遇见你所遇见的这一只,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让你赶上了。 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买吗?掏钱。” 这么不合逻辑的情节,竟然有人深信不疑,心甘情愿上当受骗,拦都不拦不住…… 夜安锦本着严谨专业的态度,上手仔细看了看。 这只青花碗明摆着是现代工艺品,造假都不认真,底部款印一眼假那种。 去旧货市场顶多百八十。 依然正儿八经竞拍。 有人喊一百八十万,立刻有人加十万。 再后来,一次加十万已经不过瘾了,二十万、三十万的往上加。 到底是钱多人傻,还是傻人钱多? 来这里的没几个真傻的。 他们尽是些名利场上心狠手辣的主,每个毛孔都叫嚣着欲望和算计。 这些人要么在黑道摸爬滚打,要么在白道游刃有余,个个是人精。 人精搏傻,必有所图。 别看他们举牌举得跟二百五一样,哪个都在精打细算,想着投人所好谋名取利。 看这情形一时半会打不住价。 夜安锦百无聊赖,环顾四周找她的恩人。 他让她来这里,除了帮她“邂逅”谢辰飞和程越柳,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是想让她帮他拍什么东西? 可是,从开拍到现在,已经拍了六件拍品了。 除了第二件拍品,其他五件,不是以次充好,就是以假乱真的东西。 没看出哪个像恩人,夜安锦有些小失望。 谢辰飞举牌的时候,那只破碗二百三十万。 “快,这么多人抢,肯定是好东西啊。赶紧捡漏!这种全品搁国都拍卖会至少能翻三倍!” 后面有“砖家”大放厥词。 立刻有人信以为真,争先恐后,英勇举牌。 谢辰飞犹豫不决。 程越柳握着谢辰飞的手腕举起了牌子,“三百万!” 谢辰飞与程越柳相视一笑,两人当众对嘴啪了一个。 夜安锦尽收眼底,胃里一阵翻腾。 “三百万第一次!三百万第二次!” 拍卖师的声音在飞扬。 “三百五十万。” 夜安锦身边的小奶狗懒洋洋地举了一下牌子。 夜安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抬价? 小奶狗冲她眨眼睛,笑得高深莫测。 夜安锦赶紧别过眼去,怕他误以为她跟他眉来眼去。 “付总都能看上的东西一准错不了!” 拍卖师环顾左右煽动情绪,台下反应激烈。 “没错,付总能看上的东西准是好东西!我出四百万!” “四百五十万!” “五百万!” “六百万!” “我出七百万!” 竞价激烈,此起彼伏。 小奶狗竟然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夜安锦始料不及。 再看谢辰飞,几次想举牌都被人抢了先,脸色涨得通红,便秘一样。 “我、我出八百万!” 谢辰飞终于逮着空儿举了牌。 落槌无悔。 夜安锦险些笑喷。 上次程越柳六百万拍了个骨灰盒,这次谢辰飞八百万拍了个要饭的碗,这两货果然绝配。 不过,夜安锦发现,先前的香炉和这个破碗在制作工艺和新旧程度及作旧手法上,明显出自一人之手。 难道这两件赝品来历非凡、暗藏玄机? 程越柳和谢辰飞就算眼瞎,也不至于瞎到这种程度。 他们花高价拍这两样东西,是想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4章 另有所图 拍卖继续,接下来的两件拍品都是真的,拍价倒相对公平了。 一件清初满月瓶拍了二百八十万,一件玉如意拍了七百五十万。 夜安锦注意到,这两件珍品竞价的人很少,不由越发疑惑。 这时,身边小奶狗又凑过来,说话时,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阵阵撩人。 夜安锦撤开一些,却听他出语惊人。 “本市二号首长的老丈人姓故,最喜欢仿造这些破烂玩意儿,凡是送礼无门的人都知道来这家拍卖会竞拍,指明要老故提供的拍品。这里说的台北故宫博物院指的也不是海峡那边的,指的是五里台村北面故家老宅。” 夜安锦茅塞顿开。 “近期有个好几亿的旧房改建工程,二号首长说了算,有点儿实力的开发商都眼红。他们不把心思花在正事上,全跑这家拍卖会来了,有意思吧?” 小奶狗补充要害。 夜安锦恍然大悟。 谢辰飞和程越柳转眼送出去一千四百万了。 下这么大血本,看来他们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 一千四百万,只怕远远不够。 后面应该还有戏。 夜安锦精神振奋。 虽然不能一下子让这对狗男女一无所有,能让他们破财招灾也大快人心。 德不配位,自作孽不可活。 终有一天,他们会一败涂地、生不如死、众叛亲离、家破人亡! “这幅拍品是五代宋初郭忠恕的画作《雪霁江行图》!” 拍卖师说得跟真的一样,“立轴绢本设色,无名款,上有宋徽宗题写的’雪霁江行图郭忠恕真迹’十个字,另有御玺’御书之宝’钤。大家看这船,虽然白描浅墨,但是笔力雄劲……” 夜安锦之前去过海峡那边的台北故宫博物院,见过这幅画。 画面充满了冬雪天的阴冷寂寥之感,寒江横舟、水天空阔,全图景致疏密有致、动静相宜,十分和谐生动。 这张当然是赝品。 行外人看,画面确实一模一样;内行人看,笔墨韵致全无,与真迹天差地别。 “这是国宝级的珍藏,藏家费大钱辗转弄手里的,因为近期急需要一笔钱周转才忍痛割爱,说回头要高价回收呢!” “你们看这里,宋内府和清梁清标监藏,‘蕉林秘玩’印和清朝乾隆、嘉庆皇帝御玺,这还有乾隆题诗,保真!” 拍卖师极尽怂恿,“拍吧,拿回家当传家宝,造福子孙,世代兴隆!” 吹吧!反正不收税。 千八百的东西,起拍价两千万。 随后,在各路“英豪”的追捧下,价格扶摇直上,五千万,战事犹酣。 看来,二号首长手里这个项目确实香,不然不足以让这群人疯狂到这种程度。 拍品真假已经无所谓。 项目实实在在放在那儿。 狭路相逢勇者胜! 亮牌,亮牌! 大家心照不宣,你争我抢。 “六千万!” “六千五百万!” 付余生举了牌子。 夜安锦看了一眼这败家的啃老巨婴。 他眼波流转,风情旖迤,“上!你不上我上!” 啧,怎么听这货说话意有所指呢? 夜安锦不理他,稳坐如钟。 以亿万计的项目,不愁没人抢。 她在等谢辰飞和程越柳出价。 眼见价格越来越高,程越柳按捺不住,“七千万!” 夜安锦有心做局,不急。 不想,付余生蓦然握着她的手腕高举,“八千万!”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握着她沁凉的手腕,力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她运气抽离,竟然没抽动。 夜安锦瞪他,他冲她眉飞色舞。 “八千万!这位安锦小姐豪横,八千万!” 拍卖师不遗余力地怂恿,“这幅国宝级画作的价值远远超过八千万!有没有加价的了?” 拍卖师举起了槌子。 夜安锦顾不得跟小奶狗计较,探身有意无意瞟了程越柳一眼,满是炫耀和挑衅。 眼看拍卖师就要落槌,千钧一发之际。 “八千五百万!” 程越柳果然中了激将法,把竞价牌举得老高。 夜安锦暗喜,趁热打铁继续哄抬,“八千八百万!” 场内众人疑惑地看过来,互相打听她的来历。 “财大气粗啊,哪来的?” “面生,不认识!” “付总的女朋友?男才女貌的挺般配!” “十有八九。早知道他们也要抢,我就不来了……” 夜安锦顾不得理会那些空穴来风的猜疑,目光火辣地看向谢辰飞。 谢辰飞顿时心猿意马。 这女人财貌双全,对他情有独钟,他运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程越柳如坐针毡,生怕这个名字和长相都令她不爽的女人抢了她的风头和男人,急火攻心之下头脑发热,“九千万!” 拍卖师期待地看向夜安锦,“程总出价九千万!安总……” “九千五百万!” 夜安锦神色悠闲。 她确定,善妒且睚眦必报的程越柳绝不会善罢甘休。 之前,程越柳已经花了一千四百万,如果这张画拍不到,之前的钱全打水漂了。 程越柳愤恨地看着夜安锦,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儿,“九千六百万!” 拍卖师激动得手舞足蹈,“程总太棒了,出价九千六百万!” 没人再加了。 眼瞅着程越柳紧张得全身紧绷,谢辰飞也郑重其事,夜安锦露出想加又犹豫不决的神气,而后精神一震,作势举牌,“九千……” 程越柳如惊弓之鸟,“我出九千九百万!” 哈,中计了。 夜安锦见好就收。 “……九千九百万,第三次……成交!恭喜程总喜得珍宝!” 喜庆的乐曲响起,伴着稀稀落落的掌声。 夜安锦如释重负,首战告捷! 程越柳和谢辰飞击掌相庆,自以为大获全胜。 看着“落败”的夜安锦,程越柳得意扬扬,“有些人啊,就是自不量力,没实力偏偏喜欢出来丢人现眼,笑死人了。” 夜安锦眯眼看着飞扬跋扈的程越柳,想及那个雨夜,心头蛰伏的仇恨犹如海呼山啸。 她不怒反笑,笑容眩目生辉,“九千九百万,程总真豪气。” “当然,再高我也出得起,不像某些人外强中干、虚张声势。” 程越柳搂着谢辰飞的脖子洋洋得意。 夜安锦看向谢辰飞,幽幽叹了口气,“唉,本来想帮谢总一把,谁知道程总这么较劲,一幅赝品砸这么多冤枉钱。不知程总是真不识货,还是当白手套替人洗赃?” 全场一片哗然。 谢辰飞惊心动魄。 程越柳当场石化。 只有付余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夜安锦,眼神像汇聚了漫天星辉,璀璨而灼热。 * 虽然,任何一家拍卖公司都无法保证拍品万无一失。 情况一,赝品以假乱真,专家团队集体看走眼,买方卖方自始至终信以为真。 情况二,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暗箱操作时有发生。 就像程越柳和谢辰飞愿意高价买特定“藏家”提供给拍卖会的“藏品”,无论真伪,只为变相行贿。 这种操作能把贿款洗白,把不正当收入变得合理合规。 了解内情并参与竞拍者不乏其人,大家心照不宣,你争我抢,看似搏傻,其实个个精明透顶,都是奔着超值回报去的。 旧房改造项目的油水不言而喻。 官商勾结,有钱大家赚。 “买方”事先奉上“诚意”,而后在激烈的竞标中脱颖而出。 于公于私皆大欢喜。 这种交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是约定俗成的“行规”,几乎没有风险。 但,万一被人戳穿了…… 第5章 权威印证 受贿的一方(官)即使果断避雷,还是可能东窗事发,甚至被双规、前程尽毁。 行贿的一方(商)花的钱全打了水漂,损失惨重不说,还会被相关项目拒之门外。 更可怕是,如果被落马的官员供出,商家会被警方追查,前期参与的不法竞争项目会暴露,轻则罚款赔钱,重则破产坐牢。 拍卖公司作为洗钱中介,名声受损,口碑下降,严重影响以后的生意,甚至被勒令歇业整顿。 不过,这种“恶人”千年难遇。 毕竟很少有人愿意得罪权贵、断人财路、招人记恨。 没想到,今天这么高级别的拍卖会,竟然冒出一个不怕死的。 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整个会场一片寂静,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众人神色各异,看向夜安锦的眼神有的晦暗不明,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满含同情。 “屁可以乱放,话不能乱说!” 程越柳回过神儿来,遭雷劈了似的暴躁。 谢辰飞也变了脸色,“安小姐,这样的事可不能开玩笑。” 狗男女,鬼才跟你们开玩笑! 夜安锦冷笑。 这时,拍卖会的工作人员已经迅速办完了交接手续,把那幅卷轴送过来交给了谢辰飞,“买定离手,竞价无悔,请您收好。” 交易已完成。 正常情况下,在拍卖中买到假货,买方可以要求拍卖公司退款赔偿。 如果被拒绝,买方可以拿着相关证据直接向法院起诉拍卖公司消费欺诈,要求双倍赔偿。 情况属实的话,拍卖公司将被依法查处。 届时,假冒伪劣产品将被销毁,公司营业执照将被吊销,买家的损失将得到赔付。 但这次的拍卖,拍卖公司不需要为赝品负责。 因为事先谢辰飞和程越柳就知道内情,这件赝品也是他们主动“求”来的。 拍卖会受其委托,当个中间人促成这笔交易,任务就算完成了。 至于拍品真伪,没人“捣乱”,拍品“保真”,有人“捣乱”,后果自负。 双方事先签了协议的。 当然,拍卖公司也不希望有人“捣乱”,毕竟关乎其品牌声誉。 谢辰飞哭丧着脸看向程越柳。 拍卖师走了过来,冲程越柳使了个眼色。 程越柳心领神会,把那幅卷轴抢过来抱在怀里,又拎起那两件赝品瓷器,故作轻松,“都是稀世珍宝,我们捡着漏了。天大的好事儿!” “为了避免鸡飞蛋打,为了保住拍卖公司的名誉,必须指鹿为马?”夜安锦“诧异”地看着她,“程总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程越柳咬牙切齿,“如果是赝品,你之前不也竞价了吗?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买不起就闭嘴!” “我家钱多,想帮谢总才出的价。可惜程总拼命加价,拦都拦不住呢!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这些赝品大有来历?” 夜安锦欣赏着程越柳风中凌乱的样子火上浇油。 遮羞布被人当众拆穿,程越柳犹如被当众扒光了衣服,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狰狞如鬼,“你说话小心点儿!我未婚夫轮到你来帮?何况这样价值亿万的古董,专家团队都证实是真品,你有什么资格说是假的?” 安锦镇定自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确实是赝品。” “你想哗然取宠,来错了地方!” 程越柳像只尾巴被点着的野猫,张牙舞爪,尖声嘶叫,“你就是嫉妒!” “谢总,你说,我需要嫉妒程总吗?” 夜安锦转向谢辰飞,抬眸浅笑,长睫忽闪,声如莺啼。 “不、不需要……” 谢辰飞顿时心跳如鹿,神不守舍。 这个安锦美得超凡脱俗,皮肤水润透亮,五官精美如画,随意坐在那里,也凹凸有致、妙曼多姿…… 更要紧的是,她超级有钱又有爱。 这简直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尤物…… 相比之下,程越柳庸脂俗粉,不堪入目。 还有,他早就受够了她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想到这些,谢辰飞冲着夜安锦挑了挑眉,目光中充满痴迷和期待。 夜安锦看向程越柳,满是戏谑,“程总,你太高估自己了。” 看着搞不清状况的谢辰飞,程越柳怒火攻心,差点儿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拍卖师私下和程越柳有利益输送,见状赶紧帮腔。 “安小姐,之前大家都没见过你,你是故意来搅局的吧?我们公司是业内权威,每件拍品都经过专家团反复鉴定,这幅画不可能是赝品。” 拍卖师虎视眈眈,沉声怒气,“难道你的眼力比专家团还厉害?你有什么资格说它是赝品?哼!你这明摆着是污蔑我们的拍品,败坏我们拍卖公司的名誉!请你马上向程总道歉,否则,你要承担拍品等价赔偿,还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 光彩夺目的水晶灯下,整个会场再次鸦雀无声。 “报警啊?赶紧,报!我呢,确实有资格说它是赝品!” 夜安锦从容不迫,从随身包里拿出一本珠宝古玩鉴定师证书晃了晃。 拍卖师拿过来展开一看,目瞪口呆。 “哼,拿张破证唬谁呀?” 程越柳在这方面见识浅薄还自以为是。 付余生这时站了起来,从拍卖师手里拿过证书看了看,把证书反过来展示给众人看。 “给大家普及一下,英国宝石协会是国际公认的权威珠宝鉴定机构,鉴定师的级别由低到高分别是初级、中级、高级、大师级。大师级珠宝鉴定师证书是对特级证书持有人的最高考核,非常难考。” 众人看向夜安锦的目光变得敬佩和信服。 “只有具备丰富的专业知识和精湛的鉴定技术,才有可能考取大师级证书。这种证书的持有人在各国的珠宝行业中都具有较高的声望和地位,可以担任重要职务、并拥有权威的发言权。这本证书用的是专用防伪纸张,采用无色荧光防伪油墨印刷,有编号和钢印,以及协会领导签名,绝对是真的。” 付余生说完,把证书还给夜安锦。 轮到夜安锦诧异了。 本以为付余生只是个皮相出众、一肚子草的绣花枕头,没想到他见识非凡。 “对我刮目相看了吧?加个微信?” 下一刻,付余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贴近耳语。 夜安锦退后一步,不着痕迹,“付总谬赞。” 付余生哑然失笑。 “安大师,想不到你才是权威啊!那这幅画假在哪儿?”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高声问。 “是啊,劳烦您给我们说说可以吗?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又有好多人附和。 夜安锦从谢辰飞手里拿过画轴,展开放在桌子上,纤细的手指沿着画幅轻轻触摸,从画幅边缘抽出一根长长的线头。 “价值亿万的东西,你要是给弄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程越柳心跳失常,瞳孔紧缩,想用狠话吓住夜安锦。 第6章 众怒难犯 “这幅赝品造假成本最多一千左右。我赔得起。” 夜安锦语气轻松,“真品用的是绢,这是锦纶,现代人工合成的材料。” 众人哗然。 七百多年前的画作不可能用锦纶,当时还没有这么先进的生产技术。 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懂。 “你说锦纶它就是锦纶?这明明就是绢丝!” 程越柳强词夺理。 “绢丝是蚕丝制品,短纤维,烧后有发质清香,余烬揉后成粉;这样的长丝线是现代纺织品,烧后味道刺鼻,余烬成团无法揉开。需要我烧给大家看?” 夜安锦有理有据。 程越柳当然不敢让夜安锦烧,那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拍卖师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却硬着头皮死不承认,“安老师,这里禁止烟火,而且我们的专家之前鉴定的时候已经烧过了,确实是粉状绢丝,不是锦纶。您……可能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您说是吧。” 既不让烧,也不认错,看你怎么办。 程越柳暗松一口气,嫌烦地说,“行了,我们没时间和你在这儿磨牙。我花的是自己的钱,爱买什么关你什么事儿?辰飞,别理她,我们走。” 说着,程越柳急三火四上前卷画轴。 如果画轴就这么让程越柳拿走了,有拍卖师刚才的证词,还有鉴定证书和完备的拍卖手续证明,这幅赝品还会堂而皇之地帮着程越柳达成交易。 到时,官商勾结,某官贪赃枉法,程氏集团中饱私囊,遭殃的是老百姓。 贿款自然是从使用劣质建材、偷工减料中“节省”下来的。 工程质量得不到保障,给腐败买单并承受灾难和痛苦的,是无权无势的弱势群体。 天理何在? 于公于私,夜安锦必须阻止程越柳和谢辰飞心想事成。 可这是人家竞拍成交的东西,夜安锦又不能当众阻拦程越柳带走,一时有些被动。 “等等。” 付余生抬手压住画轴,“程总,我们这些人不容易有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你别急着收画,我们还想让这位安大师好好教教我们怎样识别赝品。再说,弄不清楚真伪,回头你心里也不踏实,你说是吧?” 这话说得,含沙射影,简直气死人。 偏偏刚才被程越柳压了一头的几个竞拍人找着反击的机会,不约而同附和。 “就是,咱们相信拍卖会才参与竞价,如果这画真是假的,以后我们参加这种拍卖会都得留点儿心了。” “是啊,我最喜欢收藏古字画,还真不知道这里面的水这么深,估计之前花了不少冤枉钱。安小姐,麻烦你再给我们讲讲。” “对啊,不能用火烧,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辨别真伪?” 一众开发商你一言我一语,那叫一个谦虚好学。 程越柳气炸了。 一群落井下石的东西。 他们也是冲着项目来的,早知道他们拍的不是画,是项目,还在这儿装什么大眼鱼? 他们就那么盼着看她程越柳倒霉? 可是,如果她强行把画拿走,就是欲盖弥彰。 还有这些人里,也有些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不给他们面子以后不好相处。 最主要的是,这个付余生不好惹,她不敢明着违逆他! 程越柳左右为难,看向谢辰飞,希望他能在关键时候给她搭个台阶脱身。 结果这家伙色迷心窍,看着小妖精目不转睛,竟然弱智地装大方,“行,就让大家继续学习学习。” 程越柳气血逆转,差点儿犯了心脏病。 夜安锦心下好笑,冲谢辰飞微微点头。 谢辰飞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讨好,“请安大师赐教。” 程越柳气得脸色涨紫,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她真想一巴掌把谢辰飞煽成猪头,让他清醒清醒。 付余生按着画,谢辰飞也松了口,其他人拭目以待,她想脱身都难了。 程越柳想爆粗口…… “真正的古代绢本字画笔触力透纸背,线条清晰流畅,墨色自然典雅,印章刻字古拙大气,印泥颜色沉实素雅。” 夜安锦指着画,“你们看这幅画作,线条虚浮无力,墨色鲜艳浮夸,印章刻板工整,印泥颜色新鲜跳脱,虽然做旧,还是太假。” 拍卖师无言以对。 在真正的行家面前,他这种负责举槌抬价的半吊子还真不敢顶嘴。 再说这张画确实是假的,他心里一清二楚。 “安小姐这么一说,再看,确实假,长见识啊……” “啧啧,刚才还遗憾没抢到,现在真是太庆幸了。” “程总,你这么多钱出的不值啊,这是赝品啊,你拍来当传家宝,嘻嘻……” “谁提供的藏品,这是愚弄大众啊,应该马上报警,让警方顺藤摸瓜,把他绳之以法!” “哈……那就好玩儿啦!以后就没人敢徇私枉法,用项目套钱啦……” 说什么的都有。 程越柳咬牙忍恨。 事到如今,她只能以退为进,尝试挽回败局。 “既然这样,那回头我们和拍卖公司协商退货退款。” 程越柳用起了缓兵计,“我相信拍卖公司不是故意的,毕竟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哪家拍卖公司也不能保证每件拍品百分之百是真品。” 拍卖师也会顺坡下驴,和程越柳一唱一和,“是,这么看来,这件拍品确实有问题。没办法呀,现在的科技太发达了,造假技术太高了,简直防不胜防。这样,程总,谢总,你们别上火,回头我找公司领导汇报一下这件事,保证给二位解决好这件事。” 夜安锦冷笑。 她倒是小看了程越柳。 这么一来,程越柳巧妙地把责任推了出去,掩藏住不可告人的目的,保护了自己和那位贪官,还帮拍卖公司挽回了声誉,真可谓一举多得。 可惜,掩耳盗铃没用。 “没错,哪个专家都有偶尔看走眼的时候,可之前不是说咱们拍卖公司聘请的是权威专家团队吗?而且每件拍品还是经过反复鉴定的。” 夜安锦指了指程越柳放在一旁的另两件拍品,“一个人看走眼就算了,一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走眼,那就很奇怪了。那两件拍品也是赝品,又怎么说?”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女人是真不怕死啊。 这么闹下去,那位贪官仕途堪忧,程氏集团也危机四伏…… 想想都大快人心! 其实,暗箱操作、不公竞争,谁都深恶痛绝。 可人家大权在握,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更有人为了生计,不得不随波逐流。 现在有人挑明,惯被盘剥的开发商们同仇敌忾。 “我的天,如果那两件也是假的,那这些拍品肯定来路不正了。” “对,还有这家拍卖公司的诚信问题,出现一件赝品是偶然事件,一堆赝品就是欺诈事故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三件是假的,其他的拍品说不定也是假的,安大师,我拍的这件,您回头也帮我看看,如果也是赝品,他们俩就是托儿,这件事绝不能这么算了……” 面对众人的愤慨和质疑,程越柳冷汗如雨。 第7章 英雄救美 无奈,程越柳开始耍赖。 “安小姐,就算是赝品我也喜欢。钱是我自己的,我爱买什么就买什么,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没等夜安锦说话,就有人反驳。 “程总这是哪里话?你喜欢赝品,我们不喜欢啊!花钱买气受,想起来就窝囊,不能稀里糊涂的!我们来拍卖会是冲着真品来的,要不然我们直接去地摊上捡漏得了。” “就是。我们都是小门小户,挣的都是血汗钱,哪像程氏集团家大业大,动动心眼就能富得流油。” “安大师,您赶紧给我们说说,这个鱼耳炉哪儿假了?” 有人麻利地把那只鱼耳炉递了过来。 程越柳呼吸不畅,心慌气短。 这么下去,她真要给那位领导和程氏集团招灾惹祸了。 如果东窗事发,那位领导会被调查,程氏集团会被牵连,程家多年苦心经营将毁于一旦…… 程越柳强作镇定,审时度势之后,想要息事宁人,“安小姐,说起来,咱们还真挺有缘呢。您和我一位故友重名,她叫夜安锦,我们之前的交情特别好。” 谢辰飞的心猛的一沉。 程越柳这个蠢女人,好好的提夜安锦干什么? 又借题发挥敲打他,警告他别花心? “辰飞,夜安锦是你亲妹妹,也是我的闺蜜,是不是这样?” 程越柳轻轻推了推发愣的谢辰飞。 做贼心虚的谢辰飞连连点头,“对,是这样。咱们特别有缘。” 夜安锦看着这对人面兽心的狗男女,心头恨意翻涌,却装作饶有兴趣,“这么巧。那位夜小姐人呢?” 谢辰飞厚颜无耻,“父母死后,她一直心情不好,我们送她去国外留学了。” 当初对她赶尽杀绝,竟然还大言不惭地粉饰太平,简直十恶不赦! 夜安锦不露声色,“见不到她真遗憾。” “哎呀,不遗憾,说不定以后你们会见面的。” 程越柳皮笑肉不笑地诅咒。 夜安锦佯装听不懂,“期待。” “安大师,今天这事儿其实真的没什么。我和我未婚夫闲着来凑个热闹,真假无所谓,开心就好,太较真儿就没意思了。” 程越柳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您看这里太吵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谢辰飞也热情似火,“对,安小姐,换个地方,我们好好向您请教,避免以后上当受骗。” “不好意思,我们不熟。” 夜安锦直接拒绝。 程越柳和谢辰飞尴尬得大眼瞪小眼。 惩奸除恶的机会千载难逢,好事者大有人在。 有人忍不住催促:“就是,安大师,您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给我们说说这两件赝品到底有什么问题。” 另一个更狠,“如果也是假的,我们马上报警!”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 夜安锦拿过那只哥窑鱼耳炉,指点着说,“传世哥窑瓷器的有灰青、粉青、米黄等釉色,一般胎色较深,胎质坚致,釉层凝厚如堆脂,釉面润泽如酥,而且基本都开有不同角度、不同大小的冰裂状纹片。鉴定哥窑传世瓷器真伪的关键在它的金丝铁线。” “什么金丝铁线?就是这些冰裂纹?” 付余生恰到好处地发问。 “嗯。真品釉面光亮,有层酥光,底足的铁锈红经过氧化,铁线颜色发黑闪蓝,有对外自然扩散的纹理,而且金丝和铁线两纹路各行其是,互不相干。另外底部露胎处有自然空气氧化的包浆,气息浑厚,触手润泽。” 夜安锦尽量言简意赅,“现代仿哥窑瓷釉面有一层贼光,生涩突兀,没有润泽浑厚之感,这些金丝铁线也不是自然晕散,看上去十分生硬。”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这一条条线跟画上去的一样,看着就别扭。” “这么个破东西值六百万,程总,你家钱是天上下雪下的?” “哈,这家拍卖公司怎么不直接去抢银行?几十块钱的东西要几百万?” “你懂什么?人家你情我愿……” “报警,立刻报警,这耍猴儿呢?” 会场炸了锅。 眼看形势收拾不住,程越柳原形毕露,河东狮吼,“拍卖会场信号屏蔽,谁也别想给我闹事儿!” 拍卖师一招手,公司负责警戒的保安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重重围住会场! 常青警觉起身,不动声色地靠近夜安锦。 程越柳又恢复了飞扬跋扈的神气,“大家别怕,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程氏集团向来秉持合作共赢的经营理念,与各位朋友礼尚往来,今天也绝不会为难大家。当然,你们也别听姓安的忽悠,跟着她为难我,否则,后果自负!” 信号被屏蔽,电话打不出去,多少让人心生恐慌。 何况好汉不吃眼前亏,该闭嘴时就闭嘴。 众人被威慑住了,都安静地坐回原位。 程越柳转头逼近夜安锦,“知道怕了吧?哼,你我无冤无仇,你偏找不痛快。你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帮你把它卸了,省得以后讨人厌!” 拍卖师和程越柳一拍即合,冲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抬了抬下巴。 两个保安立刻冲过来,恶狼似的扑向夜安锦。 常青手疾眼快,势如闪电左踢右踹…… 两个保安眼前一花,各自闷哼一声就地放倒,哼哧半天爬不起来。 “你、你到底是谁?” 程越柳气急生疯,张牙舞爪,猛地甩来一巴掌。 夜安锦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刚要还以颜色,指下感知程越柳异样的脉象。 夜安锦微微蹙眉。 程越柳趁机挣脱,猛然当胸狠狠推了夜安锦一把! 夜安锦身子失衡,势不可当地往后倒! 仓促之间,倾斜的视线里,程越柳阴毒地冷笑着…… 众目睽睽之下。 夜安锦坐在了付余生的大腿上。 周围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众所周知,付余生有洁癖。 曾经有个影星自恃貌美主动投怀送抱,事后被封杀了,至今没能再在屏幕上露脸。 可是…… 下一刻。 “冤大头恼羞成怒,发飙了。” 付余生旁若无人,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片湿巾,给夜安锦仔细擦着手,“别脏了你的手。” 夜安锦…… 程越柳…… 回过神儿来,夜安锦刚欲起身,腰被他揽住,“坐着吧,鞋跟太高,站着怪累的。” 夜安锦…… 在场的其他人无不大跌眼镜。 付余生什么时候变得平易近人、助人为乐了? 还有,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八卦之心顿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谢辰飞的心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嫉恨翻江倒海。 事与愿违,程越柳本就恼恨,又见谢辰飞看夜安锦的眼神跟饿狼盯着肥肉一样,顿时七窍生烟。 “付总,你是要替这个骚狐……” 程越柳刚要口吐芬芳,突然膝盖弯被常青踹了一脚。 但觉膝盖一痛,整条腿都麻了,程越柳身体不受控制,扑通一声,来了个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 事发突然,除了夜安锦三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常青气定神闲,“谁给你的胆子老欺负人?” 谢辰飞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倒是拍卖师想为程越柳出头,直着脖子叫嚣,“你他妈……” “啪!啪!” 常青可没耐心等他骂完,两记耳光震耳欲聋。 拍卖师被打得天旋地转,半天找不着北。 被痛打的拍卖师脑袋嗡嗡半天,总算认清了一个事实。 夜安锦不好惹。 就她保镖这个胆量和身手,他手下的这几个保安根本不是对手。 何况在这会场里打起来,损坏东西不划算。 拍卖师见风使舵,“各位,各位都是生意人,和气生财嘛!今天的拍卖会到此为止,有照顾不周之处,各位买家多多包涵。至于真品赝品,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们拍卖公司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夹在中间多有为难,请大家多多体谅,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第8章 恶有恶报 拍卖师这样油滑,她再穷追猛打就过了。 不过,夜安锦也没想恋战,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程越柳和谢辰飞破财招灾,那个几亿的旧房改造项目铁定黄(落空)了。 回头,这件事很快会传到那位贪官耳朵里,他肯定对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深恶痛绝。 有风起浪。 而后,自然有人推波助澜。 好事者会向纪检部门反映这件事。 贪官将惶惶不可终日,程越柳将焦头烂额,程氏集团将危机四伏…… 蝴蝶效应可以不留痕迹地借刀杀人。 但,欲速则不达。 如果继续闹下去,就算报警了,拍卖公司拿出和程越柳事先签好的合同,说必须尊重客户的喜好和意愿;程越柳咬定就是喜欢当冤大头也乐意。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警方暂时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贪官和程氏集团则会及时销毁罪证…… 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既然如此,见好就收。 夜安锦叹了口气,“唉,好人难做啊!程总,谢总,我可是一片好心,怕你们买到赝品生气上火,还想替你们挽回损失呢,哪知道你们就喜欢赝品,还要打人,啧啧,不可理喻……” 程越柳和谢辰飞目瞪口呆。 她让她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好人做好事? 偏偏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程总,女人当众发疯很丑的,你就不怕丢谢总的脸?” 夜安锦笑吟吟地挑拨离间。 程越柳又气又窘,一句话说不出来。 “谢总刚才没有不分是非的护短,真是冷静理智又宽容大度。” 夜安锦又表扬谢辰飞。 程越柳最上火的就是这了。 看她挨打,谢辰飞竟然无动于衷。 程越柳咬牙切齿,爬起来刚要破口大骂…… “好啦,我还有点儿事,拍卖会正好也结束了,各位再见!” 夜安锦轻松地从付余生怀里跳下来,冲众人招招手,领着常青扬长而去。 腿上还留着温软的触感,鼻息间还有她清新的体香,付余生顿感失落。 这个没良心的,都不单独跟他道个别。 谢辰飞恋恋不舍地看着夜安锦动人的背影,差点儿没忍住追出去。 程越柳气得浑身发软,一把拉住谢辰飞又打又骂,“我的钱啊,我的工程啊,都是你!被这该死的狐狸精迷晕了头……” 谢辰飞颜面扫地,窘迫难当。 当众撒泼的程越柳苦大仇深,“谢辰飞!你胳膊肘儿怎么能往外拐?” “我没有!你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不行?” 谢辰飞极力忍耐。 “说什么说?都是你!你为什么不阻止她胡说八道?” 程越柳不依不饶,甩开谢辰飞声色俱厉,“还有,她为什么想帮你?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辰飞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之前那个隐秘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替我出气?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你这个窝囊废!” 程越柳丑态百出,不管不顾,口不择言地发泄怨气…… 其余人幸灾乐祸,心照不宣,找借口开溜。 “哎呀,刚才忘了跟安小姐要联系方式了,以后再鉴定古玩好找她!” “真是,赶紧的,说不定还没走远,追去要来……” 转眼,人都走了。 付余生看着披头散发无比狼狈的程越柳和脸色铁青的谢辰飞,暗暗赞叹夜安锦棋高一着。 人与人之间最难建立的是信任,最致命的是互相怀疑。 夜安锦不过略微施展,就让谢辰飞五迷三道,令程越柳疑心重重。 以后,这两个人貌合神离,类似的吵闹会不断重复,他们之间的合力将不攻自破。 但付余生也有些生气。 小样儿,竟敢当着他的面跟谢辰飞眉来眼去…… 看到付余生不但没走,还津津有味地看热闹,脸上满是嘲讽的神情,谢辰飞对程越柳的反感和厌恶无以复加。 偏偏程越柳任性惯了,见人都走了,越发得理不饶人。 “谢辰飞!你别给我装哑巴!她为什么想帮你?你给我说明白!” “你明明知道让她胡说八道会把我往死里整,为什么不阻止她,还帮她?” “你是不是早就有二心了……” 程越柳歇斯底里,怒不可遏。 谢辰飞没有耐心再听程越柳无理取闹,横眉怒目冷冷甩出一句,“对!我早就受够你了!” “你、你说什么?”程越柳张口结舌,回过神儿来气急败坏,“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哼!这不是你教的吗?当初是你告诉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忘恩负义算什么?恩将仇报算什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能笑到最后!” “何况,你对我有恩吗?当初要不是我帮你,你们程家能那么顺利地打败夜家?夜家公司的股权能全都落进你们程家的手里?你本来答应我事成之后,就把夜家公司的营业权交到我手里,可直到现在,还让我跑腿打杂。” “还有,你说你大学毕业就嫁给我,但一拖再拖,还背着我乱搞,你当我不知道?你成天对我呼来喝去,要钱不给,要权不给,我谢辰飞就算是面捏的,也有脾气!” 谢辰飞说着,一眼瞥见放在桌上的那只鱼耳炉和破瓷碗,抄过来甩起膀子狠狠砸在地上! “呯”的一声。 瓷片飞溅,满地狼藉。 一千四百万打响听了。 “谢辰飞!你、你敢这么对我?我跟你拼了!” 程越柳怒极生疯,扑上来又抓又挠。 谢辰飞猝不及防,被她抓成了花脸猫。 “死女人,我忍你很久了……对,我告诉你,我就是故意的,你陪着那个地中海睡,想中标做项目捞大钱,拉我当遮羞布,我就不让你得逞……” 谢辰飞捂着脸,一脚踹出去。 程越柳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踉跄后退、仰面跌倒,屁股狠狠着地,腰腹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不过片刻,一股温热的鲜血从下体喷涌而出,顺着程越柳的大腿往下淌…… 旁边的拍卖师和保安们一看见血了,都惊呼了一声。 谢辰飞本以为程越柳倒在地上蜷缩成团,又是在装模作样,看到地上的鲜血,顿时火冒三丈。 “这……孩子是你的,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程越柳惊慌之下,忍痛辩白。 “你放屁!怪不得你两三个月不让我碰,他妈的你竟然连他的野种都怀上了,我说呢……怪不得他愿意把那么大个工程给你……” 谢辰飞气得团团转,突然收住脚,死死盯着程越柳,凶恶的眼神让程越柳头皮发麻。 “我让你乱搞,让你乱搞,踢死你他妈的贱货和野种!” 谢辰飞突然疯了一样冲上去,对着程越柳的肚子又踢又踹。 程越柳鬼哭狼嚎,空旷的会场回荡着她凄惨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道貌岸然的谢辰飞这样穷凶极恶,付余生并不意外。 狗咬狗一嘴毛。 他才不做滥好人,不会多管闲事。 这两个狗男女当初把夜安锦害得那么惨,这叫现世报。 他动动手指,把刚刚偷录的一段视频保存下来。 回头,他要发一份给他当纪委书记的老舅,再附上说明书,省得老舅不知程越柳的孩子爹是谁。 而后,付余生悠闲地站起来,冲着拍卖师他们长叹一声,“清官难断家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完,付余生超凡脱俗地走了。 程越柳已被谢辰飞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血,痛得惨叫不止。 拍卖师纠结了半天,怕闹出人命,刚要上前劝阻,谢辰飞又狠狠踢了程越柳一脚,吐了口唾沫,“程越柳,我们恩怨两清,老子不伺候了!你要是敢让程氏集团找我的麻烦,哼,我杀你全家!” 谢辰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越柳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怎么也想不明白,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欢天喜地来拍卖,怎么变成这样了…… 都怪那个安锦! “狐狸精,你给我等着!” 程越柳发狠。 拍卖师打了个寒战,“都是狠人呐……” “你是个死人吗?还不赶紧送我去医院!” 程越柳努力撑起身子,冲着拍卖师叫。 拍卖师看着血泊里的程越柳欲哭无泪,为什么要他收拾烂摊子…… 第9章 离别在即 雨过天晴,被清洗过的城市明丽如画。 常青开着车穿街走巷。 夜安锦沉静地看着车窗外的街道、商厦、车辆、人群、行道树。 还有路边花圃中五颜六色或开或败的花…… 沿途的风景找不到曾经。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没回来的时候,日思夜想。 回来了,举目无亲,尽是伤情。 仇恨的阴霾太浓重,旷日持久无法消散; 报恩的希冀太强烈,与日俱增堆积如山。 她用仇恨作茧自缚,用感恩破茧成蝶。 两种情感沉甸甸压在心头,让她比同龄人安静沉稳得多。 “夜,忘了吧,以后,你叫安锦。安逸幸福,前程似锦。” 很久前,她重伤未愈,神智昏沉时,恩人的声音缥缈又切近,震颤了她脆弱而绝望的心。 此后,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安锦。 学籍档案、毕业证书,所以关于她的信息,姓名一栏写的都是“安锦”。 可是,夜是她的姓氏,融入骨血;那夜的凶险,刻骨铭心。 抹不去,忘不掉。 不记仇,便不懂感恩。 她要让程越柳和谢辰飞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然后用余生报答她的救命恩人,为他养老送终。 “常叔,带我去见见他吧,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夜安锦转过头看向常青。 常青闷闷地不说话,情绪很低落。 这很反常。 常青沉默寡言,但坚毅阳刚,很少有情绪波动。 “常叔?”夜安锦有些不安,“你怎么了?” 常青憋了半天,“他刚才发来信息,说你长大了,是大姑娘了。我再老也是个男的,男女授受不亲,让我滚回老家自己玩去。” 夜安锦愕然,而后哭笑不得。 常青等红灯,眼睛也红,声音有点哽,“我把你当闺女照看……” 离别在即。 夜安锦顿时鼻酸眼热。 虽然,人生就是一场场别离,早晚而已…… “不过想想也是,闺女大了,总得找婆家,我再跟着你碍事儿……再说,你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也有足够的能力自力更生了……” 常青像在说服自己,又像在劝慰她。 夜安锦紧皱着眉头,泪水还是盈满双眼。 “安锦啊,你别哭。你以后的日子好着呢。我刚才就想,我回头就去把那对狗男女杀了,替你报仇雪恨,让你无忧无虑的。” 常青说,“然后你可以开珠宝古玩店自己当老板,也可以去法医学院应聘,看看有顺眼顺心的青年,开开心心恋爱结婚生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夜安锦擦了擦眼泪,“常叔,杀人犯法,搭上你不值得。他们两个的狗命也不如你一根手指金贵。我知法懂法,知道怎么跟他们算账。” 绿灯亮了,常青把车开过十字路口,“一会儿我把你送到家就得走了,老板还等我复命。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夜安锦:“好。常叔,这几年你跟着我受累了,也该好好歇歇,回家看看家人,和他们好好在一起……” 离情别绪弥漫在车内,两人都沉默下来。 车子在闹市区行驶缓慢,沿路一派盛世繁华。 五年间,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热闹是别人的。 想到此后孑然一身,恩人不见她,常叔也要去过自己的生活,夜安锦酸楚难受,刚忍下的泪水又涌了上来。 不想让常青太难过,夜安锦强打精神安慰他,“常叔,不管你在哪儿,你永远都是我叔,是我亲人。 如果恩人不需要我给他养老,我就努力赚钱,创设个基金会,专门救助那些不幸的孤儿,把恩人的仁爱传递下去,行善积德,替恩人和你祈福。” 如果付余生知道夜安锦说要给他养老,不知是什么反应…… 常青想想都好笑,表情就有些怪异。 “常叔,我还没见过恩人,你离开之前也不带我去见见他?” 夜安锦又求。 “他不是不想见你,他是不想让你又记仇又报恩。他说记仇已经够辛苦的了,报恩更辛苦,就免了吧。你应该轻松快乐地活着。他说众生平等,他救你跟救只流浪猫一样,说不定还是他上辈子欠你的,还了,也就两清了。” 常青转述完,想起付余生看夜安锦的眼神,就觉得满满都是成就感。 五年前那个雨夜,付余生把昏迷不醒的夜安锦抱进车里,皱着眉头一脸嫌弃,“胖得跟只小肥猪一样,准是个吃货。长大了还这么胖的话,一准儿嫁不出去。回头你把她给我拎远点儿,治好了放生,别让她来烦我。” 现在倒好,见一面就急吼吼地想独占,连他都防着。 什么人啊? 不过这充分证明,他把安锦照顾得非常好,她又好看又能干,连付余生都招架不住。 嘿嘿,那个臭小子终于开窍了。 常青一不小心笑歪了嘴。 前一刻还愁眉苦脸、眼泪汪汪。 怎么这么一会儿,他就阴雨转晴、阳光灿烂了? 夜安锦疑惑,“常叔,你笑什么?” “安锦,你可能很快就会恋爱啦。” 常青把车子拐进了一个名为“盛世豪庭”的别墅区。 “嗯?和谁?” 频道转得太陡,夜安锦一脸蒙。 “以后你就知道了。” 常青把车停在8号别墅前,从收纳箱里翻出一串钥匙和一部新手机。 “到了,钥匙拿好。” 常青先把那串钥匙递过来,“这栋别墅你只能住三个月,这期间你得找好工作、租好房,车没有,家具什么的也没有,都得你自己挣钱买。” 夜安锦点点头。 恩人对她仁至义尽,这样也已经够周到的了。 “国外的手机换掉。你以后用这部。我的微信已经加了,你有事随时找我。” 常青腹诽,其实那是付余生的微信。 “好。谢谢常叔。” 夜安锦满怀感激。 “微信钱包里有三千零钱,不够花自己想办法。” 常青再次腹诽,付余生也太小气了,给了半天只给三千,不够吃顿好的。 “足够了。常叔,谢谢你,回头你代我谢谢恩人。” “好。” 常青恢复了惯有的利落,下车给夜安锦打开后车门,然后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把她的行李拿出来。 夜安锦刚下车,常青放下行李,一溜烟儿把车开走了,半点儿留恋没有。 看着绝尘而去的宾利,夜安锦有点儿蒙圈。 就这么走了? 她怎么觉得常青急不可耐、欢天喜地的呢? 第10章 梦里梦外 转头看着气派的别墅,钥匙硌痛了夜安锦的手心。 有仇报不了难受,有恩不让报也难受。 救人不求回报,恩人到底是谁? 可是,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她一定会找到他。 夜安锦下定决心,走上台阶,打开门,拉着行李走进去。 别墅内,中式风格,装修豪华,敞亮舒适,红木家具,古香古色。 三个月的缓冲期。 这是恩人给她的最后的温情…… 任何时候不要多愁善感! 拒绝内耗,天天向上! 夜安锦立刻制止自己胡思乱想,她四下打量了一下就去找卧室。 长途奔波,刚回国又马不停蹄去拍卖会斗了一场,这会儿,累得浑身快要散架儿了。 找到卧室,顾不得整理行李箱,四仰八叉地躺倒。 真舒服啊…… 休整! 闭上眼睛,浓重的困意袭来,夜安锦沉沉睡去…… *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付余生看照片,越看越稀奇。 曾经的夜安锦又胖又笨,现在又苗条又聪明,简直脱胎换骨,连他都惊艳。 “常哥,都说女人是妖精,原来是真的。” 付余生感慨,“要不然变化怎么能这么大?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常青坐在他对面,瞅了他一眼,“好看有什么用?孤零零的。钱不够花,房子只给住三个月,你咋不给她三毛让她住三天呢?车也不给留下,她连个代步工具都没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常青忍不住问。 “别人给的不如自己赚的来的踏实,她练了一身本事不就是为了无所畏惧?” 付余生脑回路清奇,“她什么也不少,就少个男朋友,我看我行。” 常青哑然失笑,想到什么,神色郑重起来,“你确定不是把她当成了寒淼?” 付余生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沉。 “我知道你不是见色起意的人,但是如果不打算娶她,别伤害她,她心里够苦的了。” 常青推心置腹,“寒淼已经走了四年了,你也该走岀来了。但如果选安锦,你必须善始善终。” 付余生抚摸着夜安锦的照片,“你说得对。谢谢你常哥,这五年让你受累了。” “咱们是生死兄弟,少来这套。说吧,什么打算?” “没打算,放生,被人大包大揽的人生是悲剧,给她绝对的自由和选择的权利,包括我。” 付余生放下照片,“我不能以施恩之心索求回报。尤其是……爱情。” * 休整好才能有效战斗。 这几天,夜安锦哪儿也没去。 她在别墅里吃了睡,睡了吃,刷刷手机翻翻书,过着猪一般的生活。 很久以来头一次极度的放松,极度的惬意。 此时,窗外夜黑如墨,细雨蒙蒙。 玻璃窗上积水成流,千沟万壑,涌荡着悲伤和忧郁。 夜安锦讨厌雨天,那些晦暗的记忆被开启,整个世界都在哭泣。 看看日历,转眼一个星期了。 起身去厨房煮方便面。 吃完看了一会儿书,睡意又上来了…… 她站在雨中,隔着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屋子里,圆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谢辰飞和程越柳一边吃,一边嘲笑她自不量力。 “五年了,她什么证据都没有,能把我们怎么样?” 程越柳洋洋得意。 “就是。夜家的房产由我合法继承,早已经改名换姓,她有什么本事要回去?” 谢辰飞不屑地说。 “想破坏咱们竞标?就凭她?好笑!不过得好好教训她一下,让她长长记性!” 程越柳轻蔑地看过来。 夜安锦很生气,刚要推门进去理论,眼前影像一晃,她竟然坐在一间审讯室里。 明晃的灯光下,一个身穿制服的公安面壁而立。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转过身来,竟然是在拍卖会上的那个小奶狗。 他叫……付什么来着? 夜安锦想了半天想不起来。 小奶狗板着张脸,严肃得吓人,“姓名、性别、年龄、职业、家庭状况,说!” “……能问问,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吗?” 夜安锦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污蔑谢辰飞和程越柳,侵犯了他们的合法权益,而且你在公共场所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现在我们依法对你进行刑事拘留!” 小奶狗变成了大狼狗,凶巴巴地拿着手铐凑上来,抓起她的手腕…… 夜安锦气坏了,反手一个背肩摔…… “咚!” 夜安锦从床上滚了下来,摔醒了。 外面天光大亮。 一看时间,十一点。 原来是场梦。 夜安锦坐在地毯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想到梦里的情节,虽然很荒诞,但也不是不可能。 官官相护,说不定拍卖会上的事并不会影响程越柳和谢辰飞,他们依然会赚得盆满钵满,然后倒打一耙,利用手中的权势为难她…… 只是,为什么梦里的坏蛋是小奶狗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夜安锦点开“常青”的微信:常叔,小奶狗,就是拍卖会坐在我右手边那个姓付的,他是什么人? 秒回:听说是京都来的混混。 夜安锦:不会吧?心眼挺好,帮过我。 付余生在对面乐抽了,小奶狗?哈哈,心眼挺好…… 想了想,他回:他还抱过你。 夜安锦盯着这行字,怎么觉得常叔变坏了。 “常青”:小伙长得挺精神,你没觉得? 夜安锦:没注意。常叔你忙,我上街转转找吃的,饿了。 “常青”:小区右拐三百米路北有个海泰饭庄。 夜安锦:好,我这就去。 * 放下手机,付余生急三火四抛下正吃饭的常青,“有事先走,你自己吃!” 常青:“刚开始呢,你吃点儿再忙……” 付余生已经人影不见…… * 夜安锦漱洗完换了身衣服。 走出门,天广地阔。 一路找去,果然有个海泰饭庄,店内装修雅致,绿植葱茏。 她穿过走廊,刚要去点菜区,迎面和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付……” “安大师!也……来打食儿?” 付余生很“意外”。 “嗯,我来吃午饭……” 夜安锦想起梦中所见,感觉有点诡异。 “巧了。拼个桌不介意吧?你看那边就剩一个桌了。” “那不还有两个闲的?” “都预定出去了,我问过了。”付余生挺傲娇,“如果你不喜欢拼就先请,我等等。” 夜安锦确实不想和生人共餐,不过付余生好歹帮过她,她太不近人情不好。 于是,面对面,坐对桌。 等菜的时候,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有点小紧张。 “那个……”(异口同声) “我……”(不约而同) 尴尬。 “你先说。” 付余生笑,如同花开锦州城。 “你是公安?” 夜安锦脑海里还有梦中他穿警服的样子。 “不是呀,谁告诉你我是公安?” “不是就好。” 夜安锦松了口气。 并非所有的梦想成真都是好事。 “怎么呢?安大师遇上什么事了?” 付余生疑惑。 “没事……我随便问问。” 这时,“叮!叮!” 夜安锦手机上来了两个新闻弹窗。 夜安锦歉意地笑笑,指了指手机。 付余生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 夜安锦如获大赦,埋头点开了弹窗。 第一个黑色大标题:肖义鸿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第二个黑色大标题:程氏集团涉嫌非法竞标,中标无效并接受调查。 夜安锦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市长肖义鸿涉嫌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且受贿数额巨大、滥用职权情节严重,违背新发展理念,违反国家规定……” 夜安锦逐字读完长长的一段,终于确定这个新闻是真事。 这是巧合还是她心诚则灵? 怎么二号首长这么快落马了? 再看第二条新闻,也是有理有据、客观真实。 只是,配合调查并承认非法竞标的不是程越柳和谢辰飞,而是程越柳的爸爸程继宗。 护女心切,程继宗甘愿认罪伏法。 夜安锦盯着这两条新闻一字一句反复看了两遍,高兴之余倍感惊奇。 她记得很久前爸爸告诉过她,政府有些部门的工作效率死慢的,有些人总喜欢吃拿卡要、推三阻四…… 这怎么效率变得这么高了? 机构改革见成效了,还是那天的拍卖会场中藏着灭绝师太? 哈,虽然程继宗主动背锅,程越柳和谢辰飞暂时幸免于难,但怎么说也是好消息。 “什么事那么高兴?” 见她眉眼弯弯,付余生明知故问,深邃的眼眸如繁星般璀璨…… 第11章 共进午餐 夜安锦没有与陌生人推心置腹、交浅言深的习惯。 不过那天在拍卖会上,幸亏付余生帮忙,她才能成功拆穿程越柳的障眼法…… 她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看向付余生,答非所问,“你那天为什么帮我?” 付余生垂眸把桌上的菜盘调整了一下位置,语气淡淡,“我也是竞标方之一。准确地说,我借力打力,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帮了我。” 夜安锦顿感轻松。 她最不愿意无缘无故受人恩惠。 “哈,既然这样,祝贺我们合作共赢。” 夜安锦这才把手机举给他看,“不知他们是被人举报了,还是他们作恶多端,早就引起了纪委部门的注意。” 付余生看了一眼,突然懊恼起来,“哎呀,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说,我那天是有心帮你,你得好好谢谢我。唉,说不定你头脑一热就以身相许了,毕竟我长得这么帅。” 夜安锦忍俊不禁,“哪有那么夸张,不过请你吃顿饭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话音刚落,夜安锦就发现大事不妙。 服务生磨磨蹭蹭这半天才上菜,上的竟然全是物美价高的特色菜系。 每个菜盘旁边都郑重地放了用彩纸剪花精心制作的菜标,上面写着菜名和菜价。 佛跳墙、清汤燕窝、黄焖鱼翅、蒜蓉海龙虾、八仙过海闹罗汉,另有鱼酱肉丝、水晶南瓜。 佛跳墙一碗六百八,清汤燕窝七百,黄焖鱼翅一千二…… 夜安锦微信钱包里的三千“将士”集体阵亡,还是杯水车薪…… 服务生站在一旁,彬彬有礼地详细介绍菜品。 “佛跳墙又名福寿全,意为’吉祥如意、福寿双全’,名列国家级非遗名录。是将海参、鲍鱼、鱼翅、干贝、鳖裙、鹿筋等几十种名贵原材料,配以冬菇、冬笋等佐料,一起放入绍兴酒坛……” 夜安锦听得心惊肉跳。 这几年训练艰苦,仇恨和感恩如冰火两重天,压在心里淡化了口腹之欲,她常常废寝忘食,更别说挑食。 想不到和小奶狗的第一顿饭竟然这么讲究…… “这道菜吃起来咸中带甜,荤而不腻,唇齿留香,妙不可言。后来有文雅的食客盛赞这道菜,写下了’坛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的诗句,这道菜就更名为更形象有趣的’佛跳墙’。” 服务生津津乐道。 吃货不可怕,就怕吃货有文化。 夜安锦默默地看了看微信钱包,呜,真的没有多出一个零。 “第二道清汤燕窝也是珍宝中的明珠,素有’食界无口不夸耀’的美誉。闻起来清淡鲜美……” 夜安锦没闻着菜香,闻到了挨宰的味道。 服务生还要接着介绍,夜安锦冲他做了个“停”的手势。 “兄弟,听你介绍完我没饿死也馋死了。忙你的去,我们饿了。” 打发走服务生,夜安锦看向笑歪了嘴的付余生。 他随意慵懒的模样,浅笑里带着试探和揶揄,像个设好的陷阱等着狩猎的狐狸,“听听不好?涨知识。” “拉倒吧。吃顿饭担惊受怕饱受心理折磨不说,还要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个文盲加食盲,太不人道了。这一套套的,整得太正经了。什么吃的是文化和品味,九曲回肠都变成那什么……” 夜安锦及时打住。 她这一着急就说实话的毛病得改。 付余生哈哈大笑,“为什么担惊受怕?怕我还是别的?” “鬼才怕你。我……” 夜安锦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本着诚实守信的原则亮了底牌,“我没有那么多钱,这顿咱们AA,改天我有钱了再补请你一顿。” 付余生惊奇复惊喜,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由衷的欣赏。 此情此景能做到不虚荣、不虚伪,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完全可以找个漂亮的借口,或者干脆撒娇卖萌让他买单。 但她没有。 她有足够的底气不伪装,也不屑于弄虚作假。 很好。 付余生满心欢喜。 他不希望自己帮的是一个虚伪的女人,哪怕她再有才貌。 “哈,开什么玩笑?拍卖时你举牌喊九千万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吃顿饭的钱没有?” 付余生逗她。 “白嫖,玩的是心计懂不?再说不还有你么,你说一亿内只管喊,算你的。” 夜安锦理直气壮。 付余生:“不怕我拿你当枪使?那么相信我?” 夜安锦:“信你个鬼?把你卖了也不值一个亿。我信你说的二号首长开故宫博物院。” 付余生哈哈大笑。 不过,他在她心里也忒不值钱了。 夜安锦感慨,“老故翁婿俩生财有道,可惜是歪门邪道。” 付余生:“嗯。强强联手把湾跳。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夜安锦连连点头。 又上来两盘好菜。 夜安锦看着满桌的美味咽口水。 付余生给她倒满一杯百香果汁,“赶紧吃吧,今天这顿我请,下次你请。” “行。下次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我保证好好请你一顿。” 夜安锦愉快地答应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百香果汁酸甜可口,好喝又开胃。 夜安锦本来就饿,当即吃得奋不顾身。 付余生宠溺地看着她,一种新奇的情感如潮汐般在心头涌荡。 那是从寒淼离开后未曾有过的。 夜安锦吃完佛跳墙,咂巴了一下嘴。 不那么饿了。 只是佛跳墙什么味儿? 吃太快,没细品。 夜安锦接受教训,吃相文雅了许多。 这个汤怎么净是汤? “说好的燕窝呢?” 夜安锦端起碗喝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燕窝在哪儿。 “熬炖的时间长,汤是胶质感的。” 付余生真被她萌到了。 夜安锦脸有点儿烧,尽量细嚼慢咽…… 一顿饭下来,她发现付余生真是个不错的饭友。 他长得赏心悦目,俊朗而不失阳刚,鼻梁高挺,剑眉长睫,特别是那双眼睛光影生动、勾魂摄魄。 他肤色偏白,恰到好处的健康色系,气质动静皆宜,举止自然大方,优雅从容,谈吐不俗,怎么看,也不像个混混。 可常青是不会骗她的。 夜安锦很好奇,国泰民安到这种地步了么,连混混都这么有素质,这么有钱? 随便吃个饭,都上大五千。 “付余生,谁挣钱都不容易,有钱也不能浪费。以后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这一顿饭普通人能吃五十顿。” 夜安锦一边吃,一边碎碎念。 付余生差点儿笑喷,他感觉给自己挖了个坑,难道她真以为他是个混混? “安大师,人家都是饱暖思淫欲,你饱暖思育人。” 付余生把几只虾剥好放在一只小碗儿里,放了点儿调好的辣根,端到她面前。 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人给她剥虾。 夜安锦动作一滞,有种异样的酸爽。 她是不是给付余生什么错误的暗示了? 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剥虾,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付余生感觉到她的戒备,语气轻松地说:“别大惊小怪,你的手留着鉴宝,你帮我争取到那么大一个项目,我给你剥个虾算什么。如果你愿意,我……” “不用。”夜安锦把那碗虾递过去,“谢谢。我还是习惯自己来。” 付余生静静地看着她。 夜安锦眨了眨眼,后知后觉,“什么?那个房改项目被你拿到了?” 付余生点点头,又把那碗虾送了过来。 “哎呀,双喜临门,同喜同贺。那你是该谢谢我。” 夜安锦始料不及,真心为他高兴。 风卷残云。 别说,剥好的虾吃着就是爽口。 正吃得高兴,付余生拿出一张银行卡递过来。 “安大师,你真是我的福星。这个项目能让我赚不少,本来也想着有机会再遇到你好好谢谢你,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这张卡里的一千万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您收好。”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夜安锦盯着那张银行卡打了个饱嗝。 脑海里,一个声音说,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正好你也很需要。 另一个声音说,相交甚浅,不要贪小便宜,省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理智战胜冲动。 夜安锦:“拍卖会上的事,我只是想为自己出口气,没想帮你,所以这钱我不能要。就算无意中帮了你,你刚才给我剥虾已经算谢过了。” 付余生:“真不要?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真不要。希望你严把质量关,不要偷工减料。” 夜安锦站起来,“好啦,我吃饱了,该走了。记得我欠你一顿,下次补上。” 说完,夜安锦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走了。 付余生目送她离开,收回的目光落在那张银行卡上,笑意直达心底。 如果她拿了这一千万,那他们此后就没必要见面了。 他不会要一个见钱眼开,轻易接受男人巨额馈赠的女人。 贪婪的女人再漂亮也不可爱。 好在,她无懈可击,没有令他失望。 只是,她都没跟他要联系方式,下次怎么请他? 付余生收好银行卡,拿出手机发微信…… 第12章 自食其果 夜安锦吃饱喝足,打算去看看夜家老宅。 手机来信息。 “常青”:去海泰吃饭了? 还是常叔最暖心。 夜安锦会心一笑:吃过了,遇着付混混了,他请的客。 “常青”半天没回话。 夜安锦:不过,这小混混还挺能干的,看来是混混中的精英。 “常青”:怎么说? 夜安锦:他不认识我就敢配合我打狙击战,乱举牌瞎抬价,空手套白狼。 付余生大笑。 半天不见回复,夜安锦有点儿不安:你别多想,我们只是偶遇,没有闲桌了,就拼了个桌。 “常青”: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应该有自己的朋友。他人不错? 夜安锦:当饭友不错。话不多,饭量小,不抢食。 付余生…… “常青”:(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现在去干什么? 夜安锦:先去夜家老宅看看,再去古玩市场淘宝,得搞活经济呀。 “常青”:去吧,注意安全。 半个小时后,夜安锦来到了龙港月湾。 嫌另外打车麻烦,她加了小费,让的士司机在一旁稍等。 五年前,龙港月湾别墅区是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富豪区。 现在,周围高楼迭起,整个城市向东发展,这边人气败落,有些萧条。 “您要是在这边买房子,不如去东城区。” 司机是个热心肠,收款的时候说。 夜安锦笑笑没应声,来到七号别墅院门前。 院子里,因为无人打理,年久失修,曾经爬满粉色蔷薇的院墙长满了青苔,生机勃勃的花园里草木萧瑟。 夜安锦想起父母健全时阖家欢乐的场景,也想起父母双亡时家毁人亡的惨状,还有那个凶险的雨夜…… 心底泛起细密的疼痛,指甲刺痛了掌心。 夜安锦看了看院门上生锈的铁锁,心想谢辰飞应该早就搬离了,这房子应该空着。 “姑娘,你想买这栋房子吗?你可千万别买。” 身后有人说话。 夜安锦转头,一个退休老干部模样的大叔背着手,面色慈善地看着她。 “为什么?” 夜安锦很好奇。 “你不知道,这栋别墅风水不太好,犯凶啊。” 大叔往后面指了指,“我住十二号别墅,就是七号别墅后面中间那栋。对这栋房子知根知底。” 夜安锦默然。 不是风水不好犯凶,是人心太过险恶。 “这家人一家三口都出事了,只剩下个儿子。他在这儿住了不到半年就搬走了。这房子一直在这空着,三四年没卖出去。”大叔打量着夜安锦,“我看你年轻,怕你不了解情况买了后悔。” 夜安锦并不需要买这栋房子。 这本来就是她的房产,被谢辰飞非法侵占,她要依法把它要回来。 大叔见夜安锦不太爱说话,又念叨了几句走了。 夜安锦站了一会儿,想了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刚要走,她听到从别墅里传来一个女人痛苦的哭叫声! 怎么回事? 大白天闹鬼? 夜安锦正疑惑,正门被猛然推开,程越柳被谢辰飞揪着头发拖出门,狠狠踢翻在院子里。 “你们程家完了!滚!别连累我!” 谢辰飞渣得更上一层楼。 这一幕似曾相识。 只是女主角换了人。 恶人自有恶人磨,老话诚不欺我。 “谢辰飞!你浑蛋!你把我的钱还给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程越柳鼻青脸肿的,浑身是伤触目惊心,坐在院子里哭骂不止。 夜安锦记得,那天拍卖会上,她无意中把过程越柳的手腕,她的脉象是喜脉。 谢辰飞这样对待怀孕的程越柳,呵! “程越柳,你再敢缠着我,信不信我做得更绝?”谢辰飞语气阴狠,“滚!” “辰飞,你别这样,反正孩子也被你打掉了,你也该消气了。我身体没恢复好就来求你,你帮帮我,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帮我跑跑关系找找门路吧,让我爸少坐几年牢……啊!” 程越柳的哀求换来谢辰飞无情的殴打和谩骂。 “程越柳,你背着我跟那个贪官有了野种,还来求我干什么?你去求他啊?哈哈,你去跟他同甘共苦去吧,求我干什么?你爸是活该,哼,看不起我,我让你们看不起我……” 谢辰飞正在气头上,下手根本没轻重。 程越柳怀的孩子不是谢辰飞的? 怪不得谢辰飞火冒三丈,头上的青青草原星火燎原了…… 夜安锦看到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反目成仇,心情好得不得了。 不能光看着,她猫在大门旁,借助院墙的掩护,利索地抓拍、录像。 保存好证据,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程越柳半点儿不值得同情,她是自食恶果。 谢辰飞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道貌岸然,骨子里坏透了。 这两个坏蛋互相为社会除害,简直大快人心。 夜安锦刚录完,谢辰飞拖着程越柳过来开院门。 “赶紧滚,再敢来烦我,我打死你!” 谢辰飞一把把程越柳推了出来。 看到夜安锦站在一旁,谢辰飞和程越柳同时一愣。 谢辰飞脸上的狰狞还没散去,一时窘态百出,迅速换上温和的笑脸,“安、安总,您怎么来了?” “我闲逛,看到这些别墅不错,就想看看有顺眼的买一套,你们这是……大白天锁着门比武?” “您别误会,这个女人太可恨了,她爸爸犯了法被警方拘留,她硬缠着我逼我跑关系走后门,我怎么能干扰司法公正呢?” 谢辰飞生怕自己的美好形象被颠覆,急三火四地解释。 夜安锦心里冷笑,面上“敬佩”,“确实应该坚守自己的原则,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 “那当然。其实我之前从不打女人,可她太过分了……” 谢辰飞睁眼说瞎话。 夜安锦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谢辰飞喜出望外。 “我就知道你们有一腿!狐狸精,我正发愁找不着你,你就送上门儿来了!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儿,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杀了你……” 程越柳怨毒地盯着夜安锦,疯了一样扑上来。 不等夜安锦反应,谢辰飞冲过来一把拉住程越柳,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你他妈真是个丧门星……” 程越柳已经不堪一击,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哭天抹泪。 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晚上,这两个狗男女衣不蔽体无缝衔接的一幕,夜安锦冷笑。 还以为她们是真爱呢。 不过如此。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 她看了程越柳一眼,有心火上浇油,“谢总,您先忙着,等您处理好这些麻烦事,我们再聚。” 谢辰飞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连连点头。 夜安锦决然离开。 上了车,夜安锦琢磨着要不要报警。 刑事案件没有报案期限。 五年前,谢辰飞和程越柳合谋盗窃程氏集团商业机密、买凶杀人、非法侵占夜氏家业。 她们处心积虑把一切计划得天衣无缝,以为把她杀了,他们就能鸠占鹊巢,哪知她根本没有死。 但是,只有人证,没有其他证据,很难给她们定罪。 夜安锦熟知刑法相关条例,一切案件的判处都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 她口说无凭,必须找到其他有力证据,做好全面准备,才能将谢辰飞和程越柳绳之以法。 即使常青和恩人出面作证,也只能证明她当夜被人追杀,但那两个凶手能不能落网,会不会指认谢辰飞也不得而知。 程越柳是唯一的突破口。 程越柳当初是谢辰飞的共犯,也是唯一掌握谢辰飞罪证的人。 她略施小计让他们反目成仇,回头他们互相揭短不打自招,案子轻松就破了。 现在还欠些火候。 那就先让拳头飞一会儿…… 第13章 敲诈勒索 古玩城其实是一条仿古建筑商品街,横跨城中河。 四通八达的街巷两侧,古玩店、精品店栉比鳞次,地摊区更是琳琅满目。 名家字画、玉金银铜、翡翠玛瑙、瓷陶砂漆、票证钱币、原石古木,包罗万象。 夜家本来是收藏世家,曾在这里开了一家最大的古玩店,名叫夜珍堂。 她从小到大,在夜珍堂和这古玩城里腻着时间比在家里都多。 那年夜家横遭不测,夜珍堂后来怎样了,她不得而知。 夜安锦很快找到了夜珍堂。 店名竟然没有换,当年爸爸亲手题写镌刻的花梨木横匾还在。 只是经风历雨,匾面横裂了细小的缝隙,倍显沧桑。 父母当年猝然离世,没有和任何人签过转让和出售夜珍堂的协议,从法律上说,夜珍堂仍然是夜家的房产。 虽然养子女与亲生子女享有平等的继承权,但父母当年救助病重的谢辰飞,后来见他无依无靠收留他并认他当义子,双方并没有法律上有效的收养证明。 据我国民法典的相关规定,没有收养手续的事实收养的养子女不享有法定继承权。 也就是说,收养关系没有依法建立,谢辰飞无权继承夜氏家产,而且父母也没有留下遗嘱说将遗产分配部分给他,他什么也得不到。 谢辰飞当年无法出具她夜安锦的死亡证明,对外谎称她出国留学,从法律上也并不能继承夜氏家业。 所以即使是龙港月湾七号别墅,谢辰飞也是非法侵占。 五年前他声称这幢房产已过户到他名下纯属子虚乌有,那时他以为她少不更事且必死无疑。 现在,她好好地回来了,她要让谢辰飞物归原主、认罪伏法! 夜安锦急步向前,想看看现在是什么人在经营夜珍堂。 没想到,店门口围满了人。 “臭小子,你把老娘的青花瓷瓶打碎了还想跑?门儿都没有,赶紧叫你家长来赔钱!” 一个女人粗声大气的叫骂十分刺耳,“我这可是宣德清花全品,五百万,一分不能少,不给我打断你狗腿!” “哎呀,五百万不多啦!宣德清花全品极为稀少,更别说这种青花五爪云龙纹大罐,一六年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上成交的一只拍了一点五亿呢,比这还小些呢……” “可不是,陈总刀子嘴豆腐心,一准看他还是个孩子,不忍心要高了。五百万太少了,买个瓶底儿都不够……” 有人指指点点,帮着女人说话。 一直没听到肇事者吭声。 夜安锦有些好奇。 挤到前面,夜安锦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眼里含着泪,倔强地抿着嘴唇,傻愣地看着一地瓷片一声不响。 看男孩的穿着,家境应该不错。 被叫做陈总的女人背对着她,她暂时看不到她的模样。 “你个熊孩子!你倒是说话呀!你哑巴了吗?” 陈总恼怒地推了男孩一把。 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拗?你把人家的古董打碎了,应该照价赔偿!” “就是,谁遇到这种事儿也不能算了。孩子,赶紧叫你家长来赔钱吧,等陈总报警回头你家得赔更多不说,你落下案底儿一辈子是个麻烦……” 不明所以的观众都以为错在男孩,指责声不绝于耳。 男孩猛地抬起头,盈满泪水的目光愤怒地扫视人群,而后黯淡了光芒,变得无助而惊惶。 但他仍然默不作声,收回目光想要撑地起身,却被陈总又推了一把,再次重重跌坐在满地碎瓷片儿上。 男孩的左手被瓷片儿划伤了,鲜血立刻淌了出来。 男孩还是沉默着,他极力低着头,不做反抗,不辩解,不止血,也不让泪水流下来。 夜安锦的心莫名地抽痛,她蹲下来,捡起瓶底瓷片仔细一看,顿时怒从心起。 这只青花瓷造假的手法和那天拍卖会上的鱼耳炉和破碗一样。 造假都不专业,底款一眼假。 题款也像出自一人之手。 “臭小子!你想赖账?想都别想!” 陈总揪起男孩的后衣领,甩起膀子就要打人。 夜安锦做了同样的动作,一把揪起陈总的后衣领,把她甩在一旁。 随后,她上前把男孩扶起来,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只创可贴,撕开给男孩的止血,“别怕,有姐姐。” 男孩惊奇地看了夜安锦一眼,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你是他姐姐?哼!来得好。大家伙都看见了,你弟弟把我的古董打碎了。我这是宣德青花云龙纹大罐,全品,搁拍卖会上……” 陈女士又要大放厥词,被夜安锦冷冷地打断了。 “别欺负人了。你这又是从老故杂货铺里弄来的破烂吧?” 夜安锦一转头,正迎上陈女士描眉画眼的老脸。 程越柳她妈,陈秋兰。 夜珍堂竟然被程家霸占着。 霸占着不要紧,还弄虚作假、敲诈勒索,败坏夜珍堂的声誉! 夜安锦恨得牙痒痒,痛恨之余,又有些好笑。 程家一家三口真是奇葩。 程越柳被谢辰飞打得哭爹喊娘,她爹程继宗认罪伏法去了,她妈还在这耀武扬威搞欺诈。 陈秋兰先惊愕,后发疯,“你说谁是破烂?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是你弟弟不长眼撞的我,把我的宝贝撞掉了摔碎了!你们不老老实实赔钱,还敢说我的宝贝是假的,五百万打不住了,一千万,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有理!” “陈秋兰,这种粗制滥造的赝品拿来碰瓷儿,还找了这么些个托儿。你都这么老了,怎么还是这么缺德?” 夜安锦的话令在场围观的人一片唏嘘。 “你……呵,连我叫什么都知道,你和你兄弟故意找事儿来的,我说呢,一个个的这么横,还敢说我碰瓷儿……也不问问我是谁,用得着碰瓷儿要你们那几个臭钱?” 陈秋兰显然有些慌,原地打着转,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夜安锦和男孩骂。 “赔钱吧,别赖账了,夜珍堂的后台硬着呢!” 有托儿不死心,还没分到劳务费呢。 “赶紧的吧,要是都像你们姐弟两儿,我们的生意不用做了。” 另一个托儿故意煽动民意。 “我告诉你,你们今天要是不赔钱,我让人扒了你们扭送去公安局!” 陈秋兰见有人撑腰,目光阴鸷得像毒蛇,“我这件宣德青花瓷是有国检证书的正品,胎釉、开片、底部官窑印鉴完美无缺,专业人一眼就知道是难得的珍品。你们再不老实,我再加五百万!”xbiQiku “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你怎么不直接去抢银行?你积点儿德吧!你丈夫和你女儿高价拍破烂行贿,揽工程赚昧良心的钱;你回头再用这些破烂敲诈勒索,横竖都是你发财啊!还再加五百万,你再加点儿,我给你录着,量刑多判你几年。” 夜安锦气得都笑了,“你丈夫被拘留了,你女儿快被谢辰飞打死了,你还有功夫在这儿干坏事,你可真是个人才。” 陈秋兰大吃一惊,傻了似地看着夜安锦,“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说……谢辰飞敢打越柳?” 第14章 意料之外 就是因为程家账户被冻结了,陈秋兰想赶紧弄点钱好找找门路,把程继宗给捞出来。 没想到出师不利,遇到这么难搞的姐弟两儿,她怎么恐吓都没有,反而被揭了老底。 不过谢辰飞对她的宝贝女儿程越柳言听计从,跟条哈巴狗似的,怎么会打她呢? 陈秋兰根本不信,但看夜安锦不像说谎,不由方寸大乱。 她左右看看,不少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陈秋兰硬着头皮虚张声势,“我家老程只是去配合调查了,女儿也好好的,你别在这搬弄是非!赶紧……”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夜安锦懒得跟她废话,把程越柳被谢辰飞暴揍的视频举给她看,“你看,我有没有骗你?” 看到女儿被谢辰飞拳打脚踢,浑身是伤鬼哭狼嚎,陈秋兰彻底慌了,转身就走。 “站住!” 就在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两个便衣,上前出示工作证件和拘捕证,“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工作人员,陈秋兰,你涉嫌倒卖文物、敲诈勒索等多种罪名,现依法对你进行拘捕!” 陈秋兰两眼发黑,趔趄了一步,回过神儿来,急声辩解,“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干,我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我……” “你之前犯案,个别受害人报案你不认罪,我们没能调取你碰瓷敲诈的影像证据。近期我们一直在这附近值勤。刚才你看着这孩子低头玩手机,故意抱着瓷罐撞他,然后倒打一耙,进行恐吓和敲诈,我们已经全程录像!” 一个公安严肃地说明情况。 陈秋兰张口结舌、面如死灰。 男孩感激地看着夜安锦,“姐姐,我叫楚楠,今天谢谢你。” “不用谢,别怕,邪不压正。” 夜安锦拍拍他的肩膀。 楚楠点点头,笑得阳光灿烂。 “这位女士,您懂古玩鉴定?” 另一个公安走过来,出示完工作证件,和气地问。 “嗯,我是鉴宝师,有专业资格证。另外,我还是法医。” 夜安锦赶紧配合工作,拿出两个证件递过来。 公安接过看了看,目光中多了敬佩,“谢谢,您收好。麻烦您和这位同学跟我们回公安局做一下笔录,你们的证词对我们至关重要。” 夜安锦和楚楠点了点头。 陈秋兰死死盯着夜安锦,“你是谁?你怎么能拍到我女儿被谢辰飞打的照片?谢辰飞为什么打越柳?” 夜安锦才懒得搭理她。 观众们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好些人为自己不明真相盲目指责楚楠和夜安锦感到羞愧,怏怏地散了。 夜安锦和楚楠跟着公安回去做笔录…… * 公安局长周路凯亲自给夜安锦泡了壶铁观音,看她的眼神像看大熊猫。 “安老师,现在像您这么才貌双全又有正义感的人不多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周路凯一饮而尽。 “没什么,正好遇到了。” 夜安锦轻描淡写。 说来也是天遂人愿。 她没想到会碰到陈秋兰。 程越柳全家作孽,现在自食恶果。 报应不爽。 这样一来,程越柳处境艰难,谢辰飞再落井下石,程越柳一定对他恨之入骨…… 周路凯不知夜安锦在想什么,打开了话匣子:“您不知道,古董碰瓷这种事隔三差五就有人报案。有时候是顾客不小心碰坏了,有时失手打碎了,有时撞坏了,更多的是卖家骗人后,买家发现上当了回来退货,卖家说买定离手不给退,因为卖出去的是真的,送回来的是假的。 我们去专业机构进行鉴定太麻烦了,常常要等很长时间才能拿到鉴定结果,鉴定费又不是小数,我们办公经费都不够用,这种额外高消费不好下账,遇到这种事简直烦死人。但我们职责所在,又不能不管。 这个陈秋兰明明家里有钱有势,可她就好这口儿,碰瓷儿成功几回上瘾了。我们批评教育她多少次了,要么她死咬着她不知道那是赝品,要么死咬着她那就是个国宝,要么胡搅蛮缠说我们鉴定的瓷片有问题,不是她原来国宝上的,要么就找关系求情。我们民警得依法办案啊,对受害者得有个交待。你说每次为了百八十块钱的破烂找权威专家鉴定,鉴定费能买一车破罐子破碗,还要听陈秋兰无理取闹,谁受得了这样的折腾? 这次幸亏遇到您,您是目击证人,又是专业鉴定师,陈秋兰敲诈勒索,人证物证俱在,她再狡辩也没用。” “是应该严厉打击这些不正之风。” 夜安锦也觉得扬眉吐气。 “我谢谢您还因为您让那个孩子看到社会上还有正义勇敢的人,这对他以后的成长意义非凡。唉,遇到这样的事很容易弄出心理阴影来。那么多人看着,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周路凯意犹未尽。 夜安锦没有插话,她知道周路凯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么多话。 周路凯琢磨了一下,“安老师,我们刑侦队正好缺个法医,现有的法医鲁学明老婆常年住院,他老得请假照顾,有时候来要紧的事情,他都跟不上。您是国际名牌法医学院的高材生,又会鉴宝,正是我们迫切需求的人才。我知道您在我这儿有点儿屈才,但您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为您提供最好的工作条件和待遇。” 夜安锦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想受体制内工作的约束,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比较理想的工作是做专业珠宝鉴定,或者去法医学院应聘博导。” “这不冲突呀!不管你开业鉴宝,还是去法医学院任教,都不耽误我们之间的合作。” 周路凯求才若渴,“公安机关的核心职能是维护社会治安和打击犯罪,不适合使用劳务派遣这种用工方式,但您有名牌法医学院颁发的法医鉴定人资格证,要是不想通过公务员考试进编制,应聘兼职也可以。咱们可以签劳动合同,您按劳取酬,我也不要求您朝九晚五,怎么样?您考虑一下,咱们合作愉快?” 夜安锦犹豫不决。 “您得有为社会服务的大局意识,能者多劳,积极为人民做贡献……” 周路凯刚要滔滔不绝给她上大课进行思想动员,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刑侦队长贺斌,“局长,刚接到报案,市郊岭原山脚下发现一具女尸……” “那你还不赶紧带人勘查现场,跑来告诉我干什么?” 周路凯瞅他。 “法医鲁学明又请假了。” 贺斌目光幽怨。 周路凯眨了眨眼,陪着笑脸看向夜安锦,“安法医,您看能不能麻烦您打个帮手……” 第15章 命案现场 女孩体无完肤,死状惨不忍睹。 她全身赤祼地仰卧在荒草丛中,从头到脚鲜血淋漓,腹部整个呈豁开状态,内脏被牵扯体外,凌乱地摊散着;头脸、胸部和四肢被野狼撕咬过,锯齿状的伤口造成皮肉外翻,多处露出森森白骨。 因为面容被毁,无法看出女孩的模样。 在她身边不远,被撕碎的校服凌乱地摊在地上,原本蓝白相间纯洁美好的色彩被践踏得污浊不堪…… 夜安锦蹲在尸体旁咬牙蹙眉,心头翻腾着惋惜和愤恨,转头看向警戒线外。 那里有五六只皮毛沾满了污血残肉的野狗,意犹未尽地舔着血红的舌头,嗜血的狗眼凶狠阴戾地盯着夜安锦他们和地上的“美餐”,不时低吼抗议并蠢蠢欲动。 再远些,有围观的游客和七八个架着“长枪短炮”抢新闻的记者。 花季少女惨死荒野,蓬勃的生命戛然而止。 野狗没有罪恶感,记者没有同情心。 不是自家亲友,生死无关紧要,他们津津乐道的同时,操作着摄影器材频频拍录…… 夜安锦猛地站了起来,摘面罩,掏枪。 “你干什么?” 刑侦队长贺斌惊呼。 夜安锦板着脸,利落地扣动扳机连续射击,动作行云流水。 “呯!呯!呯……” 枪声突兀而震慑。 先是一只野狗应声倒地,头骨崩裂,脑浆四溅。 其余的野狗闻声而动,惊恐四散。 围观的游客惊声四起,唯恐发狂的野狗冲过来咬伤自己。 然而,瞬息之间,短促有力的枪声频频响起,野狗全被打死了。 无一例外,爆头。 全场肃静。 看着横七竖八含恨而死的野狗们,惊恐万状的游客们心有余悸、鸦雀无声。 记者们回过神儿来,不约而同频频按动快门,神情激动而亢奋。 队友们无不惊诧地看向夜安锦。 “我的天,百发百中,神枪手啊!” 痕迹检查员冯刚叹为观止。 “可不是!都说法医擅长使刀,枪也玩得这么神,太牛了!” 另一个刑警乔新也赞不绝口。 确实牛。 因怕违反相关规定,公安出警大部分情况配枪而不用枪,时间长了,轻射击、轻训练的观念十分普遍,大家用枪意识淡泊,射击技术整体下滑,多少年没见过夜安锦这种如臂使指的神射手了。 贺斌却黑了脸。 出警开枪有严格规定,遇到拒捕、暴乱、越狱、抢夺枪支或者其他暴力行为的紧急情况才能开枪,以迫使罪犯中止犯罪行为或者使其丧失犯罪能力。 这个女法医拿六只野狗撒什么气? 后面就是游客,哪怕她打偏一枪,就可能伤及无辜…… 贺斌刚要发飚,夜安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她那什么眼神? 凛冽而疏离,深邃而锐利,像寒夜里结冰的潭水,又冷又硬还易爆。 贺斌心神震颤,居高临下的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那感觉,好像他敢批评她一句,她就敢朝他开枪一样。 气血翻涌,贺斌的太阳穴直突突,愣是没敢出声。 “歹徒变成狗也不能放过!” 夜安锦收起枪,若无其事戴回面罩,蹲下做尸检。 贺斌定了定神,四下看看,习惯性审时度势。 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把夜安锦训一顿,既显得他善恶不分,又耽误工作进程,再如果让人把他吹胡子瞪眼的形象抓拍了,影响他的光辉形象…… 还有,夜安锦是局长请来帮忙的,他还真不好得罪她。 贺斌深呼吸,看见冯刚、乔新他们还在愣神儿,气不打一处来,“都愣着干什么?继续!” 大家赶紧各自忙碌。 尸体前身全是撕咬伤,血液大量流失造成肤色惨白,尸斑不多。 夜安锦检查了几处,而后在冯刚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把尸体翻了过来。 尸体后背上布满了紫红色的尸斑,大小不一,形态各异。 夜安锦盯着看了一会儿,抬手按了按几处,紫红色褪去,苍白的皮肤泛着冷灰,“死亡时间十个小时左右,也就是昨晚十一点到一点之间。” “被野狗咬得不轻。” 冯刚一脸严肃地补充。 “这还用你说?”贺斌白了他一眼,抬高嗓门,“你们走点儿心!就算采集不到鞋印指纹,找不到作案工具,起码得确定死者是竖着跑来的,还是横着被人送来的……” “队长,什么都采集不到没法确定,除非尸检有新发现。” 冯刚净说大实话。 贺斌撇了撇嘴。 这么年轻的女法医,估计中看不中用…… “死者生前遭受毒打和虐待,胸部被恶意切割,面部被泼硫酸毁容,致命伤在肝脏右叶,肝动脉和门静脉被切断,凶器是一把宽两厘米的双刃长刀,很锋利。为了掩盖罪行,凶手杀人后抛尸,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夜安锦摘掉手套和面罩,“死者生前被性侵,处女膜破裂。腿部皮下组织被利器切割的伤口多达十三处,野狗的咬伤、抓伤掩盖了这些伤口。” 贺斌惊异地看着夜安锦,“你就看了这么一会儿,就、就得出这么多结论?” “嗯。不信抬回去让鲁法医做复检。” 夜安锦说完就走。 贺斌愕然。 走出几步的夜安锦回过头,指着远处的“长枪短炮”,语气疏冷,“这些记者是怎么回事?刑侦队是戏班子吗?” 贺斌脸色一窘,“这不现在上级部门要求工作留痕吗?再说媒体抢新闻跟疯了一样,有时消息比咱们还灵通,提前就来蹲点儿了,我们总不能强制干涉新闻自由,拿枪赶人是不是?”xbiQiku 说完,贺斌想起他是正儿八经的刑侦队长,夜安锦就是临时帮忙的,他完全不用这么屈尊降贵地给她解释这么多。 “谁说不能?” 夜安锦眼一瞪,“案情保密是刑侦队办案的基本要求之一,不管是勘查现场提取证据,还是后面各个破案环节,都应该高度保密,这样才能维护办案的公平、正义和效率,杜绝打草惊蛇和有人模仿犯罪! 你是刑侦队长,应该坚守工作原则!你现在去跟他们说,报道案子必须点到为止,既不能主观臆测、添油加醋,又不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否则就是给凶手报信,给受害人家属添堵!” “可是……咱们办案得注意群众影响,不能得罪这些记者,他们手眼通天,万一断章取义抹黑咱们,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贺斌试着强硬态度,被夜安锦呛得无地自容,“怕这怕那,你就不怕失职?” “怎么说话呢!” 自尊心作祟,贺斌刚要辩驳,夜安锦大步向前,直冲着那些记者去了。 贺斌吓得赶紧跟上,“回来!你要干什么……” 第16章 珍稀物种 夜安锦三步两步走到那些记者跟前,和颜悦色,“一桩命案的背后,是一个蔑视律法的杀人犯暴虐的灵魂,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的惨痛。刚发案,什么眉目也没有,如果你们凭空杜撰,很容易误导读者,耽误破案,建议你们等案情明朗了再进行适当的报道。”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记者们面面相觑之后,神情各异地看着她。 “如果你们公安办案效率高,也就不用我们这些法制栏目的记者出面了。” 说话的是市融媒体中心主任、电视台台长唐琛。 此人二十七八岁,一米八左右身高,简单的运动套装被他穿出时装秀的气派,五官立体,说话带笑,却让人觉得冷漠疏离。 夜安锦反问,“你的意思是记者比公安效率高?” “难说。媒体的力量能快捷、高效地弘扬正义和公平,给犯罪分子造成道德和法律双重的舆论压力,有效遏制犯罪分子心生恶念。公安办案勘查完现场还要立案、审查,各种程序很繁琐,效率低下,对犯罪分子的威慑不能立竿见影,这是客观事实。” 唐琛看着她清丽的脸庞,发现自己话挺多。 “自去年至今,我市公安局已经侦破各类刑事案件334件,判处罪犯451人,其中抢劫、强奸、贩毒等严重刑事犯罪是案件46件59人,盗窃、诈骗等侵财害命案件37件43人,非法贿赂、渎职命案5件7人。你说公安部门效率低下?威慑力小?” 夜安锦前些天浏览市公安官网,工作报告里有这么一段,正好借用。 贺斌本来想阻止夜安锦跟唐琛争执,闻言狂喜。 夜安锦这是在为他歌功颂德啊! 唐琛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夜安锦。 她还带着书生意气的认真模样,让他怒气全消,心跳漏拍。 他突然想,想要跟她辩证地讨论舆论宣传对侦破的好处和坏处,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 他很期待和她单独辩论,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 其实刚才在夜安锦开枪打狗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了。 她站在尸体旁正气凛然,毫无顾忌地连续射击,让他想起一个古香古色的成语,英姿飒爽。 果断、刚毅、弹无虚发。 如入无人之境,睥睨天下,横扫千军的气势。 看着特别来劲,也特别……性感。 唐琛承认,那一刻,他被她晃花了眼。 这时,夜安锦指着被刑警们抬上担架的女尸,“现在死者尸骨未寒,尸源和死因都有待查证,你们在这里抓拍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也是对刑侦纪律的冒犯,再不走,我找你们台长!” “我就是。” 唐琛挑眉,唇角微翘。 看他眉眼轻松的样子,夜安锦就来气,“是你更好,马上带着你的人撤离!” 唐琛越看她越觉得稀奇。 真的,很久没有看到这么较真的人了,特别是女人,像濒临灭绝的珍稀物种。 夜安锦被他看得发毛,刚要发飚,唐琛熟练地取下摄像机收起支架,“兄弟们,走!今天放假。” 其他记者立刻乐颠颠地收拾设备。 有个记者好死不死地多了句嘴,“唉,野狗太多,不好玩啊!” 唐琛心里一咯噔。 果然,夜安锦摸枪,“你骂谁?”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摸枪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贺斌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当和事佬,“都为了工作,别伤了和气,都消消气,消消气……” “谁再敢骂人,我打得他满地找牙!”夜安锦怒视唐琛,“好好管管你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这算不算躺枪? 唐琛苦笑,赶紧打发手下撤离。 夜安锦把枪揣回去,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样子,跨过野狗的尸体扬长而去。 唐琛看着夜安锦傲骨峥峥的背影,忍不住打听,“贺队,她谁啊?” 贺斌擦了擦脑门的冷汗,“局长临时请来帮忙的法医,听说是英国爱丁堡大学法医学专业毕业的海归,我也是头次见,也被她训得跟孙子一样。” “这样啊,怪不得之前没见过,还以为是新分配来实习的……她叫什么?” 唐琛兴味盎然。 “安锦。” * 夜安锦回局里交枪,周路凯请她吃饭,她谢绝了。 “安老师,我真诚地邀请您加入我们。贺斌队长来电话了,说您的专业素质特别棒,甚至枪法都练得很神,我们需要您这样的精英。” 周路凯锲而不舍。 夜安锦:“谢谢您这么信任我,需要帮忙打电话。” “太好了!” 周路凯眉开眼笑,把一个红包递过来,“这是您出现场的劳务费。” 夜安锦知道这钱是周路凯自掏腰包,她还没有办理任何应聘手续,人事科没有她的档案,财务自然也不会给她发劳务费。 “这次算我友情赞助,回头签了兼职合同,我再按劳取酬。” 夜安锦很喜欢周路凯局长,他没有官架子,平易近人,做事有礼有节。 周路凯连声道谢。 “陈秋兰怎么处理的?” 夜安锦随口问。 敲诈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对财物所有人、占有人使用恐吓或要挟的方法,索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或者多次敲诈勒索的行为。 陈秋兰主观犯罪意图明显,采用威胁、要挟、恐吓等手段,敲诈勒索被害人,涉及资金数额较大,且具有多次敲诈勒索行为,已构成严重犯罪事实。 “数额较大”的概念是敲诈勒索数额在二千元至五千元以上;“多次敲诈勒索”指两年内三次以上。 “陈秋兰屡次作案,之前有四次勒索金额在五千以上,这次鬼迷心窍,以五百万起诈,性质恶劣,当然要立案。” 周路凯好笑地说,“她找四个托儿也得被拘留教育,要不然,一个个无法无天了。” 夜安锦认同,惩恶必严才有威慑力,避免更多人深受其害。 告别周路凯坐公交回家,夜安锦一手抓紧扶手吊环平衡身体,一手拿手机看时间。 “常青”来信:哪儿呢? 夜安锦:挤公交,当沙丁鱼。 “常青”:有色狼没? 夜安锦笑:暂时没有。 “常青”:明天给你买辆车。 夜安锦:不是说好了吗?房子三个月,三千零花钱,后面的所有自力更生。 “常青”:他后悔了,心疼了。 夜安锦笑:不用,我可以的。 “常青”:你希望爱你的人把你宠成公主,还是让你独立地变得更优秀? 夜安锦感觉常叔近来有些怪,以前他总说和她之间有代沟,从来不会跟她讨论这样的问题。 她想了想:后者吧。那样我有自己的翅膀,不怕大风吹,也不怕树枝会折断。 “常青”:懂。 放下手机,夜安锦心里暖暖的。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人惦记和心疼。 但即使这样,她也不能有依赖思想,因为,连自己的影子都会在黑夜里消失不见…… 第17章 鉴宝大师 虽然周路凯已经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希望她能去市公安局应聘,夜安锦还是连夜查找其他招聘信息。 干法医惩恶扬善,忙的是使命感和情怀,想靠这工作发财是异想天开。 夜安锦不排斥这份兼职,但前提是她得养得起自己。 钱能壮人胆,有钱撑腰才能理直气壮。 她给谢辰飞和程越柳唱了一出空城计,打得他们内忧外患。 想要巩固战果乘胜追击,最后一举歼灭仇敌,她得全面武装。 那对狗男女又不是真傻,如果让他们发现她囊中羞涩虚张声势,根本没有一掷千金的实力,她很可能前功尽弃。 夜安锦默默看了看微信钱包里剩下的一千出头,强大的紧迫感如黑云压城。 她聚精会神,根据自己的喜好筛选好应聘单位,然后整理求职简历,一直忙到凌晨两点。 手头连台电脑都没有,她用的是手机里的文档编辑软件,点来点去的跟捉虱子似的,累得她眼睛胀痛。 去拍卖公司应聘鉴宝师,去法医学院应聘博导,愿意的话兼职法医。 目标明确,重点突出,把她牛气冲天的证书拍照上传,然后统一排版,尽可能使简历看起来很舒服。 不会推己及人认真做好细节工作,就没有资格要求聘方给予更多关注。 反复检查确认无误,夜安锦把四份简历分别发出后刚要洗洗睡,手机铃声大作。 看了一眼,陌生电话。 她以为谁打错了,挂断。 结果那个电话再次打进来。 夜安锦接听,就听那边响起一个急切、热情而欢快的声音:“安大师,可算联系到您了!” “您是……”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保德拍卖公司的董事长叶天道,刚才收到您的求职简历,可把我高兴坏了。您不知道,那天我回来听手下说了您在保嘉拍卖会上鉴宝的事,我就满世界找您了,就差发寻人启事了。” 叶天道急火火地说,“我们保德拍卖公司创办的初衷就是’保真、求实、传承、共赢’,致力于珍品的鉴赏、研究,我一直在找一个像您一样有真才实学又为人正直的鉴宝大师。” 幸福来得太突然。 夜安锦翻了下发件邮箱,她刚才确实投给保德拍卖公司一份求职简历。 “您的意思是我应聘成功了?” 夜安锦没想到自己去保嘉拍卖会闹了那么一出,还有福利。 “当然。据我所知,不只我们保德,保嘉、长善、仁真几家拍卖公司都在找您。您能加入保德是我的荣幸。您明天如果有时间,就可以来公司签约,商谈具体合作事宜。” 叶天道说完,又补充,“如果您方便,我可以亲自去接您。” 诚意满满,令人感动。 “谢谢您,上午九点半,我自己过去吧,您的办公室在几楼几号?” 夜安锦和叶天道约好后,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 现在大家都喜欢深更半夜办公吗? 夜安锦本着礼尚往来的宗旨,一一回过去。 四份求职,除了外省一家法医学院,其他三家都给了回复。 保德拍卖公司,位于本市的国内知名法医学院,就这两个了。 夜安锦心满意足,一觉睡到大天亮。 出发前,夜安锦把好消息告诉“常青”。 夜安锦:常叔,哈哈,我找到工作啦,九点半先去保德拍卖公司签合同,下午去法医学院试课,如果顺利通过,就能应聘博导啦。 “常青”:干两样儿? 夜安锦:三样。左手鉴宝,右手鉴尸,中间当导师,争取来年开公司。我的规划好不好? “常青”:悠着点儿,别累坏了。 夜安锦:没办法,我要赚钱养家,还要貌美如花;报仇要有子弹,报恩要有金蛋。 “常青”笑:去吧,加油。车在门口停着。 夜安锦一愣,跑出门一看。 漂亮的枣红色卡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夜安锦眼睛涨热,泪盈满眶…… * 世上没有白吃的苦,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 叶天道三十五岁,成功儒商,中等个,平头,白净清瘦,气宇不凡。 都是对收藏情有独钟的人,有的是共同语言,一见之下相谈甚欢。 “我一直觉得鉴宝是个很美好的职业,古玩积淀的历史文化本身就是挖掘不尽的宝藏,鉴宝更多是一种博古通今的精神交流,金石、瓷玉、书画,每一种都博大精深,令人心醉神迷。” 叶天道感慨,“真正的鉴宝师是能与古玩进行灵魂交流的人,希望保德拍品从此以后杜绝赝品,保真明德,传承有道。” 夜安锦认可叶天道的经营理念,叶天道欣赏夜安锦的专业精神,两人志同道合。 接下来先小人后君子,把合作条款逐一商讨。 叶天道问她对办公环境有什么要求。 夜安锦开诚布公,“古玩城那边有个夜珍堂现在对外转租,如果您这边方便,能不能先帮我租下来,租期和我们的合同年限一样是三年,可以吗?” 叶天道很爽快,“我马上让人去办。这样正好,我就不用单独给您开设工作室了。” 报酬方面保底加分成,且只要不损害公司利益,公司不限制夜安锦私接业务。 双方就相关协议达成共识之后,聘用合同一式两份,签字生效。 签完合同,叶天道领着夜安锦去看展厅和拍品。 整个展厅一尘不染,装修简洁大气,采用了最先进的灯光照明设备,可以根据拍品风格调整色调和亮度,展台也可以通过收缩拼接等方式灵活布局,甚至连观众席座椅都是智能化的,可以自动泡茶和制作果汁冷饮。 夜安锦看得出叶天道在细节上很用心,尽可能照顾藏家们的需求,营造舒适而高雅的氛围。 对人诚恳,做事认真,叶天道身上这些优秀的品质在诡诈的商业圈难能可贵,夜安锦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合作伙伴,看拍品的时候格外用心。 “这些拍品明天就对外开放,十天的夜拍预展期。主推的拍品是元大家赵孟頫的《秋风图》,您来看下,就是这幅。” 叶天道把夜安锦领到主展台前,指着悬挂在水晶密封柜里的一幅六尺对开国画,“据说这幅画是赵孟頫画于贞元年间所画,与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鹊华秋色图》是姊妹篇,画的也是济南东北华不注山和鹊山一带的秋景。” 夜安锦的目光凝聚其上。 乍一看,整幅画作构图精妙,平中出奇,大巧若拙;画境清旷恬淡、辽远空阔,秋高气爽的野外风情扑面而来。 再看,墨色、笔法相得益彰、浑然天成,题诗落款、压印盖章也都各安其位、错落有致。 可是,夜安锦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18章 不容亵渎 叶天道见夜安锦皱起眉头,笑起来,“没有记载的大家画作很少,能保存完好的更是凤毛麟角,大家熟知《鹊华秋色图》《秀石疏林图》分别存于台北和北京故宫博物院内,真迹普通人难得一见,所以这幅画作就更显珍贵。此次预展,也是希望更多人大饱眼福。” 夜安锦默不作声。 她盯着这幅画,越看越别扭,但到底哪里别扭,她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叶董,您方便打开水晶柜,让我上手看看吗?” 夜安锦说。 叶天道立刻掏出钥匙打开了水晶柜,并把钥匙直接放到了夜安锦手里,“这三把钥匙是三个主展柜的钥匙,以后由您保管。” “只这一套?有没有备用钥匙?” 夜安锦出于法医的敏感,隐隐觉得事有蹊跷。 “对,只此一套。备用的都让我毁掉了。安全第一嘛。” 叶天道笃定地说。 夜安锦感念他的信任,同时心中闪过一丝异样。 按说,这是他们头一次见面,而且她并没有保管主展柜钥匙的权限,叶天道这么信任她,她没感觉受宠若惊,反而有了一丝警惕。 夜安锦仔细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在其中一枚钥匙的沟纹一角看到了一点褐色的类似灰尘的东西,但尸检经验丰富的夜安锦一眼看出,这是残留的硅橡胶。 之前她在法医学院曾跟着导师经手了一起案子,需要开棺验尸。 那具尸体长期处于酸性泥沼中,已经形成泥碳软尸,极易变形、散架,碰触需要格外小心。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提取尸体指纹的时候,就是用的这种调制好的硅橡胶。 它涂在手指上的时候是软的,随后会快速干涸,取下后,指纹清晰无误。 也就是说,这枚钥匙被人用硅橡胶复制了! 夜安锦脑际电光石火,再凑近细看柜中的画作,顿时了然于胸。 她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只塑料透明密封袋,把那三把钥匙放进去,递回给叶天道,“报警吧,钥匙被人复制了,画作被人用高仿调换了。” 叶天道手一抖,密封袋应声落地。 “不过这幅画高仿冒造得十分老到,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只是装裱的绫子用反了,当然,外行看不出来。” 夜安锦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天道一眼。 叶天道呼吸急促,虽然强作镇定,额头冒出的细密冷汗暴露了他内心极度的恐慌。 他定了半天神儿,声音还是颤抖得不像话,“安锦,这件事千万不能声张,更不能报警。因为我们明天就……” “诚信第一。”夜安锦不忍看他皲裂般的眼神,“你要求我做到的,你也应该做到。” 叶天道像被人猛砸了一锤,高大的身体蜷缩成团,无力地蹲在地上,想捡起密封袋,手指像不听使唤,半天捏不住,“万一找不回来,我、我全部的资产也赔不起这幅画……” 夜安锦听得出叶天道的潜台词。 如果不报警,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以假乱真,瞒天过海,拍卖会照常进行,谁愿意当冤大头谁当去。 反正这幅画史料典藉上均无记载,各大官方博物馆也没有真迹,说它是真就是真,假的也真。 “您知道,即使是真迹,也有可能被人诟病,毕竟无章可遁、无迹可查,许多藏家只相信有记载的,哪怕是高仿赝品也很受欢迎。这幅画如果你不说穿,没人知道它被调换过,提供这幅画的藏家上午还来过,他也没有异议……” 叶天道稍微缓过神儿,撑着膝盖站起来,恳求地看着夜安锦,“还有,如果报警,我的拍卖公司防盗系统不够严密安全,那对我公司的声誉……是毁灭性的。” “我理解,但不苟同。” 夜安锦转头四下看了看,“出了问题首先想到的不应该是逃避和自欺欺人,而是采取有效措施去解决。您也知道,任何时候以假乱真都是违背天道的,别的不说,您的名字会如影随形地折磨你的良心,你很快会变成沙和尚。” 叶天道诧异地看着夜安锦,灰暗的目光有了一丝活气,“你能帮我找到小偷?” 夜安锦指了指展厅顶棚四角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没坏是吧?” “没有。”叶天道斩钉截铁,“但是昨天晚上我还仔细浏览过,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人打开过这个柜子。” 夜安锦点了点头,直视叶天道。 叶天道目光坦荡,并没有回避她,“安锦,我们已经签了字摁了手印了,我聘用你,就绝对相信你。我没有怀疑你看走眼,我相信你的判断,这件拍品确实是赝品。但是请你……” “手下留情?” 夜安锦有些失望。 民不告官不纠。 如果叶天道不报警,她身为公司特聘的鉴宝师,有责任和义务维护公司的声誉、保护公司的利益。 哪怕她良心不安,她也不能置身事外地昭告天下,指明这是幅赝品。 但偏偏,她还是位法医。 她曾郑重宣誓,绝不毁灭或伪造证据,不弄虚作假,坚决维护司法公正。 那是以灵魂起誓,以生命作赌的宣言,不容亵渎,不容更改。 夜安锦没想到,鉴宝和鉴尸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原来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弄不好,两者就是生死冤家。 想对得起良心,这两件事都得说一不二,绝不弄虚作假。 鉴宝如果为了赚钱睁着眼说瞎话,确实能赚得盆满钵满;验尸如果收贿作伪,确实能误导案情掩护真凶。 但这样都是谋财害命丧尽天良,轻则招人唾骂,重则身陷囹圄,绝对没有好下场。 她呢,现在怎么办吧? 这刚签了应聘合同,叶天道给的优惠大大的有,平心而论,她真该感恩戴德。 但她是正直无私的法医,绝不会草菅人命那种,让她鉴宝耍太极,她得精神分裂。 叶天道和夜安锦对视了半天。 叶天道目光里的恳求、惊悸、担忧、绝望和挣扎,丝丝入扣地拧成一股绳,结结实实捆住了夜安锦的心,绷得快要断了…… 夜安锦终于在叶天道的默认里丢盔弃甲。 “对不起,我做不到手下留情,因为我曾经被人骗过,我知道那种被人骗的滋味,我不想招人恨。哪怕买家始终不知道被骗了,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我们……解约吧。” 夜安锦退后一步,刚要转身走,被叶天道一把拉住。 他要强人所难? 夜安锦挑眉,浑身戒备。 “安锦,对不起。我、我难为你了。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有这种软弱和虚伪的想法。你帮我一把,我的意思是,你帮我查清是谁偷的,我知道你行,咱们不报警、不声张,你帮我查到了,我们把画追回来;查不到,我就认栽,这幅画的起拍价是三千万,合同上约定如果因甲方失误造成任何问题,另加两倍赔偿,九千万,我还凑得出来……” 叶天道破釜沉舟地说,“那样,我自认倒霉!” “你刚才说什么?” 夜安锦一愣。 “那样,我自认倒霉。” 叶天道沮丧地重复。 “不是这句。你刚才说,合同上约定如果因甲方失误造成任何问题,另加两倍赔偿?” 夜安锦追问。 “对。是两倍,一共得九千万,至少,因为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都要退全。” “你之前还说,你昨天晚上看监控还没发现问题,而且提供这幅拍品的藏家上午还来看过,是不是这样?” “对,他八点半到,九点十五分离开。因为我记着你约的时间是九点半,我送他走的时候特意看了时间。” 叶天道疑惑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对吗?” 夜安锦转头看了看那幅画,又低头看了看地上密封袋里的钥匙,闭上眼睛沉思默想。 叶天道紧张地看着她,大气不敢出。 整个展厅里落针可闻。 第19章 色迷心窍 夜安锦睁开眼睛,围着展厅走了一圈,有窗,全都安装了防盗网,门是密码锁,门外有轮岗值班的保安。 防盗设备齐全,加上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控,按说就算小偷复制了钥匙,也很难混进来把画替换掉。 夜安锦若有所思地看着叶天道。 “怎么回事?” 叶天道几近崩溃,神经过敏,想象力便异常丰富,“你、你不会怀疑我故意设置难题考验你吧,咱们先签的合同啊!噢,你、你怀疑我和藏家狼狈为奸,演双簧欺骗客户?我以二郎神的名义起誓,我绝对不干那种害人害己的事,我们保德拍卖公司也从来不搞暗箱操作那一套!” 夜安锦被他紧张的模样逗笑了,“二郎神,你怎么不以哮天犬的名义呢?” 叶天道急了,“你还能笑得出来?哎呀真要了老命了,你快说,这、这怎么办?预展马上就开始了,我这……” 夜安锦收敛了笑意,“把这幅画撤下来,然后通知藏家,有人提前预定,出了高于起拍价百分之五十的价码,让他过来当面协商是否交易。” 叶天道一头雾水,“啊?没有人预定啊?” “我跟他谈。” 夜安锦斩钉截铁。 可是,叶天道眼眸中闪过一丝隐晦,“你能不能从头到尾给我说明白,我再考虑叫她过来好不好?” “我怀疑就是她用硅橡胶复制了主展柜的钥匙。我刚才注意到,你开柜门的时候,插钥匙进锁眼后拧开锁,没有直接拔掉钥匙,而是拉着把手把柜门打开后再拔掉钥匙。这就是她能复制钥匙的时机。她只要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站在柜门这里,用身体遮挡手臂,并把调制好并半干的硅橡胶附在钥匙上摁一下就可以了。也有可能,她拿着钥匙亲自开过柜门。” 夜安锦说到这里,看到叶天道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心里的猜测得到印证,不由好笑。 “她复印钥匙干什么?”叶天道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你说画是她换掉的?” “不是,她没有换过画,从头到尾都是这一幅,只是你之前请的鉴定师被她提前买通了,让你坚信这幅画是真品且价值连城。” 夜安锦到主展柜旁边通过触摸控灯键变换灯光,“这幅画因为造假手段十分高明,很难看出破绽,但是当灯光变换的时候,装裱的这一块绫子的纹理与对称的一块是反方向的,这种错误在古代手工装裱中是不存在的。这幅画不是原装原裱,作品整体体现出来的年代感却是一致的,所以这幅画本来就是幅高仿冒造作旧的赝品。” “她……她是我一个老相识了,她为什么这么干?” 叶天道难以置信。 “知人知面不知心,诚信不是用时间换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品性好的人善始善终,居心叵测的人口蜜腹剑,交往时间再久,她也不会对你以诚相待,反而处心积虑算计你。这个人要么是胆大包天的黑心藏家,想借保德这个诚信平台高价拍卖赝品;要么就是你的竞争对手,故意设局来整你。” 夜安锦顿了顿,“我猜,你非常信任这个人,她在你身边潜伏了很久,对你的喜好和习惯了如指掌。之前,你也拍卖过她的藏品,都是小物件,而且都是真品,所以这次,你毫不怀疑,甚至把钥匙给她让她自己打开展柜门悬挂这幅画。” 叶天道全身震悚,目光骇然。 “而且,这还是个女藏家……” 夜天锦没把话说得太透。 叶天道和这个女藏家之间肯定有故事。 色迷心窍,利令智昏。 纵然叶天道修为不错,还是中了道儿。 一语点醒梦中人。 叶天道杵在那儿,失魂落魄。 “叶董,你很清楚,现在这件事没有善了的可能。如果你掩耳盗铃,仍然照常预展、拍卖,无论最后成交价是多少,你都要承担被人追责的风险;如果你原路退回,她会反咬一口,说真品被换成赝品,你要承担所有责任,赔偿她九千万。两种情况除了经济损失,还有,保德堂声誉不保。” 夜天锦说,“她留了后手,就是如果有人高价拍走这幅赝品,回头发现有问题来向你追责,你再找你这位朋友对质,她会把复制的钥匙想办法递给买家,然后一口咬定,她当初给你的就是真品,是你保管不力或者监守自盗才会出现赝品。到时候你两边不是人,既要背巨额债务,又要背黑锅,说不定还要吃官司……” 叶天道脸色煞白,身子虚晃了一下,靠在柜门上,有气无力,“安锦,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公司,还有我的人生……” 夜安锦苦笑,“我是你的高薪聘请的鉴宝师,有责任和义务鉴别保德的拍品。只是没想到头一天就有这样的事发生。你先缓缓神儿,我看看其他拍品。” 叶天道两腿一软,坐在展柜旁边的台阶上,“你说,钱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她想要钱可以明说,为什么要害我?” 夜安锦看了他一眼,不想跟他探讨他私人情感方面的问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自古至今,钱财是考验人性最见效的试金石。 没有人不爱钱。 只有君子爱财取之有正道,小人爱财,抢、偷、骗、贪之,不择手段,更有道。 只不过是歪道。 叶天道的那位红颜藏家是位打着感情牌出老千的狠人。 一下子套现上亿资产,连带把叶天道的世界毁天灭地。 那个女人的做派,和谢辰飞当年大同小异。 夜安锦回头看了叶天道一眼,有些同病相怜。 叶天道沮丧万分,与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需要冷静。 夜安锦没有去安慰他,仔细检查其他拍品。 手机来信。 “常青”:签约顺利? 夜安锦:嗯。 “常青”:保德公司董事长叶天道在业界风评不错,是个钻石王老五。 夜安锦:然后呢? “常青”:人心隔肚皮,你给我离他远点儿,而且他太老了。 夜安锦:噢。 “常青”:中午不许和他一起吃饭。 夜安锦: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他一起吃,我馋上次在海泰饭庄吃的佛跳墙了。 “常青”立刻转了两万过来:去吃。 夜安锦没收:恩人不让我不劳而获,让他知道非骂你不可。 “常青”:这是我给你的,他不知道,收着。 夜安锦:不了,谢谢常叔。我得听他的话。 “常青”发了朵玫瑰花:随你。忙着吧。 夜安锦放下手机,继续挨个看拍品。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第20章 另有隐情 和那幅《秋风图》一样的情况还有另外两幅画作,都是高仿冒造的名画。 一幅是唐代书画家李思训的山水画小品,虽然画幅小,但标价八位数。 另一幅是清大家朱耷的花鸟画横幅。 夜安锦发现这些伪作选取的画家有共同点。 赵孟頫是元初级官员,宋太宗赵匡胤十一世孙,书画家兼文学家,全才。 李思训是唐武德初年长平王,唐高祖李渊的堂弟,全才。 朱耷是明末清初的皇遗子孙,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全才。 呵,这个女藏家偏好造有皇家血脉书画家的假,还专找全才大家,这是为了方便狮子大开口? 如果是无名小卒,即使是古画,也要不了几个钱。 皇室后裔兼大家就不一样了,随便一个小斗方都能要价上千万。 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夜安锦感慨之余,突然联想到,上次程越柳她妈陈秋兰在夜珍堂前用明德青花瓷云龙纹大罐赝品碰瓷敲诈,打的也是皇室珍藏的幌子。 明德青花瓷云龙罐确实是景德镇为宫廷烧造,现存于世的数量稀少,极其珍贵。xbiQiku 这些女骗子是经过统一培训了,还是研究过历史挺有文化,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打王牌。 不知道这个女藏家和陈秋兰是不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夜安锦这么想着,又找出两件瓷器赝品,一件玉器赝品。 展厅里一共的二十八件拍品,一共六件假的,算不得多,但绝对不少。 当夜安锦走到一个展柜前,看到柜子里的错金云纹博山炉时,顿时心跳如鹿。 这是爸爸生前的心爱之物! 它怎么会出现在保德拍卖公司的展厅里? 惊愕之余,夜安锦脑际电闪雷鸣。 夜安锦怀疑,叶天道的那位红颜女杀手不是别人,十有八九是程越柳! 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们一个在闹市里碰瓷敲诈,一个走高端路线骗财骗色。 为了博得叶天道的信任,程越柳竟然把夜家之前的藏品拿出来当托儿! 一般来说,真正的收藏家特别珍视自己的名声,对藏品的真伪特别在意。 但凡出手一件珍品,附带的其他藏品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程越柳却真假参半,掩人耳目,声东击西! 可惜夜家世代珍藏…… 夜安锦心疼难当。 同时,她思维缜密,又马上想到,叶天道之前知道她夜安锦,极有可能不是听手下说起,而是听程越柳说过她! 那叶天道高薪聘请她,而且那么爽快,是不是另有目的? 夜安锦暗自心惊。 古代朝廷收服匪帮,一个很省事的方法就是招安。 如果叶天道和程越柳同流合污,有心为程越柳出气,把太极拳耍到她夜安锦头上来,先以礼相待,然后处处刁难…… 夜安锦决定把事情弄明白。 她走到叶天道跟前,冷冷看着他,“那边两幅画也是假的,手法和这幅一样。你想让我装聋作哑,把它们当真品拍骗很多钱。回头出了事,你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说我鉴定有误,让我承担责任,是这个打算?” 叶天道摇了摇头,心灰意冷的模样,翕动了一下嘴唇,话都说不出来。 看他的样子不像在演戏,夜安锦心气顺了不少。 “那两件瓷器和那件玉器也是假的。” 夜安锦指了指相应的展柜,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叶天道,“你跟我说实话,提供这些拍品的女藏家是不是程氏集团的程越柳?” 叶天道惊讶得张大了嘴,看她的眼神跟见鬼一样。 “呵,还真是她。” 夜安锦感叹,世界还真是小啊。 “你、你怎么知道是她?” 叶天道回过神儿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那是个人隐私被人洞悉的窘迫。 夜安锦自然不会告诉他,程越柳拿来的拍品里,有她们夜家的珍藏。 “你打算怎么办吧?叫她来,还是让我走?” 夜安锦对叶天道起了防范。 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果叶天道也是个阴险小人,她立刻解约,从此敬而远之。 “我听你的。我叫她来,你按你的想法做,我在一旁听着。” 叶天道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祸害你的想法,我的保德公司真的需要像你一样的鉴定大师……让你见笑了,我真的很失败……” “既然你和程越柳这么熟,那之前我让你帮我租用夜珍堂,你明知夜珍堂是程越柳的妈妈在经营,你怎么一声不响,只是爽快地答应了我?” 夜安锦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刨根问底。 “夜珍堂经营不善,早就想转租了。谁租不是租,你要用,不是正好?” 叶天道无精打采,“我听程越柳说她爸妈被人陷害出了事,需要一笔钱急用,迫不得已才把家里压箱底的藏品拿给我帮她拍卖……我没想到她利用了我对她的信任和善意。” 原来是这样。 看来叶天道确实是被程越柳耍了。 “安锦,咱们已经是合作伙伴,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人一点儿不坏。对人对事,我要么不交往不作为,要么就以诚相待负责认真,我不做那种自作聪明最终损人不利己的事。” 叶天道感觉到安锦的提防,苦笑着说,“我承认,我开始是从程越柳那里听说你的,她骂你多管闲事坏了她的好事。我有自己的判断,我很敬佩你敢说真话坚持正义的做法。当时我就想,如果你愿意来我公司就好了,没想到心想事成……” 也是因为叶天道的这个善念,他避免了灭顶之灾。 夜安锦放下戒备,“我相信你。那么现在,你想好,她来了,我证明她确实在骗你,你愿意报警吗?你应该知道,这是性质非常恶劣的诈骗。” 叶天道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绞着手指,“也许她也不知道是赝品,等她来了看看结果再说,可以吗?” 夜安锦点头同意,“现在给她打电话,就说买家非常喜欢这几件藏品,如果她还有类似的,再拿两幅来。” 叶天道深吸一口气,跟赌命似的紧张。 他擦了擦手心的汗,定了定神儿,拨通了程越柳的电话时开了免提,声音是欢快的,“越柳,来,有人出高价买画,比起拍价高百分之五十。如果成交,比走拍卖好。另外,买家说她非常喜欢这样的名画,如果你还有其他类似藏品,也顺带拿过来看看。” 程越柳没有立刻答应,过了一会儿才柔弱无力地说:“天道……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呜呜,我好难过……” 夜安锦诧异地看着叶天道,终于知道他愁肠百结、不愿报警的原因了。 叶天道以为程越柳怀了他的孩子! 哈,程越柳怀的孩子明明是二号首长的好吧。 谢辰飞戴绿帽子也就算了。 叶天道也跟着绿了一把。 夜安锦再次被程越柳刷新了三观。 “你别哭,你好好休养。那怎么办?钱我收着转给你?” 叶天道问。 “嗯,多少你替我收着。然后扣除你的中介费,剩下的转给我吧,我好给我爸找找门路,他是被人陷害的……” 程越柳哭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夜安锦知道程越柳确实被谢辰飞打得不轻,但她今天早上不是还来展厅看过画么? 这个狡猾的家伙。 叶天道显然让程越柳哭得心神大乱,抬头看向夜安锦。 夜安锦用手机备忘录写了一行字给他看:你不亲自来,买家就走了,他要求当面交易。 叶天道点点头,照着念了一遍。 第21章 骗财骗色 程越柳做贼心虚,顾虑重重之下,反复确认买家诚意十足,最后到底没经得起巨额利润的诱惑,同意马上赶来。 放下电话,叶天道不安地看了夜安锦一眼,“你也听到了,她……有了我的孩子,前两天走路不小心摔倒了,流产了。我觉得对不住她……” “你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叫谢辰飞?你不知道她怀着的孩子既不是谢辰飞的也不是你的?为了争取那个市政项目,她大搞权色交易,你什么都不知道?” 夜安锦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叶天道真白痴了,眼睛直愣着定格了。 “回头你自己好好查证一下吧,我说多了你别当我搬弄是非。” 夜安锦说,“等她来了,你就说主展柜的钥匙不知放哪儿了,要去找主展柜钥匙,然后你去监控室盯着。我有办法让她掏钥匙打开主展柜,把这幅画拿出来,并让她承认这几幅是假画。” 叶天道被接连而来的震惊打击得五脏俱焚,根本不在状态,一把拉住安锦,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我和她在一起快两年了,我一直以为她对我是真心的……” 夜安锦不由地想起一个网络流行语,“海王”。 原本有英雄色彩的称谓,现在是渣男、渣女的代名词。 指的是那些花心的男女,就像生活在海里,能随意和异性生物搞暧昧。 这种人逢场作戏,对谁都是真爱,男的不知道自己怀里搂的是谁,女的怀个孩子都不知道爹是谁。 就像程越柳,一个孩子三个爹,赖着谁算谁的。 谢辰飞当年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说起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她说我是她的唯一,她爱我就像爱自己,没有我她无法呼吸;她说会一直和我在一起,永远不会三心二意,她……” 叶天道难以接受喜当爹后发现自己是后爹的悲剧,苦哈哈地回忆甜蜜往事求证爱的真伪。 夜安锦看他抓狂的样子,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被程越柳耍得团团转。 都说动了情的女人像白痴,男人根本不用骗她,因为她自己会骗自己。 动了情的男人也强不到哪儿去。 叶天道被程越柳的糖衣炮弹轰傻了,飘在云端下不来,现在还心存幻想。 “能熬到我来救你真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夜安锦无奈,从手机里调出谢辰飞和程越柳互撕的视频给他看。 视频有声有色有真相。 “辰飞,你别这样,反正孩子也被你打掉了,你也该消气了。我身体没恢复好就来求你,你帮帮我,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帮我跑跑关系找找门路吧,让我爸少坐几年牢……啊!” 程越柳可怜兮兮地抱着谢辰飞,被打也不肯松手。 “程越柳,你背着我跟那个贪官有了野种,还来求我干什么?你去求他啊?哈哈,你去跟他同甘共苦去吧,求我干什么?你爸是活该,哼,看不起我,我让你们看不起我……” 谢辰飞的咆哮震耳欲聋。 叶天道彻底凉凉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夜安锦恨铁不成钢,“你现在是保命的时候,不是儿女情长患得患失的时候!你这个样子,回头被她识破了胡搅蛮缠,我也帮不了你。毕竟你确实收了她的藏品并签订了合同。合同上写的是真品,如果她不亲口承认是赝品,你就要按合约赔偿!” 叶天道气若游丝,“我明白。我去给你准备现金。” 夜安锦一愣。 “我了解她,她最喜欢现金。你有一箱子现金,她容易相信你。” 叶天道说完,脚步虚浮地走出去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叶天道到底是聪明人。 夜安锦揉了揉额角,深呼吸了几下。 没想到应个聘都能遇到这种奇葩事儿,她和程越柳还真是天敌,到哪儿都能对上。 不多会儿,叶天道拎着一皮箱现金回来,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你放心,我分得清轻重。” 夜安锦接过箱子,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快十一点了,下午还要去法医学院试课,时间有些仓促。 等程越柳来了,她要速战速决。 想了想,夜安锦用手机设置了闹钟…… * 此时,贺斌正在看法医鲁学明的尸检报告。 贺斌逐字看完报告单,情不自禁地感慨,“那个安法医年纪轻轻,竟然不是个草包。她就看了尸体一会儿,做出的判断和你的尸检结果一模一样。” “短时间内徒手进行精准的尸检,需要有丰富的经验。不过这起案件的受害者骨骼、血液和神经系统没问题,皮肤、肌肉、内脏的伤情比较明显,推断其死亡时间、致伤工具、伤害的力度角度和深度相对容易判断……” 看着贺斌两眼放光,鲁学明有了危机感。 “呵……虽然我破过不少案子,见过不少死人,但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你们法医的心理承受能力异乎常人。我之前合作的几个法医,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你这种黑白无常一样的怪物。这突然出来个仙女,我的天,我都不敢相信她真的是法医。” 贺斌放下尸检报告,激动地搓着手,绕过办公桌,走来走去,“你是没看见,她拨弄着血呼啦的尸体脸不红心不跳,跟在家腌白菜一样,一会儿就能说得头头是道,我开始还当她信口开河呢……啧,我没服过谁,突然就想服她了。” 他在琢磨,如果把安锦弄进刑侦大队,什么案子破不了? 到时候,评优提拔不在话下,他不跟坐着直升飞机一样? 鲁学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老六,形容他们是黑白无常的怪物,形容那个女的就是仙女…… 轻男重女,喜新厌旧! 也不想想他剩几年退休,官瘾还那么大…… 贺斌掰着手指振振有词,“我现在是正科级,明年就该提副处,等到五十二内退,我还有大把好时光,到厅级也不是不可能……” 鲁学明低头看脚尖。 他怎么有种兵临城下、四面埋伏的感觉呢? “学明,如果我找局长把安法医调来局里,你给她当助手,怎么样?” 贺斌说完也觉得不太合适,安抚了一句,“你学历比不上人家,人家是世界名牌法医学院毕业的海归。” “我给她当助手没问题,问题是你别异想天开了。我们当鬼差是别无选择,仙女伺候你?你又不是高富帅。” 鲁学明这半年在医院陪护,没少跟着老婆看韩剧,表达水平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热情似火的贺斌被泼了一盆凉水,眨了眨眼,上前拍了拍鲁学明的肩膀,“老伙计,你话糙理不糙,是这么个事儿……除非……我给她找个高富帅,让她欠我的人情……有了,唐主任!嘿嘿,我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唐主任喜欢安法医……” 这个老六想升官疯魔了。 鲁学明鉴定完毕,忍不住提醒他,“队长,别的事回头再说,眼下的案子得赶紧破。死者的dnA检测单在尸检报告下边,技术科从数据库里调取了相关信息,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这么快?”贺斌回到办公桌前,“什么人?” “法医学院大二的学生周欣莹。” 鲁学明缩着脖子声若蚊蝇。 贺斌脸上的笑意猛然冰裂,声若雷滚,“什么?周局的女儿?” 第22章 以毒攻毒 程越柳来了,一看到夜安锦,顿时目露凶光。 夜安锦把那箱钱拎到一旁,转头看到她时也表情很“意外”。 程越柳刚要发作,瞅见那箱钱和夜安锦身后主展柜里的《秋风图》,眼神闪烁了一下,神奇地眉眼温和,竟然能主动打招呼,“安大师,我就说咱们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 夜安锦预料程越柳不会自乱阵脚。 不是程越柳当着叶天道的面大度能容,而是她想骗钱。 程越柳确实存心不良。 如果既骗到钱,又能狠狠报复一下安锦这个可恨的狐狸精,那简直是天公作美,一举两得。 程越柳这么想着,笑得人畜无害。 “是啊,程总,上次在保嘉拍卖会真是不好意思。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儿,光顾得较真了,没想到程总财大气粗,兼容并收。唉,还是见识限制了认知,当时我还不理解,您为什么执意花九千多万拍张赝品。现在看到您有这些价值连城的藏品,才知道我班门弄斧了,九千万在您眼里真的不值一提。” 夜安锦“情真意切”地说,“不说别的,光那只错金云纹博山炉,少说得三四千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藏。” “过去的事不提了。我发现拍卖会上有赝品,都是先拍下来回头再跟拍卖公司私了,不忍心让别的藏家花冤枉钱。毕竟这几个拍卖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都是我的朋友,我这么做对他们也是一种保护。” 程越柳深情地看了叶天道一眼,“在保德拍卖会上,我也曾高价拍过存疑的拍品,有时候拿回来对比鉴别,更能看出真品的珍贵之处。” 叶天道点点头,“对,越柳是个大藏家,之前帮了我不少忙。拍卖公司都以拍品的珍稀为荣,这次的拍品是越柳压箱底的精品,放在我这儿拍卖是照顾我的生意。” 人生就是一场戏,看谁演得更像戏。 谁怕谁啊? 夜安锦“信以为真”,看向《秋风图》的目光兴奋灼热,“我最喜欢历代名画,像这样保存完好的珍品,有生之年能看到,都是莫大的幸运。” 程越柳走到主展柜前,恋恋不舍地看着画幅,“其实藏品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到万不得已,谁舍得转手?这幅画是我祖上留下的,代代相传,唉,谁知道到了我这儿遇到飞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