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不圆》 001 能够坐到总裁身边第一副手的位置,陈助理靠的就是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 老板的一举一动微表情任何小习惯,他全都熟稔于心,只要老板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接下来五步十步怎么安排。 靠着这点能耐,陈助理的职场生涯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可今天不太一样。 今天打一进门,他就没琢磨明白时总在想什么。 下午二点整,封禹集团六楼会议室“Asia”,第一季度销售汇报会。 会议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了十来个人,几个主要部门的主管几乎全员到齐。 看到平时总是最后现身的时总已经早早坐在桌前,一副在这里等候多时的样子,主管们都有些惊讶。 “怎么了这是?” 渠道总监在上台做汇报前戳了戳陈助理,低声问。 陈助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开始汇报。 一张张幻灯片在大屏幕上切换,午后的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公司高管们时而讨论,时而争辩,时而埋头研究,坐在会议桌尽头的老板却始终保持安静,垂眼盯着手中的平板。 即使已经半只脚迈入三十的门槛,老板却还是和几年前一样,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干净、风度翩翩、带着几分书卷气,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哪怕现在半蹙着眉峰,眼睫往下微微敛着,线条利落的侧脸映在落地窗前,也依旧平添了几分柔和。 陈助理瞄了老板好几次,发现老板时不时就会对着平板出神。他以为老板是在审阅会议材料,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半小时后。 触屏笔在指间转了几圈,只见老板低下头,一笔一画、非常认真地在平板上写了两个加粗加大的字母。 ——S——B。 陈助理:“......” 是什么让老板一改严谨专注的作风,在开会时一而再再而三的走神? 又是谁,能让向来波澜不惊的老板口吐芬芳? 趁着递文件,他凑到会议桌前偷扫了一眼,发现平板上打开了一篇新闻图文报道。 在漫天礼花和众人的簇拥下,一道身穿西装的笔挺身影在巨大的黄铜大钟前,举起了手中的铜锤。 新闻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老板的高中同学,也是老板多年来的死对头——周斯复周先生。 纽交所时间上午9:30整,由周先生担任首席执行官的跨国车企达诺菲,在斯达纳克敲钟上市了。 —— “这个季度保守预测四千三百万,第一渠道占到六成以上,其中包括一千六百万的公共工程类订单。第二季度交易会持续向第二和第三渠道转移,连同公共工程的后续订单一起,总数超过五千万。”渠道总监调出几个图表,向众人展示这堆数字,“整个上半年可以达到一亿九千四百七十万。” 简单介绍完几项数据后,他手握翻页笔,对着身后的幻灯片作出总结:“作为南方地区照明产业的新秀,这也是我们封禹第一次和老牌智能家居零售商签下亿万量级的订单。换句话说,我们新产品的市场认可度,已经丝毫不亚于那几家传统一线品牌了。” 渠道总监的话音刚落下,陈助理赶紧带头鼓掌,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渠道总监和同事们微笑着点头,得意地理了理领口,随后看向了长桌尽头。 “时总,您看——” 时添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喝了口水。 见老板半天没应声,渠道总监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好用眼神对着坐在老板身后的陈助理求救。 没等陈助理站起来暖场,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响,时总合上了手中平板。 “这是乐观情况下,其他情形呢?考虑进去了吗?” “这还是保守的估计,”渠道总监在心里默默捏了把汗,“即便今年全部Pessimistic sari都发生在我们头上,总额也可以达到一亿往上。“ “这一单有多大的把握?和供应链的合作呢?”时添问,“我要确切的数字。” “部门模拟了接下来一整年的Rlling Frecast,”渠道总监立刻答道,“这一单已经算是板上钉钉,全球供应链都有充足货源,今年整体成交额将会在这单带动下大幅上涨。” 钢笔被老板握在手中,陈助理听到金属的笔身在时总的手心作响。钢笔嘎吱的声音传入陈助理耳中,仿佛在向他求救。 “再给我算一次,”时添眯起眼睛,半晌后才开口,“有多少?” “第一季度有四千——” 渠道总监顿了顿,突然明白过来:“……时总,您就是爱听这段吧?” 心中的想法被下属一语道破,时添靠回椅背前,脖子微微往后仰,依旧满脸淡定:“Well dne,继续。” 会议有条不紊地往后进行着,陈助理也在继续偷偷打量老板的脸色。 在座的所有人里,只有他知道,自家老板为什么那么在意这几个数字。 作为一家近几年势头正盛的照明控制系统制造商,封禹集团由现任执行董事兼行政总裁时添和董事局主席季源霖共同创办。 在公司内部,两位大老板的私人关系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 时总和季总不仅是共同创业的合伙人,还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一个是国内顶尖商学院毕业的金融精英,一个是应用材料领域年轻有为的天才,两人从大学就开始恋爱,携手相伴近八年,在京大校园里成就了一段佳话。 除了平时的生活,他们在工作中也同样配合默契。时总主管公司资金流和投融资,季总负责技术和产品。只用了短短五年,便让封禹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初创独角兽企业,进入了国内照明行业的第二梯队。 就在去年年底,两人在马耳他旅行时,季总在蓝湖边对时总单膝下跪,轰轰烈烈地求了婚。 时总当时既没答应,也没拒绝。结果没过几天,就在高中同学聚会上喝多了,当着几十位老同学的面夸下海口,只要封禹上半年盈利翻倍,他就答应季总的求婚。 据公司内部的小道消息,再过不久就是两位老板在一起八周年的纪念日。而公司的上半年预测业绩也恰好就在今天出炉。 这也就意味着,很快,不,也许就在今天,这对神仙眷侣就要升级成为准夫夫了。 -- 会议中途休息十分钟。陈助理见时总低头翻阅着手中平板,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赶紧去茶水间倒了杯热腾腾的咖啡,递到了老板的面前。 和喝咖啡从不加糖的季总不同,时总每次都要加两包,还总是嫌不够甜。 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时添对咖啡的甜度十分满意。他偏过头疑惑地看着自己助理:“小陈,阿霖人呢?” 陈助理连忙上前:“时总,季总说中午给您打了个电话,但您好像开会没接。霍纳基金的两名投资人刚从英国飞回来,和季总在万豪约了个临时饭局。” 时添拿起手机,果然发现手机里有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阿霖:【添添,中午记得按时吃好好,别又胃疼了,晚上来公司接你】 时添:“……” 这人也忒肉麻了。 若有所思地合上手机,他活动了一下脖颈,望向在座众人:“接着开会吧,早开完早下班。” 夕阳染红都市天际线,会议也逐渐步入尾声。 见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时添索性发了话:“好了,今天就到这,邱姐还要去补习班接孩子,再迟到邱胖胖又要闹了。” 听老板提起自家小子干的好事,邱秘书一下子红了脸:“那小子就是欠揍——” 董事会秘书邱静是单身妈妈,之前有几次开会晚下班,时添开着车亲自载她去学校门口接儿子,又把母子俩安全送回家。 接送了几回,上小学二年级的小胖墩每次在学校门口见到他,都会像个挂件似地抱着他的裤腰不放。 没过多久,整个年级都知道了,邱胖胖有个年轻、有钱、开超跑的爹。 会议结束,时添拎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朝会议室门外走,邱秘书拿起桌上文件,匆匆跟着老板一起离开了会议室。老板走后,在座的高管们也纷纷从座位起身,准备回各自部门所在的楼层。 突然,会议室内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手机震动声。 “嗡——”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不约而同地亮起屏幕,所有人的手机邮箱都显示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 面面相觑了一眼,公司的高管们纷纷拿起手机,点开。 寄出邮件的,是个带有公司名称后缀的内部邮箱,邮件没有标题、没有内容,只附有一张图片。 高管A:“……” 高管B:“……” 盯着邮件里的图片,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就连空气也凝固了。 包括陈助理在内,高管们脸上的神情异彩纷呈,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率先开口说话。 整整静了一分钟,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用极度复杂的语气发问:“……陈助,这是?” 眼看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陈助理只觉得两眼一阵阵发黑。 你们问我,我问谁? 附在邮件里的是一张停车场的监控截图,画质非常清晰。监控左上角显示的时间恰好就是今天下午两点,会议刚刚开始的时候。 纯白色的玛莎拉蒂Quattrprte前站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人西装革履,鼻梁前架着副半框金丝眼镜,五官深邃眉目俊朗。 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另一位老板季源霖。 季总背靠在自己的车门前,用手揽住面前人的后腰,任着怀中人抬起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的脖颈。 踮起脚尖和季总索吻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大男孩。男孩穿着一身普通的纯白色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左手腕上挂着条最近很流行的Ducky小黄鸭手链。 或许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男孩的耳垂和脸颊都染上了一抹微醺的红晕,衬得他本就漂亮的一张脸愈发灵动。 监控里,两人在摄像头下如胶似漆地拥在一起,丝毫没有注意到另外一只眼睛的存在。 他隐隐觉得这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正在这时,市场营销部的主管默默插了一句:“……这不是成熙吗?” 听了营销部主管的话,陈助理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眼熟了。 成熙,四大高奢时装品牌的御用广告模特。最近因为转行影视圈,主演了第一部网络大电影,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 他平时不太关注娱乐圈,也是因为最近刷微博经常看到有关这人的消息,才勉强有个印象。 为什么季总会和一个刚火起来的模特在一块?他们俩什么关系? 又是谁通过内部邮箱,把监控发给了他们所有人? 最重要的是,那人有什么目的?? 陈助理下意识地放大手机上的照片,视线停在了季总揽住成熙的左手上。 左手中指上空无一物,监控里,季总并没有带着从不离身的情侣对戒。 会议室里,有人下意识地想为季总开脱:“季总这这这……这会不会是喝多了?” “这图P的吧?会不会是哪家竞争对手发来的?” “这应该是个误会,季总他不可能——” “各位,都先冷静一下。”打断了众人的猜测,陈助理咽了下口水,有些不确定开口,“时总现在应该和季总在一起,等我先打电话过去探探口风,看他有没有也收到了照片,之后再……” 顿了顿,他的音调也渐渐带上了几分抖:“之后再说之后的。” 002 接到陈助理电话的时候,时添刚坐上季源霖的车。 手机铃声在狭窄的车厢内回响,时添一手扣上安全带,一手接通了电话:“小陈?” 电话那头的人半天没说话,时添正准备出声,突然听到陈助理轻抖着开了口:“时总,您好吗?” “……挺好啊,怎么了?”时添被陈助理给问乐了,脱口而出,“你好吗?” “我我我我……” 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了半晌,他听到陈助理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那,那季总现在和您在一块吗?” 时添转头看了身旁驾驶座前的男人一眼。 玛莎拉蒂的主人将袖口挽到手肘上方,两只手臂慵懒地搭在方向盘前,正在听车载广播里的商业新闻。扣在手腕上的名表和指间的情侣戒指在路灯下反射出朦胧的微光。 察觉到时添正在盯着自己看,季源霖从驾驶座前缓缓坐直,神情认真地回望着时添,眼中浮现出一缕笑意。 从时添所在的副驾驶角度,能看到男人匀称修长的身形弧度,从颈部到脊背连成一线,西装下的腰身紧致而完美。 季源霖热爱健身,专门在家里请了私教,就是为了保养这具极具存在感的身材。 不得不说,他的准未婚夫深谙如何利用样貌优势和人格魅力来取悦别人,就连自己也不例外。 “不在,”时添收回目光,“你说。” 眼看时添半天没搭理自己,季源霖踩下油门:“小陈找你?有急事?” 依稀听到季源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陈助理在电话那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没什么,”陈助理有些慌张地开口,“时总,季总,你们先忙,我先挂了——” 没等时添反应过来,通话已经被对面的陈助理主动挂断了。 “你朝我笑干什么?”放下手机,时添微眯着眼,有些狐疑地盯着自己的准未婚夫,“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们家添添马上就要正式成为我的家人了,我能不开心?”季源霖轻轻敲了几下方向盘,“今晚去Lumières吃晚饭,我订了位。” Lumières是LP11顶层的一家米芝莲法餐,也是时添最喜欢的餐厅之一。这里采取会员私人预约制度,刷脸不刷卡。他们两人算是Lumières的常客,一年能在这里消费小几十万。 车辆缓缓驶入下班的车流,季源霖把车载广播切换到了舒缓的轻音乐频道。 “今天开了一天会,累了吧。”他说,“你在车上眯一会,快到了我叫你。” 听到季源霖这样说,时添打了个哈欠,感觉确实有点犯困。 闭上双眼前,他透过后视镜,发现玛莎拉蒂的后座上放着一瓶自己最喜欢的玛歌红酒。瓶身用深蓝色丝绸绑了个漂亮的结,恰好和他今天领带的颜色一致。 按照传统意义而言,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季源霖都算是个不错的对象。 高颜值、高学历、高智商,努力赚钱,生活自律,对伴侣更是体贴入微。是上相亲节目当嘉宾灯都要被按爆的那一款。 浪漫是爱情长跑不可或缺的调剂品,在他们长达八年的相处过程中,即使工作再忙,季源霖也总是能够注意到一些极容易被忽略的小细节。 比如,从两人开始谈恋爱起,两人每次外出约会,季源霖都会精心准备一些小surprise,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时添靠在椅背前睡得迷迷瞪瞪,发现季源霖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车。昏黄车灯下,季源霖缓缓俯下腰,沉着嗓音,在耳侧低声喊出了他的爱称。 “添添,想你了。”季源霖说,“亲一下。” “亲你个头,”时添把人从面前推开,“窗户还开着。” 季源霖完全把他的话抛在了脑后,趁他刚睡醒没什么防备,先用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见他没怎么抗拒,又沿着他的侧颈往下,烙下了一连串娴熟的轻吻。 时添用眼神警告了季源霖,让他不要乱来。坚持了一会,到最后还是两眼一闭,随季源霖去了。 自己要是再不同意,今晚一整晚都别想睡个好觉。 姓季的平时还算正常,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见到自己就往上扑。 -- 因为路上耽误了一点功夫,两人抵达LP11的时间比预估还晚了五分钟。 季源霖刚把车钥匙递给停车的门童,时添已经整理好领口,推开车门下了车。 将衬衫纽扣系到最上方,牢牢遮住喉结处的吻痕,他神色如常地脱下西服外套,交给了在大门口等候的餐厅经理:“Rex,久等了。” “时先生和季先生能抽空前来就餐,是我们的荣幸。”餐厅经理是个法国人,对待贵宾客户的服务态度一流,“我们今日的晚餐推介是当季的Nicise香煎金枪鱼黄鳍和松叶蟹,两位一定要试试看。” 时添礼貌地对经理点了点头:“一定。” 季源霖紧跟其后,大步走上前,一边和经理打招呼,一边从背后体贴地替时添抚平衣领口的小褶皱:“Hi,Rex,好久不见。” 无论私下里发生过什么,只要回到大庭广众之下,他和季源霖都能马上恢复常态,以最完美的姿态面对旁人,从头到脚一举一动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哪怕头发也能做到一丝不乱。 这是他俩多年以来培养出的默契,也是身为生意人应该具备的处世之道。 经理带着两人走进电梯,一路上到了LP11酒店的最顶层。 季源霖预订的还是老位置,一个能够俯瞰整座城市的半透明式露台包厢。因为时添最爱他们家的菜式,餐厅特意预留了一份为两人准备的定制菜单,全是时添钟意的口味。 餐厅的喷泉池下,大提琴手正在优雅地演奏帕格尼尼。远处的商厦在漆黑夜空中错落高耸,夜风拂面而过,摇曳的烛光搭配美酒,正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斟上红酒,在半空中轻轻碰杯,时添听到季源霖说:“时哥,我们结婚吧。” 时添原本并没有酒意,却在听到季源霖的话后怔了一瞬。 他沉默片刻,微微偏过头,脸上多了几分微醺之色:“你喊我什么?” 季源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放轻了声音:“哥,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八年。” 公司里的员工叫他时总,长辈和季源霖平时都叫他添添或者小添,成年以后,已经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他了。 这还是上高中时,季源霖对他的称呼。 季源霖上学的时候比他低一级,平时在学校里每次一见到他就会害羞。涨红着脸,不敢叫他的全名,半天才嗫嚅地喊出一声“时哥”。 后来,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他时大少有个低年级的小跟班,每天跟在他后面“时哥”“时哥”地叫个不停。 他还记得,周斯复当时对季源霖的这种马屁精行为十分之不爽,某天约着几个狐朋狗友把人堵在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结果被学校记了个大过,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整整写了三千字的检讨。 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时添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得太远,他好像确实受到了酒精的影响。 被露台上的风猛地一吹,时添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垂下眼,似是沉思了片刻,接着抬起头,慢条斯理地对季源霖说:“阿霖,我想让封禹上市。” 像是不知道时添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一茬,季源霖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目间带上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沉郁。 “为什么要上市?” 片刻后,时添听到季源霖开了口,沉沉语调融入身后的夜色,“封禹现在财务稳健,也不缺融资,要真等资本入了场,我们的风险比现在只高不低。” 时添是金融行业出身,裸辞和男友创业前也曾在知名投行的IPO业务部门工作。有专业背景和人脉的加持,选择上市这条路其实对他们而言利大于弊。 但他其实能理解季源霖的顾虑。季源霖是技术出身,主管封禹的产品和研发,在整个研发部门攻克技术难关的关键阶段,急于上市经常会导致公司管理层做出错误的运营决策,最后赔了夫人折了兵。 想到这里,时添笑了笑,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缓缓抬起眼帘,对上面前男人的视线,一双眼睛变得明亮迥然。 时添:“那,什么时候去领证?” 听到时添这样问,季源霖刹那间紊乱了呼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添添?” “只要上半年公司盈利翻倍,我俩就结婚。”时添说,“阿霖,我答应过你的。” 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时添微皱的眉心慢慢舒展了开来。 就在刚才,他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宁。 八年,三千个日与夜,他好像终于选择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 答应了季源霖的求婚,时添以为自己会喝得烂醉,结果到头来只是比平时多干了几杯。 中途离开包厢,去洗手间的路上,他停下脚步,忍不住动了动鼻尖。 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为什么令人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只是短短分神了一秒,餐厅的旋转门外便冲进来了一道小小的身影,手里还握着一根香喷喷的烤串。 他终于知道那股香味的来源了。 鲜香四溢的烤肉筋,以前学校门口的烧烤摊上五毛钱一根,揣在兜里一个晚自习都吃不完。 从旋转门外夺门而入的小屁孩一个重心不稳,被门口铺着红毯的矮阶绊了一跤,看样子就要摔倒在地。 时添对类似的场景记忆犹新。他小时候也摔过这样一跤,在台阶上嗑掉了大半颗门牙,被班里同学嘲笑了好几个月。 他一个箭步上前,准备张开双臂接住小孩,却没想到小孩在跌入他怀里的同时,还不忘牢牢护住手里的烤串。 小男孩和烤肉筋一起撞入时添怀中,甩起的辣油溅湿了他整个领口。 原地猛地踩了个急刹车,小男孩发现面前叔叔的西装上沾满了辣油留下的污渍。 嘴里发出“嘶”的一声,他猛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不,不好意思——” 眼看小男孩面红耳赤地呆立在原地,看起来马上就要急哭了,时添原本想说没事,却在看到小男孩长相的时候,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小男孩的脸颊又白又嫩,脸红起来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和他认识的某个人小时候长得很像,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在这时,另一侧的旋转门紧跟着打开,法国经理领着一男一女从门外走来,正认真地在为他们介绍餐厅的菜式。 看到不远处的来人,小男孩仿佛等到了救兵。 抬手抹了一把鼻涕,他站在原地嚎啕大哭:“周师傅——我又闯祸啦!” 003 从熊孩子嘴里蹦出的那个名字,如同一句从天而降的咒语,直直击中时添的天灵盖。 小男孩的哭声在整个大堂回荡,门口的那对男女显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朝这边看了过来。 …… “周师傅!” 十四岁的时添趿着拖鞋,三两步爬上布满藤蔓的后院外墙,从墙头贼兮兮地露出半颗脑袋:“你声音小点,我爸和我妈还在家呢!” 他家后院墙外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穿校服的少年仰躺在大树最粗的那根枝干上,书包挂在枝桠中间,随着午后的风微微晃荡。 厚实的树冠不仅遮挡住了酷热阳光,也挡住了少年的大半张脸。站在垃圾箱顶往上望,时添只能看到少年裤腿外露出的半截脚踝。 少年的肤色比常人要白上半分,像是常年没有接触过阳光,又像是天生如此。 看到时添在墙的那头对自己比了个“嘘”的手势,靠在树干上的少年用手臂枕着后脑勺,面无表情道望天:“不是周师傅。” “跟我念,周——斯——复。” 时添握紧拳头,整个人使出吃奶的劲,一字一顿地跟着重复:“周,师,傅。” “……” 周斯复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在树上换了个姿势翘二郎腿:“不是我说啊十天,你门牙漏风的毛病还没好?” 初二刚开学没几天,时添在帮老师抱作业回班级的途中,在教学楼的台阶前摔了个狗吃屎。 眼前这个姓周的家伙那时候恰好路过,明明上课铃已经响了半天,所有学生都在往教室里跑,这人却叼着根小布丁斜靠在楼梯口,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戏。 他和周斯复是邻居,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他俩一个年级第二一个全班倒数第一,学霸vs学渣,彼此看对方都挺不顺眼,周斯复自然很乐意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 虽然到最后,周斯复还是把他扶去了学校医务室,处理蹭破皮的膝盖,但他对这人还是没什么好感。 原因很简单,因为摔倒时磕掉了半颗门牙,周斯复每次遇到他,都要嘲笑他说话漏风。 但最近,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们俩勉强成为了暂时的盟友。 时添的父母最近在闹离婚,而周斯复的养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民事律师,他想让周斯复帮帮忙,看看能不能请周律师出庭,将自己的抚养权判给老妈。 周斯复说,卖他这个人情也不是不行,但要时添每天替他写作业。 时添心想,比起爸妈的事情,这也不算什么事,便咬一咬牙答应了。 为了替周斯复写作业,他还用左手练出了和周斯复差不多的笔迹,每天右手做题左手誊抄,效率翻倍。 因为要保证不被老师发现,他每次还得故意多错几道题,以降低到和周斯复一样的水准。 接过时添卷成团从墙头递出来的试卷,周斯复大手一挥:“十天,你过来。” 初二的时添还没长个,努力了半天,踮起脚尖一点点往上撑,才勉强把身子探出去了一半。 和靠在树干上的人四目相对,时添没好气地问:“你要干嘛?”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周斯复从枝桠上摇摇欲坠的书包里取出了一个纸做的跑车模型。 “这个送你,我自己手工做的,没在网上找参考。”周斯复的语气突然间变得认真起来,眼神从时添脸上飞快地移开,“十天,你给它取个名字呗。” “……送我的?” 时添有些惊讶。 周斯复做的纸模既精致又立体,材质却看起来十分脆弱。时添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暂时没想好也没关系。”他听到周斯复淡淡开口,“你哪天想好了,随时告诉我,那就是它的名字。” -- 小男孩站在原地哇哇地独自哭了一会,发现没人过来给他解围。 尤其是周师傅,明明听到自己的求助,这时候却迟迟没动。 只有两个餐厅的侍应生匆忙走过来,一个忙着给被撞到的叔叔递毛巾清理衣服,另一个蹲在他面前,小声地询问他有没有事。 时添看到那个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小男孩的抽泣声渐渐变弱,哭声和餐厅里激昂的大提琴弦乐交织在一起,意外地多了一种烘托气氛的效果。 视线从不远处那对男女的身上缓缓移开,时添用毛巾擦干净掌心的辣椒油,对正在为自己清理的侍应生礼貌点头:“我去一趟洗手间。” 在周围人的目光注视下,他果断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路过小男孩身边,看到小男孩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一直在面带愧疚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时添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对侍应生补充:“劳驾,把小弟弟送回去他父母那里。” 小男孩拉着侍应生的手走了,对他一步三回头,看起来居然带着那么几分不舍。 侍应生给那对男女转述了时添交代的事,男人的神情倏地变得复杂而又古怪。 就在时添推开走廊的大门前,刚才的那个侍应生又匆匆朝他跑了过来,在背后喊住了他:“时先生!” “周先生让我转告您,说您可能误会了。”侍应生原封不动地照搬了周先生的原话,“小孩是他侄子,那位女士也不是他的夫人,是他哥哥的妻子。” 时添推开走廊门的手一顿:“……” ……这更诡异了好吗? 公司刚刚上市,周斯复不留在纽约参加纽交所的庆祝宴会,回国来陪他嫂子单独出来吃饭?? 他没那个心思去管别人家的家事,尤其是姓周的。但回想起刚才见到那两人进门时,女人的眼角隐隐有些发红,像是刚哭过不久。 想到这里,时添微微侧过头,看向周斯复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看到远处的时添用一种“懂得都懂”的怜悯目光望着自己,周斯复脸上完美的表情裂了裂。 他明显能看出来,时添脑海中又开始津津有味地上演他自编自导的家庭伦|理剧了。 这人从小就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脸上的微表情非常丰富,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一看就能猜透。 “那是我以前的朋友。”周斯复对身旁的女人说,“一起过去打个招呼?顺便让这小子给人家道个歉。” 周斯复特意加重了“以前”两个字。 牵着自家儿子的手,郑滢对周斯复温婉地笑笑:“好啊,我也刚回国不久,应该多认识几个斯复的朋友。” 一行三人在餐厅经理的带领下步入大堂,一路来到时添面前,周斯复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见。” 算上周斯复去新加坡担任达诺菲亚太区总裁的那两年,两人的确有好几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两三年前,在本地商界举行的一场大型联谊会上,两人在宾客中四目相对了一瞬,却最终擦肩而过。 时添没想到姓周的就这么朝自己走了过来。他下意识地用后背抵住身后大门,用手使劲往下压了压门把,没打开。 年近三十,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时添也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任性地转头就跑。 当着一众侍应生和客人的面,他也伸出一只手,绅士大方地笑了一下:“周总,难得一见啊。” 握住周斯复手掌的时候,他触碰到了这人指腹上粗糙的茧,磨得自己的手心微微有些发疼。 周斯复从小就喜欢捣鼓模型,研究模型内部的精密构造,小时候不知道因此磕磕碰碰受了多少伤。这也是这人为什么会在大学时选择车辆系统工程专业的原因。 周斯复和自己不太一样,自己的家庭条件还算优渥,拿着父母给的第一桶金出来创业开的公司。周斯复一毕业就进了车厂,在车间里打拼了好几年,才一步步走上公司管理层的位置。 意识到自己又走神的时候,时添发现周斯复已经松开了手。 “你好,我是郑滢。” 女人给时添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歉意,“我儿子刚才跑太快,不小心撞到时先生了,我替他和你道个歉。” 小男孩躲在妈妈身后,只露出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时添接过郑滢递来的名片,发现她居然也和季源霖的背景一样,是本地一所高校研究应用材料学的助理教授。 时添也递过去了一张名片:“你好,我是周总的高中同学。” 递名片的时候,他看到周斯复的目光在自己左手的情侣戒指上徘徊了一秒,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时间快得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他知道周斯复没伸出来的那只手上,也曾经有一个戒指纹身,和他分手以后洗了。 听说洗纹身的过程比纹纹身的过程要痛苦很多,但周斯复依旧洗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对自己那双手那么金贵,当初纹的时候有多鲁莽,洗的时候就有多果决。 听他们共同的纹身师朋友说,光是完全洗掉戒指上那行斜体的英文“Ten Days”,周斯复就去找了他六七次。 不过也只是听说而已,他那时候没有周斯复的联络方式,自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和郑滢互相做完自我介绍,时添和周斯复面面相觑地站在走廊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一阵逼人的沉默。 正当郑滢准备说些什么,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僵滞氛围,突然听到周斯复开了口:“走吧,去点餐。” 周斯复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一只手插在西服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前走。 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的侧脸掩隐在背光处,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 -- 几分钟后。 哗啦啦的流水声中,时添从洗脸池前慢悠悠地抬起眼。 手机在洗手台上嗡嗡作响,屏幕上弹出了好几条消息,都是季源霖在问自己怎么去卫生间那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给季源霖回了个“马上”,时添甩干净额前碎发上的水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喝进肚子里的红酒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的脸颊上升起了一片淡淡的绯红。 他的反应速度好像也因此受到了影响,明明往前一推就能推开的走廊门,刚才在那个人面前却偏偏尝试了几次都无果。 衬衫沾了污渍,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时添拿起手机,准备让侍应生从车里拿一件换洗衣服过来,却在准备发消息的时候,发现有人在朋友圈@了自己。 点开朋友圈,他看到就在五分钟前,季源霖在工作号的朋友圈发了条新的动态。 烛光下放着两个Harry Winstn的定制婚戒盒,配文:【他答应了。@封禹-时添】 这条动态几乎快要被两人共同好友的点赞所淹没,在几十个人的祝福中,时添发现了一行熟悉的名字——达诺菲大中华区-Miltn. Zhu。 他和周斯复并没有私人联络方式,只在前几年加过这个企业工作号,平时也从来没有什么联系。 在洗手台前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不知怎么,他垂下眼,鬼使神差地点击这人的头像,打开了那个从没有点开过的聊天框。 @封禹-时添:【恭喜上市,祝股价暴涨[撒花][撒花]】 很快,对方的状态就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达诺菲大中华区-Miltn. Zhu:【谢谢】 时添缓缓呼出一口气,正当他准备关上手机,从洗手台前直起腰时,听到手机又轻轻震动了一下。 @达诺菲大中华区-Miltn. Zhu:【也祝你新婚快乐】 004 走出LP11的大门,周斯复问身旁的郑滢:“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科大北校区就在这附近,走路五分钟就到。”郑滢说,“时间也不早了,羊羊明早还要学钢琴,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一边说着,郑滢一边拉起儿子肉嘟嘟的小手:“羊羊,和叔叔说再见。” 羊羊靠在妈妈怀里,眼皮困得几乎快要耷拉下来:“周师傅……拜拜。” 周斯复伸手摸了摸羊羊毛茸茸的头发,没再说什么。 临走前,郑滢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问:“下周六还是老地方见?” 周斯复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这次临时从美国飞回来,不惜缺席了达诺菲的上市晚宴,就是为了这次郑滢主动提出的会面。 就在两个月前,郑滢办理协议离婚,一纸诉讼将丈夫、也就是他的大哥告上了法庭。 这场荒诞的夫妻经济纠纷以郑滢的败诉而告终,然而就在昨天,她拿着一份未经公开的专利资料,转头找上了自己。 他和郑滢在今天的短暂见面中达成了一项隐秘的交易,而这次交易的内容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送走母子二人,周斯复回到酒店停车场,径直走向VIP车位的那辆黑色Raffaelina。 Raffaelina是达诺菲出产的一款高端商务车型,售价在这个档次的轿车中不算贵,整车配下来只要一百七十万左右。由于性价比非常高,年初刚开始预售便很快售罄,目前还处于补货的阶段。 司机老赵早早就候在这里,看到周斯复出现,连忙打开后座车门,等着自家老板上车。 回到驾驶座上,老赵透过后视镜,看到周总一颗颗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阖眼靠在座椅前,眉眼间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疲意。 “周总,现在直接送您去机场?” 周斯复揉了揉太阳穴:“等等。”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另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停车场。车上下来了一名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个密封文件袋。 毕恭毕敬地敲响Raffaelina的车门,男人在得到老板的默许后打开车门,弯腰坐上了车。 从文件袋里取出几张纸,秘书双手递给周斯复:“周总,这是我们的人从封禹内部发来的东西。” 接过秘书递来的一沓照片,周斯复靠在座椅前,开始一张张翻阅起来。 五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坚硬的纸面,整个过程中,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多余的表情。 视线在其中一张上多停留了片刻,周斯复淡声开口:“这是封禹照明的主席?” “是,我们已经找人做过面部识别,和季源霖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秘书公事公办地说,“听我们的人说,封禹的IT部门负责人已经对寄件人进行了定位追踪,但那个人的手段很高明,直接盗用了公司一名刚离职员工的邮箱和IP,他们暂时也查不出来发邮件的是谁。” “这是万豪的内部监控,”周斯复说,“外面的人没办法调取。” 秘书顿时了然,老板这是要让他们去找万豪那边调查。 “封禹那边什么反应?” “照片是今天傍晚收到的,他们高层已经一致决定把这件事瞒下来,两位大老板应该暂时还不知情。”秘书回答,“封禹最近刚和宝龙电器签了一个亿的经销大单,要是这时候爆出董事会主席的负面新闻,宝龙电器大概率会撤单,他们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作为跨国车企巨头,达诺菲的舆情部门一直在密切监视其他几家同业竞争对手的消息,只有封禹是个例外。 封禹不是车企,甚至可以说和汽车行业半点关系都沾不上。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量,这家照明公司还是被周总列在了重点监测的名单里。 正因为如此,今天刚接到内部人士发来的消息,他就立马通知了周总。 周总原本要搭乘今晚的航班直飞洛杉矶,接到自己的消息后临时改签了航班,让他亲自过来一趟。 秘书顿了顿,继续接道:“另外,另一位当事人的身份也已经查出来了,是个挺有名气的广告模特,叫做成熙。” 他以为周总会询问更多的细节,没想到周总直接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在网页里输入了“成熙”两个字。 手机页面上很快跳出了成千上万条有关成熙的内容,最近的新闻大多围绕着两条话题,一是成熙要参加八月在巴黎举行的Filni秋季成衣大秀,另一条则是成熙刚刚杀青的古装网络大电影。 【#成熙盐系男孩天花板#】 【#纯欲修狗狗成熙#】 【#熙熙又双叒杀疯了#】 …… 看到老板挨个点开关于成熙的热搜,翻看话题里的写真和广告,秘书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他做总秘的两年间,身旁这位大Bss似乎从来没有传出过任何绯闻,也没有和任何人拍拖的迹象,直到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他曾经旁敲侧击地替行政的女同事打听过一次,周总只说工作忙,也没遇到合适的。 难不成……周总一直以来中意的是这一款? 正在这时,他听到周总突然开口问道:“ S260系列的新车发布会时间定了吗?” 不明白周总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一茬,秘书赶紧点头:“定了周总,在下个月的6号。” “洛杉矶时间下午5点,等我下飞机,安排国内Marketing团队和我开个会。” 秘书愣了一下,没料到周总的话题转得那么快:“……开会?” “他们不是一直在纠结S260的代言吗?”周斯复抬起眼睛,目光对上车前的后视镜,“我有个合适的人选。” -- 一周后。意大利,米兰。 接到成熙的电话时,季源霖正坐在更衣室外的茶几前,一边喝下午茶,一边听着设计总监和他介绍礼服的灵感来源。 “所有礼服都由我们工作室的高级设计师Micheal亲手设计,可以根据您和时先生的身形量身定制,尤其是您身上这一款,背部线条流畅自然,肩颈的部分——” “不好意思,”看到手机里弹出的联络人,季源霖对设计总监礼貌地笑笑,“我接个电话。” 他给成熙的备注是“研发二部-C”,时添虽然在工作中很严谨较真,但生活中一向是个粗神经,很难会发现其中蹊跷。 掐掉电话,他走到更衣室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实木门:“添添,我出去一下,有事随时叫我。” 门内很快传出时添的声音:“你去吧,这件版型一般,我再试试别的。” 离开设计工作室,站在喧闹繁华的异国街头,季源霖仍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他转过头环视了一圈周围,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大步离开工作室门口,来到了马路对面。 季源霖回拨过去,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对面的人接了起来。 “阿霖,我和你说,我——” 季源霖出声打断了成熙的话,语调依旧温和,却隐隐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和他这几天都在一起,白天不要打电话过来,忘了?” 临近两人婚期,他很早就联系了意大利的礼服设计师,带着时添专程打飞的过来试礼服,顺便就当放个小假。 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成熙的语气骤然间弱了下来:“抱歉阿霖,我,我是因为太激动了。” 季源霖轻笑了一声:“小傻子,要是给你打电话的不是我,你该怎么办?” 听到季源霖这样说,成熙心里忽然也有些后怕。 早就听说阿霖家里的那位头脑聪明,很不好糊弄。要是真是他用阿霖手机打电话过来,自己恐怕就要露馅了。 在电话里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成熙声线里带上了几分任性的意味:“我不是急于和你分享,没想那么多嘛……” 毕竟才二十出头,哪怕在圈内混得多么如鱼得水,成熙有时候给人的感觉,还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季源霖一直以来最喜欢的,就是成熙身上的这股单纯劲。 很多年前,时添好像也是这样。 “一见钟情”从来就不是一个伪命题。在看到时添的第一眼,他就觊觎上了这份纯粹与美好。 但后来,他长大,时添也长大了。 季源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总是在成熙的身上找时添的影子。 “好了,说正事。”听着电话里朝气蓬勃的少年音,季源霖的唇角微微往上扬,“怎么突然找我了?” “阿霖,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成熙在电话那头激动地嚷嚷,听起来就差要手舞足蹈了:“你知道吗?今天上午,达诺菲联系了我的经纪人,问我有没有意向担任他们新系列跑车在亚太区的品牌大使!” “我下周就去他们总部参加广告试镜。”成熙得意洋洋地说,“我经纪人告诉我,是他们大老板亲自点名要我,这个代言应该算是十拿九稳了。” 说完好消息,他等着阿霖像平时一样在电话里夸奖他,却发现对方迟迟没有作出回应。 “阿霖?” “阿霖……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成熙突然有些心虚。 糟糕,阿霖不会被家里那位发现了吧? 足足等了有一分钟时间,成熙才终于听到电话里传来季源霖的声音。不知道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季源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怪异几分:“……你说谁?” 没等成熙回答,季源霖匆忙留下一句“等等”,接着便掐断了电话。 他手机里多了一条新的来电,是时添打过来的。 季源霖刚接起电话,便听见时添在电话里疑惑地问:“你在哪?” 压下皱紧的眉峰,季源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色:“添添,我在马路对面的Baker Shp买咖啡。等我下,我马上回来。” “你在马路对面?”时添顿了顿,紧接着说道,“那你等等,站着别动。” 马路对面,他看到时添推开工作室的大门,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身影。 顺利在咖啡店门口锁定了自己,时添指了指穿在身上的礼服,在电话里问他:“这件呢?” 季源霖盯着马路对面的那道修长身影,久久没说话。 时添身上穿着一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白色礼服,无名指上戴着自己为他精心准备的钻戒,胸前还别着朵淡紫色的胸花。 这是他从十六岁那年开始,无数次做梦时梦到过的场景。 时间一晃而过,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熏暖晚风拂过,吹散了炎炎夏意。隔着汹涌人潮,时添在马路对面歪头看他,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困惑。 看他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时添忍不住乐了:“季源霖,你现在怎么像个傻子一样。” “好看。” 过了很久,季源霖沙哑着嗓音开了口,“你穿什么都好看。”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头一回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才是那个最后的赢家。 他费尽心思,步步为营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时添要结婚了,不是和周斯复。 是和他。 005 从米兰回来后,时添和季源霖一起回老家见了父母,这也是结婚前必要的一环。 他们都在一个城市长大,从高中就认识了。时添的母亲是市立医院的胸外科医生,父亲在当地经商,开了好几家工厂。季源霖的父母则都是他们以前的高中老师,一个教化学,一个教物理。 两人恋爱的这几年,双方父母也渐渐有了往来,逢年过节都会相互登门拜访。但像这样作为“亲家”身份的正式见面,严格意义上还算第一次。 两人原本打算在市里最好的酒楼包个包间,请厨师做一桌好菜,却被几个长辈婉拒了。他们说,既然都已经是一家人了,就在家里开灶家里吃,也有点烟火气。 两位妈妈亲自下厨,在时添家里做了很多家常菜,端上桌时见两个儿子纷纷上前过来帮忙,都乐得合不拢嘴。 同性婚姻合法化后,父母一辈的思想也开放了,他们对小辈们的婚事没什么意见,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快乐、过得好就行。 饭点一到,所有人在餐桌前落座,季源霖从座位前站起来,对着四位长辈举起酒杯:“这杯我先干了。爸,妈,以后添添就交给我了,你们放心。” 时添的父母抬头望着站在桌前的季源霖,眼中全是满满的笑意和欣赏,尤其是时添妈妈,听到季源霖喊的那一声“妈”,马上眼眶一红,转头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季源霖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眼看这人又要再斟满一杯,时添戳戳他的胳膊:“可以了阿霖,我妈看起来都要哭了。” 时添老妈瞪了自家儿子一眼:“臭小子,就知道拆你老妈台!” 饭局开始,时添和季源霖纷纷起来给长辈们夹菜。饭桌对面,时妈又在对着时爸碎碎念,让他少喝点酒容易高血压。 老时以前做生意的时候不怎么顾家,夫妻俩天天吵架闹离婚,最后却还是一起走到了现在。他不太理解父母这一辈的纠葛,但也渐渐看到了老时的改变。 初二那年,在老妈下定决心准备离婚的时候,老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她哭,说他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惹老婆生气,让老婆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老妈最后还是没离。 时添有时候想,如果换作是自己,会和老妈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他发现自己心里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都是生意场上的生意人,季源霖和老时聊得很投缘,老时喝尽兴了,时不时就会拍拍季源霖的肩,夸他有头脑、有眼光,以后必成大器。 季源霖的父母都是文化人,比老时要内敛含蓄不少,只是坐在桌前笑着夹菜,一边用慈爱的目光望着两个儿子,一边耐心地听着亲家的高谈论阔。 水煮鱼上桌后,老时被辣得直喝酒,总算消停了一会。 季母给时添碗里夹了块鲜嫩的鱼肉,温和地开了口:“小时,多吃点,你看起来怎么比源霖还瘦。” “谢谢妈,”时添连忙起身接过,对季母笑了笑,“阿霖每天都坚持健身,我倒是平时不太注意这方面,吃东西经常挑食。” 为了不让几位长辈担心,他没告诉季源霖妈妈,自己以前经常加班加点地工作,经常忙到忘记吃饭,所以有点慢性胃炎。 季母瞥了自家儿子一眼:“源霖,要好好照顾小时,听到没?” 季源霖也多喝了点酒,听母亲这样说,他怔了一下,连忙抬起胳膊揽住了时添的肩:“妈,当然了。” 正在这时,一直没有发话的季父突然插了一句:“……唉,话说回来,周家那小子最近怎么样,你们还有联系吗?” 季父话音落下,时添察觉到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倏地一僵。 他想起来了,季源霖父亲高二时当了一学期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周斯复当年就是翘了节物理课,去把物理老师的儿子揍了一顿,从此全校闻名。 “以前还觉得他德性不行,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混得人模狗样。”季父喝了口茶,忽然有些感慨,“听说今年还上了那个什么福布斯名单,是吧?” 季源霖出声打断父亲的话:“爸——” “他去年给咱们学校捐了八千多万,说是建新的实验楼,结果剪彩仪式的时候人没回来,可惜了。”季父似乎没察觉到自家儿子的表情变化,接着往下说,“要回来了,还能约着一起吃个饭,你们几个小辈都在外面做生意,平时也相互照应着点。” 季父正要拿出手机翻找以前的班级群,就听到时添在一旁开了口:“爸,他和我们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联系了。” 没等季父再问,季源霖已经从餐桌前站了起来。 “公司有事,我出去接个电话。”他对时添说。 时添抬起头,发现季源霖攥住手机的指骨紧绷着,手背上隐隐浮现出一道青筋。 -- 达诺菲总部顶楼,首席执行官办公室。 听到门铃声,秘书对门外扬声:“请进。” 办公室的玻璃大门朝两侧缓缓打开,市场营销部门的主管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 营销主管示意男孩上前,对周斯复说:“Miltn,人已经带到了。” 秘书点点头,先开了口:“请问是成熙成先生吗?” 男孩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忐忑,他微微动了动喉头,有些拘谨地回答:“是……是的,我是成熙。” 营销主管将成熙引到办公室的沙发前,为他端了一杯茶,让他坐下来稍等一会,很快便离开了办公室。 秘书站在周总身后,暗中观察着面前的这位年轻模特。 成熙刚结束楼下的广告试镜,脸上已经卸完妆变回了素颜,却仍然能看出有副天生的好皮囊。 他身上穿着一件和年龄不太相符的浅灰色正装,双手紧紧攥着袖口,一双狗狗一样的眼睛因为紧张而睁得老大,看起来既清澈又坦荡。 怪不得网上的那些粉丝都喊成熙“老婆”,这人只要坐在那,就一定会凭借出色的外表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钢笔在纸面上划过的窸窣声。周总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中的报表,似乎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打算。 眼看达诺菲的老板还在认真处理手头的工作,坐在沙发前的成熙并不敢擅自出声打扰,只能十指交握,微微咬着唇,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办公室的另外一人。 秘书实在受不了被成熙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咳咳——” 听到秘书的咳嗽声,周斯复这才从办公桌前抬起了头。 秘书赶紧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我们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周斯复先生,周总,这位就是今天来试镜S260系列的代言人。” 秘书有些不太明白,明明是周总主动提出要见这人一面,结果人到了,周总却把人给晾在了一边。 听到秘书的介绍,成熙连忙从沙发前站起来:“周总您好,我是太古娱乐的成熙,很高兴贵司能给我这次试镜的机会——” 成熙连忙开始用经纪人教的话术做自我介绍,原本还有些磕磕绊绊,但看到办公桌前的男人听得认真,渐渐变得没那么紧张了。 听完成熙的自我介绍,周斯复拿起桌上的一沓资料,问:“成先生目前是单身?” 成熙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间不太明白周斯复是什么意思。 “S260是我们这一季的主打车型,官发后会有一系列的媒体招待和宣发活动。”周斯复双手交握放在桌前,静静直视着面前人,“作为S260的品牌大使,成先生将会和我一同出席所有活动,并在招待晚宴中担当我的男伴。” “我目前是单身,”周斯复说,“但如果成先生不是,或许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我们可能也需要考虑一下后续的合作了。” 毕竟已经在圈里混了好几年,成熙立刻明白了周斯复的意思。 周斯复需要他和他一起出席公开活动,应付一些前来访问的媒体。 让一个新品牌快速出现公众效应,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宣发过程中制造出一些容易被人关注的噱头。 周斯复针对S260的公关营销策略,是想要利用他的知名度,和他传出绯闻。 而在刚才的那番话里,周斯复话中有话,也暗示了他另外一点。 如果自己有对象,那么这次营销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且会有产生负面新闻的风险,达诺菲就会考虑找其他人了。 这次的代言于他而言,算是从天而降的一块馅饼,一旦错过,他恐怕连哭都来不及。 “我……”成熙只是呆愣了片刻,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我,我是单身!” 经纪人并不知道他和阿霖之间的关系,交给达诺菲的资料上写得应该也是单身,他差一点就说错了话。 听到他的回答,周斯复了然地点点头:“那就好,我还担心会给成先生带来困扰。” “去给成先生准备广告代言的合同。”一边吩咐秘书,周斯复一边从办公椅前站了起来,朝着成熙伸出手,“合作愉快。” -- 成熙离开后,周斯复拿起桌上文件,继续审阅刚才没看完的报表。 公司里的人开玩笑,说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周总都会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再狗带。 在办公桌前站了半天,秘书实在是没忍住,为成熙说了句话:“周总,那小孩刚才是不是还没搞清楚情况,我看他有点傻傻的——” “装的,他心里门清。”周斯复冷笑,“能让季源霖每个月给他几十万零花钱,又买别墅又买跑车,你觉得他傻?” 秘书有些担忧地开了口:“可是周总,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窃取了万豪酒店的监控。如果真找了成熙当代言,要是哪一天监控被曝光,对我们岂不是也会有影响?” 周斯复看了一下表:“你自己想想你在说什么。” 秘书赶紧闭上嘴,不敢再吭声了。 他明显感觉老板最近心情不太好。不,是很不好。 不敢打扰老板工作,秘书在办公室又待了一会,便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临近午休时间,秘书才又敲门走进来,手里还多了一份文件。 “周总,时先生的婚礼今天开始发请帖了。” 秘书抽出一张纸,给办公桌前的周斯复递了过去,“时间是下个月十号周三,在城郊宝格丽庄园,这是受邀宾客名单。” 钢笔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晕出一小滩墨迹,周斯复头也没抬:“念。” “晏宏伟、林开霁、于妍妍、尹可,大多都是您和时先生的高中同学,还有一些知名企业和合作公司的高管您也认识,比如宏发建投的李总,顺合金融的黄总,Wave Health的Lucius——” 秘书念了快上百位宾客的名字,周斯复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好了,”他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请帖放这,不用念了。” 秘书:“……” 几秒钟的沉默。 “周总,那个………” 在脑海中使劲斟酌了半天措辞,秘书最后还是屏住鼻息,硬着头皮开了口:“……时先生没邀请您。” 周斯复:“?” 006 七月六日,达诺菲总部举办品牌发布会,当季主打的S260系列车型正式发布问世。 S260分为家用轿车、越野和MINI三款车型,均价都在二十万到五十万不等,算是达诺菲比较亲民的产品。 而就在发布会前一天,达诺菲在官博上官宣了S260系列的官方代言人——成熙。 达诺菲这次让他担任的是整个亚太地区的品牌大使,足以可见对他的重视。 就在发布会当天的媒体招待晚宴上,达诺菲现任的首席执行官Miltn.Zhu和成熙携伴出行,并在晚宴后接受了几家大媒体的访问。 时添原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很早便已经在各大社交媒体屏蔽了周斯复的名字,眼不见心不烦,却没能阻止达诺菲铺天盖地到处买热搜。 清晨开车去和分销商开会的途中,连接着手机蓝牙的车载屏幕发出“叮”地一声响,在他面前弹出了一行通知: 【成熙深夜幽会达诺菲CEO被抓拍,疑似恋情曝光?点击查看更多详情——】 扫了眼屏幕,时添直接把车载屏幕关了,问坐在副驾上的助理:“会还有多久开始?” 姓周的爱跟谁约会跟谁约会,关他屁事。 半天没听到助理的回话,时添用余光一瞥,发现原本在低头整理会议材料的陈助理正死死盯着车载屏幕发呆。 “……” 察觉到老板把目光投向自己,陈助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摇了摇头:“——没没没没看什么。” 这小模特什么情况,光明正大地脚踏两条船? 陈助理心想,不对。 真按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季总才是脚踏两条船的那个…… 装作丝毫不知情的样子,陈助理低下头继续准备资料,突然听到时总在一旁出了声:“刚才那条新闻,再念给我听听。” “……好的时总。” 陈助理咽了咽口水,匆忙划开支架上的手机屏幕:“近日,人气网红男模成熙被拍到在某品牌发布会后与该品牌高管深夜结伴回家的照片。据知情人声称,该名高管正是达诺菲的现任CEO兼首席执行官——” 给时总念完娱记撰写的充满各种夸张措辞的新闻稿,陈助理发现时总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正值上班早高峰,道路前方出现了短暂的堵塞,时添按了按喇叭,车流却完全没有往前挪动的迹象。 堵车的地点恰好就在市中心的一个十字路口,道路两侧全是刚刚开门营业的大商场。 他刚打开窗子准备透气,发现窗外一面巨大的商场户外屏幕上正在播放达诺菲最新系列车型的品牌广告。 画面中,身穿牛仔衣裤的男孩驾驶着越野车在荒野中飞驰,他侧过脸靠在车窗前,对着镜头摘下脸上的墨镜,迎风绽放出肆意的笑容, 看起来年轻又充满朝气。 广告右侧赫然列着一行介绍——【S260系列亚太区品牌大使:成熙】。 前方车辆终于开始缓缓移动,陈助理听到时总用玩笑般的语气说了一句:“这就是周斯复的小情人,嗯?” 陈助理忽然间有些欲哭无泪。 ……这都什么事啊?? 他要怎么告诉时总,这人不仅是周总的小情人,也是季总的?? -- 周斯复带着成熙离开酒会现场时,时间已经跳转到了晚上十点。 接送他们的轿车就停在酒店大门口,自打两人一出现,马路对面的闪光灯就没停过。 被一众娱记和狗仔怼着脸拍,周斯复似乎也没打算回避。一路来到黑色轿车前,他先绅士地为身上披着自己外套的成熙开了后车门,接着才坐上副驾驶,在一众人的目视中扬长而去。 终于离开了狗仔们镜头捕捉的范围,成熙赶紧脱下披在肩上的西服,小心叠好放在座位旁,对着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小声开了口:“周先生,您送我到下个路口就行了,公司那边会派保姆车送我回去。” 话音刚落,他听到坐在副驾上的男人反问:“成先生今天的工作不是还没完成吗?” 听到周斯复这样说,成熙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张口道歉:“……抱歉周先生,是我忘了。” 从三天前举办发布会开始,他每天晚上都要陪达诺菲的这位大BOSS前往各种社交场合应酬,顺便应付媒体们的狂轰滥炸。 最开始的时候,拍摄和在网络传播两人影像的都是达诺菲营销团队自己找的媒体。没想到因为有自己刚杀青的网络大电影加成,传播效果居然意外地不错。 后来这几天,在会场周边埋伏的已经不仅仅是达诺菲安排的记者了,也多了很多闻讯赶来的其他媒体。 这些人除了来酒店拍,还会在达诺菲公司、自己的住所和周斯复的住所附近蹲守,就是为了拍到第一手的绯闻证据。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周斯复才会每天晚上都专程送他回家。 毕竟光是“成熙情|诱富豪仔,两人午夜在蜜巢幽会”这个标题,就能连出好几条新闻。 因为觉得不太保险,这几天他没敢给阿霖发消息,阿霖也一直没有主动找他。 只是,偏偏是今晚…… 后座上的人眉宇间流露出来的焦虑和不安,周斯复全看在眼里,却依旧全程不动声色。 经过这几天的试探,他已经证实了心中的一些想法。 如果说成熙只是贪恋钱财和圈内资源,那傍上他能比傍上季源霖得到的多得多。 然而,哪怕他已经给出暗示,为成熙提供了这样一个能与自己搭上线的机会,成熙却依旧只是尽职尽责地按照他所给的剧本在公众面前“演戏”,丝毫没敢做出任何逾矩的行动。 如果这是因为对季源霖爱得深沉,似乎也不太说得通。 要真是这样,那这人就不会在他面前坚持宣称自己“单身”了。 季源霖和成熙,这两人之间一定还有其他的猫腻,只是现在暂时还没有人发觉。 事情变得愈发有趣了。 -- 夜深了,天空中下着粼粼小雨。 轿车冲出沉沉夜色,驶入了近郊的一个高档别墅小区。 周斯复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撑开手中雨伞,来到后车门前,贴心地替成熙打开车门。 或许因为下雨的原因,今夜在小区门口蹲守的媒体并不算多,只有马路对面停着一两辆面包车。 刚从车上下来,钻入周斯复的大伞下,成熙便蓦地白了一下脸。 他的视线越过周斯复的肩,一动不动地望向了自己的家门口。 一辆玛莎拉蒂停在距离别墅不远处的草坪前,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一名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打着伞站在车门外,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没等那个男人有所动作,周斯复先对身后的司机开了口:“老赵,去把季先生请过来,我和他也很久没见了。” 与他并肩站在伞下的成熙听到这句话,脊背下意识地一僵,却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老赵打着伞走到玛莎拉蒂前,和季源霖说了几句什么,季源霖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他最终还是给车熄了灯,大步朝着周斯复走了过来。 来到两人面前,季源霖神情微冷,却仍然对着周斯复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周总。” 他的目光全程没有落在周斯复身旁的成熙身上,像是压根不认识这个人。 周斯复善解人意地笑了,语调既不客气也不疏远:“大晚上的,季总怎么淋着雨一个人站在这里?” 季源霖的眼皮突地一跳,语调有些不自然:“朋友家的酒局刚散,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周总。” 见季源霖完全没打算承认是来找自己,成熙的脸色愈发有些难看了,但好在没有当着两人的面表现出来。 “原来是这样。”周斯复了然地点点头,“季总真是日理万机,明天就要结婚了,今天还有空出来探亲访友。” “时候不早,季总明天还要忙一天,也早点回去休息。”将伞递给身旁的成熙,他打开身后车门,“对了,礼金改日一定补上。” 坐上汽车后座,周斯复刚让老赵开车,便听到车外传来敲打车窗的声音。 按下半截车窗,他侧脸看着窗外神色各异的两人:“季总还有事?” 车窗外,季源霖在雨中弯下腰,凑到距离车门只有不到半米远的地方,咬着牙低声开口:“……周斯复,你听好了,我对你没有敌意。你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哦?” 眉梢轻轻挑动,周斯复慢条斯理地说,“季源霖,那你可真太高看自己了。” -- 车一路开回公司,老赵听到周总的吩咐,让自己先回家休息,不必等着送他回公寓。 提起这件事,老赵也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像成熙这样小有名气的模特都能在房价不菲的别墅住宅区购置房产,而在福布斯榜排得上名号的自家老板,虽然名下房产无数,却一直独自一人在外面租房子住。 时间临近午夜十一点半,周斯复乘着电梯一路上到顶楼,用门禁卡扫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这个点,整个公司除了值班的保安,已经没什么其他人了。办公室里一片黑暗,脚下的城市街道却依旧灯火通明,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映出些许光亮。 他似乎也没有开灯的打算,在黑暗中静静站了一会,接着便走到咖啡机前接了一杯黑咖,端着咖啡杯坐回到了窗前的办公椅上。 抬起杯盏抿了一口,周斯复像是犯了强迫症,又重新回到茶水台前,从罐子里取出两包糖,全倒进了杯子里。 港口的探照灯从窗外照射进来,映亮了他的半边脸。他独自靠在椅背前,双眼微阖,仿佛陷入了浅眠。 周斯复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八年前,那个偏远小县城的生产车间。 八年前,他刚大学毕业不久,通过校招进入了达诺菲集团当管培生。 达诺菲针对管培生的培养流程,是先要在工厂车间历练两年,两年后通过层层考核才能继续往上晋升。 养父那时候刚病逝不久,他实在是无家可归,只能住在公司的员工宿舍,拿着公司每个月发的一千块钱食宿补贴过活。 生产车间的环境不是很好,他每天穿着工人服,早上八点和工人们一起上工,学习车辆系统组装知识。为了多学一些东西,多锻炼一些实操经验,每天晚上都是最后一个离开车间。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晚上,登记完所有设备信息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他从汽车底盘下面爬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上沾了一层洗车后留在地面上的泥水。 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公共澡堂洗澡的路上,他接到门卫打来的电话,说门外有人找。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找他? 他没想到,会在工厂大门外见到那个人。 时添手中拎着一份热气腾腾的外卖盒饭,穿着一身新买的正装,气喘吁吁地站在大门外和他挥手。 和时添在门外找了个台阶坐下,他沉默地看着时添把外卖盒从袋子里一个个取出来,并排放在他的面前,让他趁热吃,别放凉了。 看着他狼吞虎咽,把饭盒里的饭菜一扫而空,时添赶紧拍着他的背,让他吃慢一点。 一边吃饭,他一边问时添:“你为什么会来县里?” 时添擦了把头顶的汗,忍不住用手背狂扇风,说部门的VP带着他们来省城谈融资业务,他查了查,省城离这里只有几十公里远,就趁着下班搭上路边的大巴车跑过来了。 时添那时候刚进一家知名投行,还在处于试用期,每天从早到晚忙得脚不着地,最忙的时候连个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担心身上的泥尘弄脏时添的西装,他刻意和时添拉开了一点距离。 等他从饭盒前抬起头,用纸擦干净了嘴,发现时添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对他非常认真地说道:“周师傅,你闭上眼睛呗。” 他听话地闭上眼睛,感觉到面前人正在朝着自己缓缓靠近,以为时添是要替自己擦走脸上的污渍,却没想到唇上一凉。 时添抵住他的鼻尖,就这么吻了上来。 第一个吻稍触即离,时添笑眯眯地指着自己鼻尖灰扑扑的一块,说:“你看,我也和你一样脏啦。” 那天晚上没有星星,他们在黑暗中吻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躲进乌云深处,瓢泼雨水从天而降。 他拉起时添的手,带着他在大雨中一路狂奔,跑到了一幢废弃旧楼的屋檐下。雨一直下个不停,他们并肩站在屋檐下,身上都被雨淋湿了,就像两只落汤鸡。 从口袋里掏出时添很久以前送他的MP3,他递给时添一只耳机,问他想不想听着歌等雨停。 时添说,既然他今天就满二十二岁了,那就听歌单里的第二十二首歌。 他拿着MP3翻了翻,发现歌单里的第二十二首歌倒是挺应景,叫做《阴天快乐》。 -所以我淡定走在人海中 -偶尔想看云飞却没有风 -叫阴天别闹了 -想念你都那么久那么久了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当时的我 手机的音乐闹铃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回响,周斯复从浅眠中缓缓抬起眼,发现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起来。曙光透过窗户层层缕缕洒满肩头,刺眼到令他蹙起了眉。 摁掉闹铃,周斯复从窗前起身。他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电脑从休眠的状态中被唤醒,屏幕上的时间从七月九号跳转到了十号。 电脑旁那本摆放在办公桌前的日历上,七月十号这天被人专门用马克笔画了个圈。 【他的婚礼】 007 时添清晨一大早就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了,只觉得宿醉以后头有点钝痛。 他不记得自己昨晚喝完酒后做了个什么梦,只记得梦到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唯一的一点印象,就是梦里的天气和今天一样,也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他下意识地要按掉季源霖的闹钟,再多睡一会,转头看到身旁没人,才想起来这人昨晚不在。 老一辈很注重传统的婚娶风俗,觉得婚礼前一晚夫夫两人不能见面,尤其是睡在一张床上,否则会冲了喜头。 他们两个大男人原本并不在意这些,但由于双方父母特意强调,在结婚的前一夜,他和季源霖还是决定分头行动。 季源霖先住进宝格丽的酒店套房筹备各项婚礼事宜,他则留在公司处理出国度蜜月前的收尾工作,第二天再在婚礼上汇合。 驱车前往酒店前,时添还抽空远在德国的客户开了个销售会议。 会议开了整整两小时,抬手看了眼手表,时添对线上会议室里的众人解释:“我还有点事,先下线了。” 客户公司的外国总监在会议室里好奇发问:“时要去哪里,这么匆忙?” 时添笑了笑:“今天请假,去结个婚。” 他抵达宝格丽庄园已经是大中午,婚礼的伴娘和伴郎团几乎已经全员到齐。 这次在两人婚礼上担任伴娘和伴郎的,全都是他和季源霖以前的高中或大学同学,很少有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毕竟年少时的友谊才最珍贵,步入社会后,人际交往间多多少少都会掺杂一些别的东西。 被老友们大呼小叫地推入酒店房间,时添快要被这帮人给吵死了。 他坐在化妆椅前,两个体育系毕业人高马大的朋友从背后一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让发型师举着发胶往他头上招呼。 “……停!”时添两边太阳穴直跳,“不要吵了,要吵去练舞室吵。” “小添添,这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时添的高中班长徐延一边举着手机四处找人合影,一边对着众人出声感慨,“我儿三十终于要出嫁了,为父真的很欣慰啊。” 坐在徐延身旁的安晓莹也忍不住插了一嘴:“时老板是真的阔气,我请年假的时候和HR说,朋友结婚还给我们包了四天三夜的马尔代夫旅游,同事们听到都快要羡慕死了。” “行行行,就时老板最好,时老板最棒。”安晓莹的未婚夫,也是他们以前的同班同学蔡天杰哼了一声,“那你干脆嫁给时添算了。” “蔡天杰滚啊你!!” 套房内充斥着这帮人的嬉笑打闹声,一群十几年前的老同学凑到一起,就好像重新找到了组织,疯起来和十几岁时没什么不同。 直到庄园的侍应生送来下午茶,众人总算消停了一会,围聚在一旁开始边吃边聊起了天。 “没想到都那么多年了,时添居然没怎么变,还是和以前一样。”蔡天杰拍了拍自己肚皮,“看我,几天不锻炼,啤酒肚就出来了。” 徐延在一旁笑道:“源霖倒是变了不少。我记得这小子上学的时候跟个竹竿成精似的,用那么厚的镜片挡着脸,我那时候都看不清楚他长啥样。”他在半空中用手指比了个间距,“结果没想到居然是个潜力股,一不留神,就把我们小十天给拐走啦!” “对啊,我当初还以为,时添会和周——” 蔡天杰的话刚出口,就见围坐在一起的女同学们同时转过头,用一种非常惊恐的目光齐齐望向自己。 隔着一条茶几,他看到安晓莹对自己摇摇头,缓缓比了个口型:别。 蔡天杰赶紧噤声,下意识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时添。 当事人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内容,但只是在镜子里微微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继续接着和造型师交谈起来。 那两人当年发生的种种,在他们圈子里已经成为了禁忌话题。 并非不能提,只是伤疤已经结成痂,没必要再揭开。 毕竟时间能冲淡一切,这不,时添都要结婚了。 -- 傍晚,宝格丽庄园山顶教堂。 时添站在大门外,很远就听到了教堂楼顶传来的钟声。 年代久远的木质大门朝两侧缓缓开启,发出“咯吱”的闷响,礼拜厅在灯光下的照映下显得肃穆庄重,却又被装饰的富丽堂皇。 时添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季源霖身上穿着那套从米兰带回来,和自己一样的纯白色西装。他站在过道尽头,仿佛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到来。 他不得不承认,季源霖确实有一副顶好的皮囊。这样的人扔入人群当中,无论在哪里都会令人狂热、受人追捧,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可从高中到现在,这道背影唯独就追逐着自己,十几年如一日到了现在。 一路沿着铺满鲜花的过道朝季源霖走去,时添用余光看到,坐在前排的老妈从手袋里取出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却别过头去不想让人察觉。 他以前偶尔会参加别人的婚礼,经常看到新郎或者新娘在台上流下眼泪,知道那是喜悦和感动交织而成的产物。如果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过度兴奋导致交感神经控制失常,就会使泪腺分泌出少量的透明液体。 和季源霖并肩站在牧师面前,聆听着牧师的祷告,时添也下意识地缓缓眨了一下眼。 他觉得自己今天很开心,也很高兴,但泪腺干干的,好像没什么想要流泪的念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泪腺不发达,从有记忆开始,他好像就流过一次眼泪。 “我宣布,时添先生和季源霖先生从今天开始,正式结为合法夫夫。” 说完所有祷告词,牧师一片掌声中放下圣经:“季先生,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丈夫了。” 从仪式开始到现在,季源霖就一直和他五指交织,手紧紧握在一起,像是害怕他会中途逃走一样。 听到牧师的话,季源霖的指尖微颤了颤,终于慢慢松开他的手,哑声开口:“添添,可以吗?” 时添从没看到季源霖有这么紧张过,忍不住失笑:“季源霖,你那么小心干嘛,怕我跑了?” 季源霖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接着抬起手臂,捧住的脸,侧头吻上了他的唇。 花瓣从头顶洋洋洒洒地落下,教堂内轰然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尤其是几个他们以前的老同学叫得最大声。 季源霖吻得很深,也过分投入。 第一次当着那么多的人和别人接吻,时添有些不好意思,干脆闭上眼睛,轻轻地、试探性地回吻自己的丈夫。 他想告诉季源霖,不要急,慢一点,却发现随着呼吸的空气被面前人一点点夺走,心跳也因为缺氧而渐渐变得有些猛烈无序。 一种莫名的情绪袭上胸膛,涌入大脑,时添突然觉得心底漾起一阵软,像是痒痒的,又好像是在揪着疼。 就和他昨天晚上离开公司时,看到那个放在前台的包裹时一样。 前台告诉他,刚刚有人寄了个同城快递过来,除了地址和他的名字什么也没写。 他拆开包裹,发现里面放着一个很旧很小的破玩意,是个早就已经停产了的音乐播放器。 他当然记得这是什么。 是他当年拿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实习工资,偷偷给周斯复买的MP3,价格在当时还不算便宜,一个要五百多块。 这是分手后,他留在周斯复那里的唯一一件东西。 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周斯复都还给他了。 -- 招待完所有宾客,又安顿好双方父母,季源霖和时添回到山庄酒店的套房时,时间已经快要接近凌晨。 虽然是新婚之夜,但两人都忙了一天,时添更是累得双眼直打架,一回到酒店就趴在床上没了声息。 季源霖给时添弄好了洗澡水,等他洗完后又把人给抱回床上,给他吹干了头发。 时添靠在季源霖肩上,脑袋一直在往下点:“……睡一会再叫我啊。” 季源霖蹭了蹭他的鼻头,笑道:“添添,困了就先睡,明早我再叫醒你。” 都是一家人了,时添也丝毫不客气,当着季源霖的面两眼一闭,“砰”地一声往后仰倒在被褥里,几秒钟的功夫就睡了过去。 给时添盖好被子,关上台灯,季源霖拿出手机,正准备出门打个电话,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季源霖微皱了下眉头,沉声问:“谁?” “没看到门外挂着勿扰吗?” 门外的人没有出声。 放轻脚步来到门前,季源霖透过猫眼往门外看。刚看清楚站在门外的人是谁,他的脸便倏地黑了下来。 回头确认了一下床上人睡得正熟,他拿着房卡走出房间,轻轻合上房门,伸手便拉着门外人往走廊尽头的电梯走。 季源霖没有再继续维系往日的风度表象,他冷着张脸,神色中带上了一丝阴沉:“你来这里干嘛?” 眼看季源霖伸手就要按下电梯按键,成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从口罩下面传了出来:“阿霖,结了婚就不认人了?” “……” 季源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太过刻意。 他深吸一口气,将声音放缓了些:“这里人多口杂,我明天再联系你,你先回去,听话。” 成熙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什么事都听他的。 季源霖的话音刚落,成熙就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门卡:“我就住在你隔壁。” 像是知道季源霖心中的疑问,他接着说:“酒店被你订满了,我托一个导演才帮忙订到的套房。” 季源霖的眸色渐紧,忽然觉得面前的小孩有些捉摸不透了:“……你想干什么?” “我在朋友圈看到了你们婚礼现场的视频。”成熙神色淡淡,“你用那种眼神看他,我很不爽。” “小熙,你——” 成熙摘下口罩,指了指头顶的监控,用一双清澈的狗狗眼望着面前的男人:“如果阿霖偏要我走,我一不小心发出什么动静,那他在房间里应该很快就会听到吧?” 这样说着,成熙缓缓凑上前,下巴靠上季源霖的肩头,在他的耳畔轻声开口:“你知道,我在床上很乖的。” “阿霖,我想做。” 008 随着房门被反锁,成熙踮起脚尖,慢慢环住季源霖的脖颈,一改往日的乖巧与青涩,推着高大的男人往前,将男人的后背抵上了房间的墙。 他用洁白的小尖牙轻轻咬了一下季源霖的喉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接着一路往上,又去点点亲吻季源霖的下巴、鼻尖和紧抿的薄唇。 季源霖明显还有些放不开,没有同往常那般迅速地陷入温柔乡,给予怀中人想要的回应,而是背靠着墙壁,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唯有逐渐粗重的呼吸还能表现出了一丝诚实。 看到男人还在拘着,成熙用嘴唇轻碰季源霖的耳朵,温热气息拂上他的耳廓:“放心,这是隔音墙,他什么也听不见。” 听到成熙的话,季源霖全身骤然绷紧,他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保持了沉默,就这么任着成熙继续肆意妄为下去。 长长的一吻毕,成熙靠在他的胸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眼尾在光影下泛上了一丝浅淡的红。 昏暗落地灯下,他听到成熙轻声开口:“阿霖,你千万不要骗我。” 他和季源霖刚认识的时候,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十八线小模特,寻找试镜机会却四处碰壁。偶然在饭局上认识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商人,两人酒后乱|性做了第一次。 事后,季源霖给了他一大笔钱作为封口费,让他不要纠缠自己,也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也乖乖听话没有惹事,拿着那笔钱在这座大城市安了家,也搭上了几个导演的线,渐渐有了一些拍摄和试镜的机会。 他完全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是季源霖来主动找的他。 那天夜里,季源霖喝醉了酒,在他的怀里痛哭,问自己哪一点不如那个人。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还是轻轻抚摸着季源霖的头发,低声安慰了他一夜。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季源霖口口声声说他们只是交易关系,最后却还不是沦陷了。 他知道季源霖有对象,是他公司的合伙人,也是他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白月光。 过去捧在手心都怕碎了的存在,最后还是抵不过他这颗刻在心口的朱砂痣。 慢慢地,他也变得想要得到更多,包括那个白月光拥有的一切。 如果不是季源霖给他许下的那个承诺,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结婚。 可是就在今天的结婚仪式上,他第一次看到男人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捧起那个人的手,为那个人戴上戒指,眼神里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他忽然间有些不确定了。 没等季源霖应声,成熙自顾自地喃喃说了下去:“……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你把一切搞定,我们就一起去国外,你拿着那笔钱重新开始,我也换个新的经纪公司,去巴黎走大秀。” 察觉到成熙在自己怀里微不可察地发着抖,季源霖忽然间心软了一些。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缓声道:“小熙,再等等,快了。” “还要等多久?”成熙的眸子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些委屈,“阿霖,你是不是结了婚,不想走了?” “……” 看到季源霖脸上的表情变化,成熙知道自己大概率猜得没错。 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让季源霖再一次对他们的计划陷入了摇摆之中。 他抬起头,紧紧盯住季源霖的眼睛:“阿霖,我们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说,“如果不利用他,我和你谁也跑不了。”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季源霖是个聪明人,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成熙最后的这句话,像是突然刺激到了季源霖的某根神经。眼中涌动着别样的情绪,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过来。” 反身将人按到墙前,季源霖低下头,轻轻亲吻成熙的额头。 “衣服脱了。”成熙的耳畔响起他低沉的命令,“摆好姿势,去床上等我。” 也就是在刚才,季源霖突然意识到,从当初迈出那一步开始,一切都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他是,成熙也是。 窗帘紧闭,一切陷入了黑暗,房间内除了交织着的喘|息与衣料的摩擦声,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时添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就在他们结婚的当晚,隔着一道墙,他和他的情人在隔壁的房间上了床。 -- 经济开发区,达诺菲集团亚太区总部。 走进总裁办公室时,秘书看到老板坐在办公桌前,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聆听电话里销售总监的每日例行汇报。 虽然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一些和平时不同的细节。 比如,老板胸前的领带还是昨天那根深灰色的,连续两天用同一根领带,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 再比如,老板正在喝的黑咖啡里,好像一点糖都没有加。 至于他为什么能看出来,是因为老板每次喝咖啡的时候都会眉头紧蹙,像是在喝什么要人命的毒药。但即使这样,老板还是每次都一定要倒进去两包糖。 而今天,老板喝黑咖的时候神情要比平时自然不少,几口杯子便已经见了底,仿佛这才是他能够正常接受的甜度。 听到他的脚步声,老板从办公桌前微微抬起眼:“有事?” 他是老板的私人秘书,和董秘不同,处理的都是老板平时的社交或私人事务。清晨这个点正是开早会的时候,他一般不会上楼来打扰。 秘书将手中的硬盘递了过去:“周总,这是我在万豪那边找到的视频资料,请您过目。” 趁着老板开早会的功夫,他在笔记本上设置好影片,顺便又给老板接了杯新的咖啡。这一次,他不敢再像往常一样往杯子里加那么多糖了。 十分钟后,电话会议结束。周斯复放下听筒,抬起咖啡抿了一口:“放吧。” 或许因为这几天从早到晚都排满了行程,时间比较紧凑,秘书发现周总今天难得没有用发胶。额前碎发微微挡住眉眼,露出半边英俊的侧脸轮廓,平时那种肃然锐利的气势居然收敛了不少,莫名多了些亲切感。 ……亲切感?? 脑海里蹦出这个词,秘书心里一咯噔,顿时精神了。 他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会觉得自家老板有亲切感? 在原地出了几秒钟神,秘书连忙将笔记本放在老板桌前,双击点开了视频:“这是万豪那边提供的六月十一号早上的总控室监控,多亏您和他们齐总打了招呼,我们才很快拿到了拷贝。” 就在前段时间,老板让他带人去联络万豪酒店,调查出是谁窃取了封禹老板和情人的视频,并通过邮箱进行了曝光。 老板说,停车场监控只有万豪酒店内部的人员才能拿到,所以那个人大概率是万豪的内部员工。 根据这条线索,他们很快找到了万豪。万豪听说自己酒店内部的监控遭到泄露,也感到非常震惊,连忙帮忙调取了事发那几天的历史监控记录。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天早上确实有一名穿着酒店制服的员工,趁保安换班的时候带着工卡和工牌偷偷溜进了总控室。 视频画面里,一个酒店服务员扫开电梯下到负一层,给总控室门口保安出示了自己的工卡,秘书忙在一旁用手指了指:“这就是那个偷监控的人。” 周斯复:“暂停一下。” 秘书伸手点了暂停。 盯着画面中的那道背影,周斯复稍稍抬起眉头。 万豪酒店的服务员制服是统一的黑红色西装,那人身上的西装看起来比他的身形要大一些,袖口已经快要遮到手腕。 周斯复移过鼠标,双击两下,将画面放大到了这名服务员伸出的右手腕上。 在袖口遮挡的阴影处,隐隐能够看到围在手腕上的零星一点明黄。 一条可爱的小黄鸭手链。 秘书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 周斯复靠回了办公椅前:“不用看了,是成熙。” 秘书:“???” “不知道他从哪里借到的衣服和工卡。”周斯复说,“再查一下,那封邮件说不定也是他发的。” 秘书顿时有些糊涂了:“周总,你是说……成熙自己把和季先生偷情的证据发给了他们公司的所有高管?” “可是,既然是见不得光的关系,这样的曝光百害无一利啊,他是在图什么?” 说到这里,秘书突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是要阻止季先生结婚?” 他的脑海里马上脑补了一遍影视作品里恨海情天的桥段。毕竟马上就是季先生的婚期,小情人想要趁这个机会“逼宫”,以此来捍卫自己的地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恰恰相反。”周斯复说,“他是为了促使季源霖赶紧结婚。” 秘书愣了一下,这回是彻底懵了。 “姓季的在封禹只管技术产品,不管融资,他们公司的营运资金、投资回报和现金等价物,一大半都在时添手里。季源霖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放弃自己的事业和婚姻。”周斯复说。 “你还遗漏了最关键的一点。”见秘书听得认真,周斯复从桌上的文件栏里抽出一份文件,示意他接着,“封禹刚签了一个亿的大单,为了不让合同进程受阻,他们肯定会把事情压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秘书这下注意到,老板早就已经把封禹发布的签订合作新闻打印了下来,像是一直在留意这件事。 秘书渐渐有些明白了:“……所以,成熙这样做,是想让季先生意识到有关系暴露的风险,从而尽快将婚期提上日程?可是如果被时先生察觉了的话怎么办?” 这一次,轮到周斯复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那个笨蛋。” 从电脑面前移开目光,周斯复瞥了一眼身后的小秘书:“如果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三,既然不能打消季源霖结婚的念头,你要怎样做,才能让你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换句话说,你认为有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计划,要等季源霖结婚以后才能够顺利到手或者实施?” 秘书呆呆问道:“什么?” 周斯复说:“夫夫共同财产。” 009 秘书骤然醒悟:“……成熙真正想要的,是封禹?” 他话音刚落下,便见老板微微点头,非常给面子地赞许了一句:“嗯,聪明。” 对啊! 秘书缓缓睁大眼睛。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按照目前的法律规定,夫妻或夫夫双方可以以协议书的方式对财产进行特别约定,但如果没有约定,在缔结婚姻关系后,两个人对经营投资或应当归共同所有的财产就会有平等处理权。 如果说成熙只是图个以后有人养有钱花,圈内那么多可以选择的对象,比季先生有钱的也比比皆是,和季先生在一起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毕竟成熙现在给几个奢牌走秀拿到的报酬和演戏的片酬,已经足以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除非,他一开始就盯准了季先生背后的那棵摇钱树,封禹集团的执行董事兼行政总裁——时添。 秘书在脑海里认真思索了一会,接着说:“周总,要不我这几天去找咱们在封禹的人探探口风?季先生和时先生刚带着几个高层飞去国外度蜜月,他们公司正好没什么管事的人在。” “……度蜜月?” 周斯复缓缓眯起眼睛,“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秘书欲哭无泪:“周总,您不是说您不想听吗?” 周斯复:“……” 他想起来了,他之前专门叮嘱过秘书和助理,关于封禹那两位的所有事情,从今往后都不用专门找他汇报。 看到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秘书连忙给自家老板找了个台阶下:“季先生和时先生这次专门包了个包机,邀请您以前的一些老同学,还有公司几个部门的高管去马尔代夫度假。好像是四天三夜,一切费用全报销。” 别说,光谈员工福利这一点,封禹听起来还挺不错的。 不像他们达诺菲,薪水虽然给的高,老板每天带着员工卷。 听到这里,周斯复皱起了眉。 他问:“哪几个管理层去了?” “问方彬,立刻。” 秘书不知道周总怎么突然那么在意这个,但还是连忙拿起手机,拨通了他们在封禹内部人员的电话。 达诺菲在几家竞业公司内都有“卧底”,后来也包括了封禹在内。方彬目前是封禹的中层管理人员,能够直接接触到公司核心管理层。 和方彬简单通了个电话,秘书回来向周斯复汇报:“周总,目前了解到没来公司的高管,有财务总监、融资渠道部主管、董事会秘书和法务主管——” 听完名单里的人,周斯复半天没吭声,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办公桌正前方那盆绿意盎然的绿植。 那里以前一直放着个空相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换成了这盆满是倒刺的仙人掌,根茎扭曲,看起来凶巴巴的。 眼看老板面色遽然间变得不太对劲,秘书小心地问:“……周总,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周斯复说:“出事了。” -- 夏季的天堂岛是蜜月旅行的圣地,清澈明净的海水和远处的蓝天交相辉映,景色美不胜收。 夫夫俩单独包下了毗邻沙滩的一幢三层楼酒店,招待和他们一起来玩的同事和朋友。 抵达的当天晚上,他们在酒店的顶层游泳池举办了一场庆祝party,天南地北的朋友们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戏水打闹谈天说地,一直疯到了半夜。 站在大门口,和回房间的宾客们一一道完别,时添问身旁的丈夫:“阿霖,想不想去沙滩边走一走?” 他脸上红扑扑的,倒不是因为喝了很多酒,或许只是因为单纯的高兴。 夜深了,沙滩边没什么人,港口的灯塔和天上的星星是唯二的光源。两个人一前一后,光脚踩着柔软的沙子,手牵着手往前走。 沿着海岸线散了会步,时添发现了一块平坦的大礁石,挥手笑着让季源霖赶紧也爬上来。由于位置太高,两个人将西装脱下绑成绳结,好不容易才攀到了礁石的最顶端。 并排躺上礁石,季源霖转过头,发现身旁人正在侧耳聆听浪潮拍打礁石的声响,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 他原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忍打破现在安静而又平和的氛围。 自从一同创业以来,他和时添每天忙于工作和应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干,就这么肩并肩躺在一起。 时添缓声:“真好。” 季源霖:“嗯。” 湿润海风拂过脸颊,吹起了时添额前的碎发,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时添的时候。 为了考上父亲任教的市重点,他那时候长时间埋头读书,成了高度近视,脸上只能戴上了一副厚厚的镜片。加上还没长个,腰背微微有些佝偻,从初中开始就经常被班里的同学嘲笑。久而久之,他也变得越来越内向,不爱与人交往,干什么都独来独往。 原本以为升到高中后会好一些,没想到以前的传言被同学带到了新的学校里,还是没什么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他还记得,那是高一上学期开学的第一周,他刚搬入学校宿舍,正在宿舍里独自一人收拾自己堆成小山的行李。 刚蹲在地上,准备打开行李箱,他便听到背后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宿舍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灰尘从天花板纷纷洒洒地落下,盖了他一脸。 “咳——咳——” 等空气中的灰尘完全散尽,他一边咳嗽,一边看清楚了站在门外的不速之客。 不是一个,是一帮。 为首的男生眉目利落,肢体修长,穿着一身穿白色的T恤衫。校服被他随意绑在腰后,只剩两只宽大的校服袖口在半空中晃荡。 挑着一双明眸星目,男生微微往下俯视着他:“五块,现金还是学生卡?” 他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身上没钱。” 他知道,自己这是遇上校霸了。 每个学校都会有这种小团体,最爱找他们这类人收保护费,果然来到这里也逃不过。 男生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没钱?” 空气一度陷入僵持之中。过了没多久,跟在男生身后的胖子突然瞪大眼睛,悄悄戳了一下男生的后背:“周哥,这这这这……这好像是季老师的儿子。” 男生笑了,偏过头,问身后胖子:“怎么,年级主任的儿子就不用给钱了?”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正在这时,他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少年音:“周斯复,谁让你这么收团费的?” 听到来人的声音,门口那帮人纷纷朝两侧散开,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少年身上的校服一尘不染,右侧袖子上戴着一个“学生会值日委员”的红色袖套,手上还拿着块天蓝色的登记板。 就在少年进宿舍门的那一刻,胖子和周斯复小声道:“嫂子来了。” 周斯复立刻用眼刀杀了过去:“操,蔡天杰,能不能闭嘴??” 抱着脑袋蹲在行李箱前,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少年时添朝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弯下腰对自己伸出了手:“同学,没事吧?” 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时添又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了过来:“脸上都脏了,学弟你先用纸擦一擦。” 替他扶正倒在地上的行李箱,时添转过头,对站在门口的周斯复冷冷发问:“门你踹的?” 周斯复懒散地斜倚在门檐边,摊开手,满脸写着无辜:“这门不好使,半天打不开,不信你问天杰。” 跟在他身后的胖子连忙应声:“是是是,这门确实是难打开,周哥才用脚——” “你们先回班里吧。你跟我来。” 给门边的周斯复扔下一句话,时添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 “啧啧啧,”周斯复眉梢一挑,故意转过头,对着门外的时添讥讽扬声,“好大的官|威,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见时添马上就要下楼了,周斯复还是匆忙将校服搭上肩头,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 看着那帮人离开,他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久,直到上课铃声在耳畔响起,才垂下眼,慢慢握紧五指,攥住了那包卡通纸巾。 从回忆中抽身,季源霖才发现身旁的人半天没说话。他鬼使神差地抬起胳膊,想去握住时添的手,才发现时添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 过了一会,他突然听到时添淡声问:“阿霖,你觉得我是笨蛋吗?” 季源霖愣住:“……什么?” 时添笑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听到时添的话,季源霖的身形骤然一僵,伸出的手无知无觉地滞在半空中。 他动了动喉咙,声线尽量保持着放松与自然:“添添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是笨蛋。” 时添弯了弯嘴角,像是对他的回答有些不置可否。 看到时添的反应,季源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时添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发现他的手扔悬在半空,时添反拉住他的手:“别想了,睡吧。” 脚下是悬崖峭壁,海浪朝着礁石汹涌而至,最终又归于静谧。如同人的一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握住时添温暖的掌心,季源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 要不就在这里,就在此刻,结束这一切。 他不走,也不逃了。 他和时添携手走过八年光阴,他曾经深爱过这个人,现在也依旧爱着,他不想让时添恨他一辈子。 那些断裂的资金链、欠下的巨债、接踵而至的法务纠纷,所有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在今天完全终结。 唯独只要做一件事。 牵着时添的手,带着他在这里一跃而下。 他可以带着时添一起去死,下辈子还做|爱侣。 这样想着,季源霖攥紧五指,有些神经质地抓住了时添的手腕。 “嗡——嗡——” 听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时添睁开眼,发现季源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礁石前坐了起来,望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既有些朦胧迷离,又掺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疯狂。 右手被季源霖握得死紧,时添只能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一会没看手机而已,手机里就多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他正准备回拨回去,手机里的聊天软件也弹出一条通知,提醒有人刚给他发送了新的消息。 @达诺菲大中华区-Miltn.Zhu:【接电话】 010 时添瞥了眼身旁的季源霖,发现他似乎陷入某种无法控制的情绪之中,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屏幕上又跳出一个新的来电,他拿着手机静了片刻,还是划开屏幕,接通了。 周围的海浪声太大,时添担心对面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稍稍将音调扬高了一些:“喂?” “……” 听见他的声音,号码的主人反而忽然间没了音。 电话另一端。 那道再熟悉不过的人声从手机里传来,在宽敞的总裁办公室内回荡,夹杂着风声与海浪,破碎而又有些断续。 周斯复神情一僵,当即把手机递给面前的秘书,示意他说。 秘书:“???” 不是……他能说啥? 他只是看着老板满脸不耐却又一个又一个电话拨过去,因为对方一直不接而眉头紧锁,但真的不清楚老板想要和时先生讲什么啊?? 在周斯复慑人的目光下,秘书咽咽口水,还是用手接过了手机:“……请,请问是时总吗?” 对方顿了一瞬,接着礼貌道:“嗯,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达诺菲Danfi的总裁办秘书,您可以叫我An。” 秘书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一边说话一边端详着老板的眼色。 见老板似乎没什么大的反应,他灵机一动,继续鼓足勇气说了下去:“是这样的时总,我们公司的融资部门有兴趣了解贵司的一些LED灯珠投资战略,看看以后有没有合作的机会。但融资部的同事给您那边打了几个电话,发现贵司的CFO、融资渠道总监和法务主管都恰好联系不上,所以想问下是怎么回事。” 看到老板冷冷瞪了自己一眼,秘书顿时有些欲哭无泪。 除了这样说,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封禹一家照明公司,和他们达诺菲这种车企能扯上什么关系啊?!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声“稍等”,很快,听筒里的噪音小了很多,时先生似乎去找了个更安静的地方。 “不好意思An,”他听到对方说,“我们公司这两天组织员工出国旅游,这几名管理层都跟着一起来了,没能及时处理工作,非常抱歉。至于联络不上的情况,我稍后跟进完给你答复。” 这是一段非常标准的职场沟通话术,彬彬有礼,从容大方。 秘书张了张口,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发现老板已经在一张草稿纸上刷刷快速写了两行字,推到了自己面前。 照着草稿纸上给出的要点,他清清嗓子笑着说:“这样啊……那就谢谢时总了。我们还觉得有点奇怪,怎么恰好公司财务方面的负责人不在,其他部门打了电话都能正常接通,您这样说我放心了。” 听到他的话,电话里的人沉默了几秒,接着缓缓出声:“我知道了,感谢提醒。” 随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似乎是在问他和谁打电话,大概率应该是时先生的丈夫季先生。 他没听清楚时先生和丈夫说了句什么,正准备在老板的眼神示意下继续,突然听到时先生在电话里不疾不徐地问:“An,什么话都要你转告,你家老板是自己没嘴吗?” 时先生话音刚落,他看到老板的脸倏地黑了下来。 下一秒,老板从他手里夺走了电话。 “挂了。” 对电话里的时添说完这两个字,周斯复果断而又迅速按下了挂断键。 秘书从没见过自家老板的神态表情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这么丰富过,却不敢再提起刚才时先生那句明显的嘲讽。 马尔代夫和国内有三个小时时差,那边还在是黎明初晓,这里已经是日头高照。为桌前的老板蓄满咖啡,他问:“周总,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斯复垂下眼帘,指尖在办公桌前轻轻敲动,脸上面无表情:“等。” -- 昨晚什么时候回到酒店,时添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他只记得他和季源霖两个人半夜沿着海岸线在海边散步,后来又爬上了一块崖边的大礁石,看着头顶的星星聊了很久天。 中途临时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是周斯复秘书打来的,不知是不是幻觉,他甚至还在通话最后听到了周斯复本人的声音。 从大礁石上下来后,他发现季源霖的情绪好像变得有些不太稳定。两人回到度假村,季源霖又带着他去了家路边的小酒馆,两个人在酒馆喝了不少酒。 他心里原本还在有些挂记着周斯复秘书An的那番话,想回酒店去找几名高管问问情况,却没想到季源霖喝着喝着,突然抱着他开始痛哭,絮絮叨叨地将两人学生时代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没办法把自己丈夫撂在一旁不管,他只能一边安抚着怀中的大男人,一边叫侍应生过来结账。 扶着季源霖东倒西歪地回到酒店,他不知为什么也头晕得厉害,两眼一闭,便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湿润的海风袭上脸颊,带着一丝轻微的凉意,时添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雨过天晴出了彩虹。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季源霖不在。 从床上爬起来,时添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他抬手摸了摸嘴唇,发现唇角有一块干涸的血迹。 坐在床上怔愣片刻,盯着床前镜子里颈间密集的吻痕,时添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季源霖昨晚动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失去了关于这件事的记忆。 情|事是伴侣之间你情我愿发生的荷尔|蒙碰撞,从不只是单方面的强迫。过去八年来,季源霖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很体贴温存,没有一次像这样不顾他的意愿,在睡梦中和他强行发生关系,而且事后也完全没有替他清洗。 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丈夫的行为,而是任着他对自己胡作非为。 喉结和唇角的吻痕就是证据。这两个位置,要他主动仰着颈,迎合对方,才能留下那么深的痕迹。 皱着眉从床前缓缓起身,时添正打算找手机给季源霖打个电话,却突然接到了酒店前台的来电。 前台告诉他,有人给他们酒店的总机打了个电话,但由于不知道他的房间号,只能报出他的名字和护照信息,让酒店帮忙查找一下,说是有急事。 时添让酒店把对方的电话转接过来,号码刚拨通,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陈助理非常忐忑的声音:“时总……是你吗?” “是我。”太阳穴还微微有些胀痛,时添揉了揉眉心,靠在床头问,“怎么不直接给我电话?” 陈助理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抖,一句话喘三口气:“您手机一直提示关机,我实在找不到您,所以才在网上找到的酒店联系方式——” 听到陈助理这样说,时添忽然想起来,从他清醒过来到现在,他就完全没有见到过自己的衣物和手机,好像这两件东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穿上椅背上的浴袍,时添开始满屋子地寻找自己的手机,结果发现不仅手机和衣物,自己的钱包、身份证件、还有他和季源霖两个人放在衣柜里的所有衣物和行李箱,全都已经从房间里人间蒸发。 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电话里,陈助理匆匆开口:“今天下午工商局那边来人了,说是要找您和季总,调查关于公司去年给明德科技提供担保的事项,还有就是公司今年和去年的债务问题。” “邱秘书告诉我,季总已经提前赶回国,刚刚抵达机场,准备去配合调查。” 说着说着,陈助理的声音里隐隐带上了几分委屈:“我刚刚回公司拿文件,一直刷不开办公室的门卡。HR过来找我,说我被两位老板口头开除了。我看您也没跟着季总一起回国,就想打电话给您问问是怎么回事,结果没想到您电话一直关机,我以为您把我拉黑了,不想接我的电话——” “等等——” 时添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打断了陈助理的话,“你说季源霖把我留在这里,一个人回国接受调查,还顺便把你给开了?” “是,所以我也觉得奇怪——” “老崔和阿豪呢?”时添紧接着问,“他俩也跟着回去了?” 老崔和阿豪是公司的财务总监和法务部主管,他们对公司的资金往来事务和各项法律规管最为熟悉。如果其中真有什么误会,这两个人能在调查的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听到时添这样问,陈助理支支吾吾回道:“好,好像只有季总一个人回来了。” 时添:“………” 他是个在工作上非常严谨的人。在出发度蜜月前,已经安排妥当了公司所有部门近两周的各项事宜,以防突然有新的订单合作或者不时之需。 他唯独没想到,公司的资金方面会突然在这时候出问题。 可哪怕存在这方面的风险,昨晚也有人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了。 如果不是因为一夜未醒,他一定会在昨晚就亲自去找那三名高管问话。 除非,有人为了不让事情败露,提前对他下了手。 过了片刻,陈助理突然听到时总在电话那头冷冷开口:“酒。” 陈助理愣住:“什么?” “他在我酒里下药了。” 011 财务总监崔元明刚出电梯,就在顶层套房门口遇到了同样匆匆赶来的法务部主管虞豪和融资部主管郭云鸿。 一行三人站在房门外面面相觑,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让时总一大早就将他们从各自房间请了过来。 奇怪的是,时总并没有直接给他们打电话,是酒店前台用座机通知的。 “咳咳——” 清了一下嗓子,崔元明按响门铃,“时总,您找我们?” 门缝里传出一阵吹风机和衣料摩挲的声响,时总的声音从门内响起:“进吧。” 由于站得最前,虞豪第一个推门而入。其余两人紧随其后,还没来得及进门,便见虞豪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整张脸红到了耳根。 跟在他后面的郭云鸿疑惑地问:“怎么了阿豪?进去啊。” “……时,时总他,”虞豪突然间有些语无伦次,“他没穿——”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眼花。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时总站在阳台前,披着浴袍正在吹干头发。浴袍的尺寸对于时总说有点偏大,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肌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渐渐地,他注意到了时总裸|露在外的后颈。肩颈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吻痕和齿印,已经有些呈现出青紫色。 ……这得下多重手,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要是季总,那也太—— 听到房门被打开,时添微微侧过头,看到法务部主管全身僵硬地站在门口,目光有些发怔。 他没做任何解释,只是放下吹风机,象征性地拉住领口,对着门外人说:“阿豪,借我一下你的外套。” “哦哦哦,是——” 被时总一喊,虞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脱下身上的西装,给时总递了过去。 接过他递来的休闲西装,时总反手披上了肩头。幸好他身高马大、体型也偏胖,衣服能挡住大部分颈间的痕迹。 “坐吧。”时添说,“陈助理马上会打座机进来,稍等。” 三人沿着床边依次坐下,发现时总住的这间房有些过于空荡,除了散落在床边的两根领带,完全找不出第二个人的痕迹。 崔总监没忍住,好奇地问:“时总,季总呢?” “这也是我想问你们的。”时添盯着面前三人,神情淡淡,“季源霖筹备这个计划多久了?” 崔元明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时总是什么意思:“……什么计划?” 他看到身旁的虞豪和郭云鸿对视了一眼,像是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观察完三名高管的反应,时添做出了初步判断, 这三人不像是在撒谎,恐怕的确不知情。 很快,床头的座机响起,陈助理的电话拨了进来。 时添按下免提键,对着电话里的陈助理说:“老崔、阿豪和郭哥都在,说下目前的情况。” 陈助理大约用了十五分钟时间,将整件事从东窗事发到现在的所有情况都复述了一遍。包括季源霖被带走配合调查,工商执法人员入驻集团大楼,公司财务账簿已经被税务局人员接管等等。包括三人在各自部门的二把手,都全在事发前一天“主动”办理了离职。 听陈助理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三人的脸色变得一个比一个不好看。 能够坐到高管的位置,他们全都是聪明人,没等陈助理把话说透,心里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从事发到现在,他们三人中没一个人收到过公司内部的通知,包括经常使用的部门群组,也已经好几天没有人说话。 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这趟马尔代夫的员工旅行,就是为他们所有人设下的“鸿门宴”。 崔总监试图从时总的表情中寻找到其他的线索,却发现时总全程低垂着眼,拿笔在纸上一条条速写着什么,看起来冷静地有些可怕。 从桌前抬起头,时添对郭云鸿说,“明德那边的投资回收期还长,我们暂时不需要承担亏损连带责任,你让你的人立刻跟进一下,让明德加盖一份有公章的《保证合同》。” “阿豪,麻烦你立刻联系一下你以前律师界的朋友,帮我问下法院关于债务人配偶财产保全的要求。就说情况紧急,如有需要,我可以马上准备材料提起民事诉讼。” “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处理。”时添转头望向崔元明,将手中的草稿纸递给了他,“既然出现资金流通不明问题,最容易被调查的就是你。这是几份存在我电脑里的密钥档案,子文件夹编号我写在上面了。如果他们要找人在会计核算上面动手脚,记得将这几个文档里的原始证据保存好,递交给法院处理。”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善后工作,仅用了短短几分钟,就对担保、债务和内部资金不明等三个最棘手的问题提出了有效的解决方案。 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时总的安排,崔元明已经算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对封禹这位年轻的掌舵人刮目相看了。 工作二十余年,他曾担任多家上市集团的CFO,在业界资历老、威望高,备受尊重。 时添刚刚邀请他来当封禹的财务总监时,他原本是拒绝的。那时候,他觉得这些独角兽创业公司的年轻人都很浮躁且急于求成,没有多少能够真正把企业做大做强。 虽然最后还是被这位年轻人的诚恳所打动,就任封禹的CFO,但他并没有对封禹抱有太大希望。没想到,如今三年过去,封禹的公司规模却在三次天使轮融资和新产品的推出下不断扩张,逐渐成为了南方地区照明领域的一匹黑马。 这次确实是他们这帮老家伙一时不慎,被人从背后将了一军。但他没想到,哪怕现在已经自身难保,时总想到的第一件事,却还是如何为他洗清嫌疑和摆脱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另一件事也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时总在刚才那番话中提及的电脑密钥,他也是头一回听说,季总应该对此也不知情。 看来,哪怕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结为婚姻关系,时总还是对自己爱人留了一手。 想到这,崔元明忽然有些后悔莫及。他当初不该听那帮人的话,为了保住宝龙电器的订单,配合他们一起瞒下季总的荒诞行径。 家事就应该让小两口自己解决,要是他当初提醒了时总,让时总提前做好警惕,或许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等等。 崔元明心里突然一咯噔。 时总他……不会还不知道季总出轨了吧? 当着两名“同伙”的面,崔元明深吸一口气,语气斟酌地开了口:“时总,季总在外面有个伴儿,你知道这事吗?” 话音一出,就连电话里的陈助理都陡然噤了声。 坐在身旁的虞豪和郭云鸿面色惊恐地望向了他,虞豪戳了戳他的后背,咬牙低声道:“……老崔,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 听到他的话,时添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什么伴儿?” “……” 在场所有人,包括电话里的陈助理,心里都产生了同一个念头:完了。 崔元明硬着头皮,从兜里拿出自己手机,将相册往前翻了一两个月。 当时为了不留下证据,大家都在会议室里把邮件给删了,幸好他临时想起来存了张截图。 将手机给时总递过去,他连忙出声补充:“其实也不一定就是这样,现在P图技术那么厉害,也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季总……” 房间内变得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捧着崔元明的手机,时添盯着手机里那两道缠绵拥吻的身影。 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是他的新婚丈夫。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不说话,就一直在那里盯着。眼神里藏着几分懵懂,却又不像是在走神,更像是困惑与迷茫。 几分钟后,三人看到时总“啪”地合上手机屏,突然从沙发前站了起来。 “这些都不重要。”他说,“现在,你们几个立刻想办法,把自己非挂钩企业的私人财产都保护起来,千万不要走公司的账、或者经季源霖的手。” “小陈,”交代外三名高管,时添大步走到座机前,“你马上开我的车去我家,把二楼和三楼保险柜里的所有现金都取出来,我会告诉阿姨给你开门。二楼琴房的琴凳里有一个网球包,里面有几串钥匙,我稍后把地址发你,你把取出来的现金分批放去那几处房产,不要用我的户头存去银行。” 陈助理差点被时添一连串的指示给弄懵了,但还是赶紧找了张纸,逐一记了下来。 听到一半,他忍不住打断时添的话,有些担忧地问道:“时总……您还好吗?” 同时遭遇了丈夫出轨和事业危机,时总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任谁遇到这些糟心事,恐怕都会很快陷入极度的愤怒与悲伤之中,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时总一点情绪都没有外露,他反倒更加担心了。 “我十六岁的时候认识季源霖,二十二岁和他在一起,到今年正好第八年。” “小陈,”时总在电话那头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问他,“你说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八年?” 听到时添的话,陈助理愣住了。 不知为什么,时总越是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提起这一切,他便越觉得心底隐隐有点发酸,怪不好受的。 对啊,他这问的是什么屁话? 怎么可能会好呢? 这样的感情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年,是几千个日与夜才走到现在,是一个普通人的整个青春。 “我以为他只是想要钱。”时添扯扯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我没想到,他想让我坐牢。” -- 时添坐上回国的航班已经是次日凌晨。 在警察局挂失了护照,又通过几名同行人的担保,在酒店里等待了十八个小时,他终于获批了一份能够用来临时乘机回国的身份证明。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出来游玩的心情,他并没有告诉老同学们封禹突然出现了变故,只说有急事需要临时回国,会把一切都安排好,让大家好好玩几天再回家。 飞机起飞后,三名高管都有些放心不下,干脆坐在一起谈起了回国后的安排。为了不打扰到坐在过道对面的时总,他们在聊天时刻意放轻了声调。 临上飞机前,他们原本劝时总先不要回去,等他们落地后看下情况再做打算。不然万一事情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糕,那时添很有可能一下飞机就会被工商局的人带走。 三人却没想到,时总的态度会那么坚决,无论如何都要马上回国。 仔细算来,从昨天醒来后开始,已经快有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 飞机在云层中平稳飞行,身上盖着温暖的毛毯,时添靠在柔软的座椅前,终于还是浅浅睡过去了一会。 在梦中,他梦到自己抵达了目的地,下飞机后进入抵达大厅,面前是一个岔路口。 耳畔出现了一道低沉蛊惑的声音,问他想要往哪边走。 如果选择往左,季源霖会在大厅的出口等着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季源霖会手捧玫瑰,眼含笑意,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如果选择往右,穿过浓浓迷雾,他会得到他所想要的真相。 时添忽然想起来,当初和周斯复躲在寝室被窝里看《黑客帝国》的时候,他好像也看到过类似的桥段。 站在岔路口前认真想了想,他对着那个声音说:“我选择往右。” 话音落下,大雾散开,梦醒了。 盯着头顶的照明灯,时添半天没有眨眼。 除了老崔阿豪郭哥陈助理他们几个,还有酒店的经理和当地旅游局的官员,所有人都觉得他实在是太不幸,太可怜了,所以都在尽力配合他的一切需求,这才让他能够准时登上回国的航班。 他也觉得自己挺惨,也挺倒霉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十小时的航行结束,航班顺利抵达目的地。办理完入境手续,时添走进抵达大厅。这里没有什么岔路口,只有一条过道笔直地通向大门外。 几家当地的媒体早早等在门外,眼看他的身影出现在安检口,连忙对着他抬起了手中的镜头。 过道的尽头,几名穿着制服的工商局执法人员和机场的工作人员站在一起,正在神色肃穆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等他一路走到门口,两名工商的执法人员一左一右走了上来,朝他出示证件:“请问是时添时先生吗?” 时添点点头。 “我们是经开区工商局,您涉嫌有关公司关联交易损害责任和个体合伙债务两项纠纷,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接过对方递来的配合调查通知书,时添签上了自己名字:“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讲。” “让我见到季源霖。” 大门外的闪光灯闪烁不停,他抬起眼睛,直视着镜头,“在此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012 前往工商局的途中,时添问身旁的工作人员:“方便借手机打个电话吗?我手机在国外被偷了。” 两名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从裤兜里拿出手机递给他:“可以,不过需要您开下免提。” 时添点头,道了声谢谢。 他原本打算给季源霖打个电话,但首先他记不住季源霖的手机号,其次季源霖的手机大概率也处于关机状态。 他想了想,在按键上输入了另一个号码。 号码拨出,车厢内顿时响起电话铃声:“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就是那一只,酒醉的蝴蝶——” 时添:“……不好意思。” 他刚准备挂断电话,号码突然被人接通了,听筒里传出老时的大嗓门:“不办信用卡,再打拉黑了啊!” “爸,”时添说,“是我。” “儿子?” 老时在电话那头顿了下,一下子乐了,“怎么突然打电话,你俩回国了?” 听到老时和往常一样中气十足的声音,时添一直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 看来两老并没有听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你和妈还在姑姑家吗?”时添问,“季老师他们和你们一起?” “没有,我们在你姑家待一周才走。学校要搞新入职教师教培,亲家他们昨天就先回去了。”老时在电话里说,“哎,先不说了,你妈已经在树下摆好姿势了,我去拍个照,挂了儿子——” 又叮嘱了时添两句让他按时吃饭,不要忙起来又忘了,时爸便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将手机还给工作人员,时添侧头靠在车窗前,盯着窗外的人流出神。 从小到大,这个世界上好像很少有能难倒他的事情。 考试失利,那就整理完错题后再战一次。创业受挫,就拿着吸取到的经验换个业务模型从头再来。公司融资遇到困难,就先从银行借钱缓解燃眉之急,再想尽办法和投资人周旋。 无论遇到多么棘手的情况,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都能把一切处理好。 时添突然意识到,他这辈子唯独两次落入这样束手无策的境地,好像都是因为同样一个原因。 去他X的爱情。 车辆刚驶入工商局的大门,他便在停车场看到了季源霖那辆纯白色的Quattrprte。一向保养得当的轮胎和车盖上沾满了雨水和泥尘,可见季源霖回国后一定是先回了趟家,才匆匆忙忙驱车赶来了工商局。 跟着执法人员进入一间单独的问询室,时添坐在椅子前,对着屋内众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要求和季源霖当面交谈。 坐在对面的笔录员似乎有些为难:“时先生,这个——” “时先生,”另一名调研员接过话,“由于这起纠纷涉及个体合伙债务,在未获得上级批准前,我们也无权让您和季先生当面沟通。” “在这里谈,和我们回家以后私下里谈,有什么区别?”时添的语气出奇冷静,“我和他是合法配偶关系,目前也都没有被采取强制措施。从保护配偶共同财产的角度来说,我也有权在接到法院通知前和他进行平等的信息置换。” 在场的几名工作人员看起来也有些为难。毕竟这位时先生说的确实没错,在合伙人纠纷之外,他们还有另一层配偶的身份挡在中间。 笔录员从门外叫来一名同事,和他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名工作人员便匆匆离开了问询室。几分钟后,工作人员敲门而入,同时带回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时先生,季先生已经于半小时前递交了所有配合调查的材料,获准离开了。”那名工作人员说,“他的律师转告我们,在纠纷案开庭前,季先生不会和您在私下单独见面。” 时添:“……” 刚接受完调查就立刻找律师介入,这确实是季源霖的行事作风。 不过,这次的速度也太快了。 他忽然想到了重要的一点。 恐怕在回国途中,甚至早在出国之前,季源霖就已经联系好了法务团队,为接下来的民事诉讼做好应诉准备。 季源霖没有办法确定工商局什么时候会介入调查,但能决定公司的资金问题什么时候被曝光。而一旦工商局或者税务部门介入,他就能马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快速洗脱自己的责任。 如果能够提前得知季源霖的计划,自己也能拿出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案。但目前,公司大楼已经被执法部门进驻,他想要获取过去经手的财务和融资资料,可以说比登天还难。 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被动接受季源霖强加给他的一切。 想到这里,时添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既然没有能力立刻洗脱罪责,也不能够马上拿出充足的证据翻盘,他现在最需要,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在座椅前缓缓坐直,时添淡淡出声:“公司财务部门已经在配合调查,我目前也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我的丈夫认为全部责任在我,那就让他的代理律师提起民事诉讼吧。” -- 过完所有调查流程,时添离开工商局已经临近傍晚。 停在停车场的那辆玛莎拉蒂早已经开走,只有陈助理提前接到通知,开着他自己的代步奥迪在大门外等着他。 时添打开后车门坐进去,听到陈助理轻声发问:“时总,咱们现在去哪,先回帝景吗?” 帝景豪庭是市中心的高档小区。他和季源霖两年前购置了一套三层别墅,结婚前一直住在那里,现在算是两人的婚房。 “不回。”靠在座椅前,时添抬手疲惫地揉揉眉心,“先找个酒店,凑合一晚。” 奥迪驶入傍晚的车流,时添注意到副驾驶座上放了一个未拆封的手机盒和一张电话卡。他并没有交代陈助理做这些,但陈助理还是像往常一样,体贴地替他准备好了一切。 将电话卡插入卡槽,时添对正在开车的小助理说:“小陈,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时总?” 陈助理怔了一下,不知道时添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和几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关系不错,明天把你介绍过去,你跟着他们做事,工资比封禹只高不低。”时添叹了口气,“这几年跟着我,辛苦你了。” “哪有!” 陈助理急忙踩下刹车,匆匆忙忙回过头,“您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哪儿都不会去。” 时总平时对他们这些下属的好,他全都一件件看在眼里,要真就这么甩手走了,那他也太白眼狼了。 听他这样说,时总抿了抿唇,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翻起了刚开机的手机。 随手点开上网页面,时添想看点什么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结果发现每天的热门新闻无非就是那几类,翻了一会便觉得有些无聊。 他都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想的,明明没这个打算,却不由自主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那两个字。 ——成熙。这是老崔告诉他的,那个男孩的名字。 顺着页面往下划,盯着照片里少年灿烂的笑脸,他隐隐觉得这人的名字和样貌有些眼熟。 最新的一条新闻是一段针对成熙的单人采访,主题关于即将开幕的巴黎Filni秋季成衣秀。 女主持人:“作为唯一一位入选今年Filni大秀的亚裔模特,你有什么要对镜头前的观众说的吗?” 成熙朝镜头露出小虎牙:“很开心能够接受Filni主办方邀请,得到这次宝贵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女主持人又问了几个关于时装秀的问题,在采访最后,她注意到了成熙戴在中指上的那枚钻戒,惊讶地问:“哇,这是情侣款的吗?” 成熙微敛眉目,笑得有些腼腆:“嗯……对。” “他下个月也会来巴黎看我的秀,到时候我再正式介绍给大家!” 进度条到了尽头,时添盯着镜头里钻戒的特写,握住手机的指节微不可察地蜷了起来。 复刻的星空、交错的半弧、璀璨的切面—— 这是季源霖两年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对左右对称的情侣对戒。 上个月求婚成功后,他的丈夫就让他把戒指取下来,换成了无名指上的婚戒。 而现在,这个承载着他们所有回忆的小东西,就这么被戴在了新欢的指间。 --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结束一整天的时尚杂志封面拍摄工作,成熙突然收到经纪人的短信,让他立刻回公司一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坐上保姆车后,他还是给季源霖发了条信息:“阿霖,公司临时有事,今晚估计不能一起吃饭了。” 阿霖没有回复他的信息,他也很理解,没有再打电话过去打扰。 毕竟阿霖才从国外回来,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要处理,本来今晚出来吃饭的可能性就不算大。 坐着保姆车回到公司,成熙刚下车,就在公司大门口看到了自己的经纪人梅姐。 他刚从保姆车上下来,梅姐二话不说,踩着高跟鞋三两步冲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公司门内走。 成熙从来没见过自己经纪人这么着急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懵:“梅姐……发生什么了?” 梅姐脸上的神情很不好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去和老板解释。” 一路坐电梯上到公司顶楼,梅姐直接将成熙带入了太古娱乐的CEO办公室。 太古娱乐是业内数一数二的模特经纪公司,现在的老板是一名在圈内很有威望的前艺人总监Adam。 见成熙来了,Adam阴沉着脸,将一张照片重重地拍在了办公桌前。 盯着照片里自己和季源霖在车门外拥吻的照片,成熙心里陡然漏了一拍:“干爹,你听我解释……” Adam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在外面乱来,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那你麻烦就大了!” 被劈头盖脸大骂了一通,成熙额头浮上一层薄薄的冷汗:“干爹,这事没其他人知道,您放心,我会处理好——” 他在心里快速想了一遍。这份截图他只发送过给封禹的那几名高管,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封禹内部有人将这张图片发给了他的经纪公司。 “你处理个屁!” Adam抬起手指对着面前人,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达诺菲的公关团队亲自派人来找我交涉,要我立刻给出一个解释,否则就要和你提出解约。” 成熙愣住了:“……达诺菲?” 他没想到,把自己偷情证据交给公司的,居然是刚签的品牌代言甲方。 “除了照片,他们还给我们发了其他资料。”梅姐在一旁冷冷补充,“照片里的另一位当事人,名下企业正在面对一系列的债务纠纷和资金问题,达诺菲那边担心,一旦你的绯闻曝光,就会影响到S260系列的品牌形象。” “以这次的合同量级,一旦出现负面新闻,你知道违约费用要多少吗?”梅姐质问他,“赔钱都是次要的,他们公关团队还说,你在签代言合同前,曾笃定自己是单身。如果我们明知有这个风险还没有及时告知,他们就要和我们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算了,现在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Adam用手捂住额头,眉头蹙得很紧,“之前听说达诺菲找了你,还有好几个新的品牌也正在和我们谈,这时候一定不能出任何差池。” 听到老板和经纪人的话,成熙顿时也有些慌了,一张精致的小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干爹……那现在要怎么办?” 望着少年满脸无措的脸,Adam沉思了一会,缓缓开了口:“有一个办法。” 013 经济开发区,达诺菲亚太区总部。 成熙走出电梯大门时,听到总裁办公室门外的几名秘书和助理正在偷偷议论自己。看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几人纷纷四散而开,继续各自处理手头的工作。 他们低声交谈的无非就两件事——第一,为什么大老板会在最忙的周一上午抽空见他。第二,为什么大老板会为了他改签飞回L.A的航班。 和几人擦身而过时,成熙见有个女孩匆匆抬起头,投向他的眼神里藏着几分鄙夷与轻蔑。 混这个圈子太久,他对这样的目光早就熟视无睹了。早在刚出道的那段时间,他每个午夜往返流连于声色犬马的风月场所,富商们见到他时都是这样的眼神。可现在,曾经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哪怕点头哈腰地想要主动来热络,或许都没机会见上他一面。 金钱不是万能的,却能达到很多目的。 如果不是季源霖,他如今还敞着领口,满脸酒意地坐在KTV里任人羞辱。 他知道,门外这些人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所以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起码猜中了一半。 穿过一条敞亮的走廊,成熙跟着总裁的私人秘书来到了一道厚实的木质大门前。门外铺着精致的地毯,过道两侧全是亮着暗灯的酒柜,这里和他第一次见到周斯复时的办公室风格很不一样。 秘书在门外公事公办地向他介绍:“这是周总午休和招待密友的地方,进去以后不要四处乱看。半小时以后,我会来门外接你。” 成熙连忙说了声谢谢。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秘书上前一步,轻轻敲响沉重的大门:“周总,人我带来了。” “进。” 门内人说。 低着头走入门内,成熙一直用手紧紧攥住衣角,整个人看起来很紧张。 大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关合,他发现这里是一个设计成客厅样式的圆形大厅,有桌椅、沙发和落地灯,也有专门用来喝茶和品酒的区域。 达诺菲的那位大老板正坐在沙发前用平板处理工作。男人穿着一身休闲纯麻圆领衬衫,额前碎发耷拉下来少许,身上的棱角似乎没有上一次见面时那么锋利。 听到脚步声逼近,周斯复从平板前抬起眼,恰好和面前人的目光对个正着。 进门之后,成熙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抿着唇,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在距离周斯复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时,他抬起手,缓缓解开了自己领口最上方的两粒衣扣,接着跪坐在厚地毯前,伸出纤细漂亮的手指,将指尖贴上了面前男人光滑的裤子面料。 男人似乎并没有抗拒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心里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计划的第一步应该算是成功了。 成熙青涩而又紧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周先生,您想不想……” 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两秒,沙发前的男人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成先生就是用这种手段搭上的封禹董事长?” 原地愣了一瞬,成熙连忙用双手撑住膝盖,颤着声开始辩解:“周总,我,我和那位季先生也只是合作关系……都是经纪公司那边的安排。” 周斯复微微点头,似乎表示理解。 发现周斯复没有打算要继续的意思,成熙也非常识相地从沙发前站了起来。他找了个对面的沙发坐下,双手交叉拘谨地放在膝盖前,没过一会,眼眶就有点发红了。 看着周斯复一口一口喝着咖啡,并不搭理自己,他也只能原地坐着,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斯复终于放下了手中平板。 他抬起头,对着自己不疾不徐道:“成先生,你这样,我也很难和你合作啊。” “一旦消息传出去,不仅我们俩的合作效果大打折扣,达诺菲前期的营销也都白费了。”周斯复偏过头,饶有兴致地问,“成先生和我们签合同前没考虑到这个风险?” “周先生,我——” “既然这样,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继续合作下去的必要。”周斯复在茶几前推过一份文件,“这是违约解约通知,成先生请回吧。” 接过文件,盯着开头违约金额一栏一连串的八个零,成熙坐在沙发前,低着头久久一言不发。 周斯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怎么,成先生对您需要赔偿的金额有异议?” 双掌交握,指节攥得发白,过了很久,他看到对面的少年抬起头,眼尾红痕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周先生,我和您实话实说吧。”像是在心底下定了决心,成熙动了动嘴唇,缓缓出声,“让我来伺候和色|诱周先生,是我们经纪公司老板的主意,我有另外的底牌,想要和周先生私底下谈。” 坐在他对面的周斯复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听听成先生的底牌。” 眼看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渐渐有些缓和,成熙连忙从沙发前坐直:“我可以和经纪公司一起出面,声明之前的传言都是不实消息。” “不可能。”周斯复淡然反驳,“你们的照片营销号手上已经有了,很快就会传遍全网。这位季总和他的公司现在可是刚惹上一堆官司,你就爆出这种丑闻,怎么解决?” “所以,我需要周先生帮我个忙。”成熙抬起头,定定盯着面前的男人,“下个月就是我在巴黎的第一场国际大秀,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我知道达诺菲的公关团队在业界是最强的,请周先生让他们联系一下营销号,通过人脉买断这张照片。” 周斯复捧着咖啡杯,神态慵懒地靠回沙发:“我凭什么帮你做这种亏本买卖?” 听到周斯复这样问,成熙没有立刻应声。 他忽然想起了最开始时的那段日子。 他那时候刚出道不久,在走投无路的境地下结识了年轻有为的商人季源霖。虽然是用肉|体作为交换,但季源霖还是给了他源源不断的金钱和永远刷不完的黑卡,让他在模特界闯出了一片天。 随着和季源霖见面的次数不断增多,为了得到季源霖所许诺的金钱,他对自己的这位情夫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他知道季源霖喜欢在床上下狠手,有施暴|欲,也永远只是默默承受,从不敢有所怨言。 这几年来,从来都是季源霖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偶尔可以耍点小性子,但他内心深处明白,他整个人还是完全依从季源霖的。 越在意,就越患得患失,越患得患失,就越在意。心理医生对他说,这是一种长期遭受伴侣精神控制的心理状态,但他已经陷得太深,走不出来了。 如果这次能保住和达诺菲大老板的合作,有了一个更加强大的利益同盟,那从今往后,他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筹码。 思绪渐渐回笼,他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仍在耐心地端详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您帮了我这个忙,不但达诺菲的品牌声誉不会受到影响,我也能在大秀期间继续为你们站台,接受采访的时候为S260系列全力做宣传,这是个双赢的局面。” 顿了顿话头,他深吸一口气,扔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周先生,我手上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和那位季先生确实是普通合作关系。” -- 听到成熙的话,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总算有了松动。 搅动着咖啡里的糖,他扯开唇角,淡淡开口:“据我所知,封禹两位大老板的关系也不是秘密了,另一位老板知道你们所谓的‘合作’吗?” 见情况似乎有转机,成熙连忙回答:“另一位老板不知道,他不管这方面的事情。季先生和他丈夫的关系其实最近不太好,他们正在闹合伙人债务纠纷,所以我们的私下往来他丈夫平时都不知道。” 话音落下,成熙发现自己差点就失言了,连忙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我是说工作上的往来……” 周斯复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置可否。 话题告一段落,大厅里没有人再继续开口。直到成熙终于有些坐不住了,略带焦虑地准备往下解释,突然看到对面的男人放下咖啡杯,重新拿起了扔在一旁的平板。 “说吧,”周斯复说,“你所谓的证据。” 心里稍作犹豫了一番,成熙抿抿唇,轻声开了口:“我和季先生都有一些副业,只是碍于双方的公众身份,明面上伪装成私下的往来而已。” “我们现在在共同做一些海外投资。” 成熙告诉面前的男人。 “海外投资?” “嗯,”成熙一边在脑海里斟酌着措辞,一边接着说,“这种投资有钱人都会做,有时候手里钱太多了,也没有办法保值,就在国外投资一些房产或者不动产。” “先用我的个人身份开好户头,免去一些商业上需要缴纳的税款,最后再和我分成,这种投资也不违法,我周围认识的好几个朋友都在做。” 周斯复饶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就这些?” “就这些。” 成熙斩钉截铁地回答。 周斯复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面前的少年虽然尽力一直在尽力克制,眼神却仍旧在不断躲闪。 看到周斯复的冷淡反应,成熙也意识到,这位手段老练的上市公司大老板并没有轻易相信他给出的理由。 他的脑海里回忆起季源霖当初给他第一笔钱时的话,季源霖说,他们俩在私底下所做的这些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一旦他拿不出足够有力的证据,马上就会被面前的男人叫秘书给打包扔出去,面对无法支付的巨额赔偿金。 想到这里,成熙咬咬牙,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份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复印件:“这是半年前一份用我名字在亚利桑那州购买不动产的地契。周先生如果不相信,可以去查查背后汇款人的信息。” 半小时后。 送走成熙,亲眼看着他坐上回公司的保姆车,秘书An重新回到了位于大楼中层的总裁私人休息室。 进门的时候,他看到老板刚开了一瓶昂贵的Scharzhfberger,轻轻摇晃着杯底醒酒,看起来心情不错。 接过老板递来的红酒杯,秘书坐在原本成熙的位置上,小心地品尝杯中醇厚的酒液。 轻轻抿了一口,他忍不住开了口:“周总,您今天特意把成熙叫过来,是因为封禹的那件事吗?” 外面的几个小助理都以为老板大白天在私人休息室里和小情人幽会,一定是准备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上午。唯独只有他清楚,要不是有关封禹最近的纷纷扰扰,老板才不会临时取消航班,就为了见这个小模特一面。 从茶几上拿出一份资料,周斯复扔给他:“下去查一查,这套公寓的实际购买方是不是封禹集团名下的财务账户。” 秘书一边称是,一边有些不确定地问:“周总,您是要趁现在对封禹出手吗?” 周斯复抬起眼皮:“我看起来像个收废品的?” “不不不不不是——” 他知道自家老板一直对封禹看不顺眼,既然封禹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一旦申请破产清算,等债务责任转移完毕,让那对夫夫自己开庭去打官司,他们便能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将其收购。 “账户源头查出来后,”周斯复说,“你派人把资料寄去给封禹的CFO崔元明,让他自己看着办。” 秘书连忙应了下来,却仍然不太明白周总做这件事背后的动机。 自家老板一看就是要搅这趟浑水了。一旦封禹异常资金流往境外的证据被曝光,那封禹两位大老板之间的债务纠纷就将会变得复杂许多。 不。 他突然想到另外一点。 这得看是谁将这笔钱转移到了境外。如果说最后的责任归咎于一方,那另一方就会逐渐占据上风。 但执法部门介入的调查过程费时费力,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才能出结果。 难道说……老板想在暗中故意拖延这起官司的进度? 正当他在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靠在沙发前的老板淡淡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他脑子聪明,成绩也很优秀,每次考试前只要花时间认真复习,一定能考年级前三。”周斯复微微垂下眼帘,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后来有段时间,他的月考成绩出现轻微下滑,老师问他原因,他说因为那段时间家里父母在闹离婚,他每天都要跑出去找离家出走的母亲,再把母亲劝回家,所以没有多少时间用来复习。” 秘书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讲这个,但还是认真地追问:“后来呢?” “后来第二次月考,他抓紧课余时间没日没夜地看书,最后还是重新考回了第一名。我们班里的同学都说,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他可以克服任何困难。” 话音落下,他发现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 “他要时间,我就给他时间。” -- 处理完一上午的工作,周斯复按时坐上了午后前往洛杉矶的航班。 达诺菲的北美总部就在洛杉矶,而新的研发中心坐落在距离L.A市区几十公里远的一个加州小镇。公司自从上市后股票一直维持在高位,他也因此每周都会往返一次,前往研发中心接受一些北美本地券商的调研,同时和一些新的投资者开会。 飞机距离起飞还有十分钟。周斯复刚戴上耳机,准备在起飞前和国外高管开个行前例会,便听到An在身旁喊自己:“周总,有个从您办公室转接的电话,对方自称是封禹的时添时先生,有急事要找您。” 周斯复敲打键盘的手明显一顿。 看到屏幕上的线上会议室正在连接当中,An忍不住询问:“周总,要不我和时先生说一声,告诉他您现在在开会,等落地之后再给他回电?” An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见自家老板伸出手,示意自己赶紧把手机给他。 按下会议暂停键,周斯复冷着张脸,面无表情地出声:“喂?” “……”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阵噪音过后,对方手机像是被转移到了另一个人手中,过了一会,听筒里传出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那,那个……请问是达诺菲的周总吗?” “我,我是封禹集团的总裁助理,您可以叫我小陈。” 周斯复:“……” An:“……”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014 时间倒转回五小时之前。 一大早从酒店退房,时添和自己的律师进行了初步会面。会面结束后,他让陈助理开着车,将自己送回了帝景豪庭。 车辆刚抵达小区外仿法国香榭丽舍大道建的路口,陈助理就听到时总在后座上说:“就到这吧,我自己走。” 虽然有些不放心让时总和季总再见面,但这里毕竟是人家自己家,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打开车门锁,看着时添下车关门,他连忙凑到车窗前喊:“那我先去洗个车,时总您有事随时叫我!” 时添拎着西服外套,背对着他潇洒地挥了下手,意思是知道了。 目送着自己的奥迪消失在路口,时添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接着走到小区的自动售货柜前,买了罐冰可乐。靠在栏杆前,盯着马路上的车来车往,他一点点把罐子里的可乐全喝了个干净。 他故意把陈助理支开,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回国这两天,他先是接受了一整天执法人员的问询,接着在酒店和几名融资部门的高管开了一晚上应急处置会,清晨起床又去见了律师。一直在和不同的人见面交谈,大脑维持高速运转状态,说不累是假的。 要是在从前,忙完一天工作后回到家,季源霖会亲自下厨,给他做平时最爱喝的荔枝冰糖水。吃完饭后两个人窝在沙发上打PS5,每次都是他先靠着季源霖的肩膀睡着,季源霖再给他盖上毯子,将他打横抱回卧室的大床。 突然想起和季源霖的往事,时添眼皮一跳,握紧喝完的易拉罐,对准两米外的垃圾桶就扔了个抛物线。 偏偏在这时候想起姓季的,真晦气。 帝景豪庭很大,光是高尔夫球场就占了大半个山头,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平时都是开着自家豪车上山,很少有徒步的。 沿着北欧风格的人行大道在烈日底下走了整整半小时,时添终于远远看到了自家的别墅。 车库前停着两辆大卡车,卡车上写着“盛德搬家公司”。等他走近,才发现家门外站着几个搬家公司的员工,正在一箱箱往车上搬东西。 时添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想起自己的门禁卡和门钥匙都被季源霖在马尔代夫拿走了,他现在连自己家门都进不去。 “……小时?” 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时添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帮工阿姨。 阿姨站在花园门口,有些不确定地对着他的背影问:“小时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他这才发现,阿姨身上换了外出的衣服,手中还拎着个行李箱,一副正准备离开的样子。 “林姨,”时添指了指停在门外的大卡车,“这是——” “小时,我一直打电话联系不上您,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眼角的细纹皱在一处,林姨走到自己的雇主面前,眼中写满了担忧,“小季昨天就来过了,说这房子要被法院查封,打算先拿走一些扣押清单外的东西。他还给了我笔钱,让我先回老家,不用再回来了。” “我问季先生您去哪了,他说您在国外有事,短期内不会回国。”说到这里,林姨深深地蹙起眉头,“我心想不应该啊,小时平时那么懂事,哪怕晚上不回家吃饭,也会打电话和我说一声让我别等,怎么这么重要的事不和我说呢?” 看着这个一直照顾自己起居的老人眼中满是困惑和不解,时添一时间哑了口。 伸手接过林姨手中的行李箱,他用尽量平常的语调笑道:“最近公司出了点事,我俩估计要去别的地方待一段时间。您先回去陪陪家里人,等之后安顿好了,我再把您给请回来。” 他没有打算和林姨说实话。 林姨一直以来都把他和季源霖当作亲儿子,连他俩感个冒咳个嗽都会担惊受怕。现在要他怎么告诉林姨,他和季源霖的八年感情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笑话? 他原本打算给陈助理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开车直接把林姨送回老家。等拿起手机,才想起来,严格意义上来讲,陈助理也和他不是雇佣关系了,他不能想使唤谁就使唤谁。 小陈这几天跟着他四处奔波,并不是为了他许诺的那点钱,完全是看在过去的情分。 时添放下手机,笑得微微有些发涩:“这么多东西,林姨我给您叫个车吧。” “唉不用,”林姨连忙摆手,“小时你去忙你的,我儿子他们开车来城里接我,马上就到啦!” 话是这么说,时添还是候在别墅门口,一直等着林姨的儿子开车进了小区。 临走前,林姨的小孙子还跳下车,给时添手里塞了几个大橘子,眼睛弯得像个月牙:“时叔叔,妈妈叫我给你的,谢谢你照顾我奶奶!” 他和季源霖以前对家里的阿姨和帮工确实不错,每个月给林姨开的工资都比平均薪资要高,林姨每个月寄回家里一点,没过几年就让儿女在村里建房买车了。 看到林家老老少少打开车窗对他挥手,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时添也笑着和他们挥手道别。 送走了林姨一家,时添也揣着怀里的橘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墅的大门。 他不是不想回头看,是不敢。 他怕他驻足回望,发现背后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恨离别,只剩下一地鸡毛。 一边沿着原路往山下走,时添一边在心里计划着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封禹目前虽然在高层内斗,但生产线和供应链并没有停摆。各地分销商的产品销量因为负面消息的影响有所下滑,却仍然保持着正常的供货状态。 季源霖心里也很清楚,哪怕公司内部再怎么因为内斗而元气大伤,都不能影响产品的向下分销,这是封禹赖以生存的根本。 毕竟掌管着公司董事会,季源霖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毁掉封禹,而是为了将所有的罪责推给他,再将自己名正言顺地踢出公司。 因此,为了让公司整体损失降到最小,季源霖肯定会选择速战速决。要么就是在执法部门深入调查前洗脱嫌疑,要么就是立马对他展开诉讼程序,先把他送上法庭当替罪羊。 在今天上午和律师的沟通当中,律师也提到一点。季源霖目前最有可能立即进行的,就是在工商部门开展更深入的调查前,先缴纳纠纷所涉及的巨额罚款,化被动为主动。 一旦罚款缴纳完毕,压力就会全部给到主管公司投融资的自己身上。身为董事会主席的季源霖完全有理由召开临时董事局会议,更换公司的行政总裁。 只要季源霖速度够快,及时大义灭亲,让宝龙电器看到封禹的诚意,那个一亿元的大单都不见得一定会黄。 不得不承认,季源霖所走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就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他现在需要做的,一是准备好打官司的所有手续,第二就是尽快找到季源霖计划中的漏洞。 他不能在这个阶段和季源霖提出离婚。一旦离婚程序启动,夫夫俩的财产开始分割,在他面临司法诉讼的情况下,大头资金一定会被季源霖完全夺走。 在路边找了棵乘凉的大树,时添蹲在树底下,认认真真地开始掰起了手指。 罚款、赔偿金再加上还银行的利息,他打算粗略统计一下现阶段会出去的流水。 “一、二、三、四、五——” “……” 盯着自己蜷曲起来的手指,时添在树荫下缓缓眯起了眼。 -- “我破产了。” 坐在人声鼎沸的川菜馆里,时添决定对自己的小助理实话实说。他对着面前沸腾的鸳鸯锅伸出六根手指:“大致算了一下,开庭前起码要还这个数。” 陈助理问:“六百万?” 时添深沉地摇了摇头。 将一块毛肚塞入嘴中,陈助理忍不住瞪大眼睛:“六千万?” 时添用充满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不会是——” 时添:“六个亿。” 陈助理被刚吃下去的那块毛肚噎到了,赶紧拿起一杯橙汁往嘴里灌。 看到他泪眼汪汪的样子,时总连忙给他递来了一张叠好的餐巾纸,让他垫在膝前不要弄脏衣服。 今天吃饭的这家川菜馆是时总让他挑的。之前在公司帮自家老板订座,都是在符合老板口味的那几间高档餐厅打转,这还是时总第一次让自己带他出来吃饭。 时总说吃点便宜好吃的,最主要是便宜。 他在大众点评上挑了半天,说这家川菜人均两百,问时总k吗。 时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勉强,但最后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户头出,季源霖那边至少也要承担百分之三十。”时添盛了一勺毛血旺,觉得好吃,又盛了一勺,“但我担心他那个小情人会吹耳边风,让他从我俩的信托财产里掏钱。” “对了,”在心里临时想起这一茬,时添忍不住问,“那个小孩,叫做成熙是吧?到底是什么来路?” 陈助理从饭碗前抬起头,发现时总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提起了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人。 在心里想了想,他回道:“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模特,听说是某个平台男星颜值大赏的第一名,在网上有很多女粉丝。他之前当过不少服装品牌的模特,最近还接了达诺菲的代言——” 说到这里,陈助理突然话音一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啊,时总你忘了?前段时间他还和达诺菲的那位周总闹出过绯闻,我当时还纳闷了,这小子怎么到处勾搭有钱人来着!” 他原本还打算继续往下说,却又想起来自己当初也是替季总隐瞒出轨的“帮凶”之一,于是立刻低下头开始猛吃饭,不敢直视时总的眼睛。 听到他的话,时总皱了皱眉,像是忽然间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他听到时总面色严肃地开了口:“小陈。” “你说,这个叫成熙的,”时添顿了顿,“会不会是个搞‘职业杀猪|盘’的?” “……什么猪?” “按老崔的说法,季源霖之所以跟我闹掰,很大可能是因为这个人的介入。”时添用筷子点点桌面,“虽然以我那么多年对季源霖的了解,姓季的没那么傻,但涉及到钱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毕竟爱情容易让人冲昏头脑。季源霖当年为了把他追到手,也算是什么事情都做出来过。 “举个例子,假如你主动搭上一位有钱的已婚人士,想让他和他的配偶闹掰后分家产,以从中获取经济利益。那在利用完这个人,拿到那笔钱之后,你下一步会怎么做?” 陈助理傻傻问:“怎么做?” “盯上更大的猪啊。” 时添夹了块肉。 听了时总给的例子,陈助理算是明白了。 也就是说,成熙的胃口或许还远不止如此,他不仅想从季总身上拿钱,还将目标瞄准了达诺菲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钻石王老五? 不过达诺菲的那位算是时总的老对头了,要真被个小模特就这么骗到了手,时总恐怕连做梦都会笑醒吧? 他没想到,时总坐在桌前刷了会手机,中途突然从座椅前站了起来:“看这个。” 接过手机,他发现屏幕上是时总刚搜出来的一条娱乐八卦新闻。就在今天上午,有营销号拍到太古娱乐的保姆车清晨驶入达诺菲总部的大楼,一名秘书装扮的男子亲自下楼,将带着口罩的成熙迎了进去。 “帮我找下达诺菲的前台座机。”时添目光微沉,“快。” 十分钟后。 经过两次转线,拨打过去的电话很快就转到了达诺菲CEO本尊的线路上。 电话接通,冷峻的男声刚从听筒里响起,时总就把手机往前一推,用口型对他说:你来。 陈助理:“?” 担心对面人会因为不耐烦而挂断电话,陈助理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便憋足一口气,将时总怀疑的情况在电话里迅速说了一遍。大概的内容就是告诉对方,最近他们封禹发生的事情可能和成熙有关,怀疑这人可能是个专门骗取富人感情,从中获取巨额利润的老手,让对方多加小心,不要上当受骗。 听完自己的这番话,对面的男人居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谢谢。” 对方的语气不咸不淡,“不过,这是我的私事,你和你家老板是不是管太多了?” 陈助理语塞:“这个……” 时添在一旁嘲讽道:“告诉他,精|虫上脑也要分时候。” 陈助理龇了下牙,硬着头皮原封不动地转述了时添的话:“周先生,时总让我转告您……精,精|虫上脑也要分时候。” 被时添这么一骂,对方沉默了下来,情绪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 过了一会,只听到周斯复在电话里淡然开口:“我这个人呢,倒是不在乎被不被骗。要真是我喜欢的,我把工资卡都给他管。” 时添黑着脸,站在一旁冷冷出声:“不信拉倒,随他的便。” 周斯复微微抬高音调,从容不迫地说:“所以我才喜欢脾气好、体贴人的。” 让陈助理把手机还给自己,“啪”地一声,电话被时添狠狠挂断。 挂了电话,时添坐回座位,把整碗豆腐脑都倒入了面前的辣锅。 他在心里忿忿地想,自己一定是有病,自身难保的时候还在想着那个傻X。 好歹怕他被坑,也算好心打了个电话过去当作提醒他,没想到这人的态度依旧那么欠揍。 看着坐在对面的时总翻脸比翻书还快,陈助理试探性地开口:“时总——” “别时总时总了,”时添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叫哥。” 陈助理心想,完了,时总还在气头上。 -- 时添完全没料到,自己的胃会那么脆弱。只是和陈助理吃了一顿火锅加两天外卖,肚子就开始隐约有些不舒服了。 吃了两天胃药,还没来得及躺下来好好休息,他就又遇到了一个棘手的情况。 早在回国前,他就让陈助理将保险柜里仅存的四百万现金分不同批次放到了五处不同的房产里。这些房子都是市区几个新楼盘里没有装修的毛坯房,还算他在婚前留了个心眼,没有在房产证上写下他和季源霖两个人共同的名字。 然而,仅仅过了短短一周,其中一处公寓就在半夜被盗贼团伙光顾,摆放在里面的六十多万被全部打包带走,分文不剩。 等他让陈助理报了警,才听说那帮小偷是惯犯了,专门在市区几个高档楼盘盯人下手。恐怕在刚安置现金的时候,陈助理就被这伙人给盯上了。 这也就说明,剩下的几个地点都已经变得不太安全。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剩下的三百多万现金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奥迪的后备箱。 时添白天在银行、律师事务所和工商局三处跑,陈助理就坐在车里守着满后备箱的钱。夜里,陈助理回家休息,时添干脆就睡在后车座上,翻来覆去睁眼到天亮。 他不会选择把这笔钱存去银行,或者先打去父母和朋友的户头。一旦和季源霖开始打官司,这笔钱最后归谁还说不准。 就这样坚持了三天,时添眼底下都多了一层浅淡的青。 这天傍晚,办理完酒店退房手续,时添对开车的陈助理说了个地址——香叶巷油塘里208号。 陈助理用导航一查,发现香叶巷是老城区的一条待拆迁街道,街道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民居,都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历史。 前往老城区的途中,陈助理忍不住发问:“时哥,我们要去那干嘛?” “我有个熟人住在那里。”时添坐在副驾驶上,一边小憩,一边闭着眼睛答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在那里租了几年房子,房东是个比我们大几岁的姐姐,对我们挺好的。三年前,她家里闹分家,亲戚非要把她的房子抢走,我手上有点闲钱,就出钱帮她把房子买下来了。” 陈助理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我们”。 时总是指他和谁? “我这两天想了想,钱既然放在其他地方不安全,不如就先送去那里。”时添接着说,“她以前说过,她的家就是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在夜色中行驶了快一小时,两人终于抵达了香叶巷的路口,天上却下起了蒙蒙小雨。 夏季的雨夜总是伴随着电闪雷鸣。很快,雨越下越大,顷刻间便在老巷的青石板路上积起了一滩滩水洼。 将西装外套披在头上,时添下车检查了一下后备箱,对跟在身后的陈助理扬声:“雨太大了,我在这里看车,你先去敲下门,看看郑姐在不在家,让她借我们一辆推车。” “好!”陈助理在雨中大喊,“时哥你先回车里避雨,我快去快回!” 眼看陈助理撑着伞的身影在雨幕中跑远,时添用车钥匙锁上后备箱。淌着水走到车门前,刚准备打开车门钻进去,他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 一阵熟悉的钝痛从胃部传来,痛意沿着神经袭上大脑,漫无边际地涌向全身。 四肢仿佛忽然间被抽走了全部气力,时添疼得两眼发黑,只能用一只手撑住汽车门,死死咬住了嘴唇:“……” 糟糕,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昼夜颠倒、精神压力太大,再加上饮食不规律,这些都是明明白白写在病历上,会刺激他慢性胃炎发作的诱因。 可他没有办法。如果不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不去见律师和抓紧时间收集证据,一旦停下来,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婚礼上季源霖那双泛红的眼睛。 【你愿意和这个人结为夫夫吗?】 【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那时候,季源霖明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过——【I D】。 爱他、忠诚于他,直至死亡。 五根发白的指节强撑住车门,时添几乎快要在门把上划出一道道刮痕。冰凉额头抵上湿答答的玻璃车窗,没过多久,他的全身便被大雨淋了个透。 车上有常备的胃药,他却怎么都没有力气拉开车门。 不远处,一道刺目的车灯在雨幕中无声地闪烁,让他在强光下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察觉到车内有人,时添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想要寻求外界的帮助,却因为胃部翻山倒海般的剧烈疼痛,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松开抓住车门把的手,他捂着小腹缓缓往地上蹲。 这时,时添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 皮鞋踏入泥泞,脚步声愈行愈急,距离他几米远外,刚被主人扔下的雨伞在骤风中翻飞,纤细的伞骨耷拉在水洼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就在他失去意识倒下前,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稳稳接住了他。 015 七八月是南方雨水丰沛的时节。 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天空中飘然而下,斜着扑打上窗台,炎热的夏天因为降雨而多了几分凉爽。 时添在床上翻来覆去,眉头微微蹙着,睡得不是很踏实。 他梦到了几年前的一个雨夜。 那是这座沿海城市降雨量最大的一年,气象台连续几天发布暴雨预警,通知市民尽量不要外出。大学也因此而停了几天的课,所有学生在家复习,迎接即将到来的期末考。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带伞,放学后披着外套一路跑回老屋,刚到家就感了冒。 周斯复那天有考试,考试过程中没带手机,出门后拿着伞去教学楼接他,才发现他已经一个人跑回家,在被子里裹成一团,连开口说话都带上了鼻音。 回家途中,周斯复特意绕道去药店买了几盒感冒药,还顺路从食堂捎了壶热汤回家,想给窝在床上的他暖暖胃。 结果他们都没想到,由于旧排水系统产生故障,老城区的雨水几乎快要淹到膝盖以上,接下来几天都没办法出门。 吃了感冒药,他的身体却没有好转,第二天便开始了持续的高热。 周斯复从邻居家借了点快速退烧药喂他服下,见他身体热得厉害,又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用塑料袋封好,笨拙地贴着他的肌肤不停地按压,想要为他手动降温。 他深更半夜经常踢被子,周斯复干脆就不睡了,坐在床沿替他压着被角,用手轻轻抚摸着他濡湿的头发,柔着声哄他入睡。 他还记得那时候,周斯复总是抵住他滚烫的额头,一遍遍对着他说:“十天,再睡会,乖。” 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周斯复整晚站在门外打电话,询问附近哪家医院的发热门诊还接诊。周斯复对电话里的接线员说,即使附近交通运输都停摆了,也可以步行把他背去医院。 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睛,感觉身上不热了,却冷得厉害。周斯复用体温计帮他一量,发现烧是退了,但或许因为退烧药的作用太强,导致他的体温急速下降,一度降到了35度以下。 他第一次看到周斯复如此无措的样子。那天,周斯复冒着暴雨出了趟远门,回来的时候全身湿了个透,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整整八个热水袋。 周斯复说,他在出汗过程中流失了大量的体|液,医生叮嘱现在一定要给他保暖,避免着凉。 用毛毯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又将水袋加满热水围着他摆了一圈,周斯复就这么守了他一整夜,睁眼到了天亮。 半夜三更,他还是对着周斯复小声喊冷,周斯复干脆跑去浴室用滚烫的热水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擦干身体,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当他的人体取暖器。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天,暴雨渐停,城市恢复了运作,他的病也终于好了。 窗外雨声轻薄,半梦半醒之间,时添裹紧被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吃。” 他原本想说,药又苦又难吃,不想吃了,后来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听到他的话,站在床前的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水杯,将几粒药丸放回了床头柜上。 “……” 时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的场景里,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几乎可以闻到床前人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水味。 这是他很喜欢的一款北欧男香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像雨水洗涤过后的松木林,混杂着香根草的安定香味,带着一股禁欲而又淡泊的气息。 看到他抬起鼻尖轻轻嗅了嗅,床前的人身形微僵,有些不自然地从床头柜前收回手臂,差点将杯中的温热液体洒出来。 眯眼盯着床前模糊的人影,时添忍不住想开口问: ——周斯复,你这西装从哪弄来的?穿在身上还挺人模狗样。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浓浓睡意再一次袭卷而来,侵占了他的整个脑海。 惺忪着眼茫然了片刻,时添偏过头,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 时添是被耳边的敲锣打鼓声给硬生生吵醒的。 这声音他可真是太熟悉了。闹钟上方坐着个电动小人,小人手上拿着两只锣,只要时间一到,就会开始特别喜庆地放声高歌,边唱边敲锣,不把人一波送走誓不罢休。 这是有一年愚人节他送给周斯复的礼物。他还记得买回来第一天早上,闹铃响起的时候,周斯复从床上弹起来,整个人脸都绿了。 扶着床沿缓缓坐起身,时添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陌生,是因为这里既不是他的家,也不是酒店。之所以熟悉,则是因为这里所有的家具和装饰品,都是他亲历而为挑选和布置好的。 浅绿色的百叶窗,挂满窗台的绿色吊顶植物,还有角落那个早就已经报废的古董唱片机…… 这是香叶巷油塘里208号,他大学时期在校外租住的老屋。 除了原有的老家具,床上的被褥和沙发椅套倒是换了新的,看起来温馨又舒适,像个有烟火气的小家。 揉了揉微涨的太阳穴,时添刚准备摸索着下床,就听到楼下的实木台阶发出“嘎吱”的响声。 很快,楼梯口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的手上端着餐盘,餐盘上放着丰盛的早餐和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时添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居然还有点印象。 这是几个月前在LP 11的餐厅里,和周斯复一起就餐的那位年轻女士。当时就是她家的小男孩不小心撞倒了自己,才导致他和姓周的在那么尴尬的场合下重逢。 他记得,这个女人姓郑,叫—— “还记得我吗?” 将餐盘放在床头柜前,郑滢热情地对时添伸出手,“我叫郑滢,是郑潞的妹妹。” 看到时添脸上的惊讶神情,郑滢轻挑眉梢:“怎么,我和我姐长得不像吗?” 见郑滢这样笑着反问,时添在脑海中做了下对比,才发现这对姐妹的五官确实很相像,只是由于年龄的差距和发型上的不同,导致他上一次见到郑滢的时候没有发现这点。 他记得郑滢给自己的名片上写着,她是市内一所工科大学的助理教授。除此之外,还是周斯复哥哥的妻子,也就是周斯复的嫂子。 这么说,郑潞姐以前是他的房东,而郑姐的妹妹又嫁给了周斯复他哥。 既然郑潞在这里,那昨晚的那个人,不会真的是……? ……不对。 当初在餐厅遇到周斯复的时候,因为喝了酒脑子有点晕,他并没有太留意到一些细节。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处处都透着诡异。 他初中就认识姓周的了,两人从十八岁开始交往了整整四年,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有个哥哥? 察觉到时添眼中流露出的困惑,郑滢忍不住开口问:“小时,怎么了?” “滢姐,昨晚是周斯复把我送来这里的?” “对啊。”郑滢示意他先吃早饭,别放凉了,“斯复昨晚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开门。我开门后才看到他扶着你站在大雨里。他说你胃病犯了,让我先扶你进来躺着,他去医院给你开几盒以前常吃的药。” 听到郑滢复述了一遍昨晚的情况,时添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 过了一会,他神色如常地继续道:“我还以为一直是郑潞姐住在这里。” 郑滢摇了摇头:“我姐她好几年前就不住这了,我也是前不久才搬进来。” “原来斯复还没告诉你,”她笑着说,“我前段时间在和我前夫打离婚官司,闹得挺不愉快的。为了争夺羊羊的抚养权,我把国外的房子车子都给了他,带着羊羊回了国。因为暂时还没落脚的地方,刚好斯复说要搬走了,我姐就让我先暂住在这里。” “搬走?” 时添一怔。 “斯复之前一直住这,小时你不知道?”郑滢说,“就这个月十号,他才说他要搬去别的地方,让我带着羊羊住进来。” 时添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复杂。 七月十号那天,正好是他和季源霖的婚礼。 垂着眼沉思了一会,时添又开口问:“滢姐,你前夫……周斯复的哥哥是在国外生活?我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 郑滢:“小时,你知道斯复是被领养的吧?” 时添抿唇:“……嗯,我知道。” 周斯复那时候住他家隔壁,街坊领居都知道他是被周律师领养的小孩。 到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周斯复其实不是被周律师捡回来的,是被父母卖给人|贩子,又被转手好几次,才卖给了一直未婚的周律师。 周斯复以前从不提及他的身世,学校里的同学也都知道这是个禁忌话题,从来不敢在周斯复面前谈起,主要还是怕被揍。 “斯复他哥和他父母都不姓周,姓祁,他是跟他养父姓的周。” 郑滢叹了口气:“我认识他,其实也算是个巧合。” “我姐以前和我们本家关系也不好,就一直独自一个人住在外面。我那时候刚结婚,和我前夫,也就是周斯复的大哥祁为琛过节的时候来老屋探望姐姐,结果就是那一次,祁为琛发现斯复和他父亲祁正,也就是老祁总长得很像,当时就怀疑周斯复是不是和他们家有血缘关系。” “后来老祁总听说了,专程派人过来调查,发现斯复的长相、籍贯,还有脚上的胎记都和他们以前的孩子很相似。我们那时候都没想到,斯复居然真的是祁家人。” 时添:“……是祁连电子的祁正?” 祁连电子是一家知名跨国通信集团,算是个根系庞大的家族企业,旗下有很多下属子公司,在这座城市可以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斯复是祁正最小的儿子。” 郑滢忍不住感慨:“有时候真的是天意弄人,要不是我那次回家探亲,估计后面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她回想着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现时添脸上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 再次开口,时添的声音有些微颤:“滢姐,你还记不记得,你们是什么时候去探的亲?” 郑滢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下,说:“好像就七八年前吧,那时候斯复的养父刚刚病逝,祁家的人得知以后,就想让他立刻认祖归宗,回去继承家里的公司。” 时添喃喃开口:“七八年前——” 他记得,周斯复的养父周律师过世,是在八年前的一个春天。 他们那时候毕业没几个月,他刚刚入职一家外资投行,周斯复也正在积极参加校招找工作。一对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恋人朝气蓬勃,想象着从今往后的美好生活,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像是想到什么,时添从茶几前抬起头,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他答应了?” “没有。”郑滢耸耸肩,“我前夫说当时发生了一些意外,让整个情况变得不可控了。你没发现吗,斯复一直没有改姓,他到现在都不承认自己是祁家的一员。” 时添没有吭声。 关于被祁家找上门的事情,周斯复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对他提起过。 而那时,距离他们分手,只有不到半年。 016 以前公司午休的时候,女孩们总会聚在前台一起刷网上的短视频,边看边唏嘘不已。 “好虐,太刀了吧——” “杀了我吧呜呜呜——” 有时候路过,时添也会凑上去,好奇地问她们在看什么。 被老板抓了个现行,女孩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你推我搡半天,最后还是派代表给时添重新播放了一遍。 这些短视频总是用网上最火的那几首伤心情歌作为BGM。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女主在十字路口和男主提分手。女主转身离开后,男主跪倒在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眼泪夹杂着雨水沿脸颊滑落。 他记得还有一个。男主因为得了绝症主动和女主提分手,女主哭着离开后,男主当街扭开手中的矿泉水,对着头顶就往下泼。 男主全身湿透,揪着领口嚎啕大哭,背景音乐恰到好处地卡点响起,把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每一次,时添总是神色复杂地看完,然后挥挥手让大家继续。 他对这些视频里黯然泪下的分手情节好像没办法感同身受。别人口中所说的那些痛不欲生与撕心裂肺,放在他和周斯复身上并不适用。 真正的再见总是不动声色的。 他还记得,他们分手的那天,这座南方的沿海城市头一次下了雪。 说是下雪,其实严格意义来讲就是一点细碎的冰粒。但因为他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几次雪,所以才觉得特别稀罕。 他们一起手牵着手,沿着江边走了好久,直到岸边的路灯点亮,周斯复带着他在一个观景台前停了下来。 他踮起脚尖,想抬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雪花,却发现雪一落入手心,顷刻间便会消失不见。 鼻尖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他用手背蹭蹭鼻子,对身后高大的男生笑:“本来还想今年冬天去哈尔滨看雪的,那里的雪一定下得很大。” “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周斯复说,“如果住在乡下的民宿,这个季节一出门,膝盖都会直接埋进雪里。” 听周斯复这样说,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啊?” 周斯复没应声,只是将他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挡住了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 “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 眺望着对岸连绵不绝的长街灯火,他认真地说,“周师傅,谢谢你啊。” 他一直趴在栏杆前,全程没回过头,却知道身后的周斯复哭了。 这里所指的,当然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哭”。 像周斯复这种性格的人,哪怕被逼到了绝境,也绝不会落下一滴眼泪。 周斯复只是无声地站在他的背后,替他挡住周围肆虐而过的寒风。他能察觉到周斯复的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在看他俩江面上重合的倒影。 他心想,姓周的,明明是你提的分手,你哭什么啊。 就这么在江边站了两个小时,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直到巡视的保安经过,在距离他们十米外的地方举着探照灯大喊:“江滨公园十一点就要关了,两位记得在关园前离开啊!” 捧着手心轻轻哈出一口白色的雾气,他对周斯复说:“到点了。” 周斯复:“嗯。” 关园前五分钟,他们离开了江边。周斯复将他一路送到江滨公园站的站台,回家的五路车很快就来了。 上车前,他掏出怀里的暖宝宝,递给了周斯复:“唉,这是你的,差点给忘了。” 周斯复沉默了一下,没接。 等他刷卡上了车,开车的司机大叔见周斯复仍旧立在站台前,迟迟没有动作,扬声问了一句:“小伙子,这是末班车了,走不?” 周斯复摇了摇头,对他说:“走吧。” 司机踩下油门,公交车慢悠悠地往前驶去。他用余光看到站台周斯复微微张开嘴,朝他又说了句什么,但隔着一层起雾的窗,他没能看清周斯复的口型。 公交车马上就要转过路口,他从座椅前转过身,将脸贴着窗户朝窗外回首,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仍旧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静静地目视着五路车远离的方向。 他突然想起来了。他原本打算安慰周斯复,虽然他们不再是恋人了,以后也不是不能做朋友。等明年冬天,可以约着高中那帮同学一起去哈尔滨滑雪来着。 他刚回过头没多久,公交车便拐过了路口,站台上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浓浓夜幕中。 那时的他并没有想到,属于他俩的故事就留在了那个冬天。 -- 吃完早餐,时添接过郑滢递来的热水,就水将床头柜上的胃药咽了下去。 这几粒药丸都是他以前经常吃的种类,比车里的那瓶效果好不少,刚吃下去不久就开始见效。 等等……车? 突然间回忆起了什么,时添险些打翻了手中的水杯。 “滢姐,你有没有见过我的车?”他匆忙开口问,“是辆白色的奥迪S6,昨晚我就是在我车前面晕倒的。” “对了,我昨晚让助理来敲过你的门,他有没有说——” “昨晚是有个人来敲过门。”郑滢说,“那时候斯复刚把你送上楼,听到响声就和我一起下来开门了。那人和我俩说了你车上放着钱的事,斯复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带着那人一起走了。” ……周斯复带着小陈走了? 郑滢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又接着补充:“斯复中途回来过一趟,待到天亮才走,听说是公司那边有事。不过你助理倒是没跟着一起回来,车我也没见着。” 顿了顿话头,她像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那个小时……你今早醒过来之前,一直在对着我和斯复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 时添的眼皮陡然一跳。 “你当着我俩的面,一直在梦里数钱,说什么欠谁几百万,还差几百万之类的……后来又抓着斯复的袖口,让他不要喂你药,嫌药太苦。” 她之前并不知道这两人的往事,刚见面时还以为是普通朋友。直到昨晚和姐姐通了个电话,才知道了两人以前的那一层关系。 时添抬手捂住额际:“……” 完了,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从裤兜里找到手机,他打算给陈助理拨个电话。结果发现早在上午十点左右,陈助理就已经给自己打了好几个未接来电。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没等陈助理开口,时添便匆匆问道:“小陈,我车上的现金呢?” 要在从前,三百万的资金损失于他而言只是小case。可现在不同,这三百多万是他目前唯一安全的可支配财产。上周被偷的几十万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回来,要剩下的钱就这么没了,他能蹲在马路边哭死。 “时总,啊不,时哥,我正要和你说这个……”电话里,陈助理的语气有些一言难尽,“昨晚我伞坏了,在路上耽误了几分钟,过来敲门才听说您刚刚在路边晕倒了。我当时一心想,完了,车还在路口停着,就赶紧把车里有现金的事告诉了周先生他们。” 时添的眼皮跳得更快:“后来呢?” “后来……周先生说老城区雨天湿气太重,钱存放在这里容易受潮。就让我开车跟在他车后面,去了他家。” 时添一时间没忍住:“小陈,你——” “我和他说了!” 像是知道时总在担心什么,陈助理欲哭无泪地继续道,“我告诉周先生这是时哥的钱,我做不了主。周先生让我不用担心,他会把钱先存入自己名下的账户,又给了我张运通的信用卡,让我拿给您应急用。” 运通卡是目前市面上最高额度的信用卡,支取额度有五百万,但需要特定高净值白金客户才能申请持有。 陈助理在电话那头弱弱出声:“时哥,我现在把卡给您送过来吗?这卡我拿着烫手——” 听着昨晚发生的种种,时添的拳头硬了。 卷着自己的钱就跑,就扔了张信用卡给自己,还美其名曰给自己应急,姓周的什么意思?! 可他向来是个理性的人,即使已经在心里把周某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你先把卡送过来吧。” “车呢?也在他家车库?” “车在我这。”陈助理连忙回道,“周先生拿走了钱,就让我开着车走了。” 时添:“……” 挂断电话,他问身旁的郑滢:“滢姐,你有周斯复的手机号吗?” 郑滢十分惊讶:“你没他的联系方式?” 时添淡定给自己找台阶下:“以前的手机丢了,没存。” 从郑滢那里拿到了周斯复的联系方式,他原本想给这人打电话,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拉不下面子。 最后,他还是决定先给姓周的发条短信。 时添:【钱还我】 短信发出后,对方很快回复了他的信息。 未知号码:【连句谢谢都没有?】 “......" 时添深吸一口气。 不气,他不气。 时添:【私自取走别人钱财,应该先征得别人的同意,我认为这是基本的礼貌】 对方没声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就当他以为对方没收到短信,准备直接打电话过去时,突然听到手机发出了一声短信提示音。 未知号码:【那你报警吧】 时添:“?” -- 一小时后。 达诺菲亚太总部,一层大堂。 拎紧手中的纸袋,防止里面的饮品洒出来,时添对前台的女生递过去名片:“您好,我找周总。” 奶茶是他在路边随便找一家店买的。 他本来只打算来把卡还给周斯复,顺便拿回自己的钱,结果开车开到半路才想起来,这好歹也算私人拜访,他总不能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带。 前台接过名片,想问时添有没有预约,突然发现这人是封禹的高管。 总秘前几天特地交代过,如果有封禹集团的CFO崔总监或者其他高层上门,说要找周总谈什么关于资料的事情,就马上安排接待。 “请稍等。” 前台拨通总裁办公室的分机号,沟通了几句后,她脸上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 “时……先生,”低头看了眼时添名片上的名字,前台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犹豫,“周总他现在有点不太方便接待客人。” 时添礼貌询问:“是行程安排满了吗?” 前台想了想,干脆压低声音道:“好像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周总正在办公室大发雷霆。” 正在这时,背后的大堂电梯传来了“叮”地一声。电梯门朝两侧打开,几道西装革履的身影从电梯厢内走了出来。 没等时添开口细问,前台女孩突然闭上嘴,满脸惊慌地低下了头。 周斯复沉着一张脸,拎着自己的车钥匙大步走出电梯。 在他背后紧跟着三四个人,QA质控部门的主管展开手中报表,正在匆忙地朝他小声解释:“我们已经询问过空调风叶的供应商了,他们说下午马上出一份详细的质量检测报告,排查一下哪几个批次需要召回。” “太晚了。”周斯复看了眼手表,“一小时内,我要看到完整报告。” “是,是——” QA部主管擦了把冷汗,正准备继续往后汇报,发现周总在原地猛地刹住了脚步。 从报表前抬起头,他看到周总僵立着一动不动,视线定定地投向大堂前台,那个同样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身上。 从前台转过头,看到周总的身影,那人显然也怔了一下。 漫长的沉默。 半分钟后,只见男人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奶茶,举在半空中,对着远处的周总摇了摇。 “草莓摇摇乐,喝吗?” 时添问。 017 站在电梯里,周斯复一直在低头看手上的腕表。 察觉到时添正在透过电梯门的反光看自己机械重复且不自然的动作,他淡淡开口:“我很忙。” “我知道,”时添面色从容,“所以我拿完钱就走,绝不耽误周总的时间。” 周斯复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神情跟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过了一会,他维持客气地说:“张嘴闭嘴都是钱,时总不会觉得自己太势利了吗?” 听周斯复这么形容,时添笑了:“不瞒周总说,我现在确实最想要的就是钱。要是每提一次‘钱’字能让我多赚一块,那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一直说到周总您下班。” 周斯复:“……” 电梯在五层停了一次,几名达诺菲的员工拿着工卡,准备结伴去楼上食堂吃饭。没想到电梯门刚打开,就看到了周总的一张冷脸。 众人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请大老板先走。 电梯门缓缓关上,周斯复又不紧不慢道:“我以为时总奔波劳碌是在忙封禹的事,没想到为了区区几百万亲自找上门来。” “这几百万可是我的救命钱。”时添轻挑眉梢,“不像周总,五百万的卡随手就扔,不怕我拿去一晚上刷完吗?” “可以啊。”周斯复无所谓地答道,“时总那么多债主,也不差我这一个。” 时添:“……” 姓周的,行,可真有你的。 接下来的时间,电梯里无人再开口说话,直到电梯升到了最顶层,周斯复的办公室。 一前一后走出电梯,周斯复理了理衬衫领口:“我下午还有会,时总是去办公室等我详谈呢,还是我先找个人带你转转,参观一下我们达诺菲的企业文化。” 时添点点头,表示非常理解:“车辆召回,听起来不妙啊,周总您先忙。” 话音落下,周斯复原本平稳的脚步不着痕迹地滞了一下。 “……”周斯复冷冷出声,“我不知道时总还有偷听别人谈话的习惯。” 眼看时先生接着又要开口回击,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An连忙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咳,周总,下午的会议还有三分钟开始。” 他没想到,都是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这两人居然能斗嘴斗上一路。 三分钟后,十五层大会议室。 质控部门和召回小组的主管们沿会议桌围成一排,室内安静地落针可闻,空气中绷着一股紧张而又凝滞的氛围。 众人都已经听说新量产的M9系列部分成品空调风叶出问题的消息了,他们每个人都害怕担责,却又不得不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很快,会议室大门打开,周总带着总裁助理和行政秘书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闭上嘴,不敢看老板此刻的表情。直到会议桌尽头的办公椅被拉开,周总入了座,对身后的助理抬起手:“吸管。” 助理连忙从背后递上了一根塑料吸管。在众人惴惴不安的目光注视下,只见周总从放在桌前的纸袋里取出一杯浅粉色的冰饮,然后将助理递来的吸管插了进去。 低头吸了一口,周斯复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看到周总差点被噎住,助理在背后小声提醒:“周总,下面全是果肉……得摇一摇。” “……” 沉着脸放下手中奶茶,周斯复拿起桌上的质检报告,环视了一圈整个会议室:“谁先开始?” -- 与此同时,达诺菲CEO办公室。 这是An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传闻中的时先生。 在近期的传闻和周总偶尔的提及中,他总觉得这位封禹的大老板应该会是个性格忧郁、苦大仇深的人。 毕竟只是短短一个月时间,这人身上便发生了那么多意外。刚结婚就遭到丈夫背叛,联合情人夺走了所有家产。辛苦打拼那么多年的心血几乎全部付诸东流,身上还背了一屁股的债。 连他这么一想,都觉得有些唏嘘,更别说当事人本身了。 可眼前这个正在和律师打电话的人,却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有的人天生自带人格光环,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周总是,这位时先生也不例外。 举止得体,样貌斯文英俊,身上的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靠在沙发前伸长腿,从容应对电话里律师的问询——一名标准的商业精英。 除了眼底微微有点发青,像是这几天没怎么休息好,完全看不出遭遇了那么多事。 “嗯,我明白。”时添对着电话里的律师道谢,“一旦收到法院的传票,我就立刻通知您。” 放下手机,他看到周斯复的秘书朝自己走来,客气地开口:“时先生,周总开会还需要一点时间,您想喝点什么吗?” 时添正觉得有点犯困,于是对眼前的秘书微微颔首:“一杯热美式,加两包糖,谢谢。” 他这个人对甜度的要求一向严苛,陈助理专门在办公室准备了一大盒咖啡专用的代糖,就是为了随时满足他的需求。 听到他的要求,周斯复的秘书怔住:“……没想到您和周总口味一样。” 时添偏过头,似乎不太理解秘书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口味?” “啊……没什么。” 犹豫了一下,秘书最后还是没和时添详细解释,匆匆跑去咖啡机前弄咖啡了。 趁秘书泡咖啡的功夫,时添简单地观察了一番周斯复的办公室。 他记得周斯复以前上学的时候很钟爱工业风格的装修,不喜欢搞一些花里胡哨的,而他的办公室也延续了这样的风格。 占地至少两百平的整个顶层被从中间打通,没有做任何隔断设计,包括制作咖啡的茶水台也参考了时下流行的撞色style。墙壁桌椅加上地毯和挂在墙上的壁画,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看起来十分简约。 除了放在办公桌上的那盆仙人掌。 不提仙人掌张牙舞爪的根茎和齐整的房间一点都不搭,光是竖在上面的狰狞倒刺,就已经很破坏美感了。 单就观赏植物方面而言,周斯复的口味真的不行。 很快,他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东西。 办公桌上的电脑旁放置了一个上锁的小型保险柜,保险柜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表面生了一层锈,却仍然被摆放在窗前接受风吹日晒。 他定睛细看,发现保险柜后面贴着张写明生产批次的贴条。字迹隐隐有些褪色,却仍然能看到,这个柜子的生产日期是七八年前。 这种老旧的款式应该早就被淘汰了才对,拿它来放贵重的东西,不怕随时有被盗的危险? 发现时先生的注意力一直聚集在保险柜上,秘书站在沙发背后默默补充:“时先生,您的钱已经被存去银行了,不在这里。” 时添尴尬地咳了一声:“我没想问这个——” “里面好像就放了一件东西,”秘书说,“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 秘书刚说完这句话,便听到走廊外隐约传来了“叮”地一声响。这是电梯抵达的声音,能够有权限乘坐电梯直达顶楼的,全公司没几个人。 端着餐盘匆匆离开茶几,秘书刚来到门口,周斯复便从办公室外刷卡走了进来。 秘书径直走到周斯复面前,接过他脱下的西装:“周总。” “嗯。” 周斯复应了声,顺手也解下领带,一并递给了跟前的An。 低头抿了口桌前的咖啡,时添在一旁慢条斯理地问:“解决了?” 周斯复像是才发现办公室里有时添这号人,脊背微僵了下,背对着他淡道:“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 “太好了,”时添一拍膝盖,从沙发前坐直,“那我们现在就来解决我俩的事情。” “你把钱还我,我把卡还你,我们不耽误彼此的时间,怎么样?”他笑眯眯地对着周斯复的背影说,“我等下还要去见应诉律师,没多少时间了。” 周斯复:“你收到法院传票了?” 时添警觉眯眼:“还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我很乐意给时总一个忠告。” 坐回自己的办公椅,周斯复双手交叠放在膝前,“现在季源霖在明,你在暗。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快接受应诉。” “我猜时总想要趁准备答辩书的同时提出反诉?”他的视线没看时添,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可以免费给你提供一个情报,你爱人下个月会出国一段时间,你可以在这期间向法院提供举证。” 时添皮笑肉不笑:“第一,季源霖现在不是我的爱人。第二,我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他要飞去巴黎,和他的小情人在媒体面前公开官宣。怎么,我以为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是周总的最爱,这次机会怎么没轮到你?” 周斯复坦然回道:“因为我没有精|虫上脑。” 看到面前人一副气得牙痒痒又不想表露出来的表情,他从办公椅前缓缓坐直,好整以暇地抬起目光:“如果我说,我在你之后并没有性经历,时总信吗?” 时添:“……” 他并不想知道,谢谢。 周斯复却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而是话锋一转:“有空的话不如去问问郑滢。她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她和丈夫打了半年的离婚官司,相信掌握的信息对时总有所帮助。” 时添一时间拿不准是要感谢这人还是冲上去打他。 在周斯复的办公室里坐了整整一小时,时添去的时候带了张卡,出来的时候还是只带了张卡,顺带还多了份达诺菲的企业宣传手册。 站在路边等着陈助理开车来接自己,他仰头默默望天,觉得自己这一趟来了个寂寞。 远远看到自己的白色奥迪出现在十字路口,时添正准备往前走,兜里的手机突然在这时响了起来。 低下头,他看到屏幕上弹出了一行非常熟悉的电话号码。虽然一直没怎么刻意去记,但就在看到的那一瞬间,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就莫名地紧绷了一下。 见他半天没接,对方挂断电话,立刻给他发了两条短信。 21976531:【添添,是我】 21976531:【我有话想对你说】 盯着短信半天,时添面上的神情未变,攥住手机的手却微微开始发起抖来。 ——是季源霖。 018 时添见完应诉律师已经是下午五点。 他刚坐上副驾驶,便听到驾驶座上的陈助理面露担忧地问自己:“时哥,你真要去吗?我总觉得怪怪的。” 时添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系上安全带,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时哥,”陈助理连忙指向副驾驶座的储物盒,“店员问我买这些东西干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时添弯下腰,从储物盒内取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接着从袋子里拿出了一根录音笔,一罐防狼辣椒喷雾,以及一个迷你电击器。 逐一打开包装检查,确定东西能用,他满意地将三件小玩意全放进了西服口袋:“走。” 陈助理默默收回目光,没敢多问。 带那么多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时总要去和季总拼命。 车辆沿高速公路往外环线走,经过收费站,最终抵达了目的地——望月楼。 作为一家中式高档私厨餐厅,望月楼在本地的风评几乎可以媲美米芝莲。餐厅是一座独立的三层古典建筑,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与依山傍水的风光景致交织在一起,能令所有前来就餐的宾客们流连忘返。 当然,时添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来欣赏美景和品尝美食的。 下车后,时添对侍应生报了季源霖的名字,侍应生便忙不迭地将他引到了一间靠近湖畔的包厢。包厢的名字还挺好听,叫“如是小筑”。 掀开古朴的门帘,时添半只脚刚踏进门,就听到了一阵杯盏交错的声响。 仿古雕花圆桌前围坐了八个人,有老有少,全是熟面孔。 其中几位和时添打过好几次交道,有私募机构的GP、搞风投的合伙人,还有他和季源霖帮忙打理信托资金的两位经理。 看到时添来了,其中一名和他很熟的经理连忙招招手,示意他赶快坐:“来来来,我们以为你晚一点才会到。” 时添扫了一圈在座众人,问:“季源霖呢?” “你不会刚好和季总半路错过了吧?”另一个基金管理人说,“他说你快到了,几分钟前刚出去接你。” 时添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包厢里的侍应生忙给他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银翅燕窝当前菜。 搅动着碗里昂贵的食材,他抬头不紧不慢地问:“这时候来和我们吃饭,各位不怕惹上麻烦?” 坐在时添身旁的私募GP哈哈一笑,用手拍了拍时添的肩:“小时,要是事情真这么严重,你们夫夫俩早就被限制消费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源霖喊我们一起来,也是想要让我们光明正大地做个见证,毕竟摊开了讲才好办嘛。” “对啊,”另一人也跟着接话,“时总,你俩也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要我说,确实没必要闹的那么僵。” 听到“光明正大”几个字,时添垂下眼,将某些细致入微的情绪掩入了眼中。 这也是他决定来赴季源霖饭局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不是傻子。在东窗事发之后,他多次提出要和季源霖见面,以了解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季源霖都避而不见,怎么偏偏就在开庭前这个节骨眼突然主动发来了邀约? 正是担心他不会赴约,所以季源霖才邀请了那么多两人以前的老友,还有在金融界有过往来的人物。这些人都是受法律法规监管的业界持牌人士,他们能够光明正大出现的场合,一定不会有风险或违规的行为存在。 他原本也打算会会这帮人,商榷一下往后的公司债务重组问题,但计划在和季源霖打完官司之后。他没想到,季源霖会那么快就把这帮人聚到一起,像是想要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搬到台面上来谈。 想到这里,时添的瞳孔不着痕迹地一缩。 周斯复之前说的并非不无道理。之前季源霖在明,自己在暗。而现在,他和季源霖都成了明的一方。 他不得不接住季源霖使出来的这一招,如果今天不来,他永远不知道姓季的后手是什么。 很快,门帘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掀开。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丈夫,也是他马上就要开庭打官司的对象,从包厢门口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边,拉开椅子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久等。”季源霖对着在座众人笑道,“既然菜都上齐了,那各位自便,我们俩就不客气了。” 和众人寒暄结束,季源霖拾起桌上汤匙,盛了碗上好的松茸鸡汤放在了时添的面前:“添添,这汤暖胃,吃饭前先喝一碗?” 将手悄无声息地放入西服口袋,打开录音笔的开关,时添收敛嘴角,神情自若道:“好。” 既然姓季的想当着外人的面演,他倒是要看看,这人能做到什么份上。 拿起筷子准备开动时,他用余光看到,季源霖举着酒杯的无名指上,仍旧带着他们结婚时交换的婚戒。 而就在上一周,季源霖的新欢才带着自己送他的戒指,在大屏幕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示主权。 多么讽刺。 -- 整场饭局虽然围绕着夫夫二人的债务纠纷展开,气氛却并不算沉重。 在季源霖的言语之间,他们夫夫俩只是暂时因为债务分配的问题产生了私下争执,并没有如同外界所传言的那样“撕破脸皮”,到了要打官司的地步。 他还对在座的众人说,目前公司需要缴纳给工商局的第一项大额罚款,他已经全数垫付了。至于时添担任CEO期间背负的债务,他们是一家人,理应一起承担。 “今天邀请各位来,一是要感谢大家过去几年对我们封禹的支持。”季源霖从座椅前站起来,对着众人举起酒杯,“二是想请各位对我们俩抱有信心,上一季度公司的盈利再次翻倍,相信内部问题也很快就能解决,重回正轨。” “你主要的问题还是野心太大。”一名老投资人前辈喝了点酒,抱胸乐呵呵地笑,“小季,你以后做事要稳着点,学学小时。” “是,是,陆叔说的没错。”季源霖诚恳地弯下腰,给陆叔倒酒,“我以后一定会吸取教训。” 语毕,他抬起酒杯,当着众人的面将酒一饮而尽。 时添全程端坐在椅前,看着自己的丈夫扯淡,唇边透出索然无趣的弧度。 饭局在晚上九点左右结束。将老友们一一送出包厢,季源霖回到小筑时,看到时添正倚在湖畔的栏杆前,有些微醺地望着湖面月亮的倒影。 依旧还是这副熟悉的面容,清晰英俊的眉眼、微微上挑的薄唇,五官在灯笼的昏黄光影下勾勒出清秀的轮廓。 如果说成熙是只肆意而又性感的小野猫,那眼前人便更像是一只曲颈冬眠的天鹅。这人的美从来都是内敛的、不张扬的,却让他一眼就沉沦了整个青春。 他看到时添口唇轻动,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上了揶揄的冷嘲:“影帝杀青了?” 听着时添充满讽刺意味的反问,季源霖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往前走近了一步:“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时添略带困惑地偏过头:“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 “……” 屏住呼吸,季源霖沉声开了口,“添添,我们庭下和解吧。” “工商局的两亿罚款,我已经全部缴完了。至于剩下的六亿,我先给你三亿应急,剩下的三亿申请银行贷款,等新产品通过质检量产,一两年后再申请上市公开募股,多几个基石投资者,很快资金就能周转回来。” “上市?”时添哼笑出声,“你以前不是不想上市吗?就现在捅出来的这破洞,还想通过交易所的上市聆讯?” 话音落下,他转过头来直直盯着季源霖:“你想和我私了?” “嗯。” “条件?” 季源霖顿了顿,说:“我给你钱,你把手上其他的证据给我。” 以为季源霖又在试图套自己的话,时添忍不住皱起眉:“……什么证据?” 季源霖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那几个外币账户的流水。”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季源霖压低声音说,“添添,你明明知道,这些东西如果交给工商局的人调查,只会让我俩的事情更麻烦。” 时添这回是真愣了。 外币账户的流水?这又是什么东西? 在脑海中思索片刻,他神色如常地开了口:“第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第二,我拒绝。” 庭下和解,既不用背官司,也可以规避债务。 换做是其他人,也许会很快答应这个诱人的条件,但他绝无可能。 如果这样做,他或许能和季源霖和解,但这辈子都不会和自己和解。 见面前的人仍然在装傻,季源霖的眸色渐渐凝了下来。 几天前,在交完第一笔罚款后,他突然收到律师打来的急电,说工商局那边收到匿名举报资料,将对他在境外投资项目的合法性展开评估。 由于审查评估程序重启,他不得不再一次接受工商局的介入调查。他这边出了问题,原本的债务纠纷起诉流程便无法顺利进行。 身边知道他这笔资产流往境外的人并不多,五根手指都能数完。而这些人全都与他是利益相关体,一旦出事也要担责,所以绝对不可能出卖他。 唯独只剩下一种可能。 从认识时添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时添是个聪明人。而他们在一起八年,无论干什么事都一起,对彼此更是知根知底。 关于这笔资产的证据,时添说不定已经掌握很久并且留存了起来,就等着在最后关头反将他一军。 — 被季源霖一把抓住手腕,时添也不知道这人突然发的什么疯。他下意识地将另一手伸入口袋,想取出里面的防身工具,却没想到季源霖利用身高和体型优势,揽着他的肩膀就朝着木栏杆狠狠往后抵! 制住时添的上半身,季源霖从他的裤兜里抽出了那根提前备好的录音笔,拿在手里晃了晃。 ——姓季的早就知道他有所防备。 时添在心里暗骂一句,正准备转身用暴力抢回来,却发现季源霖并没有拿走他的录音笔,而是重新放回了他的腰际。 “你随便录。”季源霖在他的耳畔淡淡出声,“这些东西法院都知道,正好当我们庭下和解的证明。” 眉梢沾染上一股阴沉的戾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被困于方寸之间的人影,接着缓缓俯下身。 “你一直是装的,是不是?”季源霖喉结微滚,眼底蓦然涌上了一层陌生的红,“时哥,你也没那么爱我。” 时添在栏杆前用力挣扎,齿缝和唇间逼出微抖的怒意:“放开——” 无视了他话语中的愤怒,季源霖用拇指抵住他紧闭的嘴角,一点点撬开他的唇齿,像从前一样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吻他。 时添没来得及躲闪,只好强行侧过脸,却被季源霖用手一把扳回了下颌。 咬紧牙关,时添盯住面前人一字一顿地说:“……季源霖,你这条肮脏的狗。” “这时候和以前一样装清高了?”看着时添眼中燃烧着的火苗,季源霖缓缓开口,“当年在哈尔滨,要找到你的人不是我,你已经死了。” 撩开时添额前碎软的发丝,季源霖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道:“明明哭着闹着要和我上床,还他妈在做的时候喊前任的名字。” “时添,你说你是不是个婊|子。” 019 不活在回忆里,活在当下,是一个人长大的证明。 如果不是季源霖刻意提起,时添对于八年前的那段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八年前的晚冬,他和周斯复分手后的第二个月。 在那个他们原本约定好一起出发的日子,他一个人背起行囊,去了哈尔滨。 因为请了年假,所以时间还算宽裕。他没有搭乘飞机,而是买了张从南到北的卧铺票,一路北上。 当时绿皮火车还没被淘汰,慢悠悠地往目的地的方向开,全程要停好几个站。 五十多个小时的长途旅行中,他认识了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也观赏到了许多城市的冬日风景。 时间好像就这么慢了下来,旅客们背着行李来来往往,却没有谁会在某个地方一直驻足。人们总是停下脚步,和陌生人笑着寒暄,在火车上度过一段短暂而又愉快的时光,接着便继续往前。 就像他和周斯复一样。 他们曾在人生的漫长旅途中短暂交汇,学会了如何爱人和被爱,却有一个人先下了车,最终成为了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坐在车窗前,望着床外的风景从绿意盎然渐渐变成白雪皑皑,他终于在一个太阳落山的傍晚抵达了终点站。 抵达哈尔滨的前三天,他去了市区几个最著名的景点参观。他在大教堂外举着自拍杆拍了照,戴着厚手套的手却有些不听使唤,连按了好几次才将博客动态发出去,配文——【明天去郊外尝试滑雪!First Time!】 照片里,他在羽绒服里裹成一团,活像个颗圆滚滚的粽子。脸被冻得通红,只剩下鼻尖露在外面。 这是他记录生活的私人博客,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发出去只得到了一个赞,还是陌生网友点的。 到哈尔滨的第四天,他带着租用的滑雪装备,启程前往虎峰岭滑雪。 虎峰岭冬天的时候很美,雾凇霜花飞满天,积雪厚到可以埋到一个成年男人的腰际。 他学东西的速度很快,在私人教练的帮助下,不久后便已经能持着滑雪杖在雪场自由穿梭。 没有人会想到,临近傍晚,半山腰的积雪突然沿着山坡崩塌下落,在雪场附近引发了一场小型雪崩,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雪崩发生时,他刚好踏着雪板从山坡跃下。日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刚听到声响回过头,就被坍塌的雪墙埋入了茫茫大雪中。 幸好救援人员来得非常及时,只用了短短一个小时,就将包括他在内的几十名游客营救出来,用救护车送往了医院。 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几天,他醒来时觉得口渴得厉害,下意识地微弱地喊出声:“周斯复,水——” 听到他的声音,床前人的身形微微一僵,接着伸出一只手,从枕头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脑袋,用沾湿的棉签轻轻擦拭他干裂的唇角。 “时哥,医生说你还不能马上喝水。” 他听到那人既轻又缓地出声,“我再给你嘴上擦点,缓解一下,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告诉我。” 在昏黄灯光下缓缓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悬在头顶的输液管正源源不断地将冰凉的液体输进体内。 床边的椅子前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男人身形高挑,英俊的侧脸隐藏在阴影里。透过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可以看到这人浮在眼底的淡淡一层乌青,像是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他皱皱眉头,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小季?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听到新闻上的消息赶过来的。”放下手中的棉签,季源霖又弯下腰,拧干水盆里的热毛巾,开始给病床上的他擦拭额前的冷汗,“我和导师在这里的理工大学参加科研项目,前两天新闻里播放寻亲启事,说有几名受伤游客的身份证件和手机在雪崩现场遗失,暂时无法确认身份。你的照片也在里面,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被季源霖拿着毛巾擦干净脸,他才发现自己身上也非常干净清爽,像是每天都有人帮忙打理,完全不像躺了几天的病患。 “……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 他不太好意思直接问季源霖,难道这两天都是季源霖给自己清洁的身体。 季源霖调暗床头的灯光,又替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角度,想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 “应该的,时哥。”季源霖垂眼盯着地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你好好养病就行。” 住院的那段时间,季源霖每天都准时来给他送中晚饭,有时候还会煲新鲜的汤。他后来才听医院的护士说,他在入院当晚出现了严重的炎症并发反应,白细胞系数明显下降。原本要临时从外院调血,但大雪天伤员较多,拖慢了调度的速度。是季源霖匆匆赶过来,配合医生要求采集了成分血,才让他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他还听说照顾他的这几天,季源霖专门和学校请了假,延后了论文进度,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上高中的时候,他一直知道季源霖对自己的感情,但正是因为无法给予回应,所以才把季源霖当成自己的弟弟照顾,想对他好一些。 考上京大后,两人院系和年级不同,加上周斯复一向对季源霖看不顺眼,两个人便渐渐少了一些往来。 他没想到,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和季源霖见面,会是在这么戏剧化的场合。 又在医院住满一周,他总算可以出院了。由于公司的年假时间已经用完,他只能暂时申请离职,等待身体的完全康复。 和父母报完平安,他在哈尔滨多待了一个月。 每天上午,季源霖会准时早起来带他出去散步,陪他锻炼在大雪中冻伤的腿部肌肉。下午做完手头的研究,季源霖又会来短租的出租屋给他做饭,顺便给他按摩肩颈和脚踝。 时间慢慢地往前走,工作的半年间每天从早到晚地忙碌,这短短的一个月,居然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安宁。 他好像真的接受了没有周斯复的生活。 直到季源霖21岁生日那天。 他特意在外面买了一支好酒、蛋糕和丰盛的外卖,想感谢季源霖这段时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顺便也当作是一个正式的告别。 他在休养期间面试了几家新公司,接受了其中一家券商的ffer,准备回去以后开启新的旅程了。 吃饭的时候,他告诉了季源霖这个消息。 他以为季源霖会对自己找到新的工作机会而感到开心,却没想到季源霖突然从桌前抬起头,红着眼眶愣愣地望着他:“时哥,你不要我了么?” 后来,窗帘紧闭,客厅的灯光暗了下来。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那天的酒劲为什么会那么大。他只记得自己喝多了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想要洗个冷水澡冷静下来,却在走到半路的时候,就被季源霖从背后紧紧拥入了怀中。 他听到季源霖哑着嗓音恳求自己:“……哥,你回头看我一眼。” 那天晚上,他们上床了。 季源霖说的没错。确实是他主动的,也是他先环上季源霖的颈,拉住他身上研究员的白大褂,用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望着他,问他想不想和自己做。 如果说后果自负,那一切都是他活该。 他不记得那天晚上的所有细节,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说过什么话,但他记得自己在做的时候哭得厉害,他睁着眼睛迷茫地望着面前的大男孩,泪划过鼻梁,沾湿了枕头。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流眼泪,却不是为眼前人而流。 -- 把话说完后,季源霖并没有做出进一步逾矩的动作。 时添收回飘远的思绪,从季源霖的肩膀前抬起头,发现他的目光越过自己头顶,投向了望月湖对面的停车场。 下一秒,汽车警报声响彻上空。 【滴——滴——】 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餐馆的几名保安发现停车场那边有异常情况,赶紧朝着事发现场跑去。 很快,季源霖的裤兜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他接起电话,听到了餐馆经理焦急的声音:“季先生,您的车——” 没等经理把话说完,时添贴着杆栏迅速往后退几步,和季源霖拉开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湖对面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停车场内,一辆黑色的suv和季源霖的玛莎拉蒂发生了严重的摩擦事故。玛莎拉蒂的整个右侧车身被suv横擦着行驶过去,留下了一道极长极粗的刮痕。 擦着玛莎拉蒂驶过之后,黑色suv调转车头,尝试着往另一个方向打方向盘,司机却像是不小心将刹车踩成了油门,一阵底盘的轰鸣声过后,车头直接撞向了玛莎拉蒂的车尾,将玛莎拉蒂整个往后倒推了几米,卡在了湖畔的堤坝半空。 停车场周围并没有设置防护栏,按照目前的情况,除非立刻找大型吊车前来作业,否则不用多久,玛莎拉蒂就会整个掉进湖里。 包括时添在内,熟悉季源霖的人都知道,这辆全球限量款的玛莎拉蒂是他的心肝宝贝。光是每年花在维修保养上的钱,就已经快要接近七位数。 时添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季源霖的脸色由青变紫,头顶一片黑云罩下,眸色冷得几乎可以杀人。 动了动嘴唇,季源霖阴着脸转过身,打算去找餐厅主管,让他赶紧想办法把自己的车拉上来。 与此同时,望月楼的湖对岸,黑色suv的副驾驶车门被打开,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影下了车,从裤兜里拿出手机。 电话铃声在包厢内响起,看到来电人的姓名,季源霖的面部神经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季总?” 周斯复满脸写着惊讶,语气带着一股非常真挚的歉意:“刚听经理说这是你的车,我司机倒车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剐蹭了一下,不好意思啊。” “……” 季源霖盯着对面的人,咬牙切齿道:“……周斯复,你——” “季总别担心,” 周斯复单手插兜靠在车前,对着湖对面的人扬了扬车钥匙,“之后维修多少钱,算我账上就行。” 看到湖对面那辆玛莎拉蒂又在半空中晃了晃,发出可怜的“嘎吱”声响,一旁的时添也陷入了沉默:“……” 这叫,不小心,剐蹭了一下?? 020 晚上九点半,一辆吊车从附近工地被临时调度过来,径直驶入望月楼的停车场,开始在湖畔进行车辆起重作业。 餐厅的工作人员一时半会想不到办法,还是季源霖紧急用电话联系了个当房地产老板的朋友,才把自己的玛莎拉蒂在坠湖前抢救了回来。 抛开后续维修的费用,虽然爱车没受到毁灭性毁伤,但他这几年耗在保养上的心血全部毁于一旦,整辆车再也不能恢复和以前一样了。 想到这里,季源霖只觉得心在滴血。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完全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失态。 因为这场“意外”事故的肇事者——周斯复那位姓赵的司机,正在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道歉。 中年男人满脸局促不安:“……抱歉季先生,是我踩刹车的时候不小心疏忽了,真的不好意思,请您原谅!” “老赵,”周斯复叹了口气,忍不住出声责备,“哪怕不是故意的,下次也要多注意。这次是车也就算了,下次是人怎么办?” 季源霖:“?” 什么叫也就算了?车也很严重的好吗?? 拍了拍自家司机的后背,周斯复上前一步,朝季源霖伸出了手:“季总,支票我明天让人寄去你公司?” “……” 季源霖的气息有些不稳。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动了动喉咙,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既然周总这样说,那就这样办吧。” 见两位贵客已经和解,餐厅经理连忙叫人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包间,泡了壶上好的茶,让两人有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赔偿的事宜。 他原本想给同行的时先生也在包间里加个位,没想到时先生果断拒绝,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一步。 不知为什么,时先生离开的非常匆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夺路而逃。 -- 侍应生拉上包间门帘,两位总裁一左一右坐在古朴的中式茶几两侧,没人先开口说话。 周斯复低垂着眼帘,靠在椅子前安定地观鱼品茶,杯盏触碰在一起的声响没有打破沉默,反而加剧了室内空气的凝滞。 过了一会,季源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端起茶杯又放下,语意不明地开了口:“真没想到会这么巧,今天能在望月楼碰到周总。” 周斯复靠在座椅前,闲翻着一本案几上的古书,头也不抬地说:“确实挺巧。” “今天是工作日,经开区离望月楼几十公里,周总怎么会有空来这里吃饭?” “我刚和合作商吃完晚饭,就在隔壁‘苏堤’。”周斯复挑眉,“怎么?季总以为我是跟着你来的?” 被周斯复一语戳破心中所想,季源霖面上神色更难看了一些。 严格算来,他和周斯复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这样单独交谈过了。 和时添在一起后,周斯复就和他完全断了往来。偶尔在商业场合碰见,周斯复也从来没有用正眼看过他一次。 把自己当作空气般的无视,比当年在学校里那种高傲而又轻蔑的目光,更令人感到不适。 将手上的薄册子粗略翻了一遍,周斯复终于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出声:“季总,虽然我并不想多管闲事,但还是提醒你一句,光天化日之下用暴力手段强迫伴侣,是违法的。” 听到周斯复的话,季源霖的语调里终于带上了点别的意味:“周总看到了?” 他对周斯复冷笑一声:“这是我们家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来管。” 周斯复点点头,了然地笑了笑:“季总这么说,我突然还想起了一件事。” “上个月你俩结婚,我也没到现场祝贺,可惜了。”他说,“季总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和Maserati的首席执行官Davide关系不错,要早知道你们会在这个月结婚,我还能和他打个招呼,送辆GranCabri今年的限定给季总当结婚贺礼。” “……” 季源霖握着茶盏的手在半空中不着痕迹地微抖了一下。 如果说刚见面时的那些措辞只是虚以委蛇,那周斯复这句话就是在光明正大地嘲讽他了。 玛莎拉蒂旗下的GranCabri今年和德国车企联名出了款新的车型,全球只量产五百辆,算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无价之宝。他手上这辆纯白色的总裁车虽然也是限量,但远远比不上周斯复口中的这款顶配限定。 自己千方百计拖人脉找路子才买到的全球限量,在这位达诺菲的大老板眼中根本排不上号。要是自己想,周斯复恐怕真能随随便便就将一辆GranCabri的新版限量送出手。 想到这里,季源霖脸上的表情微僵:“不用周总破费了,我——” 原本想把话接着往下说,他心里却忽然浮现出另一个念头。 他渐渐已经意识到,周斯复今天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所做出来的每件事,都是明着想让他心梗。 他不能一直顺着周斯复的话,被他牵着鼻子走。从高中认识到现在,周斯复哪一次不是挖了坑等着他跳,什么时候让他舒坦过? 在心里狠狠记了面前人一笔,季源霖转眼又重新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来:“当初婚礼没有邀请周总,确实是有一些我自己的顾虑。” “毕竟周总和我家添添以前也闹过一些不愉快。我担心周总还在记恨当年在哈尔滨发生的事情,来参加婚礼或许会影响心情。” “毕竟不是因为那件事,我和添添也不会在一起,不是吗?”他顿了顿,说,“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啊,周总。” 从进门后到现在,周斯复终于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目光微沉了沉,他捧起茶盏,淡淡道:“洗耳恭听。” 季源霖意味深长地望向对面人:“我有两个问题,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第一,我俩那天明明同时到的医院,你为什么只让我上去了?”他问,“仅仅因为我的血型和他匹配?” “第二,当初在哈尔滨的时候,你到底在躲谁?” -- 季源霖还清楚地记得,他在电视里看到寻亲启示的那个傍晚。 他在洗碗的间隙抬头,看到新闻画面里,一行行伤亡者的照片从屏幕前滚动滑过,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照片下面列着一行小字:【伤者A16-身份未确认-重伤】 连夜打车前往市人民医院,半路汽车抛锚,又在大雪中跑了整整两公里,他终于冲进了医院的大门。 他告诉负责接待的护士,他是A16的朋友,询问他情况怎么样了。 护士愣了一下,指着医院大厅的某个角落,说:“那个人也说是A16的朋友,但今晚人太多了,一次只能上去一个,你们商量一下谁去。” 他转过头,看到大厅最偏僻的角落里站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黑色卫衣,用帽兜将整张脸挡得严严实实,佝偻着腰站在阴影里,全身上下风尘仆仆,活脱脱就像是个准备潜伏进别人家偷东西的贼。 他走到那人身边,盯着男人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消瘦的脸颊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半晌,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周学长?” 学校里的同学们都说,时添和周斯复是经管院和自动化所的两大系草,走在一起就像是一道校园里的风景线,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斯复,落魄至此,何其狼狈。 像是半天才认出来了他是谁,周斯复的瞳孔骤然一紧,哑着嗓音问:“季源霖,你什么血型?” 本以为周斯复会先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怔愣了一下:“我,我是AB型,怎么了?” 就在下一秒,周斯复伸出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抓着他就往接待台走。 来到接待台前,周斯复问护士借了只铅笔和一张纸,趴在桌子前开始匆匆忙忙地写字。 他凑上前,看到周斯复在纸上写下了一行行潦草的字迹: 【姓名:时添】 【身份证号:XXXXXXXX】 【年龄:22岁零五个月八天】 【身高:182cm/体重:70kg】 【血型:AB型】 【忌口食物:芒果/豆干/荔枝】 【易过敏药物/过敏反应:……】 …… 只用了短短两分钟时间,周斯复便将时添的所有详细个人信息,包括父母电话、家庭住址等,事无巨细地写满了整整一张纸,然后折好递给了他,让他交给医生,千万不要弄丢了。 写字的时候,他看到了周斯复露在袖子外的半截手腕,意外发现手腕上隐约有几道还没愈合的红色刮痕。 有点像是用裁纸刀自残留下的痕迹。 没等他开口询问,周斯复已经大声喊住那位负责接待伤者亲属的护士,将他推上前去:“他的血型和伤者一样,请马上带他上去,拜托了。” 听护士说时添需要紧急输血,他一时间也有些着急。跟着护士匆匆走入电梯前,他转过头问周斯复:“学长,那你在下面等着吗?” 没等话音落下,他发现周斯复已经拉上帽子,匆匆掉头往大厅的人海中走。 走到一半,周斯复脚步一顿,像是突然间察觉到了什么,接着便突然迈开步子,朝着医院后门撒腿就跑。 接下来的几天,时添的情况逐渐趋于稳定,也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白天的时候和导师请假来病房陪护,晚上在学校门禁前离开。每晚他离开病房前,周斯复都会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在病房门外出现,穿着那件一直没洗的黑色卫衣。 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深更半夜溜进医院的,但奇怪的是,每次他清晨来医院,和下楼的周斯复在电梯里遇见,周斯复都会装作完全不认识他这个人。 直到时添醒过来的那天傍晚。 时添清醒后的第一句话,是喊着周斯复的名字要水喝。 他知道周斯复就站在门外,也看到了周斯复在听到时添喊他的那一瞬间,靠在门前骤然绷紧的脊背。 可是,他在那一刻有了私心。 他骗了时添。 他没有告诉病床上的时添,你想见的人就在门外,和你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他以为周斯复会在自己撒谎的那一刻破门而入,戳破他拙劣的谎言,就和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的校园小霸王一样,可是并没有。 从那天以后,没有人再见过周斯复。 -- 听到季源霖提出的两个问题,周斯复脸上的神色蓦地冷了下来:“不管你的事。” 晃了晃手中茶杯,季源霖盯着水面自己的倒影,轻描淡写地说:“不如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以前我总在想,为什么爱而不得那么煎熬。”他缓缓道,“但后来才发现,原来有缘无分才最痛苦,你说对吗周总?” 季源霖对面前人开口:“八年前,添添离开哈尔滨回家的那天,你给他的手机发了信息。你说你马上要出国了,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的手机原本丢在了雪崩现场,后来被救援队找到以后交给了我。”他轻声叹了口气,“他问我有没有找到他的手机,我告诉他手机已经丢了。” 周斯复皱起眉头,握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滞。 将周斯复的反应尽收眼底,季源霖抬起眼睛,望向周斯复的眸子里盈满了笑意:“那条短信是我回复你的。” “不是上午7点,西航站楼MK325,”他说,“是上午7点,东航站楼,MU380。” 021 季源霖还记得,自己当初拿回时添的手机后,独自坐在研究室里翻看了一整个通宵。 时添虽然家境不错,却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性格,大学四年只用过一个手机,就是他手里拿着的这个。 64GB的内存,大部分全被照片占满,保存在相册里的一万多张照片和视频,记录了时添从高中毕业到工作的所有生活碎片。 其中百分之八十的影像,都与周斯复有关。 即使已经分手,时添还是保留着关于周斯复的一切。 过生日时鼻尖被抹上奶油的周斯复、蹲在路边喂流浪狗的周斯复、被迫带着米奇发卡去迪斯尼乐园的周斯复、穿着正装上台进行奖学金答辩的周斯复…… 镜头下的周斯复,眼神总是只落在时添身上,只对着他一个人露出笑容。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合照。大学四年,他们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每去过一个城市,两人都会在那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前手牵手打卡留念。 他一直把时添当作一个温和而又稳重,热衷于照顾后辈的学长,却从没见过时添那么孩子气的模样。 在其中一条只有十五秒的短视频里,窗外日光晴朗,周斯复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睡得很沉。时添趴在床边,将手机镜头对准周斯复的睡颜,手中拿着根水性笔在周斯复的脸上画猫咪胡须。 视频里传出时添做贼心虚的画外音:“这条视频你们看完就撤回,记得千万别告诉他是我画的!” 将两个人的过往全部看完,窗外的天空已经有些蒙蒙亮。 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清晨曙光,他听到自己手机传来了一声震动提示音。 点开屏幕,他发现是时添给自己发的消息,问他家里的热水壶放哪了。 他低头打字:【时哥,旧的那个坏了,我今晚买个新的带回来】 对方很快就回了消息:【谢谢小季,辛苦你了^_^】 盯着屏幕上的那个笑脸图案,他的嘴角也微微往上扬,忍不住笑了起来。 离开实验室前,他拿起时添的旧手机,全选了相册里的所有相片和视频,按下了“全部删除”键。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他抹去了那个人在时添世界里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 刚送走餐厅打烊前的最后一批客人,望月楼的经理就收到消息,说季先生好像被周先生揍了一拳,鼻血都出来了。 站在包厢外留守的侍应生说,他只是听到茶杯落地的闷响,原本想敲门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却看到季先生神色不善地推开包间门,用手捂着鼻子匆匆下了楼。 因为包厢里只有周先生和季先生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汇报,经理连忙上了楼。他小心翼翼地走入包厢,发现地上躺着一只被打碎的昂贵茶具,周先生仍旧坐在梨花椅前垂眸饮茶,面部表情平静地没有任何波澜。 周先生没有对刚才发生的事多作解释,只是结了账,赔偿茶具的同时也像往常一样给了不少小费,没过多久便也起身离开了。 在望月楼当了那么多年主管,经理对什么大风大浪都已经见怪不怪。一般楼里发生类似的情况,无非就出于两种原因——不是商业纠纷,就是感情纠纷。 望着对岸那辆刚被吊上来不久的豪车,他暗自心想,也不知道周先生和季先生属于哪一种。 周斯复回到停车场的时候,季源霖和他的那辆玛莎拉蒂都早已不见了踪影。 老赵一直坐在suv里等着他,远远看到他的身影,连忙下车打开副驾驶门,等着他上车。 “周总。”双手背在背后,老赵在一旁颔首道,“季先生刚走,是 Maserati 4S店派救援团队过来接的人和车。” 他没敢告诉自家老板,临走前,季先生还透过车窗,转头用阴冷的目光剐了他一眼。 想到这里,老赵的心里有些欲哭无泪。他平时开车的技术可好了,倒车把玛莎拉蒂怼进湖里这种事,要不是老板下了吩咐,他也干不出来啊! 打开车门,周斯复给老赵递了根上等的烟。 “辛苦了,”周斯复对自己的司机说,“明后天休个带薪假吧,开销算我账上。” “谢谢周总!” 老赵接过老板给的烟,刚道完谢,忽然发现距离他们停车位的几十米外,有辆白色奥迪对着他们遥遥闪了下车灯。 很快,奥迪的车门被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了一个年轻男人。 他原本正准备踩离合打火,听到老板在一旁蓦然出了声:“等下。” 停车场对面,从奥迪车上下来的人站在车门前半天没动,像是一时间陷入了犹豫当中。在原地踌躇了半晌,那人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朝他们停车的位置走了过来。 眼看来人愈走愈近,周斯复却仍旧翘着腿泰然自若地坐在座位前,完全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 老赵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他想提醒自家老板,安全带系反了。 一路来到黑色大奔前,时添将手臂举在半空中僵了半天,最后还是轻轻敲响了车窗。 “时总?” 车窗从里面被打开,周斯复微侧过头,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讶异,“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本来已经走了,刚回来。”和车里的周斯复对上眼神,时添很快便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有点事想要和周总商量,周总现在有空吗?” 用车钥匙打开后车门,周斯复对时添比了个“请”的手势。 为了给两人留出单独谈话的空间,老赵主动下了车。老赵离开后,周斯复往后靠上座椅,神情懒洋洋的:“时总如果还是在纠结那笔钱的事,我明天就让助理去趟银行,把——” “不是钱的事情,”时添很快打断了他的话,“周总,我现在正在找一个担保人,在我还清第一笔债务前为我做临时担保。” 透过汽车后视镜,他看到周斯复挑起眉稍:“……噢?” “我原本以为时总今天特地和你丈夫见面,是为了达成庭下和解。怎么,和解失败了?准备上法庭打官司?” “我从来都没有和解的打算。”听出周斯复话语中的暗讽,时添的语气依旧冷静不改,“今天和季源霖见面,只是为了弄清楚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现在我已经掌握了基本情况,开庭打官司只是时间问题。” “那时总应该清楚,担保人在债务纠纷中也附有连带责任保证,万一时总最后败诉,那我不就也成‘背锅侠’了?” 时添抿唇:“周总想多了,我不是要找你做我的担保人。” “……” 周斯复搭在膝前的手微微一顿,“……那时总的意思?” “钱放在周总手里很安全,我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差错。”时添深吸一口气,说,“在我找到担保人前,我想请周总先替我保管好这笔钱。如果最后我败诉了,还要麻烦周总帮我把这笔钱转换成投资理财和医疗保险,受益人填我父母的名字。”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不记得他们的姓名和身份证,我可以晚点给你发短信。” 周斯复唇角仍擎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却在陡然间冷了下来:“时总这是做好了败诉吃牢饭的准备,开始找人交代后事了?” “我没有。”时添抬起头,坦然地回望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我会尽我所能去打赢官司,但我也必须做好最后一无所有的准备。” “我对其他人不放心,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害我爸妈。”他说,“周斯复,看在他们以前对你那么好的份上,你就帮我这一次。” 说完这句话,时添看到周斯复蹙着眉头靠在副驾驶座前,半天没吭声。 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小忙,周斯复肯定也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所以并没有急着往下继续开口。 车厢内一片静谧,周斯复闭眼又睁开,望着后视镜里的那道人影。 他已经记不太清,他们上一次这样独处是什么时候了。 后座上的年轻男人眉眼微垂,或许因为有求于别人,双手交叉松松扣在膝前,眼底略微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局促和赧然。 这人心里肯定是在想着别的事情,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 目光稍往下移,他看到了时添唇角的那抹浅红。 是一个粗暴的吻留下的痕迹,也是这人在季源霖怀中挣扎后留下的细小伤口。 不大,但很碍眼。 他忘了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话柔软,内心坚硬,说的就是时添这样的人。 自从他认识时添以来,这人总是遇到麻烦就默默自己解决,很少会去麻烦别人。 只有他是个例外。 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时添渐渐在他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开始学会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以前总是开玩笑,说他才是让时添求饶次数最多的一个。 原因很简单,每一次|做,时添总在一开始的时候嘴硬逞强,到最后却眼皮泛着红,沉甸甸地抬不起来,哆嗦着嘴唇求他停下。 而现在,这个人面对外界所竖起的坚固城墙,似乎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扇几厘米的小窗。此时此刻,他就坐在自己的汽车后座,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满脸凝聚着纠结和犹豫,问自己能不能帮他一个忙。 在他对时添的认知里,这人很难去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如果能够使他短暂地放下戒心,稍微示弱那么一点点,就说明他对眼前的这个人并不算反感。 “……” 眼看周斯复半天没有应声,时添鼓足勇气抬起头,追问道,“周总考虑好了吗?” “就这事,”周斯复问他,“没别的了?” “嗯。”虽然不知道周斯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添还是如实点头,“我知道周总工作很忙,如果您抽不出空,交给手下人去办也行,我无所谓。” 周斯复微敛眉峰,闭上眼睛,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 过了很久,他终于等到了周斯复的回答。 “考虑好了,”他听到周斯复淡然出声,“我,拒,绝。” 022 看到时总很快就从对面回来了,陈助理在驾驶座上扭过头:“时哥,周总他怎么说?” “没同意。”靠回座椅前,时添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吧,先回酒店。” 返回市区的路上,车载广播里一直在循环播放午夜伤心情歌,烟嗓女声娓娓道来: 【说不上爱别说谎/就一点喜欢/说不上恨别纠缠/别装作感叹——】 时添左眼皮禁不住一跳:“……小陈,换首别的。” “……哦哦!” 陈助理切换了个频道,劲爆的DJ广播舞曲顿时充斥了整个车厢。稍微调小音量,他一边开车,一边问副驾驶座上的时添:“时哥,你有没有听说,周总和季总今天晚上在望月楼打了一架?” 时添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僵:“今晚?” 陈助理点头:“嗯,我也是听停车场那几个保安说的。说季总的车之所以会掉进湖里,就是周总在刻意报复季总。还说他们俩后来好像又起了什么争执,季总鼻血都喷出来了。” 时添:“……” 那么多年过去了,季源霖果然还是被打的那个。 “时哥,他俩以前是有什么过节吗?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 看到陈助理一脸想要吃瓜的表情,时添打了个哈欠,乏乏地窝在汽车靠背前:“谁知道呢?说不定又是为了那个小模特。” 双手撑着后脑勺,他阖上眼睛感叹出声:“小陈我告诉你啊,男人这种生物,为了喜欢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午夜时分,奥迪划开夜幕,缓缓驶入了万豪酒店的停车场。 时添这几天已经在市区物色好了一套出租屋,准备等开始打官司后就搬进去,目前暂时还住在酒店。 万豪的保安已经和他混了个眼熟,看到奥迪的车牌号,没等陈助理刷卡,就打开挡车杆给他们放了行。 这几天没怎么睡好觉,时添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让陈助理先开车回家休息,他睡眼惺忪地转过身,从侧门进了酒店大堂。 不知为什么,大堂今晚空无一人,就连值班的前台也没了踪影。他找了条捷径,直接朝着后门一处比较偏僻的货梯门走。 站着等电梯的功夫,他竖起耳朵,听到背后的一根石柱后面传来了一声异常的动静。 “啪——” 石柱后响起刺耳的甩巴掌声,在空旷的酒店大堂里尤为突兀。时添偏过头,余光看到石柱背后站着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看起来比较年轻,年纪最多二十出头。那人身上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纯白色浴袍,光着脚丫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正用手紧紧捂着脸,上半身因为疼痛而有些痉挛和颤抖。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身穿唐装的中年人。男人的面部隐藏在石柱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五官,但时添仍然能从他手上层层叠叠的细纹判断出他的年龄。 中年男人的声音很哑,犹如从破风箱里发出的蜂鸣:“你心里那点小心思,用在外人身上可以,在我这里行不通,知道了?” 伸手揽起从肩上滑落的半边浴袍,男孩神情仓促地抬起头,拉住中年人打他巴掌的那只手,颤抖着唇角想要吻上去,却被眼前的中年人无情抽开。 男孩红了眼眶,声音里隐隐带上了恳求的意味:“白叔,你再给我点时间……” “再给你两个月。”中年人淡淡道,“要不你看着办。” 语毕,中年人一挥手,两名守在正门口的酒店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架起跪在地板上的男孩,扶着他就往走廊另一头的客用电梯走。 时添屏住呼吸,凝神一看,发现这两人虽然穿着酒店制服,给人的感觉却又不太像这里的侍应生。在他看来,更像是那种在特殊场合经过刻意打扮的安保人员。 被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往前,男孩咬着唇拼命摇头,全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栗起来:“叔,我不要,我不要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男孩求救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了门中。 很快,上楼的货梯也抵达了酒店大堂。步入电梯前,时添皱着眉头在原地站了片刻,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点开搜索框输入了两个字。 电梯厢内没有信号,等电梯抵达了他房间所在的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搜索框才跳出来了搜索结果。 盯着手机屏幕上男孩的灿烂笑颜,时添甩了甩昏沉的脑袋,一下子精神了。 刚才在楼下遇见的那个男孩,不是别人,就是他丈夫的出轨对象——成熙。 -- 次日清晨,时添不到七点就起了床。 他和基金经理约好了九点在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见面,商讨夫夫理财产品诉后分配的事宜。 先去健身房做了半小时有氧,又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和基金经理在楼下会面时,他已经一扫昨夜疲容,完全恢复了平日游刃有余的姿态。 和基金经理笑着握了握手,又像往常一样寒暄了片刻,两人一同走入电梯,按下了前往顶楼的按键。 电梯升到十六层时停了一下,从门外走进来了一行三人。为首的男人伸手要按电梯键,发现顶楼按钮已经被人按了,于是转过头,对着时添两人礼貌性地颔首。 即使面部戴着口罩,时添还是通过发型和侧脸的瘀伤认出了其中一人。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又在电梯里撞见了成熙。 成熙今天穿着件尺寸偏大的高领白色衬衫,两只手缩在袖口里,看起来不太像是他自己的衣服。他一直低着头跟在两位衣冠楚楚的商人身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走路时能看出明显的摇晃。 借着头顶昏黄的灯光,时添发现了成熙后颈处的一道青紫色勒痕。虽然刻意被用衣服挡住,但静下心来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这人身上到处都留下了强忍过疼痛的痕迹。 站在他身旁的基金经理显然也发现了有点不对劲,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低咳了一声。 电梯依然在往上走,厢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时添突然发现,成熙好像认出自己来了。 盯着电梯门上自己的身影,成熙的眼神先是从错愕慢慢转变为惊惶,最后变成了一种类似空洞的绝望。 他不明白成熙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却并不想去细究。 男孩全身伤痕累累,身体也摇摇欲坠,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却仍旧在另外两人面前强撑着,不敢露出任何端倪。 这样的情况,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能看出有蹊跷。 但他从不是什么圣人。 助人为乐也要分场合,他又不傻。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孩,他也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看到时添淡淡收回了目光,成熙紧紧抓住背后的电梯扶手,手骨关节变得惨白。 就在电梯即将抵达顶楼,电梯门朝两侧打开的前一刻,他抖动了一下喉结,抬手指向了身旁的时添,沙哑颤抖道:“……我,我认识这位时先生,他是我朋友。” 两个同行的男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同时朝时添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时添:“……?” -- 十五分钟后,酒店客房。 俯视着蜷缩在地毯上,全身被冷汗打湿的纤瘦身影,时添对着刚进门的陈助理淡道:“打110。” 顿了一下,他接着补充:“120也行。” 听到时添终于开口说话,成熙紧咬下唇,艰难地往前爬行了一段距离,伸手抓住了他的西服裤腿:“……时先生,求您,不要报警,我不用去医院——” 望着地板上匍匐在自己面前,几近虚脱的男孩,时添只觉得两边太阳穴跳得厉害。 他转头问身后的陈助理:“他这是嗑药还是吸|毒了?” 没等陈助理发话,成熙便通红着眼抬起头,从喉咙里溢出了几个字:“……我,我没沾这些。” 上前观察了一番,陈助理回头小声汇报:“时哥,应该不是吃了什么药,就是身上受了伤,加上那个之后太虚弱了,才……” 他想了想,还是把“上床”两个字憋了回去。 一边说着,陈助理一边揣测着时总脸上的表情,果然发现时总此刻的神情极为复杂。 不过也是,就在刚才,自己接到时总电话,听到时总说他被季总的小情人缠上了,让自己赶紧过来一趟的时候,也以为大白天的在听鬼故事。 在沙发前静静坐了一会,盯着地上那具有气无力的人影,时添终于忍不住了。 “把他搬床上去。”从沙发前站起来,时添面无表情地开了口,“给他喝点水,免得他死了。” 喝了水,又躺在了柔软的被褥里,成熙像是总算舒服了一些,没过多久就靠着枕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看他眼皮底下的那一层厚厚的乌青,估计昨晚应该没睡什么觉。 让陈助理把人看好,时添准备去找酒店的经理来解决这件事。刚走到房门口,他忽然听到床上的人用微弱的声音喊:“……阿霖。” 时添的脚步遽然一顿。 “阿霖……” 男孩漂亮的脸庞上沾满泪花,身躯在被子里裹作一团,浑身无助地发着抖,“我以后会乖,会听话的,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在睡梦中伸出一只手,成熙像是拼命地在床边摩挲寻找着什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你答应过我的,你带我走吧……” “阿霖,好多人,好疼,我好害怕——” 一只手握紧门把,时添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随着床上人哭声渐止,陈助理听到时总在背后喊自己:“小陈。” “时哥?” 时添用非常认真的语气问:“你觉得我长得像个冤种吗?” 陈助理怔愣了一下:“……怎么了时哥?” “没什么。”他看到时添笑了起来,眼中映着窗外的月色,“我有时候觉得,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冤种。”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推开房门离开前,他好像透过玻璃窗前的反光,看到了时总眼角的一点点红。 -- 季源霖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接到成熙打来的电话时,会在电话那头听到时添的声音。 时添在电话里用再寻常不过的语调和他转述了事情的经过,说成熙现在正躺在酒店的医务室里,让他过去接人。 “我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但既然他选择向我求救,出了什么差错我也要担责。” “他在电话里设置的紧急联系人是你,”时添在电话那头坦然出声,“本来医生要给你打电话,我说我也有你号码,就直接打给你了。” 窗外的喧嚣与电话中的平静男声交织在一起,更加显得格格不入。僵在办公桌前沉默了半晌,季源霖才有些哑然地开了口:“添添,我……” 听着季源霖电话里喊自己的小名,时添没有应声。 他恨季源霖吗? 当然恨,恨他毁了自己辛苦打拼多年的所有心血,也恨他背着自己出轨、对自己撒下了那么多的弥天大谎。 除了恨以外,其他的呢? 正因为不止有恨,所以他才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听着床上的男孩在睡梦中一遍又一遍,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喊了三百多声“阿霖”。 这个曾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爱称,如今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更缠绵、更缱绻,也更加动人。 他握着手中电话,对自己的丈夫语气轻快地说:“我已经想好了。” “季源霖,我们离婚吧。” -- 挂断季源霖的电话,时添拎起西装,从医务室门口的椅子前站了起来:“走,小陈。” 全程旁听了时总和季总之间的谈话,陈助理心里实在有些担忧时总现在的状况:“时总,您没事吧?” 时添瞥了他一眼,从裤兜里拿出车钥匙扔给他:“我能有什么事?” 作为一名母胎sl选手,感情方面确实属于他的知识盲区,但他总觉得时总并不像表面这样展现出来的云淡风轻。 接过车钥匙,陈助理还是选择闭上了嘴,不敢再多问了。 临时出了这样的变故,和基金经理的会面也只能推到后一天。站在电梯外,时添想了想,干脆对着陈助理挥了挥手中顶楼餐厅的餐券:“走吧,今天吃顿好的,庆祝我即将再一次回归单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电梯,没等电梯门合上,时添就听到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走出电梯,发现是律师给自己打来的电话。 刚按下接通,他便听到自己的律师在电话里开口问:“时先生,我这边收到了一家资产管理公司发来的回执函,询问和您签订担保人协议的相关事项,您下午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听到律师的话,时添的神色有些讶异:“那么快就有消息了?” 从上周开始,他已经和多个曾经有过融资合作的私人机构或个人联络,询问对方能不能担当自己的债务担保人。 原本觉得希望不大,没想到仅仅过了不到一周,就有了新的反馈。 观察了一圈四周,他压低声音问:“……是哪家公司?我认识吗?” “您应该不认识,是一家非常低调的私人资产管理机构。”律师说,“祁氏家族信托。” 023 下午,洪方律师事务所。 在律师的陪同下走入接待室,时添一眼便看到沙发前坐着一名很有文艺气质的眼镜男。 男人和他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缀有花边的休闲西装,半长头发用橡皮筋绑在脑后,两根耷拉在额前的发梢微微有些自然卷。 看到自己走进房间,男人从平板前抬起头,唇角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时先生来了。” 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时添看到男人的黑色名片上用烫金体印着一行小字——【QI Unity Hldings Limited/Assistaary- Dexter(祁氏家族信托/助理秘书-Dexter)】 两人落座,时添盯着对面正在喝茶的眼镜男,问:“你是周斯复的人?” 眼镜男放下茶杯,满脸困惑:“周斯复是谁?” 时添:“Miltn.Zhu。” 眼镜男推推鼻梁上的镜片,笃定地摇头:“不认识。” 时添眯起眼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香叶巷老屋的那天,郑滢曾和他说过,周斯复是祁连电子创始人祁正的小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被周律师收养,离开了本家,所以才没有跟着生父姓。 来律所和对方公司的代表见面之前,他特地在网上找了一下关于这家私人家族信托机构的信息。对方确实很低调,网上除了BR和工商登记证明,几乎查不到任何其他信息。 同样都是姓祁……难道真的只是个巧合? 慢悠悠地拿起茶壶,再一次把杯中的茶水斟满,眼镜男从沙发前站起来,将桌上的文件递给时添:“时先生应该是第一次和我们这种非商业盈利性机构签署担保协议吧?我们的条款和市面上的那些担保公司不太一样,时先生可以仔细看看要求。” 接过眼镜男递来的文件,时添粗略翻了一遍,很快便蹙着眉头问:“这份协议并没有写明最高担保额度。” “对。”眼睛男说,“如果时先生翻到最后一页,就会发现那里有一处空行,时先生可以在上面自由填写您想要我们担保的金额。” “……多少都可以?” “多少都可以,”眼睛男微微颔首,修长手指向了第一页的倒数第二行,“但我们会要求您出具一份详细的计划书,证明您一旦胜诉,未来三年内将会怎么利用你的担保资产,以达致利益最大化。” 指节轻轻叩响桌面,他意味深长地对时添说:“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博弈,时先生。” 时添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对方居然真的跳过了金额协商环节,直接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但仔细完担保协议里的几项附加条款后,他算是大概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俗话说,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对方提供的这份协议也是如此。他完全可以狮子大开口,填写一个巨额数字,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目前的债务危机。然而,一旦他未来几年无法偿还这笔债务,那面临的可不就是打官司那么简单的事了。往严重的说,可以算得上是商业欺诈。 如果像他原本所想的那样,只找一个临时担保人,替他做第一笔债务,也就是八千万元的担保,那风险系数就会小很多。但与此同时,随着银行利息越滚越大,最后哪怕打赢了官司,他往后的资金周转也会很吃力。 这份协议完全是在考验自己的信心,看自己对于未来翻盘的把握有多大。 在脑海中沉思了一会,时添缓缓抬起头:“我能问您一个和协议无关的问题么?” 眼镜男靠在沙发前,对着时添摊开手:“时先生请讲。” 视线在对面人的手腕处流连了一圈,时添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慌不忙道:“如果我没看错,您手上的腕表是Rlex已经停产的GMT-Master Ice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 眼镜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尴尬地笑了一声,他连忙用手拉下袖口,挡住了自己的手腕:“……时先生说这个?这是我在拼夕夕上砍的A货,平时见客户的时候戴出来充充场面,让时先生见笑了。” 发现时添脸上的表情明显不信,眼镜男赶紧从兜里拿出手机,给时添递了过去,满脸诚恳道:“我最近还在找人砍九块九的独轮车,还差一块多就砍到了,时先生也帮我砍一刀?” 与此同时,达诺菲集团顶层办公室。 听着手机里传回来的实时录音,Alex的眼皮一跳:“周总……您二哥好像露馅了。” 周斯复正在办公桌前翻看研发部刚传来的新版空调风叶平面图,听到自己秘书的话,他眉心微皱:“怎么?” Alex按下音频暂停键,在茶几前弱弱出声:“周总,祁董今天是用他秘书Dexter的身份去见的时先生。” “但祁董好像忘记摘掉他去年在佳士得拍卖会上花七百多万拍下来的那只劳力士,被时先生给当场认出来了。” 周斯复:“……” -- 签完担保协议的第二周,时添收到了法院寄来的正式传票。 传票上写明了债务纠纷案开庭的时间和地点,原告是他一手创立的封禹照明集团,出庭的当事人为封禹照明现任董事局主席季源霖。而被告,当然就是他自己。 距离开庭日期只剩不到三天,他每天都在和参与诉讼的律师团队见面,整理证据的同时,也商讨和模拟在法庭上会出现的情况,忙得从早到晚脚不沾地。 由于只能在诉讼结束后才能开始走离婚程序,在开庭前的这段时间,即便他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在每一份文件的配偶一栏都填写上季源霖的名字。 自从望月楼一别,他就再也没有和季源霖见过面。但偶尔在网上刷新闻的时候,还是会看到自己丈夫和情人的蛛丝马迹。 八月初,国际奢侈品牌Filni的秋季成衣大秀在巴黎拉开帷幕,作为唯一一名受主办方邀请参加开场秀的亚裔模特,成熙在那段时间经常登上热搜,赚足了粉丝和路人的眼球。 大秀期间,成熙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娱记的关注,网络上也渐渐多了一些传言,说成熙曾在采访中提到的男朋友,这次也陪同他一起来了巴黎。 很快,就有人拍到了成熙和一名男性伴侣深夜在当地酒吧幽会的照片。 昏暗迷离的霓虹灯下,成熙脱下口罩,凑过去亲吻身旁男人的鬓发,又在镜头前轻轻啃咬着男人的耳垂。男人全程没有回过头,却一直用手臂揽住成熙的后腰,宠溺地纵许着成熙的肆意妄为。 据说还有粉丝想要上前合影留言,被成熙笑着婉拒了。成熙说,他的男朋友是圈外素人,不想受到媒体和外界过多打扰。 他大概能猜到季源霖为什么不想露脸。 既然官司开打在即,季源霖肯定也想低调行事,过多的舆论关注只会使整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化。但他却不太明白,为什么成熙也在藏着掖着。这人上一次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明明巴不得对着全世界官宣季源霖是他的爱人,这一次却又不敢声张了。 然而,即使没有刻意公开,但那对戴在两人左右手上的情侣对戒、在镜头前唧唧我我的腻歪互动、成熙拍红毯照时肩胛处若隐若现露出的吻痕,仍然能够使同时认识他们俩的人有所察觉。 时添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成熙故意发给自己看的,他在给自己传递某种信息。 就和那天离开酒店时一样。 那天,他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和律师打电话,看到季源霖走出走廊另一侧的电梯,神色不善地大步冲进了医务室。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季源霖横抱着成熙,步履匆忙地从医务室里走了出来。由于他所在的位置被一棵人工绿植挡住,正好处于视觉盲区,季源霖全程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纤瘦的男孩就这么靠在季源霖的臂弯里,眼睫微微往下垂,颈间露出一片白皙却伤痕累累的肌肤。 转过拐角前,他看到成熙缓缓睁开眼,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走廊尽头,他所在的方向。 在季源霖的怀中吃痛地轻轻“嘶”了口气,成熙的嗓音带着难捱的沙哑与哽咽:“阿霖……我没同意,是他们非要逼我的。” “他们拿你来威胁我,踢我,打我,抓着我的手和脚把我绑在床上,不让我走——” 季源霖的脚步一顿,面容藏匿在光线的阴影里,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晰。 “对不起,小熙。”他说,“是我来晚了。” 听到他充满愧疚的道歉,成熙用柔软的发梢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说话的鼻音有些浓重,却又像是在撒娇:“阿霖,我现在脏成这样……你以后会不会不要我了?” 在原地僵立片刻,季源霖还是缓缓垂下头,吻去了男孩脸上扑簌而下的眼泪。 “……不会。” 季源霖缩紧瞳孔,用掌心温柔地拍打怀中人的后背,声线艰涩地开了口,“好了小熙,有我在,以后都不用怕了,啊。” 也就是在那时,时添才终于明白,从救下成熙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上了这人的套。 成熙想要告诉他的事情很简单。 他被那么多人玩过、糟|蹋过,那又怎么样? 救风尘的戏码永不过时。 到最后,季源霖还是选择了他。 -- 晚上八点,L.A国际机场。 一辆深黑色轿车驶下高架桥,穿过路障安检,径直朝着位于机场东北方的03号私人停机坪驶来。 停机坪前早已停了三四辆不同规格的豪车,远远看到黑色轿车驶近,守在停机坪前的保镖打开其中一扇车门,请车上的人下来。 明黄色的法拉利里下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职业套装,肩上搭着件挡风的羊绒披肩,靠在车门前好整以暇地候着来人。 黑色轿车稳稳停在停机坪外,周斯复下了车,朝着女人迎面走了过去。 看到周斯复脸上神色冷淡,完全没有要和自己寒暄的意思,祁尚慧将双手搭上车把,朝着他微微一扬眉:“一年不见,你这张臭脸还是和以前一样。” 周斯复摘下手上手套,递给了身后跟上来的保镖:“他们几点的航班?” 见周斯复连一声“姐”都不愿意叫,祁尚慧也没有自讨没趣,只是朝着停机坪抬了抬下巴:“父亲会带着白叔一起来,应该还有十五分钟左右降落。” 听到祁尚慧的话,周斯复蹙起眉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我还有事,明天一早就回国。” “你是说明天开庭的那个官司?”双手抱在胸前,祁尚慧有些不置可否,“你不是让老二替你回去交涉了吗?一家破产小公司的债权收购而已,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周斯复冷冷出声:“祁尚慧,你管的太多了。” 二十分钟后,一架私人飞机闪着红色指示灯从夜空中降落,沿跑道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后,缓缓停在了众人的面前。 其他祁家的小辈见老祁总到了,纷纷从各自的车里下来,在停机坪外站了一排。 除了周斯复。 眼看着周围的祁家人一窝蜂似的迎上前,他依旧靠在自己的车门前按兵不动。 机舱门打开,一名身穿唐装的中年男人先出了舱门,走在前面为祁正开道。他认识这个人,是父亲身边的一名心腹,姓白,他们这一辈的人都叫他白叔。 在白叔的搀扶下,祁正很快就从舱门内走了出来。这位祁家的掌权人已经年逾古稀,虽然有些腿脚不便,但仍然面容慈祥、精神矍铄,满头花白却仍不减当年雄风。 在场的众人全都没有想到,祁正走下舷梯后,并没有在飞机前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朝着远离人群的周斯复走了过来。 “小复,”一路来到周斯复面前,祁正和蔼一笑,眼角堆起了层层叠叠的皱纹,“怎么,一年不见,倒和家里人生疏了?” 周斯复对着眼前的老人微微颔首,勉强算是打了个招呼:“祁总,白叔,好久不见。” 被周斯复这样客套的称呼,祁正似乎也不恼,只是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白叔笑着摇了摇头:“你看,都过去那么久了,这小子还在记恨我们呐。” 周斯复眸色微沉,面上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片刻后,他往前一步,将手轻轻搭上了祁正握着拐杖的手背。 “八年了,当年的事我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周斯复眼中浮出零星的笑意,“要说恨,那倒也谈不上。” 缓缓躬下身,他凑到祁正耳侧,对着老人的耳畔淡淡道:“我只是时时刻刻,每日每夜,没有一天不想杀了你,把你的尸体剁了喂狗。让你千刀万剐、死无全尸,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父亲。” 第24章 024 今天是开庭的日子。 时添起了个大早,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打理了一遍,还久违地用定型水作了个发型,就为了给法官留一个良好的印象。 穿上从干洗店送来的正装,打好领结,他端详了镜子里的人半晌,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了个九十分。 他在整理着装上花费的时间太久,以至于陈助理敲门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陈助理挠挠头,支吾着开口:“时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要去相亲……” 时添却对自己今天这身打扮非常满意。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哪怕最后败诉的是自己,他也不能在季源霖和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出门前,时添特地在网上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 师傅在视频里连连摇头,说他今日大凶,诸事不宜,尤其不宜嫁娶、纳财、会亲友。 他不信这个邪,干脆把季源霖的八字也发了过去,让算命先生也算一算。 算命先生拍板大惊,说这人今天算是大吉,最宜打官司和词讼。 “……” 钱转过去,时添反手就把算命先生给拉黑了。 和律师一同吃了个早饭,上午十点,时添准时抵达了经济开发区人民法院。 听法院的工作人员说,今天这场庭审设有旁听席,他在封禹的前同事们已经获准出入法院旁听。果不其然,等他登记完毕后走入法庭,一眼便看到旁听席上坐着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全是公司里的老熟人。 这些人在封禹出事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他,估计早就已经被季源霖收买了。 令时添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庭审开始前十五分钟,他和律师临时接到法院通知,作为非必要出席原告方,季源霖今日选择不出庭,委托他的代理律师作为特殊代理人,全权参与今天的诉讼。 他原本还打算和季源霖在法庭上撕破脸皮、硬刚一番,没想到到最后,先认怂的居然是季源霖这位原告。 “季先生不打算亲自出庭,其实也是好事。”律师拍拍时添的肩,以表安慰,“债务纠纷案有时候拉的战线特别长,双方因为证据重合、加上当庭争辩,经常需要二次或者三次审理才能把官司打完。如果这一次由季先生的代理律师应诉,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处理起来的效率应该会很快。” 时添唇边扯出一抹揶揄的冷笑:“他不是不想出庭,他是没脸见我。” 毕竟昨晚说不定还和情人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今天就要来法院见原配,确实也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没关系,”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他在答辩状上按下了自己的红指印,“下个月的离婚诉讼,我可是起诉方,他到时候不来都不行。” 上午十点半,由于原告当事人缺席,在委托代理律师执行的情况下,封禹集团破产债权纠纷案正式开庭。 庭审开始,首先由当事人进行分别陈述。季源霖的代理人是一名非常老练的经济纠纷律师,整体的陈述逻辑可以称得上无懈可击。在短短几分钟的陈述中,他就将债权纠纷的担责人引到了时添头上。 “经过调查和整理封禹集团内部审计文件,我们可以初步得知,绝大部分的融资渠道和资产负债账目,都是由公司的CEO,也就是被告来全程把控的。”季源霖的代理律师对法官说,“在过去五年内,这些资金流全都没有经过原告的手,更不用说和外界产生债务纠纷了。” 时添面上表情淡淡,又分明语带嘲讽:“那他养小三的那些钱是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旁听席上发出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季源霖的代理律师举手:“审判长,被告正在叙述侮辱原告人格的口头材料,与本案事实无关。” 时添正欲反驳,突然听到自己的律师轻咳了一声,显然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随便开口说话,以免被判定为干扰法庭秩序。 在接下来的庭审过程中,除了被告及诉讼代理人答辩环节,时添全程没有再主动开过口。 他渐渐发现,季源霖的律师显然是有备而来,准备了很多对自己不利的相关证据。他并不打算得出在债务纠纷中谁责任更大的结论,反而一直在刻意强调原告对所有债务并不知情。 由于上午的庭审没有获得实质性进展,法官宣布暂时休庭,下午继续开庭。 中午坐在法庭外的餐馆包厢里吃饭时,时添的律师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 “时先生,”律师给他看手机上的资料,“我们团队刚才又查了一下,季先生那边给工商局缴纳的那笔高额罚金,目前已经被判定为‘接收待通过’的状态,这证明季先生已经有主观积极偿还公司债务的行为。如果他的代理人在下午的时候当庭提出这一点,很有可能对您的情况不利。” 时添拿着筷子沉吟了半晌,最后还是抬起头问:“现在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律师有些沉重地摇摇头:“您这边能证明您清白的三名公司高管,目前身上也背着不同程度的诉讼官司,暂时无法出庭作证。除非您能马上联系到一位关键人证出庭,要么证明季先生偿还的那笔款项也有你的授权,要么证明那笔款项不是从您这里,而是从其他途径非法获得。” “和您说个有趣的事,您别见笑。”时添抬手捏了捏鼻梁,苦笑道,“过去几年,我俩的投资理财产品都是我买的,但我从来没找他要过一分钱。要是这些钱他都没动过,那现在应该也足够偿还罚款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季源霖有自己董事长职位的高管薪水,收入水平也相当可观。但他们俩平时的生活开销主要就从他的账上出,他反而对季源霖的开销几乎完全不过问。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傻。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季源霖无非就是个高级一点的“软饭男”罢了。 听到时添的话,律师缓缓叹了口气,但还是坐回餐桌前,开始认真整理起下午要用的资料来:“时先生,我们尽力而为,下午应该还是有一点胜算的。” 午休时间结束,第二场庭审正式开始。 为了强打起精神,全力应对下午的庭审,时添在开庭前第一次喝了杯完全没加糖的黑咖啡,咖啡的苦味差点把他一波送走,让他站在大树底下干呕了好一会。 直到站回被告席的位置,他的整个舌根还在隐隐发苦发麻。 下午的旁听人员没有上午那么多,但仍然零星坐了一两排。时添坐在被告席前,正低着头默默背诵下半场的陈述词,突然听到背后的旁听席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他抬起头,发现几名封禹的老员工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视线全部投向了法庭安检通道口的方向。 时添也随着他们的视线朝通道口望去,发现法庭大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商务衬衫,脖颈间挂着条他从未见过的圆环形吊坠,衬衫的半边衣角从裤腰里松松散散地耷拉出来,完全不像他平日出现在办公楼里的装扮,看起来居然带着一分潇洒与不羁。 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位阴魂不散的前男友——周斯复。 至于周斯复为什么会出现在庭审现场,现在都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周斯复的手里……居然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胖嘟嘟的,看起来像个吉祥物,十分憨厚可爱,正抱着小书包和周斯复一起站在安检口,接受安检人员的检查。 恰巧不巧,这个小男孩,他同样也认识。 没等时添完全回过神,小男孩突然在原地刹住了脚步,朝他瞪大了眼睛。 小手乖乖牵着周斯复的大手,他抬起另一只胖墩墩的胳膊,指着时添便扬声大喊:“爹地!” …… 空旷的庭审大厅内一片静谧。 周斯复显然也没料到小男孩会就这么突然来上一句,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时间的凝固。 在法庭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周斯复牵着小胖墩的手,整个人僵在过道上,和坐在被告席上的时添四目相对。 “……” 时添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 被身旁的周叔叔一把捂住嘴,邱胖胖有点喘不过气,本就白里透红的脸蛋一下子涨得更红。 看到他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周叔叔的额头上隐约冒起了青筋。过了一会,干脆弯下腰,把他夹在腋窝里一把捞了起来。 被带到旁听席上坐好,周叔叔从他的小书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撕掉糖衣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叫他什么?” 一边吮吸着牛奶棒棒糖,他看到周叔叔指着法庭上的人影,问。 心满意足地嘬了嘬嘴,他笑嘻嘻地回答:“Daddy啊。” “……为什么这么叫?” 他在脑海里认真想了想,眨巴了一下眼睛:“小二班的同学以前都嘲笑我,说我是个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小孩。时叔叔以前经常接我放学,他们都觉得时叔叔很酷,又帅又有钱还开超跑,所以我每次只要说时叔叔是我爸,班里就没人敢欺负我啦。” 周斯复:“……” 原来是他想多了。 沉声威胁了身旁的熊孩子几句,直到把邱胖胖吓得服服帖帖坐在座位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庭审资料,靠上了旁听席的椅子。 第二场庭审马上就要开始,他抬起头,看到时添独自一人坐在被告席前,也和自己一样,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的材料。 这人只是在自己刚进门的时候用充满讶异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便再也没有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以他对时添的了解,只要时添足够心无旁骛地去面对一件事,那就一定有必胜的决心。台下,进入当事人陈述环节,时添缓缓吐出一口气,从被告席前站了起来。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原告席位,他放下了手中的陈述稿。 随着发言权被交给时添,周斯复点开了自己手机自带的秒表功能,将定时设置成三分钟。 黄金三分钟法则——这是毕业找工作的那段时间,时添和他打过的一个赌。 时添说,面试的时候,只要给他三分钟时间做自我介绍,他就能拿下任何一个面试官。 他那时候问时添,要是有哪一次失败了,那怎么办? 时添笑得很浪:“周斯复,要我输了,周末让你干个爽。”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他听到被告席上的人不慌不忙地开口:“法官,请允许我用三分钟的时间做开庭陈述。” 陈述环节结束,念完辩论规则后,法官合上卷宗:“现在,由被告方证人出庭作证。” 听到法官的话,时添的神色一怔,下意识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很快意识到旁听人员不可能当证人,时添连忙收回目光,耳根却泛起了窘迫的红。 法官问:“请问被告方证人,你是否已在庭前被告知应当如实作证,并且已经明晰作伪证的法律后果?” 一名身穿正装的女性从证人席前站了起来:“我已清楚。” “好,请开始你的证词。” 做了个深呼吸,封禹集团董事会秘书邱静拿起手中证词,对着台上的法官和台下的书记员点头致意:“法官好,各位好,我是本次案件被告时添时先生的证人。” “我今天出庭作证,是为了证明本公司账户中有数笔大额债务款项流往境外,但被告对此并不知情。” 将手中的三份资料递给前来验收的工作人员,邱静接道:“我已将上述材料原件递交给工商局进行调查,接下来,我将会说明这笔债务款项存在异常的详细情况。” 直到这时,时添才终于弄明白,邱胖胖为什么会出现在庭审的现场了。 因为他的母亲,集团董事会秘书邱静临时选择周末出庭作证,没有人在家陪他,所以胖胖只能跟着一起来了法院。 听着邱秘书口中所提及的“境外置业”、“加州特殊减税计划”、“投资移民”等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时添一时半会有点懵。 他一直以为邱静是季源霖的人,属于季源霖的阵营。 首先,邱静本身就是季源霖所管辖董事会中的一员,并不算他的直系下属,其次,在和季源霖闹掰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公司,也没有再和邱静私联过。 他没想到,邱静会突然“反水”,选择站在他的这一边。 ……有没有可能,邱静从一开始就留着手中的这份杀手锏,想要等到他俩打官司的时候才拿出来? 不。 如果邱静早就掌握了关于季源霖往境外转移资产的证据,那她为什么不提前告知自己,阻止整件事的发生?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将证据交给了邱静,让她以董事会秘书的身份出庭作证。 想到这里,时添的眸子猛地针缩,从被告台前转过头,再一次看向了旁听席。 难不成,是——“我的证词说完了。”邱静放下手中材料,“请法官和双方律师提问。” 对面的原告席前,季源霖的代理律师在刚听到邱静所说的证据时就已经变了脸色。等到邱静终于陈述结束,他低头匆匆翻了一遍手中卷宗,接着对法官举起了手:“法官,该等证据与我们目前讨论的债务分配问题无关,请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 听到季源霖的律师这样说,时添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猜时总想要趁准备答辩书的时候提出反诉?】 那次在达诺菲的会面中,周斯复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周斯复猜对了。 他前来应诉的最终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争取最终的胜利。而是想要抓取对方的漏洞,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么多年过去了,姓周的还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没有回头望向旁听席,却知道那人正在看着他。 双手撑住桌面,时添抬起头,直接对法官开了口:“审判长,我申请对原告季源霖的跨境债权债务纠纷进行反诉,追加诉讼请求。” “……” 全场刹那间鸦雀无声,没有人想到,案件居然那么快就出现了反转。 在民事诉讼过程中,一旦当事人提出反诉,在条件允许和合规的情况下,法院就必须当场受理。而这样的审理过程需要更多时间,按照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很难在短短的一次庭审过程中就得出结论。 经过综合考量,法官最终对这起夫夫之间的债务纠纷案提出了择日宣判。 耗时大半天的庭审在双方的唇枪舌战中结束。庭审结束后,季源霖的代理律师并没有在法院久留,只是一边给自己的当事人打电话,一边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庭审现场。 庭审结束后,时添将自己的律师送到大门口,让陈助理开车将律师送回律所。 关上车门前,时添对自己的律师真诚地道谢:“这段时间辛苦了,等之后有时间,请您出来好好吃顿饭。” “没事,应该的,等审判结果出来再说吧,说不定咱们还得继续上诉。”律师拍拍他的肩,忍不住出声感慨,“时先生,你得好好感谢今天下午出庭的那位证人,她的发言十分毒辣,针针见血,明显经过专业人士的指点。” 挥手送走律师,时添刚在原地转过身,就被一个摄像头直接怼上了脸。 一名拿着话筒的记者凑到他的面前,匆匆开口:“时先生,我是本市经济日报的记者,今天封禹债务纠纷案的庭审已经结束了,请问您方便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不好意思,我不接受采访。” 时添出言婉拒,刚准备避开镜头往回走,才发现法院的大门外蹲守着好几家本地媒体,全是来等他败诉,拍他怎么灰溜溜离开的。 作为一个隐藏型社恐,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掉头大步返回停车场,时添正准备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突然听到角落传来一道奶糯的呼唤声:“时叔叔!” 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他发现停车场的东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Raffaelina。汽车后座的车窗被打开,小小的身影从窗子里冒出一个头,用胖墩墩的大圆手臂朝着自己直挥手:“时叔叔,来这边——” 脑海里没作多想,在门外的闪光灯群亮起之前,时添往后退了几步,抬起衣袖挡住脸,转身便朝着商务车的方向走去。 时添想敲车门,结果还没等他伸出手,后座的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他的身体微往前倾,差点一个重心不稳,摔进车厢里。 幸好从副驾驶伸出一只手,临时拉了他一把。 车内除了坐在儿童椅上指着他咯咯大笑的邱胖胖,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驾驶座上的中年司机,另一个,就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用手抓着他半边胳膊的周某人。 见他半条腿还耷在车门外,周斯复声线微冷,带着墨镜的脸上却酝酿出一抹短促的愉意:“胖胖,拉你Daddy一把。” 邱胖胖伸出两只小胖手在半空中挥舞:“时叔叔,你抓紧我喔!” 他不敢再喊时添爹地了,他怕再被周叔叔在脑袋上狠狠敲板栗。 被男人冰凉的掌心轻扣住手腕,粗糙指茧从手背摩挲而过,时添的整个上半身迸时僵住。 略微迟疑了几秒,他刚准备往后退,便听到副驾驶座上的人淡淡开了口:“你还打算去哪?” 将脸上的墨镜一摘,周斯复说:“上车。” -- 在周斯复的车里坐了一会,留守在法院门外的媒体小报终于开始散去。和邱胖胖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会天,时添整理出了一个大致的前因后果。 原来,邱胖胖和周斯复的小侄子,也就是郑滢的儿子羊羊是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有一次郑滢在学校监考没空去参加家长会,周斯复代替郑滢去了一次,就和同样是学生家长的邱静认识了。 邱胖胖得意洋洋地叉腰:“周叔叔经常让羊羊给我带糖,那种国外很贵的糖,让我去找我妈问时叔叔公司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就挨了一下周叔叔的眼刀,立刻对着后视镜做了个鬼脸。 “所以……邱静今天来当庭审证人,你帮他带孩子?” 时添问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脸上满是怀疑。 他不信周斯复会这么有闲心,放着那么大的公司不管,跑来法院替别人看小孩。 周斯复张了张口,居然难得地哑了声。 过了半天,时添才听到他紧绷着声线道:“半路碰到,顺路。” 邱胖胖连连点头:“周叔叔上午就来接我和我妈妈了,还给我从美国带回来了巧克力!”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小书包里取出自己的练习本,指着上面的算术题给时添看:“周叔叔中午还给我辅导了功课,他夸我好聪明的。” “……” 周斯复用眼神示意老赵,让他赶紧把邱胖胖拎下车。 时添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早就来法院了,那为什么下午才出庭?” 邱胖胖:“周叔叔说,因为你不想见——唔——” 被老赵又往嘴里塞了根棒棒糖,邱胖胖在座位前意犹未尽地砸砸嘴,总算安静了下来。 很快,提交完所有证据材料的邱静从法院大门走了出来。看到妈妈回来了,邱胖胖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和满书包的外国糖果,转过头和他们奶声奶气地道别:“周叔叔再见,爹地再见,赵伯伯再见!” 时添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和邱静道谢,却发现邱静只是远远地站在大门口等着儿子,似乎并没有过来和他们攀谈的打算。 看到车窗内时添的身影,她微笑着对着他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车厢里响起周斯复的声音:“她很喜欢你。” 时添反问:“周总指的是哪种喜欢?” 周斯复顿了顿:“字面上的意思。” “……” 从车窗外缓缓收回目光,时添问坐在前排的周斯复,“你为什么要帮我?” 半截袖子卷到手肘,周斯复将手臂搭在车窗前,脸上神情懒洋洋的:“助人为乐就一定要有理由?”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来就不是无缘无故帮助别人的那种人。” 时添在座位前坐直,对着后视镜里的那双剑眉星目一本正经地问,“你突然插手,难道是因为封禹内部有你想要的东西?” 周斯复从胸腔里溢出一声哼笑:“如果我说,我就是单纯看季源霖不顺眼呢?” 时添坦然道:“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周斯复重新戴上墨镜,半阖着眼睛淡声开口,“时总要回哪?我让司机送你。” “我暂时住在万豪酒店。” “老赵,送时总回——” “不用麻烦了,我走路回去就行。”拉住车把手,时添对着车里的两人说,“这里离万豪不算远,两公里而已。我今天也不太想坐车,路上吹吹风,挺好的。” 这句他说的倒确实是实话,从昨天到现在,他的神经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目前好不容易松弛了一些,才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好像确实有些狼狈。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孤身一人、居无定所,就像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流浪狗。 他知道周斯复已经看出了他在逞强,也看出他并不太想继续维持所谓的礼仪和风度。他现在只需要卸下身上所有的伪装,安静又无所顾虑地独自待上一会。 果然,周斯复很快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明白了。” “老赵,把车开到环保大道,放时总下车。” 半小时后。 晚风裹挟着热浪迎面拂来,吹乱了时添精心打理的发型。 他蹲在人来人往的小学校门口,和同样坐在花台前的周斯复大眼瞪小眼:“……” 时添问他:“……你很闲吗?” 周斯复看了下手腕上的表,郑重其事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明早八点有两个会,下午一点飞新加坡,参加零件供应商的招商投标,晚上八点返回洛杉矶。” “……” 时添快要心梗了。 既然行程安排那么满,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才前脚下了车,周斯复后脚就也跟着下来了,美其名曰车里太闷,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周围都是热闹繁华的小吃街,空气中汽车排放的尾气和烧烤的浓烟含量严重超标,这算呼吸个哪门子的新鲜空气? 就这么在路边默默蹲了一会,时添的肚子突然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些尴尬,他沉默片刻,正准备从公交站牌前站起来,就听到身旁的周斯复问:“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时添干咳了一声,下意识地别过脸:“都行。” 周斯复起身离开,穿过斑马线往小吃街的方向走,结果很快便又折返了回来。 “有二十或者十块吗?” 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周斯复的语调也有些不自然,“我只有一百,换不开。” “……” 到最后,还是时添去买了两袋每根五毛钱的串串和两瓶一块钱的水,分给了周斯复一半。 花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灰,周斯复往右挪挪,指了指那件垫在花台上的高定Berluti外套,示意他坐。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吃着各自手中的烤串。 时添觉得他俩也挺搞笑的,两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大晚上的什么事也不干,就坐在人家学校门口当街撸串。 低头解决着手里的临时晚饭,时添逐渐意识到,坐在周斯复的身边,他好像什么话都不用说,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 时间就这样慢慢往前推,直到天色渐暗,一辆轿车在路口转弯的时候突然打开车灯,入目之处如同白昼降临,令时添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没等他闭上眼睛,身旁的周斯复突然抬起右手,掌心向外,替他挡住了车灯刺目的光。 光束透过指缝,打上周斯复的侧脸,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刻,却仍然在他脸上隔开了明暗两侧的分界线。 时添倏忽间恍然了一瞬。 他看到了周斯复无名指洗去纹身后留下的浅淡痕迹。 那是高三毕业暑假的同学聚会,昏暗嘈杂的KTV里弥漫着一股烟与酒交织在一起的呛人气味。 蔡天杰和班长勾肩搭背地在台上放情地唱情歌,他和周斯复躲在角落里接吻。 周斯复吻他吻了很久,拽着他的衣领步步深入,如拉锯般长久不歇的唇齿碰撞令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看到副班长正举着DV机在包厢内录制,他羞得满脸通红,试图要把周斯复从身前推开。 眼看DV机的镜头步步逼近,周斯复却完全没有停止的打算,一边偏过头加深这个吻,一边对着镜头举起掌心,拦住了旁人窥伺的目光。 后来,那张照片也和其他的照片被一起打印出来,贴在了班级的毕业墙上。照片什么也没有拍到,唯独只有周斯复纹在无名指上的那行小字,在闪光灯下显得尤为清晰。 Tendays,他的名字。 不知为什么,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还在对那天KTV里蔡天杰歇斯底里唱的那首歌记忆犹新。 【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 【我一想念/你就那么近】 【但终究你都不能/陪我到回不去的远方——】 记忆中少年英俊痞气的侧脸和身旁男人的五官渐渐重合,等时添回过神,周斯复已经垂下了手,那辆轿车也早已驶远。没了刺眼的亮光,周围又再一次暗了下来。 有意缓和气氛,时添握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忍不住对身旁男人打趣:“对了,话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们系毕业聚餐那天,你喝多了,趴在你们辅导员的车盖子上不起来。他打开车的大灯,让你们系所有人围着你拍合照,还把你的睡姿发到新生群里,当作给新生安全警示教育的反面教材。” 周斯复的眉骨微微抖动,大半张脸藏匿在路灯的阴影里:“……记得。” 那天,他第一次被系里的同学灌到烂醉如泥,还是时添匆匆打了个车过去,把他连着怀里的酒瓶给一起拖回了家。 “不是酗酒,”他说,“是打赌输了。” 扭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时添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打什么赌?” “没什么,”周斯复语气平静,“就赌我是我们系毕业后第一个结婚的。” 他目视着正前方的斑马线:“都怪老葛速度太快,刚毕业就回家相亲,没过三天就领证了。” 捏着瓶盖的手指微微一蜷,时添挠挠鼻头:“那确实挺快的。” 周斯复:“嗯。” 他没想到,他只是随便挑了件过去的事情提起,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愈发尴尬了。 下意识地想要转移话题,时添却听到周斯复先开口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官司结束之后?” 双手抱住腿,时添抬头望着浓稠的夜空,缓缓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先去找一家私募当顾问,有个稳定的收入再说。” 周斯复不疾不徐地出声:“你欠着一屁股债,哪家私募敢要你?” 时添:“……” 是他放松了周斯复的警惕,友好的叙旧时刻到此结束。 都说冤家路窄,本来分手之后就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他居然还妄想能从周斯复的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我的事不劳周总费心。” 拍拍屁股从花台前站起身,时添捡起吃剩的垃圾袋,对眼前的男人皮笑肉不笑道,“时间不早,我先回酒店了。” 原本打算就这么和周斯复分道扬镳,结果周斯复说附近只有万豪酒店这一个停车场,他让司机在那里停车等着他,于是两个人又只好并肩往前走了一段。 时添发现,周斯复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单手插着兜,神态懒洋洋的。即使给人的印象依旧和往常一样,矜持中带着几分疏远的距离感,但一直噙在唇角的淡淡笑意,让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愉悦。 一前一后抵达万豪酒店,时添站在酒店大堂门外,对身后的周斯复说:“走了,改天约饭。” 周斯复微微挑起眉梢,看向时添的目光若有深意:“那我便等着时总的邀约了。” 和周斯复简单说了声再见,时添正准备刷卡进入大堂,却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人,脚下步履骤停,视线越过透明的玻璃旋转门,眼神发愣地望向了大堂的中央。 周斯复似乎对他的异常举动浑然未觉,在他背后笑了,问:“时总还不走?” 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遭,时添倏地屏住呼吸,从原地转过身,伸手抓向了周斯复的领口。 被时添一把攥住胸前的领带,周斯复的笑容僵在脸上:“?” 就在下一秒,他被眼前人往后一推,后背差点抵上了酒店大堂外的大理石石柱。 他听到时添压抑住微颤的声线,在距离他耳畔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开了口: “......周斯复,配合一下。” 第25章 025 时添的话音刚落,周斯复便听到酒店大堂内隐隐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长廊内交错回响,他发现时添扯住他领结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渐渐地,周围的风声消失了,两个人凑得很近,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时添的鼻息变得有些紊乱。 他最初的想法,是想把姓周的拉到石柱背后,带着他先躲起来。可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酒店的自动旋转门发出响动,里面的那帮人已经朝着大堂门口走来。 天色已晚,万豪的酒店外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一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突兀。 他没有充足的理由,不知道该怎么和周斯复解释自己想躲的原因,但他担心周斯复会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心生困惑,从而做出什么不必要的举动。 毕竟那人周斯复也认识,要是他们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那场面就会变得比上一次更加难堪。 时间门已经来不及让他拉着周斯复离开原地,在脑海中灵机一动,时添先发制人地走上前,趁周斯复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对着他的耳畔开口,让他配合一下自己。 他原本以为周斯复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立刻出声制止他,或者问他这么做的缘由,却发现周斯复什么也没有做。 眼前的男人只是任着他的肆意妄为,目光从他的脸上巡睃而过,唇角原本的弧度慢慢展平,矜持却又不显冷淡。 他抓着周斯复的领带不放,将他整个人逼至墙角,顺带倾身上前挡住了周斯复的脸。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他们现在所保持的姿势,就像是一对站在酒店外温存撩拨、依依惜别的恋人。 下一秒,酒店的旋转门朝外敞开,几名身穿黑衣的保镖在前方开路,引着两人从酒店大堂内走了出来。 身着唐装的中年人手持一串开过光的佛珠,从大门内踱步而出。在他身后,另外两名保镖紧紧拎着一个男孩的后颈衣领,将人推搡着往外走。 成熙身上被随意套了件亚麻色衬衫,头发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正光着脚丫踉跄地往前。水线沿着锁骨淌到衬衫之内,浸湿了他的整个后背。 极度的恐惧和抗拒从成熙的眼中蔓延开来,他拼命挣扎着想要从保镖的怀里挣脱,却被另一名保镖抓住手腕,往反方向就是狠狠一拧。 听到男孩凄惨地哀泣出声,中年人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对身后的保镖淡道:“让他安静一点。” 没等保镖举起拳头有所动作,中年人突然又发了话:“等等。” 让保镖捂住成熙的嘴,避免他发出引人注目的动静,中年人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在原地微微转身,朝着酒店大堂门口的右侧石柱看了过来。 他看到石柱的阴影下站着两道人影,从身形判断都是男人。他们像是刚回到酒店却马上就要离别,正靠在石柱后依依不舍地耳鬓厮磨,动作看起来十分亲密。 原来除了他们这帮人,酒店外还有两名不速之客。 沉下目光对着远处的两道人影端详了片刻,确认那两人在忙着自己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正在发生的一切,中年人朝身后挥挥手,示意保镖将男孩扔进车厢。停车场的升降杆在夜幕中缓缓升起,没过多久,两辆搭载着成熙和中年人的黑色轿车便汇入市区车流,消失在了主干道的尽头。 等车辆远去,四周再一次陷入静谧,时添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他这次反应够快,在那帮人出门前就想好了要怎么应对,否则要是再慢一步,他们就要露馅了。 往后退两步,和眼前人拉开了一些距离,时添刚准备活动一下举太久有些发酸的手臂,便听到周斯复在阴影里淡淡开口:“时总不打算解释一下?” 时添抬起头,发现面前男人换了个双手抱胸的姿势,后背紧靠着身后的石柱,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可捉摸。 摸了摸鼻尖,时添讪讪开口:“这事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他在心里想了想,觉得既然周斯复今天帮了自己不少忙,他对周斯复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将那天晚上在酒店大堂里的所见所闻和周斯复大致说了一遍。 ——包括那个中年人是怎么让成熙在他面前下跪,说什么再给成熙两个月时间门,还有他第一天在电梯里见到成熙的时候,成熙全身上下遍体鳞伤的样子。 “成熙喊那个人白叔,”时添面色肃然地对着周斯复分析,“我怀疑他们是什么犯罪团伙,在偷偷摸摸做一些非法的勾当。” 他还顺便告诉了周斯复他在酒店医务室走廊上听到的成熙和季源霖的那段对话,不知为什么,成熙那天告诉季源霖,他是为了季源霖才和那帮人进行的交易。 “……所以你就躲在背后偷听?”周斯复打断他的话,“在你丈夫和他的小情人唧唧我我的时候?” 时添:“……” 你完全找错了重点好吗。 把所有情况都转述了一遍,时添问他:“你说我要不要报警?” 哪怕他对季源霖和他的小三一万个不顺眼,如果真涉及到违法犯罪的事情,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听着时添复述完几天前的所见所闻,周斯复像是一时半会也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晌,他看到周斯复朝着远处的夜幕微微抬起下颌:“你说的白叔,就是刚才那个人?” 时添点点头:“嗯。” 周斯复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时添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我叔叔。” 周斯复平静说。 时添:“……???” -- 时添怎么也没想通,明明一开始在十字路口就要和周斯复分道扬镳来着,为什么到现在,姓周的却坐在他的房间门里淡定地翘着长腿喝茶。 “我刚才的提议,时总可以考虑一下。” 端着手中的空茶盏,周斯复对他慢条斯理道。 在和他一起上楼前,周斯复对他提出了一个方案。 周斯复称,他对白叔和成熙之间门的猫腻也并不知情,但这事既然和季源霖有关,那对他们夫夫一人之后的那些官司和纠纷应该也会有所影响。 他说,他今晚会去亲自找白叔一趟,弄明白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问时添要不要一起去。 时添原本想要拒绝,却听到周斯复又开了口:“难道说,时总其实挺享受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享受个屁! 他知道姓周的又在暗戳戳地嘲讽自己,一时半会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去。 到头来,他还是硬着头皮问:“你打算怎么做?” “白叔那里有我的人。”周斯复握着玲珑的青瓷茶杯把玩,眸子里晃过一层层水纹,“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问,那我们就跟踪他的行踪,判断他们要带着成熙去哪,要去做什么。” 时添冷声提醒:“我记得你明早还要开会。” 周斯复饶有兴致地抬头望着他:“来都来了,我这不是为了时总想把好人做到底吗?” “……” 时添快被这人搞得没脾气了。 五分钟后,两人离开时添的房间门,进了下楼的电梯。 因为要出门,时添特意脱了身上的正装,换了件轻便的运动服。周斯复倒是依旧穿着白天那件衬衫,袖口松散地半卷至手肘,颇有几分潇洒。 坐着电梯一路下到停车场所在的负一楼,电梯门刚一打开,时添便听到门外飘来一道极为熟悉的男声:“对,我已经给小熙打了十几个电话了,他都没接。我再去问问经理——” “抱歉。”用手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季源霖握着手机,一边和人通话,一边侧着身走入电梯门内。 刚准备按下电梯键,他的脚步倏地顿住了。 “……” 电话那头的人问他:“季总,怎么了?信号不好?” 季源霖半天没说话。 电梯门在他的背后缓缓开合,盯着电梯厢内和他面对面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他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缓缓放下手机,季源霖脸上的神情变换可以称得上异彩纷呈。 时间门已经临近午夜,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点在这里碰上熟人。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一个是他正在打官司的合法配偶,另一个是—— 看着脸色发青、僵立在自己面前的季源霖,周斯复惊讶地轻轻“啊”了一声。 他说:“巧了,季总也来开房?” 季源霖:“……” 时添:“……” 忍住了一巴掌拍死周斯复的冲动,时添冷着脸偏过头,选择性地无视了季源霖的存在。 电梯门口,季源霖看看时添,再看看时添身旁的周斯复,脸上露出了极度尴尬和难堪的神色。 眼看电梯间门里的这对旧日夫夫陷入了一种僵持不下的状态,周斯复唇畔噙着一抹笑意,眼光不明不暗:“季总,你挡到路了。” 话音落下,他不紧不慢地抬起手,当着季源霖的面,将胸前松散的三粒纽扣一颗颗从下到上依次系好。修长骨感的手指搭上衣领,用指腹隔着衣襟,在领口处平缓地滑了一遍。 视线落在周斯复半敞开的领口,季源霖的眸色有些晦暗不明。片刻后,他缓缓移动目光,将注意力落在了自己配偶的身上。 时添今天穿着套纯白色的运动服,全身上下、包括颈部皮肤都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两只手露在外面。 就像是在刻意遮掩什么。 季源霖动了动喉咙,嗓子有些发干:“添添,你们……” “让开。” 没等他把话说完,时添已经伸手挡住再一次关合的电梯门,侧身从他的身边径直走了出去。 看到时添神色不善地匆匆离开,周斯复一甩手中车钥匙,对着季源霖微微点头示意,也大步跟上,离开了电梯厢。 坐上Raffaelina的副驾驶,时添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季源霖,这人一出现,就破坏了他今天顺利反诉后所有的好心情。 等周斯复打完电话上了车,他转头问:“我们现在去哪?” “康乐一号码头。”周斯复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人刚被他们带上游艇,我们要抓紧时间门了。” 闻言,时添忍不住皱起眉头:“你叔叔把成熙带去码头干嘛?” 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周斯复反问他:“你觉得夜晚的公海最适合干什么?” 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时添试探性地开了口:“……性|爱派对?” 周斯复脸上从始至终的完美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副驾驶座上的人一眼:“……十天,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第26章 026 “十天”和“时添”两个词的读音一模一样,但唯独只有从周斯复的口中说出来,他才能听出其中的不同。 在喊他“十天”的时候,周斯复总会把“十”说的很短促,然后将“天”的音调微微往上抬一些,听起来有点像北方人常用的儿化音——“天儿”。 车厢里,像是渐渐意识到这样称呼他有些过于亲密,话音刚落下不久,驾驶座上的人便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动反向盘开始倒车。 前往康乐码头的路途中,车厢里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气氛又一次在两人的沉默不语中变得凝滞。 不是时添不想主动开口,是他不知道在这种独处的情况下,他和周斯复到底说点什么合适。 他心里清楚,周斯复也和自己想的一样。 温柔的导航女声在耳畔响起,时添扭头看着窗外夜色,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周斯复刚才说话时的腔调。 在他的记忆里,类似的话,周斯复并不是第一次对他说了。 …… “……十天,你脑子里装的怎么都是黄|色废料?” 周斯复双手抱胸,缓缓靠上座椅靠背,“你看你,心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 时添朝着面前的男生伸出手,冷冷道:“我最后再和你说一遍,学校里不允许看这种东西,给我。” 周斯复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闷哼,像是被他给气笑了。 “那我也最后再和你说一遍,”将桌上摊开的杂志往前一推,周斯复叼着嘴里的棒棒糖,对着他挑起眉头,“姓时的,你敢把杂志交给老班,我明天就敢揍你一顿,你信不信?” 周斯复刚把威胁的话说完,走廊上便打起了晚自习的上课铃,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准备开始上课。 时添没再搭理周斯复,只是拿过周斯复的杂志,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物理老师临时有事,通知班长徐延让同学们上自习。趁着老师没在,班里的学生们纷纷开始和前后左右交头接耳,有些同学还光明正大地传起了小纸条。 时添依旧坐在座位前专心致志地批改作业。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老师们都习惯把每日的课后练习交给他来批改。 他正低头在练习册上用红笔勾勾画画,突然被后排的人用手指戳了戳脊背。 他听到周斯复在背后小声喊自己:“喂,十天。” 时添没回头:“有屁就放。” “刚才那本杂志,有一页的内容特别劲爆。”周斯复说,“相信我,你看了以后一定会大开眼界。” 时添用笔敲了敲桌子,意思是他在忙,让周斯复别烦他。 过了几分钟,一张白色的纸团从背后抛来,正好落在了他的眼前。时添打开纸团,发现上面被周斯复用歪歪扭扭的狗爬式字体写了一行页码:【p.24】 认真地将全班所有同学的作业改完,时添低下头,正打算拿出物理练习册来做,那本从周斯复手里没收的成人杂志便从课桌里滑了出来。 看到了杂志封面上充斥着感官刺激的香|艳画面,时添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复杂。 周围全是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用余光观察了一番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他垂下眼,用手慢慢翻开了垫在膝盖上的杂志。 杂志前面的内容都还算正常,只是一些衣着有些暴露的模特对着镜头摆出各种各样的pse和动作。翻到周斯复所说的24页,时添的瞳孔骤然紧缩,嘴唇不自然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页的图片是两个外国模特的同性大尺度写真。他们在洁白的天鹅绒地毯上紧紧拥抱,额头相抵、五指交扣,正在忘情地接吻。 图片里,客厅的壁炉里火烧得正盛,橘黄色的火舌舔舐着炉壁。目光缓缓往下移,他看到了两具躯体背部淋漓的汗水和被汗浸湿的头发。 他早就已经步入青春期,当然知道这两人正在干什么。 鼻息渐渐变得不稳,时添绷紧脊背,刻意想要将呼吸放缓,却发现自己捧着杂志的手心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周斯复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 他—— “上课,起立!” 班长徐延的声音突然在教室里响起,全班人纷纷停下手中在做的事,慌乱地从座椅前站了起来。 在班长的带领下,全班同学朝着刚进门的物理老师微微鞠躬:“老——师——好!” 环视了一圈整个教室,季老师发现全班只有一个人傻愣在座位前,没有站起来,就是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学习委员时添。 当老师那么多年,季老师早就练就出了火眼金睛的本领。他凝神往时添所在的方向望去,发现时添之所以没有起立,是因为正在低着头神色匆忙地往抽屉里塞什么东西。 季老师皱起眉头,举起讲台上的板尺重重一拍。 被板尺的声音吓得一激灵,时添像是才回过神,从座位前猛地站了起来:“老师好!” 季老师沉着脸,问:“时添,你在往抽屉里藏什么?” 下意识地攥紧校服袖口,时添摇摇头,面上的表情有些窘然:“没……没什么。” 听到两人的对话,班里的同学纷纷转过头,将视线投向了教室的倒数第二排。 眼看季老师走下讲台,时添整个人僵立在了课桌前。没等他作出反应,季老师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腰,将那本杂志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盯着杂志的封面看了一会,季老师的脸顿时变得铁青:“……” 卷起手中杂志,他对着时添的课桌就是一拍:“没收了,站到外面去,下课来我办公室!” 被全班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时添的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他背着手,正准备拿起课本往外走,忽然听到后排发出了一阵挪动桌椅的响动声。 周斯复也从座位前站了起来:“老师!” 听到周斯复突然发话,季老师只觉得眼皮一下子跳得厉害:“又怎么了?” 老师们平时都对五班的这个刺儿头有些头疼,平时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这时候会突然跳出来。 周斯复一本正经地举手:“季老师,这是我的书,时添他只是好奇拿去看看而已,真没别的意思。” 时添:“……” 有那么一刻,他想杀了周斯复的心都有了。 这人干脆闭嘴不吭声还好,再这么一解释,自己不是更社死了吗?! -- 面对面站在走廊上,一同罚站了整个晚自习,两人终于在交完一千字的检讨后,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宿舍。 刚打开宿舍门,两人便看到蔡天杰趴在上铺床杆前,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中的杂志:“你俩还想看不?我这还藏着一本日本的。” 周斯复举起枕头就朝他扔了过去:“——滚啊你。” 在洗手台前洗漱完毕,很快就到了要熄灯的时间。 熄灯后,整个寝室暗了下来,房间里回荡着蔡天杰震耳欲聋的打呼声。 看着对面下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身影,周斯复在黑暗中轻声开口:“十天,你睡了没?” 时添把被子拉到头顶,将自己裹成圆滚滚的一团,不理会他。 从回到宿舍开始,他一晚上都没有再搭理过周斯复,对别人还好,他对姓周的可是很记仇的。 “呼噜——呼——” 周斯复拎起一根用来挠后背的抓痒棒,对着头顶床板就杵了一下。 蔡天杰咂巴着嘴,在上铺半梦半醒地说起了梦话:“嗯,周哥……宝贝儿,怎么了?” “打呼声音小点,”周斯复用阴森森的语气低声威胁,“再吵到别人睡觉,今晚就把你打包扔出去。” 蔡天杰在睡梦里哼哼了两句,翻了个身没音了。 房间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在床前沉默地坐了一会,周斯复干脆掀开被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时添的铺位前。 坐在床边,盯着时添的后脑勺出了一会神,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床上人毛绒绒的头发。 “十天,”他压低着声音问,“还在生我气?” 时添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闷闷出声:“没有。” 周斯复用手背蹭蹭鼻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你和我说说,为什么睡不着。” 僵着身子躺了片刻,见周斯复一直赖在床边不走,时添最终还是慢吞吞地转过头,从被窝里露出了一双眼睛。 他原本还想和姓周的冷战一会,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心里也憋得慌。 一到这时候,也只有周斯复会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在心里斟酌了半天措辞,时添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你说……那个那个的时候疼吗?” 周斯复搭在床沿的手微微一顿:“……哪个?” 时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太自在,过了半晌,他才斜靠在枕头前,继续说了下去:“就是白天杂志上的那个,他们在壁炉前面,身上全是汗——” 和周斯复详细描述了一遍,他顿了顿,总结道:“……感觉很辛苦。” 他注意到,在他说话的时候,周斯复好像隐约有点走神,连披在身上的校服什么时候掉到地上都没有发觉。 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周斯复俯下身,替他拉上了被子的边角。 “和喜欢的人做就不痛。”他听到周斯复说,“要是和不喜欢的人做,像你这么怕疼的人,肯定会哭鼻子。” 说出了一直在脑海里萦绕不散的问题,时添感到心里轻松了很多,也渐渐有了一些困意。 打了个哈欠,他指了指对面的下铺,让周斯复滚回他自己的地盘去。 正在这时,他听到周斯复回过头,有些不自然地出声:“十天……” “其实我以前做梦梦见过,和你——” 刚说到一半,周斯复的话就被打断了。 寝室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一道刺眼的手电筒灯光从窗户外打进来,照亮了整个宿舍。 熄灯查寝的老师来了。 手电筒的光圈在宿舍的墙壁上由前往后缓缓移动,门外的老师正在检查宿舍里是不是还有人没有睡觉。 为了防止被当场抓个现行,周斯复眼疾手快,弯下腰就准备往时添的床底下钻。 他没想到,自己刚刚从床沿前站起身,就被床上的时添伸手抓住了手腕。 时添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看他,却将整个身体稍微往内侧移了移:“别躲了,赶紧上来。” 眼看手电筒的灯光马上就要移动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周斯复怔愣了一下,将脚上的人字拖一蹬,掀开时添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门外的探照灯在床前晃了两下,接着便暗了下来。 寝室内再一次陷入了黑暗,周斯复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缓缓伸直蜷缩着的双腿,准备从床前坐起来,没想到一转过头,就看到时添侧躺在枕头前,用手肘撑着脑袋,正在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走廊灯光沿着窗缝透进来,在床上人的眼睛里盛了一盏明灯。 那一刻,他和时添的距离隔得那么近,近到他能感知到时添缓慢有序的心跳声。 咽了咽发涩的喉咙,周斯复的掌心湿得厉害。 “周斯复,”抓着他的手腕,时添用平静的语气问他,“你梦到和我什么了?” 第27章 027 面对时添的质问,周斯复很想像平时那样,嘴贫几句后再转移话题,却发现开口的同时,嗓子涩得很。 时添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指贴合着他的肌肤,指尖的触感十分光滑,一看就是那种从没有做过苦活重活,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而他的指尖,全是平时制作汽车模型时留下的厚茧,哪怕只是轻轻在时添的皮肤上蹭蹭,他都怕小少爷会疼。 时添却似乎没打算放过他,一直在黑暗中和他静静地对视。 “周斯复,”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时添的语调比平时要更轻一些,平静的黑眸中潜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倒是说啊。” “……” 周斯复心想,妈的。 姓时的,简直要人命了。 在寂静中无声地对视了片刻,周斯索性敛下眼,反手握住了床上人的手腕。 时添似乎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整个人僵了一瞬,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手腕从他的掌心抽出来。 然而,由于他的手劲太大,时添使了半天劲,最后还是放弃了。 微微抿了抿唇,时添瞥了眼正在上铺沉沉入睡的其他两个舍友,刻意压低声音道:“周斯复,你干嘛?” “……” 周斯复最终还是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他只是沉下嗓音,自顾自般地拍了拍时添的手背:“十天,别闹。” 嘴上说着让时添别闹,他自己却怎么也不肯撤手,到后来,干脆将手肘撑在枕头边上,就这么和时添并排躺了下来。 察觉到周斯复紧致的小腹和自己半蜷的腿在被窝里贴在一起,时添的耳垂蓦地红了。 他屏住呼吸,别扭地想要把头埋进枕头里,没想到刚转了个身,就迎面对上了周斯复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乎碰上了彼此的鼻尖。少年清晰英俊的五官藏在背光的阴影中,炯炯有神的眸子里映衬出他的身影。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逝,两个人的呼吸在床铺狭窄的空间中错落,一个冰凉,一个滚烫,却又像是水与火有了生命,灵活地纠缠住彼此。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 仅仅过了几秒钟,寝室的房门便被外面的人用钥匙打开了。刚刚黯下的手电筒光再一次亮起,刺眼的光圈直直朝向了时添的铺位。 值班的男老师带着一名保安从门外大步走进来,对着躺在床上的两人低喝出声:“在里面干什么,怎么还不睡觉呢?” 不自觉绷紧的身躯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周斯复下意识地用余光往床铺外望,发现时添铺位前的地板上还堆放着他刚才蹬掉的拖鞋和他的校服。两件东西和时添的拖鞋并排放在一起,老师显然是从窗外看到了蛛丝马迹,才临时选择进门检查。 “……靠,烦不烦啊,吵死人了——” 睡在上铺的蔡天杰被宿舍里的动静吵醒,一只手臂耷拉在床栏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半眯着眼睛,刚准备骂骂咧咧出声,他的视线突然落在了铺位斜下方,那个正在被手电筒光圈所笼罩的床位。 “……周哥?” “……十天?” 像是《破镜不圆》,牢记网址:m.1.一时半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蔡天杰抬起两只手使劲揉了揉眼眶,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你俩怎么睡一块了?” -- 第二天上午,从年级办公室里拿着检讨走出来,时添的眼皮底下都是青的。 一大早被叫来办公室,他和周斯复像唱双簧一样绞尽脑汁解释了半个小时,才让老班和值班老师勉强接受了他俩昨晚睡在一张床上的理由。 理由是周斯复提出来的,说他昨晚发烧了浑身发凉不舒服,周斯复看他实在是难受得不行,本着同学之间乐于助人的精神,积极主动地热心帮助他,在床上用体温帮他把床捂热,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值班老师一开始明显不怎么信:“那我们进门的时候,你俩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昨天晚上,用手电筒照着宿舍下铺,他明明看到床上的两个人侧着身子躺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两张脸几乎快要贴上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做老师的不能擅自主观揣测学生行为的动机,所以他还是选择听一听两位当事人的解释。 听到老师这样问,周斯复一拍脑袋,满脸痛心疾首:“唉,这事都怪我。” 背着手站在他身旁的时添缓缓抬起头:“?” “过两天不是要月考了吗。”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有些惭愧,“他们都说学习委员知道这次考试的大纲,我昨晚一时鬼迷心窍,看十天迷迷糊糊脑子不是很清楚的样子,就想着能不能顺便找他套下话,把这次考试的范围给套出来。” “没想到他这人发烧了口风还那么紧,我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了好久,又哄又骗的,他就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把话说完,周斯复满脸写着可惜。 时添:“……” 五班的班主任和值班老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周斯复的话明显就是在扯淡,可他们几个当老师的一向拿这家伙没办法。要说他性子皮,但平时又很听时添的话,时添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但要说仗义,他却又经常作出一些很欠揍的行为,让老师们恨得牙痒痒。 到最后,两名老师商量了一下,还是让两人各交了一份新的检讨,就叫他们回去上课了。 回到班里,时添刚准备坐回座位预习下一节课要上的内容,突然发现和昨天一样,全班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和周斯复的脸上。 定了定心神,他问坐在靠门口位置上的安晓莹:“怎么了?” 安晓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凑过来一些。 等时添弯下腰,安晓莹在他的耳畔悄悄摸摸地问:“……十天,周斯复昨晚是不是在背地里对你动手动脚了?” 时添的眉心禁不住一跳:“……谁说的?” 安晓莹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教室。 靠近窗台的一张课桌前,蔡天杰正背靠着座椅,缓缓扇动着手里的课本,绘声绘色地对着周围的同学道:“后来,老师进了门,问他们俩在干嘛,我定睛一看,你们猜怎么着?周哥的手还抓着十天不放,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就差亲上去了——” 没等蔡天杰把话说完,教室的半空中抛过半截白色粉笔,正中蔡天杰的眉心。周斯复拍了拍手中的粉笔灰,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一只脚掀翻放在讲台前的小板凳,他将校服搭上半边肩头,恶狠狠地瞪着全班人:“怎么,都特么闲着没事干?” 眼看小霸王又要发飙,班里的同学们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在背后多作议论。但时不时仍会有人抬起头来看他俩一眼,目光里多多少少带着一点深意。 看到时添僵立在班门口,红着耳垂半天没有动作,周斯复脸上难得闪过了一丝慌乱。 在他的印象里,像时添这种乖乖听话的三好学生,脸皮一般都很薄。他知道时添平时很低调,也从来不会主动吸引旁人的注意,现在这样的情况,这人一定觉得很丢脸。 自己平时做事虽然大大咧咧,但一向都会顾忌到时添的想法,从认识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时添那么束手无策的模样。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姓时的感觉好受一点,不至于那么难堪? 蹙着眉头思索半天,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他大步走上前,从背后一把揽住了时添的脖子,伸手就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带。 “别胡说,我可不喜欢男人。” 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他故意抬高音调,“十天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哥们之间睡在一起、摸摸小手怎么了?以后都别给我在背后瞎逼逼,谁说我揍谁,听到了没有?” 听到他的话,时添的脊背骤然绷紧,整个身体似乎僵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没等他往下继续说,怀中人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淡淡开口:“放开。” 用力一根根掰开他搭在他肩上的五根手指,时添接着便扭过头,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教室。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发现时添的嘴唇微微战栗了一下,像是气得发抖,却又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指尖还残存着一丝这人手上的余温,周斯复愣在原地,突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从那以后,他们俩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过话。 至于有多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 透过车窗,看着身旁人投射在车窗上的侧影,周斯复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时总还不打算下车?” 时添像是刚从思绪中回过神,从车窗前缓缓转过头,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已经到了?” “还有一公里。”周斯复说,“二号码头是私人码头,不能明目张胆地开车过去。” 时添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那我们怎么过去?” 他记得周斯复之前说过,搭载着成熙的那艘游艇会直接出海,如果按照时间来推算,那游艇现在应该已经离开码头了。 “去三号码头。”周斯复打开方向灯,在十字路口掉头右转,“我的人说,十五分钟后会有一艘渔船从三号码头离港,去给他们送宴会所需的海鲜食材,我们就上那一艘。” 听了周斯复的话,时添总算是明白了。 他原本以为,周斯复是想要带着自己登上游艇,直接去和他的叔叔沟通以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想到事实却不是这样。 原来从一开始,这人就没有打算要光明正大进行这个计划,他是想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带着自己偷偷摸摸地溜上游艇。 十五分钟后,他心里的想法果然得到了证实。 “……” 看着等候在码头老赵给自己和周斯复送来两身合体的西装,时添突然间感到有点后悔。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在官司结束后不留在酒店休息,而是深更半夜地陪着姓周的来这里胡闹。 渔船停泊在码头前,在海浪的翻涌下有一点颠簸。临上渔船前,周斯复还绅士地从舷梯前伸出一只手,以免防止他在上船的过程中不小心跌倒。 坐上渔船露天的木板凳,他在风声中扬声问周斯复:“我们就这么直接上船,不会被船上的人发现吗?” 伸手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周斯复淡笑:“等上了游艇,时总就知道了。” 渔船乘着风浪在海面急速行驶,没过多久,他们便远远看到寂静的海域上停着一艘四层高的私人豪华游艇。 游艇的甲板上灯火如昼,一群身穿比基尼泳衣的女孩和只穿着泳裤的男孩们正穿梭在西装革履的宾客当中,举着酒杯和宾客们有说有笑。 渔船缓缓停靠在游艇的后方,准备开始卸货。两名等候在游艇尾部的人一看到周斯复,便连忙差人将两艘船接驳在一起,方便他们能够尽快上船。 “你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一前一后登上游艇,周斯复对他淡淡道,“哪怕是在这里,只要脸上没有戴着面具,这群人都不敢撕下最后那块遮羞布。” “酒会结束以后呢?”时添问,“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活动?” 他渐渐想起,自己以前和季源霖也曾受邀参加过这样的海上酒会。因为他们是伴侣一同参加,所以宴会的主人并没有为他们安排所谓的“接待人员”。但他心里很清楚,像这样的宴会,背地里一定会存在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恐怕就得问你家里那位了。” 接过船上人递来的邀请函,周斯复也给了时添一张,“据我所知,在时总每天拼命加班的时候,你丈夫和小情人就是在这种场合认识的。” 时添没吭声。 他知道周斯复是在旁敲侧击地暗示他,就是因为他平时太专注于工作,不怎么留意另一半的私人生活,所以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就这么忍受周斯复的嘲讽。将邀请函放入胸前口袋,他面色如常地问身旁人:“这么说,成熙也是在这种场合和周总搭上线的?” 周斯复神色微变,正欲开口,只听到身旁的人又紧接着慢悠悠道:“否则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 走上甲板,周斯复微微侧身,体贴地给时添让出了一条道:“我没想到,时总还是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 时添笑得坦荡:“彼此彼此。” -- 顺着甲板的舷梯一路往上,两人没有在一二层的酒会现场多作停留,而是跟着周斯复眼线的指引,直接来到了游艇的最顶层。 和周斯复一同侧过身,将身形掩映在半敞开的大门背后,时添看清楚了整个顶层的构造。 游艇顶层是半露天式的大包间设计,圆形大厅的周围摆满了香槟桌和圆形座椅。大厅内聚集着二十余名盛装出席的宾客,其中有男有女,应该全都是这场酒会的座上宾。 大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架白色的施坦威钢琴,优美的钢琴旋律从乐手的指尖倾泻而出,在整个大厅内经久回荡。 “……” 眼前明明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宴会场面,时添却隐隐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抬起头,和站在自己身后,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周斯复默默对视了一眼,他知道周斯复也和自己一样,听到了那个被钢琴声所掩盖的声响。 大厅的尽头被两块巨大的红色幕布挡住,他听到幕布后传来了一阵奇怪而又怪异的哭泣声。那道哭声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非常仔细听才能听到,却令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就好像有什么人正在经历极度的痛苦,却又因为不想被外面的人听到而拼命忍耐。 随着钢琴的旋律达到高|潮,幕布里的人声也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时添脸上的神情不太好看,他压低声音,对着身后人说:“……是成熙,他在求饶。” 片刻后,他听到周斯复淡淡出声:“想去看看吗?” 被周斯复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这样问,时添一时间有些怀疑,这人对成熙的处境好像并没有什么触动。 他问自己想不想过去看看,就好像一个家长带着小孩来马戏团看表演,问小孩想不想去看狮子跳火圈一样。 微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大厅内部,时添轻声开口:“这里好像要特定人士才能入内,我们怎么过去?” 整个顶层就只有这一个大型包间,窗外就是一望无尽的海洋,除了从大厅内直接横穿过去,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周斯复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些许,像是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过了一会,时添察觉到身后人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了一行字,接着发送了出去。 周斯复的手机屏幕很快就重新亮了起来。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回信,他微微往前倾身,对着时添的耳畔缓声道:“再等一会。” 大约过了五分钟,天花板的灯光忽然间全暗了下来,一道椭圆形的灯光从天而降,打在了大厅中央的白色钢琴上。 场中的贵客们纷纷停下交谈,开始好奇地朝四周张望。这时,头顶的广播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外国男声: “Ladiesalemen,it''''''''sshwtime(各位在场的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舞会时间).” “Plstakeherhandandleadhertthedanceflr(请牵起你身边的舞伴,带她来到舞池中央).” 话音落下,坐在钢琴前的乐手调整了一下耳返,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缓缓抬起十指,朝着黑白色的键盘按了下去。伴随着钢琴给出的优美前奏,厅内开始播放起了帕格尼尼的StringQuartetN.1交响曲。 整个大厅的光线渐渐变暗,宾客们手拉着手汇聚到舞池中央,时添渐渐意识到,这正是一个他们混迹在其中,穿过大厅的好时机。 他正打算转过身,询问周斯复下一步该怎么办,却发现不知何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的背后伸出来,掌心朝上,稳稳当当放在了他的面前。 “时总,”身后传来周斯复慵懒的声音,“能请你跳支舞吗?” 第28章 028 时添还记得,参加京大商学院的毕业舞会时,他的舞伴就是周斯复。 那时候,他们俩的关系在京大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学校里的女生们在校园论坛上嗑他俩嗑得昏天暗地,身边的几个好哥们也每天都在对着他俩吹耳边风,问他们大学毕业以后什么时候领证。 每当被人问起,姓周的都是同一个回答。 “快了快了。”周斯复的语气听起来挺随意,“话说,是我要娶我老婆回家,你们急什么?” 他那时候总觉得姓周的嘴欠,说出口的话当不得真,却没想到毕业舞会那天,牵着周斯复的手和他跳完最后一支舞后,周斯复会当着全院同学的面,在他的面前就这么单膝跪了下来。 头顶灯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周斯复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红丝绒材质的戒指盒,眼眸微微闪烁,脸上却带着一点别扭的不自然。 从两人认识到现在,他好像从没见过姓周的有那么怂的时候。 哪怕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周斯复的声音还是有些抖:“……喂,十天。” 没等周斯复把话说完,他就已经一把扯住周斯复的袖口,拉着他满脸涨红地就往大门外跑。 心脏咚咚跳得飞快,几乎快要擂破胸腔,他张开嘴想要深呼吸,却被饲机涌入的风堵住了嗓子眼,一时半会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听到风中遥遥飘来周斯复的笑声,带着对方惯有的轻佻,却又温柔地一塌糊涂:“十天,你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 撑着膝盖弯下腰,时添的心跳仍旧砰砰乱了序,他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十天,”背后人悄咪咪地唤他,“老婆。” 时添抽了一口气,举起手转头就要打,张口时却哑了声:“……你滚啊。” 周斯复却仍旧笑着,一只胳膊搭上他的后背,侧过头轻轻亲吻他的额头,在他的耳畔循循出声:“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他想起来了,放在红丝绒戒指盒里的那枚戒指,是周斯复省吃俭用,攒了整整一年生活费才终于买下来的。虽然不算什么顶好的牌子,但镶嵌在上面的那颗钻石是周斯复在背地里练习很久,报废无数材料,才一刀刀雕刻而成的成品。 指环的内侧镶着一行小字,用肉眼看不见,只有在日光下的时候,透过钻石切割面散发出来的璀璨光线,才能看到其中的玄机。 后来,就在两人分手的那天,他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了周斯复。周斯复将戒指紧紧攥在了手心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再后来,他的无名指间多了一枚新的求婚钻戒。季源霖送他的HarryWinstn全球限量定制款,比当年的那一枚昂贵了不知多少倍。 过往历历在目,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原来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也曾和一个人私定过终身。 可如果偏要回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只有空白的八年。 偶尔驻足回头望,剩下的全是离别。 StringQuartetN.1的旋律渐渐停止,紧接着,舞厅中央的乐手开始演奏起了新的管弦乐。 朝他绅士地微微躬下身,他听到面前的男人问:“还记得这支吗?” 在心里回想片刻,时添斟酌道:“拉赫曼尼诺夫的《死岛》。” 这是在大学的音乐鉴赏课上,他印象最深的一首交响诗。这首乐曲不像其他的交响乐一样激情昂扬,从头至尾都透露着一股梦幻般的平静,旋律中充斥着伤感和庄严,却又令人在聆听的过程中感受到片刻的净化和升华。 这样的乐曲却再适合他和周斯复不过了。不必刻意制造什么暧昧的氛围,只是纯粹的肢体语言和理性的碰撞。 圆形大厅内人影交织,周斯复轻轻揽着他的后腰,引领着他缓缓踱步到舞台的中央。 温热而又粗糙的掌心紧贴着背部衣料,令时添的后背有些不自然地挺得笔直。察觉到他的腰背还因为紧张而僵着,高大的男人将身体微微往前倾,擦着他的耳畔淡声道:“时总如果觉得冒犯,我随时可以停下。” 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时添咬咬牙,压低声音开了口:“我没事……抓紧时间。” 得到了时添的默许,周斯复在黑暗中勾起唇角。他不再只是揽着自己的舞伴在舞池中缓慢向前,而是牵起时添的一只手,脚跟轻轻擦过光滑的地面,往左微微倾身。 时添的脑海中还记得大致的舞步,他下意识地跟着周斯复的动作并步往后退,却发现面前人的重心一移,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时添脊背一僵,下意识地就要伸出另一只手,往后撑住什么东西以防跌倒,没想到周斯复见状,将掌心的力量平衡点缓缓移至他的肩部位置,逼得他不得不往上仰起脖颈,和面前的男人视线交错。 只要再往上抬高一点点眼睫,就能将对方瞳孔的最深处一望到底。 心神一乱,时添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想要偏过头,回避面前人居高临下逼视般的目光,却发现近在咫尺的人微微启唇,悠然出声:“时总,我们到了。” 稳住他的身形,让他后脚跟落上地面,周斯复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揽住他后背的手。 避开周斯复幽深的视线,时添连忙转过身,发现两人的背后是一条仅供内部人士通行的紧急出口。出口处的门朝外半敞着,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人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周斯复对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进去,让他跟在自己的身后。 放轻脚步,跟着周斯复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他发现过道尽头是一个类似于化妆间的房间。化妆间的门外挡着一条厚厚的门帘,但仍然能够透过缝隙看清楚里面的情景。 房间里灯光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化妆台镜子上的那一串LED小灯。室内一共有六个人在,时添只认出了其中一个,那便是被人反绑着手蜷缩在地上,全身湿透的成熙。 周斯复口中的叔叔,那名总是身穿唐装的中年人并没有在现场,除了角落里的两名像是保镖一样的黑衣人,沙发前还坐着两个脸上戴着羽毛假面的年轻男人。 微微眯起眼睛端详了两人片刻,时添发现房间里的那两人虽然挡着脸,但和之前在酒店电梯里遇到的两个年轻商人身形很像。 成熙的身体在冰凉的地板上不住地颤抖,却把头低埋在胸口,怎么都不愿意看沙发上俯视着他的两个男人一眼。冷眼看着地板上孱弱的身影,坐在沙发前的其中一人挥挥手,让站在角落里的保镖走上前来。 “……成熙,你嘴那么犟,让我们很难办啊。”年轻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等义父怪罪下来,我俩也得遭殃,你说是不是?” 他的话音刚落,保镖便摘下手套来到了成熙的面前,拎起成熙的领口,对着他的脸就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够狠,让男孩本就白里透红的脸颊上顿时染上了一片绯色,就连唇角也溢出了一条淡淡的血丝。 成熙压抑着从喉咙里流露出的喘息,缓缓开口:“木先生,白叔说还能再给我两个月时间……” “我最后再说一遍,” 被叫做“木先生”的男人冷冷道,“我们不管你和姓季的怎么玩过家家,我们只要你把他准备带往国外的那份源文件拷贝出来,这事有那么难?” 双手被牢牢反绑着,成熙没有办法从保镖的手中挣脱,只能将头往上仰起,声线里带上了一丝恳求:“所有关于那个新技术的数据都锁在保险柜里,他平时不让我接触这些……” “再给我几天,等我们出了国,我——” “等你出国?”木先生忍不住笑了,“成熙啊成熙,你当我们真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等你真跟着姓季的跑路了,外面天大地大,我们谁还能找得到你?” 嘴里这样说着,木先生干脆对着身后的两名保镖比了个手势。两名保镖听到指令,转头进入了化妆间隔壁的一个杂物间。 看到被两名保镖从杂物间里押着踉踉跄跄走出来的人影,成熙在顷刻间变了脸色。 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被两名保镖粗暴地按到地上,半跪在了成熙的面前。男人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狼狈至极,显然不久前刚被这帮人狠狠揍了一顿。 看到成熙和中年男人略微有些相似的眉眼,站在门外的时添回过头,用眼神询问背后的周斯复:……这是成熙的父亲? 他从周斯复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看着地板上的父子二人,另一位一直没有出声的男人笑着开了口:“成熙,要不你问问你爸,他做生意欠的那一屁股高利贷,再过两个月还有没有命来还?” “……”成熙紧咬着嘴唇,痛苦地皱起眉头,“我在市里还有几套房产,这几套房子——” “不用,”男人说,“既然你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不如今天就让你爸亲眼看看,他儿子平时都是靠什么赚钱的。” 听到他拍了拍手,两名保镖把中年人推倒在地,接着便一左一右来到成熙面前,当着众人的面,用手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 意识到了这两人要干什么,成熙缓缓睁大眼睛,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恐惧与绝望。 “不……”他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一边拼命挣扎着往后挪动,“求求你们,不要……” 见他想要逃跑,两名保镖连忙大步追了上去,想要堵死他的退路。没想到成熙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躺在地上拼命蠕动了片刻,还是想尽办法试图往门外逃。 正当被两名保镖同时绊倒在地,额头磕上房门门槛的同时,他像是突然看到了门外的什么人,整个人骤然僵在了门口。 在原地怔了一瞬,他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可怜至极的呻|吟:“……周先生,救救我——” 听到成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门外和门内的人全都愣住了。 -- 时添万万没想到,成熙的眼睛居然会那么尖。 为了保险起见,他和周斯复都站在监控外的死角处,两个人的后背几乎都快要贴在了一起。没有光线的走廊里明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这人却还是在黑暗中辨认出了来人是谁。 在被成熙叫出名字的那一刹那,他察觉到身旁的周斯复的脊背一僵,差点没端住脸上的表情。 没等他作出反应,周斯复便回过头,对着他压低声音:“留在这里,别出声。” 话音落下,周斯复微微收敛脸上的情绪,用手掀开门帘,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几人显然都没有料到他的出现。仅仅短暂愕然了一秒,站在门口的两名保镖便松开了抓着成熙的手,对着周斯复恭敬地低头颔首:“小周少爷。” 看到门外来人,木先生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斯复,怎么是你?” 他们都是白叔私底下认的义子,平时在饭局上和周斯复打过不少照面,关系还算熟。 周斯复唇角的弧度未变:“这话不该我问你们?” “白叔邀请你们参加酒会,结果你俩就躲在这种地方,偷偷摸摸干这种事情。”他冷冷出声,语调中带着一股淡然的讽意,“要不是刚好被我看见,你们是不是还打算玩出人命?” 对面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不大好看。 “……斯复,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木先生脸上的表情讪讪,“这小子和义父有点过节,他没做好义父交代的事,我们正准备狠狠教训一下他呢。” 周斯复微微挑起眉稍,像是也有几分好奇:“都什么过节,和我讲讲?” 木先生正打算继续往下说,突然被身旁的义弟用胳膊抵了抵。 他略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之前好像从哪听说过,成熙曾和这位祁家的小太子传过一段时间绯闻,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心里稍加思索,木先生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想给自己找点台阶下:“既然斯复来了,那今晚就这么算了。这人今晚就交给你了,记得事后和哥几个分享下滋味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周斯复单手插着兜,靠在门前笑了起来:“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今晚有佳人在侧,实在是没那个闲心。” 对着舷舱内敞开的窗户抬起下颌,他吩咐身后的两名保镖:“扔出去,喂鱼。” 第29章 029 “……” 时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扔出去喂鱼? ……这是犯法的吧?? 然而还没等细想,他便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到化妆间的两名保镖一左一右上前,拉着成熙的胳膊便拖着他往舷窗的方向去。 保镖们跟着白叔干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白叔认的这两个“儿子”再怎么折腾,也不如祁家的正统小太子一句话的威力大。 直到被两名保镖硬生生拖到室外,咸湿的海风扑面而过,成熙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周斯复这是要动真格了。 他的脸上再也不复刚才梨花带雨的模样,在原地拼命挣扎了几下,干脆身体往前扑倒在地毯上,额头重重抵在了周斯复锃亮的黑皮鞋上。他想要伸手抓住周斯复的裤腿,乞求他饶自己一命,可是双手被麻绳紧紧反绑着,怎么也动不了。 眼睁睁看着周斯复抬起皮鞋尖,将自己的脸缓缓别开,像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鞋子,成熙的唇微微颤抖,脸色变得惨白一片:“周总……周总,求你——” 渐渐地,像是被男孩楚楚可怜的求饶声所打动,周斯复慢慢放下鞋跟,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当着屋内一众人的面,他神色关切地蹲下身,直视着面前男孩的眼睛:“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看到周斯复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成熙从地上匆忙地支撑起身子,正打算再求饶一番,突然就被眼前的男人用手掰过了下巴。 弯下腰,周斯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淡然开口:“白叔要找的资料,是什么?” 成熙的瞳孔骤然紧缩,仅仅犹豫了半秒,他便努力地仰起下颌,凑近周斯复的耳畔,对着周斯复轻声说出了三个字母。 “……周总,你救救我。”把话说完,成熙用耳语般的声音颤道,“等我把资料拿到手,我全都交给你,我发誓——”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只见周斯复已经从地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从摆放在桌上的抽纸盒里取出一张纸巾,将手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周斯复转过身,吩咐等候在一旁的两名保镖:“没事了,扔吧。” 成熙:“……??!” 屋内众人:“……” 一分钟后,窗外传来了一道重物落入海面的沉闷声响—— 【砰——】 掀开门帘,周斯复刚从房间里踱步而出,便被一只从角落里伸出来的手一把抓住了手臂。 将周斯复拖入走廊深处的另一个杂物间,时添反手锁上房门,背靠在门前,对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低声道:“……周斯复,你疯了??” 看到眼前人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炸了毛,周斯复立刻摆出一张无辜脸:“我怎么了?” 想起自己刚才在门缝里看到的情景,时添就觉得两侧太阳穴跳得厉害:“要是成熙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周斯复动动唇角,反问:“时总这是在担心我?” ……担心你个头! 时添快要被这人给气死了。 姓周的是听不懂人话吗? 从一开始,他的态度就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烂好人,但对于季源霖和他小情人之间的那些龌蹉事,都是往后他自己要处理的事情,轮不到其他人替他背这个锅。 眼看周斯复完全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打算,时添从裤兜里匆匆拿出手机:“算了,你先让人打电话报警,万一现在还能捞上来——” 周斯复淡淡打断他的话:“时总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会有生命危险?” 时添:“……” 你都把人用抹布捂住口鼻,双手反绑着扔海里了好吧! 正在这时,周斯复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拿出手机,周斯复点开对方发来的信息,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举到了时添的眼前。 时添定睛一看,发现手机上是一张刚刚拍摄的照片,拍照的地点看起来十分眼熟。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是他们刚刚乘坐的那艘停在游艇尾部的小渔船。 刚被打捞上来的成熙如同一只落汤鸡,正双眼无神地躺在渔船的甲板上,脸上满满都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一名渔夫正蹲在他的身旁,为他按压出呛进气管里的海水。 周斯复微微耸肩:“时总这下满意了?” 盯着照片里狼狈至极的男孩端详了片刻,时添用略带深意的目光望向了黑暗中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目前的理由还未知,但这人一定是在故意报复成熙。 至于姓周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当着那几个人的面搞这么一出,在看到成熙照片的同时,他心里也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你想让他把你当作救命恩人,然后从他嘴里套出刚才那帮人说的,有关某份机密资料的内容?”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时添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季源霖有关。” 这也是他刚刚意识到的另一个重点。如果不是今天在船上听到的这段对话,他或许会被季源霖一直蒙在鼓里。 对于季源霖而言,转移债务风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也需要冒着被工商局甚至经侦警察调查的风险。但即便这样,季源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在刚结婚之后就对自己下了手。 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一直想要弄清楚的一点,就是为什么季源霖会那么匆忙地想要往境外转移资产,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如今,背后的真相好像被掀开了一个小小的边角,也就是成熙刚才所提到的那份“源文件”。 季源霖手中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他那么大动干戈,不惜拖着整个封禹和自己下水? 正在心里抓紧时间思考,时添都没有意识到,身旁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变换的姿势。 狭窄的杂物间内恰好只够两个成年男性站立,周斯复比他要高半个头,头已经顶到了上方的天花板。由于无法将身体完全站直,周斯复只能将手撑在门前,微微往前倾下了身。 房间内寂静地只能听到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他察觉到周斯复稍稍偏过头,视线落上了他的侧脸。两人明明隔着一段距离,这人却每一次都把淡淡的呼吸喷洒到他的耳侧。 不知为什么,在周斯复的嗓音响起时,时添觉得自己的心脏忽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跳得好像比往常更重了些。 “我的想法,时总几乎都猜对了。”周斯复说,“但还是错了一点。” “我从没有想要他把我当成什么救命恩人。” “我只是想告诉他,他在我的面前连一只土里的蝼蚁都不如。”面上还带着笑,他的眸中却盛了一层浅淡的冷意,“要是敢对我的东西动什么小心思,我能让他生不如死。” -- 圆形大厅里的舞会还没有结束,两人和来时一样,沿着原路返回,混在宾客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游艇顶层。 乘着夜色,他们坐上了在游艇船尾接应的渔船。 时添原本以为会在船舱内见到被绑起来的成熙,结果发现甲板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条湿淋淋的麻绳能够看出成熙刚才在这里的痕迹。 时添问:“人呢?” 他以为周斯复会把人留在船上,先从嘴里套出点有用的话再说。 “送回船上了,我的人在房间里看着他。”周斯复顺手替他系上安全绳扣,“怎么,我以为时总并不想和你丈夫的新欢坐下来促膝长谈。” 时添冷冷出声:“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他已经想清楚了。就目前而言,成熙是对整个事件前因后果最了解的人物,如果他要深入调查季源霖到底在背着自己实施什么计划,最快的切入点就是季源霖现在的枕边人。 渔船破开海面,朝着灯火通明的对岸驶去。用手肘枕着头靠在栏杆前,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晚风,他听到身旁的周斯复开了口:“不过,我刚才已经在船上问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时总要听吗?” “……” 时添差点又被气得一窒。 原来早就已经套过话了,你偏要等到现在才说?? 见时添没有吭声,周斯复双手搭在栏杆前,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成熙告诉我,季源霖手中的那份材料,应该和GaN有关。” “……氮化|镓?” “对,”周斯复说,“一种可以应用于快速充电领域的应用材料化合物。” “我知道这是什么。”时添话语微顿,接着道,“这种材料没什么新奇的地方,五年前就已经有国外的工厂开始投产设置生产线了,季源霖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周斯复闭着眼睛,淡淡开口:“我有和你提起过,郑滢为什么要和我大哥离婚吗?” 时添不知道周斯复为什么突然选择转移话题,但还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郑滢原本是马萨诸塞州一所大学的应用材料学助理教授,几个月前才刚回到国内的理工大学任教。”周斯复说,“他俩闹离婚的原因,是因为她和我大哥在专利权认证上产生了纠纷,我大哥想要把她的研究专利据为己有。所以她选择把车房和名下资产都留给我大哥,带着羊羊和手中的技术专利回了国。” “而据我所知,她手中的这份专利,也和第三代半导体有关。”他抬起眼眸,静静地望着身旁人,“时总,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听周斯复这样说,时添的眸色略微一沉。 确实太过于偶然了,巧合到仿佛就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样。 在心里斟酌了片刻,时添开口:“封禹也曾在去年第三季度的照明产品中使用过氮化|镓技术,但由于技术链条还不够完善,我担心中短期内无法盈利,所以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 他顿了顿,又皱着眉补充:“这技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完善,季源霖到底在想什么?” “我对贵公司的产品不算熟悉,”周斯复施施然道,“但我可以和时总分享一个不算商业机密的机密。” “达诺菲目前正在集中科研团队攻克GaN技术,想要在三年内,将它所能提供的快速充电方案运用于新一代电动汽车的量产上。” 时添抬起头:“达诺菲将来想要布局新能源行业?” “纠正一下时总的措辞。”周斯复说,“不是将来,我们的前期研发工作已经开始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一张设计图递给了时添。 将手机上的图片双击放大,时添看到了一张还没有上色的汽车模型草图。 流畅修长的车身线条、精致的腰身设计、外表层次分明,轮廓柔美中带着一种快要溢出屏幕外的凌厉感。 他总觉得这款车型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仔细看了会细节,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时添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微一顿。 设计图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上面标注了这款车型的设计团队信息。 它的总设计师不是别人,就是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位达诺菲的大老板,首席执行官。 看到周斯复名字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在脑海中回忆起,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过这辆车了。 儿时的小巷、坐在树上晃荡着双腿的少年,还有少年送给自己的那个精致的汽车纸模—— 【十天,你给他取个名字呗】 【暂时没想好也没关系,等你想好了,随时告诉我,那就是它的名字】 视线往下移动,他看见了这款新车型的名称缩写: 【DanfiD(达诺菲-新能源系列-TD)】 时添:“?” 听到他突然用疑惑的语气出声,坐在一旁的男人呼吸不自然地一顿。 绷紧脊背,周斯复僵着语调问:“怎么了?” 从图纸前缓缓抬起头,时添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退订?” 第30章 030 直到抵岸前一秒,时添都没弄清楚,姓周的是怎么做到把两种完全相反的面部表情完美叠加在一起,还能一如既往的维持风度的。 回程的后半段,周斯复有时候面无表情地望着渔船前方,微微蹙起眉头,欲言又止的同时又像是有些纠结,有时候又紧绷着唇线,眼神睥睨大扫四方,故意避开和自己的视线交汇,看起来像是什么人惹他欺负了他似的。 明明都已经快三十的人了,他却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周斯复好像撕掉了戴在脸上的那副面具和外壳,流露出了一点年少时的那股子气盛来。 时添斜瞥了他一眼:“你干嘛?” 周斯复张了张嘴,却半天没放出一个屁来,最后又用平时那种欠揍的语气徐徐开口:“时总,我说——” “张口闭口就是这两个字,”时添冷冷打断他刚启的话头,“你是不会念我的名字还是怎么?” “……” 听到他俩的对话,两个坐在船头乔装打扮成渔民的眼线无声地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色都有些诧异。 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有周总把别人逼到哑口无言的份,还从没见到有谁能把周总的嘴完全堵死,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经过半小时的航行,搭载着两人的渔船顺利抵达港口。远远看到陈助理正在二号码头的路口打着车灯等自己,时添对着周斯复挥挥手:“走了。” 周斯复的工作很忙,自己要一边打官司一边整理公司重组的后续事宜,也很忙。两人这一次是因为官司的原因偶然凑到一起,却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 他和周斯复那么多年没有往来,连朋友都算不上,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也不会多。 心里这样想着,时添却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反而隐隐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不爽来。 过去的事就当作已经过去了,毕竟周斯复这一次也算帮了他挺大的忙,他和姓周的确实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他干脆转过身,对着站在Raffaelina车门前的男人补充道:“这次算是欠你个人情,白天说好的,以后有机会请你出来吃饭。”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周斯复在夜色中沉沉笑出了声。 “好啊,我下周就有空。”周斯复拿出裤兜里的车钥匙,扔给身后的老赵,“时总想吃什么?我让人先订个座?” 时添:“……” ……这是客套,客套话不懂吗! 上了奥迪的副驾驶,他刚刚反锁上车门,就听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点开屏幕,他发现寄件人是一行没有备注的电话号。只瞥了一眼短信内容,他便认出了这人是谁。 【你的三百万还在我这里,时总可别忘了】 “……” 看到短信,他想起来了。他之前那些打算留给父母的储备金,现在还存在周斯复的银行账户里。 虽然之前让陈助理用这个新手机和周斯复打过电话,但他一直没存下这人的手机号码。 盯着屏幕上的短短一行文字看了半天,时添微一抿唇,点击“新增联系人”按钮,在联系人一栏给这人起了个备注。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你的三百万还在我这里,时总可别忘了】 时添:【知道了,谢谢周总提醒】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不用谢】 用余光瞥了眼副驾驶的车窗,陈助理一度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就在刚才,时总的嘴角稍稍往下弯……好像乐了一下? -- 虽然嘴上说着下周就可以约饭,但达诺菲正处于上市后的第一个中期业绩发布期,时添也在忙着整理反诉的资料,他没主动提出邀约,加上对方的行程也是满的,两人居然再也没有联络过对方。 过了大约两周时间,时添收到了法院寄出的反诉受理通知函,摇身一变,顺利从被告变成了原告。 又过了几天,封禹企业资产和债务重组的流程正式启动。由于两位大老板身上都背着不同程度的官司,公司内部的管理层人员产生了大规模变动,在重组期间,董事局由副主席和另一名资历较老的执董掌管,而公司的原销售总监则暂时担任集团代理首席执行官,也就是CEO时添原本的职位。 在封禹企业章程给出的条款中,企业法人如果需要退出公司经营,则需要在一个月内将公司的责任权转交,并安排好离开前的各项事宜。但由于前段时间一直在处理官司上的事情,时添作为被告,不能在没有法院允许的情况下入驻公司,所以他一直没有回过封禹的办公楼和自己的办公室。 随着反诉受理的通知下来,法律上针对他的限制令也宣告解除,他终于可以随意进出公司了。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时添带着陈助理和自己的两名律师,启程前往封禹集团,进行职责转移前最后的交接。 坐在副驾驶上,望着集团大门口的停车杆缓缓打开,时添发现自己一个多月没有回公司,就连公司门口的保安都已经换了新面孔。 车辆朝停车场行驶的途中,几名刚刚出门吃午饭的员工纷纷惊讶地转过头,对着车窗里的他窃窃私语,满脸都是吃瓜的表情。 这几个年轻人他大多都面熟,都是今年年初才进入公司的大学应届毕业生。年轻、蓬勃、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就和当初刚毕业时的自己一样,觉得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谁能想到,仅仅过了八年,他都还没有正式跨入三十岁的门槛,就已经尝到了物是人非的滋味。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和他携手相伴整整八年的人,他的新婚丈夫。 现在,这个人也被他一纸诉讼告上了法院。 太过感性会影响一个人的客观判断,所以他刻意不去想。过往种种抛于脑后,就连回忆也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窗外蝉鸣暑未尽,这个夏天好像格外的长。 奥迪稳稳停靠在停车场的车位前,坐在后排的律师和时添打了个招呼,打开车门出去接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律师回到车内,对着时添说:“时先生,您的担保方那边打电话过来,问您如果今天回公司进行交接工作的话,他们方不方便也过来一趟,在封禹内部做一个二次债务评估。” 面对担保方,他身为集团CEO,确实有责任将公司的一些内部资料向对方公开。但之前由于没有办法进入公司,这件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在心里稍微想了想,时添对律师微微颔首:“麻烦了,和他们说现在就可以,我在公司大堂等着他们。” 顿了顿话音,他又问:“他们这次派来的评估代表是谁?” 律师回道:“和上次一样,还是祁氏家族信托的助理秘书Dexter。” 时添眉心一跳:“……又是他?” 他对这人的印象可以称得上非常的深刻。 在封禹的大堂喝了二十分钟茶,淡定地接受了众多公司员工们投来的目光洗礼,时添终于等到了祁氏信托的三名代表。 Dexter手腕上那块拼夕夕砍来的劳力士不见了,换成了一块红黄相间的米老鼠春节系列Swatch,看起来特别喜庆。 除了Dexter本人,还有两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两人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全程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和Dexter简单寒暄了两句,时添看向那两个默不作声的人:“这两位是……” “啊,这是我们公司的两名安保。” Dexter转过头,拍了拍其中一人健壮的胳膊肘,那人依旧双手交握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笔挺地站在原地,任着Dexter对自己上下其手。 看到时添脸上露出一丝狐疑的表情,他连忙干咳一声,解释道:“时先生,你知道的,我们这些做担保的,出门在外多多少少都有风险,说不定哪次就被欠债方的仇家给砍了,我们老板也是担心我的安危,才派他们跟着来保护我。” 时添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并没有接受这个理由。 但他没有打算再多问,只是转过身,带着包括律师在内的众人一同上了电梯:“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就和大家介绍一下公司现在的基本情况——” 带着一行人乘电梯上到销售部所在的第五层,电梯门刚刚打开,门外就冒出了一个女孩的脑袋。 看到了电梯内以时添为首的一行人,女孩脸上怔了一瞬,随即露出了十分欣喜的神情。 往后退了一步,她回过头朝着办公区里的同事扬声:“真的是时总,时总回来了!” 女孩的话音刚落下,诺大的办公区内骤然响起桌椅挪动的声响,员工们纷纷从座位前站了起来,朝着电梯门抬头张望。 给电梯里的众人让出一条道,女孩笑着对时添说:“时总,我们刚才就听说了你回公司的消息,没想到是真的!” 没等时添开口,她便连忙招招手,示意两个男同事推着办公椅走过来。 指着摆放在办公椅上的DIY零食篮,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听说您可能真的要离开公司了,这是我们给您准备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时添低下头,发现零食篮不仅放了巧克力、饼干和很多糖果,还有每个员工亲自手写的卡片。整个销售部的员工在一张他的职业照上签满了名字,照片背后写着一行祝福——祝他“钱途光明,万事顺遂”。 让陈助理收下了零食篮,又和销售部的员工们拍了合影留念,时添带着一行人继续往上。 他没想到,他每到一个部门所在的楼层,那个部门的员工都多多少少准备了不同的礼物和贺卡,一窝蜂的聚过来想要他收下。除了季源霖主要掌管的生产研发部,他试了试门卡,发现自己刷不开。 最后,陈助理只能推着辆小推车先下了楼,将满满一车的礼物放回汽车的后备箱里。 电梯缓缓停靠在顶层,时添听到一直站在自己背后的Dexter不紧不慢地出了声:“时总的人格魅力还挺大,看来是众心所向啊。” 时添用指背蹭了蹭鼻尖,语调听起来有些不自然:“都是同龄人,玩的比较好而已。” Dexter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挺好的,不像我们老板,每天的心情阴晴不定,公司从上到下都把他当瘟神。” 听到二少居然这么形容周总,跟在后面的两名保镖:“……” 走出电梯,时添指着等候在电梯门口的中年男人,和众人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目前的代理CEO,原销售部翟总监。” 等众人纷纷和翟总监握完手,时添说已经安排了茶点,让大家在总裁办公室稍作休息,他先和翟总监前往隔壁的会议室,进行一下职权上的交接工作。 正在这时,Dexter突然从沙发前站了起来:“我有一些关于债务评估的问题,需要分别询问一下贵司的代理CEO和两位律师,请问几位现在有空吗?” 和时添对视了一眼,经过时添的同意,翟总监也紧跟着站起身,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有的,您这边请。” Dexter带着律师和代理CEO进入了会议室,整个总裁办公室内只剩下了时添一个人。 走廊对面,会议室的大门从外面紧紧关上,由Dexter起头,室内很快便传来一片谈笑风生。 没过多久,两个原本守在门外的高大男人一前一后走入办公室,当着时添的面,将办公室的门合上了。 看到两人的举动,时添从茶几前缓缓抬起头,有些不解地问面前两人:“两位这是——” 用高大的身形挡住办公室的门,其中一人有板有眼地开了口:“时先生,人已经支开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时添持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季先生的人现在在楼下。” 目光投向落地窗前的办公桌,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另一人淡淡道,“老板让我们协助您,趁他们还没上来,让您赶紧把公司的公章带走。” 时添:“???” 第31章 031 站在消防楼梯的通道内,听着防火门外仓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时添闭眼又睁开,过了半天才勉强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魔幻事实。 稳住心神,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靠在门前,满脸肃然的两名安保人员:“我们什么时候下楼?” 其中一人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又在黑暗中对着身旁的同伴比了个手势。紧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从腰间拔出一根加长的防爆棍,放在手心中无声地掂了掂。 “……” 望着面前全副武装蓄势待发的两人,时添不禁陷入了沉默。 只是藏起来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发现而已,有必要搞得像演《无间道》一样吗? 错落的脚步声渐渐停止,隔着一扇防火门,他听到了一道低沉的陌生男音:“翟总呢?” 跟在男人身后的代理CEO秘书连忙上前开口:“我刚刚去找人问了一下,翟总他正在隔壁和几名刚上楼的访客开会,暂时没有在办公室。” 门外传来一阵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应该是有人拿起了茶几前刚刚喝到一半,仍旧还在冒着袅袅水氲的茶水,正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在屋内寻找了一会蛛丝马迹,又有人对着为首的男人汇报:“桌子上没有公章,姓季的说平时会放在右侧第排上锁的抽屉里,我刚才用钥匙打开翻了一下,也没有找到。” 男人冷冷吩咐:“你们几个继续在这里找,我去隔壁会会那位翟总。” 很快,房间内再次响起桌椅被挪动的噪音。时添听出来了,这帮不速之客正在他原本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就是为了找出封禹公章的下落。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缓缓垂下眼帘,望了一眼正放在自己西装口袋里的圆柱形物体。 正在这时,门外遽然间安静了一下。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听到那个男人微微挑起音调:“酒柜背后的这扇防火门,平时是锁住的吗?” 翟总秘书斟酌着回答:“应该是锁着的吧?我也不太确定……” 男人像是沉思了一会,转身开口:“你们两个,进去检查一下,看看这道门有没有什么问题。” “是!” 过了一会,门外涌上来一针前仆后继的汹涌脚步,挂在大门上的沉重链条被人缓缓移开,发出沉闷的响动: 【砰——砰——】 透过消防通道内的昏暗灯光,时添看到两名靠在防火门两侧的安保人员对视了一眼。数秒后,其中一人抬起手中的防暴棍,五指攥紧握成拳头状,对着他默默比了个口型:“Run(跑)——” 时添:“……??” 原来最后还是要跑路,你俩为什么偏要等到现在才说??? -- 消防通道内的灯光一直在闪烁,也将时添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头顶防火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开,揣着怀里的公章在自己的公司里夺路而逃,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时间倒回到十分钟之前。 放下手中茶杯,没等他再次发问,两名安保中的一人就从口袋里拿出平板,递到了他的桌前:“时先生,他们这次带了不少人,全是专门来为季先生抢公章的。” 平板屏接入的是封禹集团地下停车场里的监控。监控里,两辆黑色保姆车上同时下来了五六个人,脖子上都挂着封禹的工卡,乍一看就像是公司里的员工。 为首的男人神色匆匆,手中拎着只深色的公文包,也不知道包里装着什么东西。 时添都没有心思再细想,封禹的监控是怎么被这帮外人拿到手的。从平板前缓缓抬起头,他望向两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季源霖想干什么事情,你们和你们的老板为什么会知道?”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了一眼,却并没有和他多做解释,只是上前点了点屏幕,将监控角度切换成了写字楼里的其中一个电梯厢:“他们已经进电梯了,时先生,事不宜迟。” 眼看着面前两人用深邃的目光盯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下一步动作,时添垂下眼睛,若有所思了一会,还是从沙发前站起身,大步朝着窗前办公桌的位置走去。 从裤兜里取出一串钥匙,他俯下身,在办公桌右侧第排的柜子前熟练地输入了一行四位数密码。密码锁被打开,他从柜子里匆匆取出装着公章的黑色收纳袋,放入了自己的西服口袋。 就在刚才沉思的短短片刻,他已经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大致的推断。 以目前的司法规章制度而言,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私自窃取或以暴力手段偷走公章都是违法的。 但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过来想要把公章带走,只要不是非法入室,那便没有多少风险存在。 道理很简单,虽然他和季源霖都是封禹的企业法人之一,但公司一直以来的法人代表只有他一个。第一场官司打完后,他已经向工商局申请了法人代表变更,但由于目前还处于反诉阶段,他的担保资金也还没有完全到账,所以法人代表的变更流程还在进行中,暂时还没有产生变动。 在这样的前提下,只要他通过正规途径进入公司,光明正大地取得公章,那他对公司的公章就有相应的处置权。 除了一种情况。 如果公司的另一位最高层,也就是握有绝对话语权的董事长突然选择介入,不同意他将公章据为己有,那双方就需要通过协商的方式来解决。 当然,在“协商”的过程中会不会有人动手动脚,或者产生一些不可控的摩擦冲突,那就是他们两位掌权者之间的事了。 他已经隐隐能猜到,季源霖之所以选择今天让人上门前来交涉,作出这种明争暗抢的举动,就是因为自己刚好在今天被解除限制令,回到了公司。 由于担心自己在离开的时候顺便把公章带走,所以他才会那么急匆匆地派人过来。 可是季源霖却没想到,自己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要把公章带走的打算。 为了防止季源霖利用董事局的权利对公司新上任的CEO施压,他在最初就打算把企业法人转给翟总监,这位和夫夫两人纷争毫不相关、一直保持着中立的公司老人。 姓季的或许只是为了打赢官司,而他更想要的,是全力保住这个自己亲手创立的公司,使八年以来投入的心血不至于毁于一旦。 不顾封禹,只顾自己。 就在今天,这个用八年时间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将“完美爱人”的角色演绎地淋漓极致的男人,终于在他的面前撕下脸皮,朝他暴露出了镌刻在骨子里的自私。 跟着两名安保躲入办公室酒柜背后的消防通道,屏气凝神地聆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在黑暗中静静站了一会,不知怎的,时添忽然想起了一件上学时的小事。 高一模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寝室里发了烧。为了不落下复习进度,前一天晚上还忍着身体的不适躲在被子里备战考试,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生病的消息。 考试顺利结束,他不负众望又拿到了全班的第一名,数学更是取得了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150分的成绩。 因为刚刚退烧,他整个晚自习都趴在课桌前,一副怏怏的模样。课间休息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有同学走过来,在庆祝他拿到好成绩的同时,用满是羡慕的语气夸他,说要是有他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子就好了,以后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唯独只有一个人,在经过他课桌的时候,满脸嫌弃地从裤兜里拿出一包刚从医务室拿回来的药,随手扔在他的课桌前,一边别扭地别过头,一边还在嘴里不住地碎碎念叨着两个字:“笨——蛋——” 那么多年过去,老同学们还和当年一样,在同学聚会的时候总是夸他年轻有为、聪明能干,事业和感情双丰收,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生赢家。 周斯复说的没错。 他就是那个笨蛋。 -- 两名安保人员一直留在楼上,不知是在和那帮人进行交涉还是在试图拖住他们的脚步。 紧紧揣着兜里的公章,时添沿着顶层的消防楼梯一路往下,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终于回到了位于地下负一层的停车场。 刚伸手推开厚重的大门,他便差点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时添的胸膛还在因为呼吸过度而微微有些起伏:“……Dexter?” “……小十天儿?” 确认门内的人是他,Dexter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就转身往停车场走:“快,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走入停车场,Dexter按了下手中的车钥匙,一台红色的布加迪威航立刻在角落里亮起了车灯。 坐上布加迪的副驾驶座,时添听到Dexter一边往后倒车,一边对着蓝牙耳机骂骂咧咧地说着脏话:“Yuandwhatarmy(你算老几)?” 背后的大门刚被楼上下来的那帮人用脚狠狠踹开,这台价值四千万的超跑已经开足马力,朝着封禹写字楼的大门冲了出去! Dexter开车的技术十分了得,连续打了好几次方向盘,恰好在路口的红灯变绿之前汇入主干道车流,驶离了封禹集团所在的大道。 将车开出了经开区的范围,确认背后没有车辆追上来,他转过头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公章还在你身上吗?” “在。” 身旁人说。 将布加迪找了个路边的停车位停下,Dexter把额头抵上方向盘,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幸好快了一步,那帮傻X——” 发现时添半天没发出动静,他转过头,正欲再次开口,突然听到时添淡然出声:“Dexter,你刚才喊我什么?” Dexter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时添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喊你什么?” “小十天,”时添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小时候的乳名,谁教你这么喊我的?” Dexter:“……” 艹,露馅了。 第32章 032 几分钟后。 将男人递过来的名片举到半空中,时添在午后日光下盯着名片上的一行烫金小字,缓缓念道:“祁为理,祁连电子控股执行董事、祁氏家族信托GM总经理。” 驾驶座上的男人避开他投来的视线,明显是心虚了:“有问题么?” “那你之前给我那张名片上的Dexter是谁?” “是我办公室新来的小秘。”祁为理说,“真人长得贼A贼帅,顶级天菜,你想不想看看照片?” 时添额头的青筋直跳:“……不用了。” 直到刚才,在他的步步逼问下,这人终于编不下去了,才向他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个姓祁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信托基金的助理秘书,他就是祁氏家族信托的大BOSS,背后的真正掌权者。 以此为基础,他继续顺藤摸瓜,很快便猜到了祁为理的另一个身份。 时添抿了抿唇,皱着眉头开口:“既然你是祁家人,那周斯复是你的——” “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把黑长直的半长发别到脑后,祁为理潇洒地回头,“我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幼弟,其中一个就是斯复。” 时添打量着祁为理的面部轮廓。 原来只有一半的血缘,怪不得和周斯复长得完全不像。 如此看来,他之前想的没错,自己的乳名,应该就是祁为理从周斯复那里得知的。 他没有接着就祁家的事情往下问。除了祁为理所隐瞒起来的秘密,他现在还有太多疑问,大部分关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但还没有找到时机问出口。 比如,祁家人为什么突然要介入封禹的内部事务,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比如,这件事和周斯复有没有什么关系,他在其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些帮季源霖抢公章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隶属哪一方的阵营? 一直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他都没注意到祁为理是什么时候启动的车子:“时总现在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坐在副驾驶上稍加思索,时添用手机给陈助理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听筒里顿时响起一阵纷乱的嘈杂声。陈助理在电话里对他低声嚷嚷,说公司因为有不明人士在园区里闹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好几拨人正在园区里到处找他,让他现在暂时不要回来。 挂断电话,时添捏了捏眉心:“祁总如果有空,就先把我捎回家吧,我也刚好有话想问一下祁总。” 祁为理笑得十分和煦:“好啊,时总给我个地址?” 时添告诉了他自己出租屋的地址。 自从打完第一场官司后,他就搬出万豪,住进了市中心一套室两厅的民居。房东是一家口,因为工作常年居住在外地,人很好说话,双方很快就签订了合同。 出租屋离经开区不算远,开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由于这辆棕红色的超跑在居民区实在是太过于显眼,时添让祁为理将车辆停在了停车场最偏僻的位置,两人步行进入了小区。 小区内都是电梯房,而他租住的房子楼层偏高,位于十七《破镜不圆》,牢记网址:m.1.层。两人搭乘着电梯一路往上,抬眼望着头顶不断变换的数字,时添对身旁的祁为理说:“我刚搬进来没几天,还没怎么收拾,要祁总委屈一下了。” 他能看得出来,祁为理就是一个含着金钥匙长大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和周斯复身上那种后天才渐渐形成的高位者气质不同,这人骨子里带着一种随性所欲的自在,并不是那种轻易就受旁人摆布的性子。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这样的人居然听从周斯复的指令而行动,那便确实令人有些出乎意料。 听到他的话,祁为理似乎并不在意:“我们家的阿姨业务能力还算不错,找个时间让她上门给你收拾收拾?” 时添:“……” 不了,谢谢。你们这家人的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心里一直在想着事情,时添迈出电梯的时候,差点和几个站在电梯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电梯门外站着六七个人,全部围聚在走廊两侧,脸上戴着墨镜,双手戴着纯白色的手套,一看就不好惹。 为首的人举着对讲机,正在朝对讲机里的人低头说些什么。察觉到背后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他按下静音键,下意识地朝着过道中央的电梯厢望了过来。 时添将目光往左移,看到自己的家门口也同样蹲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手里握着一根像接收天线一样的东西,正拼命想办法往狭窄的门缝里塞,手臂上沾了厚厚一层灰。 和众人大眼瞪小眼静静对视了数秒,没等门外的人有所动作,时添已经伸出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按下了关门按钮。 随着电梯门开始关合,站在门外的那帮人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离门最近的人伸手就要过来挡住门,还有人立刻按下了门外的电梯按键,想要阻止他们下楼。 幸亏时添的反应速度足够快,使那帮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当着他们的面关上,一时间却完全束手无策。 背靠着电梯里的栏杆,时添刚刚放下的手还有些几不可察的微抖。 在看到门外人的第一眼,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些人和白天闯入公司抢公章的人是一伙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季源霖让人明目张胆地闯进封禹也就算了,居然还查到了他的新住址,派人来家门口堵他? 发现时添的眉头越蹙越紧,站在他身旁的祁为理忍不住开了口:“不用担心,这里是市中心的居民楼,有监控的,他们不敢真的撬了你家的门。”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时添转头看着身旁人,“我是在想,季源霖为什么会和这帮人搭上线的?” 他想要从祁为理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他几乎可以确定,在今天早上见面前,这人早就已经知道了季源霖的打算。 他现在尤其想要弄明白,季源霖是怎么和这帮人认识的。这帮人一看就手脚不干净,做事不择手段,不像是那种从追债公司或者其他什么途径雇佣的人士。 听到他这样问,祁为理如实摇了摇头:“时总,关于你丈夫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 他并没有骗时添,在第一场官司结束以后,季源霖的行踪就变得愈发成迷起来,就连周斯复让他派去的人也跟丢了好几次。他只知道,背后的真相一定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时添没有吭声。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帮人来找的目的应该很简单,就是想要把他手中的公章给抢到手,所以才会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来他的家门口蹲守。因为无论怎样,他最后还是会回家。 但这样一来,出租屋的安全性已经不能得到保证,他短时间内是不能再回到这里了。也得赶紧通知房东一声,让他们一家人最近也不要回来,以免遇到什么危险。 再一次坐上布加迪的后座,时添透过后视镜,看到楼上的那帮人也紧跟着出了对面楼栋的电梯,兵分两路朝着他们的车位就冲了上来。 眼看他们准备离开这里,背后的几人急了,纷纷揣着家伙骑上停在楼下的摩托,连忙踩下离合准备打火。 这一次的紧急程度比上午在公司时还要严重。看到自己的布加迪被两辆摩托车左右包抄,其中一个坐在后座上的人还准备抡起手中家伙,朝着布加迪的后车窗砸上来,祁为理总算一改面上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眉心微微凝聚在一起,神情变得肃然起来。 “系好安全带,”猛地踩下油门,他听到一旁的祁为理抬高音调,“坐稳了!” 话音刚落下,汽车的底盘发出了一声刺耳的轰鸣。祁为理一百八十度调转车头,在原地打了个旋,径直就朝着小区人工湖的方向驶去。 布加迪沿着人工湖转了十来圈,亲眼目睹着祁为理开车驶出小区后门,为了甩开后面的追兵绕过一条条巷道,以逼近城区最高车速限制的迈速冲上通往外环的高速公路。时添一时间屏住呼吸,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差点就要被颠吐了。 ……这人以前是开方程式赛车的吧?否则怎么能那么不要命的?! 在外环的高速公路上全速往前开,直到汽车油耗表逼近红线,在车厢内响起警报声,祁为理终于在一条通往东城区的分岔口放缓车速,驶向了进入东城区的收费站。 看到祁为理点开车载屏幕上的导航图,在屏幕上输入了一行地址,时添抑制住胸口一阵阵的反胃感,忍不住开口发问:“我们现在要去哪?” 祁为理盯着后视镜:“安全的地方。” -- 布加迪沿着绿树成荫的临江大道往前开,最终在一片由栋高层建筑组成的公园式高档住宅区外停了下来。 将车开进公寓楼的停车场,祁为理从裤兜里拿出一张门卡,递给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时添:“我先去加个油,你进电梯后刷下门卡,上到最顶层就是。” “对了,”像是又想起什么,他接着补充道,“他们应该暂时还找不到这里来,但安全起见,你进公寓以后往右转,上楼的楼梯后面有个保险柜,密码是660924,先把公章放进去锁上。” 接过祁为理递来的门卡,时添问:“这是你家?” 祁为理皱皱眉头,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算是吧?我长居国外,在国内没什么固定的住处。这是我以前给一个外国小明星买的房产,他后来看上了个F1的意大利混血赛车手,哭着把我给甩了。” “罢了,往事不必再提。”他十分感慨地拍了拍时添的后背,“小十天,哥哥过去也和你一样,招来的全是烂桃花。” 莫名被cue的时添:“……?” 进入公寓电梯,时添刷了前往最顶层的门卡,发现电梯的动态广告屏里一直在播放这个叫做“VessalGrand”的高档楼盘的售楼广告。 “VessalGrand”一共由幢高层公寓楼组成,每幢都高达四十余层,但一共就六十套房,每套都是上下楼打通的复式大平层,一整套买下来的价格比自己和季源霖以前住的别墅都要贵。 这么价格不菲的房产,买下来居然只是为了逗个小明星开心。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严重低估了祁家的财力。 一路上到最顶层,时添摸了摸自己口袋,确认公章还在,于是径直走到公寓的密码门前,用门卡刷开了公寓的房门。 偌大的复式平层视野开阔,布置得也十分整洁。客厅茶几上放着一盘洗好的新鲜水果,地面也干净得一尘不染,一看就经过清洁阿姨的专门打扫。 弯下腰打开鞋柜,他只在鞋柜里找到了一双男士拖鞋,应该是这里的主人自己用的。他想了想,干脆脱下自己的皮鞋放在门外,光脚踩上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砖面。 在公寓里寻找了一圈保险柜摆放的位置,时添刚准备往楼梯口走,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道很轻很细的叫声:“喵~” 时添回过头,看到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蹲在自己刚脱下的皮鞋里,正睁大眼睛、歪着头望着自己。 小猫还处于幼年时期,只有一个人的巴掌那么大,身体都不用蜷缩起来,就可以刚好将他的皮鞋当做一个临时的窝。 时添摸摸口袋,想找点什么可以喂小猫吃的东西,才发现封闭的阳台上放着一排齐全的猫咪用品,自动饮水机、猫粮、宠物羊奶和小零食都有,看来这小家伙完全不愁吃喝。 祁为理不是说他长居在国外吗……还有时间养猫?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就一直想着,以后上班了一定要养一只猫咪。但创业初期工作太忙,加上季源霖有点猫毛过敏,到后来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怕吓到在皮鞋里眯着眼睛舔爪子的小猫,时添强忍住了想要上前去撸两把的念头,集中所有注意力在公寓里寻找保险柜。 很快,他就在通往二楼的木地板楼梯后找到了一个狭窄的楼梯暗间。推开暗间的门,他看到房间里放着个白色的铝合金保险柜。保险柜上设置了两道密码锁,看起来非常结实。 侧身钻入暗间内,好不容易才弯腰蹲下来,时添屏息凝神,开始在保险柜上输入六位数密码。 成功验证了两次密码,保险柜在黑暗中发出“叮”地一声,厚实坚固的防护门在他的面前缓缓打开。 将公章小心翼翼地放入柜中,时添的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一件圆环状的物品,冰凉的触感令他微微蜷了一下指尖。 下意识地将手往回缩,保险柜顶部的LED感应灯被他的这个动作偶然触发了。一束明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保险柜,光线投聚在了保险柜的正中央。 原来保险柜里并非空无一物,还存放着另外一件东西。 ——一枚银白色的钻石戒指。 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周斯复当年在学校的礼堂跪地求婚时,送给他的戒指。 视线缓缓停留在摆放于柜底的钻戒上,时添怔愣在了原地,抬在半空中的手也跟着僵住了。 暗室内唯一的光源全被他的瞳孔吸了进去,从上往下俯瞰,他看到了一行印刻在戒指内侧的斜体小字:【Iwilllvedufrathusandmre(我会爱你,一如既往)】 这行镌刻在指环内侧的小字,据说要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看见。他过去曾尝试过很多次,在宿舍的台灯下、在清晨的日光里、在落日的余烬中,却从没有真的看见过刻在上面的内容。 原来这道谜题的答案很简单。 要一屋暗灯里,那束唯一的光。 朝着保险柜里的戒指缓缓伸出手,时添突然听到暗室外传来小猫微弱而又略带急切的叫声:“喵呜——喵呜——” 在小猫的叫唤中,一道缓慢的脚步声在他头顶的木地板楼梯上响了起来,有人正一步步往楼下走,最终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 时添绷紧脊背,下意识地就想要从保险柜前站起来。 祁为理不是已经和那个小明星掰了吗,怎么还有人住在这里? ……不会又是他包|养的什么小情人吧?? 没想到下一秒,他的头就“砰”地一下狠狠撞上了暗室低矮的天花板。 “……” 两眼一黑,时添面色痛苦地捂住了后脑勺,缓缓往地上蹲了下来。 疼疼疼疼疼疼疼—— 黑暗中,一只小小的身影沿着楼梯后方狭窄的缝隙钻入了暗室,对着时添的背影软绵绵地“嗷呜”了一声,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很快,楼梯间外隐约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怎么了?” “喵喵喵~” “别乱跑,”男人的语气有些淡,“笨笨,出来。” 还没等时添作出反应,男人已经推开了暗室的门。 时添被客厅内透进来的光线刺得眯起了眼睛。 捂着头在地上蹲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眸子,和站在门外的高大男人四目相对。 应该是刚洗完澡,来人袒着胸膛,全身上下除了系在腰间的白色浴巾,什么也没穿。 “……” “……” 一阵逼人的沉默。 时添:“……你听我解释。” 周斯复:“……” 第33章 033 发现主人来了,笨笨在原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踱步回到楼梯间门门口,用头蹭了蹭周斯复的脚踝。 半湿碎发耷拉在额前,还在漉漉地滴着水,水珠沿着周斯复的面部轮廓划落,滑过眼皮和鼻梁,顺锁骨线条蜿蜒而下,最终消失于若隐若现的腹肌沟壑中。 时添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目光却仍旧无法控制地停留在了男人的右腿内侧。 这人平时总穿着修身的西裤,以至于从表面完全看不出来,他的右腿上其实有一道细长而又狰狞的陈年疤痕。 疤痕的颜色已经慢慢变淡,逐渐趋同于和肌肤一致的肉色,但仍旧能够看出针线拆除的纹路。 时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伤疤。 他很快便想了起来,小时候家里有个亲戚开车出了交通事故,被送到医院时整个下半肢几乎已经粉碎性骨折,医生只能用钢钉和钢板将他的腿骨重新固定好,等过几个月后再进行手术拆除和接骨。 后来,他们全家人去医院看望那个亲戚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大腿被吊在半空中,刚拆完线的部位留下了一道这样的缝合口。 年少时的他们年少气盛,彼此心意相通,深陷在无法割舍的情感中不能自拔。无论是老屋的旧床板、咯吱作响的木楼梯、还是雾气氤氲的狭窄浴缸,都曾留下他们贴合肌肤、融入彼此的痕迹。 在他的印象里,周斯复的身上并没有这条疤痕。 渐渐地,周斯复察觉到了他视线停驻的位置。 将修长的双腿前后微微错开,不着痕迹地挡住大腿内侧的狰狞伤疤,周斯复双手抱胸,侧身倚靠在门前,用一种略有些古怪的语气开了口:“……是你?” 收回目光,时添发现周斯复的一汪眸色深沉如水,眼中讶异不似有假,像是确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等时添把解释的话说出口,他看到周斯复已经往上抬高视线,越过他的肩,望向了暗室中央那个半敞着的保险柜。 保险柜里,他刚放进去的公章和那枚老旧的求婚戒指一左一右摆在一起,看起来非常不和谐。 周斯复的嘴唇缓缓动了动,眼底涌上一丛闪烁不定的幽光。 正当他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时,隔着一条长廊,公寓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叮咚——】 身形稍顿,周斯复转身准备去开门,却在下一秒倏地停下了脚步。 昏暗光线在黑暗中衬亮了时添的脸,也令他注意到了那抹沾在时添发梢的灰白色墙灰。 定睛再看,面前人一直在敛着眉心,唇角也轻轻抿着,身侧手指不由自主地往内蜷,仿佛在默不作声地忍耐着什么痛苦。 “……” “你撞到脑袋了?” 周斯复问。 -- 在加油站给车加油时,祁为理联络了仍在封禹留守的几名保镖,让他们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加完油,回“VessalGrand”的路上,他在路边看到了一家专卖进口食品的超市,干脆在路旁临时停车,又去了超市一趟。 严格意义上,这算是第一次正式招待小十天,他也得用点心下点功夫才行。 以前从周斯复的口里得知,小十天最喜欢吃甜食,无论水果还是饮品都最喜欢甜的。在超市各个区域转了一圈,他最后挑选了一只甜度比较高的红宝石甜酒和满满一袋当季的车厘子。 红酒一只不到一千,车厘子也才几百块。拿出黑卡递给店员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他从没喝过这么便宜的酒,本来觉得有点上不了台面,但周斯复前不久才旁敲侧击地威胁加暗示过他,让他下一次和小十天见面的时候,把身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全扔了,不要把在L.A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作风带到这里来。 乘电梯上到顶层,拎着超市里刚买的东西,祁为理乐滋滋地推开解了锁的公寓门:“小十天,快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前脚刚迈入房门,灿烂的笑容就僵在了他的脸上。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阳台的窗帘被人从两侧拉上,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客厅角落的那盏落地灯。 公寓里空无一人,只有门口摆放着一双刚脱下的男士皮鞋,皮鞋的主人应该就是时添。 透过客厅微弱的灯光,他看到沙发背上挂着一条白色的浴巾,浴巾上还沾染着一股淡淡的松木沐浴露气味。 ……人呢?去洗澡了? 穿过空旷的玄关,祁为理刚将买回来的东西放上橱柜,突然察觉到有一个小东西从背后绕上前来,轻轻拱了拱自己的裤腿。 弯腰捞起地上的猫崽,他把小猫举到半空中,轻轻晃了晃:“你这小子,又从背后偷袭我?” 被他晃得头晕,笨笨用还没长齐的牙齿轻轻咬上了他的指尖。随着祁为理吃痛松手,小猫轻盈地跳上橱柜,从塑料袋里叼走了一颗车厘子。 虽然腿很短,笨笨却很卖力,沿着楼梯便飞速地楼上跑。 他记得猫咪不能吃含有氰|化物的食物,担心笨笨一不小心把车厘子给吞了,连忙也跟着追了上去。 扶着杆栏一路往上,祁为理发现笨笨正站在楼梯口一座石膏像的头顶,一只爪子踩着自己的战利品,正高昂着头俯视他,如同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 “笨笨,听话——” 抬起两只手,他正打算把小猫从石膏像上抱下来,突然听到走廊深处的某个房间门里传来了时添的声音。 “嗯啊……” 时添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尾音更是颤得厉害,“……周斯复,你能不能轻点——” 衣料摩挲的响动顺着卧室房门的缝隙流露而出,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尤为清晰。下一秒,门内响起周斯复慵懒而又沙哑的声线: “现在呢,还疼?” 深深吸了口气,时添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忍耐的音节:“疼。” 过了半晌,周斯复不紧不慢地淡淡出声:“你流血了,再忍一忍。” “……” 手中的所有动作瞬间门僵滞,祁为理抱着怀里的小猫,从原地战术后退了好几步。 当他怔在原地灵魂出窍的时候,主卧的房门内再次有了新的动静。 “撩起来,我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周斯复命令道,“现在是两根手指,有感觉吗?”时添紧闭着牙关,轻声回答:“……有一点。” 周斯复:“好。那现在试试五根手指一起,痛的话告诉我。” “……嗯。” “……” 听着卧室里两人的对话,祁为理脸上的神情如同被雷劈中了一样。 不是……五根手指? 五根会死人的吧?? 而且听起来已经出血了,这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他从没想过,周斯复居然会玩得比自己还开。从刚才的那番对话来看,周斯复这种病态的掌控欲已经完全超出他这种正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了。 可是小十天为什么会对这人那么百依百顺,完全不像是他的性格啊! 没来得及在心中多想,祁为理已经把猫重新放回石膏像上,朝着主卧的方向便大步冲了过去。 身为兄长,他还是要起到一点震慑作用,有必要教导弟弟及时止手,回头是岸。现在制止周斯复的这种重|口味的行为还不迟。 祁为理没想到,主卧的房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完全锁上。他原本想要抬手敲门,没想到刚把手放上去,面前的实木房门便被缓缓往前推开了。 眼看房门已经打开,祁为理来不及多想,连忙清了下嗓子,用铿锵有力的语调低喝道:“周斯复,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听到背后房门发出“咯吱”一声闷响,床上两人同时转过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过来。 时添&周斯复:“?” 祁为理:“……” -- 撩起后脑勺的头发,时添刚想让周斯复用手指替自己按压一下止住血的部位,就被突然冲进房间门的祁为理吓了一跳。 正在用棉签给他消毒的周斯复显然也被门口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不轻,手腕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不小心倾斜了一下握在手中的小半瓶酒精,冰凉的液体沿着他的伤口就倒了下来。 “……” 火辣辣的剧痛顿时袭上神经末梢,传遍全身,时添嘴唇一白,痛得想死。 放下倾洒的酒精瓶,周斯复从急救箱里手忙脚乱地抽出湿纸巾,想要伸手擦干净沾在时添头顶的液体,结果发现时添的额头和手心里都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当着祁为理的面,时添惨白着脸低下头,将额头缓缓抵上了他的胸口,一只手紧攥住他的袖口,硬生生从唇齿间门挤出了一声支离破碎的痛苦呻|吟:“唔——” 眼睁睁看着面前人的一系列动作,周斯复骤然间门僵成了一具雕塑。 这还是自从进门以来,时添和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肢体接触。 在楼下的时候,他看到时添的后脑勺好像磨破了一点皮,于是问他要不要跟自己上楼处理一下,楼上有日常清创用的急救箱。 或许是脑袋上的伤口确实有点疼,时添也没怎么和他客气,坐在楼下等他换了件衣服,就跟着他上了楼。 可能因为两个人在卧室里单独相处,在给时添清洗伤口的过程中,他发现时添依旧还有些拘谨和局促,除了时不时产生一些必要的语言上的沟通,仿佛一直在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包括在第一次涂抹酒精前,他告诉时添,如果太疼的话就抓住他的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不用客气。时添原本点点头说好,但当酒精真的涂上伤口时,这人却宁愿抿着唇角,五指紧紧攥成拳头,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举动。 如果不是祁为理刚才嚎的那一嗓子,让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酒精瓶,这人恐怕从头到尾都不会靠近自己一下。 感受到时添的脊梁正在跟随着胸膛的起伏而微微颤抖,温热鼻息丝丝缕缕环绕上自己的颈间门,周斯复屏住了呼吸。 掌心缓缓搭上胸前人仍在颤抖不止的脊椎,他抬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从刚才起就呆立在门外的祁为理。 轻轻拍了两下时添抽搐的后背,他用沉沉的眼神询问自己的二哥: 【你又是故意的?】 祁为理拼命摇了摇头,整个人有些欲哭无泪。 他真没有啊! -- 十分钟后。 时添后脑勺的伤口上被周斯复包了一块小小的纱布,又用清水进行了二次处理,那种生不如死的刺痛感已经渐渐开始消退了。 两人坐在偌大的客厅里,一人占据着一侧沙发,气氛处处透露出一股诡异。 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洗好的车厘子,放在茶几中央,祁为理找了个沙发的中间门位置坐下,语气不善地问正在低头看手机的周斯复:“你他妈不是刚飞去洛杉矶,下周才回来吗?” 周斯复脸上神色未变:“质控会议改期了。” “……”祁为理顿时无语,“要知道你在家,我就不——” 他原本想说,要是知道周斯复提前回来了,他一定不会把小十天和这家伙单独留在一起。 在心里想了想,祁为理还是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毕竟把羊送入虎口的好像就是他自己。 他的话音刚落下,坐在另一侧的时添便淡淡开了口:“所以,这里到底是谁的家?” 祁为理看到周斯复朝自己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让自己来解释。 “原本确实是我的房子,”祁为理真诚道,“斯复两个月前从以前住的地方搬出来,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公寓,恰好我这里空着也是空着,就让他先搬过来住了。” 时添:“两个月前?” “对。” 时添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如果时间门估算的没错,那他确实是知道这件事的。按照郑滢的说法,周斯复原本住在老城区的那栋老屋里。他搬离老屋的那天,恰好就是自己和季源霖结婚的那天。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那枚放在保险柜里的钻戒,还有那行刻在钻戒上的小字。 ——我会爱你,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这个成语,用大白话翻译过来,就是“完全像过去一样”。 我会爱你,完全像过去一样。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升起,让他的心脏空了一瞬,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这种感觉并不是喜怒哀乐,也不是触景生情,更不是什么所谓的旧忆难忘。 无法用任何语言能够表达的情感,就和过去八年间门的无数次一样。 既酸又软,硌得他心口发慌,几乎快要无法呼吸。见他没有继续追问,祁为理接着继续说:“不过这里的安保很严格,你把公章存放在这里,完全不用有任何顾虑。” “公章?”听到祁为理的话,周斯复总算沉沉开了口,“他们今天就动手了?” 从祁为理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周斯复的神色陡然间门冷了下来。 “本来的计划是等你回国,”祁为理像是在对着周斯复解释,又像是在故意说给时添听,“但小十天前脚刚进公司,我的人就发现那帮人在楼下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考虑到L.A还在是晚上,情况也比较紧急,我就没和你说,让我的人直接行动了。” 听着这对兄弟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唱双簧,时添默默在心里记下了几个重点。 一.周斯复早就知道季源霖和外面的人有勾结。二.祁为理今天的行为并没有获得周斯复的直接授意。三.今天在封禹发生的事情很突然,面前这两人应该之前并不知情。 话讲到一半,祁为理临时接到一个下属打来的电话,匆匆忙忙起身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门。 看到坐在沙发对面的时添一副有很多话想问的样子,周斯复放下手机,缓缓端起桌前的红酒杯:“我理解时总对目前的情况还有点懵,不过还是希望时总能稍微配合一下。起码态度稍微好那么一点,我们接下来才能够合作,不是吗?” 时添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开口问:“你右腿上的那条疤是怎么回事?” 听见时添这样问,周斯复下意识地放下交叠的双腿。将右腿挡在左腿后方后,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穿着西裤,裤腿已经遮住了大腿内侧的狰狞痕迹。 周斯复端起酒杯微抿一口:“时总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就算你对我撒谎,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时添抬起头,直视着他微垂的眼睛,“我只是好奇,能从你嘴里听到什么样的理由。” 周斯复淡然地出声反驳:“我认为我没有对你撒过谎。” 时添笑了:“没错,你从来只是闭口不谈而已。就凭这一点,我就拿你什么办法都没有。” 分手那一天,他曾在心里想,姓周的哪怕刻意编造一个拙劣的谎言,麻痹一下自己也好。 他可以骗自己说,时添,我不爱你了。也可以撒谎说,他喜欢上了别人,要去爱别人了。 可是都没有。 直到最后分别的那一刻,对于分手的理由,周斯复依旧选择保持了沉默。 除了卫生间门里隐约传出祁为理对着电话用外语破口大骂的声音,整个公寓再次陷入了死寂。 就当时添以为周斯复不会开口时,他听到耳畔响起了周斯复平静无波的声音。 “六年前,在美国,被我生父用戒尺打的。” 时添:“……” 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 戒尺这东西,小时候淘气的时候老时也对他用过。这玩意看起来打人很疼,但其实并不会伤筋动骨,也很难留疤,所以以前经常被父母用来教育小孩,或者老师用来教育不听话的学生。 要什么材质的戒尺,下多么重的手,才能把人下半身的腿骨一节节敲碎,以至于要在大腿里钉钢钉的程度?? 想到这里,时添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哑:“……他为什么要打你?”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刻意放轻了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听到周斯复开了口。 周斯复说:“因为我还喜欢。” 第34章 034 上午九点整,季源霖回到了办公室。 喝了新助理送来的黑咖啡,又在办公室配套的健身房里做了半小时有氧,他坐到办公桌前,连上蓝牙耳机,投入了一整天的工作当中。 公司里的员工们都发现了一丝不寻常。董事长往常并不需要在公司坐班,但自从高层进行了一番大换血,加上上周封禹写字楼里有人聚众斗殴,被警方以寻衅滋事的嫌疑带走了好几个人,季总就开始每天准时回到公司。 短短两小时的会议,季源霖听取完了接下来一整个季度的供应链汇报。自从开始打官司后,他便没有再出席过季度发布会这种人数众多的公开场合,一般公司的内部会议也只是通过线上参加。 线上会议室里,镜头后的男人依旧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言语间逻辑分明,清晰又有条理,给出的建议也针针见血,尽显技术大牛的魅力。令人很难相像,就在前不久,他才将公司的另一位创始人逼得被迫出走,弄得两败俱伤,惹上了一身的官司。 会议快要结束时,新助理走入季源霖的办公室,凑到他的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 听到助理的话,季源霖脸上神色未变,只是抬起头,对着会议室内的众人微微颔首:“今天就到这里,诸位最近辛苦了。” 挂断电话会议,季源霖缓缓靠回座椅前,慢条斯理地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让他上来吧,下午的会议推到三点。” “是,季总!” 几分钟后,董事长办公室门外的电梯门朝两侧打开,电梯里走出来了一个人影。来人穿着件学生衬衫,一张脸用墨镜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他的长相。 伸手推开办公室门,助理朝着来人低头示意:“小熙先生,季总在里面等着您了。” 来人对他点了点头:“谢啦,李哥。” 还没等他从外面掩上房门,刚进门的男孩已经将书包随手甩到办公室的沙发上,两只胳膊撑住桌沿,反身灵活地坐上了宽敞的董事长办公桌。 摘下口罩,露出清秀漂亮的五官,男孩在半空中晃荡着修长的双腿,眼睛弯成了两稍月牙:“阿霖,这几天想不想我?” “柳城的拍摄耽误了好几天,凌晨刚杀青,我马上就坐最早的航班回来了。”在日光下慵懒地阖上眼睛,男孩忍不住碎碎念道,“我好想吃阿霖做的菜,今晚不出门了,回家吃吧?” 眼看来人就这么在自己的面前胡闹,季源霖似乎并没有生气。他敲击着键盘没有抬头,语气里却又饱含着宠溺的意味:“在处理正事呢,听话。” 听着办公室里两人你侬我侬的对话,助理完全不敢再多在门口久留,赶紧关上房门,沿着走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原地。 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季总为什么特意要把下午的会议推迟到三点。 每当男孩出现在公司,他都会用工卡把整个楼层的电梯权限都锁上,以免有员工不小心上错楼,打扰了季总的好事。 果不其然,还没等电梯门完全关上,他便听到有微弱的喘|息声从办公室的玻璃门内传了出来。 抽泣着倒吸了一口气,男孩从喉咙中溢出一句隐忍却又楚楚可怜的颤音: “季源霖,你混蛋……” -- 下午两点五十,距离会议开有十分钟时间,助理准时给季源霖打了个电话。 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时候该有点眼色,提醒老板不要耽误正事,这是每一位尽职尽责的助理都应该要学会的东西。 听说他的前任就是这方面做的不够好,才被董事会给炒了鱿鱼。 季总没接他的电话,只是回了条信息,让他上楼来拿开会的文件。 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助理刚准备和坐在办公桌前的季总打个招呼,就看到季总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对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这时,他才用余光注意到,背对着办公室门的真皮沙发上睡着一个人。 男孩阖着眼睫睡得正沉,身上盖了一条暖和的空调毯,却仍然能依稀看到裸|露在外的一大片颈部肌肤和印在锁骨处的鲜红吻痕。 他见到过类似的场景好几次,已经能够称得上习以为常。在原地定了定心神,助理放轻脚步,目不斜视地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替季源霖整理桌上的文件。 一同离开办公室前,他发现季总拿起遥控器,将空调的温度往上调高了两度,还特意绕到沙发前,替男孩拉上了垂在地面的毛毯。 公司里一直在流传着各种小道传言,据他的几位前辈说,季总虽然正在打离婚官司,但还没有和配偶正式离婚。 旧人还没完全断干净,就已经和新人这么如胶似漆了。他有时候确实不太明白,这些有钱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下午的研发部小会时间不长,只开了短短半个小时就宣告结束。离开研发部所在的楼层,助理在电梯里向季源霖汇报:“季总,人力那边的张总监让我问下您,今天有没有空去和刚入职公司的新一批校招生见一面,做一个简短的发言。” 季源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老翟会去吗?” “翟总也会去的,还有几个部门的主管——” “既然CEO去,那我就不用出席了。”季源霖打断他的话,“帮我预约下Maxtric的当季食材,让他们送点生鲜回家。” Maxtric是一家从海外直运回国的进口绿色蔬菜供应商。听到季源霖的吩咐,助理顿时了然,敢情季总那么着急回家,是为了给还在办公室里睡着的那位亲自下厨做烛光晚餐呢。 乘着电梯一路往上,电梯中途停了一层。 电梯门朝两侧缓缓打开,门外冒出了一丛密密麻麻的人头。 七八个身上穿着企业文化衫,胸前戴着崭新工牌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外等候电梯,带队的是行政部的一名副经理。 年轻的男生女生们正在电梯外叽叽喳喳聊个不停,一行人刚准备走进电梯,忽然看到带队的经理脚步一顿,用非常恭敬的语气对电梯里的人开了口:“下午好,季总。” “是季总……” “宣传手册上写的,封禹的大老板就是他!” “真人比照片还帅唉——” 经理赶紧用眼神示意新人们让出一条道,不要全堵在电梯门口。 看到门外一堆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边交头接耳低声讨论着自己,一边用充满尊敬和憧憬的眼神望了过来,季源霖想了想,还是走出了电梯厢。 外界并不了解封禹内部发生的纷争,在近几年业内良好口碑的加持下,这次秋招还是有很多学生投递简历,挤破脑袋想要进入集团工作。 季源霖自然也深谙这一点。 公司经过这两个月的几轮大换血,正是急需补充新鲜血液的时候。这些刚入职的新人,说不定就会成为他将来的得力干将。 走出电梯,季源霖对着行政部的副经理微微颔首:“这些是——” “季总,这八位全是我们部门今年新招的孩子,四个男生四个女生。”副经理笑得灿烂,连忙朝着身后几人挥了挥手,“快,你们都过来,给季总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年轻人们红着脸推推搡搡,最终还是有个女孩比较勇敢,第一个站出来做了自我介绍:“季总您好,我是今年新入职行政部的蒋秋,毕业于淮北科技大学人力资源专业——” 新人们一一上前和季源霖握手,几分钟过去,终于轮到了最后一个人做介绍。 男生拨正胸前的工牌,在季源霖的面前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紧张:“……季总好,我叫白然,毕业于京大工商管理学系。” 看到面前人的脸,季源霖伸出的手顿了一下,蓦地僵在了半空中。 男生在光线下微微垂着眼睛,睫毛耷拉于眼前,在眼底扫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的唇锋有些薄,搭配着浅淡的唇色,显得气质温和温雅,整个人没有任何棱角。 过道刹那间静了下来,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季源霖像是思维慢了半拍,才终于握住了男生递来的手。 冰凉五指和季源霖温热的掌心触碰在一起,男生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身体接触,手指微微往内蜷了一下,却碍于他是老板的面子上,不敢轻易松开。 “季总,不好意思……”白然有些窘迫地放下手,没等道歉的话说出口,耳根已经红了,“我有点不太习惯和人身体接触。” “没什么。”季源霖松开手,大度地一笑,“是我唐突了。” 眸色微凝了片刻,他问站在面前的白然:“你也是京大的毕业生?” “……对。” 季源霖了然:“那我算是你的半个学长了。” 白然点了点头,垂眼斟酌半晌,微微往下压了压嘴角:“其实,我很早就认识学长了。” “嗯?” “学校图书馆的荣誉校友墙上挂着学长的照片,我路过的时候经常会看到。”白然缓声道,“学长以前拿到过YPT国际青年物理学家竞赛的金奖,学校把你的照片挂了一整面墙。” 季源霖微微挑起眉头,不禁失笑:“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夸张?” 看到两个人仍站在过道上一问一答,交流的气氛非常和谐,行政部的副经理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是往后招招手,带着其他几个新人沿着走廊继续往前走。 跟在季源霖的身后,助理低头在平板上联络餐厅,发现Maxtric的食材预定下午五点就要截止了。 他原本想要上前提醒一下老板,却发现季总一边注视着男生的脸,一边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男生说话,他完全没有任何插嘴的机会。 终于,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听到叫做白然的男生略带歉意道:“学长,他们还在楼下等我,我就先过去了。” 和季源霖礼貌地告了别,白然和过道里的两人挥了挥手,小跑着下了楼梯,准备去楼下和同事们汇合。 白然离开后,季源霖并没有立刻乘坐电梯返回办公室。 他点燃一根烟,慢步走到窗前。刚才的那行人刚刚走出一楼大堂,正有说有笑地朝着园区的大门外走,看起来正准备一起去聚餐。 叫做白然的年轻人由于长相出众,在那群人里也最为显眼。他像是正在和身旁的男生聊着什么开心的事,时不时就和同伴勾肩搭背搂在一起,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 指尖燃起袅袅烟灰,季源霖的视线一直紧随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眉目隐匿在雾气中,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在走出大门的那一刹,白然突然顿了一下脚步,朝右侧方转过了头。 季源霖愣住了。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男孩在午后暖阳下勾起唇角,抬起眼帘,迎上了他的目光。 — “白然,你在看什么?” 看到白然突然转过头,一名女生好奇地问道。 白然收回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没什么,眼花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走在前面的行政部副经理便笑着开了口:“不是我说啊白然,你长得挺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白然微微睁大眼睛,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好奇:“谁啊?” “我们公司以前的另一个大老板,已经离职了,你就像他年轻时候的翻版似的。”副经理感慨出声,“面试的时候我们几个面试官都这么觉得,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太像了。” 听到经理的话,白然眸中浮现出一抹愉悦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的荣幸。” 他说。 第35章 035 特邀出演的网剧刚刚杀青,成熙难得有了一个小长假,没有通告、没有杂志试镜,可以每天宅在家里好好休息。 然而,自从季源霖同意他自由进出封禹后,他就再也在家里待不住了,每天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封禹的董事长办公室。 季源霖派人给他在办公室的4K大电视上安了PS5,他每天有一半时间都窝在柔软的沙发上静音打游戏,另一半时间则用来微博营业和睡觉。 大部分时间,季源霖的办公室里都开着监控,只有在和他做|爱的时候才会暂时关上。可最近公司要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多,季源霖从早忙到晚,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在办公室里偷偷温存了。 一次,季源霖外出开会,他窝在沙发里,一边低着头玩手中的Switch,一边故作无意地问进门送饮料的董助:“李哥,阿霖办公室的监控可以在哪里看呀?我昨晚睡觉的时候滚到沙发底下去了,能不能从监控里删掉,太丢脸了。” 李助理放下水杯,公事公办地说:“小熙先生,季总办公室的监控要去安保室才能调阅,但只有季总有权限,我暂时也没有办法。”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听到自己的回答后,他看到男孩眼中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来。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季源霖要去邻市和一家新的下游经销商开会,让他乖乖吃完晚饭就回家,不要在公司里等他。 出门前,他从背后绕到落地窗前,趁着季源霖低头办公没注意,抬脚坐上了季源霖的大腿,用嘴衔住季源霖的领带,偏过头,开始专心致志地为他系紧西服上的纽扣。 他心里明白,这也是季源霖最迷自己的一点。 刚认识他的时候,季源霖曾经在醉酒后提及过,家里的那位是个工作狂,每天晚上都会处理工作到深夜。白天的行程也安排得很紧,以至于他们几乎都没时间坐下来,在餐桌前好好吃上一顿饭。 只有他,让季源霖真正感受到了生活的点滴和日常的安宁。 系好所有纽扣后,他缓缓趴上季源霖的肩,对着他的耳畔呼出一口湿润的热气:“阿霖……你认真的样子真帅。” “……” 揽住他腰肢的手骤然收紧,不知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季源霖缓缓缩了一下瞳孔,盯着他的眼神里多了种恍惚的迷离。 时隔数日,季源霖又上了他。 -- 裹着毛毯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成熙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季源霖的那一晚。 从灯红酒绿的KTV里出来,一起上了顶层的酒店,季源霖要求他脱去身上所有衣服,抱着他,让他环住自己的后颈,红着眼睛喊自己“阿霖”,他也乖乖照做了。 “阿霖,阿霖……” “哥,”依次轻啄着他的额头,鼻梁,又缓缓移动到他的嘴唇,季源霖喉中溢出一声沙哑而又压抑的恳求,“哥,你说你爱我,说你永远爱我……” 配合着金主的要求,他将头埋入男人的胸口,声气颤抖着出声,“阿霖……我永远爱你——” ……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放上他的额头,真实无比的触感将他从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小熙先生,您醒了?” 察觉到他微颤着睫毛缓缓睁开眼,沙发前的人躬下身,替他将毛毯拉到了胸口,“您好像受凉了,体温有点偏高,先喝点热水。” 还没等成熙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将水递到了他的面前。低头轻轻抿了一口。他感觉嘴唇有点干裂起皮,嗓子也在隐隐作痛,好像确实发起了低烧。 被搀扶着从沙发前坐起,视野渐渐变得清晰,成熙总算看清了沙发前正在忙碌照顾自己的人。 这人和自己年岁相仿,身上穿着和李助理样式相近的灰色西装,正在低头收拾自己堆放在茶几前吃剩下的外卖盒。 紧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他原本准备开口道声谢,目光却渐渐停滞在了面前人的脸上。 看到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以非常生硬的姿势僵在原地,青年从茶几前抬起头,有些好奇地问:“小熙先生,怎么了?” “……你是谁?” 成熙的面色隐隐有些发白:“……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门禁权限?” 放眼望去,整个公司应该只有季源霖一个人能够随意进出董事长办公室。就连那位新来的董助,也要在季源霖的授意下才能进出,更别说其他人了。 况且,他今天才刚和季源霖……按理来说,季源霖为了不让外人打扰到他休息,应该早就将层楼的门禁权限都关了才对。 那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低头看了眼挂在自己胸前的门禁卡,青年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小熙先生是问这个?” “抱歉,还没来得及和您做介绍。”青年腼腆地勾起唇角,“我叫白然,是新来的行政助理秘书。” 微微眯起眼睛,成熙僵着声调,重新念了一遍青年的名字:“……白然?” “嗯,”白然礼貌地点了点头,态度大方且真诚,“我目前还在试用期,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 成熙半天没有吭声,脸色渐渐变得愈发不自在。 应该是他刚才眼花了。 静下心来,再仔细观察了一番白然的五官,他发现这人的眉眼虽然和时添有几分相似,但整个人的神态和给人的感觉还是完全不同的。 然而,就在他刚醒过来,看到白然的那一瞬间,他差一点就把白然当成了时添。 现在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 对啊,阿霖已经在和那个人走离婚程序了,两个人已经闹得不能再僵,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间办公室里? 更何况,这个叫做白然的人要比时添年轻不少。硬要说的话,更像他在季源霖的手机相册里看见过的,时添大学刚毕业时的长相。 慢慢稳住心神,成熙抬起眸子,回了一个笑容:“那么晚了,白秘书怎么还在公司?” 白然似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对着他解释道:“我刚收到安保室通知,说七楼到十一楼的监控好像临时出了故障。我担心季总办公室里的一些重要文件和保险柜不太安全,上楼来检查一下。” “季总没告诉我小熙先生在这里,”白然的语气饱含歉意,“我应该先敲门的。” 成熙低头望着热水杯里的氤氲雾气,语气不咸不淡:“监控出故障了?” “嗯,”白然回道,“他们估计要两到三个小时才能修好,但季总现在在开会,我暂时也联系不上他,打算在这里等一下。” 抬起水杯喝了一口热水,成熙捂着嘴轻咳两声,略带生硬地开了口:“我身体不舒服,还想再休息一会,要不你去外面等吧。” 白然动了动嘴唇,像是有些纠结:“可是……” “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成熙说,“要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我再叫你。” 垂着眼沉思了片刻,白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我先去检查楼下一层了,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联系我。”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裤兜里给成熙递过去了一张自己的名片。 “好啊,”接过白然的名片,成熙缓缓抬起眼,露出了醒来以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白秘书。” -- 回到电梯厢,白然同时按下了楼下一层和一楼大堂的电梯按键。 电梯门很快便在下一层打开,他却没有出去,只是静静地立在电梯厢里,等待着电梯门再一次合上。 来到一楼大堂,他和前台值班的小姐姐笑着道了个别,转身径直朝着园区的后门走去。 封禹集团的附近有一个对公众全天开放的公园。时间正值傍晚,有不少情侣正沿着公园里的石子小径慢慢散步,路灯打在他们的脸上,每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湖边找了条没有人的长椅,白然沿长椅坐了下来,双腿交叠在一起,闭着眼睛靠在椅背前,仿佛陷入了浅眠。 过了一会,一道黑色身影破开夜幕,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长椅前,在白然身后停下了脚步。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缓缓俯下身,亲吻白然的后颈。 平静地盯着湖面波光粼粼的湖水,白然并没有回头。 察觉到男人开始含上他的耳垂,轻轻绵绵地舔舐着他的颈侧肌肤,逐渐将吻变成了吃痛的撕咬,白然冷冷开口:“祁为琛,你这是在干什么?” 贴近他的耳畔,男人沉沉笑了起来:“我亲吻我的棋子,我养大的狗,不可以吗?” 眼看白然并不打算给予自己任何回应,祁为琛似乎也不恼。将外套搭上椅背,他绕过长椅,在白然的身侧施施然坐了下来。 祁为琛刚坐下,白然便捡起一颗脚边的小石子,朝着不远处的湖面扔了出去:“我已经搞定了,但凡那个叫成熙的有点脑子,今晚就会从办公室里偷走那份资料。” 祁为琛:“如果文件不在公司呢?” 白然冷笑出声:“祁为琛,你这又是在故意考验我?” “我本来就没有关掉办公室的摄像头。”他说,“要是成熙成功得手,把资料交给白叔,我也乐于做个大好人,帮他善后擦干净屁股。要是文件不在办公室,或者他被姓季的发现了——” 他顿了顿,对着身旁男人勾起唇角:“那就把他换了,让我上呗。祁为琛,你专门让我来办这件事,不就是为了把我送上季源霖的床,放轻他的警惕吗?” 祁为琛双手插兜,含笑不语。 过了很久,他听到白然自嘲般地哼笑出声:“你当年不惜在我脸上动了那么多刀子,把我送给小少爷的时候,小少爷可完全不领你的情,你怎么就确保姓季的会?” “因为我了解男人,这就是男人的本性。” 祁为琛说,“小白,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正是因为那个人不爱他们,所以他们才最爱他。” 五指扣上白然纤细的后颈,祁为琛用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发梢:“就像你一样。” 被身旁人如此温柔地抚摸着,白然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一瞬。 “如果哪一天,你对别人动了真心,说不定我会更加怜惜你一点。” “可惜了。” 祁为琛叹了口气,感慨道,“你还是那么爱我。” 第36章 036 离开“VesselGrand”的过程中,时添可以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他婉拒了盛情邀约他留下来吃晚饭的祁为理,理由是他感觉头上的伤口还在有些隐隐作痛,打算去附近的医院看一下。 幸好祁为理似乎并没有起疑,就这么放他走了。 见他急匆匆地想要离开,周斯复没多说什么,只是递给了他一张名片:“如果再遇到紧急情况,可以联系这个人。” 不自然地避开周斯复投来的目光,时添低声说了句“谢谢”,还没等周斯复再开口,便果断伸出一只手,按下了电梯的关门键。 在路边招手上了辆出租,时添让司机在几公里外随便找个地方,把自己放了下来。 他下车后的头一件事,就是用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滴滴”响了好几声没人接,就在时添准备挂断电话时,听筒里终于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喂……小十天?” 时添抿了抿唇,缓缓开口:“天杰,是我。” “我去,真的是你!” 蔡天杰的声音听起来既惊讶又激动。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下车,他扯着嗓门哈哈大笑起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想着给哥哥我打电话了?” 一边说着,蔡天杰一边指了指自己手机,对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未婚妻比了个口型——【Tendays】。 “天杰,你现在忙吗?” “不忙啊,”扭转车钥匙熄了火,蔡天杰扬声道,“晓莹也在旁边呢,你有事找我?” “……”时添犹豫出声,“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哪能呢,”蔡天杰顿时乐了,“你这么突然找我,肯定有要紧的事。” 自从上次从马尔代夫回国后,他们有很长时间门都没联系上作为东道主的时添。后来才通过朋友的小道消息得知了时添身上发生的变故。 他们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都没想到季源霖居然会这么丧心病狂,都想给时添出谋划策,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结果因为手机丢了,他们费了好大劲才重新联系上时添,时添却说自己能搞定,让他们不要担心。 握着手机沉默半晌,时添缓缓呼出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天杰,我最近又见到周斯复了。” 蔡天杰的手机一直开着免提,他这句话刚一出口,车里的准夫妇俩便连忙对视了一眼,神情陡然间门变得复杂起来。 和安晓莹交换了一下眼神,蔡天杰轻咳了一声,问:“十天啊,你们俩已经私下里见过面了?” “......对。” 毕竟蔡天杰以前是他和周斯复最好的兄弟,应该算得上是最了解他俩的人。 时添想了想,还是在电话里和蔡天杰完整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包括他们俩是怎么在餐厅里重逢的,回国后在什么情况下见过几次,和季源霖开始打官司后,周斯复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他将这几个月内和周斯复有关的事情全都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只是没提及关于祁家和一些商业机密的部分。 大致把情况过完,时添顿了顿话头,最后还是对蔡天杰抛出了他拨打这通电话的关键疑问: “天杰,你说......周斯复是不是想和我发展炮|友关系?” “噗——” 时添的话音刚落,安晓莹差点把正在喝的黑糖奶茶一口全喷了出来。 “……” 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嘴角,蔡天杰干巴巴地出声,“十,十天,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不知道,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时添微微蹙起眉头,“我和季源霖结婚前和刚结婚那段时间门,他还挺和我保持一段距离的。但自从我最近开始走离婚手续,他的行为就越来越奇怪了。” “……比如?” 时添抬起眼眸,很认真地想了想:“比如,我记得他以前很少喷香水的。但最近每次见面,他身上都喷了费洛蒙很浓烈的那几款。” 蔡天杰:“……” “还有,我们一起去参加舞会,他邀请我跳舞的时候,好像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和我产生肢体接触。”时添继续头头是道地分析,“今天我去他家里做客,他洗完澡以后一直不穿衣服,还在监控底下到处走,后来被我提醒了才找了件外套披上。” 蔡天杰:“……??” 给蔡天杰举了各种不同的例子,时添坦诚地总结道:“他之前还专门和我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性|生活了。我现在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盯着我看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在暗示想和我发生一点什么。” 听到这里,坐在一旁的安晓莹终于忍不住了。 一把夺过蔡天杰的手机,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十天,你怎么还和高中的时候一样,遇到这种事就脑子转不过弯来啊?” 被安晓莹这么一cue,时添一时间门没有反应过来,顿时有些疑惑:“我怎么了?” “你刚才不是说,周师傅家的保险柜里还放着当初送给你的求婚戒指吗?” “嗯。”时添点点头,“我问他了,他说那枚钻石是GIA原石,能够长期保值,现在在南非的拍卖行可以卖到好几十万。” “……他缺那几十万吗?” 安晓莹快要被这对冤家给气死了,“十天,你给我用脑子好好想想,他这难道不是还在喜——” “啊!” 伸手一把捂住未婚妻的嘴,蔡天杰对着手机咋咋咧咧地大喊出声,“十天,十天,你听得到吗?我现在开着车,好像信号不太好——” “喂——喂——” 还没等时添应声,他便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冗长的“嘟——”声,提示他通话已经被对方挂断。 时添:“……” -- 电话另一头。 看着蔡天杰慌忙地将通话掐断,安晓莹挑起眉头,脸上的神情带上了几分不满:“蔡天杰,你这是干嘛?” 蔡天杰放下手机,有些欲哭无泪地开了口:“我的安小祖宗唉,你难不成已经忘了我们答应周哥什么了?” 被蔡天杰一提醒,安晓莹这才想了起来。周斯复前段时间门和他俩见面的时候,确实曾让他们保守秘密,千万不能让时添知道。要不是刚才蔡天杰及时发话,她差一点就说漏嘴了。 余光瞥了一眼驾驶座前的未婚夫,安晓莹仍然有些不甘示弱:“你还说我?是谁因为人家周大老板请客吃个饭,喝点好酒,就把十天的事情一股脑全给抖出来了?” 蔡天杰自诩脸皮厚,用手蹭了蹭鼻尖,对着安晓莹义正严辞地说:“那也不能全怪我啊,我要不和周哥说实话,周哥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四年前的那桩意外。要不是那破事,十天哪会变化这么大啊。” 一边和安晓莹解释,蔡天杰一边拿起手机,顺着相册里往前翻,最终点开了一张照片:“你还记得这时候吗?” 安晓莹接过手机,看到了两个少年站在教室窗台前的背影。 她当然记得了。 这是时添十八岁生日的那天,由于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高考,学校对于毕业班的管理非常严格,以至于他们没有办法偷偷溜出学校给时添过生日。 只有周斯复,冒着差点被教导主任当场抓获的风险,从学校后门的假山翻墙而过,跑到校外给时添偷偷买回来了一块小蛋糕。 趁着放学后的那段时间门,他们这帮好朋友一起围在时添的课桌前,给时添简单地唱了一首生日歌,就当作庆祝他成人了。 教室里连根蜡烛都没有,大家伙干脆从讲台找了根红色的粉笔,削尖了插在蛋糕里,让时添对着光秃秃的粉笔许愿。 时添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闭上眼睛又睁开,眼角弯得像两稍月牙:“许好了。” 时添话音刚落,他们便围成一圈开始瞎起哄,刚想套出时添许的是什么愿,就被周斯复毫不留情地一人赏了一记眼刀。 “愿望说出口不就不灵验了吗?” 将敞开的校服拉链“咻”地一下拉至胸前,周斯复用他的剑眉星目睨视了一圈众人,“还愣在这里干嘛?都没事干了?” 被周斯复旁敲侧击了那么一句,众人顿时了然,纷纷对着周斯复露出和蔼的姨母笑,你推我搡一窝蜂地跑出了教室。 第二天就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那天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同学们早早就收拾书包回了寝室,以至于教室里并没有什么人。 出了教室门后,众人并没有马上离开。以蔡天杰为首的男生们溜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门里,小心翼翼地搬来几张废置的课桌,让她们几位个子比较矮的女生踩上去,方便看得更清楚一点。 一行人拼尽浑身解数凑在教室门的小窗外,全都屏住呼吸,偷偷从小窗里观察着室内的情景。她给个子最高的班长徐延递了台迷你拍立得,让徐延举着相机,将镜头稳稳对小窗的缝隙。 确认所有人都已经离开教室,周斯复用脚带上教室门,插着裤兜反身走到了阳台门外。 整个上半身依靠在窗台前,他清晰英俊的眉眼间门写满了不耐烦:“终于走了,这帮家伙吵死人了。” 将放在桌上的小蛋糕小心翼翼地收进抽屉,时添一声不吭地走到了周斯复的身边。 他抬起头,问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生:“你不想知道我许的是什么愿吗?” 周斯复眯起眼睛,语气轻佻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无非就是什么金榜题名啊,考上京大之类的呗,你们学霸不都一个样。” “一定会实现的就不叫愿望了。”时添对他笑了起来,“我许的愿才不是这个。” 余光看到时添的薄唇在日光下划出一道浅淡的弧度,周斯复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瞬,胸口像是被猫的尾巴轻轻扫了一记。 以前读《西游记》的时候,都说里面的白骨精“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一颦一笑都足以摄人心魄。可在他看来,姓时的书呆子要比那什么白骨精之类的妖精勾人一百倍。 每次只要这人对着自己笑这么一下,就会有根柔软的羽毛在心尖上使劲骚弄,让他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白天上课的时候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过了一会,他听到时添轻声说:“周斯复,从今天开始,我就成年啦。” 心跳声快如擂鼓,周斯复转过头,有些别扭地开了口:“……嗯,生日快乐。” 时添勾起唇角,似乎并不是很满意他的这句回应,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并肩靠在阳台前,抬头仰望着夕阳弥留天际,一点点染红了窗外雪白色的云。在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瞬间门,如同约定好了一般,两人同时喉头一动,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时添:“老师说,十八岁就可以谈恋——” 周斯复:“十天儿,和我好吧。” 第37章 037 贴在帘缝前,看着教室内两个人的侧脸越靠越近,徐延举着拍立得的手微微一抖,差点把安晓莹的相机给摔在地上。 眼疾手快地替徐延扶稳相机,蔡天杰用口型悄声问他:【怎么了?】 徐延整张脸一直涨红到了耳根,对着众人使劲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几个上前来看。 将小窗的遮光帘再往上拉起了一点,众人纷纷屏息凝神,争先恐后地把脑袋往前凑。 暗橙色的夕阳景下,教室阳台日光杲杲,树荫阴翳。 周斯复缓缓抬起一只胳膊,搂住时添的肩,将时添小心翼翼地揽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缓慢而又生硬,仿佛身旁人是什么脆弱的珍宝,一碰就会碎了。可纵使万般小心,还是抑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被周斯复整个拥入怀中,时添的脊背微微一僵,却并没有抗拒这人的所作所为。 头深深埋入周斯复的胸膛,他稍抬起眼睫,发现周斯复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浓浓的笨拙与无措。 等了半天,没等到周斯复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他干脆放下手来,伸出尾指轻轻环住了周斯复的小拇指,接着闭上眼睛,踮起脚尖,似有若无地吻上了周斯复的唇。 眼睁睁看着两人就这么亲了上去,围在窗边的六个人同时瞪大眼睛,就连呼吸都骤然间没了声息。过了几秒,见徐延仍举着拍立得愣在原地半天没动,安晓莹忍不住用手肘轻轻杵了他一下,让他快拍。 徐延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对准玻璃窗按下了快门。 拍立得发出“咔嚓”一声响,动静还不算小。徐延担心被教室里的两人察觉,欲盖弥彰地就想揣着拍立得掉头跑,结果刚往后退了一步,就看到正在和时添拥吻的周斯复把一只手背到身后,对着他们竖了个中指。 “……” 原来从一开始,周哥就知道他们这帮人躲在门外偷看! 那他应该也知道他们正在对着他和小十天偷偷拍照了。这人居然就这么默不作声,全程把他们当猴耍,实在是太鸡贼了! 教室里,两个身穿校服的少年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纠缠,在交错的深吻间争夺氧气,仿佛吻了今天就没了明天。 安晓莹给众人使了个眼色,让大家可以放轻脚步,悄悄离开了。 两颗躁动的心脏紧紧贴合在一起,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时间,爱情的特权。 正当众人屏住呼吸,刚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发现背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冒出来了一个人。 一名年轻的女老师站在他们身后,正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他们这群鬼鬼祟祟的家伙。 不是别人,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蔡天杰下意识地想用手合紧背后的窗帘,手指却突然变得不听使唤,在半空中抖了好几下,硬是没拉上。 看着他们这帮人满脸慌张的模样,班主任什么也没说。扫视了一圈众人,她一声不吭地往前走近些,透过半敞的窗缝,望向了教室里正在涩然接吻的两个少年。 众人纷纷对视一眼,眼中写满了焦急。 这下完蛋了。 周哥刚告白成功,就被老班逮了个正着……让他们写《破镜不圆》,牢记网址:m.1.检讨、挨处分都是轻的,这都快要高考了,要真通知了家长,那周哥和十天以后—— 和蔡天杰交换了个眼色,正当安晓莹下定决心,打算走到老班面前和她好好求一番情时,突然看到班主任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他们几人比了个“嘘”的手势。 站在门外静静看了一会,老班转过头来,对着徐延抬起手,意思是让他把手里的拍立得交出来。 徐延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将相机默默地递给了老班。 拿起拍立得,从里面抽出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班主任盯着照片里两道依偎的背影看了一会,接着把拍立得放回了自己的手包,却把照片递还给了徐延。 “拍立得我没收了,高考完还给你们。”班主任用很严肃的语气开了口,“照片你们收好,不要让班里的其他同学看到了。” 顿了顿话头,她淡声道:“都回去吧,好好准备考试。” 三模考试结束之后,他们几个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担心时添和周斯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处罚。可直到高中毕业,老班却再也没有在班里提起过这件事。除了他们几人,没人知道,坐在教室最后两排的时学霸和周校霸已经偷偷陷入了爱河。 在他们十八岁的盛夏,那个刚带第一届学生、以严厉和刻板著称的年轻女老师,就这么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了两个少年最纯洁而又炽烈的感情。 那么多年过去,安晓莹却仍旧清晰地记得那个午后。 斑斓光影沿着树梢投进窗户,照亮了教室背后黑板上的那行粉笔小字—— 【距离高考还剩不到四十天】 那是她见过最美的夕阳。 -- 南片区,海湾假日酒店。 “我必不可能去见周斯复。” 挂断手中电话,时添套上西装外套,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助理的提议。 自从意识到周斯复对自己好像确实有点奇奇怪怪的念头之后,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姓周的单独相处了。 他总不能盯着周斯复的眼睛,直接问他,周总,您是不是想和我进行一些成年人之间不可描述的交易和行为。 陈助理脸上隐隐有些为难:“可是时哥,如果我们真的打算找警方介入,那就一定得带他们亲自去周总的家一趟——” “……” 静下心来,认真想了想自己目前的处境,时添再一次开口时,说话的底气已经完全没有刚才那么足了。 他干咳一声,给自己找台阶下:“要是这样,那我约周斯复在一个餐厅见面,让警察打扮成便衣,去确认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不就好了?” 陈助理:“可是时哥,警察肯定要亲自看到公章在周总家里,才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啊。” 时添:“……” 不得不承认,小陈说的确实没错。他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周斯复当着警察的面打开保险柜。 就在几天前,他还完全没有料到,季源霖和封禹新上任的那帮高层居然真的会狗急跳墙,干出这种没脑子的事来。 自从他带走集团的公章后,封禹便暂时瞒下了公章已经不在公司的事情,每次签署文件或者见客户签合同,都用公司的财务章进行操作。道理很简单,因为他当初是通过合法途径进入公司,也确实拥有集团公章的处置权。所以只要他不偷不抢,将公章光明正大地带走,除了封禹亲自派人过来交涉,否则他们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原本用财务章替代公章,短期内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的。但偏偏上半年和宝龙电器签署的投资协议即将完成,由于涉及金额太过巨大,双方高层需要在投资协议达成的仪式上共同完成协议签署和加盖公章。 宝龙那边自然没有问题,但封禹却因此有了大麻烦。 财务章盖印的合同是没有官方法律效应的,一旦宝龙要毁约,封禹这边便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面对这样的情况,封禹的那帮高层马上召开会议,临时商讨出了一个最新方案。他们立刻在本地的几家知名报纸上刊登了头条声明,宣称公司公章被窃,已经在有关部门进行挂失并报警处理。 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却都在暗示——封禹的公章,就是被集团的前任CEO在他们不知情的状况下偷走的。 就在封禹发表声明的次日,他也委托律师发表了一个公开声明,称自己是合规使集团公章,为了名誉权考虑,同样也会联系警方处理。 这样一来,他和封禹新一届高层的矛盾算是正式摆上了台面,双方的争端一触即发。 很快,就有经济侦查的警察找上门来,询问公章遗失的事情。 幸好把公章带走后,他也已经早有准备。他首先告诉警方,自己并没有签署正式的离职协议,按照法定程序来说,目前还在是公司的CEO。而作为企业的法人和总裁,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带走公章,都属于正当途径。 和他对接的警察表示理解,却还是提醒他,由于双方目前还在处于打双重官司的阶段,警方不能相信任何一方的片面之词,所以会亲自上门一趟,从时添的手中取回公章,再约双方进行当面协商。 时添:“……公章暂时不在我这里,你们一定要亲自上门取回吗?” “对,”电话里的警官说,“为了避免公章有被调包和复制赝品的嫌疑,我们也会带着鉴定部门的工作人员过来,确认您手中所持的公章是原件。” 警官顿了顿,问:“您说公章目前不在您的手上,您已经交给其他人使用了?” 时添连忙否认:“不是,我暂时存放在了一个朋友家里。” 警官听起来有些疑惑:“您为什么要将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朋友家?” 时添张了张口,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和警察同志解释。 几天前离开周斯复家以后,他便马上回小区找了物业,向他们反应有人在家门外蹲守的事情。物业调取了一下监控,发现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所租住的那栋楼监控今天出了故障,恰好没有录上那帮人上楼在他家门口蹲守的那一段录像。 没有证据,自然也不能报警处理。时添想了想,干脆叫着陈助理一起上楼,和他收拾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重要的资料,又一次住进了酒店里。 他原本打算第二天就找周斯复取回自己的公章,但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公章放在周斯复家里,或许真的要比放在自己这里安全很多。直有确认那帮盯梢的人已经完全离开,自己百分百安全了,他才会联系周斯复取回自己的公章。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经侦警察会要求亲自把公章取回,而不是由他转交。对方说,他们明天就会派工作人员上门调查,让时添和替他保管的那位“朋友”提前做好准备。 想到这里,时添抓着房间的门把手,只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 离开房间前,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转头对陈助理说:“小陈,你帮我打个电话问祁总,问他明天下午有没有空。如果有空的话,请他在‘VesselGrand’的楼下等我。” 给祁为理的秘书Dexter打了个电话,陈助理立刻向老板汇报:“时哥,祁总没在国内,但他说周总在家,可以让周总下来接您。” 时添的身形微微一顿。 “……” 祁为理故意的吧?! -- 听到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周斯复正站在餐桌前开香槟。 祁为理今早告诉他,时添今天会找他一趟,有可能还会留下来吃个晚饭,让他抓紧时机,把握住大好机会。 周斯复冷冷问:“他来找我,为什么要通知你?” “我也不知道啊,”在电话那头耸了耸肩,祁为理禁不住挑高了音调,“小十天说话不都一直喜欢藏着掖着么,估计就是害羞了,不好意思直接给你打电话。” 今天本来公司还有个小会,挂断祁为理的电话,周斯复在宽敞的沙发前沉默地坐了半晌,最终还是给秘书Alex发了条信息,让他把线下会议改成线上。 吃完中午饭后下楼游了个泳,回到家后又冲了个凉水澡,他感觉自己心头的那股燥意全然没有缓解的迹象。 在空荡的客厅来回踱步了好几圈,他最后还是打电话联系了时添最爱吃的那家法餐厅Lumières,让他们送两份上等的牛排过来。 等上门|服务的餐厅服务生在大理石岩板餐桌上铺好桌布,点燃烛光,又将丰盛的菜品逐一摆盘放好,周斯复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发现时间临近下午五点。 送最后一位法国厨师离开前,周斯复突然问了一句:“我身上这套suit,您觉得合适吗?” 顺着他的领带从上往下仔细认真地观察了一番,法国人赞扬地开了口:“非常完美,周先生,和桌上那束JulietRse的颜色非常搭,祝您和那位女士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直到夕阳西下,马上就要到饭点了,公寓门外才响起姗姗来迟的门铃声。 室内一片昏暗,唯独只有餐桌前烛光摇曳。放下手中开好的香槟,周斯复理了理衬衫领口,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他没有选择过于正式的着装,只是随手解开袖扣,将袖口稍稍挽起扣至手肘,使整个人看起来既居家又不显刻意。 打开房门,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熟悉人影。 时添今天倒是穿了一套很正式的西装,还打了深灰色的领带,正拎着一瓶上等的红酒立在门口,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微微有些局促和紧张。 “嗨,”他看到时添缓缓垂下眼,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是这样的——” 在黑胶唱片的优雅旋律中,周斯复举着手中的香槟杯,微微勾起唇角,淡声打断了时添的话:“时总,请进。” 周斯复的话音刚落下,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便从走廊拐角的楼梯口大步走上来,并排站到了时添的面前。 “您好。”对着他举起手中证件,其中一名警察上前一步,“我们是经开区经济侦查大队,请问是周斯复周先生吗?” “……” 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周斯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第38章 038 走入公寓大门,为首的警察环视了一圈整个大平层,一眼便看到了铺满鲜花、烛光摇曳的餐桌。 他有些好奇地问前方带路的周斯复:“周先生今晚是还要招待什么客人吗?” 脚步不易察觉地滞了一下,周斯复面不改色地回道:“本来是给相亲对象准备的,她临时有事来不了,警官。” 带着时添和警察们一同来到客厅,周斯复非常礼貌地微微颔首:“几位要喝点什么?” “不麻烦了,我们很快就走。”为首的警官说,“周先生,我们今天是来找您查验并取回封禹集团的公章,顺便还要询问您几个问题,时先生应该已经提前告诉您了吧?” “……” 不,他没有。 收敛思绪,周斯复侧身让出一条道,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了解了,各位这边请。” 打开楼梯间,在保险柜上输入密码,他很快便当着几名警察的面,将装在黑色收纳袋里的公章取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鉴定人员连忙上前,从不同角度对着公章拍了好几张照片,又用手电筒对着保险柜周围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可疑的情况,这才点点头,表示已经k了。 在周斯复弯腰取出公章时,时添才留意到,那枚存放在保险柜里的戒指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到主客厅,几名鉴定人员先带着公章下了楼,只剩下经侦大队的警察们围着沙发坐成一圈,拿出录音笔和纸笔,开始对着周斯复和时添两人提问题。 为首的警官翻开手中记录本:“第一,鉴于时先生特地委托您保管公章,我们想了解一下,您和时先生是什么关系?或者之前有过什么经济上的往来和合作吗?” 周斯复:“他是我前——” “咳咳!”时添连忙低咳了两声,“……我和周总是朋友,私交不错的朋友,平时没有经济上的往来。” 和下属对视了一眼,在本子上匆匆记录了几笔,警官接着继续道:“第二,我们还想问下周先生,您在答应替时先生保管公章前,是否已完全知悉时先生从公司私自带走公章的情况,并了解后续有可能产生的全部法律后果。” 听到警察的问题,时添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周斯复。 这人当然知悉了,如果说自己算是“主犯”,那周斯复和祁为理怎么着也算是个火上添油的“从犯”。 果不其然,周斯复很快便点了点头:“是的,我清楚。” “这段时间因为封禹的债务纠纷和离婚财产分配的问题,他已经焦头烂额了。”他说,“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说过一些传言,封禹的董事长季源霖,也就是时添现在的丈夫,不仅私生活糜|烂,公然在外面包养小三,还在暗中一直给时添下绊子,想要把公司和配偶的共同财产全部据为己有。”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隐隐多了一丝担忧:“时添最近每一次来我家,要么就是喝得烂醉如泥,要么就是整日以泪洗面。作为老友,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时添:“……” ……他什么时候喝得烂醉如泥?整日以泪洗面了? 姓周的又打算搞哪一出?? 无视时添的咄咄目光,周斯复缓缓叹气出声:“特别是最近,季源霖对他的骚扰行动进一步升级,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的个人安全。” 警官追问:“骚扰?” “对。”周斯复微微点头,从茶几前拿起平板,递给了为首的警官,“时添正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才将公章交给我保管。但季源霖不知从什么途径听说公章现在在我手里,居然公然派人三番五次地跟踪我,威胁我。” “我原本并不打算当回事,但就在三天前,我的公寓被盗贼光顾了。” 周斯复冷冷道。 几名警察拿起平板,发现平板上显示的是这间公寓的室内监控画面。 三天前的凌晨两点,在屋内没有人在的情况下,几名蒙面盗贼撬开了周斯复家的密码锁,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像是正在寻找什么东西。 后来,有人发现了监控的存在,连忙上前切断了电源。 “我已经和所属辖区的派出所报了警,将证据提交给了警方。”周斯复诚恳开口,“但我认为这件事并不是偶然,如果他们是在找公章,那就是真正的非法侵入住宅和偷窃。” 听完周斯复的这番话,为首的警官也沉下脸色,面色变得肃然起来。 “我们会将这份录像文件带回去一同调查,”仔细思索了片刻,他说,“如果情况属实,对方的确存在违法犯罪行为,我们也会进行采取相应措施。” 又再问了两人几个问题,警察们纷纷从沙发前站起身,和两人告辞。 周斯复和时添也同时站了起来:“各位慢走。” 将一众人送到门外,公寓的大门刚刚关上,周斯复便听到时添在背后用十分深沉的语气地开了口:“你公寓被偷了?我怎么不知道?” 回过头看向身后人,周斯复勾起的唇角颇有风度:“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往前走近两步,时添缓缓眯起眼睛:“周斯复,你和我说实话。” 察觉到时添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周斯复前一刻刚露头的笑意稍稍僵在了脸上。 明明面前站着的是一名西装革履的成年男性,他却在时添开口质问自己的那一瞬间,在他脸上看到了过去那个少年的影子。 身为唯一一个能制住他的人,时添每次对他使出的杀手锏很简单,就是微微抿着唇角,眯起眼眸,一动不动地站在背后,用深邃的眼神安静地审视着他。 哪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齐天大圣,也有能紧紧压住他的五行山。 他也一样。 无论闯了什么祸,只要被时添来这么一下,他都能够被瞬间打回原形。 就是这样一个只对他凶巴巴的家伙,成了他唯一的软肋。 -- 周斯复用简短几句话告诉了时添前因后果。 就在几天前,他从祁为理口中得知,时添刚住进去不久的出租屋被那帮和季源霖有关联的不明人士突然光顾,不仅在门外蹲守,甚至还尝试在路上围堵他们俩。 大白天在市区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这已经不是抢夺“公章”那么简单了。 数日后,他的人汇报了初步调查结果——和他想的一样,对于那帮人的来头,调查下来几乎一无所获。 那帮人的准备十分充分,不仅破坏了拍摄到他们行踪的小区监控,还非常专业地清除了在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就连开出来追逐两人的摩托车,都是套用的□□。 换言之,这些人非常急切地想要替季源霖将公章夺到手,但却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样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非常不利于调查继续进行下去。 后来,他和祁为理共同商讨了一个方案。 这座公寓是祁为理私下购置的房产,他也才刚搬进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达诺菲的大老板目前住在这里。 祁为理干脆将计就计,趁他去外地出差不在家的时候,刻意让封禹内部的人放出一些线索,暗示公章有可能被藏在这套房产里。 离开前,他特意休眠了公寓的门禁系统,同时将保险柜的密码锁也更换成了比较简易能够破解的版本。没想到就在次日凌晨,这座公寓就被几名不速之客光顾了。 那帮人伪装成专门洗劫有钱人家的盗贼,将整个家包括保险柜都翻箱倒柜翻了一遍,还顺便带走了几只名贵的手表作为幌子。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些留在现场的脚印和指纹,还有监控摄像头所拍下来的画面,都成为了能够让警方深入调查的有力佐证。 一旦警方查到这帮人的身份,那他的人也能顺藤摸瓜,找出季源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所以,你那天已经提前把公章带走了,没有留在保险柜里?” 听到这里,时添忍不住问。 周斯复用平静的语气补充:“还有那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和我的猫。” “……” 他看到时添双手交叉放在膝间,盯着客厅仿真壁炉里燃烧着的火焰,仿佛陷入了沉思。 周斯复原本以为,在听完自己的这番话后,时添会很快便会起身离开。毕竟他今天这么突然登门拜访,目前看来就是为了带警察上门来取回公章的。 令他没想到的是,在沙发前蹙着眉短暂思考了片刻,时添从沙发前缓缓抬起头,问自己:“你饿了么?” 周斯复微怔了一秒,神色自若地回道:“还可以,怎么了?” 盯着摆放在餐桌前的红玫瑰和烛台上摇曳的烛光看了一会,时添从沙发前站了起来。他一边朝着厨房的房间走,一边转头又问:“周斯复,你家的围裙放在哪?” 还没等周斯复出声,时添的声音已经从半敞的厨房门内遥遥传了出来:“——找到了!” 十分钟后。 为了防止被溅出的油炸到,时添往后稍稍退了半步,后背就这么抵上了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 周斯复僵着身形站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正在看着他站在煎锅前来回翻烤已经变冷的牛排。 “挪开一点,”时添背过手,挥了挥手中铲子,“你好占地方。” 周斯复半天没动。 这是家里唯一的一条围裙。 他平时几乎从不做饭,这条黄白相间的格子围裙还是给来家里做饭的阿姨准备的,却没想到穿在时添的身上出乎意料地合身。 从小到大,他干什么都很在行,唯独一直学不会的就是怎么做饭。以前住在老屋的时候,他给时添学做了好几次他爱吃的菜,最后都变成了黑暗料理不说,还差点被厨房的灶台给烧了。从那以后,家里偶尔开灶,就都是时添来下的厨。 时添的厨艺也不见得有多好,但做个简单的晚饭还是没问题的。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肉香味,见周斯复一直站在原地不走,时添没顾得上回头,只是朝着身后男人匆匆伸出手:“黑胡椒。” 听到时添的吩咐,周斯复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他僵直着身躯弯下腰,从调料柜里取出一个黑胡椒瓶,给时添递了上去。 片刻后,时添听到身后传来男人淡然的声线:“你以前也经常给季源霖下厨?” 时添正在给牛排翻面,扭过头来狐疑地望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周斯复面色如常:“没什么,就感觉你挺熟练的。” 时添继续低头在牛排上撒调料,没有搭理他。 将煎好的牛排放入盘中,周斯复正准备上前帮忙端盘子,突然听到时添开了口:“没有。” “家里以前都是阿姨做饭,”时添说,“我从来不下厨的。” 周斯复眸光微微闪烁,语调意味深长地上扬了些许:“哦?” — 面对面坐在奢华的大理石餐桌前,不知为什么,时添觉得周斯复的心情好像突然间变得不错。 给自己倒了杯香槟,周斯复绅士地举起酒杯:“时总,Cheers。” “Cheers。” 时添举起酒杯,也和周斯复在半空中轻轻碰了碰。 男人轮廓深邃的英俊面孔在烛光里若隐若现,居然令他一时间有些恍然。 严格意义算来,他已经有整整八年没有和周斯复这样正儿八经地坐在餐桌前,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人的记忆总是带着一丝感性,那么多年过去,坐在对面的人却没怎么变。 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故人依旧还是那个故人。 碰杯结束,时添首先开了口:“我今天早上去见了几个搞基金的投资人。” 周斯复垂眸抿酒:“怎么说?” “我已经接受了其中一家私募机构邀请,从下周开始正式担任他们的高级战略顾问,目前暂时签了半年合同。”时添说,“那家私募你应该听说过,前段时间投了两家新能源,在海外也有办公室,目前回报率还不错。” “德毅资本?还是深海融投?”周斯复问,“这两家最近都在聚焦新能源领域。” “都不是,”时添淡定地切了块牛排,“是柒方资本。” “你说的那两家我都接触过,”他抬起头对着周斯复缓缓道,“老板都和你私交不错。我知道你的好意,但并不打算利用你的私人关系去下岗再就业,所以最后选择了柒方。” 心中的那点小伎俩立刻就被时添戳破了,周斯复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拿起刀叉,优雅地挑起已经被煎得七分熟的牛脊肉:“挺好,我相信时总的选择。柒方离达诺菲也挺近,欢迎时总以后下班随时过来做客。” 随着周斯复的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活络起来的气氛又渐渐有些要沉寂下来的迹象。 坐在对面的周斯复慢条斯理地切着他刚做好的牛排。即使肉质已经远不如刚从餐厅送来时那么鲜嫩有口感,这人依旧在那里细嚼慢咽,吃一口饮一口酒,像是在品鉴什么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 这种两个人单独会面的场合,是再好不过的时机,能让他把困扰已久的疑问问出口。 毕竟亲自听到这人的回答,他心里的猜测才能够得到真正的验证。 发现时添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脸出神,周斯复放下刀叉,眼中浮现出一抹疑惑:“时总?” 时添幽幽开口:“周斯复,你是不是想上我?” 第39章 039 周斯复被刚喝下的香槟呛住了嗓子。 “……” 拿起餐巾挡了挡嘴角,强行压下自己的咳嗽声,他镇定地放下手中刀叉,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人:“我不明白时总是什么意思。” 已经下定决心想要问明白,时添也没打算拐弯抹角,眯着眼睛直截了当道:“就是字面意思,周斯复,你不要装傻。” 黑胶唱片机的古典旋律并没有起到缓解作用,反而加剧了餐厅里的诡异氛围。无视周围的暗潮涌动,两人不约而同在餐桌前低下头,开始切起了盘子里的牛排。 时隔半晌,倒是周斯复施施然先开了口:“虽然不知道时总是出于怎样的考量这样问的,不过,我可以当作是种邀约吗?” 时添眉心止不住一跳:“周斯复,我只是问你——” “玩笑话而已,”周斯复垂下眼帘,用餐巾一点点优雅地擦干净了嘴角的污渍,“和有夫之夫上床是违法的,时总。” 放下餐巾,周斯复淡淡道:“要是我真的和时总一不小心擦|枪走火,被你丈夫得知后将证据送上法庭,不会对你在后续的判决中很不利吗?” 时添:“……” 经面前人这么一说,时添顿时想起,自己和季源霖的离婚官司还在由于财产分配的问题处于僵持不下的状态。周斯复的这句话,恰巧提醒了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婚外情。 一旦在婚姻关系中,一方对另一方不忠,那他在财产分配的过程中就会有很大可能落于下风。而季源霖和成熙的地下关系,一旦利用得当,将会是一把很趁手的武器。 其实不用周斯复提醒,在和律师商量后,他早就已经将手中有关季源霖出轨的证据搜集整理成了一份完整的文件,就等着正式开庭了。但目前有个棘手的问题,就是季源霖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并没有将任何转移的财产或房屋车辆等不动产资料写上成熙的名字。 他所能收集到的所有证据都只是零星的影音资料,对于这段已经半公开的地下关系,他手中并没有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作为实锤。也就是说,哪怕所有人心里都对这对狗男男之间的事情门清,也没有法律依据证明这就是婚外情。 不过,他手中还有另一个杀手锏,并没有告诉包括周斯复在内的任何人。 如果婚外情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找新的突破口。属于自己的每一分钱,季源霖都休想拿走。 看出来时添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周斯复便了然地抿了口酒,没再继续往下多说。 隔着摇曳烛光,他看到了时添眼底的淡淡红晕。 小半杯香槟下肚,这人已经开始上脸了。 过了一会,时添听到周斯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虽然不能立刻接受时总的邀约,但我觉得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相处,试试看,时总觉得呢?” 时添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哦。” 从他俩认识到现在,姓周的脸皮还是那么厚,一点都没变过。 不过他已经问的那么直接了,这人却完全没有一点避开话题的意思,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和周斯复面对面吃着烛光晚餐,他的脑海里全是周斯复问他要不要做朋友时,吐出每个字时的唇形。 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从来没有把对方当成朋友相处过。经历的每一件事、共同看过的每一处风景,都远远要比“朋友”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有分量。 可恰好就是这样特别的存在,最后还是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和周斯复重逢后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他们会坐在餐桌前,心平气和地将话题从上床引到友谊的建立上。 垂下眼睛想了想,时添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吐出了一口酒气:“周斯复,我不信你。” “如果你真想和我当朋友,”他定定望向对面人的眼睛,“当初就不会这么一走了之,什么音讯都没有。” 听到他的话,周斯复绷紧的身躯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时添有些自嘲般地哼笑出声:“你知道吗,刚分手的时候,每次有人问我你去哪了,我都说你已经死了。每次的说法都各有不同,有时候说你得癌症死了,有时候说你是被车撞死的。后来,他们就一传十十传百,说千万别和时添提起他前男友,每次在他嘴里,他前男友都死的特别惨。” “这两年网上不是特别流行什么前男友的一百种死法么?”一边说着,他一边稍稍扬起了眼尾,“我都觉得这个梗是被我给创造出来的。” 当着周斯复的面,用最平和的语气将压抑在心底多年的话说了出来,时添却并没有感觉到如释重负。 他微眯着眼睛,神色微醺地盯着周斯复掩映在阴影里的脸:“你怎么不说话了?” 很快,他便听到周斯复开了口,声音略微有些摩挲的沉哑:“……十天。” “喊我干嘛?”握紧酒杯,时添歪过头笑了:“周斯复,你凭空消失八年,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毕业后过了大半年,我就没在那家投行干了。”他说,“我跳槽去了一家中型券商,在投行部里面负责一级市场融资的业务——” “你在华盈证券只做了不到四个月,刚过试用期就提交了辞职报告,辞职理由是要回老家考公务员。”周斯复淡淡出声,“但你并没有回家,而是和季源霖一起注册了一家销售LED灯产品的中介公司,注册资本五十万,你俩东拼西凑到处找人借钱,最后一人出了二十五万,把公司开了起来。” “第二年,你的公司拿到了几笔不错的订单,除去成本后净利润有二十多万。你就找银行贷款,在昌大厦地下一层租了个十平米的铺面,专门卖给网络主播用的美颜主播灯。” “第年,公司拿到了第一笔百万美元的天使轮融资,是你到处找融资公司海投方案,一家一家上门谈下来的。凭借这笔投资,你们引入了几位商业合伙人,创立了封禹电器厂。” “第四年,封禹电器厂的销售额和总利润连翻十倍,正式改名为封禹集团——” “……够了。” 时添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放下酒杯,他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破碎的灯影:“周斯复,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的?” 他白手起家的整个过程,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每个人生的关键转折点,全被这个人事无巨细地列了一遍。八年光阴就这么被他从嘴里娓娓道来,就好像他也是这个故事的参与者一样。 他想问眼前人,凭什么? 明明你才是缺席的那个。 落幕人散场,是你先丢下我离开的。 听到他的质问,周斯复从餐桌的另一侧抬起眼帘,默然看他。烛光映衬着他的身影,直直照进了周斯复的眼睛里。 周斯复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顿了两秒,接着道:“只是陈述而已。” “……” 没等时添给出回应,他已经双手交叉放在桌前,接着说了下去。 第五年的亚太经济危机,第六年的工厂技术改革升级……周斯复诉说着自己过去的种种,语气冷静、淡漠,就连提起季源霖的时候也完全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讲述一段已经翻了篇的陈年往事。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一副副熟悉的场景接连浮现在脑海中,仿佛是在提醒自己,这些年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无所不知。 无论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相距多少万里。哪怕不言不语,悄无声息。 只有一件事,周斯复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那场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意外。 “四年前的中秋节,你突然失踪了两个月。包括警方、季源霖和你的父母在内,没有任何人查到你的下落。” 突然间,他听到周斯复话锋一转,语调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两个月后,你被发现躺在邻市的一家医院里,医生说你被送到医院后一直陷入昏迷,醒来后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斯复问:“在这期间,你人在哪?” 这回终于轮到时添哑了声。 并没有询问周斯复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这个消息的,他只是微微一抿嘴角,反问出声:“周斯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相互的,你都没有做到和我坦诚相待,我凭什么告诉你我的事情?” 他渐渐已经有些意识到,姓周的应该是见他喝了点小酒,想要趁他喝酒上头的时候,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 但自从有了马尔代夫的前车之鉴,他已经比以前多留了几个心眼,不会上这个人的当。 “话扯远了,” 主动往杯里添了点酒,时添对着周斯复举起香槟,“你不是说想和我当朋友吗?来,作为朋友,我敬周总一杯。” 酒杯在半空中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眼睁睁看着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发现周斯复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复饭局刚开始时的那般泰然自若,眸中那股慵懒的劲也逐渐褪去,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天色渐晚,饭局也渐渐临近尾声。放下喝空的酒杯,时添从座位前站了起来,打算起身告辞。刚拉开椅背时,他迈出的脚步就禁不住踉跄了一下。趁着周斯复没注意,他匆忙伸出手,扶住了餐桌的边沿。 看到时添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周斯复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及时拉了面前人一把。 “这已经是Saln度数最低的一款了,”周斯复不着痕迹地蹙起眉,“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你家的地板太滑了。”在原地稳住身形,时添十分认真地对周斯复解释,“谢谢周总今晚的款待,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看到时添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很真挚地开始对着自己道谢,周斯复的眼皮倏地跳了一下,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时添的酒品是他见过人里面最好的。小到普通朋友聚餐,大到参加老师同学的婚礼,一旦这人喝多了酒,最典型的行为就是独自在角落里正襟危坐,对所有人来者不拒,全程保持着一副得体的谜之笑容。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是时添喝酒上头的表现。 不出所料,就在下一秒,时添伸手想要拎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却在半空中扑了个空。 微微皱了皱眉心,他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发呆,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迷惑不解。 看到时添这样,周斯复绕过餐桌,大步走到了时添的面前。 “走。”替时添拎起椅背上的西装,他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朝着时添伸出一只手,“我送你回家。” 这人明显已经喝懵了,却还不自知,以为自己清醒得很。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看到时添慢吞吞地挪动脚步,向他站立的位置一步步走了过来。 正当时添稍稍往前倾身,准备从他手中拿过西装外套,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纸张从西服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举起的手在半空中一僵,时添连忙想要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纸张,却被面前人快了一步。 从地上捡起白纸,周斯复发现这是一份印着红色公章的经开区司法鉴定中心文件。 看到周斯复缓缓展开了手中文件,时添的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仿佛已经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微颤着声音开口:“......周斯复,还我。” 周斯复拿着纸张没动。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文件第一行时添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在个人基本信息的正下方,他看到了这份文件的正文: 【时先生,您好。您于四十个工作日前所申请的司法鉴定已完成。根据我们从您提供安全|套内所采集的人体组织样本及体内外伤痕检测,司法鉴定结果为:插入式性|侵行为成立,特此通知。】 除了这两行文字外,文件下方还配有一行伤情鉴定的结果和几张身体局部部位的配图。 “撕裂损伤”,“软组织挫伤”,“局部淤青肿胀”—— 明明纸上的图片和文字一目了然,周斯复来来回回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却觉得把这些字词套用在时添身上,是那么的陌生。 “......什么时候的事?” 放下手中文件,周斯复问。 “两个月前,我从马尔代夫回来的第一天。” 站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时添缓缓开了口,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上网查了,要四十八小时以内出具的结果才能当作出庭凭证,所以一回国,就马上去做了鉴定。” 听到他这么说,周斯复的神情蓦地冷了下来,神色沉得有些可怕。 “那这些伤口——” “这是鉴定中心工作人员拍的照片。”明明攥到泛白的手指已经不经意地开始发起了抖,时添的语气却仍是淡的,“我脱光衣服,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我的身体完完全全检查了一遍。” 话音落下,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周斯复的眼睛:“因为我要告季源霖婚内强/奸。” 第40章 040 时添最后还是没能成功离开周斯复的家。 虽然喝酒喝得有点浑沌,但他脑子里一直有个非常清晰的念头,就是得先从周斯复手中拿回来自己的鉴定通知单。 明天还要把原件交给律师,他不能今晚就把文件给弄丢了。 往前走近两步,来到距离男人近在咫尺的地方,时添一本正经地伸出手,对着周斯复威胁出声:“现在,立刻,把东西还我。” 周斯复的神色在摇曳烛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将手中文件缓缓折好,他用一种非常冷静的语气开口:“你喝多了,你知不知道?” 时添挑了下唇角,似乎对面前人的话有些嗤之以鼻。 Saln的酒庄系列度数本来就不算高,有没有喝多,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轮得到姓周的在这里说三道四? “我先送你回家,”周斯复说,“等好好睡一觉,脑子清醒了,告诉我这些鉴定结果到底怎么回事。” 微微眯起眼,时添用一双染着雾气的眸子看着他,“我被我丈夫强|奸了。周斯复,这句话很难理解吗?” 听到他讥讽地反问出声,周斯复顿时沉默下去,不发一言。 “……不难理解。” 再次一开口时,周斯复的语调生硬中带上了些许涩然,“……我不该这么问,抱歉。” “……” 时添张了张口,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从和姓周的认识以来,他还从没见到这人这么快对人妥协过,更别说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抱歉”两个字了。 这人从小到大脾气就倔得跟牛一样,除了自己,谁也治不了他。在巷子里暴打季源霖那次,老师让他当着所有老师的面给季源霖鞠躬道歉,他硬是紧咬着牙一声不吭,最后被实在是气不过的周律师当场狠狠扇了一巴掌,鼻血都给打了出来。 还有大腿上那道狰狞的疤。 也不知他触到了祁正的哪根逆鳞,差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打成残废。 想到这一茬,时添连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缓缓呼出一口酒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算了,这事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话音才刚落下不久,他忽然间蹙紧眉头,脸色一变。 “……” 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周斯复,时添用手紧紧捂住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胃里瞬间涌上翻山倒海,他弓着身趴在马桶前,两只手扶住马桶盖,深深弯下了腰:“呕——” -- 十分钟后。 拎着超市买回来的东西,周斯复刚推开公寓门,就看到某位几分钟前还在坚信自己没有喝醉的人抱着个真皮抱枕,正襟危坐地在沙发前安静地看电视。 七十五寸的4K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乡村爱情,刘能搂着赵四老婆在炕上睡得正香,恰好被推门而入的赵四给撞见了。 盯着电视机里鸡飞狗跳的爆笑画面,时添时不时抬起水杯喝上一口热水,神情怔然中带着几分认真。 自己出门时才给他披上的空调毯,已经不知不觉间沿着他的肩膀滑落了下来。 听到背后传来开门声,沙发前的人并没有偏头看他,只是捧着手中的温白开,问:“回来了?” 下意识地想要应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合适。到最后,他只是放下手中塑料袋,用再自然不过的语调回道:“……嗯,回来了。” 走进厨房,在柜子里翻了很久,周斯复才在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全新未拆封的煲汤锅。他打开说明书,照着步骤一步步设置完成,又将买回来的料包洗好全放了进去。 时添的胃不太好,干呕后不能直接服药。所以在买完醒酒药后,他又去路边快要关门的超市里买了些炖汤用的食材。 将煲汤模式设置成“快捷”,他转身回到客厅,对着沙发前的那道背影说:“我熬了点汤,半小时以后记得趁热喝。” 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时添都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一路走到沙发前,周斯复定睛再看,才发现这人虽然仍旧笔直地坐着,眼皮却一直在往下掉,一副困得不行却还在强撑着的样子。 一次次垂下头又恍然惊醒,坚持了几秒钟又再次闭上眼睛。就这样重复了几次,时添脸上的神情时而茫然,时而困惑,最终却又回归到短暂的小憩中。 他就这么停下脚步,站在时添背后,安静地望着对方在睡与醒的间隙来回摇摆。 住在老屋的那几年,为了补贴两人的家用,他放学后还会出门兼职打一份晚工,每天回到家都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他每天都让时添先回卧室睡,时添却总是喜欢待在客厅等着他回家。 老旧的有线电视机里一遍遍上演着老套的桥段,时添披着卡通毛毯、光着脚丫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就像一只冬眠的小熊。 为了不吵醒这位睡得香甜的小祖宗,他每次都会习惯性地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走进客厅,关上落地灯,连人带毯从沙发前打横抱起来,送回床上去。 有盏夜灯也曾为他而留,只是他再没回来过。 电视机里,乡村爱情最新的一集已经播到尾声,屏幕慢慢暗了下来,开始播放演职人员的名单。 拎起掉落在地的毛毯,周斯复这才发现上面粘满了猫毛。 这条空调毯一直放在沙发上,家里的那只小家伙肯定是趁他不注意,把毯子当成自己的窝了。 在原地僵立片刻,周斯复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了面前人的肩上。 身上多了一件暖和的东西,时添从大脑宕机的状态下陡然清醒,猛然抬起头,警觉地眯起了眼睛。 直到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自己,他才缓缓眨了眨眼,紧绷着的脊背渐渐有了松弛下来的迹象。 他看到时添皱了皱眉头,接着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是你啊……” “想去睡一会么?” 周斯复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机,问,“楼上有两间客房。” 时添诚实地摇摇头:“不想。” “醒酒汤还要半小时才好。”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周斯复在时添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想干什么,我陪你。” 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将手搭在膝盖前,时添偏着头,好奇地打量了周斯复好一会,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混帐:“你坐得离我那么远干嘛,怕我把你给吃了?” 被时添这么出声调侃,周斯复的尾指微微往内一蜷,面上依旧冷静不改,语气却稍稍软了些:“十天,别闹。” 他知道时添醉酒以后是什么状态,这时候就得捧着哄着,什么事都要顺着他,他才会听别人的话乖乖去睡觉休息。 他能从时添脸上的表情读出来,这人现在肯定有点迷糊,在想到底哪里惹到自己了。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看到时添抬起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两下身旁的沙发。 “周斯复,”时添喊他大名,“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讲。” 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颐指气使对着自己下命令。被时添煞有其事地瞪着,他动了动喉咙,最终还是从沙发前站起身,走到时添的身边坐了下来。 刚沿着沙发的边沿坐下,他就从时添身上闻到了自己的味道。 他今天喷的是Creed的银色山泉,茶叶和苦橙叶的味道夹杂着时添身上弥留的红酒香,如同夏日站在风雪中,冷冽而又绵长。 时添似乎也很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随着两人并肩而坐,时添微微耸动了一下鼻尖,从鼻息间漾出一缕舒缓的呼吸。 聆听着身旁人有序的心跳声,周斯复听到时添轻声一笑:“他们都说我很好骗,居然那么容易就被季源霖骗得倾家荡产,身无分文,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我向来不认同受害者有罪论。”周斯复说,“你被骗是因为你好骗,本来就是强盗逻辑。不从加害方身上找原因,反而一直盯着受害者不放,我把这类人统一划分为优越感过度。” 时添似乎对他的这番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垂下眼,缓缓道:“我这里还有另一个版本的,关于我的故事,你想听吗?” -- “第一年出来创业的时候,我没有资金也没有技术,季源霖原本打算留本校直博,但听说我有创业的打算,拿着第一笔专利奖金就找上了我。”时添说,“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他的加盟,我的创业计划从一开始就已经宣告夭折。” “第二年是最难熬的一年,一起都刚刚起步,我虽然在企业融资领域有一点经验,但没有大量资金投入研发,生产出拿得出手的产品,什么都做不了。他就把季老师给他在老家买的房子卖了,打算和我一起赌一把,从工厂里进了几千个网红直播灯的配件。我们俩坐在铺面后面的宿舍里没日没夜组装了十几天,才终于弄出了一点像样的成品,拿到了银行的第一笔贷款。” “第三年,公司的情况开始好转,我们终于从打地铺换成了一个像样的出租屋。在那期间,我每天外出跑客户,他每天在工厂盯着工人轮轴转,十几天见不到一面。”说到这里,时添自嘲般笑了一声,“更不要说什么像样的约会和性|生活了。” “后来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时添用手揉了揉脸,想要让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一点,“封禹越开越大,利润成倍往上滚,我俩赚得盆满钵满,也总算实现了财富自由。我们开始出入各种高档场合、买车买房、环球旅游,慢慢也将结婚提上了日程。直到在这件事发生前,我都一直坚信,过去所有的失去和付出,就是为了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轨,也不知道他什么开始有动别的心思,想要独吞整个封禹,让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可是没有人听我的解释,他们只是一遍遍地在背后嘲笑我,讽刺我,说我真好骗。”顿了顿话头,时添用一双朦胧不清的眸子抬眼望他,“他们就用这么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概括了我和季源霖那个狗杂种的八年。” “周斯复,”他问,“这八年你他妈去哪了?”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时添的声音里多了一种平时没有的鼻音,乍一听起来,有点像是带上了几分刻意压抑着的委屈。 可时添怎么可能会对着他示弱呢? 这人要是真的想,不对着他一巴掌扇过来都是好的。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和酝酿,周斯复双眼微闭,声音喑哑:“我找不到你。” “……你找不到我?” 时添笑了,笑出一行很好看的白牙,“周斯复,你放屁。” “我这八年,除了偶尔出差和回老家,哪也没去过。”他勾起唇角,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每年同学聚会我都去,就想着能不能碰上你一次,结果一次也没有。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近况、我的行踪,我就在这里,你说你找不到我。” 窗户大开,酒气散了,周斯复的声音也断裂在了风里:“十天,我一直在看着你长大。” 时添缓缓眨了下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 “但太迟了。” 他说。 “以我对你的了解,只有你真正信任一个人,才会想要和他步入婚姻的殿堂。”周斯复喉头微微一滚,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很喜欢他。” 听到周斯复的话,时添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他知道,这人口中的“他”,指的应该就是季源霖。 慢慢地,时添像是从恍然中回过了神来,涣散的眸子渐渐有了焦距。 他却没有正面回答周斯复的问题。 他只是挑起眉梢,苦笑着望向对面前的男人:“你走以后,我用八年时间才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周斯复,生活不是偶像剧,我不能靠着回忆过一生。” -- 过了大约半个钟,浓汤的香味从厨房内溢了出来,咕噜咕噜地快要煮开。 正当周斯复从沙发前站起来,准备转身回厨房时,他忽然听到时添从背后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眼底染上红晕,随着酒意加深,沙发前的人不知不觉间收起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棱角,声音闷闷的、掺着沙,很脆弱。 “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时添仰了仰头,鼻音有些浓重,“季源霖是只狗吗?他凭什么这么对我的东西……” 在嘴里小声骂骂咧咧地了一会,时添像是又有了困意,说出来的话逐渐变成了几不可闻的碎碎念,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但周斯复依旧能从字里行依稀辨认出来,这人还是在换着各种法子骂季源霖。 厨房里传来“叮”地一声,提示汤已经煲好了。 在时添面前静默无声地站了一小会,周斯复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撂开了一缕挡在时添额前的碎发。 他想看看这人委屈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长大以后,是不是也会露出和过去一样软弱的一面。 “等把手上这堆破事解决了,我想——” 时添刚把话说到一半,就突然间没了声息。 被周斯复的手这么轻轻一触碰,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肩膀,随即缓缓抬起头,和周斯复在半空中四目相对。 看到这人愣在原地,周斯复沉沉问:“你想什么?” “……”过了一会,只听到时添咬紧牙关,用斩钉截铁的语调开了口,“我要把公司夺回来,封禹本来就是我的。” “……我想让封禹上市。” 面容掩映在昏暗的落地灯下,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有些看不太清晰。 松开时添额前的发丝,他在沙发前缓缓蹲了下来,鼻尖停留在了距离这人近在咫尺的地方。 呼吸彼此交错,如同野蛮生长的枝叶,丝丝入扣地缠绕在一处,在纷乱和迤逦中长出了新绿。 幸好,时添向来酒后不记事。等明天早上醒过来。他就会忘记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好。” 凝视着时添困顿的睡颜,周斯复缓缓捧住男人垂下的脑袋,仰起颈,用唇角轻轻碰了碰他发烫的额头。 他说:“十天,你要飞得高高的,飞到他再也碰不到你的地方。” 第41章 041 视频电话刚被拨通,祁为理便直言不讳地提醒视频另一头的人:“周斯复,你迟到了。” “晚了五分钟。” 关上后座车门,周斯复示意司机老赵升起车厢内的隔断挡板,“等电梯耽误了点时间。” 确认后车厢已经完全封闭,两人的对话不会被外界听到,祁为理意味深长地问视频里的周斯复:“春宵苦短,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吧?黑眼圈都出来了。” 周斯复只是低着头整理袖口:“祁为理,我没你那么饥渴,能和刚认识的人在拉斯维加斯的赌桌上当众搞起来。” 听周斯复提起了自己年轻不懂事时的荒诞情史,祁为理顿时作痛心疾首状。 虽然很了解周斯复的性格,但他还是没忍住八卦的天性,挥手让秘书Dexter把门从外面关上,刻意压低声音道:“那你俩昨晚都干嘛了?” 周斯复:“什么都没干。” “我推荐的那款Saln还行吧?度数低、甜味也适中,特别适合情侣约会——” “嗯,”周斯复微微颔首,“是他很喜欢的甜度,很快就喝光了一整瓶。就是吐完之后在我家发了一晚上酒疯,睡到现在还没醒。” 祁为理:“……” 他好像又帮倒忙了。 简单和祁为理概述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周斯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微敛眉心:“他想让封禹上市。” 听到周斯复这么说,正在喝红酒的祁为理手一抖,差点没把杯中酒液洒在白色的浴袍上。 “他想递表海外?还是通过主板IPO?”放下酒杯,祁为理匆忙接过Dexter递来的纸巾,擦拭了几下嘴角,“不是我说……就封禹那破公司现在的状况,怎么上市?” 周斯复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下头看手机:“短期之内可能性不大。我会找相关机构评估一下可能性,至于纽交所那边,你帮我问一下华尔街的几家IPO咨询公司,了解下公司重组后需要哪些合规条件。” “……” 将自己的平板稍稍往前移了移,祁为理动了动喉咙,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声,“斯复,小十天是不是试图利用你,故意在装醉啊?” 虽然说酒后吐真言,但一般人在前男友或者旧爱面前喝醉了酒,不应该都会吐诉一过往的心路历程爱恨情仇么? 他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一直拉着旧爱的领子,哭着闹着想让公司上市的??? 屏幕里,周斯复缓缓垂下眼眸,像是也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看到周斯复双手交叉放在膝前,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他为什么不能利用我?” 祁为理:“……” 他都快要忘了,自己这位幼弟是个看似无欲无求,实则深藏不露的隐性大情种。 祁为理连忙选择转移话题:“对了,祁为琛的私人飞机刚刚抵达纽约。不出意外的话,我俩明早应该会在机场汇合,一起前往布朗克斯。” 现在是美东时间晚上十一点,距离会面还有一段时间。他准备好好睡上一觉,明早再从L.A飞往纽约。 “监狱离Brnx市区有多远?” 周斯复问。“半小时车程吧。”祁为理抬起手,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因为是例行家属会面,我们这次不会带着律师一起去,你有什么要我转告的吗?” 周斯复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替我向三哥问好。” “问好?”观察着视频里男人的神情,祁为理勾起唇角,“我以为你巴不得他早点死。” “纠正一下,”周斯复淡道,“如果不是纽约州这几年暂停执行死|刑,他已经死了。” 听到他的话,祁为理闭上眼睛,靠在椅背前感叹出声:“也是。” “原本都已经保释出狱了,最后又拍拍屁股回去蹲了牢子,只能说祁为珧活该。” 周斯复迟迟没有应声。 透过屏幕,祁为理发现这人微敛瞳孔,一股难以察觉的沉郁在他的眼中凝聚,瞳孔深处缓缓洇出一丝血色。 他极少看到这样的周斯复。 一旦剥离了往日的优雅表象,蒙在他眼前的淡然便会在顷刻间碎裂坍塌,令他的眼神立时变得寒冰彻骨。如同一只蛰伏已久的毒蛇,褪去了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皮囊,在黑暗中死死盯准猎物的七寸,随时准备一击致命。 “斯复,”从沙发里直起身来,祁为理脸上的神情难得一见地肃然起来,“够了。” “他四年前已经被判了无期,终身监|禁不得保释。”他说,“斯复,你已经为小十天报仇了。” “……”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凝重,正当祁为理绞尽脑汁,想要找点什么别的话题舒缓一下现在的氛围时,他突然在周斯复身上发现了一个与他本人格格不入的细节。 透过洒进车窗的正午阳光,他看到周斯复搭在膝盖前的左手无名指上,贴着一个小小的创口贴。 创口贴是卡通款式,蓝色和白色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像是哆啦A梦。在半透明的创口贴下,隐约能够看到一圈淡淡的红色痕迹,像是一块不明显的咬痕。 目光紧紧盯着视频里周斯复的手背,祁为理忍不住开口问:“……你无名指怎么了?” 眉心禁不住地微微一抽,周斯复默不作声地将左手收回了口袋:“笨笨咬的。” 祁为理脸上露出狐疑神色:“你前几天不是已经把猫送去郑姐家寄养了吗?” 当着他的面,周斯复沉默了。 -- 祁为理倒时差的速度非常快。在自己洛杉矶的别墅里呼呼大睡了一晚,第二天出现在纽约机场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精神抖擞,又变回了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祁家二少。 在机场的贵宾室里喝了半小时早茶,他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祁为琛。 身为祁连电子这一辈的继承人,整个祁家唯独只有长子祁为琛可以和父亲一样,搭乘家族的私人飞机随意往返。 今天的祁为琛依旧是往日那副衣冠楚楚的商人打扮,一身西装马甲利落得体,风度翩翩。他是和祁连电子掌门人祁正最相像的儿子,就连外表也长得像是父亲年轻时候的翻版,在外界看来,由他来继承祁家的庞大商业版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看到休息室里正在翘着二郎腿玩消消乐的祁为理,祁为琛将外套递给身后秘书,缓然出声:“为理,斯复呢?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放下手机抬起头,祁为理在祁为琛面前笑得人畜无害:“大哥,四弟他平时和你一样日理万机,哪像我这种闲人,能随叫随到啊。” 听出了祁为理话语中暗藏的机锋,祁为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点头,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那可惜了。” “为珧下个月就要转移去圣昆廷州立监狱,错过这一次,他俩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放下二郎腿,祁为理皮笑肉不笑地淡哼出声:“你不怕他俩见面了,当着狱警的面直接打起来?” 祁为琛笑:“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哪有为了个外人打起来的道理。” 看着面前的男人接过侍应生递来的茶水,低头细细啜饮,祁为理冷着脸不吭声了。 家族内部的人都知道他们祁家小一辈的弯弯绕绕。长子祁为琛和长女祁尚惠分别负责祁连电子旗下最大的两个海外子公司,平时算得上是商业上的盟友。而他主要管理家族内部的资产和信托资金,平时和父亲八年前才认领回来的幼子周斯复交往比较密切,和大哥大姐属于两个阵营。 至于三弟祁为珧,几年前因为犯事进了监狱,早就已经远离了家族的权力漩涡。 他和祁为琛本来小时候还算亲近,后来和祁为琛的前妻郑滢关系也不错。但自从祁为琛和郑滢离婚,郑滢带着儿子回国以后,兄弟俩就很少有私底下的往来了。 外界的传闻都在说,祁家大少祁为琛和“哈佛才女”郑滢只能算是利益联姻。除了婚姻关系外,两人的感情算是名存实亡,就连郑滢生出来的儿子也不是祁为琛的种。 但只有他们家族内部的人才知道,所以的一切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早餐时间结束,两人搭乘着私人航班前往Brnx,飞机很快便降落在了Brnx郊区的民用机场。 一同坐上前来接应的林肯加长轿车,祁为琛用手机给下属打了个电话,安排今天上午的工作事宜。 挂断电话后,他随手将手机放在身旁座椅上,双手插兜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小憩。 车辆刚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祁为琛的手机突然发出“叮”地一声响,屏幕也紧跟着亮了起来,显示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透过玻璃车窗的反射,祁为理依稀看到了祁为琛手机上的短信内容。 小白:【目标约我晚上吃饭,在Lumières餐厅】 听到提示音响起,祁为琛伸手拿起手机,划开了手机屏幕。 垂眼看了屏幕上的消息片刻,他直接对着手机发送了一条语音:“洗干净了?” 对方默然片刻,很快便发送过来了一张照片。 侧头望着窗外的景色,透过倒影看到祁为琛手机上对方发来的图片,祁为理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照片里,男孩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背靠在椅子前,就这么当着屏幕的面打开双腿,将所有的一切呈现在了祁为琛的面前。 “洗干净了。”语音里,男孩的声音有些淡,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尤为突兀,“里面也是。” 唇边带上了一缕淡漠的弧度,祁为琛在屏幕上慢悠悠地输入了一行字——【GdBy(乖孩子)】“咳——” 等祁为琛放下手机,祁为理立刻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这种事情,你可以不公放的。” 他并不在乎祁为琛的私人生活,也不在乎祁为琛私下里有什么癖好,但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这样,实在是有点—— 除此之外,他还在两人的对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 对方说的“Lumières”,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法国米芝莲餐厅,在全球只开了五家分店,其中一家就是在他们所在的城市。 对方说,要和“目标”在餐厅就餐,也不知道这里说的是哪一家。 听到弟弟略显尴尬的语气,祁为琛神情淡定地将手机放回口袋:“不好意思。” 林肯驶入出城的大道,车厢再一次陷入了寂静中。 靠在座椅前沉思了半晌,祁为理突然开口发问:“小白,是白叔收养的那个孩子吗?” 电话里那个男孩的声音令人感到非常熟悉,他在心里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过了。 就在六年前,周斯复双腿受伤严重,被关在祁家在洛杉矶开的疗养院的那段时间,祁为琛曾送给他一个刚成年的十八岁男孩,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说好听点是看护,说直白一点,就是送给他用来泄|欲的床伴。 自己当时人在欧洲,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个男孩,只听家里的佣人说,周斯复对这人的反应特别大,在第一次见到男孩时,就几乎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让人滚出去。 他后来才知道,周斯复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是因为男孩的长相。 当然,由于严格遵从祁为琛的命令,那个男孩自然没有就这么离开。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他听留在家里的眼线说,男孩给腿脚不便的周斯复下了药,半夜三更脱去他的衣服,想要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饭,结果被周斯复及时察觉,差点因此丢了小命。 祁为琛当晚闻讯而至,将身上未着寸缕的男孩从周斯复的床上抱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祁为琛没有选择给周斯复道歉,也没有直接带着男孩起身离开。 他当着仍坐在轮椅上的周斯复的面,把男孩给强上了。 那天,男孩顶着那张和时添十分相像的脸,泪落满面地对着周斯复抬起头,恳求周斯复救救他。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周斯复当时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思绪渐渐回笼,这时,他的耳畔响起祁为琛慢条斯理的声音:“没错,但白叔很早就把他送给我了。” “以后有机会,让他过来和二弟见一面?” 祁为理不动声色地说:“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还记得家里的佣人说,这个叫做“小白”的孩子因为那次任务失败,在全身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情况下,曾服用了一整罐安|眠药试图轻生。 听到他的话,祁为琛但笑不语。 过了很久,他听到祁为琛平静开口:“在亲手杀了我之前,他不会死的。” 第42章 042 时添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十二点。 他这一觉睡得特别香,完全没有做梦,以至从一张陌生的大床上睁开眼,盯着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发了会呆后,他还是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肉,以为自己现在还身处梦中。 雪白色的柔软大床、散落在地的被褥、室内若有似无的淡淡绿植清香……这里不是酒店,也不是他所租住的公寓。 ——是周斯复的家。 “……” 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时添从床上倏地坐直,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在喝酒断片之后,通常就会完全忘记醉酒期间发生的一切。哪怕有人拿着当时拍摄下来的照片和视频放在他的面前,让他看看醉酒后的自己是什么样,他也完全不记得一点当时的情况。 也正因为如此,过去同学聚会的时候,以蔡天杰为首的那帮人总是以此为乐,经常趁他醉酒的时候故意逗他,反正等他清醒后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这一次却不太一样。 不知为什么,昨晚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做出来的每一个动作,对方的每一个神情变化和所给出的反应,都在脑海中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仅仅用了短短数秒,他便回想起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 他还记得,一开始的时候,自己拉着周斯复,在客厅的沙发上絮絮叨叨聊了半个小时天。对方全程坐在自己身旁,耐心地聆听自己说些有的没的,直到一阵鲜浓的汤味从厨房里飘来,周斯复说他做的醒酒汤煲好了,起身回厨房去给他盛汤。 他中途好像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一小会,醒来后,周斯复举着一碗已经吹凉的汤,将勺子递到他的嘴边,让他张嘴喝汤。 因为脑子里迷迷糊糊转不过弯,他也没怎么多想,就这么张开口,你一勺我一嘴,当着周斯复的面乖乖把汤喝完了。 喝完汤后,周斯复又递给了他几粒醒酒药,让他趁水还热的时候吃。将醒酒的药丸一股脑全扔进嘴里,他却一时间忘了喝水,被药丸苦得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周斯复似乎实在是拿他没办法,转身回到餐厅,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盒他以前最爱吃的铁罐水果糖,让他赶紧含在嘴里,用水果糖的甜味压一下药丸的苦味。 就这么在客厅里折腾了好一会,他才终于消停了下来。体内的酒精含量伴随着药物的作用慢慢消退,他头一歪,就这么靠着身旁人的肩,再一次陷入了浅眠。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楼,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二楼的客房里了。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传来衣物搅动的声响,他整个人裹在一团被褥里,身上只剩下一件穿在里面的衬衫,包括外套在内的其他衣物好像已经全被扔进了洗衣机。 卧室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周斯复也早已脱下身上西装,换上了一件居家的浅灰色衬衫,正背对着他坐在床前敲打键盘,看起来像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男人微微低着头,两只袖口卷起至手肘,侧脸在电脑屏幕散发出来的灯光下衬出很俊的轮廓。 眯着眼睛转过头,盯着周斯复的背影发了会呆,他将视线渐渐往下移动,目光落在了《破镜不圆》,牢记网址:m.1.周斯复搭在键盘前的修长手指上。 屏幕光线下,他依稀能看到周斯复左手的无名指间,那个字母纹身所留下的浅淡痕迹。英文字母“TenDays”在经历一次又一次清洗后,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字样,但他仍然能隐约看到“T”开头的那一横和“D”的半个边。两个字母残存下来的痕迹分别位于无名指的左右两侧,看起来还挺对称的。 TD……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渐渐地,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一行陌生而又熟悉的文字: 【DnfiD(达诺菲-新能源系列-TD)】 “……” 就在某一瞬间,他怔怔地抬起头来,有些迷茫而又难以置信地望向了面前人半明半暗的侧脸。 从床前半直着腰坐起来,他的音调里仍带着几分困意:“周斯复,那个TD……是什么意思?” “你醒了?” 正在键盘前打字的手稍作一顿,周斯复合上手中电脑,朝他回过头来:“什么TD?” “你那款新车的名字,”揉了揉昏沉的太阳穴,他略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我记得车名好像是两个字母……” 听到他的这番话,周斯复脸上神情一僵,挺得笔直的脊背渐渐有些紧绷的迹象。 过了一会,望着落地窗外的浓浓夜色,他听到周斯复在黑暗中缓缓开了口:“TD,TenDays。” “它是为你而诞生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周斯复不着痕迹地蜷起五指,挡住了无名指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纹身残痕。 半夜从睡眠中醒来,他逐渐又有些陷入了困倦,气息间的鼻音却仍旧未散。 他恍惚着问周斯复:“既然当初那么麻烦,为什么一定要把纹身洗掉?” 这也是他一直没想明白的一点。 纹身上的字母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名,仅仅是一个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代称而已,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其中的含义。 他那时候想,哪怕这人往后有了新欢,或许也能和新欢解释,手指上的纹身只是一个时间名词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他没有料到,周斯复最后还是去找了给他纹身的师傅,要求他强行替自己清洗干净。 卧室里的空气顷刻间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发现周斯复转过身来,伸出左手手臂,在他面前缓缓摊开了左手掌心。 “每个人身上的纹身都有着独特的含义,能够看出一个人的过去和他所表达的信仰。”周斯复平静出声,“我曾遇到过一些棘手的人,他们想要逼迫、威胁每一个初来乍到的家伙说出身上纹身的故事,从而以此为荣。” “这不是荣,”周斯复哑声道,“……十天,这是我的悔。” 话说到这里,周斯复突然顿住话头,当着他的面忽而笑了一声:“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睡吧。” 一边这样说着,周斯复一边抬起手,缓缓揉了揉他的头顶,“等睡一觉醒来,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被面前人宽厚而温暖的掌心轻轻抚过发梢,他迟钝地僵住身形,呆在床前不动了。 看到他懵懵而又发愣的模样,周斯复唇角划出一抹弧度,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也就这时候不吵不闹,那么乖。” 像是笃定他醉酒后不会记得任何此刻发生的事,周斯复把手举在他的头顶悬停了片刻,接着将指尖顺着他额前的发缕划过,最终缓缓往下移,触碰上了他冒出薄汗的鼻梁。 替他轻轻拭去鼻尖浸出的汗水,周斯复的手指继续往下,修长指尖划过脸颊,最终在他的唇边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那时的他已经处于刚刚醒酒后最虚弱的阶段,无论周斯复想要做什么,他恐怕都没有任何回击之力。 但面前的男人并没有选择得寸进尺。 周斯复只是放慢速度、一点点、一下下用指尖摩挲他紧抿的唇,从左至右细细勾勒出他单薄的唇型。粗糙指茧贴着唇缝滑过,隐隐夹杂着一丝咸湿的味道,应该是残留在男人指上的,从自己鼻尖拭下的汗水。 仅仅只是须臾功夫,他的呼吸便已经变得有些紊乱。 他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肩膀,微颤着出声:“周斯复,你——” 鼻间喷涌而出的温热气息在狭窄的空间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地洒上面前人的掌心。看到他屏住呼吸,微微往后仰起颈,垂下的眼睫由于供氧不足而抖动地厉害,周斯复放在他唇侧的无名指微不可察蜷了一下。 周斯复的嗓音有些沙哑:“……时添,呼吸。” 听到面前人的话,他抬起下颌,微微张开口想要换气,发现抵住他唇角的指节骤然一紧。 修长手指没了阻拦,轻抵着他的牙关,微微向上撬开他的唇齿,就这么闯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闭上嘴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温热又湿漉的口腔包裹着指腹,上颚最柔软的部分被摩擦而过,令他心头颤起一阵酥麻的痒。 他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吞咽的动作。 事情就是在那一刻失控的。 就在他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被手指撬开的唇齿已经迎难而上,毫不客气地咬了上去。 鲜血的腥味与甘甜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轰然炸响,令他立即松开了口。 距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面前的男人放下已经隐隐渗出血的手指,在黑暗中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我……” 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他张了张口,想要出声解释,脑海里却依旧混沌一片。 他就这么在周斯复原本纹着“TenDays”的无名指上,留下了一道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从昨晚的回忆中渐渐回过神,时添想要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念头都有了。 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动机,才会在周斯复的手指伸入嘴中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就像狗一样啃上去啊! 捂着依然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时添闭上眼睛,靠在床前缓了一会。再次睁开眼时,盯着镜子里发型凌乱面色苍白的自己,他终于接受了几个目前已经发生且不可避免的事实。 第一,他宿醉后留在前男友家里过夜了。 第二,他在没有自主意识的情况下,在床上含着前男友的手指,对前男友发动了人身攻击。 ……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已经死去多年的前男友,好像还喜欢他。 第43章 043 作为一家高档米芝莲餐厅的负责人,Lumières的经理Rex对来来往往的贵客都已经眼熟了。每个人偏爱什么样的菜式口味、一般在哪个时间段前来就餐、身边带的通常是男伴还是女伴,他都已经算得上了如指掌。 能经常出入餐厅,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都是这座国际大都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作为采取私人会员预约制的高端场所,这里也经常发生一些外界所不知道的秘辛。例如,某某大企的副总带着情妇前来就餐,被原配在门口逮个正着。再比如,两位身价数亿的投资人,为了个二线小明星在包厢里将对方用酒瓶砸得头破血流。 正因为如此,他平时也教导员工们非礼勿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禁止在背后擅加议论。 傍晚七点半,晚上的饭局刚刚开场,一名侍应生来找他汇报:“经理,封禹的季先生预订了八点的露台包厢,人已经到了。” 季先生以前算是餐厅的常客,但不知为什么,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前来光顾了。 “先安排季先生落座,开酒和上餐汤。”Rex问,“还是按原来那份菜单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 由于季先生的伴侣时先生非常钟爱他们家的菜品,餐厅曾专门为两人预留了一份定制菜单,全都是时先生钟意的口味。 “季先生说还是按以前的来就好。” 顿了顿话头,侍应生见身旁没人,压低音调轻声道,“经理,但今天陪同季先生用餐的,好像不是时先生,那个人,他——” 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和经理形容,整个人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用余光瞥了一眼走廊尽头,刚刚有两人落座的那间半露天式包厢,Rex一脸淡然:“不要多管客人的事,做好你分内的工作。” -- 接过侍应生递上来的红酒,季源霖低头饮了一口,对着坐在对面的人笑道:“这是Lumières的招牌,产自南非的开普山谷,有一种当地独特的泥土甘味,可以尝尝。”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仍有些拘谨和放不开,双手交错搭在铺着白色餐巾的膝前。听到他发了话,这才从桌前缓缓抬起眼帘,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谢谢前辈,那我就不客气了。” 端起放在桌前的高脚杯,青年小心翼翼地抬起杯底喝了两口,一双浅棕色眼眸倒映在水面上,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专注而又温柔。 看着青年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季源霖给他斟满酒,用平日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开了口:“试用期的第一个月怎么样,还适应吗?” 放下手中酒杯,白然垂下眼,唇角露出一个很浅的梨涡:“第一次做行政秘书的工作,有些地方还不是很熟练。多亏前辈和公司的各位同事对我那么宽容,平时也给我不少提点和帮助,现在已经适应很多了。” 和季源霖在半空中眼神交汇,他连忙收回目光,有些局促地放缓声音:“前辈,不好意思——” 见他匆匆忙忙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季源霖只是靠在椅背前,善解人意地一笑:“没事。” 勾起唇角,他开玩笑般地问道:“我有那么可怕?让你这么紧张。” “……没有紧张。” 话是这么说,白然的声音却小得跟蚊子似的,“好吧……还是有点紧张。” “嗯?” 连喝下两杯酒,他的脸颊两侧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因为前辈是公司的老大啊,任谁和Bss单独出来吃饭,都会不好意思的……” 眼看这小孩就这么直率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季源霖微微晃动着杯子里的酒液,眸中的情绪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等白然将第三杯红酒喝下肚时,季源霖终于再次出了声:“白秘书的酒量应该不是很好?” “只是工作之余出来吃个饭而已,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他盯着白然微醺的脸颊,施施然道,“在我面前可以轻松一点,如果不太能喝酒,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听到季源霖关怀的话语,白然脸上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在桌前将腰背坐得笔直。 慢慢放下酒杯,他的神情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前辈,我酒量确实不太行。但前辈一直在喝,我也不能——”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英俊男人正微微眯着一双桃花眼,用一种深沉如水的目光打量着他。 没等他继续往下说,季源霖便淡声开了口:“白然,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白然愣了一下:“……像?” 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季源霖垂眼望向空空如也的酒杯,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高中的时候,也有一个比我大一级的前辈。”他说,“他一直对我很好,总是因为我年纪小而处处照顾我。我那时候性格很孤僻,在学校里和其他学生格格不入,也只有他愿意亲近我,帮助我,还让其他学生不要孤立我。” “他和你一样,酒量不行,喝酒也容易上脸,却在应酬的时候为了给上级和客户面子,不得不喝,每次喝得人事不省,最后都要我背着回家。” “回家?”白然好奇地问,“前辈以前和他住在一起吗?” 季源霖没有吭声。 他抬起头来,望向白然的目光中骤然浮现出一丝恍惚。 视线停留在白然的脸上,他从上往下细细描摹着面前人的眉眼与五官,眸中的情绪也渐渐从挣扎到迷茫,直至滞然。 “……前辈?” ……不。 不是他。 明明一颦一笑都那么地相似,他试图在面前人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等下定决心张开口,却喊不出那个人的姓名。 停下脚步回头再看,才发现无从忆起。 八年前,哈尔滨国际机场东航站楼。 时添在雪崩中冻伤的腿刚刚痊愈,虽然已经能够自由走动,但仍需要好好休息。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给时添弄了个热水袋抱在怀里,在机场租了一辆轮椅,问他想不想四处去逛逛散散心。 闲着也是闲着,时添欣然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便推着轮椅,带着时添沿机场的玻璃落地窗慢慢往前走,一边看着窗外的飞机起起落落,一边等候着清晨的日出。 清晨曙光初现,两人在一条空旷无人的走廊停了下来。时添靠在座椅靠背前,盯着窗外的地平线望了很久。 过了一会,他听到时添轻声说:“小季,我昨晚梦到他了。” 似是没有察觉到他微僵的身形,时添闭上眼睛,勾起唇角,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我的梦里一直在跑,好像拼命想要追上我一样。我转过头,和他说,让他跑慢一点,不要摔倒了,他却一直像疯了一样朝我奔来。” “但那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顿了一下,时添笑了,“小季,你说人的一生是不是就是这样。明明已经近在咫尺,无论怎么努力,到最后总是会走散的。” 冬日暖阳洒满整片雪原,机场的广播也响起了登机的声音:“MU380航班的常客,您所搭乘的航班即将起飞,请尽快办理登机手续——” “走吧。” 依依不舍地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收回视线,时添有些困顿地对他说。 推着轮椅上的时添原路返回,再次路过人潮汹涌的航站楼安检口,他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声。 安检口外,一名工作人员正在对着来人急促解释:“先生,您查询的几个安检口都已经关闭了,请您冷静一下——” 在直觉的驱使下,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到站满工作人员的安检口外,站着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男人手中拿着一份纸质航班表,应该是查到东航站楼也有飞往时添家乡的航班,临时跑了过来。 周斯复身上仍穿着那套他在医院见到他时的破旧外套,整个人蓬头垢面狼狈至极,身形瘦削地宛如脱水一般,活脱脱就是个流浪在外无家可归的乞丐。 他回过头,下意识地想要用身形挡住时添的视线,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添已经偏着脑袋,枕着他的臂弯,沉沉睡了过去。 伤病初愈后,时添的精神便大不如以前了,经常像这样迷迷糊糊地就会睡过去。 正因为如此,他才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陪在这人的身边,就担心会出任何差错。 正当周斯复和安检口的工作人员僵持不下之际,安检口外突然冒出了两名彪形大汉,当着一众工作人员的面,捂住周斯复的嘴,抓着他的胳膊粗暴地将他摔在了地上。 隔的距离太远,他听不清声音,只看到其中一人从胸口拿出一张证件,对着安检口的工作人员解释了几句什么。在听到那人的解释后,工作人员们没有再上前制止,而是眼睁睁看着两人就这么将周斯复的手反制到背后,无视他的拼命挣扎,按着他就往回走。 眼眶里爬满血丝,周斯复一步三回头,像是试图在人群中寻找到什么,却最终被几名黑衣人带上了机场的摆渡车。 在他身旁,一对小情侣刚刚从安检口经过,女生小声地问自己男朋友:“……那边什么情况,好恐怖啊。” 男生摇摇头,捂住了女友的眼睛:“估计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神经病吧,别乱看。” 喧闹声越来越远,渐渐归于沉寂。他弯下腰,想要为时添拉上围在肩前的披肩,发现时添紧蹙着眉头,似乎睡得不太踏实。 然而,随着他放慢手中动作,从背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入怀中,睡梦中的时添还是放缓呼吸,将头重新靠回了他的手臂上。 他记得住院的那段时间,时添闲暇时总是在反反复复地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里面有一句话,被时添专门写在了书本的扉页上——【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可这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 从推着轮椅往前走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再留给时添有回头看的机会。 “……” 从旧日思绪中抽身而出,看到坐在对面的白然正用略带担忧的眼神盯着自己,季源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沾了一手的湿汗。 他终于知道,那些关于时添八年前的种种过往,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梦到过了。 因为他就像个小偷一样,偷走了别人的回忆。 — 同样的喧闹声也是在这一时刻从背后响起来的。 没等季源霖回过神,露台包厢的实木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咯吱”一声推了开来。 看到门外来人,白然立刻放下刀叉,从座位前匆匆站起身,眼中浮现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畏惧与慌张。 拉开身前椅子,白然对着来人微微躬身:“小熙先生。” 成熙身后,几名餐厅的侍应生随即也跟着匆匆而至,慌忙和在座的两位客人道歉:“抱歉,季先生,这位先生拿着您的黑卡,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他进入餐厅——” “……阿霖?” 坐在座椅前,他听到背后传来成熙颤抖不止的声音,“……你背着我出来和他幽会?” 第44章 044 听到男孩带着剧烈颤音的质问声,季源霖身形骤然顿住。 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便渐渐恢复如常。放下手中刀叉,他回过头,视线缓缓滑过几位侍应生的脸,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为首男孩的身上。 作为一名公众人物,成熙外出时总是用口罩和鸭舌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今天却是个例外。他身上穿着件自己的衬衫,由于尺码偏大,领口松松垮垮地搭在锁骨两侧,手上的小黄鸭手链还在半空中叮当作响,一看就是刚从家里跑出来的。 由于路上来得太急,男孩本就白里透红的脸颊更是染上了一层绯红,微微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显得尤为清晰。 站在餐桌对面的白然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在原地犹豫片刻,他绕过露台来到门口,好声好气地对着来人解释出声:“小熙先生,您误会了,我和老板今天——” 【啪——】 厉风呼啸着划过空气,还没等白然反应过来,成熙便已经高举着手,对着白然的侧脸狠狠扇了一耳光! 身子刹那间失去平衡,白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临时用手撑住餐桌的边沿,这才没有让后背直接撞上身后的玻璃酒柜。 右侧脸颊一阵火辣辣地疼,他微微张开口,刚想要说些什么,耳朵却嗡鸣得厉害,令他只能弯下腰,抿着唇微微喘起气来。 “……” 捂着半边脸,白然压抑着闷疼低低出声,“……小熙先生,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成熙白着一张脸,举在半空中的手以极轻微的幅度微微颤抖,“上次在丽顿酒店,就是你主动勾引的他,是不是?”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上一周,季源霖称自己在邻市有个会,要临时出差三天。他听阿霖的新助理说,阿霖这次什么人都没带,就带了新来的助理秘书一个人去。 他刚好那几天也要在邻市的摄影棚拍一个饮品广告,干脆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拍摄完成偷偷摸摸去了季源霖下榻的酒店。 傍晚,刚坐着保姆车到楼下,他就看到季源霖和他的新秘书有说有笑地从大堂内走了出来。 马上就要入秋了,夜晚风有些凉。在众目睽睽之下,季源霖居然脱下他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年轻的秘书身上。 后来,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季源霖拎过这人手中的公文包,撑开雨伞,就这么带着他径直朝车位走去。 如果只是普通的同事往来,自己心里并不会想那么多。 但这个姓白的有点特殊,他的那张脸,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季源霖也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季源霖脸上神色微沉,开口时语气却仍然保持着往常冷静的克制:“小熙,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问我在干什么?” 僵在原地怔愣片刻,成熙回过神来,用手指着低眉顺眼站在餐桌前的白然,全身都发起了抖,“阿霖,你怎么不问问自己?” “他才刚来公司没几天,你就让他当你的私人秘书,从早到晚跟着你,你这是打算干嘛?” 季源霖黑着一张脸,声线也紧跟着冷了下来:“这是办公室正常的行政人事调动,公司里的事情,你不需要管太多。” 听到他的话,成熙顿时红了眼睛:“那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和那个人长的那么像,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一模一样。我有时候看到他,几乎已经快要分不清楚,以为是那个人又回来了。”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季源霖,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人,还在忘不了他?” 站在门外的侍应生见势头不对,早在争执刚开始的时候便退了出去,现在包厢里仅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成熙的这番话刚说出口,在场的季源霖和白然便同时愣住了。 捂着红肿的脸颊站在餐桌前,白然眼中划过一缕茫然和无措,也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季源霖:“前辈……小熙先生说的是谁?” “抱歉,白秘书。” 片刻后,季源霖回过头,对着他略带歉意地沉沉开口,“我先回去处理点事,等下让助理来送你回家,如果身体不舒服需要去医院,你随时和助理说,算我的帐上。” 就在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季源霖一把抓住成熙的手腕,拽着成熙便大步往包厢外走,英俊无比的脸上面色铁青。 成熙似乎也是头一回见到季源霖露出这样的神情,眸中闪过一缕稍纵即逝的畏缩。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季源霖急匆匆带出了包厢。 “哐啷”一声,实木大门在他的面前被重重关上了。 听到走廊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时传来成熙哽咽的抽泣声,白然咽下喉中的一缕腥甜,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形,靠着背后的围栏缓缓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用手背碰了碰右边脸颊,白然忍不住轻轻倒嘶了一口气:“妈的……” 成熙刚才的那一巴掌看起来轻巧,实则使了十足十的力道,恐怕就是为了给他下个马威,宣告自己的主权。 要不是季源霖还在场,他早就把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一脚给踹出去了。 从裤兜里掏出一袋乳白色的粉|末,他朝着酒杯倒了约三分之一袋的分量,就着昂贵的红酒仰头服了下去。 这玩意也有镇定止痛的作用,可以暂时缓解一下脸上火辣辣的不适感。 随着强烈的疼痛感慢慢消退,他终于有力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随手点开了快捷联络人的电话。 电话铃声在空荡的包厢内响起,很快就被对面的人接通了。 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没等电话那头的人开口,他便淡淡开了口:“成熙那小子临时坏了我的好事,今晚的任务失败了。” 听完他给出的详细解释,对方饶有兴致地出了声:“……哦?” “既然还有力气给我打电话,不如再去争取一下?” “争取不了,人已经带着成熙走了。” 从嘴里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液,白然用手背擦干净嘴角的殷红,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既然任务失败,和以前一样,祁为琛,我这次随你处置。” 电话那头的人停顿了片刻,很快,听筒里便传来了祁为琛的盎然笑意:“也好。” “周五晚我的私人飞机会过来接你。”祁为琛在电话里不紧不慢道,“既然已经扩|张的那么充分,那我便拭目以待了。”白然冷冷反驳:“我周一上午还要回公司,不能让姓季的发现我不在太久。” “请一天病假。”祁为琛说,“来我这,周一你还能下的了床?” “……” 白然当场掐断了通话。 将手机放回裤兜,祁为琛听到坐在副驾驶上的中年人开口问自己:“他失败了?” 祁为琛微微颔首,端起摆放在后座扶手前的红酒杯,举在手中微微一晃:“嗯,季源霖养的那个小婊|子临时上门,哭着闹着把人给哄回家了。” “不应该啊。”中年人蹙紧眉头,“他怎么会知道今晚的安排,季源霖提前告诉他了?” 祁为琛微抿一口红酒,但笑不语。 过了很久,只听他缓缓开口:“是我的人告诉他的。” 中年人从副驾驶转过头,面上有些难以置信:“大少,你——” “我看了一下,小东西这次确实洗的很干净。” 将后背靠上汽车座椅,祁为琛阖上眼睛,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干净的宝贝让给其他人艹,有点不爽啊。” -- 失业长达三个月之久,陈助理终于又迎来了自己事业的第二春。 今天是时总入职柒方资本,担任外聘高级战略顾问的第一天,也是他正式开始担任时总助理主任一职的日子。 他没想到,时总在拿到新ffer的时候也没忘了给他申请福利,现在的薪水比起曾经在封禹时只高不低,这家私募机构甚至还给他分配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就在时总办公室旁边,专门用来处理时总工作中的各项事宜。 一大早,跟着时总一同来到位于经开区CBD的国际融创大厦,他们俩便受到了公司同事们的热烈欢迎。 “时添,你还记得我吗?” 一名柒方的高级基金经理绕过前台,朝着时添大步走了过来,“以前在华盈证券的时候,你就在我隔壁组——” “……宋哥?”伸手握住男人的手,时添脸上的神情有些惊讶,“你也跳槽到私募了?” “证券太卷了,咱们个个都已经奔三,身体吃不消啊。”宋兆良拍拍他的肩,“走,我带你去到处转转,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虽然只签了半年的顾问合同,但有老熟人在这里一起工作,时添还是觉得放松不少,也没有那种初来乍到的紧张感了。 他只在刚毕业的那一两年入职过外面的公司,其他时间都是自己创业自己干,这样的工作氛围于他而言已经有些陌生。但跟着宋兆良转了一圈,认识了一遍各个部门的员工,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不用太长时间就能融入这里。 他不再是老板,这些人也都不再是他的员工,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朋友。 一切都是新的起点、新的开始。 花一上午时间和公司高层开了介绍会,互相沟通了目前的几个融资项目,时添也给出了不少建设性的建议。几位高层都纷纷对他开玩笑,说把他招进来做顾问,算是解了柒方目前的一大燃眉之急。 临近中午,宋兆良来他的办公室找他,问他要不要出去一起吃个午饭。 时添欣然答应,正准备给陈助理打个电话,让他不要等自己了,前台小姐姐的内线电话就先拨了进来。 “喂,”或许还因为和他不算熟,前台女孩的声音还有些生涩,“请问是时顾问吗?” “嗯,是我。”和宋兆良微微点头示意,让他稍等自己一下,时添一边夹着听筒,一边整理桌上的资料,“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时顾问。”前台女孩斟酌了一会措辞,才慢慢继续道,“前台接到了货拉拉的电话,说有花要送上来给您,请问您有时间出来拿吗?” “……花?” 时添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在网上订购什么花,也没告诉其他人自己换工作的消息。 “请稍等一下。” 挂断电话,时添和宋兆良说了一声,匆匆离开办公室,一路来到了公司前台。 刚准备找前台问清楚情况,他便听到大门外响起了清脆的门铃声响。 上前推开公司的玻璃门,他看到一个司机模样的男人从门外伸进来一个头:“请问时先生在吗?” “……我就是,”时添问,“怎么了?” “太好了。”货拉拉司机松了口气,转头对着身后几人挥挥手,“收货人在,都进来吧!” 众目睽睽之下,几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依次走出电梯,抬着一排五颜六色的花篮,朝着柒方资本的大门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每个花篮前都飘着两束非常喜庆的红色彩带,彩带上印着三行烫金字体: 【祝:时总】 【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达诺菲汽车工业集团-MiltnZhu/敬赠】 “这里一共有六个花篮,祝福您六六大顺,芝麻开花节节高。”司机麻溜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份签收单,“您如果确认无误的话,请在这里签字就行。” 刚被司机在怀里塞了一张签收单,时添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手机相机的“咔喳”声。公司前台传来的动静惊动了靠近走廊过道的几个部门。员工们纷纷推开办公室门,凑出半个身子,对着摆放在公司大门外的一整排花篮拍起照来。 背后传来前台小姐姐犹豫不决的声音:“……时顾问,这这,这些花是——” “……” 时添的手指骨节攥得发白。 当着所有新同事的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 “周——斯——复——” 第45章 045 整个下午,时添除了上洗手间外,剩下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别问,问就是社死。 他原本还想找柒方的大老板,聘请他进来的吴叔好好道个歉,毕竟因为他的原因影响了公司秩序。没想到吴叔一听是达诺菲老总亲自送来的花篮,专程来了趟时添的办公室,问他是怎么和这家跨国车企扯上关系的。 绞尽脑汁在心里想了想,他临时编了个借口,称自己最近在关注一些新能源领域的融资项目,所以和几家有新能源汽车战略研发规划的企业也有往来。 他没打算和别人过多提及和周斯复的那些旧事,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外界过多的介入只会给彼此造成不便和麻烦。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和Miltn很熟。”吴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难掩脸上的遗憾,“我们今年年初也尝试过和达诺菲进行接触,想争取在他们上市之前参与他们的新股配售,但最后还是没竞争过其他几家大的机构。” “原本以为你俩有私交,还可以抽空约出来吃顿饭,谈一下明年的期权认购。”说完这番话,吴叔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算是今年IPO项目的一匹黑马,也完全不缺基石投资者,可惜了。” 时添没想到,姓周的居然还是个被几公私募机构争相抢夺的香饽饽。但他也不能在明面上多说什么,只是用手轻轻摸了摸鼻尖,对面带失望的吴叔扬起一抹带着歉意的笑容。 公司本来安排在下午五点半有个会,会议临时改到了第二天上午。下午六点整,时添便带着陈助理准时下班了。 电梯门刚合上,他便听到陈助理在背后弱弱出声:“时哥,我下班前接到一个电话,是邱姐打来的,问我你今天下班后有没有安排。” 时添按住电梯按键的手微微一顿:“邱姐……你说邱静?” 陈助理蓦然点头。 “她找我干什么?” “她没在电话里详细说,就问我您今晚有没有时间。”陈助理回道,“但您不是五点半还有个会吗?我转告她您等下还要开会,不知道要到几点才结束,她就说没事先挂了。” 在心里稍作沉思,时添说:“你把她现在的号码发我下。” 邱静原本是封禹的董事会秘书,也是季源霖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但就在上个月刚结束的债务纠纷案庭审中,邱静选择为他这个被告人当证人,为他提供了一项极为有利的佐证,从而使他顺利对季源霖提起了反诉。 也正是因为为出庭作证,邱静也没有继续在季源霖的身边待下去。听说她现在换了一家新的科技公司当董秘,福利和待遇都还不错。 他不知道邱静为什么突然打电话联络自己,但看在两人的关系上,还是得拨回去问个清楚才行。 刚收到陈助理发来的号码,时添听到头顶传来“叮”地一声响,电梯稳稳停在了一楼大堂。 陈助理继续下到负一楼开车,他走出电梯,跟随着下班的人潮一起走出了国际融创大厦。 站在大楼的台阶前,时添正准备拿出手机给邱静打电话,视线突然落在了马路对面绿树成荫的大道前。 路边的停车位上停着辆十分眼熟的黑色Raffaelina商务车。一道西装笔挺的身影倚靠在车门上,一只手正握着手机打电话,另一只手中牵了个小孩。 ——等等。 时添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孩?? 看到时添的身影出现在大厦门口,羊羊赶紧用小手戳了戳身旁的高大男人:“周师傅,是胖胖爹地唉!” 听到羊羊的声音,周斯复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抬起眼帘,朝他所站立的方向遥遥望了过来。 和周斯复迎面对上目光,时添脚下的步伐略顿顿住。 自从从周斯复的家落荒而逃后,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人。 首先,他那天在酒后失态的情况下对着周斯复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谁知道还有没有他没想起来的。他总觉得,自己一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让周斯复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每一眼却都和年少时一样,是藏不住、道不明的,坚韧而柔软的情。 其次,他几乎已经可以99.9%确认,周斯复肯定对他还有点那种意思。至于有多少,他也不太能肯定。 至于自己…… 时添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段时间遭遇的事情太多,一切纷杂的思绪在脑子里混乱纠缠,令他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楚。 在双方都无法坦然相待的情况下,避而不见是最好的选择。 成年人的想法总是理性居多。周斯复那晚对自己所表露出来的感情,说不定只是种临时的冲动,再给他一段时间仔细想想,或许就能冷静下来了。 自从离开“VesselGrand”,两个人便再也没有在私底下联系过,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可谁知道周斯复今天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大白天让人送一车花篮上门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会带着他的宝贝小侄子出现在公司门口,全然一副正在等着自己下班的样子? 趁着在原地片刻间犹疑的功夫,时添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提醒他收到了新的短信。 拿出手机,他发现发来短信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站在街对面的男人,在他通讯录里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就是有几个臭钱】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还不上车?快迟到了】 时添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对面那人也同时放下手机,不假思索地望向了自己。 他抿了抿唇,干脆用手指在屏幕上往右一划,拨通了这人的电话。 电话刚被接通,时添便直截了当地开口:“周斯复,你那短信什么意思?” 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手机里传出周斯复不疾不徐的声音:“什么我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迟到了?”时添狐疑地眯起眼,问,“你要带我去哪?” 街对面,周斯复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发愣:“学校啊,邱静没告诉你?” 时添皱眉:“……去学校干什么?” 周斯复:“……” -- 坐上周斯复的副驾驶,给邱静回了个电话,时添才总算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今晚是邱胖胖他们学校的教师节晚会,每个班的小朋友都准备了节目,准备上台对着老师和家长进行表演。 学校前几天通知家长,每个小朋友要带至少一名家长上台做游戏和合照。结果就在今天下午,邱静的新公司临时要她去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招商会,事关今年秋季几千万的巨额订单。邱静一时半会走不开,就想让邱胖胖的姥姥代替自己去学校。 令她没想到的是,邱胖胖一听说妈妈不能来参加学校的活动,让姥姥来,突然就不干了,对着自己的懒羊羊儿童手机就开始放声大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他说,晚上的活动要在台上玩各种游戏,姥姥本来就腿脚不方便,到时候会让班里的小朋友看笑话的。 哭着哭着,他就开始对着妈妈闹脾气,说羊羊家长也不能到场,最后还不是让羊羊的舅舅周叔叔来了。他还说,周叔叔答应会给班里每个小朋友带外国的糖果,他也想要开保时捷的爹地来参加,不能只让羊羊在班里出尽风头。 小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最为闹心,邱静实在没办法把儿子哄好,只能硬着头皮给陈助理打电话,想问自己晚上有没有空。 本来听陈助理说自己晚上要开会,邱静都已经准备想别的办法了,没想到自己还会回电话过去。 “……实在不好意思,时总。”邱静的语气明显带着一丝愧疚,“我和胖胖说了好多遍,但这孩子就是脾气倔——” “……”耐心地听完前因后果,时添对着电话里的邱静缓声开口,“没事,邱姐,你去忙你的,今晚胖胖交给我就好。” 挂断邱静的电话,又通知陈助理先开着车回家,不用等自己,时添从后视镜里望向正在开车的男人:“你怎么知道邱静找我去,她先联系你了?” 周斯复摇头:“没有。” “羊羊和邱胖胖下午打了一架,老师打电话让我提前去了趟学校。”他淡然解释,“他俩打架的原因,是为了争执我和你谁能拿到今晚亲子游戏的第一名,我才听羊羊说你也会去。” “所以你专程开车过来接我?” 时添问。 周斯复伸手按了一下车喇叭,装作自己听不见。 时添转头问后座上的羊羊:“羊羊,胖胖人呢,还在学校?” “还在老师办公室哭鼻子呢。”羊羊在后座的儿童椅上皱了皱鼻子,比着他比了个鬼脸,“他就是个鼻涕虫,胆小鬼!” 时添:“……” 他平时本来就对熊孩子这种生物束手无策。要只是陪着小朋友玩玩闹闹,也就算了,这次居然还要和姓周的一起…… 用两根手指掐了掐眉心,他只觉得头有点疼。 搭乘着周斯复的Raffaelina一路来到位于科教园的中心小学,时添发现有不少家长都开着豪车排队驶入学校的停车场,应该都是来参加教师节活动的。 停好车辆,从汽车后座把羊羊抱下来,周斯复绕到副驾驶门前,绅士地替他打开了车门。 一前一后往教学楼走,看着周斯复不知从身上哪里变出一颗棒棒糖,熟练地撕开糖纸塞进羊羊嘴里,拉着他的小手放慢步子往前走,时添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个异样的想法。 别说……这人平时看起来冷眉冷眼,还挺会带小孩的。 刚到羊羊和邱胖胖的班级门口,他便看到一名像是班主任的女老师正牵着邱胖胖的手站在版门口,像是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听时添说自己是今晚陪邱胖胖参加活动的家长,女老师将男孩胖乎乎的小手递到时添手中,笑道:“既然家长已经到了,那就先进去找位置坐下吧。” 牵着时添的一根指头在半空晃了晃,邱胖胖当即破涕为笑,对着他奶声奶气地喊出声:“Daddy~” 时添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在班主任和身后家长们的注视下,他只能用手薅了一把小孩毛茸茸的头发,硬着头皮回了句:“——哎,我们先进去吧。” 往前走了几步路,邱胖胖突然对着时添招了招手,脸上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小表情。 等时添弯下腰,他马上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侧小声问:“时叔叔,你今天开你的保时捷来了没?我和豆豆还有他爷爷说了,你可以开着保时捷送他们回家。” 时添脸上的笑容在顷刻间凝固。 他总不能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戳破一个小朋友的梦想,告诉他,叔叔的保时捷已经拿去抵押还债了,没了。 正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身旁的周斯复垂下眼帘,从胸口荡出一缕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笑音。 ……姓周的居然这种时候还在嘲笑他! 时添回过头,对着身旁的男人就剜了一眼。 被他这么狠狠瞪着,周斯复只是淡定地一耸肩,脸上满是无辜。 -- 距离晚会活动开始还有不到十分钟,小朋友们都已经去阶梯教室集合准备节目了,只剩下一堆家长坐在教室里,和周围认识的人互相寒暄交谈,气氛十分融洽。 进入教室后,时添和周斯复不约而同地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一左一右在黑板前唯一的两个空座位前坐了下来。 周围的家长们年纪相仿,聊得话题也都差不多,不是聊孩子的学习成绩和各种兴趣班,就是聊夫妻俩的职业工作和家长里短。唯独只有他们俩,除了各自抱着手一言不发,一身西装也在人群中尤为突兀,显得和班里的所有家长格格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周斯复终于打破沉默,率先开了口:“我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俩也是坐这个位置。” “……嗯,”时添放下两只手,身体微微往前倾,脸上的神情仍有些不自然,“我坐你前面,你个子最高,所以坐最后一排。” 微勾起唇角,周斯复的视线越过前方一对夫妻的肩,遥遥望向了讲台中央:“谁能想到,十多年以后,我俩又重新坐在这里,等着给两个小朋友开家长会。” “不好吗?” 时添的语调有些淡,“这种机会也不多,我这辈子估计没什么可能参加家长会了。” 听到他的话,周斯复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僵滞。 缓缓敛去唇角笑意,他的视线往下微垂,停留在了时添交错搭在课桌前的两只手上,似乎隐隐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时添听到周斯复再次开了口:“你知道吗,羊羊不是郑姐的亲生儿子。” 时添身体一震,偏过头望向他:“……什么意思?” 周斯复脸上没什么别样的情绪,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郑滢没有生育能力,不能怀孕,羊羊是她和我大哥领养的小孩。” “祁正一直盼着能有个直系孙子辈,将来继承他庞大的家业。”他说,“他们都说,祁正一定是受到了什么诅咒,不仅他的三个儿子全是同样的性取向,外嫁的女儿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孩,还是先天性唐氏综合症患者。” “我大哥是这一辈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为了让祁正有充足理由将公司交给他,也为了让老一辈放心,在得知联姻的妻子无法生育后,他立刻劝说郑滢去领养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骗祁正是他的亲生孙子。” 时添略有些被噎住:“……那祁正现在知道了吗?” “郑滢对祁正说出了真相。”周斯复缓缓靠在了椅背上,“这也是她能够顺利离婚的重要筹码。” “整个祁家,只有郑滢真心将羊羊当自己亲生儿子,他们根本不在乎羊羊的死活。” 没等时添再次出声,周斯复已经用平静无波的语调接着说了下去:“十天,我当初也是被我爸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 “……” 时添知道,周斯复口中的“爸”指的并不是祁正,而是将他从小养到大的周律师。 他微微张开口,一时间却有些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对周斯复说点什么合适。 从认识周斯复那一天开始,关于自己的身世,这人就一直当作一种禁忌,闭口不谈。当年在学校里,除了他,任谁拿这件事对周斯复开玩笑,都会被周斯复揍得鼻青脸肿,连妈都不认识。 他不明白周斯复为什么突然将话题从羊羊转到了自己身上,但还是没有选择插嘴,只是坐在一安静地听着。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或许不是最了解达诺菲总裁的人,却一定是最了解身旁人过去的那个。 ——那个肆意、张扬、无忧无虑的少年周斯复。 好像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听周斯复说这些了。 “我以前总在想,以后一定要和我爱的人领养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我们会慢慢变老,他会健康平安长大,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宝贝。” 过了一会,他听到周斯复淡淡出声,“不再重蹈我的覆辙。” 第46章 046 羊羊和邱胖胖班级准备的教师节节目是个手语合唱。一群小豆丁身穿背带裤、背上背着白色翅膀,在老师的引导下排队登台,为家长们献上了一首童声合唱的《感恩的心》。 两个小孩儿白天才刚打了一架,晚上便已经和好如初,手牵着手站在最后一排,跟随着音乐的旋律晃动着手中的天使棒。 孩子们在聚光灯下洋溢着可爱的笑脸。时添一直在举着手机录像,还时不时对准羊羊和邱胖胖拍了好几张特写。 余光打量着时添在光影下忽明忽暗的侧脸,周斯复双手交叠放在膝前,从容不迫地问:“拍这个干什么?” “发给邱姐做个纪念啊。” 保存好视频,时添放下手机,正儿八经地回答:“做父母的,最不想错过的就是儿女成长的每个瞬间门。我家里也存了好几本相册,全是我小的时候,老时拿他那台老式卡西欧拍下来的照片。” 话音落下,他像是遽然间门想到什么,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窘然:“我的意思是——” “没事,”周斯复倒是很坦然,“没什么好避讳的。” 被周律师领回家的时候,自己早已经过了打酱油的年龄,幼时的照片一张都没有留下。周律师的工作一直很忙,平时总是早出晚归,别提什么成长的留念了,有时候甚至连学校的家长会都不能按时参加。 时添之所以突然变得那么不自在,是因为觉得他所说的那些话揭开了自己陈年往事的伤疤,会令自己想起那些并不愉悦的童年回忆来。 这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优先考虑的总是别人的感受。 剩下的时间门里,两个人没有再开口多做交谈。时添似乎有了什么心事,视线一直停留在舞台的中央,脸上看起来全神贯注,其实大部分时间门都在走神。 时添并不知道,心不在焉的不止他一个。 晚会的表演节目很快就结束了,老师们带领各个班的学生家长在体育馆划分好的区域集合,准备开始下半场的亲子游戏环节。 班主任给每位家长都准备了手环,抽中相同颜色手环的两个人分为一组,如果父母都来的家庭,可以自动成为一组。 踮着脚在抽签箱里翻了半天,邱胖胖抽中了一条红色的手环。羊羊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从箱子里捡了个蓝色的。 发现自己不能和邱胖胖继续在一个组,羊羊小脸一垮,眼中泪汪汪的,像是马上就要哭了。 正在这时,他听到头顶传来舅舅淡然的声音:“羊羊,手环给我一下。” 把手环递给舅舅,他看到舅舅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块包着金箔纸的外国巧克力,拦住了一名手上戴着红色手环,刚从眼前笑嘻嘻地跑过的同班同学。 弯下腰,蹲在小男孩的面前,摊开掌心里的巧克力,他听到舅舅用循循善诱的低沉语气开了口:“小朋友,这个送你,你和我交换一下你的手环,好不好?” 盯着男人掌心里金光闪闪的糖纸,小男孩在原地咬着唇犹豫了很久,像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接受陌生人的东西。到最后,他咽了咽口水,还是败下阵来:“……好,好吧。” 注视着小男孩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舅舅不紧不慢地将交换而来的红色手环系上手腕,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去找胖胖和你时叔叔。” 听到总算能和邱胖胖同一个组了,羊羊激动地原地欢呼了一声,一把拉住舅舅的手,“咯咯”笑着就撒腿朝邱胖胖所在的方向跑。 跑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望着自家舅舅:“舅舅,你是不是也想和时叔叔一起玩呀?” 舅舅敲了他一记头栗,让他快走。 亲子游戏的比赛项目是“两人三足”。邱胖胖抽完手环后,时添顺道去裁判台领了绑腿用的红色绳子,带着邱胖胖一起来到了热身区,打算先做一下热身运动。 他今天没有特意准备运动鞋,脚上的皮鞋跑起来有些碍事,但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活动了一下身体,他单膝跪在地上,正准备将红绳系上脚踝,视野范围内便出现了一双同样锃亮的黑色皮鞋。 往上抬起头,时添看到了刚刚在自己面前停下脚步的周斯复。 抬手晃了晃腕间门的红色手环,周斯复面上的讶异不似有假:“时总,好巧。” 时添:“……” 不是……姓周的怎么到哪都阴魂不散啊?? 没等他从地上站起来,周斯复已经在他的面前躬下身,拾起了掉落在地的绳子。 绳子被周斯复挽上手腕,利落地拉成一条直线。将绳子攥在手中,周斯复用两根冰凉的指节抵住他的小腿腿腹,将他熨烫平整的西服裤脚往上撩了起来。 粗糙指节贴着他脚踝处的肌肤,轻轻往下按了按,他听到耳侧传来男人平稳的声音:“绑在这里,OK吗?” 没等得到他的默许,周斯复已经缓缓收拢掌心,握住了他裸|露在外的脚踝。 察觉到周斯复突如其来的动作,时添动了动嘴唇,小腿肌肉渐渐绷紧,差一点就抽筋了。 红绳绕着周斯复修长的指节缠绕而至,沿着他的腿腹绕了半圈,又重新回到了周斯复手中。紧接着,身旁的男人往前伸出左腿,用绳子将两人的脚踝紧紧绑在了一起。 在两人脚后跟的中间门部位系了个活结,周斯复拍拍手掌,从地上站了起来:“Dne(搞定).” 发现他垂眼盯着地面,半天没有给出回应,周斯复略有些疑惑地出声问:“怎么了?” “绑得太紧,不舒服?” “……”默不作声地在裤腿两侧擦干手心的汗,时添微微一动喉咙,用和平时一样如常的声音回道,“没事,挺好的。” 跑道上的其他几队都已经各就各位,在邱胖胖和羊羊充满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两人小心谨慎地往前挪动步伐,一前一后地朝着所在的6号跑道走去。 幸亏周斯复一路将脚步放得足够慢,哪怕他心里在想别的事情,也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走神而不小心中途摔倒。 就在刚才,周斯复轻轻握住他脚踝的那一瞬间门,一种久违的熟悉触感沿着脊椎窜向全身,令他的后背和手心同时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来。 四年前,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狂风暴雨夜,也曾有个人像这样握住他的脚踝,用同样的姿势单膝跪在他的面前,粗糙指腹轻轻揉搓着他由于血液不流通而泛着青紫的小腿肌肉。和今天恰好相反,那个人没有为他系上红绳,而是解开牢牢绑在他脚踝处的绳结,让他走。 -- 随着哨声响起,第一组的八队家长同时听令,朝着位于两百百米外的终点线奔去。 只要获得这次比赛的前三名,就能成为今晚亲子游戏活动的赢家。赢得比赛的队伍,不仅可以拿到班主任奖励的奖状和小红花,还能将孩子的照片刊登在学校的活动栏上。 正是因为这样,邱胖胖和羊羊才爬上高高的看台,使出了浑身解数,站在看台的最前方上大喊着给两位大人加油。 两个小孩互不相让,一个比一个喊得更大声:“Daddy,快点快点!!” “——周师傅,时叔叔,加油!” “两人三足”最考验的就是队友之间门的默契程度,其他几队大多都是两名家长组成的夫妻档,默契自然不用说。在共同的配合下,很快就有两只队伍遥遥领先,将其他队伍甩在了后面。 “默契”这两个字,放在时添和周斯复身上却完全不适用。 在裁判吹响哨声的那一刹,两人同时往前迈出右腿,刚冲出起点就差点撞在一起,摔了个狗吃屎。 堪堪伸手挡在时添胸前,防止他进一步往前滑倒,周斯复善意地提醒自己队友:“你顺拐了。” 扶着周斯复的胳膊,好不容易在原地稳住身形,时添的额前隐隐冒出青筋:“……明明是你在同手同脚好不好?” 发现两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一时半会僵持不下,羊羊顿时急了,将手中的小本子卷成喇叭,对着看台下面大喊:“周——师——傅,你在干什么?!” 眼看第一名的队伍已经跑完快一半路程了,时添一咬牙,干脆从半空中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周斯复的手腕:“我数一、二、三,我迈左脚,你迈右脚,我们一起。” “一,二——” 没等他把“三”说出口,周斯复已经缓缓收拢掌心,将五指扣了上来。 十指交错,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周斯复牵着他的手,率先迈开脚步,带着他往前冲! 由于惯力使然,几个短暂而又仓促的回合后,两个人的步伐总算渐渐趋于一致。听着看台上两个小孩兴奋的欢呼声,他们手牵着手,在周斯复的引导下不断加快脚步,开始朝着终点的方向小跑。 距离终点还剩下不到二十米,他们已经赶超了四五个小队,成为了暂时的前三名。 这时,时添听到周斯复在耳畔沉沉出声:“快到终点了,一起跑过去?” 胸膛起伏的厉害,从鼻间门缓缓吐出一口气,时添闭上眼睛又睁开,算是豁出去了。 “……好。” 往右移动半步,他牢牢抓紧了周斯复的手掌,“你往前,我跟上。” 微微侧眸望着他,周斯复眼中带笑:“遵命。” 高中的时候,周斯复是全校闻名的体育健将,无论是田径跳远还是游泳篮球,他几乎十项全能无所不能。 以前网上流行着一句动漫里的台词——【如果是去见你,我会用跑的】 班里的同学那时总开玩笑,说如果是去见十天的话,周斯复会直接在田径场上飞起来。 正因为如此,每一次校运会总决赛,班里的拉拉队都会在比赛开始前四散开来,独自留他一个人站在终点最醒目的位置。 只要他在终点等着周斯复,周斯复就永远会将所有人远远抛在身后,撒开腿,朝着他直奔而来。 在他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周斯复拉着他一起跑向终点。 或许因为太过紧张,原本排在第一名的队伍在冲线前绊了一跤,放慢了不少速度。随着两人脚底的步伐愈来愈快,场外也渐渐响起了学生和家长们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所有人都在观望,他们这一对是否能绝地反击,成为从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耳侧风声呜鸣,系在两人胸前的领带也开始随风飘扬,在半空中交错又分开。在冲出终点线,哨声响起的一刹那,时添望着身旁男人额前扬起的碎发,短暂地失了下神。 大学毕业前,他曾有一次对周斯复倒苦水,说爸妈最近总是在操心他的婚事,想让他毕业之后就去相亲。上次放假回家,老爸还说,厂里有个客户的女儿刚从德国留学回来,让他抽空回去和她见个面。 他坐在老屋的天台上晃荡着双腿,开玩笑般地问身旁的大男孩:“要是我以后和别的人结婚了,怎么办?” 将易拉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周斯复用尾指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眼中染上了微醺酒意:“十天啊,看到那片海了没?” “要是你爸一定要逼着你去相亲结婚,我一定会大闹你的婚礼,拉着你的手当场带着你私奔,沿着海岸线一直跑,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周斯复,你是不是喝多了?”听到爱人的回答,他忍不住失笑,“这里是市区,哪里有海啊。” 仅仅数秒失神的功夫,时添便落后了半步,一脚踩上了周斯复的皮鞋尖。两只绑在一起的腿在终点相撞,时添重心不稳,连带着周斯复也没能稳住身形,脚下同时一滑。 就在往后仰倒的前一秒,面前男人伸出一只手臂,护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揽入了自己怀中。 【哐啷——】 后背先着地,狠狠撞向了地面。一声闷响过后,周斯复平躺在塑胶跑道上,张开双臂,吃痛地“嘶”了一声。 艹,真他娘的疼。 就在同时往后滑倒的那一瞬间门,他便一把拉过时添,将这人牢牢地护在了胸前。原本已经做好充当人体肉垫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怀里这家伙居然那么重。 趴在自己胸前的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身躯僵硬得厉害,半天一动不动。 双方脸庞近在咫尺,就连眼睑处的睫毛也清晰可辨,怀中人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共同牵扯着他们的呼吸。 正当周斯复艰涩地动了动喉咙,准备说点什么时,他忽然听到时添开了口。 “本来就没有那片海,对不对?” 用手肘缓缓支撑起身体,时添盯着他的眼睛,嗓音沙哑:“……周斯复,我结婚的时候,你都没有来。” 第47章 047 虽然在冲出终点线的时候摔了一跤,时添和周斯复这一队最终还是获得了“两人三足”比赛的第一名。 上台领奖的时候,家长要带着孩子一起。时添和周斯复一手牵着一只小肉团子,在其他家长们的热烈掌声和孩子们的哭嚎声中登上了体育馆临时设置的小小领奖台。 胸前别上了老师发的小红花,邱胖胖一直紧咬着嘴唇,将胸膛挺得笔直,忍住不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 邱胖胖整张脸因为得奖而涨得通红,站在他一旁的羊羊倒是很淡定。无论以前在美国的时候还是现在,他在哪里都是班级里的第一名,奖状更是从小到大拿到手软。不像身边的小胖子,一朵小红花而已,都稀罕成什么样了。 看到台上两个大人之间的距离隔得老开,学校请来的摄影师匆忙在台下挥手:“两位家长,麻烦站近一点。” “再靠近一点,对——” 两侧肩膀碰到一起,时添刚在原地站定,便听到身旁的周斯复说:“十天,笑一个。” “……” 时添努力扯了下嘴角,不仅笑不出来,还打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刚才不小心摔倒在地,整个人趴在周斯复身上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冒出了一句无厘头的话。 等他反应过来时,周斯复已经渐渐变了眼神。 冷色调的眸子忽然间有了温度,周斯复定定回望着他,语调微沉:“……我以为你不希望我来。” “我……” 他当时微微张开口,试图出声反驳,却被周斯复这短短的一句话给堵死了。 直到四周慢慢有老师围聚上来,询问他俩有没有受伤,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周斯复虚虚箍在怀里,两个人四目相对,鼻尖相抵,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身体的距离几乎已经趋近于零。那一刻,他们的心脏贴得那样近,即使已经刻意放缓呼吸的节奏,仍然近到能够听到周斯复有序的心跳声。 幸好,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之间没有人再提起刚才发生的那段小插曲。直到教师节活动全部结束,带着两个小孩一同往学校的停车场走,时添才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没那么古怪了。 按下裤兜里的车钥匙,周斯复问他:“你现在住哪?我送你回去。” 时添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着面前人微微摇了摇头:“时间不早了,他俩明早还要上学,你先送羊羊回郑姐家吧,我带胖胖打车回酒店。” 活动结束前,他接到邱静临时打来的电话,说她还在邻市处理公司的合同,估计今天晚上不能赶回来了,问能不能麻烦他帮忙照顾邱胖胖一晚。 既然是邱姐的请求,自然要应下。他打算今天晚上先带邱胖胖回酒店睡一晚,明早去上班的时候再顺路送邱胖胖回学校。 听到他这样说,周斯复搭在车门上的手一顿:“酒店?” “嗯。” “祁为理和我说,你早就搬出来了。” “原本已经搬出来了,”时添说,“但最近一直有来路不明的人在我租的房子外蹲守,我觉得短期内住那里也不太安全,就在公司附近重新找了个酒店公寓。” “……”《破镜不圆》,牢记网址:m.1.周斯复没再多问什么,只是伸手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上车。” 回酒店的路上,羊羊和邱胖胖在后座的儿童椅里头挨着头靠在一起,全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启动汽车发动机,点开车载屏幕,周斯复问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想听什么?” 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两个熊孩子,时添忍不住放轻声音:“……《摇篮曲》吧。” 周斯复的开车技术非常好,车辆在行驶过程中完全没有产生任何颠簸。星星在夜空中闪烁,静谧而又悠远,车厢里,两个熊孩子在舒缓的旋律中慢慢睡着了,时添也靠着座椅靠背,缓缓阖上了眼睛。 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舒适与宁静,于他而言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汽车驶下高架桥,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周斯复突然发了话:“我有一个提议,时总要不要考虑?” 时添没睁眼,语气里带着一丝惺忪睡意:“你说。” “祁为理那套公寓离融创大厦很近,开车五分钟就到,安保措施也不错。”周斯复盯着方向盘前的油表,脸上神色如常,“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话音落下后不久,他又用淡然的语调接着补充:“当然,我平时经常需要往返美国,公寓大半时间都没人在,就当一个人住就行,时总不必顾虑太多。” 听到周斯复的这番话,时添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像是在心里认真思索了一会,他偏过头,意味深长地望向身旁男人:“你认真的?” 周斯复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僵了一秒,指节往下轻轻敲了敲:“时总认为我在开玩笑?” “没有,”时添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道路的正前方,“我只是恰好想起来,之前我去你公司,求你帮我处理诉后财产的那件事。” “我记得我当时也提出了一个方案,说要是你工作忙,可以让你的手下替你去做,你说你需要再考虑一下。” 不知道时添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一茬,周斯复微皱了下眉:“你是指——”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时添已经重新靠回椅背,不紧不慢地出声:“嗯,我也已经考虑好了。” 时添笑眯眯地,对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拒,绝。” -- 第一次完全独自一个人带小孩,时添还是觉得有点手忙脚乱。 刷开酒店房门,将半梦半醒的邱胖胖抱上床,他正准备先去卫生间洗漱一下,换件睡觉的衣服,突然就被邱胖胖从背后抱住了大腿:“Daddy……” 弯下腰,轻轻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头发,他压低声音问:“胖胖,怎么了?” “肚子饿,”用肉嘟嘟的小手拍了拍肚皮,邱胖胖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巴几下嘴,“想,想吃东西——” 天色已晚,很多外卖都已经关门了,时添在点餐软件上翻了一下,发现酒店背后刚好有一家粥店,晚上会卖一些烧烤和小吃。 给邱胖胖盖上被子,他捏了捏邱胖胖粉嫩的小脸:“先睡吧,叔叔下楼给你买吃的。” 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谢谢”,邱胖胖翻了个身,秒速入睡。 初秋的夜晚有些微凉,时添想了想,干脆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风衣,披在身上出了门。 电梯很快就抵达了他所在的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时添刚打算走入电梯,脚步却遽然间顿在了原地。 电梯内并肩站着两个男人,身上穿着黑色风衣,用围巾裹住大半张脸,正在用一种深邃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时添刚要转过身,发现左侧的电梯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了。又有另外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无声地来到他的背后,堵死了他的退路。 将一只手放入口袋,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机,他默不作声地问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几个人:“你们干什么?” “时先生,”为首一人客气地开了口,“抱歉那么晚前来叨扰,我们老板有点事想要问您,让我们请时先生移步一叙。” “你们老板?”时添皱起眉头,“谁?” “我们是一家美国的上市科技公司,”为首的男人从胸口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时添,“时先生以前应该没有听说过。” 时添接过名片,看到名片上印着一行黑底白字:【TraceTelgy溯源科技-Chairman/CEO主席/执行总裁-JenniferQi】 视线在公司CEO的名字上面停留片刻,时添冷冷开口:“我没有见过以这样的方式邀请别人见面的。” “请转告你们老板,这位Jennifer女士,如果真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谈,请白天工作时间拨打我的办公室电话,我会根据时间再做安排。” 面前的黑衣人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没有再继续解释什么,只是对着身后的下属伸出手。 接过下属递上前来的文件,男人将手中纸张在时添面前展了开来:“时先生,我们老板说,您一定会对这个感兴趣。如果您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我们老板的车就停在楼下,随时可以和您见面。” 看清了男人手中文件里的内容,时添的瞳孔猝然针缩了一下。 这是一张由纽约州上诉法院颁发的终身监|禁判决令,判决时间为去年的12月。审理的案件是四年前,在奥尔巴尼郊区发生的绑架杀人案。 判决文件经过陪审团表决,并且印有官方印章,是具备法律效力的审理文件。 “时先生,我想您一定很想知道,最近在您身上发生的所有变故,和当年的那起事件到底有什么关联。”男人用一板一眼的语气说,“老板让我们转告,她会告诉您所有的一切,只要您愿意坐下来和她谈一谈。” 时添缓缓眯起眼睛,目光愈发冷了下来:“那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方那么大费周章找上门来,肯定也有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 对方了然地摊开手:“很简单,我们想要知道关于您丈夫,也就是季先生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们正在办理离婚手续,我对他的所作所为也并不了解。”时添淡道,“与其找我,你们不如亲自去问他本人。” “时先生,你所掌握的东西,或许远比你自己所认为的要多得多。”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时添一直放在风衣口袋里的那只手,男人的神情依旧平静不改:“不过,我们并不打算触犯贵国的法律,当然也不会强迫您。要是您这时候联系警方,我们会感到很困扰的。” 时添盯着面前几人,一字一顿地问:“要是我拒绝呢?” “小朋友挺可爱的,应该已经睡着了?” 朝时添背后的酒店房门抬起下巴,为首的男人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他的妈妈正在邻市和我们公司签订商业合同。我想,时先生应该不会想让那位女士临时出什么差池吧?” 听到他的话,时添的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心却蓦地沉了下去。 他已经明白,自己这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敢这么大摇大摆地闯入酒店,在监控下面这么肆无忌惮地拦住自己,这帮人应该早就有所准备。如果他现在不接受他们提出的条件,除了远在邻市的邱静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就连邱胖胖的安全也不能得到保证。 除此以外,这帮人看起来也不是境内身份,一旦他报警,可能会将整个事件变得更加复杂。 在心中思索半晌,时添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跟你们下楼。”环视了一圈众人,他从裤兜里拿出了自己手机,举在手中示意几个人看,“但半小时以后,如果我没有回拨我助理的电话,他就会立刻报警。” 自从上次被一帮不明来路的人在出租屋外蹲守后,他已经留了个心眼,和陈助理商讨了好几个用于紧急突发事件的暗号。一旦他遇到危险或者来不及使用手机,就会用特殊的方式通知陈助理。 就在几分钟前,刚被这帮人围住的时候,他已经在手机键盘上按下两个数字,以短信形式发送给了陈助理。 这是他遇到危险不能使用手机时所使用的暗号,一旦稍后没有及时给陈助理回电,陈助理就会开始下一步行动。 没想到时添居然还留了后手,在场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为首的男人给时添让出了一条道:“时先生,请。” 乘着电梯一路下楼,离开酒店后门,时添被几人簇拥着,向停车场角落里一台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走去。 伸手打开后车门,一名黑衣人微微躬身,对着后车厢里的人恭敬开口:“祁总,人带到了。” 坐上汽车的后车厢,时添发现车里坐着一名年轻而又高挑的女人。女人披着棕色披肩,身穿一袭米白色职业裙装,将长发盘成一个发髻,用发网一丝不苟地罩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既优雅又干练。 看到时添上了车,女人放下手中的白色珠光手袋,朝他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祁尚惠,溯源科技CEO,叫我Jennifer就好。” “……” 望着女人妆容精致的脸,时添的眉心不经意地一蹙。 他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纽约一别,四年没见了。” 轻轻握住他的手,祁尚惠微启红唇,“时先生还在看心理医生吗?” 第48章 048 听到祁尚惠的话,时添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一直以来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就这么被面前的女人开门见山地说了出口,令他感到有些莫名的不适。 盯着祁尚惠打量了片刻,时添缓缓移动视线,避开了女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是我的私事,不劳祁博士费心。” 他淡道。 发现时添开始用“博士”称呼自己,祁尚惠知道,这人应该已经认出自己来了。 “当年没有和你表明身份,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祁尚惠靠在座椅前,微微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还年轻,也只是个受别人摆布的棋子而已,希望时先生能够理解。” “但现在,我已经可以对时先生知无不言。”她勾起唇角,“据说有一些人在经历刺激性|事件后,会刻意回避或者选择性遗忘与创伤有关的细节,不知时先生对于当年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时添只是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终于再次开了口:“我不会忘的。” 四年前的中秋,也是他启程前往纽约,参加一个国际LED灯具厂商展会的日子。 刚刚抵达纽约机场,还没来得及前往下榻的酒店,他就被一群不明来路的人在机场外从背后击晕,带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到了一个像是郊外废弃工厂一样的地方,正全身被人用五花大绑绑住,躺在一片铺着稻草的谷堆上。几名样貌凶狠的南美人手中拎着枪,围在他的面前,对他呜里哇啦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他尝试着用英语和那帮人沟通,试图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但绑架他的人似乎不懂英语,时不时就用枪|口抵着他的下颌,恶狠狠地让他闭嘴。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周,一群不像警察但全副武装的人员开车冲进仓库,和绑架他的几名亡命之徒产生了正面冲突。最后,当着他的面,几名南美人被来人当众开枪射|杀,血溅满了整个地面。 在新来的人谈话的过程中,他隐约听到了几句关键的对话。 好像原本有人出重金给这帮南美人,让他们将自己绑架到郊外,等着东家上门前来交易。没想到这帮人临时加价,想对出钱的人狮子大开口,结果在最后关头被惨遭灭口。 后来,他被新来的这帮人带到一个私人小岛上关押了起来,而这帮人也终于对他说出了他们的真正意图。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想要把他扣留当作人质,以此要挟季源霖,让季源霖将手中的某项专利带到美国交给他们。 也就是那一天,他见到了跟在人群里,穿着白大褂的祁尚惠。 他那时并不知道祁尚惠的身份,只是听到跟在周围的人都称呼她为“Dr.”,才知道她是一名科研人员。 祁尚惠问了他几个关于封禹LED灯组产品的问题,随后便对着在场众人略有些惋惜地摇摇头,说他并不了解他们所需要的技术,还是得让季源霖亲自来一趟。 临走前,祁尚惠停下脚步,给他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rustthem.Theywillkillyu.(不要相信他们,他们会杀了你们)】 同一天,他们让他和刚刚抵达美国的季源霖进行了视频连线。视频里的季源霖满面憔悴,眼珠布满血丝。他看得出来,为了寻找到自己的下落,这人恐怕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那帮人对季源霖提出了他们的条件,并且威胁他不能报警,否则就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嘴巴被那帮人用毛巾堵死,他没办法在视频里和季源霖沟通。他想告诉季源霖,这是个陷阱,让他千万不要来,千万不要信他们的话,却发现视频那头的季源霖面色坚定,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季源霖问:“我把东西交给你们,你们承诺会保证他的安全?” 站在他背后的外国人咧开嘴,露出了满口金牙:“季先生,我只能保证,如果你四十八小时以内还没有出现,你的爱人一定会没命。” 一边说着,外国人一边用枪抵住自己的后脑勺,饶有兴致地比了个口型:“Bang——”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季源霖拎着两个铝合金文件箱,登上了关押他的小岛。 季源霖对着这帮人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说两个箱子里,只有一个是他们想要的东西。先放自己离开,否则他不会告诉他们,真正的文件放在哪个箱子里。 为首的人假意答应了季源霖的要求,通知手下带着自己登船离开小岛。 不知为什么,在被押着走出仓库的时候,他听到季源霖用一种温柔至极的语气在背后开了口。 季源霖说,添添,你以后要好好的。 就在他被绑着带上码头的那一刻,背后的仓库里传来一声沉闷枪响,惊飞了停在棕榈树上的鸟群。 …… “离开小岛之后,你去了哪里?” 祁尚惠问。 她当时一直留在岛上参与祁为珧那个所谓的计划,并不清楚时添后来的下落。再一次听到“时添”这个名字,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时添不知道眼前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没有被马上释放,而是被送到纽约的一个公寓软禁了起来,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有专人负责照顾我的起居,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幕后的那个人。” 祁尚惠眼中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意外之色,看起来不似有假:“……软禁?” “后来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时添淡道,“我当时以为季源霖已经被杀害,所以出现了严重的抑郁症状和心理问题。他们请了心理医生,定时上门来对我进行心理介入,却仍然不愿意放我离开。” “但两个月后,你还是顺利回到了国内。” 祁尚惠反问,“你难道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放你走吗?” 时添缓缓抬起眸子:“……为什么?” 这也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那是一个黑色暴雨预警的雨夜,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地间一片混沌昏暗。就是在这样的鬼天气下,每天准时来门外给他送餐和物资,照顾他起居的那个男人推门而入,解开了一直绑在他腿上,限制他自由活动的绳子。 男人走后,他偷偷摸摸跑下楼,发现楼下停着一辆Uber,问他是不是时先生,说接到一个订单,会直接送他前往机场。 刚下飞机不久,他就被前来接应的警方送往了医院。从病床上醒过来之后,他立刻找警方汇报了绑架案的最新情况,但由于案件发生在国外,警方暂时也无法跨国协同破案,整件事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天,当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度靠着抗抑郁药物煎熬度日的时候,他等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季源霖。 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窝几乎都已经凹陷了进去。季源霖就这么背着个破破烂烂的挎包,从一辆护送他回家的海关车辆上下来,站在家门口,神色虚弱地对着他笑:“……抱歉,添添,我回来迟了。” 往事历历在目,却由于他刻意的回避而尘封于心底,竖起了一道坚固的围墙。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哪怕是这样,他也没办法真的去问一个外人,明明是曾经同患难、共生死的恋人,为什么季源霖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背叛了他。 听到他的提问,祁尚惠双手交叠握住珠光手袋,若有所思地望向他:“那得问我的宝贝弟弟了。” -- 接过祁尚惠递来的资料,时添粗略地翻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和他之前所猜想的一样,当初自己被绑架时,对方试图通过要挟季源霖而拿到手的技术专利,也和GaN氮化镓的一项专利有关。 四年前,GaN技术还远远没有现在那么普及,许多电子企业刚刚开始涉足这一领域,谁能取得先机,就能够在全球快充产业独占鳌头。 当初,季源霖也曾提出要让封禹在一些新的LED产品中使用这一技术,但根据总体战略方针考虑,在短暂的实地实践后,他还是否决了这一计划。 不提大量更换氮化镓产品所需的巨额成本,季源霖所提出的方案对于目前的封禹而言太过于理想化,如果没有长期稳定的资本链支持,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单纯的砸重金换口碑而已,并不利于封禹的长远发展。 然而,对于规模更大的跨国上市企业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备具吸引力的香饽饽。 看到时添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反应,祁尚惠顿时了然:“看来当初绑架你的原因,时先生已经知道了。” “嗯。”时添默不作声地将资料递了回去,“这也是你找上我的理由?” 一开始是郑滢和她前夫之间关于专利权的离婚纠纷,后来是白叔和成熙之间的猫腻,现在又是祁尚惠和她背后的科技公司…… 他心里突然想起了周斯复的那句话——一切都太巧合了。 所有人的目标,似乎都瞄准了同一个人,那就是马上就要变成他前夫的季源霖。 “不,”祁尚惠缓缓摇了摇头,唇畔擎上了一抹淡笑,“我当然清楚,时先生手中也没有我们需要的这部分数据。我只是打算和时先生开诚布公一些,之后才好谈其他的合作,不是吗?” 她施施然道:“我想,您应该一直都很想知道,您丈夫四年前为什么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家。” “四年前,绑架案的幕后主使,也就是我的三弟祁为珧,在拿到季源霖提供的专利文件后,原本的计划是立刻将他灭口。”她说,“但在季先生的提议下,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季先生当时告诉为珧,如果空有数据资料,没有他所掌握的技术,短期内也完全没有办法在研发产品上有所突破。所以他提议,暂时留他一命,他可以为我三弟的公司效力,替他们研发出具有可商用化潜力和能落地的新型专利产品。” 时添:“……你们答应了?” “确实,您丈夫是个不可多得的顶尖科研人才。”祁尚惠摊开手,“在他的帮助下,我和为珧联合创办的工业实验室没过多久就有了新一代充电产品的雏形。” “但两个月后,我们发现产品的研发进度陷入了瓶颈,只凭借一个人的技术,没有团队和硬件支撑,我们并没有办法实现产品的量产化。” “就在这时候,有人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她盯着时添的眼睛,目光里饱含深意,“他建议我和为珧,与其在这里陷入僵局,进度久久停滞不前,不如多给季源霖一点时间,让他静下心来率领自己的团队攻克技术难关,等真正能够落地的产品实现量产化,再将专利权转交给我们。” “经过商议后,我们和季源霖达成了协议条款。我们同意留他一命,给他五年时间完成新技术的改造升级,五年以后我们会验收成果。”祁尚惠说,“同时,为了让我们尽快实施这个计划,那人还同意给季源霖的研发团队出资五亿元,当作新产品的研发资金贷款。” “等等。” 听到这里,时添打断了祁尚惠的话,“你是说,四年前,季源霖回国的同时,还带回来了一笔供研发开销的巨额贷款?” 祁尚惠微微颔首:“有什么问题吗,时先生?” 时添:“……” 这哪叫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四年前,季源霖的平安归来,可以称得上是封禹企业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点。 也就是在那一年,公司决定从传统灯具厂商转型成为高效节能的照明企业。季源霖在征得董事会的同意下,对几条生产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那段时间他因为精神问题在家休养,加之季源霖告诉他谈妥了几个新的银行贷款,所以他只是审核了公司的几项重要财务文件,确定资金链没有问题,就让季源霖自行操作去了。 一直以来,他都非常信任季源霖的技术和他所率领的研发团队,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中有任何蹊跷。 可是现在回头一想,季源霖当初之所以完全不担心公司的财务状况,敢这么放开了干,恐怕就是因为手中多出来的那一大笔研发资金。 也同样是在那一年,由于转型成功,封禹的利润往上翻了十倍,正式改名为封禹集团,顺利跻身成为了国内照明企业的第二梯队—— 想到这里,时添神色骤僵。 缓缓抬起头,他迎上了祁尚惠的视线:“你指的,放季源霖回国,在暗地里给他提供资金的人,是——” 从座椅前直起身,祁尚惠慢悠悠地说:“除了我们家老幺,还能有谁?” 第49章 049 得到了自己预料之中的回答,时添半天没吭声。 右手垂落在大腿外侧,他垂下眼睫,伸手慢慢拉平风衣袖口的褶皱,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 祁尚惠注意到了他不自然的肢体语言,目光中自带两分揶揄:“怎么,时先生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双手交叉放回膝前,时添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用敏锐的视线打量了他片刻,祁尚惠继续往下接着道:“距离我们所给出的五年期限,现在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但就在几个月前,我们的人发现,季先生违反了我们签订的协议。” “他用光了所有的研发资金,却没有给出一项满意的成果,或者换句话说,他是在刻意拖延时间,以便能够找到合适的下家。”她说,“我们调查到,他和意大利的一家军工设备企业搭上了线,对方开出了一个天价合约,同意一旦产品通过生产线质检,就给他办理入籍绿卡。” 时添倏地抬起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军工企业,你说军方?” 祁尚惠点点头,嘲讽一笑:“季先生这次的算盘打的不错。无论是在境内还是美国,既然和我们签署了合约,他就一定要按照里面的条款履行,否则就要吃官司。但现在,一旦他拿到绿卡进入意大利境内,我们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时添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如果祁尚惠说的都是真话……那目前的状况,显然比他所以为的要严重许多。 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他心中大概对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有了一个基本的脉络。 季源霖突然决定和自己求婚,并且那么快就将结婚计划提上日程,恐怕就是为了之后的财产责任转移做打算。先是和自己成为合法伴侣,又马上分割配偶共同债务,将自己告上法庭开始打官司,其实都是他为后续计划用的障眼法。 他的最终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打赢官司,或者从自己手中夺走封禹。于他而言,自己和公司只是两个完成他计划的重要垫脚石而已。 无论胜诉还是败诉,都不能阻止他将来带着专利出境的计划。一旦公众的视线全部聚焦到自己身上,他就能以公司重组拆分作为借口,带着他的核心技术和研发团队跑路。 也难怪这几个月以来,他经常陪着那个叫做成熙的模特一同飞去国外走秀,顺便幽会。现在看来,恐怕就是为了和新的东家在私下偷偷会面。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令时添微微抿了抿唇,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当初两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姓季的愿意为了他拿命做交换。现在名利双收,有佳人在侧,突然就怕死了。 ——再隽永的爱意,终还是抵不过人性使然。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时添又恢复了往常冷静的状态。 他问身旁的女人:“那么,祁博士为什么偏偏要找上我?” 见两人的对话终于步入了正题,祁尚惠抚掌轻笑:“那当然是因为,时先生是季先生最重要的人了。” “我的想法很简单,”娴静优雅地靠上座椅,她从容开口,“在季源霖一切准备就绪,出境之前,我要把他手中的专利和已有的数据拿到手。” 时添淡道:“封禹的内部技术资料都在研发团队那里,作为已卸任公司高管,我没有权限调取。” 祁尚惠勾起唇角:“如果时先生同意和我合作,我能调动我自己和家族的资源人脉,帮助时先生原封不动地夺回封禹。” 时添弯了弯唇角,有些不置可否:“那也并不能阻止季源霖跑路。” “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封禹的研发团队里有三位重量级科学家,这三个人也会跟着季先生一同前往意大利。如果季源霖只有专利,没有和他合作多年的老搭档配合,那他的利用价值也没那么高,但这三位的身份一直高度保密,我的人也没有办法查到。”祁尚惠说,“我只需要时先生拿回研究室权限后,将三位研究人员的个人信息披露给我。我们的合作仅此一次,从今往后,我不会干涉时先生的任何所作所为。” 听完祁尚惠的这番话,时添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话语里有种淡淡的讽刺:“祁博士的意思,是要我出卖我内部员工的信息,让你们能够亲自找上门,如果强取豪夺不行,干脆直接杀人灭口?” 祁尚惠缓缓眨了眨眼,脸上笑意未消:“贵国是法治社会,我们当然不会用这么粗暴的手段。” 时添却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而是话锋一转:“可据我所知,除了你以外,你们祁家还有其他人,比如祁为珧和祁为琛,他们也想得到这件专利。我凭什么要选择和你合作?” “老三因为绑架你和杀了几个帮派成员,已经进监狱了,终身监|禁不得保释,我保镖应该已经给你看了判决文件。”祁尚惠坦然回道,“至于我的大哥祁为琛,虽然不知道时先生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的,但他手中有自己的专利获取途径,我们针对的产品赛道方向也不一致,和我的计划并不冲突。” 时添一时半会没有吱声。 提起祁家的大哥祁为琛,他莫名就想到了郑滢。当初祁为琛之所以选择和郑滢结婚,恐怕也是盯准了郑滢手中的GaN专利技术。现在两人已经离婚,郑滢也带着专利回了国,他却总觉得祁为琛并不会就这么善罢干休。 片刻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答复:“抱歉,我并不打算趟这潭浑水,你找错人了。” 被时添出言拒绝,祁尚惠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问:“是因为我那个不省心的四弟吗?” 听到祁尚惠突然提起周斯复来,时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僵。 “时先生难不成是念在和他的旧情上,才想要和我们祁家划清界限?”祁尚惠用探究的眼神直直刺向他,“当年的决定也是父亲的安排,如果时先生仍然觉得心有芥蒂,我可以先替父亲给你道个歉。” “……祁正的安排?” 时添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疑惑,“什么意——” 然而,没等他说完,祁尚惠已经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我可要建议时先生考虑清楚,比起我们,周斯复才是最危险的人物。” “当初老三以为他是我们的同盟,他却反手就从背后捅了老三一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冷冷出声,“背信弃义的疯子。” -- 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她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她和祁为珧是同一个母亲生下的孩子,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姐弟俩一直以来都过的顺风顺水,从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也正因为如此,祁为珧才养成了飞扬跋扈的阴戾性格,平时也经常惹是生非。 但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父亲对于为珧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会真的计较他的所作所为。 一切却在父亲把那个流落在外的幼子带回家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不是因为周斯复,祁为珧也不会一连坐了两次牢。第一次好不容易被保释放出来,第二次直接被判了无期。 当年祁为珧提出和她联手,实施那项夺取GaN专利的绑架计划时,她曾提醒过自己的弟弟,让他小心为上,尤其不要落得他人口实。 他们当时一共有六个人选,全是在GaN领域得过奖的各国知名青年科学家,祁为珧却偏偏挑中了远在国内的季源霖。 直到把季源霖的爱人绑回来,她才终于知道祁为珧这么做的原因。 原来,在经过一番背景调查后,祁为珧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季源霖的爱人,就是周斯复那位一直放不下的心上人。 将人绑回来当人质,不仅可以给周斯复在家族里下个马威,让他意识到自己随随便便就可以动他的东西,也能同时拿到核心的GaN专利,可以称得上是一举两得。 但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去找到家里最受宠的大哥祁为琛,想让祁为琛替弟弟瞒下这件事,或者至少不要让周斯复在事情解决前听说这个消息。她却万万没想到,祁为琛恰好利用了这一点,试图以此挑起家族内部的事端,以让自己获利。 祁为珧原本的计划,是在成功交换人质后,就让手下把人质扔到海里喂鱼,结果渔船在半路就被周斯复带着自己的人马拦截了下来。双方一番恶战后,渔船在公海上爆炸,周斯复也带着人质消失了踪迹。 后来整整两个月,他们都没有再听说过周斯复的消息,这个羽翼未丰的祁家幼子,好像确实如祁为琛所愿,成为了家族斗争的牺牲品。 直到一次台风席卷东海岸,周斯复冒着狂风大雨,独自登上了祁为珧安保森严的私人岛屿。 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他一个人也没带,只是在一众保镖的枪|口下举起双手,说有事要和祁为珧谈。 他对祁为珧说,从海上救下人质后,他这两个月都和自己的这位旧爱待在一起。但可惜的是,旧爱已经有了新欢,他们也并没有旧情复燃。 但与此同时,他也从旧爱的嘴里套出了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 他告诉自己和祁为珧,季源霖所带来的专利还在是个未完成的雏形,并不能支撑公司GaN|产品的量产化。而真正的核心技术,就掌握在两人公司的实验室里。如果只留下季源霖,不让他带领团队进行技术的迭代更新,那就只是单纯的消耗时间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他拿出了一份本来应该严格保密的,和心理咨询师的会诊记录,以及一张照片。 在记录里,受访的患者和心理医生详细地叙说了一些关于季源霖所掌握的技术机密。而那张照片,是一张时添躺在被褥里,脚踝被用绳子拴在床头,沉沉睡去的照片。照片里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个时钟,显示时间是美东上周的某一天。 那时候,她才知道,周斯复这个疯子,不仅为了救旧爱炸了两艘渔船,居然还把旧爱囚|禁在了自己身边。 当时有照片当作佐证,他们并没有怀疑那份会诊记录是假的,直到最近,真正接触了时添本人,他们才知道被骗了。 时添根本就对季源霖掌握的核心技术并不了解,周斯复骗取他们的信任,只是为了找个充足的借口把季源霖放回去而已。 如果不是祁为琛的煽动和周斯复的介入,祁为珧也不会沦落到现在的下场。 【咔嚓——】 这时,车厢内响起一声异常的轻响,令祁尚惠从回忆中陡然回过神来。 缓缓转过头,她发现时添已经从座位前坐直,伸手要拉汽车的车门。 车门早就已经被反锁,不可能从里面拉开。察觉到时添突然试图下车,祁尚惠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时先生,”她沉着语气开口,“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你不是想找你的丈夫报仇吗?”她说,“拿回封禹,还有所有那些属于你的东西,大好机会已经摆在你的面前了。” 话音刚落下,祁尚惠发现时添忽然停下了拉动车门的动作,默默抬眼看向了窗外。 在她只顾着说话没察觉的情况下,车辆前后左右的几个停车区域已经被几辆纯黑色的大奔堵死了道路。 这时,为首的那辆车突然对着她闪了两下车灯,她只能蹙着眉头抬起手,匆忙挡住了刺眼的灯光。 刚从包里拿出手机,试图联络自己的几名保镖,祁尚惠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就在半空中僵住了。 僵硬地抬起头,她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时添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划开了手机屏幕。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通话页面,祁尚惠微微张口:“你——”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在刚才谈话的途中,会觉得时添的肢体动作有些莫名的不自然了。 原来,早在进入车厢前,这人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就一直在保持着静音模式下的通话状态。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电话另一端的那个人,就一直在静静聆听着他们谈话中的每一个字。 可是保镖刚才已经告诉过她,确保这人不会打电话报警才对—— 只是顷刻间失神的功夫,距离车辆不到五米远的停车位上,黑色商务车的驾驶座车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 随手关上车门,周斯复握着手机,视线朝他们所在的位置淡淡扫了过来。 “祁尚惠。” 车厢里,正在通话的手机响起一道低沉男声,“你找死?” 第50章 050 等周斯复的人马全部下了车,将祁尚惠和她留守在车外的保镖们分隔开来,时添才动手挂断了通话。 只是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他便因为精神高度紧绷而攥出了一手心的汗。 给周斯复打这通电话,是他在被那几名保镖带入电梯前,临时灵机一动,想到的计划。 这一次找到自己的是祁家大小姐,而自己身边关于祁家最熟悉和了解的人,莫过于周斯复了。 被堵住的时候,他还在紧紧握着口袋里的手机,却已经被保镖们发现了其中蹊跷。在那之前,他已经默不作声地用短信给陈助理发送了两个暗号,但还是觉得不够保险。 哪怕联系不上他,陈助理选择报警,警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恐怕也不会擅自出警。 当时还没有和祁尚惠见到面,他甚至没有在脑海里细想,如果姓周的和祁尚惠属于同一阵营,他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给保镖们看完自己的暗号前,他已经把手机拿出口袋,拨出了周斯复的手机号码。 这是个非常冒险的计划,一旦发出任何动静,就会被祁尚惠或者周围的保镖们察觉到。 他没想到,手机在掌心中轻轻一震,电话很快就被姓周的接了起来。 周斯复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听到他正对着保镖们解释。听到他说半小时后如果不能确保自己的安危,就会让助理打电话报警,周斯复便彻底保持了沉默。 在跟随保镖们走入车厢前,他刻意用几句对话暗示了电话里的人,他现在刚从电梯里出来,正要坐上祁尚惠的车。 上车后,他也在祁尚惠面前尽可能地保持着冷静和自然,刻意抛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口袋里的电话有些发热,虽然周斯复仍然在保持沉默,但他感觉得到,这人正在很认真地听着他和祁尚惠所说的每一个字。 在对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用余光看到停车场外数辆陌生的车辆正在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缓缓缩小包围圈,心里很快明白,这些人有可能是周斯复派来的人马。 为了稳住祁尚惠,他接着继续抛出一个个话题拖延时间,同时悄悄观察车窗外的情况。 他没想到,周斯复居然会如此大动干戈,带那么多人过来给自己解围。 …… 来到车外,周斯复抬起一只手,用指节不紧不慢地轻敲了两下车窗。 “开门。”单手插着兜,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车内,“我数声。” “一——”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彪形大汉,各自举着一把金属撬棍。看起来如果软的不行,他们干脆就来硬的。 “……” 周斯复刚开始数数,祁尚惠已经阴沉着那张精致的脸,按下了解锁键。 以周斯复的性格,要是她在倒计时前还没有开门的意思,不用等身后那两人上前来撬门,他已经一脚踹上来了。 伸手拉开解锁的车门,周斯复一只手搭住车顶,在车门外缓缓弯下了腰。 “姐,你们在聊什么?” 停车场外的路灯暗光静静镀上了他的侧颜。他饶有兴致地开了口,“聊得那么起兴,不如加我一个?” 祁尚惠的脸色很不好看。 周斯复平时从不会喊她“姐”,哪怕在父亲面前,也是直接称呼她的大名。 这样一句“姐”,听起来即熟悉又亲近,却无端地令她的背后隐隐有些发凉。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祁尚惠冷声问,“周斯复,你是在故意给我下套?” 周斯复嘴角轻耸:“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压低声音,缓缓凑到祁尚惠的耳边,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调低声开口:“嫌祁为珧还死的不够快,嗯?”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他的唇角笑意未散,口齿却冰冷至极,“手脚放干净,离他远点。” 话音落下,周斯复整理了一下领口,略微直起身来,朝着坐在汽车另一侧的时添意味深长道:“时总还不打算下车?” 时添本来已经准备先下车了,但看到眼前的这对姐弟一副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动起手来的状态,他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僵着身形杵在原地。 二十分钟后,VesselGrand楼下。 从时添怀中接过被毛毯裹得严严实实、睡得正酣的邱胖胖,周斯复脸上的表情止不住僵了一瞬。 这小子看起来只是有点虚胖而已,没想到体重那么敦实。连他一下子抱起来都有些吃力,不知道时添怎么能全程面不改色地稳稳抱着不放的。 眼看周斯复好不容易抱稳了邱胖胖,时添从轿车的后备厢里取出两个行李箱,拉开杆子放在地上:“走吧。” 登上上楼的电梯,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在,时添放轻声音,再次一本正经地开了口:“我重申一遍,我只是暂时来你这——” “我明白,时总不用再强调了。”周斯复面色不改,神情如常,“你只是在我这里暂住几天,等找到公司附近合适的房源,确保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障,就马上搬出去。” “嗯。” 听到姓周的把自己的话都说了,时添沉默片刻,又默默补充了一句:“这几天的房租,我会按日交的。” 周斯复眉心微抽:“……知道了。” 得到周斯复肯定的答复,时添总算放下心来。 刚住进市中心的出租屋不久,那栋房子就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士光顾。后来搬到新的酒店后不久,住址又被祁尚惠的人查到,并且亲自上门来堵截了自己。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只要自己还在是季源霖配偶的身份,这样的麻烦只会源源不断地找上自己,永无宁日。 和季源霖之间的离婚冷静期还有不到一周就结束了,在这期间,他需要找到一个新的住处,既能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也能静下心来处理刚接手的一系列工作事宜。 除此之外,他现在还带着邱胖胖这个别人家的小屁孩。如果今晚找不到合适的住处,他连邱胖胖的安全都不能完全保证。 在脑海中天人交战了很久,他最后还是带着小屁孩和自己的生活用品,坐上了前男友的车。 两小时才刚严词拒绝了周斯复要自己搬过来住的提议,两小时后就自己打包送上门了。 “……” 看着早就放在玄关门口的两双男士拖鞋,时添想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刚刚换好拖鞋,又把邱胖胖给抱到沙发上,盖好被子。时添正准备问周斯复自己把行李箱放哪,突然听到玄关处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喵”声。 时添转过头,发现周斯复家那只黄白交织的小布丁又钻进了自己刚换下来的皮鞋里,正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一个月没见,这只猫好像又长大了一点,胖嘟嘟的小脸蛋都快要从鞋子两侧淤出来了。 时添转头问这个家的主人:“……它为什么那么喜欢蹲我的鞋里?” 半天没听到周斯复的回答,时添转过身,视线在宽敞的大平层游弋了一圈,没找到周斯复的身影。整个客厅里,只有一个人邱胖胖躺在沙发的羊毛毯上,四仰八叉睡得正香。 祁尚惠驱车离开后,他马上和邱静取得了联系,发现只是虚惊一场。邱静已经陪同公司老板签订完协议回到了酒店,准备搭乘明天最早一班航班回来。 提醒邱静千万要注意安全,他心中的那块大石这才落了下来。 发现姓周的突然人间蒸发了,时添刚准备开口喊一声,突然听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门传来了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 大步往前走,两步便来到了卫生间的门外,他抬起手敲了敲门:“周斯复?” 卫生间里没有人吭声,但仅仅过了两秒,隔着一扇门,他便听到卫生间的水龙头被人扭开,门内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 一直没得到回应,他干脆用手按住门把,想要强行将门打开。结果往下一按,才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时添的眉头缓缓拧起:“周斯复,你在干嘛? “……” 过了片刻,他终于听到门内传来了人的动静。 沙哑嗓音摩挲着急促的喘|息,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失真般的含糊不清:“……十天,我疼。” -- 这句话的出现和消失一样快,没等时添再次张口发问,卫生间内愈来愈大的流水声已经盖过了其他的声音。 仅仅在门外怔了一瞬,时添便迅速掉转回头,匆匆来到客厅里,躬身钻入了楼梯间下方的暗室。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上次进来开保险柜的时候,暗室的角落放着一个五金工具盒。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楼梯间里照了一圈,他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已经布满灰尘的工具盒内热气氤氲,犹如隔着一层浅淡的薄雾。周斯复赤|裸着上半身,靠在浴缸前背对着他,头顶的淋蓬头正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流水,打湿了他全身的肌肤。 浴缸里,周斯复仰着颈靠在浴缸的大理石壁前,一只手抓着浴缸的边缘,另一只手正紧紧握住右腿的脚踝,唇色隐隐有些异样的白。 那只受过伤的脚正在水流中微不可察地轻轻抽搐,在浴室天花射灯的照射下,大腿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显得尤为刺目。 淌着水缓缓走到周斯复的身边,时添连忙抬起手,关上了正在源源不断往下淋的热水。 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背后门被人硬生生撬开,周斯复仍旧紧闭着眼靠在浴缸前,任着水珠浸湿额前发丝,沿着脸颊往下淌。 看着这人狼狈不堪、一副落汤鸡般的模样,时添的视线落在他用手握住的脚踝部位,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你的腿还疼?” 他问。 听到背后传来他的声音,周斯复陡然松开了握住脚踝的手。 下颌微微往上扬起,周斯复睁开眼,隔着一层薄雾看他。 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神情有些恍惚:“你在心疼我?” 时添:“……” 这人怎么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卫生间没有搭开窗,室内湿气很重。时添缓缓垂下眼,只觉得不仅空气黏腻,眼皮也粘腻,被水雾坠得湿答答地抬不起来。 一股莫名的情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令他整个胸口涨得又涩又满。 他逐渐意识到,他的情绪正在被周斯复引导着,逐渐走向不可控的边缘。 还没过脑子,某些话语已经从嘴里脱口而出。 居高临下地望着水池中的男人,他沉沉开口:“周斯复,在纽约,把我关起来的人是你,对吗?” “那后来呢?”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轻微的抖,“……你为什么又放我走了?” 听到他的质问,周斯复脸上的情绪没有产生半分波动。 下一秒,一支粘满水珠、肌肉匀称的白皙手臂伸出水面,在半空中蓦地收拢五指,稳稳攥紧了他胸前的深灰色领带。 被浴缸里的男人伸手一把拉住前襟,时添的身体陡然间失了重心。他的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就这么往前倾了下去。 眼里全是水汽,周斯复仰着头,无声地封住了他的唇。 第51章 051 突如其来的吻,令时添整个人心神剧震。 瞳孔剧烈地收缩,他从喉咙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模糊的音节,伸出手撑着浴缸的边缘,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周斯复却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拽着他的衣领,步步加深了这个吻,探寻着用嘴唇和舌尖霸道地横扫他的口腔。 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稀释掉他赖以呼吸的氧气的同时,周斯复往后仰着颈,对他袒露出了喉结处最脆弱的要害。 只要他现在愿意,用两只手箍住男人的脖子,就能随时从这样的状态下逃离出来。 五指攥紧湿滑的大理石台面,时添的后背脊梁渐渐开始轻微地发起抖来。 “……” 薄唇紧扣,他从齿缝里逼出声音,“周——” 他想说,周斯复,你疯了,放开。 然而,没等完整的话语在口中成形,周斯复已经缓慢地睁开眼,透过湿蒙水汽与他对上了目光。 眼神逐渐凝于一处,掺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勾着他的心一同往下沉。 那双眸子里目光带刃,一寸寸切割着他的皮肉和灵魂。 ——满眼都是爱而不得。 -- 四年前,早秋。 在陌生的私人公寓醒来那天,他发现自己右肩部位绑着条白色绷带,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身上穿着一件有着淡淡男香气味的白衬衫,尺码比自己的要大上一号,显然是别人的衣服。 用手撑住床板,想从床前坐直,结果不小心牵动到了肩膀上的伤口,令他忍不住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不容易从床前爬起来,他正准备下床,视线却骤然停留在了自己的左脚上。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脚踝上绑着一根数米长的安全绳,绳子的头端和铁链卡嵌在一起,不松不紧地系在他的小腿位置,另一端则打成死结,用螺丝和固定板钉死在了床板内侧。 他以前在大学攀岩课上见到过这种绳子。由锦纶和涤纶制成,材质柔软却十分结实耐磨,非常不容易挣脱,但也不会导致身体肌肤在摩擦过程中受到擦伤。 屏住呼吸,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他才注意到这是一间门开放式的一室一厅。除了两米长的大床和摆放在床前的布艺沙发,门口还设有一个卫生间门。 房间门里开着地暖,温度恰好适宜。光脚踩上柔软的地毯,他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发现绳子的长度刚刚可以让他自由进出卫生间门,如果想再往前一步,去往玄关,就没有办法了。 步履蹒跚着走入卫生间门,他才发现卫生间门里连一块镜子都没有。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剃须刀或者剪刀之类的日用品,好像所有能够用来自残或者切割绳子的尖锐物品都已经被人从公寓里收走。 直到把脸深深埋进洗脸池,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才神情恍惚、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恋人死了。 为了救下被绑作人质的自己,阿霖孤身一人上了岛,以他的命作为交换,换自己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被送上渔船之前,他听到仓库里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如果他没猜错,那帮亡命之徒应该在拿到阿霖的技术后,马上选择了杀人灭口。 他好不容易登上了回岸的船,却在半途被人从背后偷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后,他就到了这个地方。失去人身自由、也没有了和外界联络的方式,被人像个囚犯一样软|禁在这里。 一定是那帮人把他扣下来的…… 交易已经达成,阿霖甚至已经在这场飞来横祸中丧命,他们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尝试了各种方式逃脱无果,剩下的一整天,他都只是浑浑噩噩地坐在床前,看着窗外的太阳东升西落,直到夜幕低垂。 月光洒满窗棂,他举起手,挡住了天上的圆月。 原本应该是个和家人团聚的中秋佳节,他已经做好计划,等展会结束回国后,就和阿霖一起回老家探望父母的。 可世事无常,现在的他,已经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也就是在那一夜,他见到了那个站在门外的男人。 男人踏着月色而来,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外,打开门锁,沉默地在玄关的柜子上给他放置了一盒晚饭和一碗热腾腾的汤。 在看到呆坐在床前,面如死灰的他时,男人在门外驻足了片刻,像是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却在他使劲拉动拴在脚边的绳子,用恳求的语气哑声求他放自己走时,僵住脊背,转身便落荒而逃。 从那天晚上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门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每天早中晚,都有专人来给他送饭,却都是不同的陌生面孔。他在刚开始的前三天吃不进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从第四天开始,每顿饭食就变成了专门精心搭配的营养餐,还会有专人进门来监督他把菜式吃完,告诉他如果再不好好吃饭,给他做饭的厨师就会受到严苛的惩罚。 除此之外,每隔三天,还会有一位身穿燕尾西服,像是管家一样的中年人带着两名和善的华人阿姨上门,为他清扫房间门、整理衣物和剃须理发。 他曾准备了一张用肥皂和筷子等工具制作而成的纸条,偷偷递给其中一个阿姨,请他帮忙联系警察或者家人,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救出去。 但接到纸条后,那个阿姨却表现得非常惊恐,对着他连连摇头,一副十分抗拒的样子。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再也没看到那个阿姨上门了。 就这样过了一周,一名自称是普林斯顿大下,察觉到身体的确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例如,他能够入睡的时长比以前增加了,做梦时也并不总是会梦到季源霖被枪|杀时的画面,梦境里也逐渐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尘封在心底的,更加美好的回忆,比如夏天的海浪、清晨的阳光和柔软的风。偶尔一两次,还梦到了曾经在跑道上奔跑不息的少年。 某一天,在例行治疗结束后,他捧着手中的保温杯,微微晃了晃脚踝上的绳子和链条,对着医生自嘲般地苦笑:“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斯德哥尔摩患者一样,已经开始慢慢顺从和适应,这种被别人像狗一样拴起来的生活了?” 从一开始的极度反感,不吃不喝绝食抗议,到现在每天能够按时接受治疗,不再经常性失眠,闲暇时还能坐在沙发前看书和画画,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转变。 因为他喜欢看北欧小众电影,那帮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国际电影节刚上映的原片。因为他喜欢研究咖啡豆,他们又从世界各地搜罗了一些不同国家的咖啡豆品牌,给他在窗前弄了个小工作台,供他平时品尝和打磨。 他不太明白,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想要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那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就这样让他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耗费时光。 最重要的是,那么长时间门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出来和他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打破后重塑的过程,相信我的雇主也是这么想的。”放下手中的厚厚一沓资料,心理医生双手交叠放在桌前,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他,“时先生,介于保密协议,我不能和您透露太多,我只能告诉您,只有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这才叫斯德哥尔摩情结,而您和我的雇主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最后一次治疗结束后,心理医生让他在画布上画一幅画,描述他现在的心理状况。他花了一个小时,在画纸上用自己喜欢的色彩画了一些抽象的图案。 拿着画纸看了一会,医生抬起头,对着他笑了起来:“时先生,恭喜您。” “失去的日子很难熬,但最痛苦的阶段,你已经顺利度过了。”她对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往后的日子,你会好好生活下去的,这也是我被聘请来陪伴您的最终目的。” 结束疗程后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公寓门外。 然而,和第一天不同,他并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擅自靠近自己,只是微微打开门缝,将一日三餐送进来,就停在门外不走了。 偶尔察觉到男人还没离开,他躺在床上没有事做,甚至会开口和门外的人随便说上两句话。 有的时候吐槽一下今天的咖啡不够甜,有的时候说自己出去以后想干什么,有几次还谈起了季源霖,说起了他们从前的回忆,说他很想很想他。 那个男人一声不吭,就这么站在门外默默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和碎碎念。唯独在第二天拿到早餐的时候,他发现咖啡旁多放了两包增甜的白糖。 他那时候一直很奇怪,男人为什么送餐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双黑色的机车手套,不愿意露出自己的手指。 直到那个大雨倾盆的暴风雨夜,男人独自走进屋,摘下皮手套,在一片漆黑中替他解开了拴在脚上的绳索和链条。 他问男人为什么不开灯,男人却低垂着头,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粗糙指腹轻轻摩擦他的脚踝,肌肤相贴的地方有种奇妙的触感,令他的小腿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披上了他的肩头。 就在男人转身离开时,他斟酌半晌,对着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突然开了口:“……不和我说声再见吗?” “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他说,“这两个月,你每天都会来门外看我。” 男人的步伐骤然一顿。 窗外闪电照亮夜空,他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微蜷了起来,似乎像在刻意遮挡什么东西。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个医生说的也许不对,他好像还是受到了斯德哥尔摩情结的影响。 作为一个有着正常三观,冷静理智的成年人,他内心莫名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让眼前的这个男人转过身来,和他认认真真,好好道一个别。 但直到最后,那个人都没有回过头。 四年过去,他终于知道男人那双一直戴着手套的手,到底在刻意遮挡什么东西了。 是那个残缺不全,怎么都洗不干净的“Tendays”。 也是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明。 -- 唇齿悄然分开,时添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嘴唇微微张合,却分明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压低眼睫,抑制住喉间门的干涩感,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周斯复,”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那天为什么要放我走?” 过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喑哑着嗓音开了口:“那天,我的人从祁为珧那里得到消息,我才知道季源霖还活着。” “医生给我看了你的治疗记录,即使经过介入治疗,你的心理状态仍然还不算非常稳定,需要长时间门服用抗抑郁类药物。但医生说,这类药物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副作用。” 时添喉结滚动:“你——” “我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做到。” 周斯复说,“他会让你好起来的。” 第52章 052 长长一吻的结束,是时添踩着满地水渍,乱了脚步的落荒而逃。 周斯复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火花四溅的惊雷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心里原本还有很多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关于祁家、关于这八年以来发生的种种、还有周斯复当年和他分手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很难从中找到思绪。 直到刚才,周斯复真的开始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令他变得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久到两个人都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坦诚相待。 又或许是因为周斯复刚才的那句淡声戏谑。 就在唇齿分离,两人面对着面陷入沉默后,周斯复忽然掀了掀唇角,有些嘲弄般地叹了口气:“忘了你是已婚人士,逾越了。”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害臊的意思。 离开卫生间返回客厅,时添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堆放在门口的两大个行李箱。站在行李箱前踌躇片刻,又盯着沙发上睡得正香的邱胖胖静静看了一会,他最终还是一手拎着一个行李箱,沿楼梯上到了二楼。 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凡事都要拎得清。他总不能因为这一点突发状况,就临时改变原本的计划。 拉着行李进入周斯复给自己安排的客房,时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反锁上了卧室房门。 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想。抬手解开胸前半湿的正装领带,他缓缓靠上背后的房间门,只觉得气息有些不稳。 用机械般的动作将被水打湿的外套脱下,他如同失了魂般地来到房间的更衣镜前,怔怔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目光迷茫中带着一丝恍然。 ……他到底和周斯复干了什么? 如果今天吻他的是其他任何人,他或许都能找个借口欲盖弥彰一下,可这人偏偏是周斯复。 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最炽烈的一笔后,又拍拍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男人。 他刻骨铭心的初恋,年少时唯一的挚爱。 周斯复后来说的没错,他确实还没有和季源霖正式离婚,两个人目前还在是名存实亡的夫夫关系。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搬进前男友的家暂住也就算了,居然还和前男友在浴室—— 想到这里,时添垂下眼帘,视线缓缓落上了镜子里自己有些发红的嘴唇。 在下半嘴唇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有一道非常浅、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绯红色吻痕。这是在接吻的过程中,周斯复用牙齿轻轻撕咬留下来的。 很小,但很刺目,仿佛是某人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宣誓他的主权。 而在两人唇齿交缠的整个过程中,他都只是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并没有尝试做出任何反抗,就像是在纵容和默许着面前人的所作所为。 疯了。 时添心想。 都疯了,他和姓周的。 情绪渐渐变得冷静下来,时添笔直地僵坐在床前,陷入了极度的纠结当中。 虽然刚才那么狼狈地夺路而逃,他却还是没忘周斯复把自己独自反锁在浴室里的原因。 他不知道自己上楼之后,周斯复的腿到底怎么样了,是已经恢复了正常行走,还是仍坐在浸满水的浴缸里无法动弹。 他要不要去看一下这人现在怎么样了?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在脑海里模拟了半天下楼后的情景,时添有些绝望地弯下腰,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啊啊啊啊怎么办啊——” 十五分钟后。 小心翼翼地推开客卧房门,时添发现一楼的客厅灯光已经暗了下来。 举起手机用来照明,沿长长的走廊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一段,时添突然察觉到有东西在黑暗中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裤腿。 将手机灯光稍微往下移,他看到笨笨正晃动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自己刚停下脚步后,它便从裤腿后面探出了半个头,正有些好奇地抬头张望。 在原地默默蹲下,他压低嗓音悄声问:“笨笨,你爸人呢?” 笨笨完全没听懂他在讲什么,只是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边歪着脑袋躺倒在地,对他露出了一片毛茸茸的肚皮。 弯下腰一把捞起小猫,时添抱着怀里的猫崽准备下楼。结果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他便停下不动了。 视线越过二楼的楼梯围栏,他看到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那个用手肘枕着头,光着上半身裹在毛毯里,受过伤的右腿高高垫在沙发的抱枕上,似乎这样睡起来比较舒服。 小的那个则被男人抱在怀中,胖乎乎的脸埋在男人的胸口,咂巴着小嘴睡得很沉。 一边做梦,邱胖胖一边翻了个身,用脚丫把盖在身上的毛毯一脚踢开,他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听到怀中小孩的喷嚏声,男人并没有睁眼,只是皱起眉头,下意识地伸出手,替邱胖胖重新盖上了踢掉的毯子。 四下静谧无音,唯有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垂眼俯视着躺在沙发上相拥入眠的大人和小孩,时添抿了抿唇,眼里蒙上了一层斑驳的光影。 他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下楼,而是关上手机灯,刻意放轻脚步,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上午,时添被闹钟吵醒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或许是卧室里的席梦思大床太过于柔软,这还是他工作日第一次没有准时自然醒来。幸好融创 大厦离周斯复的公寓车程只有不到五分钟,还够他洗漱后再吃个早饭。 昨天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他已经想通了,该怎样面对和自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前男友。 换好西装下了楼,时添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潺潺水声,干脆清清嗓子,屏住呼吸走了过去。 抬手掀开门帘,他正打算和周斯复像往常一样自然地打招呼,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却发现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并不是周斯复。 厨房里,一名面色和蔼的阿姨正站在灶台前洗碗,一边放水还一边在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相声。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阿姨回过头来:“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时添立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尖:“……那个,我是周斯复的朋友,暂时在这里借住几天——” “是小时先生吧!” 听到他的自我介绍,阿姨按下手机暂停键,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又朴实的笑容,“我一直在等着您起床呢!” 时添神情微怔:“……您认识我?” “先生昨晚就告诉我啦,”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阿姨忙不迭地点头,“听先生说您胃不太好,不能吃太辣的?我今早准备了虾仁鸡蛋羹和玉米面饼,马上就出锅了。” “……” 时添没想到,周斯复居然还和家里请的阿姨说了这个。 他忍不住问:“他人呢?” “您问先生?”阿姨说,“先生今早六点的飞机回美国,半夜就已经去机场啦。” 顿了下话头,她又接着补充:“但先生专门交代过我,这几天要好好给小时先生准备三餐,除了芒果、荔枝和豆干,您还有其他忌口的吗?” 等着早餐出炉的功夫,他在整个屋子里都没找到邱胖胖。后来才从阿姨口中得知,原来邱胖胖早就被周斯复交给了他的司机老赵,已经顺利送去了学校。 吃完早餐乘电梯下楼,时添的手里不仅多了一个爱心午餐便当盒,还有阿姨精心准备的奶昔和水果杯。 坐上自己的奥迪,时添把水果杯和奶昔分给了陈助理一半,很快就被陈助理一扫而空。 一大早吃饱喝足,陈助理的心情非常不错,渐渐已经开始哼起了小曲。 开车行驶到中途,正在等红绿灯时,他忽然听到时总开了口:“小陈,把车停路边一下。” 马路对面是一个规模不大的老商场,一层全是卖各种小商品的店铺。刚在路边停好车,他便看到老板从裤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径直朝着一家刚刚开门营业的中药店走去。 几分钟后,时添拎着满满一袋中药冲剂回到了车里。 闻到袋子里中药散发出来的气味,陈助理捂住鼻子,脸上露出了窒息的表情:“时哥,这什么东西,好臭——” 没等时添回答,他已经看到了印在药粉外包装上的一行小字: 【主治:骨关节炎/骨硬化-口服-一日两次】 陈助理心里隐隐有些讶异,不明白时总为什么突然要买治疗骨头关节的药。然而马上就要到上班时间,他也没来得及问,只能硬生生把疑问吞进了肚子里。 踩点到了公司,陈助理端着刚接好的咖啡走入时添办公室,发现时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前的草莓奶昔发呆,像是在走神。 接过他递来的加糖咖啡,时总意味深长地抬起眼:“小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时哥你说!” 沉默半晌,时添缓缓开了口:“如果有个人,不是你的亲朋好友,你们原本来往很多,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没交集了。” “你们平时都在一个城市,明明有你的联系方式,但他却从不联系你,也从来不出现。”时添转动着手中的笔,“但一次偶然的意外,比如你生活中遇到了很严重的问题和危机,他突然就回来了,然后开始主动联系你、接近你,想要给你提供帮助,无论是以金钱还是什么别的方式。而那些试图塞给你的东西,甚至比你原本失去的还要多。” “你说……这种人到底是什么心态?” 听到时添的这番话,陈助理思索了一会,忽然间灵光一闪:“时哥,你在说卖保险的人?” 这下轮到时添愣住了:“……什么?” “我姐的保险经理就是你说的这样啊。”陈助理认真地开始分析,“给我姐推销保险的时候可殷勤了,每天要给她打好几个电话约她出来见面。等她成功交钱签约保单以后,他就和我姐完全不联系了。” “去年我姐不是做乳|腺瘤切除手术吗,”他接着道,“听说我姐要做一个大手术,需要花不少钱,她的那个保险经理就主动联络了她,说要给她赔付。最后保险公司替她付了大部分手术费,我们家里基本都没怎么出钱。” “保险经理就是这样的,平时要是身体健康,一切顺利的时候才不会管你,只有出事的时候才会联系你给你赔钱。”说到这里,陈助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姐当时还和我开玩笑,说如果不是因为生这场大病,她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给她卖保险的那个人了。” 听到陈助理的这番话,时添停下了手中转笔的动作,一时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陈助理离开后,他拿起桌前手机,鬼使神差地进入了达诺菲的全球官网。 只是一眼,他便在首页的“高管名单”里看到了那张看起来很欠揍的俊脸。 盯着屏幕上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他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开了口:“保险经理啊……” 【当你平安顺遂,无病无灾的时候,他是不会出现的】 这是小陈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他想问小陈,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突然回到你的身边,和你重新开始产生交集呢? 仔细一想,分手后的这八年间,他一共就见到过周斯复两次。 第一次是在纽约,他被祁家的三少绑架,差点被撕票的那一次。 第二次就是现在,经历季源霖的出轨和欺骗,他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这座城市的大中型企业经常举办各种联谊活动,他们其实偶尔也会在酒会上见到彼此。可每次共处一室,周斯复都只是远远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过。 陈助理的这番话,使他终于意识到了一直忽略的一点。 曾经的他,感情一帆风顺,事业蒸蒸日上,生活幸福美满。如果他一直这么幸福快乐下去,周斯复或许此生都不会靠近他一步, 他们永远只会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八年过去了,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姓周的就这么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 ——因为他不幸福。 -- 封禹集团,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周一刚回到办公室,季源霖就接到了助理秘书白然打来的请假电话。 白然在电话里一边咳嗽一边告诉他,这周末回家以后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后来才发现得了重感冒,估计今天要请一天病假了。 听到电话另一头白然浓重的鼻音,他表示非常理解:“如果不舒服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毕竟身体要紧。” “……谢,谢谢季总。”白然的嗓音沙哑中有些发闷,“……我会再给HR发个邮件的。” 用笔尖轻敲桌面,季源霖微微张开口,想对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就在上周五,小熙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他约自己这位新秘书单独吃晚餐的消息。由于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小熙匆匆闯入餐厅,当着自己的面狠狠扇了白然一巴掌。 带着成熙回家后,他第一次对成熙冷了脸,让他这几天不要来公司找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今天的所作所为。谁知道这小孩看到自己动了真格,立刻又红了眼眶,像只小猫一样钻进自己的怀里示软,脸上的表情可怜兮兮的,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一看到小熙这样,他又有些心软了,最后还是没有忍心把人赶走,而是抱上床哄了一会,好不容易才哄好。到了后半夜,小熙一定要拉着他做,还硬要他对天发誓,自己对新来的秘书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他刚才原本打算问白然一句,问他脸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去医院看看。但作为周五那起事件的当事人之一,他怎么也放不下面子对下属开口。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邀约,白然也不会平白无故被小熙打那一巴掌。 点了点桌面,示意助理将刚送来的文件放下,他正要挂断电话,忽然听到白然在手机里有些迟疑地出了声:“那个……学长——” 沉默了数秒后,他听到了白然在电话另一头略带恳求的艰涩声线:“……学长,你,你能不能先别挂电话。” “嗯?” 低头翻阅着桌上的会议资料,季源霖忍不住挑眉,“怎么了?” “我,我——” 在电话里莫名倒吸了一口气,白然从胸腔里压出一串艰难的咳喘,说出来的话有些字不成句,“我想,嗯——我想听着学长的声音……” 听到白然的话,季源霖拿着手机的手骤然一僵。 电话另一端。 发现对方并没有立刻挂断电话,而是就这么保持着通话陷入了沉默,祁为琛的嘴角微微擎起,眼中流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将白然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扔到床头,他掐住床上人纤细的后颈,将青年又一次深深地按进了被褥里。 不紧不慢地躬下身,祁为琛凑近白然耳畔,对着正在全身颤栗的青年微微启唇:“真乖。” “我要是你,就会忍着不发出声音。” 缓缓松开白然的脖颈,祁为琛收拢五指,温柔地拨开了青年早已汗湿的额前发丝。 轻轻啃咬青年充血的耳垂,他戏谑般地笑出了声,“要是让你老板知道,你被别的男人艹了三天三夜,回去后还要想尽办法勾引他,他心里会怎么想?” “……” 咬紧牙关,被迫接受着祁为琛充满霸道和绝对压制性的掠夺,白然的后颈全是湿汗,却硬是死忍着声气,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 就这样过了近半个小时,直到电话里响起另外一道人声,是季源霖的助理通知他去开会,电话才终于被季源霖给挂断了。 确认通话已经挂断,白然从被褥里抬起头,喉间溢出嘶哑至极的声音:“……祁为琛,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听到他的话,男人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似乎对此有些不置可否。 伸出两根手指探入他的口中,逼着他含住自己的手指、往后高高地抬起头颅,他听到男人淡笑出声:“明明是只家养的小狗,野心却不小。” “再等等,快了。” 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祁为琛亲吻他的额头,低沉的嗓音里带上了几分轻撩,“等祁连电子变成我的,就让你当祁太太,好不好?” 第53章 053 清晨起床,时添先在一楼的浴室里简单冲了个澡,接着便披上外套系好领结,打着哈欠下了楼。 厨房里回荡着锅碗瓢盆的交响乐,是阿姨做早饭时发出的声响。一楼餐厅的长桌前已经坐了一道人影,男人穿着一身笔挺西装,鼻梁间戴着副临时用的金丝边平光眼镜,正双腿交叠靠在餐椅前,心无旁骛地看平板上今天的开市前速报新闻。 在纽交所上市后,达诺菲的股价一路逆市大涨,最近的交投却比较平缓。周斯复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洛杉矶分部的员工开简报会,讨论前一日的股价走势和近期回购股份的事项。 放慢脚步绕到客厅,时添从电视机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两包中药粉,撕开包装倒进玻璃杯里。拿着杯子来到饮水机前,往杯子里加了一半热水,他又拿着勺子开始在杯子里快速搅拌。 他的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经对泡中药的流程非常熟稔了。 餐厅里,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浓郁中药气味,周斯复的鼻头微微耸动了一下,随即从平板前抬起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到他端着一杯浓稠的黑色液体朝餐厅走来,周斯复捧着平板的手瞬间僵滞,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将玻璃杯放到周斯复的面前,时添从杯子里拿出勺子:“已经不烫了,喝。” “……”周斯复的声音有细微的紧绷,“我——” “你什么你?” 时添眯起眼睛,抱手倚靠在餐桌前盯着他,“一天两包,缺一天都不行,快点。” 沉默地接过自己手中的玻璃杯,他看到周斯复脸上完美的表情裂开了。 这是周斯复从美国回来后的第五天,也是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第一周。 由于柒方资本最近启动了一个新的ESG新能源投资基金,需要由他来当主要发行顾问,导致他最近这几天在公司里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也正是因为行程安排的太满,他一直没能腾出时间好好找一下适合长租的新房源。原本说好只在周斯复这里借住几天的,现在却已经快半个月了。 由于经常要提前回公司开会,他特意提醒阿姨,每天早上要给姓周的泡一杯中药让他喝。结果过了两三天,阿姨有些难为情地告诉他,先生好像不愿意喝药。 她说,她每天早上都会准时给先生泡好药粉,放在餐桌上提醒他饮用。可每次等到先生出门,收拾餐桌的时候,她都发现先生把那杯中药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前,完全没有喝过的迹象。 从那天以后,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药泡好,亲眼监督着周斯复把整杯药都喝下去。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就不信姓周的能一直这么犟下去。 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底下,周斯复还是偷偷动了歪脑筋。有一天,趁他上楼拿东西的间隙,周斯复端着杯子偷偷去了卫生间,试图把中药倒进卫生间的马桶里,结果被他当场逮了个正着。 时添实在有点无奈,明明都已经老大不小的人了,这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一样,对喝药那么抗拒。 最终,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威慑下,周斯复还是微动喉头,冷着一张俊脸,缓缓端起了餐桌上的玻璃杯。 脸上摆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周斯复干脆闭上眼,蹙着眉头将杯中的药水一饮而尽。 看着周斯复把整杯药都喝了个干净,时添这才满意地回到对面的餐椅前,坐下来开始吃早饭。 早饭时间结束,一切准备就绪,时添拎起自己的公文包和阿姨精心准备的午餐饭盒,对仍坐在桌前喝咖啡的周斯复说:“走了,下班见。” 周斯复放下咖啡杯,问:“今晚几点回来?” “还不知道,应该要加班。”在公寓门口停住脚步,时添转过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斯复头也不抬,只是将手中平板翻了个页:“没什么,随口问一句而已。” 一来一去的对话,既不亲昵也不冷淡,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他们两人平时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与其说是同居,不如说更像两个合租的室友。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平时却都是各干各的,从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大门关上,听到时添的脚步声在门外渐渐远去,周斯复伸手捞起桌上的手机,对着面前的玻璃杯拍了张照,随手给祁为理发了过去。 :【[配图]】 :【他泡的药[得意][得意]】 祁为理秒回:【[强]杯底那坨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看起来好像Shit】 “……” 经祁为理这么一提醒,再加上联想起了中药的那股味道,周斯复的脸色一青。 从餐桌前蓦地站起身来,他捂着嘴,转身就往卫生间走。 -- 回到公司忙碌了一上午,临近下午两点,时添终于有空坐下来吃个中午饭了。 打开刚用微波炉加热的饭盒,他刚准备开动,手中的筷子便在半空中陡然僵住。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饭盒里的食物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好像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比如说中间那两个饭团,被刻意包成了猫咪脑袋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像笨笨。但那两只用胡萝不片切成的耳朵和几根海苔丝做的胡须都有些歪歪扭扭,丑的别有一番风味。 用筷子夹着尝了一口,他出乎意料地发现,和惨不忍睹的外观不同,两个饭团的味道居然意外的美味。 对着便当盒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阿姨,时添在聊天框输入了一行字:【康姨,今天的饭团很好吃】 康姨平时不太会用社交软件,直接给他发了段语音过来。 “今天的饭团是先生包的,加了点黑胡椒粉,说是你喜欢。”康姨在语音里笑得乐呵,“先生还担心不合你的口味,让我别说是他做的。” 时添:“??” 周斯复今早还下厨了??? 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姓周的身穿围裙,西装革履地站在灶台前,手里举着菜刀,对着面前卖相清奇的猫猫饭团紧皱眉头的画面。 盯着饭盒出了会神,时添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重新拾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加班加点将今天手头的工作全部干完,时添回到“”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将公文包扔在沙发前,时添一边扯开胸口领带,一边拎着手里的袋子转身去了厨房。 从厨房出来后,他刚准备在饮水机前接杯水喝,便看到周斯复从楼上走了下来。 这人穿着一袭Brini的定制海|军蓝正装,脚上的牛革皮鞋擦得锃亮,一副像是要外出赴宴的架势。 对着他身上的通勤西装打量了一会,周斯复施施然开口:“上去换件保暖的外套,出门。” 时添捞起前来迎接自己的笨笨使劲薅了两把,蹙眉看向他:“都快十点了,那么晚出什么门?” “你也知道那么晚了?” 周斯复抬手看了眼腕表,脸上神情懒洋洋的,“餐厅十一点结束营业,现在去吃饭还来得及。” 他在心里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告诉眼前人,因为知道这人今晚要加班,所以自己干脆将整个餐厅包了下来,让餐厅等他们到了以后再上菜。 “哟,”时添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 听到时添这样问,周斯复的眸光不易察觉地黯了一瞬,随即略带僵硬地别过头,视线没看他,“没什么。” 换上一套保暖的风衣,时添跟着周斯复一起下楼,坐上了的副驾驶。 抵达餐厅后,时添才注意到,整个花园式的露天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位客人。晚风微凉,看到他用手背蹭蹭鼻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周斯复便立刻让侍应生将两人用餐的位置换到了室内。 两人喝了点度数低的红酒,又品尝了餐厅大厨精心准备的北欧风味菜肴,回到公寓时已经临近午夜零点。 在公寓楼的门口下了车,时添敲了敲车窗,对驾驶座前的周斯复说:“你去停车吧,我有点困,先上去睡了。” “好。”周斯复微微颔首,“去吧,早点休息。” 望着时添双手插兜,睡眼惺忪地往回走,周斯复靠在座位前,微微垂下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淡。 在楼下把车停好,一路搭电梯回到公寓楼的顶层,他在开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家里那个忙碌了一整天,已经睡着了的家伙。 公寓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将车钥匙扔上鞋柜,周斯复正要伸手开灯,突然听到一楼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一道熟悉的人声从头顶的楼梯口传了下来:“你回来了?” 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周斯复顺手解开袖扣:“……还没睡?” 时添没吱声。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后,他察觉到有人正在沿着楼梯,一步一停地往楼下走。 原本黑暗的室内多了一丝朦胧光亮。首先映入周斯复眼帘的,是倒影在墙壁上的斑驳人影,接着,他看到穿着睡衣的时添缓缓走下台阶,手中还捧着什么东西。 微弱烛光在时添的眼中闪烁,直到时添来到他的面前,他才看清楚这人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大大的,圆形的生日蛋糕。 蛋糕是双层的翻糖款,第一层洒满了闪闪发光的金箔粉,第一层蛋糕的顶部立着个身穿西装的迷你人偶。小人靠在一辆黑色的玩具模型车前,口中叼着雪茄、胸前挂着条大金链子,脚边洒满了百元大钞,看起来土中带豪。插在小人两侧的是两根数字蜡烛,一个是“3”、一个是“0”,提醒他从今天开始正式迈入三十岁的大关。 看到他绷紧肩背,就这么僵立在了原地,时添忍不住发了话:“周斯复,你发什么呆呢?” “你……” 嗓子仿佛被什么异物堵死,他翻滚喉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 “你以为我忘了?” 烛光下,时添挑起眉头,“从小到大,我给你过了不下十几次生日,怎么可能会忘。” -- 今天是周斯复的三十岁生日。 早在上周刚搬进来的时候,时添就在想要如何给周斯复庆祝了。 毕竟三十而立,算是人生中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重大阶段,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过去。 其实除了工作太忙没时间找房源,这也是他没有很快搬走的一个重要原因。两个人那么多年没有一起庆祝,要是他在生日前就这么匆匆离开,姓周的估计不知道会怎么想。 然而时过境迁,他俩的关系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不算朋友,也肯定不是陌生人,硬要说他的话,他只是个和周斯复同住在一起的租客罢了。 现在的他,没有充足的理由和客观的立场直接开口去问,周斯复打算怎么过他的生日。 他在脑海里想了很多种方案,但一想到周斯复平时的人脉那么广,说不定生日那天会在外面宴请宾客,恐怕都不会留在家里,于是只能将心里的计划全都搁置了下来。 到最后,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打算只送一个生日蛋糕,当做给他的生日礼物。于是在网上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翻糖蛋糕店,给店员画了个草图,让他们照着图片里的模版制作生日蛋糕。 今天加了个班,拎着蛋糕回家时,他原本以为周斯复已经出门和商界的朋友们庆祝去了,于是进门后就将蛋糕偷偷放进了冰箱,准备等人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令他没想到的是,周斯复今晚居然哪里都没去,一直在家里等着他下班,准备和他一起出去吃饭。 察觉到周斯复越过摇曳的烛光,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时添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那,先去客厅吹蜡烛?” 将蛋糕放到大理石茶几上,再在桌上摆放好纸盘和切蛋糕的刀,他发现周斯复全程一言不发,只是身形挺直地坐在沙发前,一双眼牢牢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在脑海里绞尽脑汁想了几个话题,时添最后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你这几年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周斯复没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我之前看网上有人说,国外一些豪门家族的小辈,每年过生日都会在自家的庄园里举办联谊舞会,邀请一些同龄的朋友前来参加,祁家那么家大业大,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的那几个兄弟姐妹,还有祁为理,他们——” “没过。” 周斯复说。 被周斯复突然打断话头,时添愣了一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没过?” “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过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淡淡道,“上一次应该还是一十一岁。”“……” 时添的大脑有些空白。 一十一岁,那就是八年前。 那是他们从校园走向社会的第一年,也是他陪周斯复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周斯复的生日当天,他独自一人从市区打车跑到周斯复所在的郊外车厂,没想到中途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两人只好拉着手在大雨中狼狈狂奔。 无数个日夜过去,他却依旧还清晰地记得,周斯复在屋檐下递给自己的右半边耳机里,正在循环播放的第一十一首歌——那首《阴天快乐》。 屋檐外大雨滂沱,周斯复脱下衣服盖上他的头顶,用干裂的嘴唇不断地亲吻着他的额头、眼尾和嘴角,嗓音沙哑中带着一种涩然的撕裂感:“……十天,以后每年的今天,你都替我许生日愿望,好不好?” 额头抵着额头,他忍不住对着他弯了弯唇角:“周斯复,要自己许的愿才灵啊,你傻吗?” 那天,一十一岁的周斯复是这样回答自己的。 “来日方长,再等一年就知道了。”周斯复说,“明年生日的时候,再看看你今年给我许的愿望实现了没。” 可哪有什么来日。 那一年的冬天,他们就分开了。 那年生日,他许的愿很简单,仅仅只是希望周斯复能够顺利通过转正考核,成为达诺菲的正式员工。 他没想到,自己的愿望威力会那么大,转眼八年过去,周斯复已经摇身一变,从一名普通员工变成了达诺菲集团的大Bss。 回忆的片段纷至沓来,往事如同排山倒海般涌到眼前,令他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恍惚当中。 正在这时,他听到耳畔传来周斯复略带懒散的声音:“帮我许个愿?” 渐渐回过神来,隔着昏黄烛光,时添抬眸望向对面的男人:“你想许什么愿?” “随便,”周斯复唇边擎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别咒我就行。” 盯着光影中那道高挑的人影看了片刻,时添缓缓开了口:“那在许愿之前,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周斯复:“什么?” “今天下班前,我接到律师的电话,通知我明天带齐所有文件,亲自去一趟民政局。” 眼里盛满斑驳烛光,他双手合十,对着周斯复笑了起来。 “生日快乐,周斯复。” 他说:“我要和季源霖离婚了。” 第54章 054 第二天是个周五,回公司上班后,时添专门抽空和公司请了下午的假,请假的理由是“离婚”。 热爱吃瓜和八卦的人资小姐姐不小心说漏了嘴,只是短短一上午的时间,这个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公司。柒方资本的员工们这才知道,公司新来的门面时大顾问原来是名已婚人士。 不过,这位已婚人士似乎马上就要回归单身了。 离开办公室时,时添发现有好几个部门的职员们站在走廊上,在自己经过时一边用余光偷偷瞥自己,一边偏着头窃窃私语。 看到此情此景,跟在他身旁的宋兆良忍不住打趣:“有钱有颜还单身,时添,从今天开始,你恐怕就是咱们公司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了。” 被宋兆良这么一开玩笑,时添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红:“宋哥,你知道我的性|取向。” “我指的不止女孩啊。”宋兆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们部门有个刚入职的小帅哥,前两天找小陈千方百计地打听你的消息,还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小陈,让他转交给你,小陈没和你说?” 时添如实摇头:“没有。” 他心里很清楚,陈助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这些事情。 从带着陈助理出来单干开始,他就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了陈助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规划——先搞钱,再想别的,以后再随随便便相信男人,他就是狗。 民政局下午两点开始上班,律师告诉他,他的丈夫季源霖会提前十分钟,也就是一点五十分左右和他在大门口碰面。 无论是前期的债务纠纷和离婚财产分割,两人都是全权交由律师处理,几乎没有见到过彼此。 几个月过去,由于离婚官司已经告一段落,且离婚冷静期的时间已到,目前剩下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夫夫双方亲自前往婚姻登记机关,申请领取离婚证了。 驱车前往民政局的路上,时添接到了一个周斯复打来的电话。 在十字路口踩下刹车,他连接蓝牙,按下了接通键:“喂?” “确定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方案?” 男人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问,“万事总是有备无患,时总。” 时添微微抬眼,看向头顶的红灯倒计时:“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民政局是政府公共部门,到处都有保安和监控。更何况,我俩还没正式离婚。要是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怎么样,那我就可以以家庭暴力为由告他了。” 他对周斯复说:“你放心,我能搞定。” 挂断通话,时添开着车穿过两条市中心的商业街,很快就抵达了经开区的民政局大院。 刚把自己的车在停车位停好,他便看到一辆酷炫的银灰色玛莎拉蒂从院门外驶了进来。 根据玛莎拉蒂的车牌号,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季源霖那台全球限量版的。这辆车原本通体纯白,看起来非常简约大方,不知道季源霖为什么会将车漆换成了银色。 直到玛莎拉蒂在对面车位稳稳停下,注意到了车辆挡风板上包裹着的透明保护膜,时添才突然想起来,就在几个月前,周斯复的司机曾驾驶着一辆黑色suv,将季源霖的玛莎拉蒂怼进了望月楼的人工湖里。 也不知道将这辆受损严重的豪车恢复到现在的程度,季源霖到底费了多少心思和气力。 很快,玛莎拉蒂上下来了一名衣冠楚楚、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不是别人,就是马上就要成为他前夫的封禹集团现任董事长季源霖。 季源霖显然也认出来了停在对面的是自己的奥迪。低头整理了一下领口的领夹,又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便朝着这边迈步而来。 在距离奥迪不到五米的地方,季源霖停下了脚步。 几个月没见,除了打官司以外毫无交集,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在过去八年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季源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坦然面对坐在车里的自己,于是干脆站在原地,低下头看起了手机。 在车里默默注视了一会站在车外的男人,时添拍了拍西服口袋,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在不在,又拿起放在副驾驶上的文件袋,推开车门下了车。 听到车门发出开门的响动,季源霖也随即停下翻阅手机的动作,朝着他抬起头来。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时添看着季源霖将目光缓缓落到自己脸上,眼里有那么一瞬间,迸发出一抹惘然若失的光芒。 低头一掩,再抬眼,他发现那道光消失了,像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嗨。” 季源霖微微颔了颔首,对着他打招呼。 时添一言不发,只是拎着密封的文件袋,站在车前冷冷看着他。 见时添一直僵立在车前不动,季源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察觉到他的动作,时添遽然间绷紧脊背,往后连退数米,反手握住了轿车的车门把手。 “不要过来。” 指尖以极轻微的幅度轻轻颤动,时添的声线有些不易察觉的抖,“……你离我远点。” 步履渐停,季源霖举起两只空空如也的手,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添添,我发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盯着面前的丈夫,时添的目光愈发冰冷,“季源霖,你就是个满嘴扯谎的骗子。” -- 与此同时,经开区民政局街对面。 “报告,两人已经准备进去了,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穿着一身皮夹克的男人放下手中望远镜,对站在身后的老板汇报。 在他身后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老板正戴着墨镜,双手抱胸倚靠在车门前,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听到他的汇报,老板拍了拍掌心的灰尘,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我看看。” 接过手下递来的望远镜,周斯复单手摘下墨镜,将望远镜朝向了对面的民政局大楼。大楼外,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旋转大门里,两人中间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看起来完全没有交流。 他还注意到,在进入旋转门前,季源霖下意识地侧过身,想替身后人挡住正在不停旋转的玻璃大门。但跟在他身后的时添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只是在台阶前停下脚步,大有一副你不走我就不走的意思。 将望远镜还给身旁的夹克男,周斯复淡道:“姓季的没带其他人来?” “我让他们在停车场仔细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夹克男站直身体,对着自家老板汇报,“另外,派去在途中跟踪的那批人还说,姓季的原本出门时还带着律师,但半路接了个电话,就把律师放下来了,看样子是打算独自一个人过来见时先生。” “嗯。” 重新戴上墨镜,周斯复转身拉开车门,“继续盯着,有什么异常随时报告。” “是,老板!” 夹克男刚从兜里拿出手机,准备通知在院子里蹲守的那几个人兵分两路行动,忽然听到自家老板在身后幽幽出声:“对了。” “今天上午被他发现的时候,他和你们说什么了?” 周斯复问。 今天上午出门前,他问时添,下午需不需要派几个安保去保护他的安全,结果被时添果断拒绝。时添说,他只是去民政局领个离婚证而已,没必要搞这么复杂。 虽然遭到了时添的拒绝,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派了两辆车跟着时添一起去了公司,让他们今天一整天都负责保护时添的人身安全。 如果祁尚惠说的不假,那季源霖现在已经和意大利的一家大型军工企业搭上了线,谁知道这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 听到老板这样问自己,夹克男顿时有些欲言又止。 他早上负责带着手下开车跟踪时先生,刚到柒方资本楼下,就被时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这群尾巴的存在。 走下车,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径直而来,时先生一把夺过其中一名手下手中的望远镜,问他们是不是老板派来跟踪自己的。 祁二少之前特意提醒过他们,这位和老板住在一起的时先生,算是他们未来的“嫂子”,让他们没事千万不要轻易招惹他。 他们这帮人平时看起来行事狠戾,战斗力极强,却在时先生的逼问下一下子怂了。虽然打死都没承认,但时先生还是笃定他们是老板派来的人马,警告他们别跟着自己。 察觉到夹克男半天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周斯复微微抬眉:“?” “时,时——” 被老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夹克男一下子变得吞吞吐吐,“时先生他——” “他怎么了?” “他说……”在心里斟酌半晌,夹克男算是豁出去了,“他说……您好像个变|态。” 周斯复:“……” 下一秒,只听到车门发出“嘭”地一声闷响,老板黑着一张脸,重新坐回了汽车的驾驶座。 靠上大奔的座椅,周斯复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方向盘,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一抹淡淡的不耐。 那个人将会在今天和季源霖正式结束婚姻关系,宣告离婚。 明明他心里最梦寐以求的,最渴望不过的一件事,马上就要如愿以偿了。 可不知为什么,从今天早上时添出门以后,他便一直维持着这样心神不宁的状态,到现在都没有丝毫改善的迹象。 如果不是因为领离婚证时配偶双方都需要在场,他是不会放任时添就这样和季源霖见面的。 季源霖此人,表面上只是个双商高、有点手腕的商人,实际上城府和心眼都极深。从高中认识季源霖到现在,这人一直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喧闹的人群背后,默默韬光养晦,在最后关头把握时机乘虚而入,成功反将了他一军。 他们之间的第一场博弈,以他的败北和远走而告终。 他会让季源霖付出最为惨烈的代价,但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核心的GaN技术专利和祁家的秘密全都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他还有机会在保护好所爱之人的同时,阻止一切事情的发生。 然而,从两人在民政局外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心里就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向来稳定的情绪也变得有些莫名的混沌和躁动。 “……” 不,肯定有地方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他遗漏了。 为什么时添今天会那么排斥派去跟踪和保护他的人? 为什么在见到季源霖后,时添的反应会比他以为的冷静那么多—— 就这样在车里待了一会,正当他在心里胡思乱想时,车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按下车窗,他正欲开口发问,留守在门外的夹克男已经神色匆匆地朝他递来了一个手机:“老板,我的人有要紧的事汇报。” 按下免提键,电话里响起了一名手下慌张的声音:“老板,不好了!” “人,人被打晕,塞到车里带走了!” 眼仁瞳孔骤然针缩,周斯复的神情顷刻间冷冽下来:“你是说,人被季源霖带走了?” “不是的——” 电话里,手下欲哭无泪地解释道,“老板,是时先生把姓季的打晕,扔进后车厢带走了!” 第55章 055 季源霖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摸自己裤兜里的手机。 结果和预想的一样,他的两只手被人用绳子之类的东西牢牢绑在了椅子背后,整个上半身动弹不得。 靠在坚硬的椅背前,季源霖垂着脑袋坐在黑暗中,试图让自己从混沌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渐渐地,他想起来了自己在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和时添一同进入民政局后,两人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一同来到了申请领取离婚证的大厅排队。 排队期间,时添仍旧和他远远地隔开一段距离,一副非常提防他的态度。 他知道时添已经对自己完全丧失了信任感,于是也没有作出什么让这人应激的举动。只是在听到工作人员叫号的声音时,转身问了时添一句:“添添,你之前想和我谈什么?” 就在来民政局的路上,他的律师接到了时添律师的电话,称时添希望今天能够单独和他会面,因为有事情要单独和他沟通。于是他让自己的律师中途下了车,独自一人来了民政局。 听到他这样问,时添只是抿了抿唇:“等办了离婚手续再说吧。” 申领离婚证的流程很顺利,经过几个月漫长的离婚诉讼,两人的律师都已经准备了充分的资料,向登记机关证明夫夫双方的感情已经破裂。 将封面印着“离婚证”的小红本分别交给两人,工作人员对并肩坐在窗口前的时添和季源霖补充:“请两位把结婚证递进窗口,我们会进行收回注销。” 时添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果断从文件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小红本递了进去。 倒是季源霖,在拿出结婚证的时候,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下。 “添添,”他转过头,对坐在身旁的男人微哑着嗓子开了口,“是我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时添勾起唇角,眼中流露出一抹无声的讥讽:“季源霖,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赶紧的,”双手抱着胸,时添淡淡道,“别耽误后面的人时间。” 离开离婚大厅,两人沿台阶而下,一同回到了位于大楼外的停车场。 时添邀请他回车上一叙,称还有一件以前留下的东西想要还给他。 他不明白时添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放下了戒心,但心中并没有多想,只是跟着时添一起返回了奥迪车的停车位。 刚刚打开车门,看到空无一物的汽车后座,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脖颈处传来一阵钝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往前缓缓栽倒在汽车的后驾驶座上,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刚苏醒过来不久,季源霖的脑子仍然有些迟钝眩晕。慢慢调整了几下呼吸,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时添给打晕了,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被带到了这里。 入目之处一片漆黑,他无法辨认自己所在的位置,但仍然能从空气中熟悉的淡淡香气中寻觅出一丝蛛马迹。 这是科研机构经常会使用的一种负离子强效空气净化器的味道,能够通过中央管道扩散到整层,分解由于实验而造成的空气污染物。 而充斥着这股气味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他的公司,封禹集团的研发中心。 正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禁系统响起通过入门权限的“嘀嘀”声响,厚重的防火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道惨白的走廊光线沿着门缝照射了进来。 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添添?” 望着面前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用口罩挡住大半张脸的人,他的脸上忍不住一抹露出苦笑,“你这是要干什么?” 封禹其他部门的员工平时没办法进入研发中心,时添的这身研究员制服和刷开研发中心的门卡,应该是研发中心的某个内部人员提供给他的。 他早该意识到的。这人虽然已经离开公司,但在这间由他一手创立的企业里,自然有的是愿意为他效力的人。 将背后的防火门轻轻关上,时添径直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前,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 透过房间内昏黄的灯光,他辨认了出来,这是研发中心一间已经废弃的LED灯具实验室。实验室里摆放着几台关机的实验设备、一台电脑和一堆杂乱无章的资料,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他还注意到,由于这间实验室闲置太久,所以室内的监控处于休眠状态。 默默观察了一番周围,他终于意识到,时添这次来见自己,恐怕是有备而来。 从桌子前拉过一把办公椅,时添拍去椅子表面的灰尘,在距离他几米远的电脑前坐下了。 启动电脑主机,在电脑屏幕前输入研发中心的通用开机密码,时添回过头,用平静无波的目光望向了他。 “季源霖,”他听到时添淡淡开口,“把你这些年背着我所做的一切,一字不漏地给我吐出来。” -- 话音刚落下,时添看到季源霖的脸上怔然了一瞬,随即微微启唇,吐出了一句自言自语般的微喃:“你都知道了?” “之前的那些事,你——” “别那么多废话,”打断季源霖的话,他双腿交叠放在一起,冷冷看着面前人,“或者再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实在不想亲口说,就把中心的内部数据库密钥告诉我,我自己看。” 研发中心用的是本地闭路网络,所有数据都只储存在中心内部的电脑里,无法从外部调取。这也是季源霖对于外界那些虎视眈眈的各方人马有持无恐的原因。 在境内,那帮人无法像在境外一样肆无忌惮地通过暴力手段进入公司内部,获取他们想要的专利资料。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只有季源霖和他的核心研发团队有控制这里的权限,并且掌握着关键的专利技术。一旦察觉到不对,他或许就会将研发中心的全部资料立刻销毁。 正因为如此,包括祁尚惠在内的那帮人仅仅只能蛰伏在暗中,就怕擅自采取行动会得不偿失,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在昏黄的灯光下沉默半晌,季源霖似乎也冷静下来,渐渐稳住了心神。 “……” 眼底流转着若有所思的眸光,季源霖对着他平静开口:“添添,你这样把我打晕绑在这里,还非要逼迫我说出公司的机密,不怕我出去以后立刻报警?” 时添握着鼠标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转过头,只是淡声反问他:“你会吗?” “我要是你,一定不会做出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 将后背缓缓靠上椅背,时添的脸上面无表情,“季源霖,如果你真的想报警,早在四年前被绑架的那一次,你就已经将所有关于祁连电子和GaN技术的资料提供给警方了。” “你完全可以将所有的东西公之于众,告诉他们你手中掌握着哪些秘密,告诉他们那些与你交涉过企业的实控人信息。这么性质恶劣的一起跨国绑架和专利窃取案,我不相信两国的警方会置之不理。” “除了寻求司法帮助,你也可以通过国家专利局提供的海关保护和国际专利保护缔结条约来免受伤害,这些都是明确写在法律法规上的条款。”他说,“但你没有。季源霖,你从一开始就有你自己的打算,你压根就不想让警方或者专利局介入,只是想利用那帮人之间的相互博弈,在拖延时间逃跑的同时,找到适合的金主,以从中赚取最大的利益,我说的对不对?” 听到他有条有理的分析,季源霖不作声了。 从电脑的开机页面前收回视线,时添的嘴角擎上一抹自嘲般的笑:“四年了,如果不是这一次,我连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的原因都不知道。” “当初被他们放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他们留下来。” “那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一直吃药,看医生,抑郁症状最严重的时候,整天躺在床上都喘不过气来,拼尽全力却无法呼吸,吃东西也没有味觉,几乎快要死掉了。” 话音微顿,他看到季源霖僵着身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添添,你为什么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我原本以为,我会带着那种强烈的愧疚和不安感度过一生。” 时添往上挑起唇角,“季源霖,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 片刻后,他看到季源霖眼中的震惊渐渐褪去,整个人往椅背后靠去,又恢复了一开始时云淡风轻的姿态。 “……是啊。” 季源霖叹了口气,“……从我回家那天,你红着眼睛扑到我怀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时哥,”喊出他以前的称呼,季源霖直视着他的眼睛,“离开我以后,你每一天也过得很煎熬,不是吗?” 【嘭——】 脸上被重重挨了一拳,季源霖的脸往右一偏,鼻血倏地沿口鼻流了下来。 耳朵里发出阵阵嗡鸣声,强忍着脸颊处传来的剧痛,季源霖的眉头紧紧皱到了一起,却垂着头一言不发。 攥紧发白的五指,时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胸膛起伏得厉害。 他原本不打算动手的,因为姓季的根本就不配。 但季源霖的那副嘴脸,分明就在告诉他,一起都是他咎由自取。 如果不是他当初决定放下过去,尝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他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可是周斯复,还有那个四年前负责治疗他的心理医生,都曾告诉他这样想不对,他这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越过你,去判断你自己的对错。”医生说,“时先生,你要相信自己,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他刚才挥过去的狠狠一拳,打的不只是季源霖,也是过去那个总是被他人左右而内心摇摆的自己。 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时添渐渐冷静下来,捡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还记得自己带季源霖来这里的目的。时间不多了,替他把风的人还在楼下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消息。带季源霖来封禹这一趟,除了私人恩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到这里,时添拉开办公椅,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季源霖的面前。 一把拉起男人的领子,他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把你登入数据库的密钥告诉我。” 他想从中心电脑里找到的,是那三个要被季源霖带去意大利,交给军方的科学家信息。 有了三人的具体资料,他就能想办法联络他们的家人和亲属,阻止他们将机密资料带出国外。如果三人没有充足的出境动机,那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之前,他还能够及时止损。 一旦封禹替季源霖背上了这个锅,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听到他的要求,季源霖突然抬起眼帘,浸出血丝的嘴角对着他勾起了一抹弧度。 “你把我绑来这里,是想拿到内网数据库的密钥?” 季源霖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被季源霖用这样赤|裸裸的炙热目光盯着,时添心里感到一阵不适,立刻松开了面前人的领口,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季源霖的唇角笑意未减。 很快,他不疾不徐地出了声:“也有很多人,通过各种途径找上我,甚至试图花重金找IT专家破解我的专利数据库,但到最后全部都失败了。” “他们以为我设置的密钥很复杂,”他说,“但其实非常简单。” “密钥一共就十一位数,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时添眯起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说。” “S-H-I-T-I-A-N-0-9-0-2。” 弯着眼角,季源霖用一种温柔而又残忍的语调缓缓开口,“是你名字的缩写,和我第一次与你相遇的那一天。” 第56章 056 时添皮笑肉不笑:“哦。” 实验室的密钥只有三次试错机会。为了确认季源霖说的话不假,他从裤兜里拿出打晕季源霖时顺走的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了自己的四位数生日。 果然,手机还是和从前一样,马上就解锁了。 回到电脑前,时添在电脑上输入了季源霖告诉他的十一位数字,一段登录程序加载完毕后,电脑成功跳转到了内网数据库的页面。 看来姓季的没有骗他。 两人在一起的这几年,季源霖总是习惯用他的个人信息来组合成各种电子设备的密码,没想到这次也不例外。 外界那些人猜不出密钥是什么,恐怕一方面是没想到密码会如此简单,另一方面是没人能猜出来,季源霖会用他俩初次相遇的时间作为密码的后半部分。 由于来之前提前做了功课,他很快就在数据库里找到了最新版本的核心研究团队专家名单。在他离开公司后,季源霖新聘请了六位专家加入集团的战略咨询委员会,其中刚好有三名负责LED灯珠业务,另外三名专攻GaN技术。 实验室里的数据不能用软硬盘直接存取,于是他只能将三人的信息用手机拍了张照,同时默默记在了心里。 -万林,斯坦福大学电子与电工工程学院博士后,担任多家半导体国际学术期刊的审稿人,拥有专利权四十余项。 -陈相宇,美国电气工程师协会(AIEE)高级会员,专攻GaN器件与系统集成,发表学术论文近300篇,其中近100篇被SCI收录。 -,美籍华裔—— 视线落在最后一人的姓名上,时添搭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一僵。 在脑海里迅速思索了一遍,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那么眼熟了。 几个月前,第一次在高档餐厅和周斯复郑滢二人相遇时,郑滢递给他的那张名片上,写着的英文名就是。 数据库里的个人信息表显示,郑滢是在上个月月底才加入了封禹的战咨委。可就在这个月月初,祁尚惠就找上门来,试图拿到三位核心技术专家的信息。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时添的眸色暗了暗。 根据周斯复的说法,郑滢手中所拥有的那份GaN专利技术,同样也是她的前夫、祁家继承人祁为琛想尽办法想拿到手的东西。 现在,两个握有核心机密专利的人突然走到一起,甚至都被意大利的那家军工企业列为了潜在的入籍科学家名单,背后一定有他所不知道的,更深层的含义。 想到这里,时添关上电脑,从办公椅前站了起来。 “一小时后,会有巡逻的保安发现你在这里,前提是你不乱声张。” 将属于季源霖的那本离婚证扔回桌前,他将口罩往上一拉,面上神色淡淡,“季源霖,你好自为之吧。” 转身走到门前,推开厚重的防火门时,他听到背后男人忽然对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 “添添,”季源霖柔声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时添仅仅身形一顿,却连脚步都没有停。十分钟后。 废弃的实验室里静谧无声,季源霖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紧闭着的实验室大门。 渐渐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里响起,距离他越来越近。很快,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实验室的门口。 打开头顶的大灯,对着季源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英俊面孔打量了片刻,金发碧眼的男人靠在门前,用略微生涩的中文开口打趣:“季,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等着来人蹲下身来,替自己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绳结,季源霖闭上眼睛靠回座椅,问:“人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男人说,“表密码刚被触发,我就在楼下接到了警报。他一进入消防通道,就被我的人控制住了。” 他们当初找上季的时候,季曾告诉过他们,为了保证内部数据的绝对安全,他将研发中心的密钥设置了两层关卡,分别是表密码和子密码。 季说,只要有人输入了第一层表密码,没在规定的时间内输入第二层子密码,就说明并不是他在亲自操作,有危险。 觊觎这份专利的人那么多,铤而走险的人也不少,没想到今天还真让他们当场逮到一个。 活动着微微有些酸胀的手腕,季源霖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样下来风险只增不减,看来转移的计划需要再提前。” “从现在开始到出境之前,我需要你们安排二十四小时的安保团队和保镖跟随。” “那当然,”从地上站起来,金发碧眼的男人抚掌大笑,“季,你的人身安全永远排在第一位。” 顿了顿话音,男人接着问:“那抓到的这只‘老鼠’怎么办?我派人偷偷处理掉?” 抬手捏了捏鼻梁,他的语气隐隐有些为难:“可目前在贵国境内,有警方管辖,我的人不太好直接下手啊。” 听到他的提议,季源霖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让你的人不要动他。” “……哦?” 倚靠着身后的办公桌,男人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稍,“是季在乎的家伙?” 垂眼坐在座椅前沉思了片刻,再次抬起头时,季源霖的眼中多了一层意义不明的暗光。 他问眼前人:“你们能安排最早一班去意大利的航班是什么时候?”虽然不知道季源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男人还是如实答道:“我的飞机就停在机场,随时都可以出港,怎么了?” 片刻后,他听到季源霖淡淡开了口:“那么,就带他一起走吧。” -- 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周斯复正开着大奔在经开区的主干道上疾驰,三辆黑色轿车紧随其后。 他平时从不会接听陌生人的来电,手机也设置了自动过滤号码服务。但不知为什么,用余光瞥了眼屏幕上连续跳出来的第三条号码拦截提示,他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开始如同乱了序般跳动个不停。 自从接到手下汇报,时添带着季源霖驱车离开民政局后,他便赶紧自己的人马追了上去。然而,由于午后的市区车流量太大,路上堵车严重,他的人没过多久就被堵在半路,彻底弄丢了奥迪的行踪。 他先开着车去了融创大厦,又回了自己的公寓一趟,却并没有在这两个地方找到时添的人影,打电话过去也提示对方手机不在服务区。 在路口踩下刹车,周斯复干脆点开放在支架上的手机,给那个被判定为陌生来电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电话在空荡的车厢内“滴滴”两声,很快便被人接通了。 手机另一端响起一名年轻女孩战战兢兢的声音:“……喂,喂,请问是周先生吗?” “……”周斯复在日光下眯起眼,“你是?” “我是封禹行政部的段薇薇,可以叫我小薇。”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女孩略带急促地接着往下说,“是这样的,时总刚才告诉我,如果他一小时后还没下楼,就让我立即和您联络。” “……下楼?” 点了点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将音量调大了些,周斯复脸上的神情骤然间冷了下来,“他现在人在哪?” 终于听到了有关这人的新线索,他当即在路口打起转向灯,准备掉头往回走。 等跟在他身后的几辆车也掉了头,他忽然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阵纷乱嘈杂的噪音。他听到那个女孩对自己低声说了句“等等”,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女孩发来的短信,是几张一看就是躲在门背后,匆匆拍摄下来的照片。 照片的拍摄地点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停车场,从照片里可以看到,停车场的角落停着一辆黑色的路虎越野车。有人正被反绑着双手,推搡着朝半敞的后车门走。 照片的像素非常模糊,拍照时隔的距离也很遥远,要不是他对时添的身形再熟悉不过,哪怕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恐怕也没办法根据照片里的那个小黑点判断出这人是谁。 值得留意的是,在越野车的后侧方还并排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人影,根据面部轮廓判断,应该全是外国人。 点开通话页面,他再次尝试着拨打女孩的手机,发现对方已经关机了。 他没有办法判断对方发来的照片是真是假,但这是目前仅存的,唯一关于时添去向的线索。 如果女孩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根据照片判断,那人现在很有可能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中。 至于这件事和姓季的有什么关联—— 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周斯复的目光遽然凝滞,眼神变得如同海水般黝黑冰冷。 他当即拨通了Alex的电话。 “喂,周总——” “联系方彬,”周斯复说,“让他去查封禹停车场的闭路监控,立刻。” 方彬是封禹的一名中层管理人员,也是他留在封禹内部的“卧底”。如今通过方彬找到时添的去向,已经是目前最快速和便捷的办法了。 很快,方彬那边就有了新的进展。 “周总,”Alex在电话里对着他匆忙汇报,“您说的那台路虎,在离开封禹的园区以后,直接朝着西郊的机场方向去了!” -- 窗外传来呼啸风声。 坐在高速行驶的路虎后座,时添听到前方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正在用自己听不懂的意大利语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和谁打电话。 从男人偶然冒出来的几个音节中,他能判断这人提到了季源霖的名字。 双目被用眼罩蒙着,嘴巴也被用白条封住。一路上,他尝试了好几次试图偷偷解开腕间的绳结,却发现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外国人便会转过头来,用英语警告自己不要动。 “……” 又一次尝试逃脱失败后,时添仰头靠回背后的座椅,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咒骂了一声。 在出发前往民政局前,他原本已经安排好了撤退计划,还联络了好几位以前的下属帮他断后,整个计划应该称得上万无一失才对。 他却万万没想到,季源霖居然把那群意大利军工企业的人光明正大地带进了公司。以至于他刚刚下楼,就被几名金发碧眼的外国职业打|手在消防通道里堵死了退路。 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心血马上就要被这帮意大利人毁于一旦,他就想立刻杀了姓季的。 他不知道这帮人会把自己带去哪里,但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在路上高速行驶了一段时间,他察觉到路虎正在往上爬坡,像是打算驶上郊区的高架桥。 根据他过往的经验,在驶上高架桥前,车辆一定会经过出城的收费关卡。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出错,只要再往前行驶一两公里,就会进入第一个人工收费站。 哪怕这辆车用的是防窥车窗,等通过收费站的时候,只要他将头狠狠撞向玻璃窗,就一定能够吸引窗外工作人员的注意力。 将两只腿微微往左挪了挪,他默不作声地绷紧脊背,准备在关键时刻有所行动。 正在心里默数着倒计时,时添忽然听到开车的司机用英语对意大利人发了话:“Ricci,后面有辆车在跟踪我们。” 低声爆了两句粗口,意大利人恶狠狠地对着司机吩咐:“山上绕路过去,快!” 路虎逐渐放慢了速度,开始尝试在高速路上变换车道。很快,司机便找准时机,往右打了个急转弯,在后排一片汽车的喇叭声中原地倒车数米,径直朝着高速公路右侧一条上山的山道驶去。 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逐渐变得颠簸,时添忍不住心里一咯噔,暗道一声不好。 要是错过了出城的收费站,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更不可能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听到车辆后方传来了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刺耳轰鸣声—— 【嗡——嗡——】 噪音愈来愈近,像是有一辆车拼尽全力加足马力,正在朝着他们急速逼近。 司机连忙扭转方向盘,试图摆脱身后的追兵。可上山的道路本来就蜿蜒狭窄,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车滚下山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敢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冲,却不敢再继续做什么危险的举动。 渐渐地,背后的发动机轰鸣声消失了。 司机忍不住松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后视镜,脸上的神情却骤然一僵。 距离他们前方两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条四十五度的斜坡弯道,而在他们的车后不远处,那辆原本已经被甩开的黑色大奔却突然往左猛地一摆尾,沿着他们头顶的斜坡就驶了上去! 等他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顺利实现了弯道超车,黑色大奔当即在原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车的主人将油门一踩到底,朝着他们的车头就直直撞了过来。 竟然这么不要命……坐在里面的一定是个疯子! 紧急踩下刹车,他正打算转头询问Ricci该怎么办,突然听到半空中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砰——】 下一秒,司机整个人僵在了驾驶座前。 他看到Ricci不知什么时候从西装内侧掏出了一把枪,将枪|口伸出窗外,一枪打爆了黑色大奔的右前侧轮胎。暂时逼停了不远处横冲直撞的大奔,Ricci立刻转过身,将枪|口牢牢对准了后座人的眉心。 “下车。” 他对后座上的时添说。 他心里已经明白,开黑色大奔的家伙应该是专门来营救这个人的。 虽然答应了姓季的要将这人一同带回意大利,但为了避免临时节外生枝,还是尽快将人处理了好。 示意司机打开后座车门,将时添粗暴地推向山崖的边沿,他高高举起手中枪把,对那个刚从黑色大奔里下来,满眼血红的男人笑着道:“Addi(永别了).” 就在他用枪|口抵住时添的后脑勺,即将按下扳机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听到时添用英语平静地开了口:“Wait(等等)。”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他说句话吗?”时添说,“他是我的爱人。” 第57章 057 时添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使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尤其是刚从大奔上下来的周斯复。 在听到他的话后,周斯复眉宇间的戾气顷刻间消影无踪,眼里掠过了一丝茫然。 很快,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原本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一双坠入黑暗深渊的眼定格在时添被黑布蒙住的脸上。 当着三人的面,他将双手缓缓举高到头顶,示意自己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察觉到意大利人仍然用枪牢牢抵着自己的后脑勺,没有做出下一步举动,时添再次将声音压低,恳求道:“一句话就好。你手里有枪,我不会跑的。” 过了一会,意大利人的声音从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嘿,我说。”紧贴着时添的耳朵,Ricci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确实愿意给你一个和爱人告别的机会。在我们意大利,帮派里的男人赴死前,向来都是一种不错的告别方式。” “但我并不相信你,狡猾的‘老鼠’。”他咧开嘴角,露出满口的大金牙,“给你个选择,要么现在和他大声说出你的爱,然后乖乖上路,要么就和你的爱人直接吧。” 喉头微微一滚,时添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在原地稍稍抬起头,他对着面前的黑暗哑声开口:“亲爱的,你靠近一点,我有话要对你讲。” 当着三人的面,周斯复沉着脸,往前迈出了一步。 看到意大利人立刻将手指扣上扳机,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靠近,他在距离时添不到三米远外的地方停下了。 盯着时添被反绑在身后的两只手,周斯复的嗓音嘶哑至极:“……你说。” “我知道你以前总是怀疑,是因为你高中三年一直死皮赖脸地追求我、纠缠我,所以我才在高三毕业的时候同意和你在一起。”抿了抿唇,时添的嘴角隐隐有了弧度,“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对着眼前人勾起唇角:“我在很小很小,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对不起,到现在才和你说这个。” “但我依旧还是不会原谅你当年把我扔下一个人,就这么拍拍屁股不告而别。”他微微偏过头,认真地说,“所以,如果有来生的话,记得好好补偿我吧。” 说完这些如同告别般的话,时添一字一顿轻声道:“那么,我数三声,再见啦。” “三,二——” “一”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中间相隔数米、面对面的两个人同时有了动作。 从松开的绳结中抽出手臂,摘去蒙住眼睛的黑布,时添当即收拢五指,一把抓住了Ricci的手腕。 随着时添先动一步,周斯复三两步上前,抬腿将愣在一旁的司机横扫在地,接着用两只手狠狠攥住他的衣领,把人从地面拎起来,朝着车门便狠狠撞了上去! 【砰——】 山谷间响起一声空荡悠远的枪响,顿时惊飞了秋林中栖息的鸟儿。 距离时添鞋尖不到两公分的位置,子弹斜射着打中年久失修的泥土路面,顿时从时添眼前升腾起了一缕刺鼻的白烟。只差一点点距离,这颗子弹便会径直射穿时添的脚踝。 但时添却完全没时间感到后怕,眼看司机已经被周斯复就地打晕,他反手握紧垂挂在腰间的结实麻绳,一手扣上了Ricci的后颈,就要用绳子勒住他的喉咙。 然而,Ricci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迅速不少。占据着高加索人种天生的体格优势,他绷紧浑身上下的肌肉,从时添的眼前抽身而退,试图举起枪对站在身前和身后的两人进行精准射击。 对着正前方的周斯复连射出两枪,却偏偏都没有打中。情急之下,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接着便往后退了半步,眼疾手快地将后背抵上了路虎的驾驶座车门。 意识到Ricci想要做什么,时添和周斯复匆匆对视了一眼,接着便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冲了上去,试图阻止Ricci开门的动作。 可碍于Ricci的手中有枪,他们两人没有办法直接发动攻击,于是只能将后背交给彼此,一边躲避着手|枪的瞄准点,一边试图朝着路虎靠近。 反手拉开车门,Ricci转身对着时添的眉心射出最后一发子弹,却被周斯复及时察觉,扑上前将时添猛地按倒在了地面。 正是因为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差,Ricci已经顺利坐上路虎的驾驶座,扭动车钥匙准备出发逃离现场。 听到空气中传来震耳欲聋的汽车马达声,时添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对挡在自己身前,给自己充当肉盾的周斯复急促出声:“快躲开,他想——”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整个人已经被周斯复从背后抱紧,带倒在地,就地打了个滚。 果然,就在下一秒,巨大的黑色机械巨兽已经压着路面的碎石,朝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不要命地冲了过来。 Ricci显然并不打算立刻驱车逃离,在离开前,他还想将他们俩直接撞死。 看到地上两人敏捷地避开了车辆的撞击,驾驶座上的Ricci眼里布满血丝。 一直站在这人身后,他完全没发现绑在这人手上的绳子是什么时候被偷偷解开的,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居然配合地那么默契,将他骗得团团转! 盯着车窗外满身灰尘仆仆、狼狈不堪的两个男人,又用余光望了一眼停在不远处,已经爆胎的黑色大奔,他缓缓转动碧蓝色的眼珠,似乎有了什么新的主意。 没有选择继续和山崖边的人继续纠缠,他往后倒车了一段距离,在途中毫不顾忌地对着昏迷在地的司机碾了过去,接着扭转车头,将油门一踩到底,朝大奔车所停靠的方向急驰。 轮胎下溅起的人血在泥土路地面留下一条蜿蜒的刺目痕迹,路虎的发动机在山谷间发出超负荷的刺耳轰鸣声。 像是意识到什么,周斯复的眸光骤然一凛,往后退了半步,他朝着身旁的时添便再次扑了上去—— 轮胎的火星在顷刻间分崩离析,朝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散开。两辆重型轿车在狭窄的山道间相撞,电光火石之间,油箱里的可燃物质间瞬间被引爆,原本已经报废的黑色大奔上空升起一团火球,很快便被火光所淹没。 Ricci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黑色大奔当场爆炸,直接炸死两名距离大奔不远的目标。 像他这样常年混迹于意大利帮派和政府间的中间人、受雇于军工企业的亡命之徒,哪怕已经死到临头,都不忘拉着别人一起同归于尽。 没等时添反应过来,他便发现跪立在自己面前的周斯复已经全身紧绷,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牢牢护在了怀中。 猎猎劲风袭上脸颊,失去意识前,时添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映在男人眼底的那团燃烧火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从高处往下坠的一刹那,他好像听到耳畔响起了周斯复沙哑的声音。 “……十天。” “我只要这辈子。”周斯复说,“才不要什么来生。” -- 时添是被脚踝处的一阵阵钝痛给痛醒的。 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后,他的第一个动作却不是检查自己的腿还在不在,而是伸手往旁边的空地摸去。 身旁空无一人,确切的说,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等思绪慢慢回笼,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空旷潮湿的草地上,或许因为刚下过雨的原因,他的衣服和头发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视线缓缓往下移,他看到自己的半只脚泡在泥水里,两只脚上的皮鞋只剩下了一只。 “……” 时添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人呢? 他记得在汽车爆炸的前一刻,周斯复将他拥在怀里,反身跌下了山崖。 在那之后,他的记忆就非常模糊了。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只记得直到最后一刻,周斯复都没有松开他的手。 抬头往上看,他很快就找到了汽车爆炸时他们所处的那条山道。 从这个角度望去,山崖的高度其实有些慑人,但好在崖前种着几棵粗壮的大树,能够在下坠时起到一些缓冲作用。除此之外,山崖的下半部分也并不是料峭的石壁,而是一条长满植物的缓坡,或许因为恰好从斜坡的正上方落了下来,所以他才能捡回一条小命。 “周师傅——” 他干涩着嗓子扬声高喊。由于嘴里的草和泥土还没完全清理干净,发音和吐字不太清晰。 入目可及之处没找到周斯复的踪影,时添干脆咬着牙,扶住背后的树干,缓缓从原地站了起来。 虽然一只脚扭伤了,但另一只脚还能正常走动。他要去找到姓周的人在哪里。 活要见人,死要 见—— 时添连忙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呸,他在想什么呢?! 用手撑着粗糙的树干,他摸了摸衣服口袋,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在被绑架的时候已经丢了,他暂时联络不上任何人。 判断出夕阳落下的方位,他抬起一只脚,刚往前迈出一步,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忍住剧痛,一点一点地慢慢向前挪动。 天色已经变暗,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谁知道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就这样一步一停过了二十分钟,他才好不容易从一棵大树转移到另一棵大树底下。 原地弯下腰,换气的同时休息了一会,他刚继续往前迈出脚步,便察觉到自己一脚踩上了个又硌又硬的东西。 那东西被他踩得往右一偏,朝着他的脚底喷出了一股温热的气体。 缓缓抬起右脚,视线落在面前的草地上,时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异彩纷呈。 地上静静躺着一个人,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位。 恰巧不巧,他刚才的那一脚,直接踩在周斯复脸上了。 “……” 放下用来当做拐杖的木棍,时添连忙将两只手在衣服上擦干净,将周斯复被踩偏过去的脸小心翼翼地扳了过来。 草地上的男人显然仍处于昏迷当中,俊挺的眉峰微蹙着,薄唇也紧紧抿在一起。 刚才的那一脚在周斯复的半边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印,在男人本就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明显。 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时添缓缓往前倾身,开始检查周斯复的身体状况。 周斯复的四肢倒是看起来没怎么受伤,但右手小拇指微微往下垂,姿态有些扭曲,应该是骨折了。 除此之外,周斯复后背的西装只剩下了一点零碎的布料,裸|露的背部也留下了一些轻微的灼伤痕迹,应该是替他挡住爆炸时造成的。 幸运的是,他在周斯复的裤兜里翻出了一个完好无损的手机。 划开手机屏幕,他发现周斯复的屏保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却一直找不到原图的旧照。 ——是高考前,他第一次和周斯复在阳台接吻,被蔡天杰他们几个从背后偷偷拍下来的背影。 拍立得打印出来的照片完好无损地存放在一个木质相框里,被周斯复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午后照了下来,换成了手机桌面。 手机屏一亮起,周斯复的手机上便弹出了很多条未接来电和短信,应该全是在寻找他去向和下落的人。但由于设置了屏保密码,所以他看不到这些消息的具体内容。 盯着周斯复的手机屏幕犹豫了半天,时添的手指一直悬在半空中,半天没按下去。 这人的手机密码,不会也和季源霖一样……是他的生日吧? 在心里左思右想,他还是在键盘上输入了四个熟悉的数字。 下一秒,手机就解锁了。 时添:“……” 将飞行模式开关了好几次,趁着手机还有信号,他立刻给周斯复的秘书Alex回了个电话。 对Alex快速讲述了一下两人目前的状况,Alex很快便给他来电,说他已经让人报了警,警察和救援队马上就会到。 “好……谢谢。” 挂断Alex的电话,时添有些脱力地靠在树干前,感觉喉咙口火辣辣地疼,整个人脱水脱得厉害。 但警察马上就到,他和周斯复马上就有救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垂下眼,看向了躺在自己怀里的男人。 从前住在老屋的时候,周斯复总是喜欢这样枕着他的大腿睡觉。一旦躺在他的怀里,这人便会放下所有戒心,就连呼吸也会变得平缓起来。 窗外的明月皎洁明亮,和现在是一样的月光。 “妈的……” 片刻后,时添突然用手捂住额头,不由自主地低低咒骂出声,“我今天才刚离婚啊……”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但身体却比大脑要诚实太多。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他在月光下弯下颈。 然后,覆身轻轻吻了上去。 【太多理智的世界】 【被你离开的反作用力,锁进黑暗陷阱】 【能回来吗,我的爱】 【让疯狂的爱情占据我的窗】 第58章 058 仅仅过了十五分钟,时添便等到了前来营救的人员。 经过搜索,第一批抵达的警察发现,除两名跌下崖的生还者外,爆炸现场还有两具不明人士的尸体。其中一人遭受过严重的车辆碾压、死状惨烈,令一人则是被困在车厢内部活活烧死的。 意识到案件的严重性,警方立刻调派了直升机前往现场,开始在空中进行大范围铺网式巡逻。伤势较为严重的伤者也被直升机直接送去了医院治疗,而伤势较轻的那位则被救护车送抵医院,等医生处理好腿部的伤口后现场接受警方的问询。 为时添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医生放下听诊器,对一旁的警察说:“根据X光扫描结果,除了轻微的脚踝扭伤和手臂软组织挫伤,他身上没有任何内伤,也没有脑震荡的情况发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发现警官用充满探究的眼神望向自己,时添连忙出声解释:“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我的同伴一直用手护着我的脑袋,将我挡在怀里,所以……” 虽然亲口说出这种事情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警方还原今天发生的一切。 面前的医生也跟着微微颔首:“是的。根据另一位当事人周先生的检查报告,周先生承受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正面撞击伤和背部烧灼伤,脑部也有轻微的脑震荡状况。除了出于保护的目的,暂时也找不到其他解释。” 警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笔录本上记了两笔。 “那方便问一下,您和这位周先生是什么关系吗?”记完笔记后,警官接着开口问,“您的户籍资料上显示,您今天刚刚和您的前夫办理完离婚手续。” “那个……” 时添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忽然觉得好像怎么解释怎么别扭。 他总不可能告诉警察,周斯复是他的前男友,他们在他离婚前就已经同居了,刚离完婚就一起在郊区相拥着跳崖—— “……他是我前男友。”时添弱弱答道,“但我俩现在没什么私人关系。” 警察回了句“了解”,低头又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关于您刚才提供的被境外人士绑架和胁迫的信息,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有用的线索,我们之后很有可能还会找您去警局做二次笔录,还希望您能配合。”关上笔录本,警察对时添说,“您今晚好好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带着同事从长椅前站起身,两名警察正要转身往门外走,刚才问话的那名警官倏地停下了脚步。 在原地转过头,警官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了坐在椅子前的时添。 “对了,时先生,我还有一个地方比较好奇。”警官缓缓出声,“根据您刚才的口述,您在被叫做Ricci的意大利人绑架后,双手也被他用绳子反绑。请问您是怎么做到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挣脱绳结,及时阻止死者对你开枪的?” 在他们以往处理的案件中,除了某些特定的专业人士,很少有人能像这样,在生死关头冷静而又快速地为自己松绑。 毕竟按照当事人所说,他在被绑架时处于双眼被蒙住的挟持状态,一个公司里上班的高管,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会这么熟练?听到警官的质疑,时添垂下眸子,半天没吭声。 过了一会,他双手交握放在膝前,盯着医院走廊的地面,淡淡开了口:“因为我接受过逃生训练。” 四年前第一次被绑架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处境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有人能来救他逃出生天。 后来,被关在纽约公寓里的那两个月,姓周的做过最丧心病狂的事情,就是让人把他绑在椅子上好几次,要求他在规定的时间内挣脱。 他原本以为囚|禁他的人是想以折磨他取乐,一开始拒不配合,表现得非常抗拒。后来才发现,每当他陷入僵局,由于挣脱不开身上的绳子而绝望地闭上眼睛大喘气时,总会有不同的黑衣人在送饭时进来,教他怎么从背后解开绳结,从而让双手获得自由。 再到后来,他慢慢学会了如何在黑暗中、在视野看不见的地方、在全是死结的情况下解开困住他的桎梏。甚至到最后,就连那条绑在他脚上的安全绳,也已经困不住他了。 然而,每当他用手握住拴在脚上的绳结,尝试解开的时候,他的五指都会开始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也许他那时只是害怕,害怕面对外面的世界,那个没有了季源霖的世界。 在刚得知真相的时候,他也并不理解,为什么周斯复当初既要关着他不让他走,又偏偏要教会他在困境中逃出生天的本领。 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这或许不仅仅是让他在下次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有能力自保。 周斯复还想告诉他一件事。 ——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时添,即使没有他,你也能在未来的日子好好生活。 -- 处理好脚上的扭伤,时添成功从医生的手里分到了一双拐。 时间太晚,他也不打算让陈助理那么晚过来照顾,于是干脆拄着拐,在护士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上了电梯。 医生说,周斯复刚在楼上做完做完了烧伤创面手术和指骨骨折手术,已经被送进普通病房了。他得去看看姓周的伤势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坐电梯一路来到住院部所在的楼层,时添刚伸出一只拐,准备从电梯里蹦出去,突然发现走廊尽头的VIP病房门口挤满了人。 不止有白天跟踪自己的那几位大哥,还有周斯复的私人秘书Alex,两个行政秘书和两个助理,还有两排密密麻麻,像保镖一样神色肃穆的黑衣人。 和走廊里的一帮人面面相觑了一秒,时添果断原地往后转身,拄着拐蹦回了电梯里。 还没来得及按下电梯按键,他便看到Alex朝着自己大步冲了过来,抬手迅速挡住了正在关上的电梯门。 “——时先生,你终于来了!!” Alex激动不已,脸上一副终于找到救星的表情,“老板一直在到处找你,你再不出现就要杀人了!” 时添:“???” 最后,为了方便走动,他还是坐着Alex找医院送来的代步轮椅,被两名黑衣大哥推进了周斯复的病房。 VIP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床上侧躺着一道修长的男性身影,赤|裸的后背用绷带紧紧包着,被医生用支架固定住了姿势,以避免病患平躺下来影响到伤口的愈合。 垂在身侧的手正打着点滴,床头的监控仪里,心跳的频率维持在正常的速率,唯独男人的一双眼睛还紧紧闭着,看起来仍旧昏迷不醒。 ……这不是麻药劲还没过吗?哪来的要杀人了?? 摇着轮椅绕到周斯复的面前,他刚准备探身去检查这人的呼吸,便见病床上的周斯复缓缓抬起一只手,朝着空荡的床边便伸了出来。 “十天……”男人嗓音含糊嘶哑,在睡梦中不住地念叨着他的名字,“十天……” 像是被可怕的梦魇所困住,周斯复紧皱着眉峰,眉眼上沾满汗水,五官每一根线条都陷入痉挛,整个人居然隐隐流露出了一抹支离破碎的脆弱感来。 拉住周斯复冰凉而又青筋突起的手,放回了洁白的被子里,时添干脆将掌心轻覆上男人的手背,想把自己的体温给床上人渡过去。 “睡吧,”他将声音放得很轻,“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周斯复的眉头缓缓聚拢出两道刻线,接着便如同释重负般地舒展开来。yushugu.CM 反手和自己十指相交紧扣在一起,他看到面前男人张开薄薄的嘴唇,几不可闻地吐出了几个字—— “十天。”周斯复轻阖着眼皮,说,“亲一下。” 时添脸上的神情骤然僵住。 ……不是,这人到底醒了还是没醒啊! 这时,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很快,病房门被打开,Alex从病房门外冒出半个头,用嘴型示意他出去一下。 摇着轮椅慢悠悠地晃到病房门口,透过半掩的门缝,他看到走廊外站着几名身穿便衣的警官。 悄然关上身后的病房门,时添往前驶了几步,小声问Alex:“怎么了?” Alex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来到几名警察面前,逐一握过手后,时添问:“几名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刚才已经接受过警局的笔录和问询了。” “我们来,不是关于今天发生的爆炸案的,时先生放心。”其中一名警察说,“我们就是想要和您确认一下,您的前夫是否有想要潜逃出境的动机。” “你问季源霖?”听到警察的话,时添缓缓眯起眼:“……怎么说?” 他在之前做笔录的时候,并没有和警方直接提及季源霖和意大利那家军工企业的关联。第一是他手中没有任何关于那家企业的相关资料,证据还非常不充分。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他不想误导警方的判断。如果警方直接从那名叫做Ricci的人开始入手,一层层深入调查下去,说不定会有更重要的发现。 “今天傍晚八点左右,机场的海关人员在安检入口扣押了您的前夫和他的随行人员,他们正准备登上赫尔辛基中转意大利米兰的飞机。海关人员在登记的时候,发现他是一名记录在案的故意伤害罪诉讼被告人,于是便将他临时扣押了下来。” “根据法院的记录,您曾以婚内强|奸行为提起诉讼,并给法院提供了鉴定证明,要求判决他故意伤害罪,但您的前夫对此好像并不知情。”警察接着补充道,“他在被捕时的反应很激烈,要求立刻见律师,我们目前已经同意了他见律师的请求,但关于他的那位随行人员,我们还有几个问题专门想要问您。” 在警察刚将整件事描述到一半的时候,时添的心里就已经开始有些五味杂陈了。 其实在今天绑架自己的事件发生后,他已经猜到了季源霖有可能会准备跑路。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季源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出境计划,居然因为他之前关于婚内强|奸的诉讼而阴差阳错地宣告失败。 稳住心神,他抬起头问面前的警察:“警官,您指的随行人员,是——” “由于他的随行人员是一名比较有知名度的公众人物,所以这件事在网上引起了比较大的反响,现在已经舆论哗然了。”警察拿起手机,将已经标上了“爆”字的热搜头条点开给他看,“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明星模特成熙,您对他和您前夫的事情了解吗?” 看着屏幕上那行写着“成熙疑随潜疑犯出境被捕”的热搜头条看了一会,时添缓缓眨了下眼睛。 片刻后,他对面前的警官们露出了一点略带歉意的笑容。 “了解的不多,”他问,“不过,各位警官想知道什么?” -- 回到病房,时添发现床上人睡得正沉,脸上的神情却比他刚来时那会要放松了不少。 伸手拿起摆放在床头柜上的遥控器,他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机。为了避免吵醒床上人,他特意将电视音量调成了静音。 刚切换到娱乐新闻频道,他便发现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就是关于成熙的突发新闻。 日落时分,在铺天盖地的闪光灯镜头下,成熙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被两名警察领着朝停在机场门口的警车走去。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另一名男子则戴着头套,被两名海关警察架着走向了另一辆警车。 面对娱乐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提问,成熙一直埋着头一言不发,却仍然能从对准镜头的那双眼睛里看到深深的绝望与无助。 直到上车前,一名知名八卦小报的娱记忽然冲上前,将话筒怼到了成熙的嘴边,对他快速地问了个问题。听到娱记的提问,成熙连忙摇了摇头,眼眶却渐渐红了一片。 然而,没等他开口解释,人便被警察给带上警车了。 屏幕下方随即跳出了一行字幕:【成熙否认与年轻富商婚外情,经纪公司暂未回应小三传闻】 静静地看着屏幕上跳转而过的一帧帧荒诞不经的画面,时添忽然间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明明自己就是当事人,他却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周斯复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声响。 挪动轮椅回到床前,他原本打算拿起床头的手机,看看来电人是谁。刚有所动作,躺在床上的男人便已经朝着床头柜伸出手,将手机拿了起来。 时添的手陡然顿在了半空:“……” 他完全没察觉到周斯复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难不成,刚才自己在电视前全神贯注地看前夫八卦新闻的时候,这人就一直在后面默默盯着自己?? “喂,”从枕头前微微抬起头,周斯复的嗓音还带着些粗糙的哑,“怎么了?” 电话里很快便传出了一道急促的陌生男音:“周总,姓季的在医院做毒检的时候被人假扮便衣给带走了,警局和咱们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听到手下的汇报,周斯复的声音骤然间冷了下来:“谁动的手?” “他们……” 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他们查了医院的监控,说好像是时,时先生把人给带走的!” 第59章 059 “放屁。”周斯复冷笑,“人还在我旁边,瘸着腿瘫轮椅上呢,要不要我给你们录一段?” 瘫在轮椅上也莫名被cue的时添:“……” 电话里,对方显然也陷入了犹豫之中:“周总,那这——” 挂断电话后没多久,周斯复便收到了几份对方发来的监控录像拷贝。 点开录像前,周斯复仰头缓缓靠回了枕前,对着一直愣在床前的时添抬起手中的手机:“时总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偷偷冒充你?” 听到周斯复略有些戏谑的语气,时添忍不住咬紧后槽牙:“我再说一遍——不要,喊我,时总。” 他已经听出来了,这人就是在故意逞强。明明说话的气息里还带着麻醉刚过的虚弱无力,却硬要对着自己故意嘴贫,好显得他的身体并无大恙。 被时添这么一威胁,周斯复苍白失血的唇微微张合了几下,闭上嘴不敢再多言了。 关上电视,摇着轮椅来到周斯复的跟前,时添从周斯复的手中接过手机,点开录像,举在半空中和这位侧躺着的病患一起看。 第一段监控摄像头所拍摄的区域,是市立第二医院大堂后方的一扇侧门,左上角显示的视频录制时间是今天晚上九时十五分,也就是不到半小时之前。 画面一开始,两名身穿便衣的警察出现在侧门的左右两侧。其中一人给另一人递了根烟,相约着往门外走,应该是想蹲在路边抽根烟醒醒神。 两人刚要离开监控的录制范畴,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从外面走进来的清瘦身影。来人和两名便衣寒暄了几句,接着便从兜里拿出一张工作证一样的东西,举在手中对便衣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看清画面中男人的脸,时添举着手机的手臂微微一僵。 画面里的人身穿一袭浅杏色西服套装,胸前打着棕色领带,和他这几天的穿衣风格很像。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的长相和发型,几乎和自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用余光看到,从这个人在画面中出现的那一刻起,周斯复的眸色也在倏忽间变得深邃起来。 按下视频暂停键,时添用手指将画面放大,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画面中的那张人脸。 首先可以肯定,这不是PS技术伪造出来的,这人应该原本就长这样。 放大后仔细观察了一会,他发现这张脸和自己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 比如,这人的唇角比自己要稍微窄了几寸,眉骨却更高,眼睑下方有一颗并不太明显的小痣,眼尾的弧度也更清冷平整些。硬要说的话,这人的五官只能说和以前的自己比较相似,称不上高度一致。 随着视频继续往后播放,他逐渐又注意到了另外一点。 这人低下头,要比抬起头时看起来更像自己,是由于低下头的时候,额前的几缕碎发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也同时遮挡住了和自己最不相像的眉眼部分。但即便这样,任何和自己认识的人看到他的外表和行为举止,第一眼或许都会产生混淆。 这人在画面里的一举一动,就好像……是在刻意模仿自己一样。 正盯着画面里的“假时添”漫无目的地出神,他忽然听到周斯复在一旁冷冷出声:“先看下一段。” 下一段录像是医院验血中心所在楼层的视频监控。监控里,“假时添”和守在门外的另外两名便衣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流程,接着便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验血的房间。 几分钟后,他带着满脸失魂落魄的季源霖从验血室里走了出来。 最后一段视频则回到了一开始时大堂侧门的画面。带着季源霖走出电梯,确定门口没有其他人,“假时添”立刻脱下身上西装,披在了只穿着一件单薄拘留服的季源霖身上。 就在“假时添”伸出手为季源霖整理领口时,他看到“假时添”稍稍往前走近一步,将下颌轻轻搭上季源霖的肩头,贴着季源霖的耳侧亲昵地低语了几句什么。 察觉到“假时添”异常的行为,季源霖浑身上下猛地一震,却并没有立刻将眼前的人推开。 眼看季源霖并没有产生抗拒,“假时添”微微抿了下唇,接着弯起眼角,将身体微微往前倾,轻轻咬上了季源霖通红的耳垂。 盯着画面里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时添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眼睁睁看着有人cs成自己的模样,对着自己的前夫亲密地上下其手,他的心情实在是太微妙了。 正当他实在是看不下去,打算关上视频时,画面里的“假时添”突然从季源霖的肩膀前抬起头来,用一双含笑的眼睛直直看向了监控摄像头所在的方位。 ……原来这人早就知道自己被监控拍下来了,他在监控里所做的一切,都是特地在给调取监控的人看。 三段视频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令时添一时半会有些难以理出头绪。 画面中的青年显然比自己更年轻一些,看起来顶多二十来岁。比起现在,更像自己几年前大学刚毕业时候的样子。 但他可以非常肯定,自己并没有兄弟姐妹,老时也绝对不会背着老妈偷偷出轨在外面养私生子。这人长得哪怕和自己再像,也一定和自己没血缘关系。 将手机递还给周斯复,时添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周斯复在身旁幽幽出声:“我知道他是谁。” 时添脱口而出:“谁?” “一个‘容器’,祁家培养的所有棋子中最特殊的一个。” 阖上双眼,周斯复有些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你要是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告诉你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时添缓缓眯起眼睛,有些半信半疑地说:“你先告诉我是什么要求。” “再来一次,”抬眼望向病房的天花板,周斯复的语调平静无波,“你在山崖下面对我做的事。” 时添脸上神情顿滞。 “……”他死死盯着周斯复的脸,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问,“……你当时是在装昏迷?” 躺在床上虚弱地干咳了两声,周斯复略显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无辜:“那真不是我的问题,我那时候刚恢复意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你就已经亲——” 话还没说完,周斯复及时将头往右一偏,只被时添握紧的拳头扫到了脸颊。 躺在病床上差点就挨了一拳,周斯复连忙并拢两根手指,抬起能活动的那只手对着时添示弱:“Okkay,我说——” 时添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变成一只容易炸毛的猫,每次只要自己厚着脸皮招惹他,免不了会挨顿胖揍。 但其实他心里清楚,时添在他面前的反应总是有些言不由衷,用现在网上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口嫌体正直”。 果不其然,在收回拳头没多久后,时添又紧截着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拉上了不小心被掀开的被角,像是担心他会被窗外的冷风冻到。 “这人叫做白然,和上次我们在船舱里见到的那两个商人一样,是祁正心腹白叔众多义子中的一个。” 凝视着坐在轮椅前的时添,周斯复脸上的表情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正经,“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六年前,在洛杉矶的疗养院。” “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对我来说算得上记忆深刻,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在床前侧头望向时添,“你猜为什么?” 时添只是微微蹙起眉,像是在等着他往下继续。 闭上眼睛又睁开,周斯复深呼吸了一下,目光在台灯的光晕下渐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十八岁的你。” “他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只披着一件你高中时的旧校服,留着和你高中时一样的头发。”他说,“在见到我的第一刻,就叼着安全|套,匍匐着爬到我的脚边,求我上他。” -- 见到男孩的第一眼,他便完全失去了理智。 情绪阀值逐渐失灵、内心隐秘的暴虐因子在血液里横冲直撞,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他的双目中缓缓洇出一片血色,就连喉咙都涌上了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味。 这辈子唯一的执念,放在心尖上都怕碰坏了的珍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最开始时,他以为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男孩是自己长期以来心魔所造成的幻觉。直到男孩在他的轮椅前抬起头,虔诚至极地亲吻他的手背,用一双泪眼朦胧的眼望向他时,他才意识到,这一切真真切切在他的眼前发生了。 旧忆抛不开、忘不掉,却早已被他深深地埋葬在了心底。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哪怕片刻想起都会令他撕心裂肺,心痛得快要死掉。 而现在,只要他愿意张开双臂,将面前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他就能够敞开心扉,捡回和那个人的全部过往。 “……” 两个字的名字几乎已经快要从嘴里脱口而出,却在他和男孩对上目光的那一刹那,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不,不是这样的。 他已经和时添分手了。 属于他们俩的故事,就结束在两年前的那个冬天。 无论他再怎么刻意逃避,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时添已经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开启了新的生活。 意识到这一切,他忽然间如同发了失心疯般,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让男孩滚。男孩被他吓得不轻,蜷缩在卧室的一处小角落,眼睁睁看着他砸碎了所有触手可及的物品,一张清秀的面容在顷刻间变得惨白如纸。 在他的印象里,这也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做出这种无能狂怒般的荒诞举动。 他以为男孩没胆子敢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却没想到第二天,男孩又来了。走路姿势变得有些一瘸一拐,颈间布满了青紫色的吻|痕。 这一次,男孩没穿着那件高中生的校服,也不再靠近他,只是按时将一日三餐放在他的门口,便默默离开了。 就这样过了几日,他坐在下了雪的栅栏窗前,问站在门外的男孩:“你难不成也和我一样,是个被他们操控、没有自己主见的傀儡吗?” 男孩咬了咬唇,却只是垂下头,温顺道:“不,先生,我是自愿的。” 视线缓缓停留在男孩喉结处醒目的咬痕上,他忍不住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冷嘲般地哼笑:“我可不这么认为。” 片刻后,他听到男孩开了口:“先生,不是每个人都和您这样的贵公子一样,生来就有选择‘是’与‘否’的权利的。” “您选择和您的父亲叫板,所以才会被打断右腿,软禁在这里。可如果您愿意示弱,听从家族的安排,回去以后还是祁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男孩苦笑着拉起衣领,遮挡住颈间的红痕,“可我不一样,我并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如果我不这样做,不想尽办法诱惑您、勾引您,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听到男孩这番话,他僵坐在轮椅前久久未出声。 过了一会,他挥挥手,示意男孩往前走近半步。 “那我可以教你,如何将自己变成一件趁手的武器,让别人选择你,而不是你来选择别人。” “我的要求很简单,”他对着男孩冷声道,“你配合我的计划,让我能够顺利离开这里。我会带着你离开祁家,你将来想去哪里是你自己的选择。” 将手轻搭上轮椅的侧把,他淡淡补充:“但前提是,以后见我的时候戴上面具,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这张脸。” 从那之后,男孩每一次来找他时都会带上面具,在他的房间内停留一到两小时不等的时间。所有看管他的人都以为他们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却没有人知道,男孩就这么成了他的半个“学生”。 他教男孩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掌控人心。也教他如何用刀抵住敌人的喉咙,刺入敌人的心脏。 这些都是他在过去的两年间,在那个地方学到的东西。 几个月过去,他的腿也好了大半,已经可以试着落地走路了。就在某天傍晚前来送餐时,他突然听到男孩轻声开口:“先生,我真的很羡慕您的心上人。” 没等他发话,男孩便笑了笑,接着说了下去:“您是个很好的绅士,能被您这样的人视若珍宝,想必那位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埋着脑袋犹豫半晌,男孩干脆在他面前摘下了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其实我今天是来和您道别的。” 听到男孩的话,他微微有些讶异地挑起眉,却没有责怪男孩擅自摘下面具的举动。 男孩第一次放下善于伪装的面部表情,对着他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先生,我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杂碎。但您以前总和我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缘由的,就像您当初喜欢上你的心上人时一样。” “有些事情注定没有好下场,但我还是想搏上一搏。”男孩抬起眼帘,迎上了他的目光,“但请您放心,您教会了我如何做一把锋利的刀,如何保护自己,算是我的半个老师,我永远不会做伤害您的事情。” “所以,请您原谅我。”男孩说,“我不能跟着您一起走了。” 离开前,男孩对着他坦然地伸出了手:“对了,还没有告诉您我的名字。我叫白然,洁白的白,天然的然。” 吃完白然送来的晚餐后,他渐渐感到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半夜三更从噩梦中惊醒,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液如同火烧火燎般沸腾起来。他急于想要找到一种宣泄的途径,缓解自己心里强烈的不安与燥意。 踉踉跄跄地抓住床沿,他正打算去浴室冲一个冷水澡,突然发现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白然安静无声地靠在房门前,反手锁上门锁,开始一件件褪下穿在身上的衣裳。 将全身脱了个精|光,白然就这么爬上了他的床,一边对着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却仍旧试图环住他的脖颈,扒去他身上的衣服。 在他极度的抗拒和排斥下,白然最后还是没能真的和他发生什么。 再后来的事情,他就有些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由于药物作用而昏迷不醒前的最后记忆,是白然被破门而入的祁家长子、他的大哥祁为琛扯住头发,逼迫他当着自己的面接吻的画面。 趴在地上,满身都是祁为琛留下的痕迹,两行泪水沿着白然的脸颊无声地往下滑落,滴入厚厚的毛毯里,没了踪迹。 白然硬生生咬破了下唇,声气跟着全身上下的起伏而剧烈颤抖,口中一遍遍重复着求救的话语,求救的对象却并不是他。 数日后,祁为琛那天的所作所为由于闹得太大,直接捅到了祁正的耳朵里。为了防止落人口实,长期软禁他的计划就这么不了了之,祁家派来的人也直接带着白然离开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叫做白然的男孩。 直到几年前,他偶然听到达诺菲的一名高管提起了这个名字。高管称他所担任兼职教授的京大工商管理系去年招进了一名华裔外籍学生,以年级第一和满绩点的成绩拿到了“致奋奖学金”,是那名高管亲自给白然颁发的奖状。 说到这里,周斯复停下话头,点开手机里高管发给他的一段颁奖视频,递给了坐在身旁的时添:“这是唯一的一段视频记录。” 他原本是想让时添对比一下,看看他们两人的五官到底有哪里相似和不同,却发现时添一直在盯着视频里的青年出神。 视频里,白然眼里的情绪很平和,笑着用那句同样的话当作自我介绍的开场白:“大家好,我叫白然,洁白的白,天然的然——”就这样握着手机循环播放了好几遍,时添缓缓抬起了眼:“我知道为什么了。” 周斯复脸上一怔:“……什么?” “我叫白然,洁白的白,天然的然。” 时添又重复了一遍视频里白然的话,“我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么介绍自己了。” “你不是说,他以前做过整容手术,其实和我长得并不像吗?”时添说,“这可能是他心里一直以来唯一的执念。” 因为换成了别人的脸,所以才会怀念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因为满身都是情|爱留下的痕迹,所以才会渴望最无暇的白。 叫做白然的男孩,在上位者赐予的欲|望和耻辱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曾如同野兽一般匍匐在地,高翘着尾部等待主人的临幸。 而叫做白然的男人,他想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活。 第60章 060 留院观察了两天,周一上午九点整,时添准时出现在了柒方资本的办公室里。 公司里的同事们都听说了他周末出车祸的消息,虽然并不了解太多细节,但看新闻都知道他所搭乘的那辆车直接在郊外的事故中爆炸了。 他们原本以为时添会在家里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人一大早便回了公司,组织整个基金项目组的人去会议室开早会。 围坐在会议室里,视线从立在墙边的两只拐缓缓移动到额前贴着创可贴、正低头翻阅文件的时顾问身上,项目组的众人纷纷在心中感慨,这位外聘的高级顾问工作起来可真的太拼命了。 处理完所有需要寄给证监会的合规文件,时添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十二点。 由于他的腿脚不太方便走动,陈助理便直接将康姨制作的便当拿去茶水间热好,又端回到办公室里给他吃。 康姨这两天做的便当全是清一色的病号养生餐,汤碗里还装着精心熬制的滋补中药,是专门给他和周斯复两人补身体用的,一打开饭盒,便能闻到浓浓的鸡汤香味。 动筷前,时添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手机,将屏幕横放在电脑前,拨出去了一个视频电话。 视频刚拨出,就被对方秒接通了。屏幕上,周斯复也才刚刚拿起筷子,坐在病床的小桌板前,准备打开饭盒吃午饭。 “十二点十五分,”周斯复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晚了十五分钟。” “我刚才在开会。” 时添没好气地说。 “正是因为工作忙,所以才要准时吃饭。”周斯复在视频里不紧不慢道,“不然你觉得你的胃病是怎么来的?” 说完这句话,周斯复并没有再多言,而是用手端起小桌板上盛着中药的汤碗,对着屏幕另一头的时添微微颔首:“Cheers(干杯)。” 时添:“……Cheers。” 只是喝个中药而已,姓周的干嘛一副病房里开香槟的架势?? 面对面将碗里的中药一饮而尽,时添连吞了好几颗麦丽素,才觉得口中的苦涩感减轻了一些。 看到自己喝药时满脸痛苦面具,对面那人不仅不心生同情,脸上的笑意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仿佛在对自己说——风水轮流转,谁让你每天早上一定要逼着我喝药。 懒得理会视频里一副幸灾乐祸表情的人,他捡起筷子,埋下头开始吃饭。 视频通话,这是昨晚离开医院前,周斯复专门提出来的一个要求。 周斯复还需要住一段时间院,但柒方资本距离医院太远,他午休时间不太来得及去医院探视。针对这个情况,周斯复提议,两人每天中午午饭时间都通个视频,监督彼此有没有好好吃饭。 刚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时添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两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居然还搞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东西。 吃饭吃到一半,他抬头问视频里正在低头切牛排,把病床当成餐桌的男人:“Alex告诉我,警察今天上午来找你了?” “就问了我几个爆炸时的细节,没什么其他的。”周斯复用叉子叉了一块土豆放入嘴中,“我已经把关于白然的所有信息提供给了警方,他们应该也会顺着这条线去查。” “……季源霖还没有消息?” “没,”周斯复诚实地摇了摇头,“我用人脉联系上了意大利海关的一名官员,他说最近几天都没有符合的入境记录。如果我没有猜错,因为这一次的突发爆炸事件,季源霖和军工企业那边的合作应该已经暂时告吹了。” “他有没有可能被白然带去了美国?”时添说,“毕竟像你说的,祁家在美国根基雄厚。我要是祁为琛,肯定会选一个对他最为有利的地点。” 周斯复放下刀叉,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之意:“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郑滢呢?”时添又接着问,“你联系上她了吗?” 在周斯复苏醒后,他立刻将所掌握的三名研究员信息转告了他,让他派人立刻采取行动。事发次日的凌晨,周斯复派出去的人就已经联络上了其中两名研究员,并为两人和他们的家人提供了安全保护。而唯一一个下落不明的人,就是郑滢。 两天前,她将羊羊送到了姐姐郑潞家中,委托她替自己照顾羊羊几天,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问题后,周斯复的眸光深了几分,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还在找。”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午休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盖上饭盒,时添伸手拿过手机:“挂了,我先去开会,晚上再来医院。” 周斯复点点头,仿佛随口般地问了一句:“你的基金怎么样了?” “今天已经开始申报合规流程,如果能全部获证监会通过,首次发行应该能定在下个月月初。”时添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周斯复只是笑了一下,“那等你的基金顺利发行了,抽空出来吃个饭?” 看着屏幕上那张英俊到有些咄咄逼人的脸,时添狐疑地眯了眯眼睛:“想吃饭随时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发行后?” 喉结停止滚动,视频里的男人静静地望着他,用视线将他牢牢锁入了眼中。 周斯复说:“因为我想再认真追你一次。” -- 由于担任主要负责顾问的新能源基金马上就要问世,哪怕前不久才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事故,时添也完全没有腾出时间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发行前最后的准备工作当中。 幸运的是,他受伤的右脚已经慢慢好了起来,平时在公司里不用拄着拐一蹦一跳地去开会了。 一天连开了五场基金经理人见面会,他下班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送走最后一名经理人,时添干脆用手扯松衬衣的领口,靠在办公椅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周斯复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在公司里轮轴转,于是便让守在公司楼下的几个保镖下班后就把他拉回公寓,禁止他大晚上再跑去医院探视。 今天好不容易不用加班到半夜,时添揉了揉酸胀的后颈,准备打电话预约一个SPA会所的按摩,好好放松一下身体。 靠着办公椅前小憩了一会,他正准备起身离开办公室,忽然听到自己的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没等他出声,一名留在公司里值班的前台小姐姐便推开他的门,对着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时顾问,打扰了,门外有两位访客,说是专门来找您谈事的。” “……访客?” 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下,时添不记得自己在那么晚的时间还安排了经理人见面,“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公司的?” 前台连忙来到时添的办公桌前,给他递了一张名片。 拿起名片,时添发现名片上写着一行字——【太古娱乐/合约艺人总监/Adam】 盯着名片上的公司名称皱眉看了一会,像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时添将名片放回桌前,对着面前的前台颔首道:“让他们进来吧,麻烦再倒两杯茶水进来,辛苦了。” 太古娱乐是国内一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娱乐经纪公司,总部就设在本市。如果他没记错,太古娱乐现在最有人气的当红炸子鸡,就是—— 没等他细想,前台已经领着一胖一瘦两名访客从办公室的玻璃门外走了进来。 微胖的那位是个长得很有富贵相的中年大叔,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名穿着普通白T,脸上戴着口罩的清瘦男孩。 男孩骨架纤细,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得不见一丝瑕疵,哪怕隔着口罩,也能看出他长着一副非常精致的五官。 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梭巡片刻,时添忍不住开口问为首的中年男人:请问是——“ “时总,久仰久仰!” 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中年男人双手递到了时添的桌前,“我是太古娱乐的艺人总监,您叫我Adam就好。” 将身后的漂亮男孩往前推了推,中年大叔沉着声命令道:“小熙,快给时总陪个不是。” 垂着头在门前僵立了半晌,成熙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伸手摘下脸上的口罩,他往前走了两步,朝坐在办公桌前的时添深深低下了头。 “……时先生,对不起。” 一直垂眼看着地面,成熙说出口的话有些吐字不清,像是在借机掩饰浓重的鼻音,“请您原谅我。” Adam有些不满地重重拍了下成熙的后背:“大声点啊,你这谁听的清?” 被Adam推搡地踉跄了一下,成熙的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紧紧咬住唇角,他的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当着Adam的面,他深吸一口气,干脆对着时添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时先生!请您原谅我!” 深更半夜的,这两人突然就在自己面前猝不及防地上演了这么一出,时添整个人僵坐在椅前,半晌才回过神来。 目光在成熙涨红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时添缓缓收回视线,总算开了口:“你们找我,是因为前几天的事?” 眼看时添这么快就直接切入了正题,Adam也不再拐弯抹角,立刻满脸诚恳地点了点头:“是的时总,我今天特地带着小熙前来拜访,就是为了和您解释清楚一些不存在的误会的。” “不存在的误会?” 悠悠转动着指间的钢笔,时添象征性地略提嘴角,神情平静如常,“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误会。” 得到了时添的同意,Adam连忙拉着呆愣在一旁的成熙在沙发前坐下,对着时添满怀歉意地地笑起来,露出了两颗镶金的大门牙:“时总,是这样的,听说您之前给警方提供了一些关于小熙和您丈夫之间的往来证据,其实您一直误会我们小熙了!” “容我纠正一下,不是丈夫。”时添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我和季源霖已经离婚了。” “对对对,是我口误了,是您的前夫,”Adam赶紧改口,“小熙他并不是有意要和您前夫季先生来往,背后有很多苦衷,他其实也是被迫的。” “您可能不知道,小熙他父亲几年前曾经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哪怕他入行以后一直努力赚钱,想替父亲偿还这笔债务,但投进去的钱仍然是个无底洞。” “给他父亲借债的公司是美国的一家套壳金融机构,这家公司想得到关于您前夫的一些情报。于是就以此来要挟小熙,如果他能从季先生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就可以免掉他父亲的那些债务,否则就要将他父亲和他的妹妹卖去柬|埔寨。” 说到这里,Adam仍不住叹了口气,“小熙这孩子就是太单纯,想的太简单了,轻易就听信了他们的话。” “在这种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小熙也是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想要利用这种方式接近您的前夫。” 扭头狠狠瞪了身旁低埋着头的男孩一眼,Adam当着时添的面给了成熙一巴掌,脸上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要不是这次篓子捅大了,他才把这件事告诉公司,我也不知道他居然会这么糊涂!” 被|干爹动手扇了一巴掌,成熙不敢抬手捂住脸,只是攥紧手腕上的小黄鸭手链,眼眶变得更红了。 听完Adam绘声绘色的一番解释,时添渐渐停下了手中转笔的动作,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一阵寂静过后,他不紧不慢地出了声:“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也是被别人欺骗才做出这些事,并没有介入我和我前夫婚姻的主观动机?” “对,是这样的,小熙他——” “那我有点好奇了,”时添眯起眼睛,打断了Adam说到一半的话,“既然贵司已经有一套官方的说辞,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顿了顿话头,他自嘲般地弯了下唇角:“毕竟我才是这场婚姻的唯一受害者,不是吗?” Adam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为难神色。 正当他准备张口再做解释时,一直默不作声坐在他身旁的成熙突然有了动作。 缓缓抬起头,成熙用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坐在办公桌前的时添,如同碎碎念般轻声道:“媒体泄露了消息,所有的代言都没了。下个月的春夏大秀也把我剔除在了名单外,公司没钱支付那些代言的违约赔偿金。” “三个美妆品牌和两个服装代言,加起来就六千万,还有达诺菲的两千多万美刀——” “……时先生,”成熙的声音又闷又哑,完全听不出广告代言里那个清脆活泼的少年音,“……求求您,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听到“达诺菲”这三个字,时添的眼皮禁不住猛地一跳。 他都已经快要忘了,成熙出道后接到的最顶级的代言,就是达诺菲今年的S260系列。这款车的受众虽然比较少,也不是达诺菲的主打车型,却仍然为他带来了不小的收益和知名度。 他万万没想到,姓周的居然凭一己之力,就这么同时成为了季源霖和成熙这对狗男男最大的债主。 听完成熙的一番哭诉,时添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么,我能帮到什么吗?” 感觉到时添这里似乎有戏,Adam连忙从沙发前站了起来,急促地开了口:“时总,您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也是现在唯一一个说话有可信度的人了。我们想请您接受一下媒体的采访,和媒体做一个澄清,就说其中有误会。小熙这边固然有错在先,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已经得到了您的谅解。” 看到时添微微挑起眉头,Adam紧接着补充:“时先生,您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小熙现在是我们公司的王牌艺人,要是他真的搞坏了名声,我们太古娱乐也就完了!” “……哦?” 双手交叉放在桌前,时添脸上露出一副有些诧异的表情,“这么严重?” 发现桌前的男人似乎完全不为所动,Adam把心一横,干脆使出了杀手锏:“时先生,我就和您实话实说吧。” “您也知道我们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小熙出道这几年,我确实让他外出去应酬过几次。除了季先生,其实还有很多商界的大客户,比如久发银行的赵行长、海柏船业的刑总、达诺菲的周总,都曾和小熙有过那方面的往来。” “您前夫的事情这次被爆光,也真的恰好就是个意外。要是我们不及时把事情平息下来,这些商界的名流害怕东窗事发,影响自己的声誉,也会找我们秋后算账的——” 看着Adam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地描述着公司现在的绝望处境,时添将身体微微往前倾,似乎突然间来了兴致。 “那方面的往来,是指?” 他问Adam。 Adam屏住呼吸,硬着头皮答道:“就是性|交易,时总。” “您知道的,这些有钱人平时玩的很花,就是喜欢一些小模特啊,小明星什么的。只要钱到位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听Adam全部解释了一遍,时添脸上逐渐露出了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样吧。”过了一会,时添淡道,“你先出去,让我和这位成先生单独聊一聊。” 不知道时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Adam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拎起西装,用眼神示意坐在沙发前的成熙好好表现,接着便讪笑着退了出去。 玻璃门关合的响声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清晰。Adam离开后,成熙再次缓缓抬起头,看向时添的眼神里多了一抹莫名的畏惧。 他不明白,时添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单独留下来。 他抢走了这人的丈夫,这是事实。背着这人搞婚外情,还偷偷和阿霖一起转移了他的配偶共同财产,这也是事实。 虽然答应了干爹要亲自登门道歉,但他并不相信这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原谅自己。 干爹替自己找的那些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信了还是没信。 内心深处饱受着煎熬,令他不敢用目光直视办公桌前的男人。他怕两人的视线一撞上,那个人就知道自己是在撒谎。 然而,仅仅过了数秒,他便听到办公室的木地板传来一阵清脆的皮鞋声响。 一步、两步—— 片刻后,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范围内。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他听到男人淡然出声:“抬起头来。” 全身僵滞了一瞬,他却不受控制地听从了来人的命令,朝着天花板缓缓抬起了下颌。 距离他近在咫尺的茶几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男人西装革履,身形修长,样貌斯文英俊,面部轮廓更是如同精雕细琢般清晰分明,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商业精英才有的气质与风度。 被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倏地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来。 他总算明白,阿霖为什么会被这个人迷得神魂颠倒,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回心转意了。 这是能和他并肩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瞰众生的人。 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成熙动了动喉咙,微颤着声线开了口,楚楚可怜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绝望下的无助:“时先生——” 正当他想要开口求饶时,却发现男人已经背对着自己转过身,在对面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勾引周斯复的?” 双腿交叠靠在沙发前,时添将音调微微往上抬,“示范给我看看?” 第61章 061 听到时添的要求,成熙微微怔愣了一瞬,微哑着嗓音开口:“您指的是……达诺菲的周总?” 时添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微微往后仰起下颌,抬手系紧了刚松开的领口,仿佛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从沙发前缓缓站起来,成熙垂下头,双手攥着衣角一言不发。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面前的男人虽然脸上神情看起来十分平静,但他总觉得这人正在因为什么事而迁怒自己。 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番当初听干爹的吩咐去找周斯复时的场景,他的脸颊渐渐泛起了一抹红。 那时候,达诺菲的营销团队掌握了自己和阿霖在万豪酒店停车场偷情的照片,曾经提出要和自己解约。 干爹为了保住公司的声誉和这个重量级的代言,不惜让自己以出卖身体为代价,亲自去达诺菲集团的总部见周斯复,试图以性|交易的方式来获得周斯复的谅解。 去找周斯复那天,他解开领口跪坐在地毯前,已经将手搭上了这人的腰际,却发现这人对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在那之后,白叔又将他带到酒店里,一晚上轮番伺候了四五个商界的贵客,虽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也顺利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在他的印象中,这帮名流哪怕表面看起来多么正人君子,却都无一不被他的功力所折服,唯独只有周斯复是个例外。 他不知道时添为什么偏偏想了解他与周斯复之间发生的事,但在这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还是深深吸了口气,朝着沙发往前走近了一步。 他渐渐意识到了一点——这人一定是在故意报复他,就是为了看他像只落水狗一样狼狈而又出丑的模样。 然而,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就算从前再怎么看不惯阿霖的这位旧爱,这人现在也是能够一句话决定他命运的关键人物。 在心里纠结了很久,成熙还是松开了紧攥着衣角的双手,在时添的跟前缓缓弯下腰,跪在了他的面前。 没等面前的男人反应过来,成熙便已经满脸潮红地将手搭上了男人的膝部,因为极度的羞耻而紧紧闭上了眼睛。 眼看成熙颤颤巍巍地埋下头,指尖开始朝自己裤腰的位置移动,时添的双眼瞳孔骤然扩大,整个人如同晴天霹雳般僵在了沙发前。 不是——等等? 成熙这是在干嘛??! 大脑仅仅短路了一瞬,他便马上反应了过来,成熙这是在给自己做示范,示范当初是怎么勾引周斯复的。 可这个动作明明就是…… 不是吧,成熙帮周斯复那个了?? 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时添刚在沙发前坐直,想让跪在面前的成熙赶紧站起来,便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玻璃门被打开的“咯吱”声响。 下一秒,前台小姐姐从门外冒出来了一个头。 “时顾问,请问会面快结束了吗?保安来问我们这层什么时候熄——” 话刚说到一半,前台小姐姐便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瞪大双眼、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 看到前面的女孩忽然不动了,保安大叔从门外上前一步,抬手挡住了时添半敞着的办公室门。正要开口询问这间办公室什么时候熄灯,保安的目光却直直越过前台小姐姐的肩,落在了沙发前一坐一跪的两个人身上。 坐在沙发前的男人神情呆滞,面色古怪,一双手交叉放在膝前,十指微微有些抽搐,像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在他面前跪着一个身穿白T恤的年轻男孩,听到背后传来动静,男孩从男人的两腿间抬起头,朝办公室门口的方向偏头看了过来。 跪在地板上的男孩眼圈发红,白皙的面庞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泪痕,泪珠挂在眼角,一副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 发现他们正在盯着他看,男孩连忙收回了搭在面前人膝盖上的手,单薄脊背在窗外冷风的吹拂下有些轻微的发抖。 陡然间红了脸,保安大叔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前女孩:“这这这……” 他用眼神紧张地询问公司前台:这小男娃儿是被强迫了?怎么哭得梨花带雨的? 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前台小姐姐才终于尴尬地开了口:“时顾问,那个,不,不好意思——” 偏偏就在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成熙用手挡住半张脸,有气无力地往后一靠,赧然而又可怜兮兮地瘫坐在了茶几前。 蜷缩着孱弱不堪的身体,成熙脸上眼中出一抹小狗般委屈巴巴的表情,用带着哭腔的语气和面前人道歉:“时总,我已经全按照您说的做了,请原谅我……” 时添:“??” 这是在干什么??? 还没等他张嘴解释,前台小姐姐已经猛地伸手抓住玻璃门的把手,抬眼望向头顶天花板,大声地对在场众人道:“那时顾问您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她拉着身旁的保安大叔往后一退,迅速而又果断地带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空气中传来“哐”地一声,玻璃门被前台小姐姐从外面重重合上,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他和成熙两个人。 一阵冷风裹挟着秋意从窗外席卷而至,坐在地上的男孩蜷着身体打了个喷嚏,抖得更厉害了。 时添:“……” 怎么办,他好想杀人。 -- 上午十点,拿着开会用的文件刚走入会议室,时添便发现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坐在座椅前,时添一边端起加糖的咖啡喝了一口,一边问离自己最近的项目部副经理:“一个二个都怎么了?傻坐着干什么?” 项目部副经理是个比较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被他这么一问,半天支支吾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中午吃午饭时路过茶水间,时添才终于从其他同事的口中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前台小姐姐本来是打算严格保密的,却被值班的保安大叔说漏了嘴。今天清晨,每一个在公司门口打卡的员工,都听到了几个保安围在一起正津津有味讨论的话题。 昨晚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柒方资本的人都知道了,时顾问昨晚在办公室里叫了特殊|服务,对方也是个男的。 一整天被公司里的人像珍稀动物大熊猫一样盯着看,时添铁青着脸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敲敲打打了一整天,就连陈助理都不敢轻易上前招惹他。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时添立刻收起公文包,在众目睽睽之下头一个离开了办公室。 陈助理从今天下午开始休假,他原本打算直接开着自己的奥迪回家,没想到一出融创大厦的大门,便看到路灯下停着一辆拉风的红色迈巴赫超跑。 还没等他走下台阶,超跑的驾驶座车门便被人打开,一道熟悉的人影朝他抬起手,热情洋溢地吹了个口哨:“——小十天!” 一路走到车前,时添和站在车门前的祁为理握了握手,忍不住问:“祁总什么时候回国了?” “不要叫祁总,叫二哥,”祁为理哈哈大笑了一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走,上车再说。” 看到祁为理打开车门,时添刚准备解释自己有开车来上班,便看到后车厢内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周斯复披着一件深灰色的英伦呢绒大衣,正靠在车窗前,偏过头来淡淡看向他。 时添往前迈出的腿刹那间顿在了原地。 懒洋洋地倚靠在车门前,祁为理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医生不让他出门,他偏要来找你,就让我掩护他偷偷从医院溜出来了。” 坐上迈巴赫的后座,他正要问周斯复的身体怎么样,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这人左手背上还在渗着血的针眼。 ……姓周的这是直接拔了输液管,连血都没止就跑出医院了?? 从钱包里翻出一个备用的创可贴,匆匆贴上男人苍白的手背,时添没好气地问:“不好好在医院待着,来我公司干什么?” 周斯复脸上的神情不咸不淡:“听说你昨晚找了个人上门,帮你在办公室里解决了生|理需求?” 时添:“……” 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怎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事了?! 过了半晌,他咬紧牙关,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成熙,他上门来找我谈条件,要我帮他出面澄清出轨和婚外情的传言,我们什么都没干。” “哦?” 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周斯复微微挑起眉稍,“你同意了?” “怎么可能?”时添的眸色沉了沉,“我是什么圣母玛利亚吗,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昨晚的那场会面,以他的起身送客而告终。在成熙离开前,他已经明确地告诉了他和太古娱乐的艺人总监,现在的一切都是成熙咎由自取,后果自然也需要他来承担。 成熙最后还不死心,干脆在被送出门的同时伸手拉住他的裤脚,哽咽着问他要怎样才能原谅自己。要不是当时还有前台小姐姐和保安大叔在旁边围观,他恐怕一脚就将这人给踹出去了。 听到他的回答,周斯复满意地颔首:“嗯,那就好。” 也不知道他的这句“那就好”,指的是他和成熙之间没有发生什么,还是指他拒绝了成熙的事。 迈巴赫踏着夜色缓缓往市区外行驶,开车的祁为理随手将车载广播里的BGM切换成了大话西游里的插曲《》。 【,能伴我去西经】【,能杀妖和除魔】 将深情脉脉的唐僧脸从自己的脑海里扔出去,时添忽然间意识到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明明应该是他问周斯复,他和成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现在变成周斯复来登门问罪了?? 然而,看着这人靠在车窗前,比从前清瘦不少的侧脸,他一时半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到最后,他只是故作自然地开口问:“和我分手后,你真的一次也没有?” “……” 周斯复明显被他的话给狠狠噎了一下,骤然间绷紧了后背,从车窗前缓缓坐直了腰。 他回过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自己:“你是单指床上,还是指所有方面?” “……所有方面吧。” 周斯复盯着他:“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最高纪录一天做了几次?” 时添没想到姓周的居然会这么直白,下意识地就朝正在开车的祁为理望去。没想到祁为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不要问我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轻咳了一声,时添口是心非地答道:“不记得了。” 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对以前两个人的那种事情记得那么清楚,这也太丢脸了! 转过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周斯复轻轻笑出了声:“我还记得。” “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你说要送我一个生日礼物,一个。”他说,“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我们全天待在老屋里,哪里都没去,一共做了八次。” “床上两次,浴室两次,沙发上两次,楼梯一次,厨房,唔——” 没等周斯复把话说完,时添赶紧伸出手,一把捂住周斯复的嘴,用眼神狠狠瞪着他,示意他祁为理还在车上。 被时添堵住了剩下的话,周斯复并没有多做挣扎,眼底却隐隐含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过了一会,等时添终于松开了手,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慢条斯理道:“只有你。” “我总是梦到你那天晚上抱着我,嘴里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明明想让我停下却又怕我离开。”沉默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哑着嗓音开口,“你说,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明明只过了八年,几千个日夜而已,可回忆起来,却又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对不起,十天。”周斯复最后说,“把你弄丢了。” -- 迈巴赫沿着外环大道驶向郊外,在江滨公园前的堤岸边停了下来。祁为理点了根烟,将手臂搭在半开的车窗外,表示自己会在车里等,让他俩随意。 时添原本担心周斯复正在康复的身体会受冻着凉,不打算让这人下车,却听到周斯复主动开了口:“下去走走?陪我透透气。” 打开车门,直到看见了对岸连绵不绝的长街烟火,时添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了。 ——江滨公园,这是周斯复和他提分手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姓周的为什么要大晚上的带他来这里,时添最后还是跟着周斯复一同下了车。 马上就要步入冬季,这座海滨城市的气温也降了不少,大晚上还在外面的人都穿上了羽绒服和厚厚的外套。沿着堤岸一路来到波光粼粼的湖边,周斯复找了条公园的长椅坐了下来,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时添也坐。 盯着对岸人潮汹涌的步行街静静看了一会,周斯复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到了时添的手心里。 “这里没什么路过的人。”周斯复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独自一个人来这里。偶尔遇到祁家出现纷争,或者公司的新品研发进度不顺利,就会朝河里扔一颗石子。他们说,在月亮最圆的时候,你站在河边许下的心愿,河神都会听见的。” 用手掂量了一下石子的分量,时添转过头望着身旁人:“那你一般会对河神说什么?” 周斯复勾起唇角:“求时添保佑我。” 时添:“……” 这听起来就像是什么“求XXX在天之灵保佑我”之类的话一样,他又不是狗带了! 将石子握在手里斟酌了片刻,确认左右没其他的路人,时添从长椅前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将石子朝着湖面远远地扔了出去。 “季,源,霖!” 他朝着空旷的湖面大喊,“去——死——吧——你!!” 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完这句话后,气喘吁吁地撑住膝盖换了好几口气,周斯复忍不住低低失笑出声。 时添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又笑什么?” “我在想,”敛去唇角的弧度,周斯复缓缓道,“我当初和你分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让我赶紧去死。” 原本以为时添会立刻张口反驳,他却没想到,在听到他的问题后,时添抿住唇角,像是真的陷入了思考当中。 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时添终于出了声。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认真地想了想,时添答道,“没成功说出口。” 说完这句话,时添趴在江边的栏杆前,一双眼睛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似乎隐隐有些出神。 周斯复的这句话让他想起来了,第一次和季源霖上床的那一天。 那天虽然喝多了,整个人的神志有些混沌不清,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他那时一边在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周斯复的名字,想要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分手,想怒骂他,诅咒他,让他滚蛋死远点。 结果他刚打算把诅咒的话说出口,就发现那个距离自己近在咫尺,正在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并不是周斯复。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眼泪就这么悄然无声,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他永远不会告诉身旁的这个人,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掉眼泪,是因为很想很想他。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周斯复在背后开了口。 “十天,”周斯复喊他的名字,“你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吗?” 听到周斯复这样问自己,时添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 想。 他当然想了。 这是困扰他整整八年,无数个日夜的未解之谜。但周斯复不提,他也从没有想要主动问出口的打算。 毕竟他曾经以为,他和这个男人在余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是直到这句话真的被周斯复说出口,他才意识到,原来并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一直在选择性地逃避。 逃避当初那段不知缘由就戈然而止的感情,逃避两个人在一起时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也逃避那个会被周斯复说出口的理由或借口。 他怕听到周斯复说,说自己也是有苦衷的,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让他原谅他。 他没有办法完全放下心结,让这人用一句轻描淡写的理由,就这么概括了他消失的八年。 二十二到三十岁,是他蹉跎的几千个日夜,也是他的整个青春。 然而,还没等他从思绪中抽身而出,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略微有些发颤的声音:“……为什么?” 片刻后,一道修长的人影从背后走上前,用身躯替他挡住了袭面而来的冷风。 “因为我没有办法陪你去哈尔滨看雪。” 他听到周斯复说,“等那个冬天结束,我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62章 062 在心中细细回味着周斯复的这番话,时添很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从前别人问他,周斯复去哪了,为什么会突然和他分手,他总是说周斯复已经死了。 每一次的措辞都不一样,在他的口中,周斯复总是死状各异,死法一次比一次凄惨。 他从没有想过,会从周斯复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口中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前男友”,居然真的和“死亡”这个词沾上了边。 周斯复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缓缓抬起手,十指轻搭上了他身侧的栏杆。 站在路灯的光影下,周斯复将掌心翻转朝上,盯着微微蜷起的左手无名指:“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我以为让你把我彻底忘掉,对你而言才是一种解脱。” “……为什么要忘?” 在冷风中偏过头,时添的语气有些冷,“周斯复,你明知道,你当初那样不告而别,只会让我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那个冬天,你本来打算和我一起去看雪,领养一只猫,想让我春节陪你回去见父母,想和家人公开我们的关系。” 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淡淡,仿佛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可这些事情,我一个都没办法做到。” 他顿了顿,说:“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混蛋。” 被周斯复的一句话弄得哑口无言,时添忍不住张了张口,半晌后才又出了声:“那你刚才说的,你那时候已经不在人世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斯复垂眸:“就是字面意思。” “十天,”面容拢在路灯下的阴影中,他抬眼望向不远处平静的湖面,“你还记得大学毕业晚会那天,我在学校里和你求婚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或许是因为周斯复的特意提醒,或许是对那一刻的印象实在是太过于深刻,就在周斯复把这句话问出口时,时添的脑海里已经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 当着全系一众同学的面,周斯复单膝跪在舞池的中央,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红丝绒戒指盒。后来,他涨红着脸把周斯复拉出礼堂,在校园里那条寂静无人的石径小道上,周斯复对他说完了早已打好腹稿,精心准备的求婚誓言。 他到现在依旧还清晰地记得,低头亲吻他的掌心后,周斯复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像是想到了什么,时添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突然意识到,周斯复那时说的那句话,比起告白,却又更像是一种默然的告别。 动了下喉咙,他压低嗓音开了口:“你当时说……” “你说,无论生病或者健康,贫穷或者富有,你都会永远爱我、陪伴我、守护我,只有——” 周斯复笑了笑,眼中倒映着湖面的月光:“只有死亡才会让我们分开。” …… 刚溜出医院不到一小时,周斯复便被负责看护的值班医生发现人不在病房,接到了一连串的夺命连环Call。 医生的声音在车厢内回响,语气听起来十分严肃:“周先生,您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没有准点按时服用药物,您的康复进度——” “是,是,都是我的问题。” 握着周斯复的手机,祁为理连忙对着电话里的医生诚恳应声,“我这就把他送回来,很快!马上!” 锁上车门,祁为理用眼神示意后座刚上车的两人系好安全带,准备走了。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时添沉着张脸坐在座位前,面色有一丁点的冷。至于周斯复,自打上车后就闭着眼睛靠在座椅前,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小憩。 不知刚才聊了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隐隐有几分古怪。 二十分钟后,迈巴赫驶入了医院的停车场。车辆刚停稳,周斯复就被几名等候在住院部楼下,满脸神色焦急的医护人员给匆匆带走了。 等车厢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时添在座椅前缓慢地抬起了目光。 盯着后视镜里的祁为理,他淡淡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从没见过时添脸上露出这样略微有些不悦的神情,祁为理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前,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啊?什么?” “我想知道,”时添问,“周斯复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他八年前笃定自己会死的原因。” 这也是他和周斯复两人在上车前把气氛闹僵的根本导火索。原本以为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周斯复偏偏刻意绕开这个话题,无论怎么都不愿意做出正面回答。 他直截了当地问周斯复,和自己坦诚相待一点会死吗,结果不知道周斯复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就回了他一句“会”。 听到时添突然这么问,祁为理脸上的笑容也在顷刻间凝固了。 数秒后,祁为理挠了挠头,对时添笑着打了个哈哈:“这个嘛……” 从座椅前缓缓坐直,时添眯眼盯着面前的祁家二少:“祁为理,你到底说不说?” 被时添干脆利落地威胁住了,祁为理握着方向盘的手禁不住地抖了一下。 犹豫半晌,祁为理最后还是苦笑着开了口:“小十天,不是他不想告诉你,是他不能。” 时添的脸上面无表情:“理由?” “……” 沉默了一会,祁为理像是终于在心里下定决心,伸手关上了迈巴赫的车窗,“……你听说过美国的WITSEC制度吗?” 没等时添回答,他便接着道:“WITSEC,全称l<,也就是‘联邦证人保护计划’。” “如果你平时有仔细留意,就会发现日常跟随周斯复跨国出差的那帮人里,总是有两个外国人混在其中。那两个人就是WITSEC负责保护他的人。” 说到这里,祁为理举起双手,对时添玩笑似的比了个投降的手势:“我可以稍微和你透露一点点,但其他东西真的别再问我了。” “周斯复他,”祁为理说,“是八年前一起重要案件的污点证人。” 时添很快便蹙起了眉头:“……污点证人?” “嗯,”祁为理点点头,“受证人保护计划保护期间,当事人不能和除联邦法院以外的任何组织或个体透露他所掌握的证据,包括你我也不例外,我想这也应该是他不愿意对你说太多的原因。” 时添没有应声。 “污点证人”这个词,他以前在新闻和法律相关的书籍里也看到过,所以并不觉得陌生。 作为控方证人,“污点证人”和一般证人有着一个最本质的区别,就是“污点证人”是案件的参与者,而并非旁观者。“污点证人”非常了解整个案件的作案过程,却愿意为公诉机关提供有关案件的关键线索,以协助警方尽快破案。 这类人群由于很容易受到犯罪分子的打击报复,人身安全难以得到保障,所以才需要WITSEC对其实施全程保护。 ……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周斯复被列为联邦法院重点保护的对象?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但时添心里清楚,这恐怕已经是祁为理能够告诉他的全部。至于剩下的事情,只能由他自己去慢慢搞清楚。 渐渐冷静下来,时添沉吟着开了口:“我知道了。”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他对祁为理一字一顿道,“当年的那起案子,是不是和祁连电子有关系?” 听到他的问题,祁为理微微勾起唇角:“这个,我无可奉告。”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 顿了顿话头,祁为理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正经了一些,“小十天,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毫不后悔。如果再重头来一次,他依然还是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选择。” 瞳孔微微紧缩,时添的声线有些微不可察的颤:“哪怕以死为代价?” 祁为理没有再回答他的质问,只是双手枕着后脑勺,懒散地靠在驾驶座的座椅靠背前,说了一句模凌两可的话:“毕竟,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值得拿生命去保护的东西,不是吗?” -- 经过近三个月的筹备,以“柒方A2-绿色新能源”命名的ESG基金一经公开发售,就在私募市场获得了热烈的好评和不错的反响。 作为基金的主要发行顾问,时添在正式发行后又跟着团队接连跟进了好几天,才终于不用每晚都留在办公室里加班了。 基金发行后没过多久,周斯复也完全康复出了院,马不停蹄地恢复到了工作当中。 由于落下了不少会议进程,周斯复一连两周都在全球各地到处出差,两人几乎没什么碰面的时间。 第一阶段的认购结束,整个项目组组织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庆祝基金的顺利发行。 碍于同事之间的情面,时添当天晚上被灌了不少酒,幸好他提前准备了醒酒药,喝的也都是度数偏低的种类,才不至于在庆功宴的中途直接醉倒。 这也是他第一次以员工,而不是老板的身份参加这种公司聚会。少了上下级之间的那些客套,他很快便和年纪相仿的同事们打成一片,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庆功宴在晚上十一点结束。从座椅后背拎起外套,时添正准备打电话给陈助理,让陈助理帮忙找个代驾,忽然就被公司的大老板,柒方资本的总经理吴风给喊住了:“小时,你等一下。” 在原地顿住脚步,他连忙回过头:“……吴叔,您找我?” 看到他走路的脚步有些虚浮,吴风干脆上前一步,拉着他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给他倒了杯酒,又和他碰了碰杯,吴风笑着拍拍他的肩:“小时,还要多亏了你,我们这次发行的首批认购率才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将你挖来我们柒方,算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了。” 被老前辈这么一夸,时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两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谢谢吴总……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整个团队一起齐心协力的结果,大家都付出了很多。” 又接连夸赞了他好几句,吴风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为难神色,像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察觉到了吴风的神态变化,时添忍不轻声问:“吴叔,怎么了?” “唉……真是,我一时半会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吴风笑了一下,渐渐敛了脸上的情绪,变得有些一本正经起来,“其实小时,我是想要征求下你的意见。” “你看,你来我们公司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和同事们关系不错,项目的完成度也很高。”吴风顿了顿话头,有些试探性地发问,“小时,你要不要考虑,干脆就完全退出以前那家公司的经营,来当我的合伙人?” 看到时添微微张开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他连忙补充:“我知道柒方的规模没封禹那么大,但我们在业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Tp私募机构了。如果你过来当合伙人,我可以给你开行业顶级的薪资,绝对不比你原来自己开公司时赚的少,另外还有每年的奖金和分红——” 认真而又耐心地听吴风把话说完,时添垂下眼帘,一时间像是陷入了思考当中。 过了一会,他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有些涩然地出了声。 “吴叔,真的非常感谢您能在我低谷的时候拉我一把,愿意雇佣我来当柒方的顾问,我也非常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他说,“但封禹是我一手创立的公司,就这么走了,说真的,我还是有些不舍得。” 挠了挠后脑勺,时添缓缓弯起眼角:“您能给我几天好好考虑下吗?过几天给您答复。” “好好好,这事不急。”吴风连忙摆手,“趁最近不怎么忙,你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告别了吴叔,时添搭乘电梯下到酒店一楼,发现陈助理找的代驾已经开着自己的奥迪在门口等着了。 打开车门,他听到代驾从驾驶座前转头问自己:“先生,请问您是要去‘’吗?” 疲惫地靠上汽车后座 ,时添抬头揉了揉困顿的眉心:“是的,谢谢。” 汽车在夜幕中缓缓行驶,时添闭上双眼,准备靠着座椅靠背小睡一会。 周斯复已经飞去法国出差五天了,预计明天清晨七点的航班抵达国内。他打算回公寓好好睡一觉,等周斯复明早到家了,再和他商量一下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 毕竟姓周的肯定不会坑自己,应该还能给自己不少有用的提议。 刚在轻音乐的旋律中陷入浅眠,时添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手指划开手机屏幕,他看到来电人那一行写的是“封禹销售部-老翟。” 自从他离开公司后,季源霖便让销售部的翟总监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封禹的代理CEO。因为平时的工作实在是太忙,所以他才忘了给这人改备注。 老翟为什么突然深更半夜打电话找自己? 没等在心里细想,他已经下意识地直接按下了接通键。 “喂,”从座椅前坐直身体,时添缓缓呼出一口酒气,“老翟,怎么了?” 听到他接通了电话,电话里的中年男人连忙急匆匆地出了声:“时总,抱歉那么晚打扰您。” 时添打了个哈欠:“没事,你说。” “是这样的——” 整整花了十分钟,老翟才终于结束了自己在电话里的长篇大论。 听完老翟的一番话,时添举着手机怔愣半晌,才慢悠悠地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 很快,一阵强烈的刺痛感从腿部袭来。确定自己仍然处于清醒的状态,而不是因为喝醉了在做梦,他动了动喉头,对着电话里的人缓缓道:“行,我知道了,我再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挂断老翟打来的电话,时添抬起眼,有些恍惚地望向了后视镜里的自己。 对着镜子出了一会神,发散的视线渐渐聚焦于一处,他松开紧抿的唇峰,对开车的代驾说:“不好意思,暂时不回市区了,麻烦您送我去机场。” 奥迪驶入机场停车场的时候,时间才刚刚过凌晨一点。 给代驾付了钱和小费,时添披上风衣,步履匆忙地就朝着抵达大厅的VIP通道方向走。 推开大厅的旋转门,随着目的地愈来愈近,他也逐渐开始加快脚下的速度。到最后,快步流星的步伐已经变成了气喘吁吁的小跑。 等他一路跑到VIP通道的出口外,抬头望向头顶的大屏幕,才意识到距离下一趟航班抵达,还有将近五个小时时间。 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时添就这么垂下双手,在门口的长椅前愣愣地坐了下来。 随着时间缓慢流逝,月亮也渐渐在云层内消匿无踪。窗外的夜空由暗转明,黎明即起,清晨的太阳也跟着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听到广播里传来国际航班抵达港口的播报声,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僵坐在原地的时添像是才缓过神,条件反射般从座椅前“腾”地站了起来。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邻近的普通旅客抵达通道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推着行李走出围栏,和等候在门外的家人或朋友相聚。 人们热情洋溢的谈笑声传入耳朵,时添却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围栏前,脸上还带着一抹醉酒后的淡淡微醺。 很快,VIP通道内走出来了一个步履匆忙的男人。 两名保镖在前面开路,男人脸上戴着一副墨镜,手里握着手机,时不时就会低头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像是在听什么人在电话里进行工作汇报。 “下午三点前发我。”周斯复对着电话里的人说,“把调给北美的库存也加进总量里。” “嗯,我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他便陡然间停下脚步,僵在了原地。 隔着一条长长的栏杆,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栏杆外,目光朦胧地看着他。 那人不仅头发凌乱,面色绯红,还顶着两道浅青色的黑眼圈,就连领口也微微朝两侧半敞着,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 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周斯复放下手中的电话:“......十天?”下一秒,时添迈开脚步,朝他所在的位置小跑着奔了上来。 已经在心中打了一晚上草稿,时添却还是有些紧张。刚刚在周斯复的面前来了个急刹车,他便咽了咽口水,开始止不住地喘起气来。 颈间还带着未散的酒气,他抑制着胸口的剧烈起伏,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沙哑着嗓音开了口:“周斯复,我要回封禹了。” 看着他头上那根翘起的晃晃悠悠的发丝,周斯复难得的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我要回封禹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时添对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昨天晚上,老翟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时添打开屏幕递给面前人看。 视线落在时添举起的手机屏幕上,周斯复发现这是一封印着封禹集团lg的联名信。 信件的大致内容,是请求董事会重新任命前任CEO时添为新的公司董事局主席人选。联名信的下方密密麻麻写满了几百个人的名字,上到公司高层,下到封禹的普通员工,签名几乎占据了整个纸张。 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看了半晌,时添发现面前的男人缓缓弯下腰,将手中的差旅公文包放在了地上。 他听到周斯复说:“那,要不要抱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高大男人已经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腰,就这么将他拥入了怀中。 额头抵上男人温暖而又宽厚的肩,时添缓缓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彻底清醒了。 等等——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在周斯复的怀里?? 他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为什么会突然冲动跑来机场? 不对……一定有哪个环节出错了! 邻近的出口通道外,刚刚抵达的旅客们也注意到了这两个在大庭广众下紧紧相拥的男人。人们的目光纷纷从四面八方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甚至有两个热情的法国人还在他们身后吹起了口哨。 借着大衣的遮掩,周斯复一把捉住他微微有些发抖的指尖,和他十指相覆交叠在了一起。 “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么?” 周斯复低下头,问他。 在男人怀里眨了眨眼,时添顿时 怔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在这里等我,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个消息?” “……” 似乎意识到了周斯复心里正在想什么,时添僵住身形,正欲开口反驳,忽然发现面前的男人纵容地扯了下唇角。 紧贴着他滚烫发红的耳垂,周斯复轻轻笑了起来,嗓音柔和而又平缓: “十天,我很高兴。” 第63章 063 淡淡的桂花香在空气中弥漫,校园后门的步行街上,商贩们正在忙碌地布置摊位,等待着一中的学生们放学。 步行街拐角处某个不起眼的暗巷,一名身穿校服的瘦弱男生蜷缩在巷子尽头的角落里,被五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团团围堵。 身上的校服沾满了灰尘,季源霖抱着头蹲在地上,全身上下抖得厉害。 他是在下|体育课回教室的路上被这几人半途截住,给攥着衣领拖到这里来的。他不知道这帮整日在学校里鬼混的人渣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但看他们卷起袖口、活动着指关节的架势,似乎打算把自己狠狠揍上一顿。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鼓起勇气,有些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我,我爸是年级主任,要是我有个长两短,他——” “正因为你是季老师的儿子,才把你带到这里来啊,要不我们早在学校里解决了。” 朝他的脚边吐了口吐沫,其中一名男生插着裤兜嬉皮笑脸道,“乖乖等着吧你,别一会儿就吓得尿裤子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人从巷子外走了进来,姗姗来迟。看到来人,几个男生纷纷朝两侧四散开来,给来人腾出了一条道。 嘴里叼着不二家的棒棒糖,未经打理的碎发挡住了半边眉眼,英俊而又笔挺的少年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站定脚步,单手将校服甩在肩头,垂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看清楚来人是谁,季源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认识这个人,这是全校闻名的校霸,高的混世大魔王周斯复。 等少年走上前,站在两侧的几个小混混连忙用手指向他:“周哥,人已经带到了。” “嗯。” 周斯复淡淡应了一句,把搭在肩上的校服扔给自己的小弟,在他面前慢悠悠地蹲了下来。 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掐住他清瘦的下巴,强制他往上抬起头,周斯复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喂,我说,”片刻后,周斯复叼着棒棒糖开了口,“姓季的,你是不是找死啊?” 话音刚落下,周斯复便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直接朝着他的校服裤兜抓了过去。 “丁零当啷”一阵轻响,他的裤兜被周斯复翻了个面,从里面掉出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包括一张学生卡,好几张照片,精心剪好的贴纸,折叠起来的习题书页—— 看到周斯复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举在半空中眯眼打量,季源霖倏地涨红了脸,就这么往前扑了上来:“还,还我——” 凭借身高优势,周斯复将拿着照片的手高高抬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挥舞着一双瘦弱的胳膊,在众人的面前徒劳无功地挣扎。 不行…… 这些都是他的宝贝,一定不能让别人拿走—— 正当季源霖已经濒临绝望时,他忽然听到周斯复冷冷出了声:“季源霖,你爸知不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跟踪狂,偷窥狂,变|态?” “……” 季源霖唇齿嗫嚅,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散落在地面的,全是他平时辛辛苦苦收集到的,关于时哥的一切。 有时哥放学后,他躲藏在树林里偷偷拍下的照片,有他专门撕下来保存的,贴在学校宣传栏里时哥的姓名贴纸,还有时哥扔在垃圾桶里,被他好不容易才翻出来的习题草稿…… 眼看周斯复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些东西抢了过去,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还我……”他趴在地上,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滚落,扯着周斯复的裤脚苦苦哀求,“求求你……” 一脚将他的手踹开,他看到周斯复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姓季的,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 “还有四个月就要高考,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复习效率,碍于你是关系不错的学弟,他才一直没有直接来找你。”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照片,周斯复拭去表面的灰尘,一张张塞回了自己的钱包里,“听好,我不管你心里到底存着什么龌龊心思,高考结束前,别给我在他的眼前晃悠,知道了?” 对他扔下了一连串威胁的话,周斯复却连正眼都没再看他一下,接过小弟递来的校服,在半空中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示意几人跟着他离开。 正当周斯复带着这帮一众人走到巷口时,季源霖像是忽然爆发了一股巨大的能量,扒拉着一旁的垃圾桶,从冰冷的石板路面缓缓抬起头,撑着瘦弱的身躯慢慢坐了起来。 重重咳了两声,他盯着不远处那道身形修长的背影,嘶哑着嗓音开了口:“你也对时哥有和我一样的心思,不是吗?” 看到男生在原地陡然顿住脚步,他抿了抿唇,继续接道:“时哥想考京大,他的成绩也肯定能考上京大。而我,今年已经拿到了全国物理竞赛的保送名额,等明年,我也会去京大读书。” “……你呢,学长?” 缓缓靠上背后的石墙,他的嘴角微有些上扬,“你就这么不学无术,天天混日子,以后拿什么和我比?” 话音刚落下,他便发现周斯复身形一僵,垂在身侧的指骨渐渐攥出了道道青筋。 下一秒,周斯复从原地转过了身。 两步回到他的面前,周斯复一把拎起他的校服领口,将他双脚腾空,攥紧拳头,朝着他的脸便狠狠砸了上来—— 【砰——】 -- 季源霖猛地睁开眼睛,用手紧紧攥住衣领,开始止不住地大口喘气。 有关回忆的梦境太过于真实,以至于他一时半会无法顺畅呼吸,感觉几乎快要窒息了。 头仍旧隐隐有些作痛,用手臂撑着床沿坐起身,他一把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将杯中的热水一饮而尽。 随着呼吸的频率渐渐恢复正常,头痛的感觉也好了大半。扶着床头柜准备下床,他忽然闻到空气中飘来了一股浓浓的烹饪香味。 隔着卧室的门帘,一道穿着围裙的身影正站在厨房里忙碌。那人手中端着烤盘,看起来像是正在做糕点一样的东西,香味就是从烤炉里散发出来的。 抬手捏了捏眉心,季源霖有些恍然地靠回床前,面上露出一抹颓唐的神色。 刚刚是在做梦,现在大梦初醒,他又再一次回到了现实当中。 他想起来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自从在机场被海关警方抓捕后,他便一直试图联络自己的律师,打算先把自己给保释出去,再做后续的打算。 除了律师以外,他还一度以为,意大利那边会再派人过来把自己捞出去。结果没想到,最后来医院给自己解围的,会是公司里那个刚招进来不久的助理行政秘书,叫做白然的年轻人。 也就是那一天,他才知道白然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也是某股不明势力派来故意接近他,想要从他手中获取专利线索的人之一。 带他离开前,白然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废话。只是直截了当地将专门为他准备的美国护照和假身份放在了他的面前。 白然告诉他,季先生,除了信任我,您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无论是被警方抓捕还是被意大利的那帮人马秋后算账,他的下场一定都会很凄惨。白然说的没错,如果跟他走,说不定还能找到一条活路。 坐上前往美国的私人飞机,他一路都想从白然的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话来,却发现白然的口风特别紧,从他嘴里完全得不到任何有关他主子的信息。 抵达美国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这帮人直接带去拷打或者逼供,以从他这里拿到专利技术的线索。他却没想到,刚下飞机后,他就被白然带到了这里。 这是洛杉矶一处高档小区的公寓,家具设施一应俱全,每日也有清洁工人上门打扫。奇怪的是,这帮人并没有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只是在自己身上安装了一个GPS定位追踪器,警告自己不要试图逃跑,就这么离开了。 从那天以后,这个公寓里便只剩下他和白然两个人。 清晨起床时,白然已经在厨房里做好早餐,端到餐厅等着自己一起吃饭。午后,白然会带着他去花园里散散步,有时还会到附近的超市里买一些需要的生活用品和食材。夜幕降临,白然会打开电视,问他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电影或戏剧,窝在沙发里和他裹着毛毯一起看。 公寓只有一间卧室,一开始的时候,他原本打算留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白然却抱着枕头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问他为什么不进来。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他一直在等着白然开口问他关于专利的事情,也想好了应对的措辞,却发现这人似乎完全没有要问他任何事情的打算。 白然就像在和他玩某种过家家的游戏,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恋人。 在餐桌前拘谨地等候了片刻,季源霖干脆拉开椅子,从座椅前站起身,转身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香气弥漫,青年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身上围着条蓝白条纹的围裙,正在专心致志地低头搅拌碗里的蛋液。衬衫的领口和往常一样,微微朝两侧敞开,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白然下意识地回过头,对着他浅浅笑了起来:“醒了?” “蛋挞马上就可以出炉了,请再稍等一下。” 看到青年未着寸缕的下半身,季源霖微微红了红脸,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今天怎么那么早就起床了?” 虽然两个人睡同一张床,但他依旧保持着该有的理智,没有和这人产生过任何亲密的身体接触,哪怕睡觉时也隔着一段距离。 他并不是那种精|虫上脑的人,心里也清楚,这人也和其他人一样,应该是对自己另有所图。 更何况,白然的这张脸,总是让他忍不住会想起那个人来。 但不知为什么,和这人同处一室一个月,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变化。 听到他这么问,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垂下眼帘:“昨晚看电视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看美食节目里的那个朱古力蛋挞吗?我出去买了材料,就想着早起试着做一下。” “……” 季源霖正欲开口,烤箱突然传出“叮”地一声,提示蛋挞已经烤好了。 戴着手套,从烤箱里取出制作好的蛋挞,白然想要将蛋挞一个个摆盘装好,却由于一时不小心,手腕贴上了滚烫的铁盘,高温顿时便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看到白然顿时咬住唇,脸上流露出一抹痛楚的神色,却故意忍着不出声,季源霖当即转过身,去客厅的柜子里翻出急救箱,匆匆回到了厨房。 摘下戴在白然手上的手套,他握住白然的手腕,将这人受伤的手腕拉到水龙头下做简单的烫伤清洗。 清洗完毕后,他从急救箱里取出烫伤膏和碘伏,对着唇色发白的青年沉声道:“……有点疼,你忍一下。” 就在他用棉签蘸着药物,轻轻碰上烫伤皮肤的那一刹那,白然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整个头深深埋入了他的胸口。 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因为疼而克制地微微抽搐,季源霖的身形骤然一僵。 手臂在半空中停滞半晌,他最终还是放下手臂,将掌心缓缓放上怀中人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好了,”他刻意放柔了声音,“已经不痛了。” 在他轻声的安抚下,怀中人渐渐停止了身体的颤抖。 就当季源霖握着手中药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他突然察觉到怀中人缓缓抬起眼,用一双朦胧而又湿润的眸子看着他。 他听到白然用很轻的声音说:“……我不是时添。” 温热呼吸拂上脸颊,季源霖张了张口,身躯紧绷得更加厉害:“我知道你不是——” “我和他不一样。”白然缓声道,“你知道,他的心从不只属于你一个人。” “……” 像是触碰了内心最深处的某根神经,在听到他的这句话,季源霖的鼻息刹那间变得粗重起来。 “但阿霖,”掌心轻轻触碰他的脸部轮廓,白然微踮起脚,温顺地抵上了他的鼻尖,“我会真的爱你。” 视线越过季源霖的肩,在天花板正在无声闪烁的小红点上停留了片刻,白然用手撑住大理石灶台的边缘,缓缓俯下了身。 褪下的白衬衫悄然飘落在地,他仰着头,缓缓闭上眼,温润软语化成一缕几不可闻的恳求: “……我想在这里,可以吗?” -- 祁连电子集团总部,十八层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满了大半个公司的高管,正在等待着下午交接会议的正式开始。 这是祁连电子集团今年的第次执董会议,也是祁家公认的继承人,祁正的长子祁为琛正式加入集团董事会,担任执行董事的第一天。 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会议桌的尽头,祁为琛双手交叠靠在椅前,正在和身旁的集团副总笑着交谈。 正在这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弹出了一条新的提示消息。 低头拿起手机,祁为琛和身旁的副总说了句“稍等”,伸手划开了屏幕。 片刻的静默。 神色如常地放下手机,祁为琛对在座的各位集团董事会成员道:“抱歉,我临时有事,会议改到明天下午吧,辛苦各位跑一趟。” 众人前后起身离开,唯独只有最后一名离开的高管差点吓了一跳。 刚准备反手合上会议室的大门,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突然听见一阵面红耳赤的喘息声从房门内响了起来,听声音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哈……喜欢……” “哈……啊……” 随后,门内传来“哐”地一声刺耳的巨响。 透过门缝,他看到一向喜怒不动的祁家继承人颤抖着手,一把抄起桌上的手机,狠狠摔向了地面。 第64章 064 白然是被一阵密集的手机震动铃给吵醒的。 从被窝里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半晌,他才终于在枕头底下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白然忍不住低低“嘶”了一声,只觉得从脖子到脊椎,全身都酸痛得厉害。 “……” 调查报告里说的果然没错,姓季的家伙天天健身,不仅身材一等一的好,体力也好得惊人,活脱脱就是个行走的荷尔蒙,“人类高质量床伴”中的翘楚。 过去的一整个白天,虽然累得半死,中途因为体力不支一度快要昏厥过去,但总的体验还是非常愉快。 也难怪那个叫做成熙的小模特会对季源霖这么着迷。为了保持完美无缺的形象与外表,这人恐怕平时下了不少功夫。 随意从枕头边拿了件衬衫披上,白然点燃一根烟,靠在床前懒洋洋地接起了电话:“……喂?” 听到他事|后轻佻而又沙哑的音调,对方在电话里沉默半晌,很快便挂断了。 看着屏幕上的陌生手机号,白然难得的无语了一下。 谁深更半夜的给他打骚扰电话?有病? 正当他打算把手机扔回床头柜,继续躺下补觉时,手机突然又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寄件人是祁为琛的心腹之一,一名叫做林顺的保镖头头。 林顺:【明早六点飞机,大少要见你】 “……” 盯着信息里短短一行冰冷的文字看了一会,仿佛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白然合上手机,仰头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唇角噙上一抹自嘲般的笑,“哈……” 距离六点只剩不到两小时,他全身上下都黏黏糊糊的,要再去洗个澡才行。 不……不能完全洗干净,还得留下一点证据。 在心里想了想,白然将烟头碾灭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准备起身去浴室。 起身下床,两只脚刚刚踩上地面,他便察觉到背后伸出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听到他窸窸窣窣下床的动静,躺在他身旁的英俊男人双眼紧闭、微蹙着眉心,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恳求出声:“……时哥,别走——” 浅色窗帘透入一地月光。在黑暗中僵住身形静坐了一会,白然侧过头,一边缓慢地掰开男人抓住自己的五指,一边柔声道:“好,我不走。” …… 清晨六点,白然准时坐上了前往祁连电子纽约总部的私人飞机。他一上飞机便倒头就睡,让机舱里的那帮保镖抵达前不要叫醒自己。 “……看到他后颈的吻印了吗,也太明显了——” “要是大少看到了,这……” “嘘,不管我们的事,小声点——” 白然对周围保镖们窃窃私语的议论置若罔闻,只是戴上睡眠眼罩,开始在轻音乐中享受着难得的休憩。 六小时后,航班顺利抵达纽约。刚下飞机,他便看到舷梯底下停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轿车,悬挂在车头的祁连电子企业旗迎风飘扬,车门外站着两名戴着白手套的保镖,显然已经在这里等候自己多时了。 坐上林肯车的后座,白然发现副驾驶座上的人是林顺。 靠在座椅前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他对着林顺慵懒开口:“祁为琛最近不是行程很满吗?突然找我去干嘛?” 林顺一言未发,只是挥手示意身旁的司机开车。 车辆渐渐驶入繁华的市区,林顺示意司机关上音乐,不要打扰到后座上的人睡觉。 回程的一路上,他都在透过后视镜打量着白然。 满身都是激烈过后留下的印记,显而易见,这人肯定背着主子在私底下偷偷干了什么。 但奇怪的是,这人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想要遮掩的想法,就这么半敞着衣襟,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轮廓线条,既像是在勾引自己,又像是巴不得让全世界知道——祁家大少豢养在身边的玩物,就这么公然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厮混。 想到大少爷昨天得知消息后的异常反应,林顺从后视镜里缓缓收回目光,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 自求多福吧,小白。 他心想。 别再像从前一样,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了。 -- 车辆并没有带着白然前往祁连电子的公司总部,而是径直沿着中央公园往北行驶,去往了祁为琛位于上东区的私人宅邸。 这座位于富人区的三层别墅是祁为琛私人购置的房产,并不是家族给长子和继承人安排的住所。在十六岁到十九岁的三年间,他一直被关在这个地方,除了家庭教师、医生和负责他生活起居的保姆,祁为琛没让他接触过外界的任何人。 哪怕十九岁后,他回国开始在京大读书,每逢周末和寒暑假都一定会被私人飞机接回这里,和祁为琛一起度过“充实”而又“愉快”的假日时间。 这不仅是他的小小城堡,也是祁为琛将他圈|养起来,当作他一个人所有物的牢笼。 时隔数年,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白然在花园的小石径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大树下那个已经布满灰尘的秋千椅上。 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他就是在这里,坐在那个晃荡的小秋千上,一抬眼便看到了光。 二十四岁的天之骄子、被称作跨国集团继承人的年轻男人沿着石板路循循而至,在他的面前深深弯下腰,捧起他赤|裸的足,低头轻吻上了他的脚背。 那一天,男人笑着对跟在身后的中年男人,他的义父说:“白叔,请转告父亲,今年的圣诞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他所以为的光的来处,也是他余生噩梦开始的地方。 “小白少爷,大少已经在二楼等着您了。” 林顺在身后的一句提醒,将他从回忆中悄然拉回了现实。 从秋千椅前缓缓收回视线,白然垂下眼,最终还是跟着前来迎接的管家一起,走进了古朴的别墅大门。 二楼书房的门半敞着,他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沙发前的熟悉人影。 男人靠在真皮沙发前,穿着一袭深灰色的法兰绒睡袍,手里端着一杯LATOUR的陈酿红酒,正在低头翻阅今天的华尔街早报。 听到房门被人推开,祁为琛从报纸前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眸子聚集于他的身上,在昏暗灯光下分离出具有层次感的斑驳微芒。 盯着布满吻痕的锁骨细细端详了片刻,男人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小白,过来。” 白然站在原地没动。 “为什么突然把我叫回来?” 他往前走近一步,笔直地站在壁炉的帷幔前,冷冷问面前的男人,“执董的位置搞定了?” 上个月,祁连电子的高层突然大洗牌,空出了两个掌有最高决策权的执行董事职位。作为祁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祁为琛早就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最近更是每天都参加各种集团内部的会议和社交联谊宴会,就是为了能在股东大会上顺利当选。 按理来说,这周正是职位交接的最紧要关头,祁为琛居然缺席了集团的董事会会议,出现在了这里。 听到他的质问,祁为琛的唇角还残存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望向他的眼神却如同海水一般黝黑而又冰冷。 “小白,”祁为琛微微晃动手中的红酒杯,“你越界了。” 壁炉的火光照亮脸庞,白然挑起眉稍,面上的神情有些无辜:“我?” 循着祁为琛的视线,他注意到透过墙上的落地镜,自己颈间若隐若现的情|爱痕迹能够完全被这人一览无余。 从镜子前移开目光,白然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噢,我差点忘了,你有我公寓的监控。” “不过祁为琛,” 他有些困惑地歪过头,对着坐在沙发前的男人开口,“不是你让我不择手段,无论用什么方式,也要从姓季的嘴里套出有用的线索吗?” “那线索呢?”祁为琛淡然出声,“套出多少了?” “我没问。” 缓缓眨了眨眼,白然笑得人畜无害,“姓季的戒心很重,警惕性也很高。我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先慢慢放下他的戒心,等完全得到了他的信任,再问也不迟。” “怎么,这就心急了?”观察到祁为琛脸上的表情变化,他有些嘲讽般地勾起唇角,“祁为琛,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眸色微沉,祁为琛双手交叠搭在膝前,在沙发前坐直:“我想,你或许已经忘记了,在做出任何行动前,你都应该要先征得主人的允许。” “有时候情难自禁,我也控制不了。” 白然颇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又不是和尚,也有需要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恰好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完美的人选,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你管不着吧?” 他所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既像是故意为了激怒面前的男人,也像是在试探这人的反应。 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像祁为琛这样极度自我为中心,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很快就会被他的行为和话语所激怒。 一旦祁为琛情绪失控动了真格,他的下一步计划就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原因很简单。想要充分利用季源霖这颗棋子,祁为琛才是那个最好的执子之人,如果不在这人面前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也就不可能达到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 然而,站在原地等待了很久,他却没等到祁为琛和往常一样,因为他的挑衅而上前紧紧掐住他的脖颈,扯去他身上单薄的衣物,开始漫长而又永无休止的折磨。 端着手中的红酒杯,将杯中酒液一点点饮干尽,祁为琛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边残余的酒液:“……我知道了。” “小白,”放下酒杯,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你出去撒欢儿,不是让你忘了家里的规矩,回来和我叫板的。” 伸出一只手,祁为琛按响了放在茶几上的呼叫铃。仅仅过了数分钟,书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名保镖从门外依次走入房间,在温暖的壁炉前依次站成了一排。 眼帘微微一抖,白然抬起头,看到为首的林顺手中拿着个银色的金属物体。 直到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笑意从眼中渐渐退去,白然淡棕色的瞳孔急剧地收缩起来。 不,不可能…… 祁为琛,他难道想—— 祁为琛拍了拍掌心,几名保镖从左右两侧大步上前,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用一个极度屈辱的姿势跪趴在了地毯上。 接过林顺递来的钥匙,祁为琛稳步走上前,用冰冷的金属钥把往上抬起了他的下颌。 站在壁炉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祁为琛眼中莫名染上了一种极为陌生的迷离与疯狂。 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想要干什么,白然开始拼命地挣扎,嘴唇缓缓张合,整个人一时间陷入了剧烈的战粟:“不……” “祁为琛,你这个疯子——” 在他面前缓缓弯下腰,男人用手掐住他的下巴,粗暴地掰过他的脸,逼着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将手指插进他的发根,祁为琛舔吻了一下他的耳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了口:“真淫|乱啊,小家伙。” “你说你情难自禁,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倒也没关系。”用手扯着白然的头发,和他结束了一个长长的吻,祁为琛禁不住笑了起来,“钥匙在我这,以后想要的时候,记得好好求我。” 松开他发丝,从他的跟前缓缓直起腰,祁为琛吩咐书房内的一众保镖:“给他戴上。” 看到林顺拿起手中的金属物体,朝自己走来,白然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眸中迸发出濒临崩溃般的茫然、无助与绝望。 “……” 来这之前,他已经想到了千百种祁为琛听到自己和别人上床后的反应,也做好了万全的应对措施。 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就是被这人从早折腾到晚,伤痕累累地晕死过去而已。 他万万没有想到,祁为琛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要给他上锁。 -- 在众人的通力配合下,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就完成了。林顺不敢在房间里久留,赶紧带着保镖们目不斜视地离开了书房。 临走前,他压抑住内心的燥意,忍不住回头用余光瞥了一眼。 从他们给白然戴上锁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青年微微一怔,眼底的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 那道光,从他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白然时,就唯独只会落在大少爷一个人的身上。而现在,闪烁的微光一点点变暗,最终藏匿在瞳孔里那汪深不见底的死水中,完全没了踪迹。 那个总是在后花园里追着自己嬉笑打闹的少年,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只被折断翅膀的笼中鸟。 保镖们离开后,祁为琛用毛巾轻轻拭去青年额前浸出来的汗水,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平放在宽敞的长沙发上:“……好了,乖。” 缓缓扒开怀中人额前潮湿的鬓发,他用温柔至极的语调说:“钥匙以后就保管在我这里,随时来找我帮你解开,明白吗?” 缓慢般地抖动了一下眼皮,怀中的青年偏过头,紧紧闭着眼,全程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被白然这么漠然地无视着,祁为琛似乎也不恼。只是低下头,用唇轻轻蹭了蹭青年冰凉的嘴唇:“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抱着双目无神的青年在昏暗的壁炉前静静坐着,祁为琛一边抿着红酒,一边将血红色的酒液对着青年微微张阖的嘴唇渡了进去。 怀中的青年猛烈地咳嗽了两声,血红的酒液掺杂着唾液沿嘴角缓缓流下,整个人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 半晌后,他听到白然沙哑着嗓音开了口。 “……祁为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白然喃喃出声,“你是不是恨透我了?” 身形微微一震,祁为琛的眼角仍旧带着温润笑意,瞳孔的边缘处却洇出一层淡淡血色:“为什么这么说?” “小白,你明明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爱你。”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白然忍不住嘶哑着笑出声,就连胸腔也跟着他的笑声一起震动起来。 “你说你爱我?” 在昏暗的火光中缓缓睁大眼,白然虚弱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微抖:“......如果你爱我,祁正让整形医生在我脸上动刀子的那天,你明明就站在门外,为什么不阻止他?” “如果你爱我,当初郑家千金许诺你百分之三十股权,要和你签商业联姻协议的时候,为什么不拒绝?” 明明红了眼眶,白然却扬起嘴角,仿佛是在笑,“祁为琛,我告诉你,你的爱廉价的要命。在你心里,到头来还是抵不过祁家掌门人的那个位置。” “……” 祁为琛的手臂骤然一僵。 就在刚才,他察觉到一滴泪沿着怀中人的下颌滑落到他的手臂上,倏地一烫,蓦然转凉。 “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摇曳火光中,他听到白然轻声说,“祁为琛,放过我吧。” 随着白然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在无声的黑暗中沉默片刻,祁为琛垂下眼睫,侧脸亲吻白然汗湿的掌心。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 抬手拭去怀中人眼角的泪,他淡淡道,“杀了我,我给你自由。” 第65章 065 凌晨三点。 和北美研发中心的高管开了个跨时区会议,周斯复合上电脑准备继续补觉,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笨笨“喵呜”的叫唤声。 小猫还没到绝育的年龄,深更半夜叫得那么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到发|情期了。 踩着拖鞋推开房门,一路来到楼梯口,他刚要下楼,就看见一楼客厅的沙发前蹲着道漆黑的人影,头顶还立着两只圆滚滚的耳朵。 笨笨正翻着肚皮,在沙发毯里扭来扭去,一边享受着被顺毛的感觉,一边还在轻声叫唤个不停。 ……耳朵? 周斯复眯起眸子,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 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只圆形的耳朵在黑暗中微微抖了抖。紧接着,那道人影便从沙发前缓缓站起身来,抬头望向了他所在的楼梯口。 察觉到面前这家伙停止了对自己的抚摸,笨笨立刻发出了不满的呼噜声。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看清了楼下的身影是谁,周斯复禁不住一怔:“……十天?” 初冬的天气有些寒凉,这人不知从哪翻出来了祁为理闲置的小熊睡衣穿在身上,用帽兜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正蹲在楼底下逗猫。 那两只圆滚滚的动物耳朵,其实是帽兜上两个熊耳形状的小装饰。 沿楼梯下到一楼,周斯复问:“怎么还没睡?” 当着他的面张开双臂,将身体缓缓陷进了沙发里,时添十分诚实地答道:“有点紧张,睡不着。” “……”看到面前人满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周斯复当即了然,“是因为明早要去公司?” 时添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抬起两只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啊,真的是——” 心中的答案得到了肯定,周斯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房门口,从鞋柜里拎出了两双跑步的运动鞋:“走。” 盘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时添有些狐疑地盯着他:“去哪?” “跑步,”周斯复说,“相信我,围着楼下公园跑五圈,你回来倒头就能睡。” 他很早便已经注意到,自从昨天申请离职,回到家后,时添便陷入了这种莫名有些神经质的状态。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就在下周一,也就是明天上午,这人就要回封禹上班了。 一开始是拿着张草稿纸,大白天的在家里转来转去,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等他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人拿着一份网上找的“企业董事长员工大会发言稿精选”,正在熟读并背诵。 他问时添为什么要记这个,时添说他还是第一次替季源霖在员工大会上发言,没什么经验。 临近下午,为了庆祝时添即将开启新的职场生涯,他亲自买菜下厨在家里做饭,让时添给自己打下手。炒菜时,他叫时添把盐递给他,时添塞给了他一罐白糖,他看也没看就往锅里倒了进去。 以至于吃晚饭的时候,夹起牛肉放入嘴里,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痛苦面具”的表情。 吃完晚饭,时添便提早回了卧室,称自己要好好休息准备应对明天的工作。他原本以为时添总算消停了,没想到到了深更半夜,这人睡不着觉,干脆从房间门里跑出来祸害小猫。 “……” 听到周斯复的提议,时添往沙发里缩了缩,顶着两道黑眼圈严词拒绝:“不要,我明早还要早起。” 然而姓周的完全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在沙发前缓缓蹲下身,周斯复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果断就把两只运动鞋往他的脚上套。穿完运动鞋,眼看他往沙发的右侧猛地一扑,一副手脚并用誓要逃回房间门的架势,周斯复伸手环紧他的腰,用力往上一使劲,像抱沙袋一样把他从沙发前抱了起来。 “……周斯复,放开我!” 张牙舞爪的徒劳挣扎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像个大型的随身挂件一样,被周斯复戴上帽兜,箍着后腰就往公寓门外走。 半小时后,小区公园。 “……” 用手撑住膝盖,时添摘下头上的小熊帽兜,弯着腰粗重地大喘气,“休,休息一下……我不行了——” “才刚刚跑了一圈,还差四圈。”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周斯复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控制呼吸频率,慢慢提起速度,尽量跟上我的步伐。” 时添:“……” “Ok,已经完成了五点八公里,还有两圈。” “最后一圈,还有两公里——” “——周斯复,你这个疯子啊啊啊啊啊!!” -- 次日清晨。 奥迪驶入封禹的园区大门,稳稳停在了停车场的空位上。 推开副驾驶座车门,时添刚要下车,突然两腿一软,差点在车门口直接跪了下去。 刚刚拔出车钥匙准备下车的陈助理:“……???” 赶紧伸手扶了时添一把,陈助理有些担忧地出声询问:“……时哥,你没事吧?” “……” 重新坐回副驾驶座,看到陈助理满脸关怀备至的表情,时添最后还是没多作解释,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一声,“没什么,就是昨晚太累了,腿有点发软。” 他当然累了,姓周的简直有毒,凌晨带着他在楼下整整跑了十公里! 十公里是个什么概念? 就是跑完这五圈后,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最后像具死尸一样趴在公园的长椅上,还得靠姓周的给背回去。 听到他的回答,陈助理抓住他的那只手骤然一僵,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察觉到身旁的陈助理半天没有反应,时添隐隐有些疑惑:“小陈,怎么了?” 避开时添投来的视线,陈助理微微张开口,一时间门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是……是因为周先生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靠在汽车座椅前,时添垂下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直叫我不要停,动起来。他体力那么好,我怎么可能跟得上他的速度??” “……”陈助理咽了咽口水,“是,是这样啊……”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但他一时半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时哥开口,最后还是硬生生把话给憋了回去。 下了车,拎着公文包亦步亦趋地跟在时哥背后,他一路上都在默默观察时哥走路的姿势。 脚步微微有些虚浮,两腿也无法完全合拢,每往前迈出一步都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偏偏时哥还在尽力维持自己的形象和仪态,刻意保持着步伐的稳健,就是为了不让除他以外的人看出端倪。 陈助理突然有些心疼起自家老板来。 做的时候……容纳周先生的那个,一定很辛苦吧? -- 带着陈助理前往公司大楼的路上,时添全程目不斜视,脸上保持着温和而又得体的微笑。 这不是别的地方,是他辛辛苦苦,一手创立的公司。封禹的选址是他决定的,当初找了好几个算命先生选的福址,每一片区域都由他亲自参与规划和设计。就连停车场边上那几棵冬天已经掉光叶子的小树,也是他一粒粒栽下的种子。 就在不久前,他还曾为了从季源霖嘴里套出信息回到过这里。明明只过了短短数月,于他而言,周围的一切却都早已物是人非。 不仅坐在前台的女孩换了个陌生的新面孔,就连摆放在电梯口的那两棵富贵竹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养着金鱼和莲花的大石缸。 来到大堂的前台登记处,时添从口袋里取出身份证,对着新来的女孩礼貌道:“办一张新的出入门禁卡,谢谢。” 说了声“请稍等”,前台女孩一边接过时添递来的证件,一边低头在电脑上打字:“请问您是新入职的员工吗?是第一次办理门禁卡?” “不是新员工。”在心里认真想了想,时添答道,“以前有办理过,但是失效了。” 其实并不是失效,而是在他离开封禹的第一天,季源霖就把他的所有门禁权限全部取消了。 “好的,”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新的门禁卡,女孩低头录入,“请问您是哪个部门的?对接的部门主管是谁?” “……” 时添抿了抿唇,斟酌道:“我——” 他才刚刚开口,前台的电脑便发出了“叮”地一声,提示身份资料读取成功。 前台小姐姐伸手握住鼠标:“没事,信息已经出来了,我帮你查看一下。您的所属部门是——” 目光落上面前的电脑屏幕,她整个人瞬间门僵滞在了原地。 从电脑前缓缓抬起头,前台小姐姐动了动喉咙,有些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董,董事长——” 被小姑娘用见鬼一样的惊恐目光盯着自己,时添尴尬地差点想要原地找个地洞钻进去。 今天原本应该是老翟亲自接待他,但老翟临时在邻市有个供应链的会要开,他就让老翟先去开会,不用管自己。 要不是他的权限已经失效,完全没办法乘坐电梯,他也不会专门跑来前台补办手续。 身为大老板,他连进自家公司的门禁卡都没有,要是让别人知道,那也太丢脸了。 从前台手中拿到新办好的卡,他对着年轻的女孩笑着说了声“谢谢”,却发现女孩仍旧傻傻地呆坐在工位前,就像是丢了魂似的。 走进上楼的电梯,用门禁卡扫了扫,时添按下了前往顶楼办公室的电梯按键。 他今天来得比较早,一路上还没遇到什么老熟人。结果没想到,电梯在六楼停了一下,电梯门刚刚打开,门外就走进来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眼底挂着两道浓重的黑眼圈,身上穿着一袭纯白色的研究部白大褂,生产研发部的部门主管、季源霖的忠实拥趸丁博士正站在刚刚关上的电梯门内,和他在电梯厢里大眼瞪小眼。 “时……” 丁博士张了张嘴,立马反应过来改了口,“董事长,您回公司了?” 时添指指头顶正在不断滚动着的数字:“这是上楼的电梯。” 盯着他的脸,丁博士说话就如同打了结似的:“我知道,我……我就是准备上楼来着,去十层。” 十层是财务和会计部所在的楼层,按照以往的企业制度,研发中心在集团内部算是个比较独立的部门,平时的资金与开销也是通过季源霖名下的基金会来操作,几乎从来不会和公司的财务部门打交道。 察觉到丁博士的眼神一直在闪躲,时添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替他按下了去十层的电梯按键。 和他同处一个空间门的这十几秒,对于丁博士而言似乎非常的煎熬。两个男人在狭窄的电梯厢内相对无言,他不开口,丁博士也不敢吭声。 季源霖把他赶出董事会时,丁博士算是带头投了第一批赞成票。现在季源霖跑路了,由他重新回来掌管封禹,这人一下子就变得里外不是人起来。 很快,电梯就在十楼停下了。 往前走了一步,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丁博士低下头,对着他匆忙道别:“……那时董,我就先走了。” 电梯门朝两侧缓缓打开,就在丁博士准备急匆匆地往外走时,一抹长方形的白色虚影从电梯门外飞了进来,恰好越过丁博士的肩,正正砸在了时添的脸上! 丁博士顿时僵在原地,瞳孔剧震:“?!” 下一秒,电梯门外骤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女声:“姓丁的,我们这里现在乱得一团糟,让你先去找行政预支报销,你耳朵聋了是吧!” 满脸铁青地来到电梯门口,财务部副经理正准备对着电梯里的丁博士破口大骂,视线却倏地落在了站在电梯中央的男人身上。 被她砸过来的厚厚一沓财务报表散落在地上,电梯里,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正捂着鼻梁,眉头紧蹙在一起,因为疼痛而缓缓躬下了腰。 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她渐渐觉得男人怎么看怎么熟悉。 ……等等,这人不是—— “时总!” 副经理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听到财务部副经理惊慌失措的声音,时添强忍住脸部的一阵阵钝痛,捂着鼻梁缓缓抬起了头。 透过半敞的电梯门,他看到了十层办公室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拥挤的走廊里,不少人正抱着离职用的纸箱愁眉苦脸地往外走。供应链的一名项目经理正在和会计部的负责人站在办公室门外争吵不休,两名财务部的助理蹲在地上,埋着头狼狈地翻找着缺失的财务报表。 除此之外,办公室里还传来了财务部主管经理,一名中年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要再问我了,你说的那三百多万,压根就没经过我们部门的手——” “关我什么事?” “好,行,那你有本事报警啊!” 正当众人手忙脚乱的功夫,财务部副经理连忙走入电梯,一边抽出一张纸递给了时添,一边压低声音焦急地道歉:“对不住时总,您先紧急处理一下,我马上去叫医生。” 接过纸巾捂住口鼻,时添对着面前的女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您看您——” 副经理刚准备将他扶出电梯门,走廊尽头的厕所里突然传出来一道小孩的刺耳哭声。 额头隐隐冒出青筋,副经理僵硬地转过头,对着走廊里的员工们怒吼:“一个二个是不是都不想干了!谁把孩子带公司来了?” 时添:“……” 直到这时,他总算明白,董事会的那帮糟老头子,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把自己给喊回来了。 季源霖就这么跑了,却并不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离婚惊喜大礼包。 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的、无可救药的——烂,摊,子。 第66章 066 午后,封禹集团六楼会议室“Asia”。 时添坐在会议桌尽头为首的位置,刚从邻市赶回来的集团总裁老翟则紧挨着他坐在窗边。 围着会议桌坐了一圈的,全是集团各个部门的负责主管,还有研发中心的一群高级研究员。继季源霖下落不明后,这还是集团第一次召开全体高管都在场的高层会议。 从时添落座的那一刻起,整个会议室便陷入了一片死寂,几乎算得上落针可闻。 对于这位重返封禹的前总裁、现任董事长临时召开紧急会议的原因,在座的每个人心里其实都门清。 前任董事长季源霖的出逃导致集团资金链突然断裂,封禹目前的经营状况已经岌岌可危了。 下午两点半,会议时间已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长桌尽头,正在审阅集团报表的时董身上。 眼看时添半天没有要发言的意思,老翟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咳——时董,人已经到齐了。” “嗯。” 应了老翟一声,时添并没有抬头,而是将手中的报表往后翻了一页,“谁能解释一下,下游BP的库存量为什么和你们原本计划表上的数据对不上?我初步算了下,至少差了三百万。” 听到时添的疑问,供应部门的主管额前浸出一层薄薄的汗,立刻从座位前站起身来:“是这样的时董,由于下一季度的经费还没批下来,我手里的几个主要渠道都进行了重组,我们现在暂时拿不到分销和经销下游商准确的销售数字。” 放下手中报表,时添的眉梢微微往上一扬:“误差率大约有多少?” “大,大约百分之三十左右……” “别管什么渠道了,”时添说,“集合目前所有在职的销售,直接去每个经销商的办公室里和他们当面确认销售记录和库存,明早给我一份更新的结果。” “是。”坐在一旁的销售部主管连连点头,“我回去就让他们核实,争取尽快整合出准确的数字。” “好。在出新的结果前,供应链终止所有还未下达的订单。等销售拿到数字后,立刻调整你们的进货量,周末前我要看到这一季度的进货和我们nhand的订单对齐。” 得到时添的指令,供应部主管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可是时总,我们积压了不少磁轨灯在仓库里,数量上已经超出了全年的订单,恐怕在下个季度全都会变成滞销次品。” “磁轨灯?”时添蹙眉,“你是说季源霖最近在推的那个所谓的爆款?” “对……” “该促销促销,该回收回收,和新品搭成配套组合送出去,这件事你和市场部商量决定。“ 突然被老板这么一cue,一直在围观看戏的市场部主管顿时反应过来,立马在座位前坐直:“好的好的,没问题。” 将视线移回市场部主管的身上,时添淡淡出声:“另外,数位类的产品上一季度的市场额连掉四个点,传统类反而在涨?” 市场部主管咽了咽口水,一时间在心里擦了把汗:“这,这也是季总的意思,他坚持传统类在接下来几年还是主流。” 他没想到,这个原本已经被自己在报表里刻意弱化的细节,居然被眼尖的时总一眼就挑了出来。 确实,在时总离开公司后,季总的市场策略突然产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原本已经渐渐开始增加销售占比的数位类灯具产品,在下一季度的预算临时被砍了一半。 用笔在报表上勾了一个圈,时添抬起眼帘,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他:“季源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想拖累自己的专利分成而已,什么是主流,你们后台还看不出来吗?砍掉一半传统类产品的推广预算,从下个月起主推数位产品。积压的传统产品,拿去用在市政部门大型订单的项目里。” 市场部主管连忙说了三声“好”,在纸上匆匆记录。 “还有,”时添调转过手中的笔,用笔帽轻轻点了点桌上的报表,“这三家波兰的工厂早就没有成本优势,不要再下单了。将后续订单转移到东南亚,转移期间,缺货的产品让分部划分库存给我们。” “……这些事情,”时添顿了顿话头,“没了季源霖,都没有人去做吗?” 明明时添的语气仍旧和往常无异,甚至可以称得上平和,在座的所有高管却纷纷打了个寒颤。 两个大老板都是极具人格魅力的年轻企业家,季总是技术出身,自身在照明领域的经验和条件也过硬,所以一旦遇到专业领域的问题,都是由季总来出面解决。至于时总,平时看起来平易近人,其实公司上下都对他有几分畏惧,只因为他在处理工作时的要求非常严苛,没有人敢怠慢他所交待的任务。 原本集团的一切经营工作还算正常,直到两名大老板突然开始打官司,一切便渐渐开始走下坡路。 先是和宝龙电器的订单差点告吹,后来集团的三名重要高层,财务总监崔元明、法务部主管虞豪和融资部主管郭云鸿也因为牵扯到两名大老板的官司而纷纷离职。 随着三名元老级高管的离开,整个封禹集团也随之元气大伤。 时总离开后,季总没过几个月也走了,身为代理总裁的老翟是销售部门出身,对于其他几个部门的业务不够熟悉,平时也只是让他们根据自身情况计划,没做什么新的调整。 随着时间的推移,集团没有主心骨的短板便慢慢显露了出来,加之季总的消失,也使他背后所运营的基金会停止了对集团的研发资助,研发部门的工作立刻陷入了停摆的状态。 正是因为没有熟悉集团战略部署的人员,经过他们这帮高管和董事会连开了几天会讨论,才一致决定让公司的创始人,曾经担任集团前任总裁的时添回来掌舵。 他们没想到,时总刚回到公司的第一天,便大刀阔斧地改变了季总先前所施行的全部经营战略。 交代完几个重要事项,时添合上手中报表,坦然地环视了一圈在座众人:“我和季源霖在六年前一同创立了封禹,并在四年前将公司进行了集团化改制。虽然与各位共事不算很久,但我仍旧非常感谢,各位在过去几年间对封禹所作出的贡献。” “我想,各位一定对我和季源霖之间的纠纷很好奇,我也觉得需要给各位一个明确的答复。” 示意身后正在做会议记录的陈助理上前,他从陈助理手中取过一沓打印好的文件,让高管们顺着会议桌分发了下去。 接过纸张,众人发现这是一份整理好的详细表格记录,上面列明了这几个月以来所开庭审理的全部卷宗编号和法庭判定结果。三项官司分别是七月的融资债务纠纷案、八月的跨境债权纠纷案和十月的离婚官司诉讼案。其中,除融资债务纠纷案的原告方是季源霖外,跨境债权纠纷案和离婚官司诉讼案的原告人全都是时添。 在每一条卷宗的编号表后方,全都写明了经开区法院对于该起案件的审理结果。 “今天是我回到封禹担任董事长的第一天,也请各位相信,我将会竭尽所能,带领公司尽快回到正轨。” 双手交叉放在会议桌前,时添对着在座众人依次颔首,“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想要告诉大家。” 举起手中表格,时添明朗地笑了起来:“这三起纠纷案件,我全都是胜诉的那一方。” -- 第一天回公司就遇到了一堆烂摊子,时添原本打算留在办公室里加班,等待销售部发来第一批更正后的数据,却在推开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手中突然亮起的手机屏保桌面——一行手写的、字迹隽逸的“按时吃饭”。 这是前段时间,周斯复飞去国外出差前,随手贴在冰箱上的一张便利贴,被他用手机给拍了下来。 因为他一直患有慢性胃病,姓周的估计担心他忙起来又开始忘记吃东西,所以才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贴上贴纸,以便他打开冰箱拿便当盒时一眼就能看到。 这张便利贴上除了周斯复写下的字,右上角还有一个扭曲的猫爪印,应该是笨笨被周斯复抱在怀里,在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被握着脚丫,在纸上留下的一个小小印记。 想到这里,时添的嘴角微微往下压了压,转身对跟在身后的陈助理说:“走吧,下班了。” 坐上自己的奥迪,时添刚准备系上安全带,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手机一看,他发现是周斯复打来的电话。 一边接起电话,时添一边按下车窗:“喂?” 像是处在一个嘈杂的环境中,周斯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下班了吗?” “刚下,”他将手机音量调高了一些,“你在哪?” 不知是不是因为信号的原因,周斯复说出口的话一直有些断断续续,察觉到自己半天没听清他在讲什么,这人干脆挂断电话,给自己发来了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一行地址,附有周斯复简要的一个字留言——【来】 用地图软件搜了搜,时添发现这是达诺菲位于本市郊区的一个汽车工业园区。 不明白周斯复突然找自己干嘛,在心里想了想,他还是叫陈助理先下班回家,打算自己一个人开车过去。 临下车前,陈助理忽然走到车窗前,看起来仿佛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时添按下车窗:“......小陈,怎么了?” “那个,时哥,”陈助理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明早八点还有个和供应商的早会,您让周先生今晚不要太——” 他本来想说适可而止一点,不要纵|欲过度,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那您好好休息。” 虽然不知道这关周斯复什么事,时添还是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冬天的夜来临得很早,才刚过下班时间,马路两侧的路灯就亮了起来。 沿着外环线一路往城外行驶,大约过了半小时,时添跟着导航抵达了达诺菲的园区。 园区处于市区和郊区的交界处,人烟罕至,但视野却极其开阔。即使已经入了夜,整个园区从外面看上去仍旧灯火通明,所有的仓库和建筑都亮着灯。 在园区的入口处做了登记,给周斯复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到了,他马上收到了对方的回信,让他直接前往A3号仓库。 驾驶着自己的奥迪在园区内绕了几圈,时添在标着“A3”灯牌的一个巨大仓库外停下了车。 透过工厂的玻璃外墙,他看到里面人来人往,聚集了不少穿着工作制服的工程师,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刚拔出钥匙从车上下来,一名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便朝他迎了上来:“请问是时添时先生吗?” 没等时添回答,工程师便往右让出一条道来,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周总让我出来接您,我会带着您直接进去。” 跟着工程师进入仓库,工程师带他绕开拥挤的人海和机械作业区,带着他乘电梯一路上到了仓库顶层。 走出电梯,工程师指着走廊两侧的玻璃幕墙,对着他介绍:“您恐高吗?如果不恐高,这里的视野是最好的,您站在正中央,正好可以实时看到出厂的整个过程。” 时添一时间有些疑惑:“……出厂?” 他正准备继续发问,却看到跟在他身旁的工程师好像突然变得忙碌起来,站在一旁开始拿着对讲机通话,并没有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小心翼翼地走到玻璃走廊的中间地带,时添扶着金属栏杆往下俯瞰,发现很多车辆工程师正围聚在一道密封的高大铁门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对讲机和记录用的平板,脸上的神情看起来都有些紧张,像是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正在这时,他听到身旁工程师手中的对讲机传出一道人声:“张工,各项设备检查正常,是否进入最终出厂设置环节?” 被叫做“张工”的工程师微微敛神,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而又正经:“开始吧。” 得到首席工程师的指示,围聚在仓库中间的工程师们纷纷四散开来,分两批次站到了警戒线以外的区域,只留下四到五名工程师留在空地的中央。 大约过了一分钟,巨大的仓库里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出厂设置已完成,正在进行最后出厂准备——” “十,九,八,七——” 倒计时响彻半空,原本还在紧闭的巨大铁门突然有了动静,开始缓慢地朝两侧打开。等倒计时数到“一”,耳边响起一阵引擎的低声轰鸣,时添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敞开的大门内缓缓驶了出来。 ——是一辆通体洁白的豪华轿车。 最初映入他眼帘的,是两盏亮着雪白光芒、颇具威慑力的圆柱形车灯,夺目的光柱破开沉沉夜幕,沿着地面朝仓库的高墙外笔直地延伸。 随着仓库顶部的聚光灯齐齐往下照射,他看到了这辆轿车的全貌。 流畅修长的车身线条、精致的腰身设计、外表层次分明,轮廓柔美中带着一种极致的凌厉感。作为整车设计的灵魂,优雅的肩线从引擎盖一直延续到车尾,在汽车后方勾勒出了两条简洁利索的型面。 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了一处细节,这辆汽车的后侧方连接着一条充电插口,是台纯电动的新能源汽车。 “……” 他依稀还记得,就在几个月前,自己和周斯复一同潜入白叔游艇的那一天,周斯复曾对他提起过,他正在带领公司团队研发全新的汽车系列产品,这一新系列的车型将会被命名为“达诺菲-新能源系列-TD”。 【达诺菲目前正在集中科研团队攻克GaN技术,想要在三年内,将它所能提供的快速充电方案运用于新一代电动汽车的量产上】 似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时添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等等! 如果按照周斯复当时的说法,这台正在研发的全新新能源汽车,将会搭载上最先进的GaN解决方案系统。 可是目前市面上最核心的GaN专利技术,现在应该还在季源霖的手中才对。 他倏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遗漏掉了什么非常关键的讯息。 难道说,周斯复他—— 还没等他回过神,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 用机械般的动作划开屏幕,举起手机,他听到了那道和往常一样的熟悉男声。 “十天,”电话里,周斯复淡淡喊了声他的名字,“看对面。” 从栏杆前抬起头,透过透明的玻璃幕墙,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仓库对面的观赏台上出现了一道西装革履的修长人影。 周斯复单手插兜,手里拿着手机,正站在对面的观赏台上静静地望着他。 很快,正在行驶的车辆在楼下放缓速度,停在了位于仓库中央的大圆台上。车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闪了闪,紧接着,圆台托着汽车在半空中徐徐升起,开始均匀地三百六十度转动起来。 直到汽车调转车头,朝向了玻璃幕墙的方向,时添的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五根手指缓缓搭上了面前的玻璃幕墙。 他微微张口,冲出喉咙的声线有些哑:“这是……” “我答应你的。” 沉默半晌,他听到周斯复在电话里开口问,“喜不喜欢?” 终于,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熟悉画面,和眼前精致而又华丽的轿车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仲夏的小院,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树桠上晃荡着双腿的小混混。 那辆周斯复亲手裁剪而成的汽车模型,早就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却仍然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根深蒂固的种子。 也就是在送他纸模的那天,周斯复告诉他,他未来想要成为一名车辆工程师。 他问周斯复,别人家的小孩都想当科学家、当航天员,他为什么偏偏想要去造汽车。他还记得那时候,周斯复只是避开他的视线,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局促的绯红。 “不告诉你,等着吧。” 十四岁的周斯复满脸无所谓地别过头,“以后你就知道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这一等,就是十六年。 第67章 067 时添没想到,在结束了一整天的漫长工作后,他会坐在新车的副驾驶座上,被周斯复载着在郊外的试驾道上飞驰。 时间倒转回半小时之前。 随着公司第一款新能源成品车的顺利出厂,围聚在仓库里的工程师们纷纷开始击掌庆祝,整个工厂内顿时掌声雷动,欢呼声响彻半空。 等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归于寂静,所有人一齐抬起头,将目光汇集到了站在顶层观赏台前的老板身上。 新车顺利出厂,身为项目的总设计师和公司总裁,周斯复自然要在员工们面前发表一番讲话。 隔着透明的玻璃墙,时添看到站在对面的周斯复接过助理递上来的致辞稿,却只是低头扫了一眼,便将手中的稿子折叠成两半,放回了胸前的口袋里。 两只手搭上观赏台前的栏杆,周斯复对着工厂里密密麻麻的人群点头示意。 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他绅士地笑着开了口:“首先,我要感谢在场的每一位项目成员,谢谢。” “如果没有整个团队的通力协作,缺少任何一个人的努力和付出,我们都不会在这个陌生而又全新的领域取得成功。” “八年前,进入车间当见习生的第一天,我的上司就曾对我说,达诺菲一直以来的品牌宗旨只有一个,就是,对所热爱的一切,激情永不消磨。”他说,“我想,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达成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我们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顿了顿话头,周斯复将目光缓缓对准了正对面的玻璃幕墙:“而我,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就是相信总有一天,我可以不被他人左右,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并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听着周斯复给员工们的致辞,时添渐渐有些出神。 明明如同鸡汤般用来激励员工的语录,却硬是被他听出了更深一层次的含义来。 自从与周斯复重逢之后,他就一直对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周斯复如今的立场。 按照祁为理之前给出的说法,祁家这一代的年轻小辈,全都被祁正安排在祁连电子旗下的各大分公司担任重要职务,从而锻炼他们的能力。 比如身为祁家二少的祁为理,目前就是祁氏家族信托的总经理。祁家唯一的千金祁尚惠正在担任祁连电子子公司溯源科技的CEO,至于长子祁为琛,则是祁连电子海外分部的负责人。 所有的小辈当中,唯独只有周斯复是个例外。 这人不仅在回归本家后拒绝改姓,还同时拒绝了祁正让他进入家族系企业的要求,反而回到了他毕业后入职的第一家公司达诺菲,一家和祁连电子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跨国车企担任高管职务,一干就是好几年。 他后来也曾听到一些商界的小道传言,称祁家这位幼子是在明哲保身。毕竟作为全球十分具有影响力的金融寡头集团,祁连电子的水实在是太深了。周斯复选择远离家族权利的漩涡,自己一个人出来单干,其实也是一种比较理智的决定。 这些传言全都半真半假,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但他心里也明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姓周的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从刚才周斯复的一番致辞中,他还听出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点——周斯复有一个特定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不会让任何人干涉到他自己的计划。 想到这里,时添的脑海中忽然跳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那自己呢? 对于周斯复而言,自己与他的重逢,原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还是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几分钟后,周斯复在掌声如雷中结束发言,在助理和项目负责人的陪同下离开了观赏台。 看到周斯复的身影消失在了对面的长廊尽头,时添也转身下了楼。搭乘电梯回到仓库一层,他刚往外迈出脚步,就在电梯门口迎面撞上了一道笔挺的身影。 看清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是谁,时添连忙踩了个急刹车。 盯着面前的男人两秒,他往后退了半步,有些不自然地干咳出声:“……你杵在这里干嘛?” 伸手挡住正在关合的电梯门,周斯复懒洋洋地靠在门前,抬手晃了晃挂在手上的车钥匙:“走。” “……”时添眼皮一跳,“去哪?” 周斯复笑得高深莫测:“我的秘密基地。” -- 直到跟着周斯复坐上了刚出厂的新能源轿车,时添才知道,这人口中的“秘密基地”,其实是一条环绕在山脚下,和外界隔绝的海滨长廊大道。 海滨大道长达数十公里,修建在近郊工业园的山背后,被达诺菲集团租用作专门的车辆试驾道,平时没有外界的车辆经过。 为了避免新车在试驾的过程中出现安全问题,公司在靠近山道的那一侧竖起了高高的防撞击围栏。从起点处抬眼眺望,能看到整整齐齐的纯白色栏杆朝着海平面的方向笔直地往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坐上轿车的副驾驶座,感受着车窗外拂面而来的冷风,时添听到周斯复问自己:“冷不冷?冷的话把车窗关上。” “不冷,”时添摇摇头,转头望着窗外的海,“市区的空气没这里好,难得能出来吹吹风。” 伸手换了个挡位,周斯复将车速放慢了些:“要是喜欢,以后常带你来。” 时添勾了勾唇角,并没有回答身旁人的话,将身体的整个重心全都压上座椅,他在潮湿的海风中慢慢阖上了眼睛。 新能源车本身发出的噪音很小,达诺菲所研发的这款新型电动汽车由于搭载了环保高效的GaN系统,更是几乎不会产生任何的发动机噪声。 载着他沿海岸线行驶了两圈,周斯复在一旁出声唤他:“十天。” “嗯?” “从今天见面以后,你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周斯复从方向盘前稍抬起眼,透过后视镜打量着他的侧脸,“有心事?” 听到周斯复这么问自己,时添抿了抿唇角,在昏暗的路灯光线下缓缓睁开了眼。 他没有回过头,而是注视着窗外的浓稠夜色,悄然开口:“你上次说想再追我一次,是认真的?” 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周斯复踩下刹车,将轿车停靠在了路边的一片无人沙滩前。 海浪扑打上陡峭的礁石,发出辽阔而又空寂的回响,在黑暗中无声地沉默了数秒,周斯复突然抬起一只手,安抚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现在这样就很好。” 收回自己的手,周斯复的语调平静无波,“我并不需要得到你的任何回应,你也不必给自己太多负担。” 侧过身子,看到身旁男人一副故作淡然的模样,时添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气,用手捂着前额,忍不住偏着头失笑出声。 完全没料到时添会是这样的反应,周斯复的瞳孔不自觉地一缩,整个人僵直地坐在驾驶座前,眸中渐渐浮现出一股深邃的凝然。 他不明白时添为什么突然在笑,却在对上这人的目光时倏忽失了神。 眼梢微弯,一双眼眸随着笑意的加深而闪闪发亮,时添的双瞳映衬着海面的皎洁月光,就和年少时一样活泼而又灵动。 自顾自地笑了一会,时添慢慢垂下手,从座椅前歪过头,神色认真地看向他:“说来也怪,从出生到现在,我一共就谈了两次恋爱。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共度余生的那个人,没想到最后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第一次,你和我求完婚后就没影了,第二次,我的前夫带着小卷走我的全部家产,最后闹上法庭才顺利离了婚。”在月光下眯起眼睛,时添脸上的神情有些淡淡的懒,“你说,我是不是命里犯桃花,根本就不适合处对象?” 没等他开口,时添便垂下眼帘,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和季源霖闹掰后,我一直在心里想,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双手抱住胸口,时添扬起唇角,对着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谈个屁的恋爱。” “要是这辈子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我就是小狗。” 看到时添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周斯复忍不住一怔:“十天……” 他其实早就知道,在几个月前的那场变故发生后,时添一直都处于一种非常没有安全感的状态。接连遭遇爱人的背叛和出轨,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财政危机和事业上的打击,这人现在很难去相信任何一个人。 要从这些事情里完全走出来,确实还需要时间。 这个时间或许很短,只需要几个月或者几年,或许又会很长,毕竟有些伤痛太过于刻骨铭心,一辈子都难以治愈。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应该问出刚才那句话,今天晚上也不该把人带来 这里。 今天晚上,他只是单纯的想给这人一个惊喜,让他开心。却没想到会适得其反,让这人触景生情,回想起从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来。 眸色渐渐黯下,周斯复从座椅前坐直,有些笨拙地开了口:“对不起,我——” 正当他试图对身旁人道歉时,时添却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了,”时添颤声说,“……可周斯复,你的出现,破坏了我的全部计划。” “……?” 没等他来得及反应,时添微微往前倾身,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口。 鼻尖相抵,额头轻碰,最后就连鼻息都几乎缠绕在了一起。被困在狭窄的方寸之间,时添眨了眨眼,抬起头与他四目交汇。 “周斯复,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漆黑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斑驳光影,他听到时添再一次问,“你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俗话说,事不过。” 时添哑着嗓音,一字一顿地对他道,“人就活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再给我试错的机会了。” 被时添紧紧攥着西服领口,周斯复艰涩地动了动喉头,嗓音顿时变得又干又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时添,他这辈子从没有对他撒过一次谎,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到最后,他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轻揽住面前人近在咫尺的后脑勺。 缓缓地覆上,又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摩挲,接着撬开齿关,进入到更深,他眼睁睁看着面前人因为他而全身带上了抖,微张的嘴唇渐渐变得潮湿而又红润。 种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汹涌情绪,全都被他融化在了一个吻中。 珍视地捧着面前人的脸,他看到这人的嘴唇轻开轻阖,在长久的碾磨中开始变得战栗不止。突然在某个临界点,拉扯住他衣襟的手微微一震,在半空中僵停片刻,紧接着一点点松了开来。 唇齿短暂地分离了一瞬,悬停在半空中的手翻转掌心,用五指抵上他的胸口,紧接着徐徐收紧。 在氧气殆尽之前,时添仰着颈,回应了他的吻。 -- 开车回到“”时,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十一点。 或许因为刚才在车厢里发生的一切,时添回程的一路上都在把脸面朝车窗,背对着正在开车的人,一副已经睡着闲人勿扰的架势。 唯独只有发红的耳根和微微起伏的胸口,能看得出他其实正在装睡。 打开公寓的房门,他弯腰匆匆换了鞋,对着周斯复扔下一句明天还要早起先去洗澡,就头也不回地冲进浴室,反锁上了房门。 注视着时添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周斯复:“……” 他在上学的时候就知道这人脸皮特薄,没想到只是在车里接个吻而已,这人居然会一直社死到现在。 听到浴室内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周斯复上前敲了敲浴室门:“我还要回公司处理点事,你早点休息。” 时添没答话,只是从浴缸里伸出一只腿,懒懒踹了门一下,示意他知道了。 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坐上的驾驶座,周斯复却并没有马上开车点火,而是靠在驾驶座前,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听见电话被对方接通,周斯复淡淡出声,“刚才在开车,你找我?” 他的话音刚落下,电话里便传来了一道愤怒的女声:“我需要你马上给我一个解释,你为什么要在股东大会上给祁为琛投赞成票?” 随手反锁上车门,周斯复握着手机,微微挑起眉稍:“我有承诺过,会把我的那一票投给你吗?” “……”在电话里沉默半晌,祁尚惠咬着牙冷道,“看来他们说的没错,姓周的,你果然是个背信弃义的叛徒。” “你明明知道,一旦祁为琛坐上执行董事的位置,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只有你把那个席位投给我,我们才能——” “等等,”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周斯复忍不住勾起唇角,在狭窄的车厢内轻笑出声,“祁尚惠,你这话说的就有点过分了,原本就是你先违背约定在先,不是么?” 骤然间放冷了声线,周斯复的眸中仍旧笑意不减:“我记得,我当初有明确警告过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但你显然并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背着我在私底下派人堵他不说,还打算将他也拉进这蹚浑水里。”他施施然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仇人,你故意要拿我在乎的东西开刀,你说是不是?” 听到他这么说,祁尚惠在电话另一端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片刻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她一改最初接电话时咄咄逼人的态度,语调变得渐渐软了下来:“好,那我和你道歉。” “我以为找到他,就能从他嘴里套出有关季源霖手中专利的线索,当初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和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打他和GaN的主意。”祁尚惠沉下声,一字一顿地解释,“目前还在董事会换届的公示期,只要你立刻撤回你的投票,再向董事会申请复核,我就还有扳倒祁为琛的机会。” “要是等祁为琛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一切就已经没机会了。” 伸手解开领口的纽扣,周斯复在封闭的车厢内抬起头,缓缓舒除出一口气:“说完了?” “要是已经说完,那我就挂了。” “周斯复,你——” “祁尚惠,我想你应该要有一点自知之明。”将手机扔到方向盘前,他对着屏幕上的通话页面不疾不徐地开了口,“从你自作主张,找上他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合作就已经宣告结束。” 没等祁尚惠再出声,周斯复已经按下了通话结束的按键。 在座椅前缓缓闭上眼,等再一次睁开双眼时,他眸中的冷意已经渐渐散去,又恢复了往常波澜不惊的神情。 拿起放在方向盘前的手机,他转而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很快,电话被人接起来,听筒里传出一道陌生的男音:“老板,请吩咐。” “祁尚惠已经出局了,以后不必再管她的那些小动作。” 盯着车载屏幕上跳转到“00:00”的时钟,周斯复踩下离合,“下一个,祁为琛。” 第68章 068 冬去春来,盛夏将至。 每逢八月,这座临海的大都市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WFPT”商业领袖论坛,今年也不例外。 为期三天的能源峰会专场,主办方邀请了全球能源领域的龙头企业,在各个展厅展出他们的最新产品,并在现场接受媒体访问。 作为今年峰会的主要赞助商之一,知名跨国车企达诺菲的展厅横跨三个展览馆,展厅里人流如潮,短短数日便吸引了超十万人参观。 参观者们都是为了同一件展品慕名而来——达诺菲首发的量产新能源车“”。 这款新能源车型自去年年底出厂后,在国内外电动汽车领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仅因为这是传统车企品牌达诺菲所研发并生产的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新能源汽车,最备受瞩目的一点,是其搭载了最新一代的GaN车辆电驱及高压充电系统。 与原有的充电系统相比,这套系统降低了车辆几乎三分之一的充电耗能与充电时间,并能在汽车行驶的过程中进行电力内循环利用,极大程度改善了新能源汽车目前耗能快的问题,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续航焦虑。 这次在“WFPT”展会上的公开亮相,也是达诺菲在公开发售前进行的最后一次预热。九月,也就是下个月月初,这款新车型就将正式接受客户预定。 结束和几家东南亚灯具供应商的交流会,时添坐上了照明类展厅门外的企业家摆渡车。隔着一条人行大道,他看到园区北面的汽车展区外排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全是准备进去参观达诺菲新车型的车友。 给时添递上了一瓶矿泉水,坐在摆渡车后排的陈助理忍不住惊叹出声:“时哥,我还是第一次在博览会看到这么多人!” 这是他第三年跟着时总一同参加能源峰会了,每年照明展区和汽车展区隔的都不算太远,但由于周先生的缘故,他还是第一次那么留意对面的状况。 摆渡车开始往大门外行驶,从不远处收回目光,陈助理问坐在前排的时添:“时哥,现在时间还早,你要去找周先生么?” 现在的时间临近下午五点,而商业领袖论坛的晚宴将会在傍晚七点开始,作为封禹集团的董事长,时总还是和往年一样,收到了晚宴的邀请函。 听到陈助理这样问,时添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不去。”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周斯复现在肯定正在会议现场对着一堆厂商和媒体营业。像他这种为了应酬才不得不社交的隐藏型社恐不同,姓周的算是社牛中的歼击机,无论到哪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果然,就在摆渡车晃晃悠悠地路过汽车展厅时,时添看到头顶的LED大屏幕上跳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会议的嘉宾问答环节,年轻英俊的达诺菲老板正双手相交放在膝前,从容应对着一名德国记者提出的问题。 随着会议现场的实时转播开始,大屏幕的左下方弹出了一行介绍——【17:30-特邀嘉宾:达诺菲集团大中华区总裁-演讲主题:汽车行业全产业脱碳的关键】 盯着画面里的男人看了一会,时添回过头,认真地问身后的陈助理:“你觉得他像不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 陈助理:“……?” 时添的话音刚落下,大屏幕的直播画面里,正在为周斯复翻译德语的女翻译一不小心,把手中的录音笔掉在了地上。 正当她窘迫地拉住短裙,准备往下弯腰的时候,周斯复已经从座位前站了起来,用身躯挡住镜头的同时,俯身替她捡起了录音笔。 发现嘉宾为了避免自己在镜头前走光,临时做出的细节举动,女翻译连忙小声低着头道谢,耳根微微泛起了红。 对着身后的女孩礼貌颔首,周斯复随即转回头,继续接着回答台下记者的问题。 “看吧,”双手抱在胸前,时添挑了挑眉,“又在开屏了。” — 傍晚七点,“WFPT”企业家晚宴在位于市中心的千禧酒店顶楼隆重举行。 回公寓换了身礼服,时添正打算拎着车钥匙出门,突然发现一层楼梯底下的小隔间门没关。 由于晚宴马上就要开场,他也没来得及走过去查看,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拿起车钥匙下楼了。 乘电梯上到顶层,给侍应生出示了邀请函,时添站在场外想了想,还是将手机给放回了裤兜里。 姓周的今天从早忙到晚,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估计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况且,在这种商界名流聚集的重要场合,他也不太方便和周斯复一起同行。毕竟除了他俩周围的人,很少有谁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同居。 过去的几年间,他也偶尔会在类似的商业聚会上见到周斯复。但每一次碰面,双方都会非常默契地把对方当作空气,哪怕同处一厅也站得远远的,绝对不靠近对方半步。 其实今天和以前一样就行,两人的人脉和社交圈本来也不重合,不如各自应酬各自的。 晚宴分为用餐和晚间酒会两个环节。用餐环节开始,时添扫了一圈整个宴会厅,并没有在宴会厅里找到周斯复的影子,倒是在饭桌前接待了好几位专门来找自己碰杯的商界老友。 “小时,好不容易才盼到你重新出山呐。” 互相寒暄了几句,恒云照明的总裁钱松拍拍时添的肩,“封禹今年前三个季度业绩不错,我昨天还在和刘董说,咱们差一点就要被你们反超了!” 恒云照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传统LED灯具厂牌,目前已经在A股主板上市。虽然近几年业绩有所下滑,但仍然是照明界的领头羊。 被恒云的老板这么一夸,时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抬起酒杯和前辈碰了碰:“……入行的时候多亏有钱哥在内的几位前辈帮持,我们才渐渐找到合适的业务线,以后还有不少要和钱哥请教的地方。” “时总一直都那么谦虚。”站在一旁的电子执行总监黄致达忍不住感慨,“要我说啊,封禹的产品业务线早就该让你接手了,至于那个什么季源霖——” 刚把话说出口,黄总监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嘴,有些讪讪地笑着挥了挥手:“是我多嘴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不提了啊!” 平日里都是混一个圈子的,他们这帮人自然也通过各种途径得知了发生在这对夫夫之间的狗血纠纷。 原本是一同白手起家、相恋八年的爱侣,却在公司最蒸蒸日上的时候撕破脸皮,将对方一纸诉讼告上法庭,这种事情怎能不叫人唏嘘? 不过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也不是他们能多嘴多舌的,今天特意来找时添碰杯,主要还是有别的目的。 和一旁的老友使了个眼色,钱松了然地点点头:“确实,要是一直保持现在的势头,估计封禹下一季度的销量还能再往上推一推。” “对了小时,”顿了顿话头,他的话锋陡然一转,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听说封禹去年年底拿到了一笔海外家族信托的投融资,金额不算小。时总有没有渠道,帮大家伙也引荐一下?” 时添难得沉默了一下。 果然,仅仅聊了不到五分钟,这帮老狐狸就露出马脚了。 都说商场如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去年自己负债破产的时候,这帮人全都匿了影,现在看到封禹逐步回归正轨,又开始前仆后继地找上门来。 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很直接了,就是想要通过他,和那位拯救封禹于水火中的“金主”搭上线。 二哥那张非常欠揍的笑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时添垂眸抿了口红酒,礼貌地笑了笑:“各位搞错了,那几亿并不是投融资,而是他们借给我的个人担保贷款。” “……贷款?” 黄致达微微一愣。 “对,”时添点点头,“简单来说,那家信托公司算是我最大的债主,给我的利息率也高得可怕,以后是要我连本带息给还回去的。” “……这样啊。” 听到他的解释,对面两人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失望,却并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我们还以为,封禹突然融了那么一大笔资金,是在为以后的上市做准备呢。” 时添但笑不语。 他确实很想让封禹上市,但第一,现在还不是时候,第二,他不会做出这种借别人的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事。 没等时添继续和面前的几位商人寒暄,宴会厅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放下酒杯,他发现宴会厅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侍应生再次拉开,一位宾客姗姗来迟,正在门外的登记处低头做登记。 骚动是从靠近门口的两张餐桌上传出来的。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坐在这两张桌前的客人们纷纷扭过头,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真的是达诺菲的那位——” “我以为他只会参加白天的峰会——” 待迟来的贵宾签完名,侍应生正准备指引贵宾前往宴会厅尽头的VIP主桌,突然看到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缓缓点了点签到表上的一个名字:“他坐哪桌?” 侍应生赶紧低头看了眼表格:“时……时总坐在第六桌,左区第四台就是。” 和侍应生道了声谢,男人放下手中的签到笔,转身大步走入了宴会厅。 眼睁睁看着周斯复在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朝自己走来,时添立时僵在了原地。 缓缓眯起眼睛,他用锐利的眼神警告周斯复——你别。 今天参加晚宴的全是商界名流,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谁知道会不会有像钱松和黄致达这类别有用心的人在。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周斯复完全无视了他的警告,甚至还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加快脚步,在半空中施施然伸出了一只手。 正当他僵在座位前,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握上去时,周斯复已经径直越过他的座位,对着坐在他邻座的中年人笑道:“陆伯,好久不见。” 看到周斯复是专程过来和自己打招呼,一直坐在他身旁,本市知名的实业家陆恩铭连忙从座椅前站了起来,和周斯复打招呼:“是小周呀……” “上次您住院的时候,我恰好在国外出差,没来得及赶回来探望,只能让他们准备了一些补品送到了府上,”周斯复满脸关切,“您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还需要化疗么?” “肿瘤是早期,已经完全切除了,不用担心。” 拍了拍面前年轻人的手,陆伯和蔼道,“小周,你真是有心了——” 发现周斯复全然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却和坐在自己邻座的大伯聊得十分起兴,时添:“??” 所以,这人其实并不是过来找自己,而是专门来和长辈寒暄的?? 和钱松等人道了个别,时添刚在桌前坐下准备用餐,便看到身旁的陆伯拉起周斯复的左手,有些犹豫地问:“……小周,你这是什么情况?” “对了,今天来找您,其实也有一个喜讯想要告诉您。”被陆伯注意到了手指上的细节,周斯复顿时低下头,了然一笑,“去年婉拒了和陆小姐的婚事,我也一直挺过意不去的。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还请您帮忙转告陆小姐一声,我已经遇到了合适的结婚对象,有进一步发展的打算了。” 听到周斯复这样说,整张桌子的人纷纷抬起头,望向了两人所在的方向,唯独只有时添呆坐在餐桌前,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周斯复的左手无名指。 ……怪不得今天自己出门前,发现楼梯间的暗门正在朝外半敞着。 那枚一直被存放在保险柜里,他当年分手时还给周斯复的求婚钻戒,被周斯复出门前拿了出来,戴在了他自己的无名指上。 “……” 又和陆伯简单聊了几句,顺便祝愿那位姓陆的小姐觅得良缘,周斯复起身告别:“那陆伯,您先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周斯复便原地转过身,端着酒杯往VIP主桌的方向走。 在路过他身边时,这人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淡道:“今天领带选的不错。” 时添:“……” 这人故意的吧??? — 在管弦乐队优雅的提琴乐中,用餐环节很快进行到了尾声,接着便是晚宴的酒会环节。 和餐桌前的宾客们逐一道别,时添离开了宴会厅,打算先去上个卫生间,提前吃点保护肠胃的药,再接着进行接下来的应酬。 药是周斯复让阿姨在公寓里常备的,他平时最常服用的那种,尤其适合这种需要饮酒的场合。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座的同时,坐在VIP主桌席的男人也跟着从餐桌前站了起来。 周斯复对着主桌的贵宾们微微颔首:“接个电话。” 离开卫生间,来到富丽堂皇的酒店走廊,时添选了个空荡无人的阳台,刚解开领口准备透透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下一秒,阳台的帷幔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高挑的身影覆下身,将下巴轻贴上他的头顶,从背后紧紧环抱住了他。 身形微微一顿,时添却没有把身后的人推开,只是动了动喉咙,有些不自然地道:“……周斯复,这是公众场合,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将身体的一半重心都压在他的肩上,背后人一点一点埋下头,嗅他颈间散发出来的淡淡雪松香。 他们出门时喷了同一款男香,一旦站在一起,就会很容易被其他人发现撞了味道。 “十天,”他听到周斯复在背后哑声道,“亲一下。” “……” 时添的声音毫无波澜,“回去再说。” 从去年到现在,他已经和周斯复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整整快一年了。 在这一年间,周斯复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国外出差,他也忙着整理季源霖留下的那一堆烂摊子,两个人忙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对方。 然而,即使是这样,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漫长相处中,他和周斯复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最初,周斯复还会安分地保持着朋友之间的社交距离,很少对他做出一些逾矩的举动。可自从他主动在车上回吻了周斯复一次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先是周斯复三番五次地宣称出差回国倒时差睡不着,要进来他的房间里坐一会。就这样渐渐过了几个月,姓周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厚着脸皮,直接脱下外套上他的床了。 还好这人还有点人性,每次只是从背后拥着他睡觉,并没有干出更出格的事情。 在那个彼此交心的冬夜过后,或许已经明白他还需要时间,周斯复再也没有和他提起过“复合”两个字。 时常拥抱,偶尔接吻,这就是他和周斯复之间的状态。 纠缠不清的暧昧,深夜里的抱团取暖,似乎确实比直面现实要轻松得多。 他知道,自己是在一味地逃避心中的感情。但只要不刻意去想,他就可以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任着身后的男人像小猫一样用下巴轻蹭他的头顶,直到冰凉唇角擦着鬓发渐渐往下,在后颈处落下一片细细密密的吻,时添终于忍不住了。 用手肘抵着周斯复的下颌,将他的脑袋缓缓撑起来,不让他再这样肆意妄为下去,他偏过头,问:“……你今天怎么了?” 平时还好,只要是在公众场合,两人都会刻意保持一点适当的距离。他不明白周斯复今天到底发什么疯,先是公然把以前的求婚戒指戴在手上,巴不得告诉参加宴会的所有人他名草有主了,接着还趁宴会中途跑出来,在这里对着自己闹。 如同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在向全世界宣示对所爱之物所有权的同时,还极度渴望获得他人的温暖和怀抱。 沉默片刻,他听到周斯复缓缓开口:“去了一趟郊外的墓园,所以来晚了。” “……墓园?”时添皱起眉头,“你去墓园干什么?” 周斯复垂下眼帘,神色淡淡:“今天是我养父的忌日。” 第69章 069 冬日寒风擦着酒店阳台的帷幔打了个旋,卷起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衣角。 听到周斯复的话,时添在风中愣了一瞬,陡然间门清醒了过来。 对于周律师当年的死,他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九年前的春天,他和周斯复刚刚找到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他留在这座大城市的一家外资投行做IPO上市业务,周斯复则顺利进入达诺菲,成为总部的一名管理培训生,被外派到临市县城的汽车工厂锻炼。 那年除夕,他们原本打算一同回老家,和双方亲人公开关系、并商讨订婚的事宜,却因为一项意外变故而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在结束境外出差回国的途中,周律师突然脑溢血发作,在飞机上陷入了昏迷。 由于是一起突发情况,他所搭乘的国际航班临时在一个中转国的机场降落,当地急救人员立即将周律师送入了医院急救。然而天不由人,经过长达数十个小时的抢救,周律师最后还是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 周律师是一名业界非常有威望的涉外法律律师,也是国外知名法学院的名誉教授,请他打官司的跨国企业和机构数不胜数,因此经常需要跨时区出差。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对于身体的劳损也比较大。 当地法医给出的初步尸检结果判断,周律师的死因是由于过劳而导致的急性脑出血。 他们是在当天傍晚收到的消息。 当时周律师还在医院的抢救室内进行抢救,周斯复想要立刻飞往国外,却因为无法办理中转国签证的缘故,迟迟未能登机。 那天,周斯复还是没能见到自己的养父最后一面。 周律师的葬礼在老家的墓园里举行,包括时家和附近的邻居,许多周律师曾经的老朋友都参加了仪式,来送周律师最后一程。 然而由于他刚进公司,还处于试用期,公司怎么都不允许请假,最后只能让周斯复一个人先回去参加了葬礼。 周斯复这么一走,隔了整整一周才回来。他后来才听老时说,不知为什么,周斯复在葬礼现场被几名警察给带走了,过了好几天才又重新见到人。 从老家回来以后,周斯复对葬礼上被警察带走的事缄口不言,只是在床上紧紧抱着他一整夜,第二天便收拾行李,重新回县城的汽车厂上班去了。 在那之后,直到两人分手前,他再也没有听周斯复提起过周律师一次。 察觉到背后的男人倾下身,将自己越抱越紧,时添慢慢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郊区的墓园?”沉思了一下,他问,“你把周伯伯的墓移到这里来了?” “嗯。”周斯复贴着他的耳畔,淡声开口,“以前的墓园环境不好,给他单独在郊区买了块地。” “……时间门过得真快。” 垂眼俯瞰着脚底的城市灯火,时添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出声,“居然已经那么多年了……” 在他肩上静静倚靠了一会,周斯复直起腰来:“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当年是怎么和你成为邻居的?” 抿了抿唇,时添认真思索了下:“记不太清了。” “我就记得那时候,班里突然说要来一个新的外国转学生,那帮女生都以为是金发碧眼的小帅哥。结果放学回到家,我看到你和周伯伯拎着行李箱从出租车上下来,老时还带着我去和你们打招呼,说你们以后就要住在我们家旁边了。” “第二天我去了学校才知道,原来她们一直在说的那个外国转学生是你。看到你黑头发黑眼睛,那帮女生还失望了好几天。” “对了,”似是想到什么,时添突然笑了下,“你那时候自己中文都说不利索,还嘲笑我门牙漏风,把你名字叫成周师傅来着。” “……” 周斯复被怀中人的笑容晃得心神一滞。 稍稍敛去唇角的笑意,时添转过头,郑重问道:“所以初中校园里的传言,说你是周律师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小孩,到底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 周斯复用粗糙的指茧去擦时添的脸,忍不住失笑,“要我真是我爸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那他还当什么律师啊,尽早去自首得了。” 看到时添的胸膛微微有些起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讲话,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了时添的身上。于是他连忙松开环抱住时添的手臂,往后退了半步,给这人留下了一点活动的空间门。 靠上阳台另一侧的围栏,昏黄的酒店光线下,周斯复的神情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我是我爸从加州一家青少年福利院领养的,不是偶然,是他专门找上的我。”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第一次见面是在祁家位于勃艮第的酒庄。他作为祁连电子聘用的上市非讼律师,受邀前来酒庄参加祁家的家族聚会。” “我那时候只有五六岁,对他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他很喜欢我,一直在祁正面前夸我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周斯复说,“再次见到他就是在那家福利院里。他说他找遍每个州,拜访了很多人,花了好几年才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养子,跟着他一起回国生活。” 时添:“你答应了?” 下意识地把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好像是句废话。 “不然呢?” 视线落上他的侧脸,在灯光的渲染下,周斯复的眼眸深处映着熠熠微光,“毕竟,这是我和你故事的开始。” 在脑海中思考了一番,时添忍不住蹙起眉头:“……既然你从小在祁家长大,那你为什么会被送去福利院?当时发生了什么?” 果然,就在下一秒,周斯复沉着嗓音涩然开口:“唯独这个,我无可奉告。” 得到周斯复给的答复,结合祁为理之前对自己说过的信息,时添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么多年以来,周斯复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他在刚认识周斯复的时候也曾试探性地问过这人关于他儿时的经历,却每次都因为周律师的介入而不了了之。即使后来成为了恋人,他心里明白周律师并不想让别人过问他们父子的过去,便也没有再问过了。 现在回头再想,让周斯复在九年前被列为污点证人的案件,很有可能与这人儿童时期发生的某场变故有关。 既然五六岁的时候还生活在祁家,是家族捧在掌心里的小少爷,却在家庭富足、父母双全的情况下被送去了福利院,一待就是好几年,直到被周律师领养后才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这当中肯定有蹊跷。 “是警方不让你外传?还是这件事其实与你也脱不开干系?” 扭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时添目光灼灼,“是关于那个所谓的证人保护计划么?” 周斯复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你怎么——” “......是祁为理告诉你的?” “如果没有得到你的授意,你觉得祁为理会对我透露这么机密的东西?”时添微微抬起头,直直地眺望远处风平浪静的海面,“周斯复,你也太小瞧我了。” 周斯复:“……” “说吧,”两只手撑住栏杆,时添眯起眼睛,额前的发丝迎着寒风拂动,“明明已经瞒了那么久,当初甚至为此不惜抛下我一走了之,为什么突然要祁为理告诉我这些?” 听到他的质问,周斯复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听到周斯复在背后淡道:“因为九年前的我太幼稚,自以为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你好,其实对你而言一点也不公平。” “总有一天,我会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结。” 顿住话头,周斯复忽而将语调放得很轻很轻,轻到只有他和风能听得见:“十天,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得不要和你说再见。”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觉得不告而别了。” -- 阳台外依稀传来阵阵优雅的交响乐声,意味着晚宴的酒会环节已经正式拉开帷幕。 听到周斯复这么说,时添脸上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 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片刻,他沉着张脸,一字一顿地问:“做,了,结?” “……你打算做什么了结?” 发现时添一副打算刨根问底的架势,周斯复将两只手搭上栏杆,巧妙地转移开了话题:“你还记不记得我俩上高三的那年,我爸来过一次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时添显然还没立刻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怔愣:“……你揍季源霖的那一次?” 周斯复点点头:“从回国之后,他就一直对我很严厉,动不动就斥责我,还拿棍子打我。后来甚至还想左右我的人生,让我去学并不感兴趣的法律专业,等毕业以后和他一样去当律师。” “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他补充道。 “那你——” “我对他的感情确实很复杂,即尊敬又很畏惧,总觉得他对我不苟言笑,太过于无情。但无论如何,他都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将佩戴着钻戒的手抬至眼前,周斯复在昏黄的灯光下慢慢翻转掌心,忍不住笑了笑,“只可惜,我们的父子缘分只有短短十年。” “所以,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戴着这枚戒指去扫墓吗?” 周斯复反问他。 时添没有吭声。 他在心里设想了很多种答案,却唯独没想到会是接下来周斯复给出的那个。 “他启程回国的那天,原本是我准备在他面前公开我们关系的日子。他去世后,我一直在想,以后有一天,一定要亲眼给他看一看我们的戒指,把你好好介绍给他。”周斯复说,“可在那之后不久,我把你也弄丢了。” “而如今,我终于能够亲口告诉他,我把你给找回来了。” 察觉到一旁的时添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周斯复摇了摇头,苦笑着挑起唇角:“确实是我自作主张,明明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但我还是——” 正在这时,时添突然抬起眼,打断了他说到一半的话:“周斯复,你今晚怎么婆婆妈妈的?” 他的语调有些冷淡,一时半会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不必再多做解释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警方,要保密,不能告诉其他人,OK,没问题。”时添说,“但如果是我通过自己渠道查到的东西,我想,应该就不再属于这一范畴了。” 周斯复:“……” 看到时添神情冰冷,拉开帷幔转身便走,周斯复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伸手试图抓住眼前人:“时添??” 从刚才的神态和语气推测,他能肯定这人在生气。至于生气的原因,他一时半会还不太能判断出来。 被周斯复从背后一把抓住手臂,时添的步伐微微一顿,却并没有打算回过头。 在原地僵立片刻,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等开口时,嗓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抖:“我……” 透过阳台的玻璃窗,盯着身后那道突然陷入不知所措,笨拙而又迟疑的身影,时添的眼眶发红: “……我也想补全没有你的八年。” 第70章 070 第二天回到公司,时添一进董事长办公室,便交待进门给自己送咖啡的陈助理:“小陈,我上午要处理点事情,你让老翟他们下午再来找我。” “是,时总。” 陈助理匆忙应下,视线在时添微张的嘴唇上停留数秒,连忙移开了目光。 他知道时总昨晚去参加了“WFPT”的企业家晚宴,周总也在。今天清晨八点半,他照例准备开车去“”接时总上班,却在半途接到时总打来的电话,让自己先回公司,不用等他了。 他没想到,一向上班准时的自家老板,今天早上破天荒地迟到了半小时,进办公室的时候步履匆忙,连每日精心打理的领带都系得歪歪扭扭。 在办公室门口接过董秘递来的财务文件,时总刚要翻开签字,裤兜里的电话便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到时总放下手中文件,和董秘说了声“抱歉”,转身接起电话,冷着脸咬紧牙关低骂:“……周斯复,你属狗的?” 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时总随即回了个“知道了,在忙”,很快便果断挂了电话。 签完字后,他又注意到时总在办公桌前坐下时,不经意抬手碰了碰唇角,吃痛般地轻轻“嘶”了一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时总的下唇明显有红肿的迹象,颜色要比平常要更深一些。 联想到时总今天早上的一系列异常,陈助理在原地低下脑袋,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看到小陈匆匆离开办公室时的别扭表情,时添明白,这家伙显然又误会了。 昨天晚上应酬回去太晚,又因为喝了点酒,他刚回到公寓便抱着笨笨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省。今早醒来时,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卧室,沾染着酒味的西装和脚上的皮鞋也已经被人脱下来,换上了平时的睡衣。 康姨平时并不住家,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肯定是周斯复干的。 果不其然,他刚准备在床上转个身,就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周斯复的两只大腿上。周斯复则闭着双眼侧靠在床头柜前,衬衫的领口微微朝两侧半敞着,一只手垫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还插在他的头发丝里。 看来昨晚自己睡着以后,姓周的就这么坐在自己床前,让自己躺在他的大腿上,盯着自己的睡颜看了一晚上。 从床上猛地弹起,他一把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已经是早上八点五十,已经快要迟到了。 他原本想把坐着睡着的周斯复给喊醒,刚要张口出声时,就察觉到嘴唇隐约有一点刺痛,唇齿间似乎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拎着外套冲向卫生间,他透过镜子,才看到自己的下唇角莫名其妙破了一小块皮。 以上发生的种种,唯独只有一个理由解释的通,就是在他昨晚睡得正沉时,周斯复一定抱着他又啃又咬,在他唇上留下了一道鲜明的印迹。 “……” 想到自己今天上午还有正事要做,时添捂着额头抬起头,勉强把理智捡了回来。 确定办公室的门已经反锁,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前来打扰自己,他靠在办公椅前,顺着手机通讯录往下翻,最终点进了备注是“一中-徐延”的联络人界面。 徐延是他上高中时的班长,也是和他关系不错的几个老朋友之一,之前还专程来参加过他和季源霖的婚礼。高中毕业后,徐延顺利考上政法大学,一直读到了法学博士,现在正在国内的一家美资律所做律师。 盯着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纠结半晌,时添最终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把电话拨了出去。 很快,电话便被另一头的人接通了,徐延的大嗓门在空荡的办公室里骤然响起:“……十天儿?” “那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我可想死你了!” 身为高中时的密友,他们是那种平时并不经常联络,但却绝对不会因此而疏远的关系。听到班长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沿着听筒传来,时添弯弯唇角,笑道:“老徐,我也很想你。” “怎么了这是?”徐延问,“遇到啥事了?需要哥们支援不?” 垂下眼帘,时添盯着摆放在桌面的资料,微微抿了抿唇:“……嗯,确实有点事情想要问下你。” “什么事啊?”徐延乐了,“快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我听你说,之前读博的时候,你在纽约的一家律师行做过两年见习律师?”时添对着电话里的人说,“我其实想了解一下……如果我需要查阅一些纽约州法院之前受理过的卷宗和承办律师的资料,有没有什么正当且合法的途径?” “……我想想啊。” 在电话里稍作思索,徐延问,“你想查阅多久以前的资料?” 时添用笔点点桌上的纸张,在周斯复的出生日期底下画了一条横线:“我想查阅两份纽约州法庭的庭审资料,应该都是同一位律师承办的案件,一个在二十年前左右,一个在九年前。” 听到他的话,徐延立即认真回道:“纽约州法院现在启用的是法院电子记录公众查询系统,所有已公开宣判的案件都被上传在了AO上,我们有执业律师资格证,在系统上输入特定案件的信息就可以查询。” “九年前的案件还好说,你给我提供经手律师的姓名或案件编号,我可以让美国那边的同事帮忙。但二十年前的卷宗不太好办,他们十五年前才开始启用这个系统,在那之前的案件不一定会被收录。” “……”眼眸微微一沉,时添点头,“我明白了。” “老徐,那麻烦你帮我查一下,九年前一起纽约州法院审判的案子。”他压低嗓音,垂眼看向桌上的资料,“我并不知道案件编号,但案件的被告,应该是,中文名祁连电子集团的董事长兼法人,祁正。” “为他辩护的律师。”时添顿了顿,说,“叫做周德安,英文名。” “周德安?” 徐延一愣,“……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没等徐延把话说完,时添的手机便又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提醒他有一个新的来电。 他原本打算挂断这个来电,和徐延接着往下说,结果低头一看,发现电话是周斯复打来的。 很快,屏幕上弹出了好几条周斯复发来的新消息,问自己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人怎么突然那么着急找自己? 在心里想了想,他还是和徐延道了声谢,告诉他先接个电话,之后再和他联络。 挂断电话后,他立刻接起了周斯复的来电。 周斯复这个人一向冷静而又理性,除非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否则应该不会给自己打这种夺命连环call。 没等他开口发问,手机里就传来了周斯复极度僵硬的声音:“十天,你现在回来一下。” 时添眼皮一跳:“……我还在上班呢,出什么事了?” 沉默半晌,周斯复冷声道:“你回来就知道了。” -- 刚到公司没一个小时,时添便又开着车返回了“”。 在停车场停好车,他试图给周斯复再拨过去一个电话,就发现对面没人接听。 高档公寓的安保措施非常到位,负责周斯复安全的保镖也在周围随叫随到,按理来说,这人不应该会在家里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才对。但以防万一,在下车前,他还是从后车厢取了一根撬棍握在手中。 刷开公寓门卡,时添五指紧攥着汽车撬棍,推开了公寓大门。 屏息凝神地举着撬棍走入玄关,他听到客厅里遥遥传来周斯复的声音:“他很快就回来……您想喝点什么?” 刚走出玄关,时添便看见沙发前坐着两道人影。正对着他,坐在南面沙发上的是穿着家居服的周斯复。周斯复正在茶几前弯着腰低头倒茶,似乎没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 而坐在周斯复对面的,是——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背对着时添坐在沙发前的中年人身形一顿,缓缓转过了头。 看清面前人的脸,时添举着手中撬棍,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季,季——” 他原本下意识地打算喊爸,但随即反应过来,他和季源霖早就已经离婚了,最后只能磕磕绊绊地补全自己的话:“——季叔叔?” “……小时?” 看到他,季父赶紧从沙发前站了起来,“你总算回来了!” 视线落上悬在头顶的粗长铁棍,季父轻咳一声,有些讪讪道:“小时,你这是——” “……” 时添连忙放下手中凶|器,顿时面红耳赤地几乎快要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啊这个,不是……” 幸好周斯复眼疾手快地端着一杯茶,绕过茶几来到季父的面前,化解了他的尴尬:“老师,喝茶。” 五分钟后。 坐在一起,看着季老师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低头饮茶,时添和周斯复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三个人在宽敞明亮的客厅中面对面盯着对方,场面一时间非常诡异。 一个是前男友,一个是前夫的父亲,偏偏在自己回公寓前,两个人还单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时添觉得这件事情的棘手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能够掌控的范畴。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重要的一点。 季老师以前不仅是他和周斯复的物理老师,也是他们以前的年级主任。当年每次周斯复翘课逃学,都会被季老师揪着耳朵从校外的网吧里拎回班里来,偏偏周斯复还不信邪,居然还敢翘了季老师的课,把人家儿子给堵巷子里打得鼻青脸肿。 从那以后,一中的校园里就流传着一则传言,说周斯复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只有见到季老师的时候,就跟老鹰见到小鸡似的,秒怂。 果然,自打见到季源霖他爸以后,周斯复便完全收敛了平日那种上位者的嚣张气焰,神情僵硬地坐在沙发前面,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察觉到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时添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开口:“……季叔叔,您怎么来了?” 他和季源霖当初打官司的事闹得挺大,但由于他俩都不想让双方父母牵扯进来,一直都瞒着家里的老一辈,只说是公司出了点事正在闹矛盾。直到两人成功离婚,季源霖下落不明,他才接到了老时的质问电话,要他立刻给家里人一个解释,他和季源霖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硬着头皮和家里人如实交代了自己的遭遇,他一连好久都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就担心老时又被自己给气成高血压。 在那之后,他就没再问过老时季源霖父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双方父母有没有断绝往来。没想到过了大半年,季老师居然会亲自找上门来。 “……” 双手交握在一起,季老师在自己的两个学生面前满脸欲言又止,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 “是这样的,小时,”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季老师哑着嗓音缓缓开口,“我知道,是源霖这小子对不起你在先,我也和你师母商量过了,说我们季家已经欠你够多了,这种事不来找你……” “但你师母最近天天以泪洗面,我怎么劝都劝不住,我左思右想,找老丈——找你爸要了你现在的住址,想着来找你问一下情况……” 时添抬起眼,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您是想问季源霖的下落吗?” “抱歉,季叔叔,”他的语调有些淡,却仍旧保持着与长辈和老师说话时的基本礼貌,“我和他在离婚后就没有任何往来了,现在警方也在到处找他,我如果有任何线索,会立刻通知警方的。” 他这话里同时还藏着另一层含义,就是在告诉季源霖的父亲,虽然他们俩的事确实与老一辈无关,但他时添并不亏欠季家任何东西,也希望季父不要再因为季源霖的事情而找上他。 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失踪,季源霖现在已经是个在逃通缉犯了。 “……我,我明白!” 季老师连忙解释,“小时,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问源霖的去向的,是有另外一件很蹊跷的事情,好像和你有关,所以想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一直闷声不响的周斯复难得冷冷岔了一句嘴:“和他有关?” “……是这样的,” 垂目斟酌了片刻,季老师抬头望向时添,“我和你师母前不久接到了源霖打来的电话。” 时添在沙发前坐直:“季源霖打给你们的?本人?” “嗯,”季老师说,“虽然是一个境外的陌生号码,但电话里确实是他的声音。他在电话里问你师母的慢性病怎么样了,说国外有专家治疗的效果很好,问我们退休以后要不要移民美国,他可以给我们提供八位数的移民保证金,他好像还认识什么人,说是很容易就能拿到绿卡。” “您有问他详细的信息吗?比如他现在人在哪个城市,要你们去什么地方找他?” 时添问。 季老师蹙起眉头,脸上的皱纹叠得更深了:“没有,他什么信息都不肯透露给我们,只说让我们不要报警,报警也没用。还让我和你师母不要担心他,说他现在过得很好。” 时添也跟着皱起了眉:“那,为什么您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 听到他这样问,季老师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了对面两人的面前。 “这就是我觉得非常蹊跷的地方,”喝了口茶,季老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就在上周,我收到了一个快递,寄件人查不到是谁,包裹里就只有这封信,小时你可以拆开看一下。” 从茶几前拿起信封,时添发现信封的重量有些重,里面好像放着厚厚一沓东西。 将信封开口朝下轻轻抖了抖,他从信封里倒出了几十张照片。 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时添只是看了一眼,脸色便蓦地沉了下来。 他听到耳畔传来季老师犹豫不决的声音:“……小时,我左看右看,这个人应该不是你吧?” -- 信封里的照片一共四十二张,全是从暗中跟踪拍摄的,季源霖在美国外出时的照片。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的照片里,都有同样一个人陪伴在季源霖的左右。 而这个人他恰好认识,就是那个在医院监控摄像头里光明正大地将季源霖带走的青年——白然。 在相机的镜头里,他们总是如影随形、亲密无间,如同一对正处于热恋期当中的小情侣。 在L.A的迪斯尼乐园里,他们头上戴着情侣发箍,并肩坐在城堡下面看烟火;在曼哈顿的第五大道上,他们手挽着手穿梭在跨年倒数的人海中;在新泽西的过山车中,两个人并肩靠在座椅前往后仰倒,迎着风放声大叫…… 望着画面里的两个人,尤其是那张与自己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的脸,时添握着信封的五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蜷。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离婚快一年了,看到这些照片,他却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和季源霖恋爱时的往事来。 在季源霖的朋友们眼里,季源霖是个幽默风趣、体贴入微的完美男友,他却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恋人。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季源霖总是在给他制造各种各样的浪漫与惊喜,他却很少作出外人眼中所期待的反馈。 或许是由于早已过了那个追求浪漫的年纪,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人,他在和季源霖的相处过程中,总是处于相对较为被动的那一方。 他喜欢平淡而又充实的日常,总是无法很好地平衡事业与爱情。在创业的最初那几年,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脑子里全是工作,几乎就没有和季源霖外出约过几次会。 到后来,两人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生活也越来越富足,约会的场所从普通的游乐园升级到了市区最豪华的米芝莲餐厅和五星级酒店,约会时的话题也变成了股票和期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和几克拉钻石的定制戒指,在他们的爱情中都只是小事一桩。 驻足回首,他才发现,自己将那些成长中的烦恼、有关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常,全都留给了年少的挚爱。 和季源霖在一起的八年,轰轰烈烈,却又好像无关风月。 隔着一张单薄的影像,他仿佛看到季源霖和过去的自己并肩站在一起,在谈一场只属于他们俩的,普通人的恋爱。 将照片继续往后翻,时添的目光在其中一张上停了下来。 照片拍摄于旧金山的唐人街。画面里,两人站在一个卖灯笼的摊位前,一手拎着一个小巧的兔子灯笼,正手牵手慢悠悠地跟着人潮往前走。 季源霖拎着的灯笼上写着一行黑色的书法字,是他的名字“阿霖”。这个称呼很常见,以前和季源霖在一起的时候,他平时也总是这样叫他。 像是突然间注意到什么,时添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白然手中的灯笼上也写着两个书法字,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两个叠词——“添添”。 周斯复只会喊他“十天”,“添添”这个称呼,只在季源霖的口中才出现过。 注意到这个细节,时添在刹那间僵住了。脸色倏地一阵发白,他屏住呼吸,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反胃感倏地涌上了胸口。 …….季源霖为什么要这样? 他和那个白然……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察觉到他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太对劲,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周斯复伸出手,轻轻覆上了他冰凉的掌心。 看到周斯复突如其来的动作,坐在两人对面的季老师瞪大眼睛,像是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话说……” 盯着对面十指相扣的两人片刻,季老师有些难以置信地开了口,“你俩现在住在一起?” “小时,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的话音刚落下,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时添:“就正常朋——” 周斯复:“恋爱关系。” 第71章 071 被时添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内侧,周斯复忍不住嘴角抽搐,却仍然强忍剧痛,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他原本以为时添接着便会反驳自己,没想到等他把话说完后,时添隔了很久都没有再吭声,仿佛默许了他刚才的胡言乱语。 “……这样啊,” 脸上掠过一抹震惊,季老师用手指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也是,现在这个时代社会开放了,恋爱自由,不像我们那个时候——”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最后只好硬着头皮笑了笑:“小时,我和你爸也算是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不管源霖那小子,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们老一辈的肯定会支持。” 原本一年前还算是他们季家刚入门的“媳妇儿”,现在就已经跟着别人跑了,偏偏这件事还是自家儿子有错在先,他们并没有立场指指点点。思来想去,他只能将心里的那些话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令人讽刺的是,周斯复这小子以前是学校里的混世大魔王,最令他头疼的学生,现在却混得人模狗样,是他所教过学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做到脱胎换骨的,但不得不承认,对于时添而言,这肯定是一个比自家儿子更加理想的对象。 看到季老师正为了缓解尴尬而绞尽脑汁,周斯复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缓缓松开紧握住时添的手,朝着季老师礼貌颔首:“不好意思,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你们先聊。” 话音刚毕,他便拍了拍时添的手背,接着从沙发前站起身,转身朝着通往二楼的扶梯走去。 眼看周斯复抛下那么一枚重量级炸弹,却就这么甩甩手走人了,时添面上还带着和煦的笑,心里已经默默将这人连皮带肉凌迟了一百次。 给面前的季老师倒了杯茶,时添清清嗓子,果断转移了话题:“不提这个,季叔叔,阿姨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 公寓二楼。 关上书房门,周斯复单手插兜立在窗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对方刚刚接通,他便开了口:“给你发过去了一个人名和手机号,帮我查查这人最近有没有在境外登记过移民担保。” 在电话里应了一声,对方随即开始了行动。没过多久,电话里的人便回道:“老板,这位季先生和他的配偶陈女士的个人信息都被美国的一家银行登记在案,有人为他们两位各自申请了最低一千万美刀的移民担保。” “担保人是同一个?” 周斯复问。 “是的,”对方说,“但具体的担保人是哪一位,我还需要找银行那边查一下。” 周斯复淡淡道:“好,尽快。” 挂断电话后大约过了五分钟,对方便重新回拨了过来。 “老板,银行那边给回复了。为这对夫妇做担保的并不是个人,而是一家SPAC公司,叫做。这家公司成立于今年四月,目前正在申请IPO募资。” 听到下属的答复,周斯复不禁微微蹙眉:“SPAC?” SPAC的全称是,即空白支票公司,或特殊目的收购公司,是一种企业在海外借壳上市的方式。这类公司一般由大型基金或母公司操控,并没有业务在运营,只是个人或机构为了更好地进行收益合并或收购而创立。 一旦已经进入IPO募资阶段,说明这家公司很快就要进入纽交所的上市流程了。 他接着问:“这家公司背后有没有母基金?” “有,是一家美国的创业投资公司,叫做。” 保持着通话状态,周斯复转身坐回书桌,开始在电脑前敲打。很快,一份关于Spike的主要股权构成表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表格显示,这家创业投资公司51%的股权都已经被祁连电子旗下的一家主要海外子公司收购。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犹豫地问:“老板,您的意思是……这家SPAC公司的创立也有祁大少的参与?” 在进入祁连电子董事会担任执行董事前,祁为琛一直负责管理集团旗下两家最大的海外子公司。 下属推断的没错,如果Spike有祁连电子海外子公司的介入,那这家叫做Mbius的特殊目的收购公司,背后肯定有祁为琛的影子。 抬手捏了捏鼻梁,周斯复垂下眼睛,缓缓开口:“Mbius目前的实控人是谁?” 对方在电脑前操作片刻,给出了一个人名:“看起来也是个华人,叫做岁,但我没在网上查到任何有关这人的资料。” “肯定查不到,”周斯复的口吻冷漠而又淡然,“就是一个化名而已,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林志,就是季源霖本人。” 对方微愣:“老板,您是说,季源霖和祁大少联手了?” 周斯复用默认代替回答。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需要采取措施介入Mbius的上市吗?” 一只手臂搭上椅背,周斯复抬眼望向天花板:“暂时按兵不动。” “郑滢现在还被祁为琛扣在手上,”他说,“如果你是他,两大GaN领域的得力干将目前都在你的麾下,你的下一步计划会是什么?” 没等下属在电话里回答,周斯复便听到书房门外传来一声“咯吱”的异常响动。 “谁?” 正当他绷紧脊背,冷冽出声时,紧闭的书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房门外,手里捧着盘刚洗好的柿子,整个人有些手足无措。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 时添干巴巴地开口,“这是季老师从老家带来的,我想着洗几个,端上来一起吃。” 和书桌前的男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他动了动喉咙:“……我真的没有故意偷听。” “那个”,时添咳了一声,“你刚才说,季源霖怎么了?” 周斯复:“……” -- 下午五点,洛杉矶。 “白少,”酒店侍应生在温泉池前微微躬身,“这是您点的,需要加冰块吗?” 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香槟,白然仰头一饮而尽,在空酒杯中塞入厚厚一沓美钞,笑着将杯子放回了悬浮在水面的托盘上:“不用了,这是给你的小费。” 激动地连道了几声谢,侍应生将小费放回口袋,端着托盘心情雀跃地离开了。 刚回到顶楼阳台的大门口,就和一名穿着浴袍的英俊男人撞了个正着。 看清来人是谁,侍应生连忙弯下腰,急促地道歉:“万分抱歉,林先生——” 来人大度地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可以走了。 小心翼翼地合上阳台的玻璃门,端着托盘离开前,他看到林少在泳池前脱下浴袍,扶着栏杆沿台阶下了水。 听到背后传来水花声,白少从温泉池里转过头,刚喝过酒的脸颊两侧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阿霖,你来了?” 侍应生离开后,酒店套房的温泉池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任着男人将温热的身躯覆上前,从背后把自己拥入怀中,白然阖上眼眸,后脑勺靠住男人的臂膀,舒适地呼出一口气:“好久没来这家了,服务态度不错。” 站在背后的男人没吭声,只是将头埋入他的锁骨处,一边落下细细密密的吻,一边嗅他沾染在颈间的汤池花香。 察觉到季源霖半天不说话,白然眼中带上了几分好整以暇的笑意:“今天怎么不喊我添添了?” 季源霖抬起眼,眸色深沉:“小白,别闹。” 眸中笑意未散,白然偏过头,让男人低头就能够亲吻到自己的耳垂:“你听我的,让他们把照片寄回去了?” 微微停下亲吻的动作,季源霖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嗯,系统显示已签收。” 满意地挑起唇角,白然干脆转过身,背靠着大理石壁,反手环上了面前人的脖颈。 “那就好,”胸膛相贴,他缓缓凑近季源霖的耳侧,在氤氲雾气中轻笑起来,“阿霖,你要明白,这是你从周斯复身边重新夺回时添的重要一环。” “你现在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已经远远不是过去的那个季源霖了。”咬了一下男人通红的耳珠,白然循循善诱道,“你不是说时添的那颗心从来就没有完全属于过你吗?那你就用行动来证明,征服他,占用他,让他的眼里永远只有你一个,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下个月,Mbius就要上市了。”他说,“等首次公开募股结束后,你就按照我教你的去做,只要中途不露出马脚,祁为琛不会发现的。” 听到白然的这一番话,季源霖整个人僵了一会,最终还是低头望向怀中人,下定决心开了口:“……从一开始,你就是祁家继承人刻意派来接近我的眼线。哪怕后来,你说要和我私底下达成协议,我也无法确定你说的是真是假。” “小白,你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他哑着嗓音问,“我要怎么相信你?” “不用相信我,”抬起一只手,白然轻轻抚开他额前湿漉漉的碎发,“你只要明白,我也和祁家人势不两立。” “既然都想要报仇,”他顿了顿话音,逐渐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你利用我,我利用你,这不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么?” 白然的话音刚落下,摆放在温泉池旁的手机便响起了一阵悠扬的铃声,这是他专门设置好的定时闹钟。 用余光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他松开搂住季源霖的两只手,抵着男人的胸口,像调情似的将人往后缓缓一推:“我要回去了,估计有段时间不能再见面,你好自为之。” 沿石阶走上地面,白然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开一直绑在腰间、已经被热水浸透的长毛巾,换了一条新的浴巾。 袒露的光洁后背和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下半身形成了鲜明对比,确认已经将浴巾在腰间系好,他和池里的季源霖摆了摆手:“你继续泡吧,我先去洗个澡。” 盯着白然远去的背影,季源霖一时没忍住,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的那个……不解开吗?” 在原地顿住脚步,白然颤了颤眼睫,胸膛开始止不住地微微起伏。 沉默半晌,他终于出了声。 “……他要我的时候,自然就会帮我解开。”白然淡淡道,“季源霖,我再说一遍,不要多管闲事。” — 登上祁为琛的私人航班,白然于午夜十二点抵达了位于纽约市郊区的国际机场。 刚一下飞机,他便被祁家太子|爷派来的车队直接接走,送往了上东区的私人别墅。 敲开别墅大门之前,保镖林顺特意小声提醒:“小白少爷,您这次留在洛杉矶的时间太久了,大少他有些介意——” 他原本想告诉白然,让他今晚好好伺候大少,千万不要又触了大少的逆鳞,自讨苦吃。但思来想去,白然好像从没有听进去过自己的劝告,到最后还是噤了声。 令林顺没想到的是,偏偏这一次,白然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对着他神情认真地道谢:“林哥,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 “你……” 林顺蓦地一愣,没等他把话说完,白然已经径直推开房门,脚步轻盈地走入了大门。 一进门,他就看到祁为琛坐在壁炉前的沙发椅上,正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低头翻阅平板,像是专门在客厅里等着他的到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祁为琛头也没抬,只是用指节点了点面前的茶几:“钥匙在这,解开以后,记得把身体里外都清洗干净。” 上前拿起桌前的钥匙,白然的脸上面无表情:“我来之前洗过澡了。” 祁为琛挑起眉梢,从平板前缓缓抬起眼:“我有给过你拒绝的权利吗?” 他原本以为白然会再接着呛他几句,没想到这人只是乖乖拎起钥匙,便转身背对着他,开始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物。 他喜欢看小狗自己把自己剥得精光,羞红着脸用钥匙给自己解开锁的全过程,这是一种独特的视觉享受。 视线沿着面前人的脖颈往下掠,祁为琛戴上白手套,勾勾手示意白然上前来:“这次忍了有半个月?” 被祁为琛用戴着手套的修长手指抬起下巴,白然垂着眼,声线有些隐忍的抖:“……十四天。” “嗯,”掐住白然的脸,轻轻拍了拍,祁为琛满足地叹了口气,“不错,有长进。” “和季源霖的过家家玩得怎么样了?” 被强迫着仰起脖颈,白然闭上眼睛,避开了男人的目光:“和上次交代的一样,Mbius已经通过上市聆讯,十月初就开始募股,不必担心。” “我对你向来放心,”松开五指,祁为琛靠回沙发椅,“去吧。” 从沙发椅前站起来,白然一言不发,转身便朝着走廊尽头的浴室方向走。 走到一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青年顿住脚步,微微转过头,用一种温柔而又带着烟火气的目光回望了自己一眼。 如同他们初次在花园里相遇时的那天。 很快,浴室里响起了潺潺的流水声。 在壁炉前闭目小憩了一会,估算着差不多该到时间了,祁为琛放下茶杯,按下了茶几上的服务铃。 夏夜漫长,需要耗费不少体力,他得让厨房送点小白最爱吃的夜宵过来。 从沙发前坐直身体,他隐隐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铁锈般的淡淡气味。 皱着眉头站起身,祁为琛循着气味的源头往走廊深处走,最终在浴室门外停下了脚步。 铁锈般的气味愈发浓烈,低下头,他看到粘稠的黑红色液体正源源不断地顺着门底的缝隙往外溢,在门外的实木地板上汇聚成了一滩。 瞳孔猛地缩紧,祁为琛伸手试图扭开门把,却发现门早已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骤然僵住,祁为琛厉声开口:“小白,你在干什么?” 门内的流水声不知从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听到有液体沿着浴缸边缘缓缓往下滴落—— 【滴——答——】 【滴——答——】 是血。 “……” 想起了那人进门前看自己的眼神,祁为琛全身发冷,一双眼变得血红。 “——白然,开门!!!” 第72章 072 林顺带着手下一同冲入大门的时候,差点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地上全是碎裂的玻璃,长廊尽头,大少站在一地的酒杯碎屑中央,正握紧五指,将拳头狠狠挥向浴室的大门。 【哐——】 【哐——】 在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击中,浴室厚重的钢塑门仍旧纹丝不动,唯独只有中间门的凹陷处能看出有被人暴力破坏的痕迹。 大少的裤脚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渍,还有更多的深红色液体正沿着门缝往外溢,血液和满地的玻璃碎渣掺杂在一起,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听到背后传来保镖和急救人员们的脚步声,大少终于停下动作,缓缓转过了头。 “……” 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抖得厉害,他的眼里布满血丝,一片猩红:“……拿工具来,撬门。” 接到消息赶来前,他们一行人早已有所准备。指挥着几名手下匆匆上前,林顺连忙让手下打开工具箱,从里面取出了专业的开锁|工具和撬杆,甚至还有锋利的电锯。 他让手下启动电锯,刚准备上前破门,却突然被挡在门口的大少一把夺了过去,亲自上前开始操作。 刺耳的噪音回荡在整个长廊,一阵电光火石后,坚固的浴室门终于从外面被硬生生破开了一个洞。趁着大门的结构仍然牢固,林顺赶紧将撬棍伸入破开的门洞,从内部翘开了门锁。 门刚刚打开,大少便立刻将他们抛在身后,踩着满地血迹踹门而入。 浴室内弥漫着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气,令每一个闻到气味的人都感到有些莫名的不适与反胃。 跟随大少走入门内,他看到圆形的大理石浴缸里躺着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全身上下未着寸缕,只有肩上披着一条干净的浴巾,青年仰着头靠在浴缸的边沿,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浴缸外侧,殷红鲜血在潮湿的地板上积了一块小小的水洼。 一把小巧而又锋利的金属钥匙就这么静静躺在地面的血水里。这是平时用来锁住他欲|望与自由的枷锁,而今天,他选择了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知为何,发生在眼前的场景,莫名令他想到了一幅法国的名画,《马拉之死》。 除了地上的钥匙,林顺还注意到,哪怕整个浴室里一片狼籍,浴缸里的水却没有受到任何血液的污染,白然的身体仍旧干干净净的。他将自己包裹在洁白的浴巾里,微微偏着头,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哪怕决意走向终点,他也想让自己清清白白、纯洁无暇地离开。 在距离自己数米外的地方,林顺看到大少正跪坐在浴缸前,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青年毫无血色的脸。 抬起空洞充血的眼眸,大少对着面前刚接到通知,匆匆进门的救护人员哑着嗓音恳求:“救救他——” “拜托……” 听到男人如同失了魂般在一旁碎碎念,急救人员连忙打开急救箱,蹲下身来,开始给浴缸里的人做临时止血。 “先生,请您先松手!” 一边低头包扎着手腕上被割开的伤口,急救人员一边对面前的男人急忙道,“他现在的状况非常紧急,需要马上送往最近的医院进行抢救,请问您是他的亲属吗?” “……”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祁为琛怔在原地,“我……” 没等祁为琛回答,几名急救人员已经纷纷上前,将浴缸里的青年横抱出来,放上了刚刚推入别墅大门内的转运床。 看到眼前的男人满脸神思恍惚,他们也来不及再多问,推着床便往门外走。 医护们来的快,去的也快,接到急救电话后不到十分钟时间门,便将白然送上了前往医院的救护车。 闪烁着车灯的救护车在夜幕中渐渐驶远,祁为琛僵立在别墅门口,粘稠血液沿着垂下的手臂往下滑落,修长有力的手背青筋毕露,正在止不住地发着抖。 他听到林顺在背后试探性地开口:“大少,您不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么?” “……” 祁为琛没有说话。 在浴室里给白然包扎时,医生曾问他,是不是白然的亲属。在救护车离开前,也曾征求过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跟着救护车一起走。 但从始至终,他都只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莫名地,就在闯入房门,看到那人紧闭着的眼睛时,他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冬夜。 七年前,在接近周斯复的任务失败后,男孩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物,试图轻生,被他找来的医疗团队从鬼门关给强行拉了回来。 醒来以后,他拿男孩从前的亲朋好友做要挟,威胁他以后不准再做出这样的行为。男孩坐在病床前,盯着他的眼睛,笑得畅快极了。 他问男孩:“为什么要笑?” 男孩那天所说的每一个字,他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 “为什么不能笑?” 鼻中插着鼻饲管,男孩艰难地喘着气,轻声道,“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有感情,开心的时候会笑,难受的时候也会哭呀。” “不过你放心,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微微叹了口气,男孩的语调变得十分认真,“祁为琛,在亲手杀了你之前,我不会死的。”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祁为琛紧紧攥住了胸口的衣领。 缓缓躬下腰,他急促地张开口,仿佛在尽力汲取周围的空气。胸膛陷入剧烈的起伏,脸上的神情如同窒息一般,看起来十分痛苦。 蹲坐在台阶前,祁为琛用手捂着头,开始颓唐地喃喃自语:“……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站在背后的林顺赶紧上前半步:“……大少?” “不是说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吗?” 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泛红的眼中掠过一丝迷茫与无助,“……你骗我。” -- 凌晨点,曼哈顿西奈山医学中心。 VIP手术室外,两列黑衣保镖在空荡的走廊外站岗,除了来往的医护人员,没有人敢擅自靠近这片区域。 祁为琛坐在抢救室大门外的长椅上。 双手插兜靠在医院的白墙前,他仰面直视着墙上的时钟,呆怔的视线缓缓穿透墙面,魂六魄飞出天外。 从几个小时前,他的手机便已经开始不断地震动,全是祁正的心腹、白然的义父白叔打来的电话,他却一个都没接。 白叔并不在乎养子的死活,打电话来的原因很简单。身为祁家的继承人,他的床伴在他的寓所内自|杀身亡,这事要是传出去,让有心之人或者竞争对手抓到把柄,不仅会让他董事会里的威望下降,对他个人的形象与口碑都没有任何益处。 直到第六通电话响起,看到是祁正亲自打来的电话,祁为琛干脆把手机直接关了机。 他以前从没有做出过这样违逆长辈的举动,但偏偏现在,他谁也不想搭理。 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江倒海,几乎快要将他从里到外生生撕裂成两半。 在惨白的灯光下沉默地坐了近两个小时,手术室的房门终于被人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到站在走廊两侧密密麻麻的保镖,医生下意识地脚步一顿,却发现坐在长椅前的男人已经遽然起身,定定望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正常情况下,病人的情况应该要通知家属或者亲人。但面前这人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一看就不太好惹的样子,他也只能稳住心神,拿着手中的记录本迎上前去:“请问是祁先生吗?” “我是。” 高大的身材在手术室门外投下一片阴影,祁为琛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喉头微动,脸上的神色隐隐有些肃然:“是这样的,病人的血已经暂时止住。由于您这边及时派直升机调来适配的血袋,过度失血的情况也已经得到缓解,但病人仍然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这是一份病危通知书,如果病人家属不能到场,请您代为签一下字。” “……” 祁为琛的眼底蓦然覆上涌动的暗流,声线隐隐带上了一丝抖,“病危?” 发现男人的情绪过于激动,医生连忙补充:“让您签署病危通知书,只是代表病人有病情恶化和生命危险的可能,并不意味着病人已经抢救失败,我们会尽力而为的,您放心。” “——只是,”他顿了顿话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着往下说,“有一点,我们需要提前和您说明。病人他……似乎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求生意志。” 祁为琛:“……” “我们一共在他的手腕处发现两道伤口,第一道伤口比较浅,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来 判断,他很有可能一开始只是想要做自|残的尝试,达到既不会伤害到自己,又能够流出血液的目的。”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第二道新的伤口切割的特别深,似乎是已经下定决心想要轻|生,不想被抢救回来。”医生说,“他内心可能经过一番剧烈的斗争,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你的意思是,”祁为琛哑着嗓音开口,“他一开始只是为了吓唬我,后来却打算真的去死?” 医生并不敢擅自评论患者的私人状况,只是微微颔了颔首,礼貌道:“嗯,的确有这个可能。” 签完病危通知书,等医生转身离开后,祁为琛跌坐回长椅前,两只手捂住脸,深深埋下了头。 “妈的……” 在走廊上从天黑坐到天亮,又过了整整八小时,他终于等到手术室的大门再次打开。这一次,一辆急救床从敞开的大门内被缓缓推了出来。 看到躺在病床上,脸上仍旧戴着呼吸面罩的人影,祁为琛从长椅前踉跄起身,径直来到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拨开额前白然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俯身亲吻他的额头。 “……小白,” 盯着床上人紧闭的双眼,他喉结抖动,嗓音沙哑的几乎快要失声,“还疼吗?” “抱歉,”随行的医护人员公事公办地说道,“我们需要先把病人送入(重症加护病房),请您先让一让。” 这一次,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们带着白然离开,祁为琛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去。 在原地沉默地站立片刻,他淡淡喊了一声跟在身后的保镖头子:“林顺。” “大少?” “刚才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其实已经醒了。” 垂眼望着冰冷的掌心,祁为琛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他只是不想睁眼看我。” -- 耳边传来浪潮拍打礁石的声音,白然回过头,发现入目之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是他小时候生活过的渔村。 十六岁之前,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每天清晨父亲去打鱼,母亲去小岛上的学校里给小孩子们上课。而他每天放学后,都会一个人来到沙滩上,躺下来聆听海水的潮息。 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下去,直到那一天,几个陌生的男人上门找到父亲,要他帮他们用渔船运什么东西出海。 母亲原本想让父亲拒绝,告诉他这是违法行为,没想到父亲被那帮人给的一大笔钱蒙蔽了眼,告诉他只要出这一次海,就能攒下足够的钱,让他离开小岛,去外面上大学。 在那之后,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家里又来了一帮新的陌生人,要他和母亲交代出父亲的下落。母亲哭着说他们母子俩什么都不知道,却仍然被那帮人带上了邮轮。 那天夜里,他坐在舷窗前,亲眼看着母亲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从船舱内冲上甲板,当着一群刚拉上裤子的男人的面,朝着汹涌的海浪一跃而下。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被船上的人送上了另一艘更大更豪华的邮轮,让他去服务一群比他年龄还大上两轮的男人,在那里,他被其中一名中年人带下船,认做了义子。 他们都说他长着一副人见人爱的好皮囊,只要跟着白叔,下半辈子算是衣食无忧。然而,白叔却没有将他带回家,而是找人花天时间门教会了他在床上伺候人的功夫,转手便将他送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拉着他的手走入别墅,指着后花园里骑着马正在进行马术训练的俊朗青年,白叔告诉他,这就是你以后的主子。你的全部身心,以后全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他还记得那个午后,青年骑着马缓步上前,弯腰朝他伸出一只手,邀请他和他一起同乘。 坐上马背,青年问他:“听白叔说你叫白然?” “以后就叫你小白,好不好?” 用温暖宽厚的怀抱将他环在胸前,青年拽住手中的缰绳,轻轻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顶,在阳光下笑得和煦,“小白,像只小狗狗的名字。” 【小白——】 男人嘶哑至极的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白然重重地喘了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阵眩晕感后,视线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对着陌生的天花板缓慢地眨了眨眼,又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他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突然加重的气息令口鼻间门的呼吸面罩蒙上了一层白雾,也使他止不住地干咳出声。察觉到他发出的动静,一直坐在床前的人立刻站起身,俯下身凑近观察他的情况。 发现他的呼吸有些不畅,男人立刻拿起手机,拨通电话问了几句什么,接着便伸出手,直接拔走了他脸上的呼吸仪。 “咳——” “咳咳———” 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白然接连换了好几次气,才感觉喉咙里的窒息感缓解了一些。 视线聚焦在眼前拿着呼吸面罩,正目不转睛紧紧盯着自己的男人脸上,白然的眼睫微微一颤,干脆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但从祁为琛下巴上长出的青茬来判断,时间门至少已经过了一周。 侧过脸,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发现手腕处仍然绑着白色的绷带,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自己在浴室里割下的那两道伤痕。 “……” 看到他醒了却一直不说话,床前的男人用一股隐忍克制的声线淡淡开了口,“醒了?” 病房内一阵逼人的沉默。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用餐时间门,祁为琛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他的病房里,只是中途偶尔会出去打个电话。 他不讲话,祁为琛也不催他,只是坐在病床前,用小刀给他剥新鲜的水果吃。 就这样过了五六天,某个昏黄的午后,祁为琛推门而入,在他被子上放了一沓彩色的旅游宣传单。 视线掠过放在最上面的一张传单,白然发现上面写着一行旅游的宣传标语——【新西兰高端私人海岛购置指南】 看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传单上不放,祁为琛抽出最上面的传单,举在他的眼前问他:“喜欢?” “我买了这一座,靠近库克海峡的小型离岛,上面有个天然溶洞和植物园,和你的家乡很像。” 他指了指纸上的其中一个美丽的海岛,柔声道,“等你出院了,我们一起去岛上住一段时间门。” “……” 沙哑着嗓子,白然终于开口说了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Mbius的上市计划怎么办?” 他没想到,祁为琛居然直接避开了这个话题,从宣传单中抽出了另一张:“或者这个,西伦敦的子爵庄园,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庄园里有个马场,如果你想骑马,我们可以——” 白然冷冷打断他的话:“因为怕我再想不开,所以我无论想要什么,你都会答应我,对么?” “让祁正那个老家伙去死吧,”他平静道,“你来顶替他的位置。” 病床前的男人愣了一下,眸色微微沉了些许,却仍然用温和着语调开了口:“小白……” “祁为琛,你答应过我的。” 和男人迎面对上目光,他微微勾唇,苍白的嘴角扬起一抹缱绻的浅笑,“我想当祁太太。” 第73章 073 十月初,在纽交所顺利上市,股票代码。 成功上市后,于同月中旬,在公司实控人ZhiLin的带领下,Mbius发布即将启动并购程序的目标公司公告——一家同样刚刚成立,位于美国和加拿大交界的GaN晶圆代工厂企业。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并购流程顺利完成,这家GaN工厂就能够借壳上市,成功登陆纽交所,成为一家美股上市公司。 收到这条实时新闻的时候,时添正坐在公司里的大会议室,和一间知名证券公司的高管开早餐会。 看到新闻照片里,以高管身份光明正大出现在纽交所上市仪式中的季源霖,时添捧着手中的平板,差点没把刚喝入口中的咖啡给喷出来。 回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确认陈助理没在自己背后,他才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要是陈助理在,看到短短两年间,他的前夫和前男友分别在纽交所和纳斯达克带着自己的企业顺利敲钟上市,估计都该开始同情他了。 发现时添一直在盯着平板上的新闻出神,满脸神情复杂,达美证券的高管在一旁轻咳出声:“时总,您看,最近确实是一个中小型企业募资上市的活跃期,封禹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 “如果您选择我们当封禹的IPO募资独家保荐人,我们肯定全力以赴,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 从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时添放下平板,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赵总,真的非常感谢您今天过来这一趟,但目前我们集团刚刚转亏为盈,我还是想把精力集中在和新供应商,还有分销商的关系维护上,短期内并没有要上市的打算。” “……这样啊,” 即使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赵总却仍旧笑着问道,“可我之前有听我们公司的同事说,封禹去年一直在和各大机构联络,想要寻求上市的机会,怎么今年突然改变策略了?” 时添但笑不语。 他总不可能告诉这些外面的上市机构,他还欠着周斯复家的信托公司几亿的担保金,目前还在做牛做马兢兢业业努力还债的阶段。 送走前来商谈合作的证券公司,时添靠在座椅前,闭上眼睛眯了一会,接着便拎起西装外套,下楼去和另一家新签的供应商开早会。 从回到封禹的第一天起,他便已经想好了。 现阶段,他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带领封禹重新回到正轨。等他有了足够的底气,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便会开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让封禹上市的计划。 总有一天,他会让季源霖把所夺走的一切,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 结束一天的工作,时添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驱车前往位于科教园的中心小学。 最近达诺菲的新能源车正在如日中天的发售中,周斯复也天天留在公司开会,忙到很晚才回家。 正因为如此,他便主动请缨,揽下了每天接羊羊放学的任务。 自从郑滢一年前下落不明后,羊羊便一直住在郑滢的姐姐郑潞家,由郑潞抚养。然而郑潞也时不时需要跨国出差,每次一不在家,就只能把羊羊扔给他和周斯复带。 久而久之,他和周斯复都快成带熊孩子的专业户了。 如果不是上个月季父上门那次,他无意间听到了周斯复和手下的对话,他一直不知道郑滢是被她的前夫,也就是周斯复的大哥祁为琛派人给强行带走的。 而季源霖和祁为琛的联手,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太明白季源霖跟着白然出国的动机,那现在,一切都已经昭然若揭。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季源霖所做的一切,明显是在针对周斯复。 为了不让自己插手,周斯复最初并没有打算告诉自己这件事。如果不是被自己机缘巧合当场撞见,这人说不定还会死鸭子嘴硬,抵死都不承认。 至于当年的官司…… 想到这里,时添目光微沉。 徐延确实替他查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但根据那几份周律师所参与的卷宗,还并不足以拼凑当年在周斯复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已经委托美国当地的朋友和机构继续根据线索进行深入调查了,希望近期内能有新的收获。 下午六点,小托班的铃声一响,老师们带着各个班级的小朋友依次排队走出校门。 和一群家长挤在校门外,时添凭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很快就在一群小豆丁里找到了手牵着手一起往外走的羊羊和邱胖胖。 从这个秋季学期开始,羊羊就已经正式升入小学三年级了。因为他的IQ测试比普通小孩要高不少,并且之前已经在美国学习完了初中以前的全部课程,学校的老师推荐他直接跳级去读五年级,但羊羊誓死不同意,说邱胖胖在哪他就要在哪。 最后,两个小朋友还是没有被拆散,每天仍然乐呵呵地待在一块。 可今天,羊羊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死攥着邱胖胖肉嘟嘟的小手,羊羊涨红着一张脸,紧咬着嘴唇,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在人群中看到时添的身影,邱胖胖连忙拉着满脸委屈巴巴的羊羊,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Daddy!” 来到时添面前,邱胖胖垫起脚尖,将羊羊的手小心翼翼地递给他:“Daddy,羊羊又在班上哭鼻子啦!” 在两个小朋友面前缓缓蹲下身,时添把羊羊拥入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瘦小的背:“怎么了,和我说说?” 羊羊把头埋入时添怀中,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 邱胖胖连忙在一旁认真补充:“老师上周发短信通知家长,今天会在班里举行万圣节活动,让家里的大人和我们一起打扮,要评选出最佳万圣节变装奖。” “但是……” 顿了顿话头,他刻意凑到时添耳边,压低声音道,“老师给羊羊妈妈发了短信,羊羊没收到,他今天下午才知道会有亲子活动,已经来不及准备啦。” 抬头往周围一看,时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门口正在等孩子的家长群中,确实有不少家长的穿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五颜六色什么风格都有。 甚至在停车的时候,他还在停车场里见到了一个打扮成蝙蝠侠的中年大叔。 原来是因为今天学校里有万圣节活动,怪不得门口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 “时,时叔叔——” 用手搂住时添的脖子,羊羊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哽咽出声,“怎么办,妈妈不在,爸爸也不在,没人陪我一起玩……” “我什么也没准备,他们肯定会嘲笑我的——” “……” 揉了揉羊羊毛茸茸的小脑瓜,时添转头问身旁的小胖子,“胖胖,你们班的活动几点钟开始?” “七点,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抿着唇沉思半晌,视线缓缓停留在马路对面的中学校门口,时添眼神一亮,像是忽然间有了主意。 回过头来,他扶着羊羊的两只小胳膊,缓声道:“别哭了,叔叔已经有解决办法了,好吗?” 把邱胖胖送回到等候在另一旁的邱爷爷身边,他牵过羊羊的手,让他跟着自己朝马路对面走。 一边过马路,他一边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刚被接通,时添便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喂,Alex吗?” “嗯,我知道他在开会没看手机。” 他对周斯复的秘书说,“你告诉他,让他开完会以后来羊羊的学校一趟,快一点。” -- 下会后,周斯复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公司开着车来到了十几公里以外的中心小学。 刚在路口把车停好,他便看到了停在街道对面的奥迪车。时添打开奥迪的车窗,正在挥挥手叫他过去。 打开奥迪的副驾驶座,他还没来得及问时添是怎么回事,便见时添朝自己凌空扔过来了一件衣物。 捧着怀里的衣服,周斯复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件高中生的校服外套。 时添伸手一比划:“套上,看看合不合身。” 周斯复:“……??” 没等他开口发问,时添已经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当着他的面拎起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另一件校服,伸出手臂就往身上套。 眼睁睁看着面前人穿上校服,将校服拉链猛地往上一拉,周斯复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俩穿?” “时间快来不及了,等下路上和你说。” 穿好衣服,时添解下手腕上的名表,弯腰塞进了车厢的保险柜,“这是我从对面高中的小卖部借来的,都是学生扔了不要的一手,你先试试合不合身。” 匆匆忙忙套上一手校服,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领口,周斯复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便被一直等候在车门外的时添给伸手拉了出去。 跟着时添大步前往小学教学楼的路上,他总算弄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 听完时添的解释,周斯复眼皮直跳,“你是说,羊羊万圣节想扮成老师,要我俩扮成他的学生?” 眼看快要迟到了,时添干脆扯住他的袖口,牵着他往楼梯上跑:“我问了他们班主任,每家的家长都要上台做关于变装主题的介绍和即兴表演。我收到消息太晚,来不及准备,到时候你配合我就行。” 周斯复:“……” 他原本还有很多疑问想要问出口,却在时添拽着他的手腕绕过楼梯拐角时蓦地屏住呼吸,没了声响。 时添侧过头和他讲话,由于步伐急促而略微有些喘气。傍晚的风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就连眼睫也点染上了窗外的夕阳微光。 即使已经长成了成熟的大人,内里却依旧还在是当年的那个少年,明亮耀眼,光彩夺目。 余晖收拢于地平线的尽头,阳光中飘洒而下的书埃遮挡在眼前,使周斯复的视野变得有些朦胧不清。 好像就在那么一瞬间,他们错过的八年时光,变成了一条可以用尺子衡量的直线。 即使已经竭尽全力地往上跑,两人抵达羊羊班级时仍旧还是晚了五分钟。 推开教室门,时添用手抵着门把使劲喘了两口气,对着讲台上的班主任真挚道歉:“对不起老师,来晚了!” 班主任正在对着教室里的学生和家长们介绍活动规则,差点被刚进门的两人吓了一跳。 盯着两人身上明显尺寸偏小的高中生校服看了一会,班主任试探地开了口:“……两位是?” 教室里坐满了班里的小朋友和学生家长,打扮的更是千奇百怪,什么超级英雄、哈利波特、辛普森一家,什么主题都有。放眼望去,他们算是最寒酸的一对。 发现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自己和周斯复身上,时添社死到感觉快要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我们是羊,羊羊的家长,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 “周师傅,时叔叔!” 看到他们终于来了,一直趴在最后一排,独自生闷气的羊羊立刻破涕为笑,跳起来对着他们激动大叫。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签到表,班主任对着他们笑着点头:“你们来得刚好,羊羊的节目就排在第一个,两位准备好了吗?” 周斯复喉头微动:“我们——” “我们……我们出去准备一下。” 从背后狠狠掐了一下周斯复的后腰,时添打断他的话,胸口仍然因为跑得太快而微微有些起伏,“……马上回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时添拉着周斯复往后退,果断关上了教室门。 教室内开始响起优美的音乐声,应该是第一组家长已经开始上台表演,表演的节目是一首万圣节歌曲的合唱。 用背紧紧抵着身后的教室门,时添顿时陷入了极度的绝望,压低声音无力道:“怎么办,下一个就到我们了……” 周斯复:“……你不是说配合你就行了吗?” 时添抱头:“我也没想到那么快就会轮到我们啊!” 皱着眉头沉思数秒,周斯复灵机一动:“要不唱《播种希望》?” “一中以前那首校歌?” 时添张了张口,脸上隐隐有些为难,“……可是我五音不全,而且那首歌真的很土。” 然而事到如今,马上就要上台,除了周斯复的这个提议,似乎已经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咽了咽口水,时添干脆闭上眼,有些自暴自弃地开始碎碎念:“那我先来第一句,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怀着青春的向往,那是梦开始的地方——” -- 【怀着青春的向往,那是梦开始的地方】 【一中为我们插上翅膀,带领我们走向朝阳】 每天最后一节午课的下课前五分钟,教学楼总会日复一日地播放学校的校歌。 音乐声响彻校园,在教室和走廊里久久回荡。没有人知道,高三(5)班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个少年,总会趁着音乐声最响亮的那一刻,隔着一张小小的课桌,对彼此作出无声的告白。 一旦到高|潮部分,在激昂的旋律中,周斯复就会趴在课桌上,将头埋进胳膊,悄悄对着过道对面的人比口型——【我爱你】 同学们都在音乐声中低着头奋笔疾书,只有时添,总是通红着脸,装作自己也在认真做题的样子。然后趁同桌不注意的时候微抿着唇,牵出一点浅浅的笑来。 在那个小小的角落,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情歌。 周斯复恍然回神。 此时此刻,同样是午后的教学楼,同样是回荡在耳边的音乐声。男人却因为紧张而睫毛微抖,为了记住歌词,一直低垂着眼,在口中止不住地念念叨叨。 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一会,他鬼使神差地偏过头,在暗橙的夕阳下,去吻他的眼睛。 察觉到他的动作,时添的身体猛地一滞,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微蜷缩起来,脊背也在骤然间绷得笔直。 他知道时添的顾虑。这不是家,是羊羊的学校,还有很多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在。 但即便是这样,将手在半空中抬了片刻,时添最终还是松开紧握的拳头,慢慢放下手臂,从始至终没有推开他。 正当他轻轻捧住男人的脸,将人抵在教室门前,打算沿着鼻尖继续缓缓往下,教室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门把手被扭动的一刹那,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同时往后各退一步,立即分开了一段距离。 羊羊的班主任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之处,只是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笑着开口:“第一个节目已经结束,下一个该到两位了。” 摸了摸鼻尖,时添咳了一声,连忙应道:“好的,马上就来。” 避开周斯复的深邃目光,时添转过身,率先就往教室门内走,却发现周斯复突然在半路顿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看到周斯复盯着手机屏幕,半天没有动作,时添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放下手机,周斯复对着他笑了笑,迎上前来揽住他的背,“我俩要好好表现了,别让羊羊失望。”反手关上教室门,被周斯复紧紧攥在手中的手机仍然亮着,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屏幕上弹出两条新的提醒,全都是祁为理刚刚发来的短信。 【大哥动手了】 【(速归)】 第74章 074 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时添带着周斯复一同走上了教室的讲台。 看到时添把手背在身后,低头避开了台下家长们的目光,周斯复沉默数秒,也跟着照做了。 被台下的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盯着,和时添并肩站在一起,他忽然觉得梦回高中,就像个被拉上讲台做检讨的学生。 “咳咳。” 时添抬起鞋尖,抵了抵站在自己跟前的羊羊小朋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羊羊原本也有点紧张,但看到邱胖胖在座位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正满脸期盼地等待着自己的表演,于是还是稳住心神,清清嗓子,开始背诵起他和时叔叔之前商量好的台词来。 “大家好,我是羊羊老师。这是我们班的两名同学,接下来由他们来给大家做自我介绍。” 说到这里,羊羊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身后的两名大人,意思是该到他们了。 “……” 在众目睽睽之下,时添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我……我是同学小时,这位是小周,我们今天给大家带来一首校园歌曲,《播种希望》,希望大家能够投我们一票。” 话音落下,他两眼一闭,干脆豁出去了:“……那么我就开始了。” “怀着青春的向往,那是梦开始的地方——” 刚把第一句完全不着调的歌词唱出口,他便发现一直僵立在自己身旁的周斯复缓缓低下头,憋着一口气,胸腔开始止不住地震动。 ……这人居然在笑?? 好不容易唱完第一段,时添用余光狠狠瞪了旁边的男人一眼,暗示他等下死定了。 渐渐收敛唇角的弧度,再次抬起头时,周斯复已经完全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他微微启唇,接着往下唱:“怀着青春的向往,那是梦开始的地方。翱翔于辽阔的夜空,收获快乐的成长。” 富有磁性的嗓音回荡在耳畔,低缓沉稳,仿佛带着能够安抚人心的魔力。 听到周斯复的歌声,时添忍不住一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到周斯复唱歌,没想到居然那么好听。 每次高中毕业和大学时的同学聚会,他都会因为五音不全而被周围的朋友起哄,要求他一定要上台高歌一曲。他每次都会满脸窘迫地拒绝这帮混蛋,缩在KTV的角落里装死。每到这时候,周斯复总会在一旁陪着自己,替自己挡下所有人的酒。 他曾经问过周斯复,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唱,周斯复都推脱自己也唱歌不着调。 ……不着调个屁,这人明明唱得那么好。 一曲毕,整个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几个比较年轻的爸爸在台下吹口哨,笑着问周斯复是不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专业人士。 在一片鼓掌声中,周斯复拉着他和台下的观众们礼貌鞠躬,一起走下了台。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每个家庭都使出浑身解数,上台表演了精心准备的节目。 表演结束后,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最佳万圣节变装奖”的投票环节。虽然周斯复的优美歌声令所有人印象深刻,但由于他们这对家长的变装打扮实在是太过于粗糙,最终在投票环节中还是勇夺全班倒数第二。 刚牵着两个大人的手走出教室门,羊羊“哇”地一下就哭了。 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这,他永远都是班里的第一名,从没当过吊车尾。在舅舅和时叔叔的“共同努力”下,他不仅拿到一张连小红花都没有的“安慰鼓励奖”,还被邱胖胖嬉皮笑脸地嘲笑了一番,整张小脸委屈地几乎快要皱成一团。 开车载着羊羊回公寓,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时添刚关上卧室房门,就看到周斯复正背对着他站在阳台上,一只手搭在栏杆前,苍蓝色的雾从他的指尖升腾而起,又在夜幕中渐渐消散。 靠在门外打了个哈欠,他微眯着眼,睡眼惺忪地问:“你在抽烟?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个习惯。” “嗯。” 脸朝着窗外,笼在一团烟雾中,周斯复淡淡应了一句,却没有回过头看他,“平时不抽,偶尔拿来醒醒神。” 时添缓缓皱起眉头:“有心事?” 笑着摇了摇头,周斯复最后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按灭,径直转过了身:“十天,你过来。” 看到时添满脸狐疑地朝阳台走近,却在距离自己还剩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周斯复一时间哑然失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 时添面上仍旧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继续往前走,慢慢来到了周斯复的身边。 他其实并不排斥与周斯复的亲密肢体接触,之所以有些犹豫,是因为他觉得周斯复今天有点怪怪的,却说不清楚到底哪里怪。 刚刚驻足,他便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缓缓低下头,迎上了自己的目光,一双幽黑的眸子里闪着微芒。 盯着时添看了一会,周斯复叹了口气,张开手臂,把人直接拉入了怀里。 用一种干净而又不带任何欲|望的方式紧紧环抱住怀中人精瘦的后腰,他用下颌轻抵上时添的肩,哑着声道:“别乱动,让我抱抱。” 时添只是僵了一瞬,便下意识地缓缓放松身体,让面前高大的男人将重量压了上来。 他轻声问周斯复:“怎么……公司遇到什么问题了?” 被周斯复静静抱了一会,他听到男人在耳畔沉沉开口:“……那天在山崖底下,你吻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时添张了张嘴,大脑里一片空白,“我——” 他总不可能和周斯复说,自己那时完全是情难自禁,根本没有多加思考,低下头就亲上去了。 至于想的东西,接吻的时候,他心里能想什么啊……还不就是—— “我知道了。” “我很开心。” 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周斯复笑了起来,“谢谢你的坦荡勇敢。” “我和你一样,都需要有重新开始的勇气,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周斯复说,“宝宝,我也想得到你的全部喜欢和爱。” 时添忍不住抖了个激灵。 ……难不成是他听错了,周斯复喊他什么来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斯复便已经缓缓低下头,将脸埋入了他的胸口。 ——等等? 察觉到周斯复用牙齿轻轻叼着他衣领处的纽扣,须臾间已经解开了最顶上的两枚,时添只觉得锁骨间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如同有火星在体内乱窜,肌肤顷刻间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淡淡的烟草味顺着颈间丝丝绕绕缠了上来,男人温热的呼吸拂上脸颊,令他禁不住一哆嗦,清晰地感受到周斯复带着粗茧的手缓缓滑过自己的侧颈,就连大脑与脊椎相连的神经中枢也带上了噼里啪啦的电流。 太阳穴突突跳动地厉害,时添紧咬住唇,用手往前推了一把,却发现面前的男人纹丝不动。 时添一咬牙,忍不住哼出了声:“……周斯复,你——” “我什么都不做。” 缓缓收拢怀抱,男人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上他通红的耳尖,“……就好好抱一抱你。” “十天,听话。” 从喉咙口叹息一声,周斯复用手掌拭去他额前的汗,干脆在阳台前缓缓蹲了下来。 夜幕渐深,唯独只有远处的探照灯散发着光亮,在天空中划出洁白的光束。 如果有人从对面的高楼大厦往阳台上眺望,诺大的顶楼阳台上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时添独自靠在阳台的边沿,将头深深埋入胳膊肘,明明在轻微地颤粟不止,却用牙齿紧紧咬住手腕,低垂着眼,把所有闷哼都压抑在了胸腔里。 他想让周斯复松松手,慢一些,却早已字不成句。 “……” 一滴汗水在夜色中沿着他的手腕悄然滑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在半空中接住。藏匿在暗处的人抬起头颅,用唇角轻轻一舔,很快便了无踪迹。 既冰凉,又滚烫。 -- 周斯复回到书房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 刚洗好的十指上还沾着水珠,他拿起摆放在桌前的毛巾,正准备将手擦干净,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下了动作。 在半空中缓缓转动掌心和手背,脑海中渐渐跳出了时添刚才脸上的表情,他的唇角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如果硬要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来形容,那就是无奈又可爱。 挂在卧室门上的风铃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回房间以后,那个人应该很快便已经睡着了。 再三确认书房的门已经反锁,周斯复背靠在座椅前,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老板,”电话被拨通,对面的人率先开口,“航班已经安排好了,今早六点直飞纽约。” “嗯,”周斯复淡淡道,“祁为琛那边怎么说?” “祁董今天上午去了丹斯维尔,陪那个姓白的小子做心理干预治疗。”对方回答,“暂时没什么异常。” 周斯复将指节在桌面轻轻敲了敲:“那就按原计划。” “明白!” 对方即将挂断电话前,周斯复突然开口:“等等。” “落地后,我可能有一段时间无法联络。” 他缓缓抬起眼,望向空无一人的书房,“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动祁为理,不要干涉他的任何行动。” “……是!” 放下手机,周斯复收回目光,视线落上了干净的桌面。 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两个实木的相框。 左侧相框里,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靠在教室的阳台前,在夏日和煦的阳光下偏头拥吻。 另一张相框里,放着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黑白旧照片。年轻的亚裔青年身穿条纹囚服,举着入狱档案指示牌,被两名狱警按住双肩,神情淡漠地站在栏杆前。 青年蜷起的左手无名指上印着一道浅淡色的红痕,即使已经淡到不太清晰,却仍然能看出那里曾经刻着一行黑色的斜体字母。 双手揣在兜里,闭着眼睛小憩了一会,周斯复伸出手,拿起放在右侧的黑白照片相框,放入了上锁的抽屉内。 在他身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上木地板的地面,风沿着窗户的缝隙吹入室内,连带着走廊里的风铃也跟着响动起来。 天亮了。 第75章 075 美东时间晚上十一点,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接收到塔台发出的航班降落通知,三辆黑白色的警车缓缓破开夜幕,朝着位于机场最北边的十一号跑道径直驶来。 停下车辆,一名全副武装的高级警员带着几名下属前后下了警车。刚准备走向停机坪,他便听到有下属在身后问,“Cap(长官),需要给配枪上|膛吗?” “都把枪收回去,”扫了一眼下属举着枪的动作,高级警员冷冷道,“今天不是来抓人的,只是特殊安排,都给我悠着点。” “Yes,Sir(是,长官)!” 警员们立在停机坪一侧,在浓浓夜色中沉默着等待了约一十分钟,终于,一架波音大型载客飞机闪着红灯从半空中徐徐下降,平稳地停靠在了跑道上。 随后,机舱大门打开,几名黑衣保镖走出舱门,在舷梯前依次排列开来,全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看到来人的架势,等候在一旁的高级警员立即拿起胸前对讲机:“报告,他马上就要下飞机了。” 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响过后,对讲机里传来一道男音:“尽量让人配合,千万不要对他动粗。” “明白!” 又过了几分钟,一道西装革履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了漆黑的舱门前。 视线落上不远处闪烁着车灯的几辆警车,周斯复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讶异,却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似乎目前发生的情况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内。 将手套递给跟在身后的两名保镖,他顺着楼梯往下,从容地朝着几名警察站立的位置大步走去。 来到高级警长的面前,周斯复伸出一只手,唇角含笑:“抱歉,警官,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高级警员并没有接过周斯复递过来的手,而是公事公办地举起手中的警察证件,礼貌出声:“Miltn先生,我们接到上级警长的批示,想要请您立刻跟随我们前往第49分局。” 缓缓放下抬起的手臂,周斯复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笑意,既没有答应,却也没有直接拒绝:“理由?” “我们接到了一则匿名举报,”高级警员说,“对方称您在过去半年期间,曾有过违反商业反垄断法案的行为,因此想要找您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这种事,找我的代理律师就可以。”周斯复同样彬彬有礼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复,“我想应该并不需要那么晚把人叫去警局,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眼看无法糊弄这人,高级警员干脆直接豁出去了。 朝周斯复稍稍走近一步,他刻意压低声线:“……周少,我们分局归属Brnx警署辖区管辖。您也知道,我们分局的警长阁下和您的大哥交情很深,警长下令让我们今晚扣下您,不让您下机后立刻赶回祁家,我们也只能听命行事。” “还请周少配合一下,我们这里也很为难。” 听完高级警员的解释,周斯复的眸色微微一沉,平静无波的目光令他看起来有些捉摸不透。 过了半晌,只见周斯复缓缓颔首:“我知道了。” “既然是警长阁下亲自下的命令,我要是不跟着你们走,就是不服从纽约州的司法程序。”他说,“不过还请通知我的律师,让他尽快过来办理手续。” 高级警长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们上手动粗,这位祁家的小少爷便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连忙给下属比了个眼神,让他们赶紧收起手铐,打开警车后座的车门,将人客客气气地给请进了车厢里。 坐上警车,高级警员看到周斯复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像是正准备给谁通话,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那个,周少,在您的律师带您离开前,您需要将手机暂时关机并交由我们保管,还请谅解。” 周斯复把高级警员的这番话完全当作了空气,只是低垂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亮起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张小猫翻着肚皮,躺在沙发毛毯上打滚的live相片,下面还配有一条新的短信,发送时间都是国内的清晨九点。 宝宝:【你看笨笨,睡觉的时候一直在吧唧嘴,我今早怎么戳它都不醒】 宝宝:【[疑惑][疑惑]今天那么早就去公司了?】 盯着通讯录头像上那张熟悉的笑脸,周斯复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抖。 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句话,他却久久没有按下发送键。 “……周少?” 见周斯复一直不搭理人,警员又试探性地提醒了一声。 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周斯复最后还是按下了屏幕上的发送按钮。 :【嗯,好好吃饭,我很快回来】 长按下关机键,他将手机扔给坐在右侧的一名警员,靠在后座前阖上了眼睛。 原本昨天晚上就已经决定要离开的,想了整整一晚上合适的措辞,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明明不打算回信的。 他心里想。 可不知为什么,就在收到来信的那一刹那,他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了曾经对那人许下的诺言。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得不要和你说再见。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觉得不告而别了。 -- 跟随警车回到位于Brnx市中心的警署分局,周斯复并没有被带去分局里专门用于扣押的拘留室和审讯室。管辖分局的警长亲自前来门口迎接,将他好声好气地给请进了位于顶楼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的沙发前,周斯复慢条斯理地接过对方特意准备的红酒,低头轻抿了几口,似乎一点都不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感到担忧。 和他随意聊了几句,又再次为强行把他带来警署而表达歉意,警长正准备让下属送来供他过夜的被褥和床具,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大约半小时后,办公室的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人却不是分局警长,而是一名身着便衣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上套着一件褪色的皮夹克,满头卷发蓬松而又凌乱,脸上的胡须看起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理过了。 然而,在见到来人的那一瞬间,周斯复却猛地缩紧瞳孔,从沙发前站了起来。 他微微眯起眼,脸上的震惊神情不似有假:“……?” 来者不是别人,是他在美国的几个老熟人之一——纽约市警察局高级警监昆汀.菲尔普斯。 他刚认识昆汀的时候只有八岁,那时候,这人还只是位于纽约近郊的祁家庄园所属辖区的一名普通警员。 在当年的案件中,昆汀曾跟随上司一同进入祁家的宅邸,将他从祁家带回了警局。 他那时还只是个小孩,一直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发抖,怎么都不开口说话。昆汀却没有像其他警察一样试图通过暴力手段撬开他的嘴,而是坐下来好言好语地陪着他聊天,还给他买了很多可爱的儿童玩具和汽车模型,想以此舒缓他紧绷的神经。 再到后来,哪怕被送去了孤儿院,昆汀也时不时就会带着礼物和零食上门来看望他。 一十年过去,昆汀从一名普通警员一路晋升成了主管辖区的高级警司,他也在昆汀的担保下,当了近十年的“污点证人”。 作为一个从小在西部长大,不修边幅的糙汉,昆汀向来不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一进门,他便一话不说,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雪茄,给僵立在沙发前的周斯复递了过去:“试试,我从我儿子那里偷偷顺来的,上等货。” “……” 接过昆汀递来的雪茄,周斯复稳住心神,将烟插回裤兜,在沙发前坐了下来,“你现在主管Brnx分局?” “S**(放屁)!” “Brnx就是个垃圾扎堆的地方。”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昆汀在缭绕烟雾中骂骂咧咧道,“这帮狗娘养的,每天只会看那帮议员和资本家的眼色行事,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专门跑过来一趟,坐在这里都嫌脏。” 没等周斯复接着发话,昆汀便抬起眼望着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还有你,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证人保护条例怎么说的来着?让你每年都要回局里接受一次问询,你倒好,从去年开始,他妈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昆汀挑起眉头,对着周斯复的脸喷出一口雾气,“你到底怎么回事?惹上官司还是谈恋爱了?” 微微愣了一瞬,周斯复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工作忙而已。” “你这小子,从小看你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你?” 忍不住“啧啧”两声,昆汀又低头猛吸了一口雪茄,“看你这样子,是终于打算安定下来了?” 周斯复:“……”这疯疯癫癫的老家伙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放下手中雪茄,昆汀将烟头抵在茶几前碾了碾:“我这人看东西一向很准,一年没见,你的眼神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还没放下过去的仇恨,但却有了那么一点向死而生的意思。”昆汀摇了摇头,一时间感慨出声,“果然啊,还是有了放不下的东西。” “嗯。” 周斯复打断了他的话:“这也是我选择回来的理由。” “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他对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淡淡开口,“祁为琛不仅打算谋权篡位,让祁正把集团董事长的位置让给他,还让这里的条子强行扣下我,拖延我回程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如果我没猜错,祁正现在正以半数以上的流动股权作为筹码,想要逼迫祁为琛败下阵来。” “没错,”昆汀说,“根据我收到的情报,目前为止,你大哥都还占据着显著的优势。祁为琛的外祖父是现任国|会议员,他会通过自己的手段让祁正妥协。” “只有一个例外,”他顿了顿话头,“就是你。” “我的小少爷,”昆汀戏谑般地道,“你知道吗?只要你选择在这时候将家族的秘密公之于众,一直以来的平衡就会被完全打破。” “但我可能会因此而死,不是么?” 周斯复笑了笑,“毕竟风险和收益成正比,这是亘古不变的箴言。” 听到他的话,昆汀面上的神情总算渐渐变得肃然了几分。 “Miltn,不要被他人所影响,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他盯着周斯复的眼睛,目光如炬,“想想周律师,想想当年帮助你的那些警官,是什么让你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 周斯复缓缓垂下眼,盯着手中的红酒杯出神。 再次抬起眼,他的眸中染上了一抹沉静而又柔和的光。 “谢谢你,,我会认真考虑的。”周斯复说,“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最爱的人,”他弯起眼角,认真道,“他还在等我回家。” -- 四十八小时后,在律师的极力交涉下,第49分局迫于压力,不得不归还周斯复的手机,将其原地释放。 和律师在警局门外道别,周斯复刚准备登上前来接应自己的黑色车队,便发现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明黄色限量款布加迪。 布加迪是祁为理最爱的车型。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美国,他都喜欢将自己的座驾涂装成各种炫彩夺目的颜色,一出门便会吸引路上所有人的目光。 果不其然,正当他刚刚停下脚步,朝马路对面的豪车投去视线的那一刹,车窗便被人缓缓打开,一个熟悉而又欠揍的面孔出现在了车窗内。 祁为理染了一头拉风的奶奶灰,正叼着棒棒糖,把手伸出车窗朝着他猛挥:“嘿——这边!!” 穿过马路,坐上布加迪的副驾驶座,周斯复一边关上车门,一边问身旁用下巴抵着方向盘的人:“你怎么知道我在Brnx?” “我去,这谁还能不知道啊?” 单手插着裤兜,祁为理摘下墨镜,对着他大大咧咧地嚷嚷,“除了你的人马,全家都听说祁为琛开始明着给你下绊子了。” 靠上座椅靠背,周斯复疲惫地阖上眼,抬手揉了揉艰涩的太阳穴:“话说,你前天为什么没来机场接我?” 早在登机之前,他就已经和祁为理说好,为掩人耳目,一下机后就搭乘他的车离开机场。没想到刚抵达机场,连这人的人影都还没见到,就被一帮警察给围堵得严严实实。 听到周斯复的疑问,祁为理脸上的神情略微一滞,却很快便恢复如常:“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大哥他——” 话音刚刚出口,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车厢内的嘻哈音乐震天响。在刺耳的噪声中,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牢牢抵上了周斯复的左侧太阳穴。 身形骤僵,周斯复缓缓抬起眼帘,透过后视镜,看到身旁人抽出了一直放在裤兜里的那只手,手中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小型手|枪。 用枪口对准周斯复的眉心,祁为理人畜无害地勾起唇角:“大哥他不让哎。” 第76章 076 车载音响里仍在播放饶舌歌手演唱的Hip-hp舞曲,强分贝的立体声将紧闭车窗的豪华跑车与外界完全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这样的情形下,哪怕举着枪的人真的扣下扳机,巨大的音量也会在顷刻间将枪声淹没。 “……” 被人就这么拿枪指着命门,周斯复却坐在座位前屹然不动。唯独只有从眼中流露出的薄薄一层寒意,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 车内无人开口说话,两人渐渐陷入了一种僵持不下的状态。 盯着周斯复脸上的表情饶有兴致地打量半晌,祁为理突然“扑哧”笑出了声,将手中的枪缓缓放了下来。 用尾指勾住枪柄,拎在手中转了几圈,他把枪放在汽车的油表台前,接着缓缓弓下腰,整个身体趴上了面前的方向盘。 “哈哈哈哈——” 用手重重锤了几下布加迪的风挡玻璃,祁为理从胳膊肘里抬起半张脸,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我去……周斯复,你那么严肃干嘛?” 视线落在已经打开保险栓,却被祁为理随手扔到一边的武器上,周斯复的唇角也紧跟着浮出一抹弧度,眸中有冷芒划过:“我认为这并不有趣。” “行了行了,走吧。” 渐渐敛去眸中笑意,祁为理从裤兜里拿出车钥匙,插入了迈巴赫的钥匙孔,“让你的人该干嘛干嘛,别跟着我的车。” “去哪?” 周斯复问。 “你不觉得今天是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吗?” 微微挑起眉头,祁为理用脚踩下离合,一本正经地答道,“只要加上你,全家人就算到齐了,当然得好好聚上一聚。” 周斯复眼神深邃,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片刻后,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手下的电话。 当着祁为理的面,他交代等候在不远处的车队头头,他现在要回祁家的本宅一趟,让他们先留下待命,不用跟着保护自己。 听到他的吩咐,电话里的男人一时间有些犹豫:“可是老板——” 没等男人把话完整说出口,周斯复已经直接挂断了通话。 缓缓抬起眼,他对后视镜里正鼓着半边腮帮子,咀嚼棒棒糖的祁为理淡然开口:“好了,他们不会跟上来。” “那便再好不过了。” 将已经吃干净的糖棍扔进车载香烟盒,祁为理半眯着眼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湿润的唇角,“赶紧,大哥一直在等你。” 随着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布加迪在祁为理的操纵下,很快便完成了起步动作,开足马力往前冲,将停在马路对面的黑色车队远远抛在了背后。 坐在高速行驶的跑车上,周斯复用余光瞥了眼身旁正在专心开车的祁为理,慢条斯理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到他这样问,祁为理缓缓松开脚下的油门,有些困惑不解地别过头:“……什么什么开始?” “加入祁为琛的阵营。”注视着夕阳下车水马龙的布鲁克林大桥,周斯复说,“他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唔……” 垂下眼帘,仿佛真的认真想了一会,祁为理终于缓缓开了口,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九年前,父亲带你回来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你还活着。一直以来,我自认为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着你长大。” 眸中盛着傍晚的橙黄落日,他耸了耸肩,有些愧疚般地笑了起来,“斯复,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 “但幸好,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顿了顿,接着乐呵呵地说,“弟弟,欢迎回家。” -- 祁家的本宅位于Brnx近郊,是一座占地八十余亩的城堡式庄园。 百年前,祁正的祖父一辈远跨重洋,从普通劳工开始做起,不断拼搏,最终打造出了“祁连电子”这个独一无二的商业帝国。 随着后辈纷纷与当地的政商界人士联姻,这个枝繁叶茂、子孙满堂的大家族也成为了纽约Brnx地区的华裔名门。 布加迪刚驶入本宅地界,一直等候在庄园大门外的管家便摘下礼帽,对着坐在车里的祁为理颔首示意:“二少,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辛苦了,兰斯,”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前,祁为理笑得和煦,“你看我把谁给带回来了?” 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道熟悉身影,兰斯的身形微微一震,却没有立刻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原来是小少爷回来了,您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好让我提前做准备。” 周斯复一直靠在座位前闭目养神。听到声音,也只是缓缓睁开眼,对着车外这位服侍祁家几十年的老人淡淡应了一句,算是打了个招呼:“兰斯。” 将车钥匙扔给专程前来迎接的家仆,祁为理用手整理了一下领口,推开车门下了车。 “还有五分钟就到约定的晚餐时间了,”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他弯腰对坐在车里的周斯复说,“一起走?” 管家在前方引路,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步入了祁宅的大门。 与寻常的美式城堡不同,祁家的装潢风格并不是金碧辉煌的传统巴洛克风,而处处体现着低调而又奢华的古朴东方气息,自有一番端庄与威严。 穿过主客厅,管家兰斯停在一扇紧闭的梨花木大门前,对着身后两人尊敬躬身:“大少已经在里面候着两位了。” 他的话音刚落,祁为理已经率先上前一步,推开了沉重的餐厅大门。 天花板上垂落着晶莹剔透的钻石吊灯顶,厅内却并没有亮着灯,只有桌前摇曳着的昏黄烛光,能让人看清大厅里的情形。 大厅正中央,偌大的法式长形餐桌前已经围坐了一圈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场面静默得有些可怕。 听到有人推门,坐在餐桌前的一行人全都转过头,望向了大门口的方向。 盯着跟在祁为理身后的人端详片刻,坐在餐桌尽头的男人放下手中酒杯,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一直以来,餐桌尽头的这个位置都是祁正专属的主位。而现在,祁正不知所踪,坐在位置上的人变成了祁家的长子和继承人——祁为琛。 视线在周斯复的脸上梭巡片刻,祁为琛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两个空位:“老二,老四,坐。” 环视餐桌一圈,他不紧不慢地按下了面前的餐铃:“既然一家人全都已经到齐,那可以上菜了。”和祁为理一同在餐桌前坐下,周斯复这才就着燃烧的蜡烛,辨认出围坐在餐桌前的人都是谁。 依次按顺序坐在他左手边的,分别是祁家的大姐祁尚惠、祁尚惠的丈夫和她的一对小儿女。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祁家两个已经被祁正承认并纳入家谱的婚外私生子,还有祁正前几年在南非收养的一个养女。 正在这时,他注意到,在紧挨着祁为琛身旁的餐椅前,还坐着一个并不属于他们祁家小一辈的宾客。因为这人的面前没有摆放烛台,一直将身形隐藏在阴影深处,所以他才没在第一时间发觉。 青年身着一袭纯白色睡袍,头发已经留到了披肩的长度,正笔直地背靠着餐椅,在黑暗中沉默而又安静地看着自己。 ——是白然。 比起一年前,出现在监控里,刻意模仿时添的发型和打扮。这人的面部轮廓虽然还能看出几分相似,但整个人的样貌和气质却都已经和现在的时添判若两人。 如果说时添是田野里朝气蓬勃、充满生命力的太阳花,那眼前人就是温室里娇艳欲滴却濒临凋落的玫瑰。 皮肤白得惊人,烛光下的眉眼如塑如画,面前的青年却如同一座精致的玻璃器皿,全身散发出一股极致的脆弱感,看起来一碰就碎。 察觉到两人正在隔着餐桌无声地对视,一直坐在旁边的祁为琛忽然温柔地开了口:“……小白,怎么不和你的老熟人打个招呼?” 嘴唇轻轻一抿,隔了半晌,白然喉头微滚,用又涩又哑的嗓音缓缓出声:“周先生……好久不见。” 目光仍落在对面青年的脸上,周斯复的眸色略微一沉,却没有应声。 祁为琛似乎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只是开始让周围的仆人上菜。 等所有的菜品全部上齐,祁为琛举起刀叉,示意众人可以开动时,周斯复终于说出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他从容不迫地问:“父亲呢?” 拿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顿,祁为琛低下头,笑出一阵沉沉的胸腔共鸣:“四弟问得好,我也正打算好好解答各位的困惑。” 拿起放在餐桌前的遥控器,他对着长桌尽头的空白墙面按了一下,启动了天花板上的投影仪。一阵雪花噪点过后,白色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影片。 影片里正在播放的是实时监控,摄像头对准了一间医院里的高级病房。病房前的轮椅上坐着一名满头花白的老人,老人一只手吊着点滴,另一只手朝半空中比了个鸡爪的姿势,正颤颤巍巍地往前伸出五指,像是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与此同时,老人的脖颈一直在试图往右偏斜,嘴角也在止不住地微微抽搐,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 “想必各位都已经接到消息,父亲在三天前打高尔夫时突发中风,已经被送往纽约市立医院进行专家会诊和治疗,但还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目前来看,痊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轻轻叹了一口气,祁为琛的眉目间写满了担忧与惋惜,“父亲突逢不幸,董事会昨晚临时召开会议,商讨紧急应对的方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不得不临危受命,以执行董事和父亲长子的身份暂时代理集团主席和董事长一职,期冀能够在父亲康复前分担一些他的职责。” 说到这里,他顿住话头,眼中笑意渐深:“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今天把大家叫回来,就是想让各位放心。身为你们的大哥,我会尽力而为,在稳住集团局势的同时完成父亲未竟的使命,也请各位对我报以信心。” “……” 等他把话刚说完,一直坐在下首一言不发的祁尚惠终于忍不住了,从餐桌前拍案而起,冷喝道,“祁为琛,你不要欺人太甚!” “父亲的身体一直都没什么大碍,为什么会在打高尔夫的时候突然中风,这事一定有你的手笔。” 紧咬着红唇,她用手指向坐在主位上的祁为琛,声音也渐渐变得尖利起来,“……要我说,就是你在背后对父亲下的毒手!” “哎呀呀——” 双手抱胸靠在椅背前,祁为理慢悠悠地打断了祁尚惠的话,“大姐,你先别着急。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这件事警察厅已经派人来调查过了,当时也没有其他人在场。你不相信大哥,难道还不相信警察么?” “为理,你……” 祁尚惠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差点气到手抖,“父亲的原配,也就是祁为琛那个早死的妈,原本就是NYPD副总警监家的千金小姐,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听到祁尚惠突然提起自己的母亲,祁为琛的面上仍在笑着,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他放下刀叉,在半空中比了个手势,很快,几名一直立在黑暗角落里的保镖便悄然无息地走上前,从背后一左一右按住了祁尚惠的胳膊。 眼看祁为琛打算对自己使用暴力,祁尚惠顿时勃然大怒:“祁为琛,你敢?!” “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有什么不敢的?” 祁为琛微挑眉头,施施然开口,“祁尚惠,我劝你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你那个没有脑子的弟弟,当年被我的人随便忽悠几句,就赶着去当蹲大牢的冤种。”他淡道,“我倒是不介意,让你们姐弟两个在布朗克斯的监狱里团聚。” “把她也送去疗养院,留下来陪父亲一段时间。” 抬起下颌,祁为琛吩咐几名保镖,“转告院长,我的好姐姐试图在家庭聚会上攻击我,让医生检查一下她的脑子是不是同样有问题。”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丝巾包裹着手掌,拿起一把用来切牛排的刀,从半空中抛了出去,正正插入了祁尚惠面前的实木桌面:“再告诉分局的警官,她就是用这把刀来对我发动袭击的。” “……” 意识到祁为琛想干什么,祁尚惠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立马用求助的眼光望向了一直坐在自己身旁的丈夫。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眼看她马上就要被人强行带走,拉去精神病院像个疯子一样关起来,她的丈夫却一直低垂着头,不仅一言不发,还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了祁为琛的计。 她和丈夫当年本来就是商业联姻,而丈夫的家族企业一直倚靠着祁连电子生存,和集团有着非常紧密的合作。 现在,她已经沦为了家族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个和她步入多年婚姻殿堂的男人在权衡利弊下,果断选择站在了祁为琛的那一边。 这样一想,这人当初之所以选择和她结婚,或许就是带有目的性的。 然而,没等祁尚惠再作挣扎,她已经被几名保镖强行架住上半身,硬生生给拉出了餐厅。 兵不血刃便解决掉了一个碍眼的竞争者,祁为琛却表现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重新接过一副新的刀叉,对在座剩下的兄弟姐妹坦然出声:“吃吧,再不吃就放凉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还在历历在目,在座的祁家小辈们似乎都有些惊魂未定,僵坐在座位前半天没有反应。唯独只有祁为理拿起刀叉,开始面不改色地享用面前的美食。 至于周斯复,则只是抬起酒杯垂眼抿了一口,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切开盘子里的顶级牛排,从盘中叉起最鲜嫩的一部分,祁为琛用手捧着银色的叉子,将牛肉缓缓递到了身旁人的嘴边。 将身体倾上前,他的语调里饱含宠溺的意味:“乖,先吃一口,别饿着。” 烛光摇曳,白然紧闭着眼睛,温顺地张开口,用嘴接住了祁为琛递来的牛排。 “烫不烫?” 祁为琛缓声问。 白然摇摇头,微微偏过脸,在男人的掌心中轻轻一蹭。 看着眼前诡异而又荒诞的画面,屋内万籁俱寂,没有人擅自发话。 随着白然的上半身出现挪动的迹象,空荡的大厅里顿时响起了“丁零当啷”的细微响声。直到此时,餐桌前的众人才留意到,青年的手腕间戴着铁铐,将他的两只手牢牢拴在座椅两侧的把手上。正因为如此,他只能被祁为琛一点点喂食,并不能自己使用刀叉。 看到周斯复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从白然座椅前垂下的铁链上,祁为理一脸见怪不怪,压低声音对他说:“防止自|杀用的,大哥现在二十四小时守着他,就怕他再想不开。” 周斯复移开目光,也和其他人一样,保持了沉默。 当着一桌兄弟姐妹的面,祁为琛将餐盘里的牛排一块块切下,小心翼翼地送到青年的嘴边。 感觉身旁人差不多吃饱了,他又端起家仆递来的玻璃杯,给青年小口喂了点解腻的橙汁,再用手帕轻轻拭去残留在青年唇角的水痕。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白然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低垂着眼帘,像过家家一样,听话地任着面前的男人摆布。 等餐盘里的牛排被消灭完毕,祁为琛优雅地放下刀叉,对着餐桌前的众人徐徐开口:“今天叫大家来,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从座位前站起身,祁为琛弯下腰,将白然纤细白皙的手腕从禁锢中解开,捧在手中,虔诚地吻了一下白然冰凉的掌心。 透过忽明忽暗的烛光,众人都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白然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颗璀璨夺目的蓝色钻戒。 “这枚钻石来自大都会博物馆,是祖父当年拍下来,送给祖母的稀世珍宝。” 握着身旁人的手,祁为琛淡然道,“下个月,也就是正式就任集团董事长的那天,我会在庄园里举办结婚典礼,请各位务必准时参加。” 当祁为琛从口中说出“结婚典礼”几个个字时,被他紧握着手的青年睫毛轻微一颤,在阴影中蓦地抬起了眼。 周斯复发现,白然正在越过烛光,定定地望着他。白然对着他笑了。 和平日里腼腆而又内敛的笑不同,他的笑容忽然间变得张扬而又肆意,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决绝。 紧接着,他看到白然微微启唇,用口型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谢啦。 -- 剑拔弩张的两小时过去,祁宅里举行的鸿门宴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 令众人感到意外的是,作为祁为琛一直以来最看不惯的家族成员,周斯复却全程没有表态,两个人自始自终都没有产生过正面的交锋。 眼看门外的司机和保镖们纷纷前来接自己的主子打道回府,周斯复也跟着从餐桌前站起身,转身便往外走。 “四弟,”祁为琛在背后将人喊住,“既然回来了,不如明天单独出来吃个饭?” 周斯复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在原地微微站定,接着转过身,嘴角噙上一缕克制的弧度:“一切都听大哥安排。” 试探了一番周斯复,没从他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祁为琛也没再多言,让管家兰斯送客。 众人离开后,偌大的餐厅内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等家仆关上大门,祁为琛反锁上门闩,发现一直坐在椅子前的青年已经仰着头,面带红潮得喝干了桌前的一整瓶红酒。 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白然眯着眼睛,用一双泛红的眸子望着他,朝他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让他过来。 只要喝一点酒,这人就会带上一种不可言说的性感和诱惑,令人看一眼便觉得口干舌燥。 绕到餐椅背后,祁为琛弯下腰,用唇角轻蹭怀中人滚烫的脸颊。 “小白,” 他用充满磁性的嗓音沙哑出声,“祁正已经快成废人了,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舌尖舔过上唇,白然的眼神潮湿而又朦胧:“……你叫我什么?” “我错了,” 祁为琛匆忙改口,亲吻他沾湿的睫毛,“不是小狗,是太太,好不好?” “呼……” 舒适地呼出一口灼热的酒气,白然一把拉过面前人胸前的领带,任着男人吻过自己的颈部肌肤,惺忪而又慵懒地开口,“懒得动了,就在这里做吧。” 听到他的话,祁为琛喉头微滚,呼吸骤然间变得沉重了些。 只是短短愣了一瞬,他便将面前纤瘦的人儿从座椅前抱起,背靠餐桌坐了下来,让他摆好姿势,乘上了自己的腰。 …… 烛光随着餐桌的摇晃而摇曳得厉害,一阵夏日暖风从窗外吹进屋内,熄灭了烛台中央跳动的焰火。 一片漆黑中,祁为琛察觉到怀中人用汗涔涔的手抵住自己下巴,强迫自己抬起头,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为琛,”白然哑着声问,“……你让祁为理把小少爷叫回来,是为了对他示威,让他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对么?” “可是……” 他听到白然强行压抑着喉咙里爆出来的喘|息,在自己耳畔断断续续地出声,“……我没有觉得你赢了周斯复。” 祁为琛的身形微微一僵,却并没有停下动作。 汗水沿着鼻尖滑落,白然战栗着闭上眼,脸上的神情既痛苦,却又带着一抹沾染情|欲的愉悦:“小少爷和我一样,他一点都不想——” “……嗯啊——” ——他一点都不想占有祁家。 他想毁了它。 第77章 077 一觉醒来,时添发现周斯复人间蒸发了。 这里的“人间蒸发”并不是指传统意义上的失踪,而是这人在傍晚给自己发了一条和往常一样再正常不过的短信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家。 原本以为姓周的是由于太忙而留在公司加班,他不想打扰到这人工作,特意等到第二天清晨才打过去一个电话,结果发现这人直接关机了。 挂断电话后,他又立马联系了周斯复的私人秘书Alex,才从Alex口中得知,周斯复在昨天凌晨已经搭乘航班离开了境内,并且在离开前通知达诺菲的一名高级战略副总裁临时接管他的工作,直至他回国。 “……” 听完Alex的这番话,时添心中忽然有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这之后,周斯复一走就是五天。中间不仅完全没有和他主动联络过,手机也全程处于关机状态。 直到第五天清晨,同样一直打不通号码的祁为理突然给他回了电,问他在没在公寓,有和周斯复相关的事情要找他。 “你现在和他在一起?” 他在电话里对着祁为理冷冷开口,“让他立刻、马上接电话。” 祁为理的语调十分诚恳:“小十天儿,你别急。斯复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具体的情况等我俩见面了再谈,OK?” “……” OK个屁! 他已经气到快要掀桌了! 发现为理一直在电话里闪烁其词,并不愿透露一点关于周斯复的下落,他已经隐隐意识到,目前的情况或许与他心里猜想的一样,甚至还要更加棘手。 如果他猜测的没错,能让他突然无法联络上周斯复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个所谓的“污点证人”计划。 按照祁为理之前给自己透露的信息,由于在九年前被联邦法院列为证人保护计划的重点保护对象,周斯复不得不对当年所发生的一切严格保密。包括自己在内,即使手中掌握着非常重要的线索,也无法对外界公开。 不久前参加企业家晚宴时,他曾问过周斯复,为什么要让祁为理故意告诉自己这些。周斯复说,这一次,他不会再像九年前一样,让自己觉得不告而别了。 可这样一句话从男人的嘴里说出口,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却像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再见。 没有过多的铺垫,没有刻意修饰的离别,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却也在离开前,用他自己的方式,留下了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道别。 温热手掌缠紧腰际,男人滚动的喉结,每一次的吞咽和含咬,都让自己的思维几乎快要脱离现实,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失神与疯狂。 而现在,回头再想,从重逢的那一天起,他们拥抱、接吻、在屋檐下同枕共眠,却从没有开口对彼此说过一句喜欢。 因为知道他受过伤,淋过雨,所以即使靠近也是小心翼翼,就连牵起他的掌心也珍重无比。这个外人眼中不可一世的上位者,在关上房门离开时也是静谧无声的,唯独担心惊扰了他的梦境。 成年人的爱讲究体面,和曾经飞蛾扑火般的少年情愫截然不同。 正因为如此,自己明明已经认命了,后来每每想起,却还是觉得遗憾。 直到如今,他才想明白,自己和千千万万个孤独的灵魂一样,再怎么逞强,也只是一个被困在回忆中、蹉跎半生的普通人而已。 ——他曾爱过周斯复。 现在还爱着。 …… 接到他的答复,当天傍晚,祁为理直接搭乘飞机从美国飞回境内,敲开了公寓的大门。 看到站在门外的祁为理,时添一时半会差点没认出来。 身着一袭笔挺商务西装,一向浮夸的发型换成了纯黑的中短发,门外的二哥活脱脱就像脱胎换骨一般,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风范,看起来居然还有那么几分人模狗样。 看到时添满脸复杂的神情,祁为理连忙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让他不要大惊小怪发出声音。躲在门背后鬼鬼祟祟左右观察了一番,确认没什么可疑的人出现,祁为理这才拎着手中行李箱,猫着腰一个闪现溜进了门。 一进门,祁为理便当着他的面打开行李箱,开始坐在地上,从箱子里一件件拿出捆住的塑料袋。他低头一看,才发现箱子里全是一沓又一沓厚厚的美钞。 “……”时添忍不住眼皮一跳,“你这是——” 给时添扔了一沓现金,祁为理招了招手,示意他帮忙把现金放去楼梯间的保险柜:“都是我自己平时存下来的私房钱,我家估计要出事了,我得给自己留点后路啊。” “你一个人回来的?”时添问,“周斯复人呢?” “我来找你就是来和你说这个的,”将厚厚一卷空白支票塞到时添手里,祁为理连忙伸手一指,“这个,帮我放床板下面,小心那只破猫在上面撒尿。” 时添:“……” 两个人齐心协力,整整花了一个钟,才终于把行李箱里满满两大箱钞票妥当放置在了公寓的几个隐蔽位置。 给筋疲力尽瘫在沙发上的祁为理递了一杯热水,时添在沙发另一侧坐下,双腿交叠,脸上露出一副“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的表情。 抬头饮尽大半杯水,祁为理似乎总算是喘过气来了。抱起一旁正好奇往自己身上凑的笨笨,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小十天,斯复被我大哥扣在纽约了,和滢姐一样,现在基本处于被软禁的状态。” “软禁?”时添交握的手微微一僵,“是因为前几天祁连电子的变故么?” 大约四天前,祁连电子集团发布董事会职位变动公告,新闻立刻登上了各大商业媒体的头版头条。 集团原董事长祁正在董事局会议上突然宣布辞职,任命长子祁为琛为新的代理董事长人选。网上有小道消息称,祁正的辞职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由于他周末在一场高尔夫球赛中突发中风,被送往医院进行治疗,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 祁为理点点头,神情难得一见的严肃:“但你不用太担心他的安危,斯复在纽约有自己的门路,应该很快就能摆脱我大哥的控制了。只是……” 时添立马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现在也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仰头靠回背后的沙发,祁为理闭上眼睛,“究竟是想尽快脱身,还是打算留下来和大哥斗个鱼死网破,我不明白他的想法。” 偌大的客厅里一片沉寂。 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时添接着发了话,却并没有接着目前在讨论的话题继续下去:“对了,我也有件事想当面问你,但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 “嗯?” “在周斯复出生的那年,周律师开始担任祁正的私人律师,为祁正打赢了好几个经济纠纷诉讼案。却在周斯复八岁的时候,转而担任祁连电子的公司律师。”时添说,“在那之后,他又为祁连电子卖命五年,最终在周斯复十三岁那年将他领养,带着他一同回了国。” “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周斯复就是在八岁那年被送往孤儿院的。而背后的缘由,只有周律师一个人知道。如果说他是为了周斯复才决定转为公司律师的,那么当年发生的事件,一定和整个集团有关。” 时添抬起眼,盯着面前的祁为理,“我能不能问一下,他八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沙发前慢慢坐直,祁为理难掩脸上的震惊:“我靠,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我出钱找了美国的调查机构。” 时添脸上面色不改,“你们兄弟俩谁也不打算告诉我真相,我肯定会通过自己的途径入手。” “……” 祁为理挠了挠头,神情似乎有些挣扎。 在心中衡量了一番,他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小十天,知道这些事情,对你其实没什么好处——” 时添眯起眼睛:“你到底说不说?” “我说,我说!” 被时添这么一威胁,祁为理连忙举起双手,对他比了个投降的手势,“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 “祁正四十岁生日宴会那天,邀请了很多宾客来祁宅参加晚宴。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原本坐在后花园里一起就餐,但中途,斯复突然被侍应生叫了出去。”他说,“我们后来才听说,他那天差点在小树林里被人暗杀,幸好斯复的母亲及时带着人发现,才最终躲过了一劫。” “斯复当晚就被警察带走了,想从他口中问出更多关于凶手的细节,但斯复当时好像被吓得不轻,从警局回来以后就完全变了一个性格,像得了自闭症一样,怎么都不肯开口说话。” “在那之后不久,周斯复的母亲,也就是父亲的第三任妻子,突然和周斯复一起失踪了。父亲派人到处找了很久,最后在纽约 郊区的一条河里发现了他母亲的尸体,却没有发现他的下落。” “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孤儿院,都以为他死了。” 祁为理蹙着眉头回忆,“直到九年前,父亲把他从国内带回家,我们才知道他还在人世。” 时添的声音有些凝重:“他有没有和你们说过,当年失踪后发生了什么?” “没有,”摇了摇头,祁为理不禁苦笑,“事到如今,他都对当年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 发现听完自己的这番话后,时添再一次陷入了沉思,祁为理把手伸入裤兜,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小小的录音笔,放在了茶几上。 “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否则很快就会被盯梢的人马发现。”祁为理说,“这是滢姐留给羊羊的礼物,里面全是她给羊羊录的睡前故事,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放给他听。” 说完这句话,他从茶几前站了起来:“小十天,我得走了。” “斯复不知道我会回国来找你,以他的性格,肯定只想报喜不报忧。”祁为理勾起唇角,“帮我守好我的小金库,然后等着他回家,没问题吧?” 拎起西装外套,祁为理刚走到公寓门口,就听到时添突然从背后开口:“等一下。” 转身回到楼梯间,时添弯下腰,在保险柜上输入了几个数字,接着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一路来到公寓门口,他将盒子递给祁为理,面无表情地淡道:“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把这个交给周斯复。” 打开小盒子,祁为理发现里面放着一枚有些老旧的钻石戒指,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头,:“这是——” 避开祁为理充满探究的视线,时添的语调里隐隐带着一丝不自然:“这是他当年给我求婚用的,后来我们就分开了。” “告诉他,这东西先物归原主。”他说,“等平安回来,再给我戴上戒指吧。” -- 周斯复离开的第一周,时添把羊羊从托管的老师家里接了回来。 一周没见,羊羊想两个大人想得要命,一见面就扑进他的怀里,问他舅舅去哪了。 他告诉羊羊,舅舅临时去美国有急事,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但到时候一定会给他带他最爱吃的巧克力礼盒。 小朋友压根不会想太多,一听到有很多糖果能分给邱胖胖一起吃,羊羊马上开心的不得了,牵着时添的手一蹦一跳地回了家。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羊羊每天睡觉前都会听着妈妈在录音笔里的声音入睡。或许是因为录音的时候身旁有人看守,郑滢除了给羊羊录制了很多治愈的睡前故事,并没有留下什么多余的话。 但即使这样,只要听到妈妈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羊羊便会很快睡着,陷入安稳的梦乡。 哪怕只是个小孩,他也知道,妈妈并不是故意不陪在自己身边的,她一定和舅舅一样,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一定要乖乖听时叔叔的话,耐心等待着妈妈和舅舅回家。 一个月后,时添在公司里召开了回归后封禹集团的第一次全体员工大会,表彰在过去一年为集团辛勤付出,率领公司业绩突飞猛进的优秀员工。 同时,他还在大会上宣布了次年全体员工涨薪20%的计划。他没想到,在自己宣布完涨薪的那一刻,整个会议厅里掌声雷动,上到集团高管,下到刚进公司的应届生,所有人的欢呼声响彻半空,差点把会议厅的整个天花板给掀了。 后来,夏天过去了,羊羊和笨笨也换上了秋季保暖的衣服。一个比较空闲的周末,他带着小孩和猫咪去宠物公园玩,在交通广播里第一次听到了关于周斯复的消息。 主持人称,达诺菲集团总部在官网发布调任公告。由于整体战略规划调整,集团亚太区首席执行官u将于十一月调任北美总部,担任达诺菲北美区总裁兼集团副董事长。同时,达诺菲旗下的新能源车型将会在北美公开发售。 冬天的第一场小雪降临了这座滨海城市,大型商超和城市广场也亮起了缤纷的圣诞彩灯。 下班回家后窝进沙发的毛毯,时添总是爱抱着笨笨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某天傍晚,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忽然在电视机的新闻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主持人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响:“据悉,洛杉矶今日上午十点,达诺菲汽车工业集团与著名赛车俱乐部Brk达成战略合作,正式成为该车队在今年F1比赛的官方赞助商——” 新闻画面里,那个人作为达诺菲高管代表出席了在洛杉矶举办的战略合作仪式和媒体发布会,和几名世界知名的F1赛车手合影留念。 在无数闪光灯此起彼伏的闪烁下,男人英俊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将奖杯递给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赛车手。 镜头特意给了他捧着奖杯的手一个巨大的特写。所有电视前的观众都能看到,那只手的无名指上,一枚精致小巧的钻石戒指正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盯着电视上的人影怔怔地看了一会,时添从毛毯下摸出手机,仰头闭上眼,迷迷糊糊地拨响了手机里的那个号码。 “嘟嘟”几声响后,听筒里传来一道冰冷的机器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您查正后再拨——” 和聊天软件上的账号一样,自从头像变暗以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上过线。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几个月前——【嗯,好好吃饭,我很快回来】 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呆,时添突然捂住额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啧……我真是——” 伸手捞起身旁舔毛的小家伙,他忍不住捏了捏猫咪胖嘟嘟的脸:“笨笨,别多想了,要相信他,知道么?” “喵呜~” 笨笨四脚朝天打了个滚,表示双手双脚赞成。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冬去春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晃过去了。 从去年冬天在新闻里第一次看到周斯复,他发现这人在媒体上露面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一半是出来为新能源汽车在北美的公开发售站台,另一半则是忙于参加各种各样的战略合作仪式和媒体专访。 看着已经晋升为行政部主管的陈助理又抱着厚厚一沓杂志走入办公室,吃力地放在自己的桌上,时添只觉得眼皮直跳:“……这个月有这么多?” “……对,”陈助理忍不住用手袖擦了把汗,“时哥,周总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感觉不太符合他的个性啊?” 随手拿起一本杂志,随 便翻了翻内页,时添很快便找到了一篇关于周斯复的新专访。 这人拍照的风格还是和之前接受的那些访问一样,衣冠楚楚地坐在沙发椅前,双手抱膝正对镜头,右手戴着条几百万的劳力士,左手戴着那枚自己让祁为理还给他的戒指,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多金还名草有主。 将每本杂志上的访谈逐一翻了一遍,他发现这人接受采访的时候还是那么啰嗦,巴不得把自己上周去看了什么比赛,今早吃了什么早点,下周准备去哪里出差,事无巨细全都说上一遍。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杂志里的内容时,陈助理还和他吐槽,觉得周斯复像是把每周例行接受访问当成了一种习惯,定时和外界分享他的生活日常。 有一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陈助理。 他想,也许那个人,是在通过这样一种另类的方式,来告诉自己他过得很好。 步入三月,封禹集团新年第一季度的业绩预告出炉。集团整体收益在过去一年连翻了整整五倍,再次跃升为国内几家新兴的LED龙头厂商。 业绩报告正式发布的第二天,时添再次在会议室接待了达美证券的赵总。 听说封禹的大老板突然邀请自己上门,赵总连忙推掉了下午的会,驱车赶往了封禹位于经开区的产业园区。 刚进入会议室,连屁股都还没在椅子上坐热,他便看到时总带着一众集团高管声势浩荡地走了进来。 “时总,好久不见!” 赵总连忙从座椅前站起身,朝时添伸出了手,“您今天找我过来,是想了解些什么业务?” 和面前的证券公司高管友好地握了握手,时添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资料递了过去:“这是我让投资部门草拟的一份招股书初稿,还想请您这边帮我们审阅和修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招股书??” 赵总大惊,“……难,难道封禹准备启动A股上市的计划?” 接过时添递来的厚厚一沓A4纸,他低头细看,才发现这是一份全英文的招股资料。 赵总缓缓抬起头:“时总,这——” “不,不是A股。”双手交握放在桌前,时添对着赵总坦然笑了起来,“我考虑了很久,希望达美可以协助我们,一同启动赴美的IPO项目。” “做了整整半年筹备工作,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他说,“我想在今年九月,让封禹在纳斯达克上市。” 每一次陷入泥沼前,那个人都会拼尽全力把他推出去,再独自一人坠入深渊,与黑暗为伍。 十年前,他一无所知,也无力改变。 而十年后,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 交代完筹备上市的各项事宜,时添离开公司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原本还想留下来加一会班,可有个人曾叮嘱过他,要好好吃饭。 开车回公寓的途中,路过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他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踩下刹车,将车辆缓缓停靠在了路边。 马路对面,商场的LED大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各大品牌商的广告。在他的印象里,这家全国连锁的商场在今年年初刚和封禹签了八千多万的大单。如果他没记错,这块广告牌应该也是封禹旗下的一款户外广告屏幕产品。 盯着五彩斑斓的广告屏看了一会,他发现屏幕上的画面一转,开始播放起了达诺菲最新一季度的汽车广告大片。 4k画质的广告大片里,一对知名男女影星扮演的恋人驾驶着达诺菲的新能源汽车,穿过亚马逊的丛林、驶入北欧的风情小镇、绕着梵蒂冈的大教堂转了一圈,最终将车停在了一片海鸥成群的海岛沙滩上。 从驾驶座上下了车,男人将红丝绒材质的戒指盒捧在手心,单膝跪地,满脸深情地将戒指戴上了恋人的指间。 屏幕光线渐渐转暗,伴随着一阵优美的背景乐,黑色的画面上逐字逐句地跳出一行白色的英文斜体,是达诺菲这一季度的官方广告词——【,】 这是周斯复想告诉他的。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未来将走向何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努力向你靠近。 我相信你也一样。 ——十天,我用所有表达爱。 第78章 078 企业上市前最关键也是最必不可缺的一步,就是上市前的路演。 和达美证券北美分部的IPO项目组开了大大小小几十次会议,时添才总算意识到,封禹想要顺利赴美上市,最大的阻碍并不是资金链、也不是合规审查,而是对于海外投资圈的认知匮乏。 如果是在大中华区,凭借封禹在LED照明领域的良好口碑,不愁吸纳到适合的基石投资者。但欧美IPO的水一向很深,如果没有提前做好市调和行研,最后只是白白去给华尔街送钱。 进入七月,完成招股书注册后,他便率领着一个由集团十几名高管组成的智囊团,开始着手准备即将到来的海外路演。 北美LED照明市场和亚太地区不同,比起品牌更看重技术,这也是为什么GaN能在海外新能源领域如此吃香的原因。 封禹以前的核心研发团队已经在季源霖离开后被拆解得分崩离析。然而在他的带领下,集团今年推出的新产品虽然没有使用业界最前沿的技术,但还是成功做到了尽可能降低产品能耗,多次循环利用与回收的优势。 两年前在柒方资本主导发行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ESG)债券的经历也让他掌握了绿色环保科技的丰富经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将这次的路演主题定为“”,即“赋能与再生”。 作为一名实干主义者,时添一向是说到做到的性格。确定了路演时间后,他便立刻组织IPO项目组里的工作人员们开始准备路演的简报材料。 最后,项目组制作出来的路演PPT一共有三十三页,其中一大半都是照明领域的各种专业数据。 坐在顶楼会议室,盯着大屏幕上正一张张切换的幻灯片,时添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 众目睽睽之下,他靠上椅背,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了一些,“来现场观看我们路演的观众,大部分应该都是商业投资人,并不是照明业界的专业人士。什么源漏电极,硅晶体管……这些术语,他们应该并不能get到点上。” 被老板这么一质疑,会议桌下首的高管们纷纷变得有些忐忑,眼观鼻鼻观心,半天没人讲话。 过了片刻,众人听到老板缓缓开了口:“这样。” “这几页的名词介绍,全换成图片,让投资者能一目了然地看出我们想表达什么,越简练越好。”时添说,“具体放什么图,等我回去以后再想一下。” “下周就要飞洛杉矶,开启我们的第一场路演了。”环视一圈在座众人,他从座椅前站起身,在半空中伸出一只手,“来,我们一起打个气。” 等周围的高管们陆续将手掌放了上来,时添勾起唇,一字一顿道:“封禹,加油!” 在他的带领下,围成一圈的众人齐声大喊:“加油——!!” 一周后,搭乘周日清晨的第一趟航班,时添和集团的几名高管一同抵达了洛杉矶国际机场。 办理好入境手续,一干人立刻驱车前往提前预定好的商务酒店,开始认真准备明天在市区展览馆举办的首场海外路演活动。 由于路演需要全英文进行,时添对自己的外语不太自信,专门请了个外国老师上门来给自己纠正发音。 刚在外教面前打开电脑里的路演PPT,他便听到老师在背后惊讶出声:“(真棒)!” 屏幕上,三十多页的上市资料被缩减成了十五页,几乎每一页上都附有一张五颜六色的简笔画,发光的灯管、绿色的丛林、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图片上的所有元素都很可爱童趣。 从歪歪扭扭的字迹和稚嫩的笔画判断,这些画应该是出自同一个小孩的手笔。 被外教这么一夸赞,时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是我家小朋友画的,我之前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直观地向投资者表达我们公司的理念,看到他在学校里的美术作业才得到的灵感。” “真的很酷,”拍拍他的肩膀,外教老师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我以前辅导过来美国上市的商业项目,这是我见过最有创意和最印象深刻的一次,时,你明天的演讲一定能大获成功!” 熬了一整夜,时添将路演的稿件背得滚瓜烂熟,又在酒店房间里彩排了好几遍。等他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时,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找前台女孩借遮瑕盖住了眼皮底下的淡淡黑眼圈,他穿上西服,在镜子前整理好发型和着装,最后又在胸前挂上了路演嘉宾的名牌。 将名牌翻到正面,透过巨大的落地镜,他看到胸牌上印着一张自己的职业照。 照片下方写着一行简短的介绍:【封禹集团-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时添】 对着镜子里的男人怔怔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时添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对着自己胸前的名牌拍了一张照片。 犹豫了很久,他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点开聊天软件里那个一直保持离线状态的黑白头像,将刚才拍的照片发送了过去。 他垂下眼,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行字:【我会加油的】 发完这两条信息,时添按下关机键,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 和一直在门外等候自己的老翟点了点头,他有些紧张地笑笑:“走吧,马上就开始了。” 直到关门离开,他都不知道,在他合上手机的那一刹,手机屏幕上曾短暂地跳出一行通知—— 【提醒:9:30AM-您的好友“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已上线】-- 洛杉矶市中心的都会博览馆专门提供给大中型企业用来当作路演场所,今天除了封禹集团在二楼路演厅举办路演,一层和三层都被美国本地的企业租用了。 虽然看到博览馆里密密麻麻全是人,时添的心里仍然有几分忐忑。 他并不清楚馆内有多少投资者是专门来参加封禹路演活动的,要是到时候没几个人入场,他还得专门厚着脸皮留在台上解围。 在后台的休息室里做最后的准备,距离开场还有五分钟,时添突然听到工作人员敲门:“时总,路演马上就要开始,您可以出去和观众们打招呼了。” 心跳止不住地砰砰开始加速,为了缓解内心深处的紧张感,他干脆捞起放在茶几上的矿泉水,打开瓶盖咕噜噜一口气灌下了大半。 透心凉,心飞扬。冰水沿喉咙而下,时添的脑子也立刻被冻清醒了。渐渐稳住心神,他用纸擦了擦唇角,把手中的演讲稿扔到一边,迈开步子大步往门外走。 这是他从创立封禹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梦寐以求想要站上的演讲台。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绝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帷幕朝两侧慢慢打开,他走下台阶,发现入目可及之处一片黑暗,周围也安静地可怕。 正当他以为场馆里空无一人时,一束白色聚光灯从头顶打了下来,照亮了他走上演讲台的身影。 当他独自一人站上讲台中央时,伴随着满厅的相机闪光,全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 右手握紧话筒,时添缓缓抬眼,发现台下座无虚席,坐满了观众。观众席里有男有女,有熟悉的商界人士,也有完全陌生的面孔,全是对封禹股票感兴趣的潜在股东和海外投资人。 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用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过了很久也没有念出自己精心准备好的开场白。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从那个堆满发光二极管的阴暗地下室,一步步走到这里,他用了整整十年。 观众们的掌声渐渐停息,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时添拿起手中的麦克风,慢慢垂下了眼帘。 再次睁开眼,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上午好,请先容许我向大家做一个自我介绍。” “我是封禹照明的创始人,同时也是现任集团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他抬起一只手,有些腼腆地和在场众人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是时添。”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的观众又开始了此起彼伏的欢呼与鼓掌。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路演演讲。 已经在心中打好腹稿,时添拿起演示笔,转身对准台前的大屏幕,开始向观众们详细介绍封禹的具体业务产品和运作模式。 渐渐地,观众们都注意到了,在大量枯燥的产品资料中,时不时就会穿插一两幅可爱的儿童简笔画。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简笔画的内容并不是天马行空,每一张都和封禹集团“赋能与再生”的核心产品理念息息相关,都在向公众传递绿色、大自然与环保的主旨。 有趣的内容和形式多彩的路演资料令现场的观众们意犹未尽,半小时的演讲结束,甚至还有投资者举手,要求时添再继续多分享一些。 “下面还有访谈环节,”时添朝着东西南北四个座位区微微躬身,以对在座众人表示感谢,“各位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在访谈的时候向我提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随后,工作人员往台上搬了两张沙发椅,让时添和集团总裁老翟能够坐在台前,接受媒体和投资人的一对一提问。 一开始,投资人和媒体们问的问题都还算正常,大多都围绕着集团目前的业务和每股定价展开。 时添没想到,越到后来,提问的内容也越来越刁钻,最后居然渐渐聚焦到了他的私人生活上。 比如,有一名记者举手向他提问:“时总,您刚才说,幻灯片中的简笔画都是您家的小朋友画的,请问您是否已婚生子?另外,今天是封禹海外路演的第一场,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场,您的伴侣是否也来到了现场?” 听到记者的问题,时添愣了一下,接着便拿起话筒,笑得隐隐有些无奈:“抱歉,纠正一下。刚才我说的小朋友,只是朋友委托我暂时照顾的小孩,并不是我的孩子。我的性取向,是和我一样的同性。” 随着时代的进步,性取向已经不是什么值得被津津乐道讨论的话题了。现场观众们的反应也很正常,除了偶尔发出的几声窃窃私语,并没有出现太多的杂音。 礼貌地微微颔了颔首,时添对着记者继续补充:“至于婚姻问题,我已经于去年和丈夫离异,目前——” 他原本想顺其自然地往下说,告诉记者自己目前仍然还是单身,但当他正打算开口时,整个人却神情一僵,直愣愣地僵在了台上。 就在刚才,记者问到他伴侣问题的时候,他的视线曾无意识地掠过观众席的倒数几排,却又很快收了回来。 后来,当他谈及自己的性取向时,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他眼神一扫而过的那片区域,一道黑亮如漆的视线从观众中间直直投向演讲台,与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到一起,又在半空中悄然错开。 那抹映在眼瞳里的锐芒,他再熟悉不过。 无论是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还是床上从背后紧紧拥住自己的怀抱,这道视线,总是凝聚在他的身上,如同一把利刃,寸寸切割着他的肌肤。 从初识的那天开始,一直追逐着他的背影,陪伴着他一路长大,陪伴着他走到这里。 如寒霜般冰凉似水的眼眸,只对他一人温柔。 隔着重重人海,他一眼便找到了那个与众人格格不入的修长人影。 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黑T,头上戴顶深灰色的鸭舌帽,那人坐在大厅最阴暗的角落,正远远地、无声地注视着聚光灯里的他。 一如年少时。 察觉到时添半天没发话,一旁的主持人忍不住问:“……时总?” 时添没吭声。 神经不再紧绷,胸口久违地变得轻盈起来,不再如往常般硌得慌,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令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视线摇摇晃晃,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某处,不纠缠,却也不肯放。 短短几个冰冷的数字,已经足以概括他们的半生。 十年,两次离别。 第79章 079 见时添半天没吭声,一旁的主持人忍不住追问:“……时总?” “……” 缓缓从观众席收回目光,时添握紧手中麦克风,忍不住笑了笑,“不好意思,可以下一个问题吗?” 用余光扫了眼头顶的计时牌,主持人这才注意到,整个路演活动一共举办两小时,光是访谈环节就已经用了将近四十分钟,已经严重超时了。 拿起台本,她连忙对着台下的观众们点头示意:“好的,由于时间关系,现在我们有请最后一名观众提问。 没等坐在前排的媒体席记者陆陆续续按下提问按钮,观众席倒数第一排靠近门口的位置,一名穿着深灰色皮夹克的中年大叔已经高高举起了手。 发现已经有人率先举手,主持人连忙开口:“我们看到已经有一名观众想要提问了,请工作人员将话筒递过去一下,谢谢。” 眼看远处那人满脸无谓地接过话筒,从座位前站了起来,时添的瞳孔禁不住轻轻一缩。 小麦色皮肤、凌乱的卷发、满脸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应该从没见过这名外国人。 但不知为何,就在大叔清了清嗓子,准备提问的一刹那,他发现这人的目光并没有望向自己,反而有意无意掠过了坐在前一排的周斯复身上。 察觉到身后人用赤|裸裸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周斯复的脊背也跟着一僵,随即抬起手,将头顶的鸭舌帽又往下按了按。 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似乎都认识对方。 “嗨,”和演讲台上的时添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中年大叔大大咧咧地开了口,“我其实不是股民,就是随便过来听听。我想问啊,你们集团不是主要在亚太地区做业务吗,怎么突然想到跑我们这里来了?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啊?” 主持人愣了下,禁不住出声提醒:“啊……这个问题刚才好像已经有媒体朋友问过了。” “关于封禹赴美上市背后的产业逻辑,时总也给出了一些分析——” 时添很快拿起话筒,礼貌地点点头:“感谢这位观众的提问。” “诚如我刚才的介绍,北美是一个巨大而充满潜力的市场,我相信,封禹的业务有能力同时在全球两大主要市场发挥效用,并能够在新的一年实现上下游产业链的互联互通。”他说,“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对我个人而言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缓缓抬起眼,视线在半空中悄然流转,循着台下一张张被灯光照亮的面孔,最终停在了倒数第二排,那个刻意用帽子挡住大半张脸,隐藏在黑暗深处的人影身上。 “从创办封禹的第一天起,我便树立了一个长久的目标,就是想让公司上市,让‘封禹’这两个字在资本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漆黑的眸子微微闪烁,时添眼里浮出一层斑驳的光,“然而在过去十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有朝一日能够实现这个目标。” “一开始,公司的员工、身边的朋友和恋人都曾三番五次地劝阻我,让我不要急于求成,冒这个险。后来,公司因为合伙人的撤资而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于我而言,这个目标也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他垂下眼,像是渐渐陷入了回忆当中,“唯独只有一个人,永远在背后默默地支持我,鼓励我,让我去尝试我想做的一切。” 顿了顿话头,时添笑了起来:“我还记得,你让我要飞得高高的,我那时候总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了么?”对着台下那道僵直的人影,他弯起眉梢,“我做到了。” -- 每场路演活动结束后都有一个惯例,拟上市公司的高管们会一起上台,和台下的所有参会观众合影留念。 由于之前没怎么用过自拍杆,接过工作人员递上来的设备,时添站在台上调试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拍摄角度。 高高举起手中的自拍杆,他将手机屏幕对准所有观众,拿起话筒,笑着扬声道:“三、二、一——” “cheese——” 拍照环节一结束,时添便立刻放下手机,从地上蹦了起来。 连屁股上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拍干净,他迅速将手中话筒塞给了一旁的翟总:“老翟,帮我拿下,我有点急事。” 没等台上的高管们反应过来,时添已经果断原地转身,沿台阶往台下的观众席大步走了下去。 刚才拍照的时候厅内光线太暗,他一时半会看不清楚观众席的情况,只记得那人坐在靠西侧区域的左后排位置。 下了演讲台,又扶着栏杆匆匆往上,距离紧急出口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他突然间一个急刹车,在原地停住了脚步。 左右两侧的观众都还没离场,唯独只有中间那个原本坐着人的位置早已变得空空荡荡。 周斯复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刚才亲眼所见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 像是蓦地想到什么,时添仅仅怔了一瞬,便立刻调转方向,朝着观众席的倒数第一排,刚才那个对自己提问的大叔的位置快步走去。 那人盯着周斯复的复杂眼神,怪异而又古怪的氛围—— 他们俩一定认识,说不定还是一起来的! 很快,他便根据记忆找到了大叔的座位,没想到那名外国大叔同样也不见了踪影。两个人不约而同,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急忙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时添将刚才的全场合影放大了几十倍,才终于找到了两人所在的具体区域。 从模糊的场景画面来看,就在刚才合影的时候,这俩人已经离场了。 撑着膝盖缓缓弯下腰,他忍不住喘了几口气。 没把姓周的当场逮住,是自己失策。 不过,要是仅仅因为这点小事就气馁,他就不是时添了。 盯着空无一人的座位定定看了一会,时添逐渐冷静了下来。深呼吸了一下,他转头原路返回,去和台前正等待着自己的公司高管们汇合。 一看周斯复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人肯定不想在公共场合下被自己给抓个现行。 但没关系,这次来美国,除了带领封禹上市,他原本就是打算来找周斯复秋后“算账”的。 至于这人身上隐藏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他也会趁待在美国的这段时间,完完全全给弄明白。 他和姓周的,这辈子来日方长。与几位潜在投资人互相交换了联络方式,又简单聊了一会,时添回到后台更衣室的时候,已经快要临近大中午。 解开西装领口,他闭着眼睛瘫在沙发前,只听到自己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叫。早上只吃了一点早餐便出门了,现在突然闲下来,有点饿得头晕目眩。 每次大口进食后没来得及吃胃药就会这样,他原本都已经改掉不健康饮食的坏习惯了,结果最近从早忙到晚,又把自己的慢性胃病给抛到了脑后。 他准备打电话订个餐厅,带同事们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庆祝第一次路演顺利结束。没想到刚拿起手机,便听到有人在外面敲响了更衣室的房门。 【咚——咚——】 时添揉揉眉头,从沙发前坐直:“请进。” 睁开双眼,他看到一名会场的工作人员从门外推门而入,怀里还抱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工作人员是名年轻女孩,身形有些娇小,九十九朵卡罗拉玫瑰重量不算轻,花束在她的怀里摇摇欲坠,不仅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还让她看不太清楚前方的道路。 发现女孩吃力地抱着花束打开房门,踉踉跄跄地朝自己走来,时添连忙从沙发前站起,上前接过了她怀中的花束。 “……这是?” “谢,谢谢!” 将玫瑰花顺利交至时添手中,工作人员擦了把汗,用手指了指花丛中的那枚精致贺卡,“时先生,这是一名男士送来的,专门叫我转交给您,说是庆祝您这次路演成功。” 听到女孩的话,时添的心跳陡然间漏了一拍。 缓缓垂下眼,他从花丛里取出贺卡,发现卡片上面印着一行漂亮的斜体英文:【(我很想念你)】 玫瑰的香气沁人心脾,幽深而又浓郁的味道顷刻间便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盯着卡片上的一行小字愣了几秒,时添从花束间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唔,我想想……” 女孩挠挠头,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番,止不住轻声赞叹,“外面那位先生和您一样,也是亚裔。个子高,长得也很帅气,对人的态度也非常礼貌绅士,就像位王子一样。” “还有,有一群戴着墨镜的人一直在保护着他,应该是保镖之类的,全都穿着黑色的制服。” 女孩顿了顿,忽然灵光一闪,接道,“对了!他还说他会一直在后门等着我,让我把花送到以后出去告诉他一声。如果您现在去的话,可能还——” 工作人员的话音还没落,时添已经单手抱着花束,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他喜欢卡罗拉玫瑰的人,用五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如果真的是他…… 如果他就在大门外—— 脑海里被同一个念头挤得满满当当,令他完全无法保持该有的克制与冷静。 推开一扇扇挡在面前的门,沿着消防通道的楼梯一路往下狂奔,时添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也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隔着人山人海,连一缕眼神的交汇都已经成了奢侈,可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算得上近在咫尺。 见喜欢的人,一定要用跑的。 要跟着风,要抛下一切,要肆意地扬声喊出他的名字,引他在芸芸众生中注目回首。 拉开博览馆的玻璃后门,隔着一条长台阶,他看到台阶下方停着一辆加长的林肯轿车。两排着装整齐的黑衣保镖戴着白手套,神情肃穆地立在轿车门外,将车里的人保护得密不透风。 看到了他冲出大门的身影,站在车门外的两名保镖对视了一眼,纷纷上前一步,像是打算拦下他。 正在这时,其中一名保镖按了按耳侧的蓝牙耳机,似乎正在聆听车内人的命令。低声应了句“是”,那名保镖随即踱步上前,恭敬地弯腰打开了车门。 很快,一双擦得锃亮的棕色皮鞋出现在了时添的视野里。 无形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反反复复念着同一个名字。 抱紧怀中鲜花,时添屏住呼吸,话语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带上了一丝剧烈的抖:“周——” 台阶下,英俊的男人抬手理了理领口,反手合上车门,朝他所在的方向缓缓转过身来。 季源霖笑了,神情沉稳而又温和:“添添。” 第80章 080 “S**t——” 连滚带爬地爬出垃圾箱,昆汀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对着面前人骂骂咧咧,“我他妈是警察,像个贼一样跟着你东躲西藏,像话吗??” 距离他不到五米远的空地前,一同翻墙而过的男人已经在墙角稳住身形,抬手缓缓拍干净了沾在袖口的灰尘。 即使跑的这么狼狈,这人仍然保持着平日里那股假正经的德性。 看到昆汀刚从墙边跳下来,就在垃圾箱里摔了个狗吃屎,周斯复从原地转过身,眉头微微一挑:“体力不如以前了啊,警长先生。” 昆汀气结:“……你,你小子——” 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周斯复这话说的确实没错。 和自己这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不同,Miltn这小子刚刚年过而立,正直壮年,身体素质当然比自己要强。至于自己,虽然以前是纽约市局数一数二的老牌干警,上天遁地追缉逃犯无所不能,但随着年龄和资历的增长,也慢慢退居二线,不再经常外出执行任务,体力自然也会跟着下降。 摸了一把后腰,确认自己的配|枪还在,昆汀随即从裤兜里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拢火点燃。 他原本想要顺手递一根给周斯复,突然想起,如果不是非常特殊的情况,这小子一般不怎么抽烟。 背靠在小巷贴满嬉皮士海报的石壁前,昆汀抖了抖烟灰,朝空中吐出一口灰白的雾气:“说吧,好不容易才和人家见上一面,怎么突然就打算走了?” 就在十分钟前,他站起来问完访谈环节的最后一个问题,便被周斯复给带走了。趁着场内灯光暗下的间门隙,周斯复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后,让他跟着一起离开。 没想到,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后门溜入停车场,刚准备偷偷摸上车,就在停车场外围发现了几名行踪可疑的黑衣人。黑衣保镖们正拿着对讲机四处巡逻,像是在找什么人。 周斯复当机立断,示意他沿工作人员通道一起往回走,为了躲避会场内的监控,两人刻意绕了几条弯路,最终来到了这个位于博览馆后门,荒无人烟的废弃街区。 用深沉的目光打量了面前的中年人片刻,周斯复淡道:“说得好,我还正想问你。” “为什么要在访谈环节故意站起来提问?”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突然引起他的注意力,让他发现我俩的存在,有什么好处?” “确实没什么好处。” 掐着烟蒂低头猛吸一口,昆汀靠回墙前,无辜地耸了耸肩,“但这也是你心里所期望的,不是么?” “如果不想让他认出你,你今天干嘛要专门跑这一趟,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远远看他一眼就走?”昆汀乐呵呵地笑出了声,满脸意味深长,“Miltn,每个人都有私心,你也不例外。你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他中间门曾不止一次把视线移向我们这片区域,恐怕早就已经发现你在现场了。” “既然想让他多看你几眼,我干脆就帮一把手,让你和他多一点眼神交流的时间门。”他摊开两只手,“我这还不算用心良苦?” “……” 听到昆汀的解释,周斯复双手抱胸,将眉目掩在帽檐的阴影下,半天没吭声。 从收到路演活动的消息到现在,他在心里纠结了两三天,最终还是选择来了现场。 不为别的,只是想遥遥看那人一眼,确认他现在一切安好,便已经足够。 可直到真的见了面,同处一片屋檐下,亲眼目睹着那人站在台上的样子,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此。 他想亲口听那人告诉自己,今天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发生了什么,过得怎么样。 视线在半空中悄然交汇,却又如同触电般从彼此身上迅速弹开。正当他因为短暂的对视乱了心神,僵坐在座位前,他听到那人用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口吻,认真地回答了昆汀提出的问题。 “你看到了么?”那人笑着说,“我做到了。” 就在那一刻,他反应过来,这是专门给他一个人的独白。 他盯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问——周斯复,你看到了么? 在你不在我身边的几百个日夜,我一直在好好努力,才终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从思绪中回过神,周斯复拉紧帽檐,从墙角的阴影里缓缓抬起脸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对面前的警长说,“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在他平安回国前,我不会再和他产生任何接触。” “你最好是。” 猛吸一口烟,昆汀将剩下的烟屁股狠狠弹在了周斯复身上,“该死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当下这个节骨眼,没有给你他妈的第二次机会。” 胸口沾上了烟灰,周斯复这一次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捡起脚边的烟头,淡然问:“警局那边什么情况?” 昆汀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随即又点上一根烟:“相当精彩。” “整个Brnx分局,从上到下由里到外,要么拿着祁家的钱办事,要么干脆就是你大哥的内应。”呼出一口大大的烟圈,他眯起眼睛,“我这么跟你说吧,放眼整个NYPD(纽约警局),至少他妈一半都是徐议员,也就是你大哥外祖父养的狗。” “听起来还有一半的人可以争取?” “还有一半的人可以争取?”昆汀不屑地哼出一声,“要我说,还有一半的人都是怂炮软蛋。” 一边说着,他一边恼怒地挥了挥手:“我问你,狗养的狗叫什么?都他妈没有这么一个词,这群烂货,都没人屑于给他们起个名字。” “我能保证有七八个人绝对信得过——几十年的老伙计,个个都是好手,但满打满算就这么多了。” “Miltn,要我说,你那个活干不成。” 昆汀最后总结道。 听到昆汀满是脏话的咒骂,周斯复双手插兜,平静地看着烟圈一团团飘向天空,随即被风吹烂、揉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关系,”过了很久,他开口,“人数无所谓,尽量争取一些,我们又不是打仗。” “依我看,你就是要打仗。”狠狠瞪了他一眼,昆汀立刻打断他的话,“我们目前收集到的资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祁为琛的触手已经渗透进了纽约城的每一条神经,每一处肮脏的角落,警局,缉毒局,甚至他妈的车管局,祁家的眼睛无处不在。” “就算这些都吓不倒你,Miltn,想想他妈的媒体。”他说,“不管是线下还是线上,纽约大大小小的媒体都在吃国会的饭。你那些东西不说曝光,只要你敢把它拿出来,我就只有第二天去长岛捞你尸体的份。你懂不懂?” “我明白。” 周斯复说。 “但你还是决定要干,对不对?” 周斯复没吭声,表示默认。 “那你明白个屁!” 昆汀一时心梗,差点将烟屁股直接按在周斯复脸上,“我可不保证能捞上来你的尸体,那是一片很长的海滩——” “,”周斯复静静地盯着面前骂骂咧咧的老警长,“我很感激你一直以来的帮助,但我必须要这么做,不会有第二个选择。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把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就算让你这么久都见不到你爱的人?” 昆汀嘲讽开口,“让你只是想远远看他一眼,都要偷偷摸摸溜到这里来,打扮成这幅狗屎模样?” “是。” 周斯复的回答十分简短。 昆汀:“……”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安静,最终被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 “Miltn。”扔掉烟头,昆汀的神情变得严肃而正经,“收手吧。你母亲临死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远离是非,不要再以命犯险。” “我会走的。”周斯复语调淡然,“我会永远离开这里,在我把一切都毁得一干二净之后。” “再帮我一把吧,大叔。” 他说,“他还在等着我回家。” -- 再三确认身后没有跟上来的眼线,周斯复给一名自己人打了电话,让他安排一辆车和几名保镖,来附近接应自己回达诺菲。 达诺菲的北美总部就在洛杉矶,距离博览馆只有不远的一段距离。 从回到美国后,他身边二十四小时都有祁家的眼线跟着,哪怕去公司上班和回家以后,那帮人也会守在楼下,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正因为如此,今天出门来博览馆,他才会刻意乔装打扮,搭乘一辆货运车离开了达诺菲,与昆汀在附近汇合。 在监控死角的巷子深处和周斯复交换了新的资料,昆汀将保存着重要文件的硬盘妥帖放入袋,上前拍了拍周斯复的肩:“我先走了,下个月还会来L.A一趟,到时候再联系。” 这次趁出差和周斯复短暂地见上一面,再顺便商讨接下来的计划,他马上就要赶回纽约,主持警局的复盘会议。 “好,”周斯复说,“停车场的那群人有点可疑,我等我的人到了再走。” 在巷口与昆汀告了别,他转身独自返回巷子尽头,倚靠在刚才昆汀站立的墙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夹在指尖,却迟迟没有点燃。 他确实没有抽烟的习惯,但自从见到那个人后,脑海里的理智便渐渐消失殆尽,现在急需尼古丁让自己清醒下来。 昆汀说的没错,今天确实是自己草率了。 原本通过电视或者报纸,有很多种途径都能够看到今天路演的情况,他却脑子一热,就这么临时决定来了路演现场。 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今早收到了时添发来的消息。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络过了,却恰巧就在今天,他和昆汀私下会面的日子,时添破天荒地给他发送了两条消息,说他会加油。 这是时添人生中第一次登上那么大的舞台,站在那么多人的面前。 他已经错过了太多他的第一次,不想再错过了。 很快,裤兜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声。周斯复拿出手机,发现是手下给自己发来的信息,称他们已经到达指定位置,请老板给出下一步指令。 盯着手中还没点燃的烟头出了会神,周斯复将烟头抛入了墙角的垃圾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原地。 废弃的街区没什么人,但临近巷口,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将头顶的鸭舌帽又往下按了按。 出门在外,一切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给手下回了条信息,让他们现在过来附近汇合,周斯复正要离开小巷,突然听到耳畔隐隐传来“哐”地一声巨响。 “妈的,怎么跑那么快——” “他往那个方向去了,追!!” 侧身躲在巷内,周斯复抬起帽檐,用余光看到,隔着一条人行道的街区对面,一排早已弃置的摊位展架正在如多米诺骨牌般连环往前倒下。 距离他几十米外的路口,一道敏捷的身影抬脚踹翻了两名壮汉,正一边翻身越过人行道前的栏杆,一边用尽全力将竖在道路两侧的栏杆往后推倒,试图挡住来人的步伐。 在他身后,数十个身穿黑衣的人追赶而至,却被路边东倒西歪的金属展架硬生生拦截在了半路。发现挡在道路前方的障碍物越来越多,为首的黑衣人干脆停在原地,从腰间门拔出了手|枪。 “老大,不可以!” 跟在头目身后的一名小弟禁不住惊呼,“林少想让我们把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眼看马上就要跟丢前方夺路而逃的目标,头目在路口僵了一秒,仍然还是用手拉开保险栓,把枪口对准了正在往前跑的男人。 “对地上开枪,”头目回过头,冷冷吩咐身后的手下,“先吓唬他一下,拖住他的速度。” 【砰——】 【砰——砰——】 子弹擦着男人的裤腿边缘呼啸而过,径直射穿了道路对面的广告牌。意识到背后那帮人正在对着自己开枪,男人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立刻弯腰护住了头部的要害。 匆忙来到人行道对面,男人在地上敏捷地打了个滚,找了间门电话亭当作掩体,在门背后抱着头蹲了下来。 黑衣人正在迅速拆除男人放倒的那些障碍物,不用多久就会追上来。眼看就要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男人干脆屏住呼吸。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起来像是打算报警。 没等那帮黑衣人从马路对面冲过来,周斯复已经有了动作。 侧身闪出正在躲藏的巷道,他朝着远处那人三两步走了过去,趁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迅速弯下腰,用手捂住了男人的嘴。 “唔——” 没等男人反抗,周斯复便贴在他的耳畔沉沉出声:“别动,跟我来。”认出他的声音,被他捂住口鼻的人瞳孔骤然一缩,挣扎的身子顿时僵硬成了一根木头。 将人紧紧护在怀中,挡在子弹的射程之外,周斯复矫捷地往后连退两步,抱着怀中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背抵住巷口坚硬的石墙,他立即用手捡起一颗地上的石子,往围墙外远远抛了出去。 【哐啷——】 听到对面的一条巷道内传来动静,巷外立刻有人大喊:“(他在那儿)!” 拉着人从地上站起来,侧身回到刚才的偏僻小巷,周斯复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人重新拥在怀里,一路带到了巷子深处的阴暗角落里。 将手放在唇边,他对怀中的男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察觉到他的举动,怀中人并没有吭声,只是垂着脑袋,手臂微微发着抖,明显还有些惊魂未定。 移开了路口的所有路障,那帮黑衣人很快兵分两路,从路对面直直冲向了发出响动的那条巷道,准备将前后两个出口包围得水泄不通。 一帮人浩浩荡荡地闯入巷道,结果并没有发现有人躲藏的痕迹。正当他们准备调转回头继续搜索时,巷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警笛声。 不知是有人听到枪声报了警,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们刚才的行为惊动了附近的巡逻警察,已经陆陆续续有警车赶到了现场。 “F**k——” 眼看条子到了,他们也不能给林少惹麻烦,为首的黑衣人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往后挥挥手,示意众人跟着他一起撤退。 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时间门,原本陷入枪林弹雨的废弃街区已经人去楼空,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屏息凝神聆听了一会,确认外面没有可疑的人在,周斯复缓缓放下了拥住男人的两只手。 “……好了。” 摸了摸面前人凌乱的头发,他垂下眼,用刻意放缓的语调说,“没事了,十天。” 听到他开了口,怀中人仍将大半张脸埋在他的胸口,久久没有动静。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时添的颈间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正当他打算从裤兜里拿出手机,联络手下去追踪刚才那帮黑衣人时,他突然发现时添从胸口缓缓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睫毛浅浅擦着下眼睑,那双温良无害的眼睛里多了层别的什么东西,沉甸甸,雾蒙蒙,令他感到有些陌生。 他愣了一下,伸手去碰怀中人的眼角,指腹沾上了一点透明的湿意。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时添掉眼泪。 “……” 喉头微微一紧,他想要试着轻声安抚,却没等开口,垂落在身侧的手腕就被人轻轻拽住。 “……周斯复。” 把头往胸口埋得更深了些,时添红着眼眶,声线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抱紧我。” 第81章 081 左臂从腋下穿过,右手掌心轻轻搭上面前人的颈。 周斯复稍稍一使劲,就把面前人拦腰抱起,整个往自己的怀里带。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近到他只要微微颔首,就可以吻到时添凌乱的头发。 他还记得高三那年,时添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下晚自习后,和他一同走一条偏僻的校园小径返回宿舍。 趁着夜深人静,只要周围没有其他人,时添便会扔下书包,一头扎入他的胸口。 他比时添要高出半个头,只要张开手臂,就能完完全全把这人箍在怀里。 寝室的门禁只剩不到五分钟,他们却极其珍惜这段短暂的独处时光。在无人的角落相互依偎、偷偷亲吻、汲取着彼此滚烫而又灼热的体温。 那时候,时添总爱用手环住他的腰,额头轻抵上他的颈窝,一动不动地贴在他的胸前,将最柔软和脆弱的后颈暴露在晚风中。 这是一种超越一切的信赖与重托,是他这辈子最深爱的人回应他的方式。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轻轻拍打着时添的后背,周斯复垂下眼帘,嗓音变得干涩而又无措:“……十天,别哭。”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他的印象里,时添一向是乐观和坚韧的代名词,从不是那种不堪一击,轻易就会被击垮的个性。 两年前,这人一度背负巨债、官司缠身,可哪怕在人生最低谷的阶段,他也从没见到时添这样过。 连一向厚脸皮的自己,都变得有些束手无策,到后来,他只能像哄小孩一样,先是不停地抚摸时添的后背,再轻蹭怀中人头顶细软的头发,试图将这人一身的毛都撸顺。 “……” 过了一会,他渐渐察觉到,在自己温热牢固的怀抱中,时添的气息好像慢慢变得平和了些,没有一开始那么急促带抖了。 正当他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打算问时添好一点没有的时候,时添突然僵了一瞬,接着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下意识地松开手,没等他来得及反应,便被面前人用手臂牢牢制住双肩,往后一推,整个后背抵上了巷道坚硬的石墙。 下一秒,时添半踮起脚尖,用手捧着他的脸,就这么无声地吻了上来。 心意相通的人久别重逢,只是一个吻,都能让所有的情感在沉默中奔流交错。 指尖一点点勾勒着他的下颌线,时添微仰起头,用微张的唇轻轻触碰上他冰冷的嘴角。动作既生涩,又小心翼翼,明明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执拗与坚定。 整个口腔都是炽热的味道,湿漉漉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交织纠缠,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两颗相互吸引的心在浪潮中吞没。 灵魂从身体里飘出,席卷翻腾在碾磨的唇齿之间,黏住了周斯复仅存的意志。 “……” 用手撑住时添的肩膀,强行将两人分开一点距离,垂眼凝视着面前人湿润而又泛着红肿的唇,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明明一直在等,等一切结束之后,再重新回到这人的身边,听这人亲口说出那个答案。却完全没想到,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让他等到了对的人。 可十年前,他已经把时添弄丢了一次。好不容易找回来,连养在温室里呵着护着都来不及,更不可能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他这一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造化弄人。 舔了舔有些浸湿的唇,时添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一只手,拉住他宽大的手掌,放在手心慢慢揉搓着,仿佛想凭借一己之力,将他那些日积月累残留下来的粗茧一点点全都抹平。 摸过他无名指上那道浅色的字母痕迹,时添淡淡出声:“你离开以后,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 被这人牵起五指,缓缓拢入温热的掌心,周斯复以一个极度生硬的姿势僵在原地。 “如果当初季源霖没出轨,没给我留下那堆烂摊子,我或许永远都只是个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一直被蒙在鼓里,日复一日地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他听到时添缓缓开口,“但从六年前的绑架事件发生后,我就已经注定躲不开这一切了。” “这一年来,我调查了很多过去的事,也得到了不少线索。现在,我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季源霖试图通过非法手段高价转让专利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六年前我被绑架,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背后的水有多深,却还是被那些人开出的条件冲昏了头脑,决定走上这条不归路。” “……哪怕不是和现在一样搭上祁家,而是意大利的那家军工企业,或者别的什么人,一旦他的计划得逞,我和封禹肯定会被连累,成为他达到目的的垫脚石。” 松开周斯复的手,时添抬起目光,眼尾仍旧泛着一抹浅淡的红,眼神却变得沉寂而又坚定,“也就是说,正是他的所作所为,才把我也卷入到了更大的阴谋和漩涡当中。” “如果不是季源霖,我不会沦落到当初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处境。如果不是祁家,我当初也不会被绑架,被当作要挟他交出专利的筹码。” 他盯着周斯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而现在,他们已经是一伙的了。” “所以,不要把我扔得远远的,独自面对这一切。” “我和你有共同的敌人。” 抿了抿唇,时添的语音沙哑而又认真,“周斯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复仇。” 有一句话,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周斯复说出口。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 十年前,我们也不会分别。 -- 将心里积攒已久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时添如释重负般地徐徐呼出一口气。 眼看着周斯复眉头紧锁,仿佛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他正打算从周斯复的怀里起身,突然感觉腹部传来一阵异样的不适。 忍不住低低闷哼了一下,时添缓慢地低下头,用手攥住了周斯复胸前的衣领。 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周斯复立刻回过神来,沉沉出声:“十天?” 手指扣上周斯复胸口的衣料,时添的骨节绷得发白,脸色也渐渐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气息又沉又重,时添忍住小腹一阵一阵的抽痛,紧紧抿住下唇:“今早……” “……今早出门太急,没怎么吃东西——” “……” 周斯复立即反应过来,这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时添的慢性胃炎是在上学时就落下的病根。因为经常起早贪黑的读书温习,不按时吃饭,每到换季的时候,这人的胃病就会发作。上大学开始同居以后,他经常参考调理肠胃的食谱给时添下厨,每天按时监督他吃饭,胃炎才渐渐有所好转。 后来他才知道,创业开公司以后,由于忙于工作,加上没人监督,时添的饮食慢慢又开始变得不规律,导致胃疼的毛病时不时就会卷土重来。 这么一想,在自己返回美国的这一年,时添肯定没有按时吃饭,好好保护自己的胃。 扶稳时添的上半身,让人把头垫在自己的肩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周斯复沉声问:“胃药呢?有没有随身带着?” 紧紧捂住自己的小腹,时添疼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放,放酒店了,没带身上。” “……” 很快,周斯复便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手下的电话。 交代手下将车辆直接开到巷口附近,他将时添的胳膊搭到肩上,扶着他慢慢往巷子外走:“走,先回我住的地方。” 一阵阵钝痛从胃部袭来,疼得如同刀绞一般。缓缓松开紧咬的唇,时添正打算说点什么,突然间脚下一个趔趄,紧接着便感到两眼一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倒入周斯复怀中,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缕疑惑—— 等等! ……回他住的地方干嘛? 药在酒店,不是应该送他回酒店吗?? -- 被周斯复打横抱上车,在后车厢躺下,时添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正枕在周斯复的大腿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薄的空调毯。 随着车辆往前启动,他又觉得胃部开始一阵阵痉挛,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卷上心头。刚准备忍着干呕开口,让司机师傅开慢点,整个人便又开始晕眩得厉害,头一偏,短暂地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他的思绪渐渐飘远,重新回到了一小时前,自己刚刚冲出博览馆后门的时候。 在看到门外人是季源霖的一刹那,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震惊,为什么自己的前夫会出现在这里,反而立刻产生了一股非常强烈的失落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在自己的认知里,这个姓季的男人已经不再特别,和千万个萍水相逢的普通人一样,成为了他前三十年人生中的一名过客。 放下、释然,用任何一个词来形容都可以。 他与过去的时添和解了。 从季源霖口中听到以前对自己的爱称,他只是失神了一瞬,便面无表情地在台阶上后退半步,平静地开口问道:“……花是你送的?” 发现他刻意拉开了一段不远的距离,季源霖的眸光略微一沉,面上却仍旧笑得很有风度:“只是来祝贺一下你,没别的意思。” 盯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看了半晌,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神色:“好,我知道了。” 看他并没有表现出排斥,季源霖挥退跟在身后的保镖,往前一步,迈上了博览馆后门的台阶。 “喜欢吗?”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季源霖略微抬高声调,温柔地问,“是你以前最爱的Car。” “我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Car的花期虽然短,但红得张扬,一点都不小家子气,就和它的花语一样,代表——” “代表勇敢炽烈的爱情。” 接着季源霖的话往下,他脸上的神色淡淡,“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听到他这样问,季源霖不禁一怔,眼中流露出一抹疑惑:“什么?”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往下走了两步,在离季源霖不到一米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靠近点。” 对着面前的男人扬起眉梢,他的嘴角也缓缓勾出一抹动人的弧度,“有话想对你说。” 被他脸上久违的笑容恍住了心神,季源霖望向他的目光在顷刻间变得复杂而又迷离。 看到他站定脚步,缓缓往前覆下身,和自己越来越近,季源霖屏住呼吸,微仰着头哑然出声:“添添,你——” 当着季源霖的面,他将怀中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一股脑全按在了男人俊美无比的脸上。 花瓣从半空中悠然飘落,顷刻间落满整个台阶。玫瑰根茎处残存的花刺抵上了面前人的唇角和下颌,随着他从上往下不断加重力道,慢慢划破了男人的脸部肌肤,在皮肤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淡却又刺目的血痕。 看到他的这番动作,站立在台阶下的保镖们全都呆住了。 将盛开的红玫瑰在男人脸上硬生生碾碎,他用手撑住面前人僵硬无比的双肩,慢条斯理地偏过头,靠近男人的耳畔。 “季,源,霖,”他笑了,“滚你妈的蛋。” 第82章 082 洛杉矶,。 坐在起居室宽敞的沙发前,季源霖紧闭着眼,等待医生用棉签和酒精替自己处理面部的伤口。 医生来自比弗利山脚下的一家顶尖私人诊所,专门为住在山庄内的富人们提供上门诊疗服务。 他中午时接到一通林先生家里管家打来的紧急电话,称林先生在外遭人袭击,很有可能会有毁容的风险,让他赶紧上门来一趟。 挂断电话,他立刻驱车上山,拎着急救箱冲进了林先生的豪华别墅。 看到林先生脸颊和脖颈上纵横交错的血痕,他一时间愣在了起居室的门外:“林先生,这,这是——” 他原本想问,这些伤口是不是家里养的猫或者什么小动物抓的,突然发现跟在身后的管家上前一步,悄声对自己解释:“是林少前夫动的手。” “林少给他前夫送了一束玫瑰,被那位反手摔林少脸上了。”管家顿了顿,语调有些复杂,“因为根茎上的倒刺没完全去干净,所以才……” “……” 在原地僵了片刻,医生最终还是严格履行了职业操守,没敢多问这位华裔富豪的家事,匆忙放下急救箱,开始做清洗伤口的前期准备工作。 林先生脸上的伤痕并不算深,却由于是被植物的棘刺所划破,除了清洗伤口,还要为伤口进行一次彻底的消毒。 酒精的刺激性会使消毒过的部位产生非常明显的疼痛感,林先生却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一直面色阴沉地闭着眼,任凭自己在脸上操作,全程一言不发。 处理完所有伤口,他放下手中棉签,小心翼翼地叮嘱:“林先生,您脸上的这些伤口不算严重,估计一周左右就能完全消除,但平时还是需要注意饮食,切忌在恢复期间饮酒或吃辛辣食物,否则——” 英俊的男人在他面前缓缓抬起头,一点点睁开眼,眸光如同海水一般黝黑冰冷。 用指尖碰了碰贴在下颌上的纱布,他听到林先生冷冷开口:“滚,出,去。” …… 把包括医生、管家和保镖在内的所有人都轰出了起居室,季源霖垂下眼帘,重重地靠回了背后的真皮沙发。 随着伤药的镇痛效果发挥作用,他正在一点点冷静下来。 除了墙角正在不断摇摆的巨大挂钟,诺大的房间里静谧无声,一片死寂。 四周的时间无声地往前流逝,直到整点的报时声在起居室内骤然响起,季源霖也跟着缓慢抬起眼,愣愣地盯住了从天花板上垂落的钻石吊灯。 胸膛开始剧烈起伏,鼻息也渐渐变得粗重,从眼睛里渗出的红血丝让他的一张俊脸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愤与难过。 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破土而出,很快,他便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失落与孤独感所吞没。 这种感觉已经伴随他很久了。 只要静下心来,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就会对那个人产生一种发自肺腑的、撕心裂肺的思念与渴求。 嘴唇快速地嗫嚅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季源霖后知后觉地抬起一只手,从衣领处取下一瓣残留在领口的花瓣,接着微垂下眼,将红色的玫瑰花慢慢放入嘴中。 气味闻着那么香,尝起来却又苦又涩。 享誉全球的卡罗拉玫瑰,浪漫与爱情的代名词,本质上也只是一种被着皮刺的蔷薇属植物。 将花瓣在唇齿间一点点碾碎,盯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他忽然如同歇斯底里一般,抬手把贴在脸上的药膏粗暴地抹去,接着开始用力撕扯下颌和颈间的纱布。 好不容易才处理好的伤口再次崩裂,从边缘处不断溢出殷红的血丝,他却仿佛乐在其中。 用身体的疼痛来转移内心深处的煎熬,享受着那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痛苦。 他心想,太变态了,自己。 【那,什么时候去领证?】 【阿霖,我答应过你的】 …… 【季源霖,你这条肮脏的狗】 【滚你妈的蛋——】 那人口中的话语和说话时的表情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掠过,一开始是温柔而又认真的垂眸,到头来却变成了充斥着嘲讽与恨意的冷笑。 想到这里,他用手扶住茶几,只觉得有些头痛欲裂。从沙发前踉跄站起身,他试图走到酒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将自己灌醉。刚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视线便微微一滞,停在了餐桌上,那个放在咖啡机旁的相框前。 相框里摆放着一张照片,是他和那人坐在公寓的地毯上,一起打电动时拍下的合影。照片里,那人阖着眼睛,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在电视机昏暗的光线下睡得平和而又安稳。 停下脚步,盯着相框里的照片一动不动地看了半晌,季源霖的脸渐渐黑了下来,面部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胸腔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咆哮,他一把拿过相框,将两人的合影狠狠地朝着不远处的墙壁摔去。 “哐”地一声闷响,相框顷刻间在他脚边碎裂成了两半。 照片里的那个人不是时添,是白然。 那是来到洛杉矶的第二个月,不知为什么,白然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了一堆游戏光盘,问他要不要在客厅里一起打游戏。 莫名其妙被带到美国软禁起来,他那段时间心事重重,原本压根没这个心思,却发现在这堆光盘里,有他和时添以前最爱玩的一款老游戏。 那天,他们坐在一起打了整整一下午电动,天色渐渐暗下,白然也打累了,顺势靠上了他的右肩。他身形一僵,下意识想把人推开,却突然发现,从侧面的角度从上往下看,这人的眉眼像极了时添。 鬼使神差地,他拿出手机,拍下了这张两个人的合照。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他连一张和时添的合影都没有。 早在海关被警察逮捕时,他的手机已经被海关没收,存在里面的照片也全都弄丢了,包括那些他和时添相恋八年间,美好的经历和过往。 他曾是个可耻的小偷,偷走了时添和周斯复从前的所有回忆。 而现在,上天也同样带走了他的。 “……” 猩红的血丝逐渐布满整个眼眶,踩过满地玻璃碎片,季源霖来到酒柜前,将拳头狠狠挥向了面前的柜门。 握紧的拳头距离玻璃柜门仅仅只剩下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他的动作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就在刚才挥拳而出的时候,他透过玻璃柜门的反光,在裂成两半的相框里看到了一个东西。 缓缓垂下眼,他颤抖着手,弯下腰,将一个黑色的小物件从脚边的玻璃碎片中捡了起来。 ——是一块薄薄的,不起眼的固态硬盘。 摊开掌心,盯着手中小巧的固态硬盘沉默半晌,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蓦地涌入脑海。貌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季源霖从喉中溢出了一句嘶哑至极的音节:“哈……” “时添,你等着……” 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来,他血红的双眼饱含兴奋,唇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一定会再次得到你。” 我会让你回到我的身边,用余生渴求我的怀抱与垂怜。 -- 他仍旧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冬夜,也是白然回祁家前,两个人在公寓里吃的最后一顿晚餐。 那天晚上,白然特地说要亲自下厨,在街区的超市买了很多食材,尝试着做了一桌子的菜。他们在阳台上搭了一个小方桌,为了烘托烛光晚餐的气氛,还在餐桌上点燃了几根蜡烛。 他知道白然很快就要回祁家了,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几个月,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对于这个人,他内心深处还是抱有着一种复杂而又特殊的情感。 他和白然约过会、接过吻,甚至上过床,却都知道这样的相处模式并不是爱情,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连炮|友都算不上。 后来,他在网上看到了一句话,才发现拿这句话来形容他们,实在是太贴切不过。 硬要说的话,只是两个覆水难收、抱团取暖的可怜人。 那天晚上,白然看起来特别开心,一直在边喝酒,边和自己有的没的聊着小时候的事情。直到用餐结束,隔着摇曳烛光,白然突然放下刀叉,用手撑住下巴,眯着眼半醉不醉地看他。 “阿霖,说吧。” 面上染了一层好看的红晕,白然耸了耸肩,微微歪过头,“还有什么想问我的?我保证,今天晚上一定知无不言。” 盯着桌对面微醺的青年,他沉思片刻,最后还是打破了沉默:“还是那个问题。” “祁为琛想得到我的技术,所以才愿意给我注资,让我在美国开公司,搞研发,试图利用我的产品来击败竞争对手,实现利益最大化。” “那你呢?”他沉沉发问,“你接近我, 千方百计地假扮成时添,却一直在露出破绽,究竟有什么目的?” 听到他的话,白然翘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丝深意:“你醒了?不继续做你的美梦了?” “……” 没理会白然话里暗藏的冷嘲热讽,他垂下眼,淡淡道,“小白,和你相处越久,我就越能清楚地意识到你不是他。我骗不了自己。” 用指尖在餐桌上画了一个圈,白然在烛光深处缓缓抬起眼,对着他轻轻抬了抬手指:“阿霖,坐着,别动。” 没等他有所反应,白然已经用双手撑着桌面,从座椅前站了起来。 两根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不断跳跃,像两只舞动的精灵,青年绕过小方桌,慢悠悠地踱步到了他的跟前。 月光洒满露台,白然弯下腰,用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探出舌尖和他接吻。 到后来,白然干脆侧过腰,翻身坐上他的大腿,捧着他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亲吻进行到一半,随着呼吸的频率不断加快,皮肤紧紧贴合的感觉扯断了他脑海里的最后一根弦。他干脆化被动为主动,一只手托住白然的后腰,将另一只手插入白然的发根,固定着头部角度与面前人激吻。 头微微向后仰,白然将脖颈绷出一条漂亮的直线,犹如一只垂死的鸟,艰难却享受般地滑动喉结,不断地吞咽着彼此的呼吸与唾液。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分开了一点距离,胸膛起伏得厉害,都有些喘不过气。 反手抵住身后的方桌,脸上泛着潮红,白然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湿气,笑着开口:“阿霖……你亲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他,对不对?” “抱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是他。哪怕当初在厨房里和我做,满脑子也都是他,对不对?” 漆黑而又深邃的瞳孔里映着烛光,他没有吭声,等于默认了。 看到他脸上生动的表情,白然禁不住一挑眉:“可当年亲手葬送你俩未来的却是你,不是么?” “闭嘴!” 喉头蓦地一滚,他抬起头,死死瞪着面前人,眸中浮现出一缕难以掩饰的怒意,“你懂什么——” 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白然轻轻笑出了声:“季源霖,你真是个可悲又可笑的人渣。” “……” 抬手整理好松散的领口,白然从他的身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走到露台的栏杆前,在冷风中点燃了一根烟。 盯着青年的背影,他阴沉着脸,冷冷道:“你不也一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你梦里都在喊姓祁的名字,”他沙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我俩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总有一天,我会毁了周斯复,让他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听到他的话,白然突然趴在阳台前,笑到几乎快要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哈——” “周斯复算个什么东西?” 手指伸出去掸一掸烟灰,白然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真以为挡在你和时添中间的是周斯复?” “错。” 用手背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痕,白然回过头,神色如常地望向他,“挡在你面前的,是祁连电子,是周斯复挣扎半辈子,也没办法撼动分毫的跨国垄断财阀。” “我告诉你,你只有亲手干掉祁家,代替祁为琛站在最高处,才能永远把周斯复踩在脚底,永远拥有时添,明不明白?” 听到白然的话,他彻底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迟疑开口:“……我以为,你是祁为琛的人。” “不是人,”垂眼俯瞰着夜幕下的城市烟火,白然淡淡答道,“我说过,我是他的狗。” “哪怕是这样,我也梦想有一天,可以站起来,亲口咬断主人的喉咙。” “……” 眸色略微一沉,他沉吟半晌,再次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干什么?” 很快,他看到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固态硬盘,从半空中反手抛给了他:“喏,拿好了。” “这是我送给祁家的小礼物,” 白然懒洋洋地开口,拖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软绵的意味,“一块小小的定时炸弹。” 他的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世界上的人渣数不胜数,但比你聪明的少之又少。” 松开握住栏杆的手,白然转身回到方桌前,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等时机到了,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怎么用了。” 语毕,白然俯下身,像小鸡啄米一样,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后颈,接着便转身离开了露台。 和白然分开之后,季源霖回到公寓的卧室,拉上了所有窗帘,锁紧房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会允许自己受到任何干扰。 他要先弄明白,白然到底给了自己什么。 打开书柜下方其中一个上锁的抽屉,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块没有联网功能的老旧电脑主板。 家里的所有网络都受到祁连电子的母网系统监管,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装上白然留下的硬盘,又费了一番力气,他才让这款古董主板运作起来。他发现储存在里面的文件是一系列实验日志的视频。点开其中一条细看,他才发现这是知名华裔材料应用学者郑滢,从几年前开始,一直以来保存的GaN研究记录。 除了视频以外,硬盘里还居然还存放了郑滢亲手绘制的GaN芯片设计图纸。 他曾和郑滢短暂共事过一段时间,之前意大利军方想让他将郑滢引荐过去,却被祁为琛中途截了胡,将前妻带回美国软禁了起来。 同样身为GaN领域的研究学者,他和郑滢的研究方向一直是两个不同的分支。硬要说的话,两个人所掌握的技术专利各有优势,而他的技术核心损耗几率更小,产品的重复利用率和良率更高,相对于商业化和实用性来说,要比郑滢的技术更占优势。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成为了各方势力争相抢夺的对象。 坐在电脑椅前,季源霖屏住呼吸,一边播放视频,一边点开了电脑上的设计图纸。 顺着研究日志一条条往下看,他发现郑滢的很多研发思路与自己不谋而合。但从郑滢回国,将实验日志转用中文记录开始,他们的研究方向就开始产生了偏差。 耳机里,郑滢的声音从画外响起:“研究记录第六十七次。经过上一次的改进,所有元件运作时的状态都稳定了许多,经过多次测验,我认为可以把这一版本正式认定为GaN6。” 扫了一 眼设计图纸右上角的标题,季源霖发现这版图纸恰好就是第六个版本。 郑滢:“在环境足够稳定的情况下,GaN6表现出极高的能源利用效率,就这一点而言,它已经完全可以满足新一代快速充电系统的所有需求。” 盯着图纸上的元件构造,季源霖渐渐皱起眉头,却还是听着郑滢继续往下讲。 “然而,必须注意的一点是,GaN6的效率是建立在牺牲掉相当一部分热传导能力上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运作环境突破某一阈值,可以预想有相当大的风险出现——” “自燃。” 季源霖顺势接了下去,随即勾起唇角,有些不屑地笑了起来。 “——自燃。” 视频里的郑滢接着说,“在实际应用的情况下,我们必须专门为GaN6额外设计一套散热系统,确保它的安全性。这也就意味着,该系统的体积和成本会有极大程度的增加。目前,我们尚未就这一问题讨论出合理的解决方案——” 按下视频的暂停键,季源霖双手交叉靠在窗前,眸里深沉如水。 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在数年前的YPT国际物理会议上,他和郑滢确立了两条原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技术发展路径,而视频中的结论和硬盘里的设计图纸,正是郑滢多年以来的研究成果,目前已经全面应用于达诺菲第一代新能源汽车系列的GaN6系统。 不久前,达诺菲的新能源车型刚上市时,他曾对于这套系统相当不屑一顾。尽管郑滢的发展路径能够确保GaN的泛用性和成本优势,但他早在一开始就已经预见,随着研究的深入,散热上的劣势注定会让达诺菲的技术升级迎来瓶颈。 而他之前在封禹设计的GaNX,从一开始计划走的就是高端精品路线,尽管成本高昂,但无论是性能还是稳定性,都超越了GaN6好几个世代。 可是,尽管自己的技术早已远远胜过了郑滢,但这也是对方非常机密的研究文件,白然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给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突然念头一动。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瞰世界,对于他而言,已经远远不足够。 从这一刻开始,将巨人斩杀马下,或许不再遥不可及。 敲击键盘的声音响了一整夜,直到次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季源霖才啪的一声合上电脑。 几小时后,一份名为GaNXI的新型电力系统提案摆上了祁连电子董事长的办公桌。 看到老板拿起文件,微微蹙起眉头,送文件进来的秘书对着祁为琛微微躬身:“祁总,这是季先生针对GaN提出的新型系统提案。就是您让白然从国内带回来,安排在洛杉矶的那位科学家。” 将印着满满一页公式的图纸递还给秘书,祁为琛缓缓抬起眼,盯着面前的秘书,显然来了兴趣:“他终于肯开口了?” “季先生说,相较于您之前看上的GaNX,这是一个可以将总成本降低近50%的新能源系统。”秘书低声道,“能够由内而外,完全超越达诺菲正在使用的GaN6。” 顿了顿,秘书接着说道:“这应该是他给您献上的投名状。” -- 从旧忆中渐渐回过神,季源霖站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中,视线缓缓往下垂,落上了相框里,青年温顺而又无害的睡颜。 他想起来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和祁连电子的合作正式宣告开始。 当天傍晚,和他一起在五星酒店泡完温泉后,白然搭乘私人飞机回到了纽约。 在那之后一周,他听说了白然在祁家自|杀未遂,被留在祁宅软禁的消息。 一个月后,由祁为琛秘密投资,他改头换面担任CEO的空壳公司Mbius顺利在纽交所上市,他也因为股票暴涨而身价大增,凭借LinZhi这个假身份,跻身成为洛杉矶上流社会中的一员。 同月,祁连电子原董事长祁正下台,长子祁为琛正式上任,成为了整个祁连电子的实际掌权者。 再后来,他在电视上看到了祁连电子董事长世纪大婚的新闻。 而那位与祁为琛结为连理,跃上枝头变凤凰的董事长夫人兼配偶,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寂静的冬夜过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第83章 083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映入时添眼帘的,是男人沉沉入睡的英俊侧颜。 隔着一床被子,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头抵着周斯复的胸口,被周斯复用两只手臂紧紧环抱在怀中,就连睡觉也不撤手。 仅仅过了短短一瞬,他便回想起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路演结束后,他在场馆外撞见了季源霖,没想到因为出手袭击了自己的前夫,被一帮保镖在大街小巷追着跑。千钧一发之际,周斯复突然从路边的一条巷子里冒出来,趁乱救了他一条狗命。 一年没见,他原本打算当着周斯复的面把所有事情都理清楚,却因为早上出门前没好好吃早餐,加上为了准备路演的材料熬了好几天夜,突然又犯了慢性胃炎的老毛病。 他只记得自己在疼晕过去之前,被周斯复打横抱上了车,对于后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印象了。 虽然房间里有空调,但大夏天被用被子裹了好几层,又被这人抱得死紧,时添发现自己的整个后背全是汗。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后挪了挪,想从姓周的怀里挣脱出来,刚动了一下,就被睡梦中的人察觉到了。往前伸出一只手,周斯复闭着眼睛把他往怀里带,又将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了一块。 “……” 五指攥住周斯复的衣领,徐徐收紧,时添正准备轻咳出声,把这人从梦中喊醒,整个人却忽然一激灵。 ……现在几点了? 他到底睡了多久?? 他差点忘了,自己是在路演结束后遇到的麻烦,不知道从晕过去后到现在,到底过去了几个小时。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还好,这次来美国,他还带了由公司十几名高管组成的路演团队,要是他突然失踪,整个团队肯定会乱成一锅粥。 目光微微往上移,越过周斯复的肩,他看到了摆放在床头柜上的胃药和手机。 药瓶的盖子还没扭紧,玻璃杯里的水也还剩一半。应该是在他仍然昏迷的时候,周斯复想办法才让他服下去的药。 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瓶药看起来非常熟悉,是他平时最经常吃的那一款。 这种药美国不可能有卖,肯定是专门从国内带来,一直放在家里备用的。 想到这里,时添只觉得心头荡起一丝涟漪,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胸口,却不知该如何形容。 从枕头前缓缓抬起头,他伸出一只手,放上男人精瘦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周斯复,”将音调刻意放缓了些,时添低声喊这人的全名,“松手,我拿手机打个电话。” 周斯复没睁眼,只是收敛下颌,脑袋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 “还早,” 呼吸声渐沉渐促,男人收拢手臂,语调间透着一股淡淡的鼻音,“……再抱会儿。” “……” 时添秒懂,这人压根就是装的! 他根本就没睡着!! 五分钟后。 靠在床头柜前,时添拿着手机,神情专注地和老翟打电话。 “对,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抬手揉了揉眉心,时添对着电话里的封禹总裁说,“老翟,你在市中心订家不错的高档餐厅,今晚带大家好好去吃一顿,再喝点酒,之后找我报销就行。就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都好好放松一下,再接着准备接下来的路演。” 电话里传来老翟的声音:“……时总,那您今晚几点钟来?我让餐厅给您预留一个座位?” “我……” 张了张口,时添原本想对老翟说,他等会洗个澡、收拾一下就过来,却突然间停住了话头。 透过落地窗的反光,他看到刚被自己狠狠踹下床的周斯复用手捂住鼻梁,扶着床檐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男人的衣领朝两侧微微半敞着,头发难得的有些凌乱,正睡眼惺忪地坐在床前,一副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收回自己的目光,时添动了动喉咙,接道:“……我今晚还有点事,你们先聚,明天再在酒店楼下汇合吧。” 又和老翟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时添挂断电话,这才发现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转过头,他发现周斯复背对着自己站在衣柜前,正当着自己的面脱衣服。 看到姓周的将上半身脱得赤条条,露出光|裸白皙的后背,又接着开始解腰带,时添只觉得喉咙口隐隐有些发干,心跳也跟着开始加速:“你……你脱衣服干嘛?” 听到他略有些紧张的声音,周斯复回过头,面上流露出一抹疑惑。 “换件衣服,送你回酒店。” 他问,“怎么了?” “……” 脸上的表情一僵,时添立刻匆匆别开目光,“没什么,我以为——” “......” 正在解腰带的手微微一顿,周斯复像是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眸色深了深,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藏在里头。 “家里没套,也没可以润|滑的东西。” 他背对着时添,有些干干地沉声开口,“如果你想,我现在让他们——” “不,不用了!” 时添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得越多就错的越多,意识到自己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时添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自己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把简单的脱衣服往那方面想啊?! 随着他强行开口解释,房间里的气氛刹那间微妙地凝结了一瞬。 正当空气陷入了一片死寂时,周斯复突然出了声:“给你熬的粥应该好了,我去给你端上来?” 时添:“……好。” -- 反手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周斯复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时添已经重新坐回床头柜前,正用手捂着额头,缓缓弯下腰,满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盯着那人红得发烫的耳后根看了数秒,他转过身的同时低下头,唇角微微一扬。 实在是。 太可爱了。 下到一楼,周斯复走入厨房,顺手关上了厨房的门。 一边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粥,他一边接起了手下打来的电话。 “嗯,”确认楼上的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周斯复缓缓开口,“怎么说?”“祁连的那群‘耗子’已经提前被支走,暂时没发现您和时先生的接触。” 下属有些迟疑地说,“不过,他现在已经被姓季的盯上了,接下来会不会有危险?” “优先确保他的安全,”周斯复淡然出声,“至于剩下的事情,看他自己的意愿和安排。” 下属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老板会是这样的答复。 顿了顿话头,下属有些迟疑地往下接道:“可我们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如果这时候多了一个变数,那——” 在他们原本的安排中,时先生是完全被排除在计划之外的。 哪怕时先生突然决定要来美国上市和开展路演,老板为了不让他牵连其中,也一直在试图想尽办法让他远离争端。 按照最初的打算,在路演活动的第一站结束后,他们就会在暗地里使绊子,使时先生无法顺利前往纽约,推后其第二站在纽约的路演行程。 只要时先生不在这个节点前往纽约,那他就会被排除在祁家纷争的漩涡之外,直至一切结束。 可老板现在的意思,听起来居然是想要他们完全不去干涉时先生的举动。 正当他准备再确认一番时,他忽然听到老板在电话那头问:“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很自私的人?” 下属怔了一下:“……什么?” 周斯复没吭声。 过了一会,随着锅里的粥渐渐沸腾,他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既像是在和电话里的下属讲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的独白。 “十年前,在下决心离开前,我认为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周斯复垂下眼,继续用汤匙搅拌着锅里的热粥,“那么多年过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从没问过一句他心里的想法,问他当初愿不愿意,想不想放开我的手。” “为了所谓的‘保护’,从一开始,我就打算什么都不告诉他。”他说,“只要当一天局外人,他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站在厨房缭绕的雾气中,他盯着玻璃窗上自己的脸,嗓音微哑:“可今天,他却对我说,让我不要再独自面对这一切。” 和他呼吸交缠间,那个人紧紧握着他的掌心,与他四目相对,坚决而又果断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复仇。 作为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时添也不例外。他有权利愤怒,也有权利犯错。 如果只是用“为了你好”这个冰冷的借口,将时添就这么挡在所有真相的大门外,那自己也太自私不过了。 在遇到时添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以至于想拥有他的全部。 他迷恋着这样一个鲜活、饱满,从不畏惧挫折,却又敢于和命运抗争到底的美丽灵魂。 跨过岁月,历经坎坷,仍然深深爱着。 “老板,你……” 没等下属把话完整地说出口,周斯复已经端起盛好的粥,对着手机里的人说:“帮我订周三的航班,飞纽约。” -- 端着热腾腾的暖胃粥上楼,周斯复刚推开主卧的房门,就发现坐在床前的人突然放下手机,像是被自己开门的声音给吓得不轻,几乎快从床前弹了起来。将手机放回裤兜,时添蹙着眉回过头:“你怎么进门不敲门?” 无视了面前人慌手慌脚的小动作,周斯复把盛着粥的碗放到床头柜上,问:“在干什么?偷偷摸摸的。” 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时添下意识地避开周斯复投来的眼神,弱弱答道:“……没什么,就公司的一点事情。” 没再继续追问,周斯复从书房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时添的正对面,看着他拿起勺子,低下头小口小口舀粥喝。 “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你们公司今晚有聚餐?” 双腿交叠搭在床前,周斯复缓缓开口,“你怎么不去?” “……” 时添正埋头喝着粥,差点被周斯复的问题噎了个半死。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姓周的,自己是因为时隔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终于见到这人一面,想留下来陪他多待一段时间吧?? 正打算找个借口随便敷衍一下,他便听到周斯复慢条斯理地说:“正好,我也有点事想和你聊一聊。” 弯腰拉开床头柜最上层的抽屉柜,周斯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烫金的黑色信封,递给了正在喝粥的时添。 看到周斯复递来的东西,时添握着餐勺的手微微一僵,随即面不改色地抬起头,问:“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周斯复说。 听到周斯复的话,时添停下喝粥的动作,用两只手将信封拆开,从信封里拿出了一张做工精致的牛皮信纸。 将折叠成两半的信纸朝两侧缓缓展开,他忍不住疑惑地挑起眉:“这是……邀请函?” 信纸上的英文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两三行。内容大概是邀请周斯复参加即将在本周五举办的一场晚宴。 晚宴在位于纽约Brnx的祁家主宅举办,形式是舞会加鸡尾酒会,将从下午六点一直举行到午夜十二点,整整五个小时。 周斯复微微颔首,表示他说的没错。 “这是我大哥祁为琛给我寄来的邀请函。” 朝时添手上的邀请函微微抬了抬下颌,他对着时添解释,“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两件事。一是为了庆祝他就任祁连电子董事长一周年,二是为了庆祝他和白然结婚一周年。” “商业晚宴和纪念晚宴都在祁家坐落在Brnx外围的庄园里举行,会邀请几百名纽约地区的名流参加,”周斯复顿了顿,“我也必须出席。” 时添眨了眨眼,像是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嗯,我知道了,所以呢?” “……” 从椅子前缓缓坐直,周斯复双手交叠放在膝前,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冷峻而又凝重。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宴会,”他说,“这是专门为我设下的‘鸿门宴’。” 没等时添开口发问,他便接着继续:“我知道,你的下一场上市路演也在纽约,周六上午十点,第五大道82号,大都会博物馆。” “原本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垂着眼,周斯复淡淡开口,“但我认为你有权利了解事情的真相。” “那天晚宴结束以后,你应该会听到一些关于我的消息。”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仿佛即将发生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这些消息可能非常糟糕,也可能很消极,甚至会有一些针对我的传言,会让你听到以后完全无法接受,但全都是我整个计划里必须要冒的风险。” 周斯复的面色十分平静:“所以十天,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不管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慌,不要害怕。站上第五大道的演讲台,好好完成你最重要的一场路演。” “我也许无法像今天一样,在台下当你的观众,看着你在台上发亮、发光。”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一把时添的头发,“但你知道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我都一直在你的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听到周斯复的这番话,时添缓缓抬起头,明亮的眸子里衬着面前人的身影。 刚被揉过的发丝贴在脸上,还有些丝丝缕缕的痒。 他没有再无休无止地追问下去,只是抿了抿唇,仿佛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好吧,我相信你。” “这一次,不会让我等太久,对吧?” 注视着面前人的脸,他笑了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融化,如同雪一般干净: “周斯复,余生只有短短几十年,一定一定不要再错过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唇瓣相触、绵延冗长的吻。 用手紧紧抵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有机会逃开,周斯复俯下身,径直撬开他的牙关,就这么粗暴地攻了进来。 勾住舌头轻柔地吮吸,所经之处温暖而又柔软,却并不是浅尝辄止。长久的深吻使他几乎快要陷入窒息,却又仿佛沉溺于其中,颤抖着垂下眼帘,放任自己闭上眼,接受着面前人滚烫的温度。 他知道,通过吻,通过拥抱,周斯复把答案告诉他了。 亲吻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至,周斯复干脆束住他的后腰,将他缓缓压上了床头。 一边仰着颈回吻着面前的男人,时添一边将垂在身侧的手伸入裤兜,大拇指缓缓搭上了手机的键盘。 很快,手机屏幕在他的裤兜里悄然亮起,显示最后一条短信已经发送成功,收件人是“小陈”。 亮起的屏幕上,一张图片占据了大半个聊天框,是小陈不久前刚给他发送过来的。图片的正中央,一个黑色的烫金信封摆放在酒店的桌上,他的姓名被人用意大利斜体端端正正地写在了信纸的开头。照片上可以隐约看到一行模糊的小字: “致\/封禹集团\/时添先生:” “在此诚挚地邀请您,于20xx年x月x日(本周五)下午六点莅临参加——” 小陈:【时哥,有人刚刚给酒店前台送来一封信件,好像是想邀请您参加一个活动】 时添:【谁送来的?】 小陈:【信封上的落款是一名姓白的先生,来自祁连电子集团董事会】 小陈:【您要去吗?】 最后一条回信是刚刚发出去的,发送时间就在几秒钟前—— 时添:【嗯,我去】 第84章 084 封禹集团的第二场上市路演将于美东时间周六上午开始,结束L.A的行程没多久,公司高管团队便准备一同搭乘飞机前往纽约,提前做一些活动前期的准备工作。 第二天在酒店楼下汇合的时候,老翟将目光停留在时添身上好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时总,您昨天去哪了,怎么突然联系不上?” 明明是个大热天,他发现时总却换了件和昨天出门时不一样的高领针织衫,把脖子以上的部位挡了个严严实实。 “……” 僵硬地用手扯了下领口,时添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老翟投来的视线,“不好意思,没提前和大家说。我昨天临时在外面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去他家里喝了几杯。” 驱车离开酒店,时添带着公司团队于中午十二点准时到达洛杉矶国际机场,登上了傍晚飞往纽约的航班。 飞机冲上云霄,头等舱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确认坐在走廊另一侧的老翟已经带着眼罩睡了过去,时添仰头靠上宽敞的座椅,抬手轻轻按压了一下自己的喉结。 那个部位仍然有些痒,一碰就酥麻得厉害。 从头到脚,从后颈到胸前,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周斯复留下的吻痕。 他已经严正警告过这人,自己明天还要出门见人,让他见好就收。可姓周的对他的话完全左耳进右耳出,从一开始覆上他后颈的细致吮吸,到后来将他抱进浴缸里,在他的喉上轻轻一咬,接着居然捧住他的脚踝,在氤氲的雾气中缓缓往下躬身,虔诚地吻上了他的脚背。 再后来,察觉到男人弯下腰,将脸深深埋了下去,他怔怔地放空了三秒,随即便开始在水中扑腾挣扎:“你你你——” 很快,他便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闭眼仰着头靠在浴缸的边缘,脚趾渐渐绷紧,睫毛也跟着颤动得厉害。 几分钟后,周斯复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温水中抬起了头。 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和略微有些失血的唇,周斯复用手背擦去残留在唇上的东西,脸上的神情有些懒散。 “十天,”舔了舔唇角,他诚实地说,“味道有点怪。” “……” 想起昨天夜里在周斯复家中发生的种种,时添只觉得两眼一阵阵发黑,心脏也在胸腔里怦怦跳得厉害。 上一次在阳台还只是用手,这一次直接下嘴了。 ……真是个疯子。 六小时后,航班准时降落在了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俯瞰着舷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时添一时间有些出神。 严格意义上讲,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这座位于美国东海岸的国际大都会。 第一次是六年前,他来纽约参加国际LED厂商的展会。人刚抵达机场,就被祁家三少派来的人马绑架,差点被撕票。 第二次则是在那之后不久,他被周斯复在公海上救下,带回纽约的公寓里囚|禁了起来。两个月后,他独自搭乘回国的航班,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时过境迁,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除了即将开始的第二场上市路演,还有另一件于他而言非常重要并且一定要做的事。 一路走到现在,他距离最后的真相,或许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坐上前往酒店的Uber,时添拿出手机,给周斯复发了条信息:【我到NY了,你呢?】 他没指望这人会回信息。毕竟那么长时间没主动联络自己,他一定有不能联络的理由。 果不其然,那个人的头像仍然一直显示着下线状态,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刚准备关上手机,时添突然收到聊天软件的通知,提示他的“特别关心”在一秒钟前发布了一条新的动态。 点开周斯复的主页,他看到这人新发的动态是一张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照片里的圆形木桌看起来像是高档餐厅的餐桌,餐桌上摆满了玲琅满目的法式高级料理,定位显示是在曼哈顿的上东区。 时添“啪”地一下合上手机屏。 用这种幼儿园小学生的方式和自己交流,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接下来的两天,时添都在酒店里,和上市团队从早到晚开复盘会,复盘第一场路演中遇到的问题和不足,同时准备周末即将开启的第二场路演。 与第一场在L.A举办的路演活动相比,纽约的这一场对于他来说压力更大。这里有精英云集的华尔街,也是纳斯达克的总部所在地。在纽约举办的上市公司路演,一定会有很多潜在的投资人出席,向他问出各种各样犀利而又刁钻的问题。 周五下午,在房间里和几名高管做完最后一次模拟演讲,时添放下手中的PPT笔,拍了拍身旁老翟的肩:“老翟,晚上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你记得再带着大家最后过一遍细节。” 余光看到了挂在房间衣架上的高级礼服,老翟有些好奇地问:“时总,您今晚有别的安排?” 拿起放在桌上的喷雾,对着额前碎发连续喷了好几下,时添点头:“嗯,去赴一个老朋友的约。” 上次他用的也是同样的理由,幸好老翟心大,不怎么往细处想。 打理好发型,又挑了一条合适的领带,时添站在镜子前打量了一番今天的衣着,对自己今天的打扮感到十分满意。 离开酒店前,他专门从桌上取走了一沓自己的名片,放入了胸前口袋。 他心里早就已经打好了算盘。哪怕是孤身一人闯虎穴,他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尽可能地把自家公司推销给那群参加宴会的资本大佬。 -- 祁家的晚宴在Brnx近郊的古堡庄园内举行,时添刚刚乘车进入近郊地界,就发现道路前方专门设置了路障。路障外停满了价值不菲的豪车,早已有身穿燕尾服的侍应生穿梭在车辆中间,随时等待着为宾客们泊车。 除此之外,聚集在外围维持秩序的也并不是普通安保,而是Brnx警察分局操着真家伙的警员们。 现场的情况与他先前所调查到的信息一致,祁为琛的母家在国会有着极大的话语权,自然也与当地的司法机构关系匪浅。 无论贵客是什么来路,只要进入祁家的地盘,都需要遵守祁家的规则。 下了车,时添将邀请函递给前来迎接的侍应生,发现面前的侍应生微微愣了下,接着便对他展开了灿烂的笑容,走上前为他带路:“阁下,请跟我来,前面有专门为您准备的摆渡车。”跟随侍应生穿过一条巷道,时添看到长长的绿荫道上停着一辆能够搭乘十几个人的中型摆渡车,车上已经坐满了盛装华服的贵客,不剩下多少空位了。 他注意到,这帮人里居然有好几个眼熟的面孔,全是在各大报纸或媒体上经常露面的明星、企业家或银行家们。 临上车前,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壮汉走上前,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或录音录像设备,才护送他上了车。 这也同样在时添的意料之内。因为预料到晚宴肯定会实施严苛的安检措施,他才在出门前打消了携带防身用具的念头。 如果现场真的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参加宴会的宾客全是当地的名流政要,相信祁家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坐上进入庄园的摆渡车,很快就有宾客主动和时添打招呼。 硬着头皮和这群纽约的上流人士社交了一路,在到达目的地下车时,他带来的名片已经递出去了大半。 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虽然自己来参加晚宴的动机不纯,但能认识这么多商界的重要人士,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在侍应生的引领下走入宴会厅的大门,同行的宾客们纷纷四散开来,开始与周围认识的人寒暄社交。唯独只有时添,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随便在二楼找了个角落里的高脚桌,叫了一杯无酒精鸡尾酒,坐在座位前一边轻抿,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作为一名参与者,他更想当一名旁观者,观察今天这场宴会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知道自己和那个叫做白然的青年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故意在出门前用定型喷雾给自己弄了个新发型,又请团队里的女同事用阴影替自己修饰了一下五官,稍微改变了一点面部细节。 毕竟要是和宴会的主人之一撞脸,只会引起旁人对自己不必要的关注。 幸好,从抵达现场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在小桌边安静地坐了片刻,时添发现楼下大堂传来了一阵短暂的骚动。 站在栏杆前往下俯瞰,他看到一楼的大门被侍应生从两侧缓缓打开,门外走进来了几名衣冠楚楚的人影。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大堂内的所有宾客都放下酒杯,从座位前站了起来。 并肩走入门内的一共三人,恰巧不巧,其中有两人他都认识。俊朗出挑的五官,风度翩翩的气质,略微有些相似的眉眼…… 三个人的胸口全都别着代表家族的银制胸针——三个倒三角拼接而成的祁连山脉图,来路一看便知。 这是祁正三位正妻生出来的孩子,祁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三位少爷。长子,也就是身为现任集团董事长的祁为琛、主要打理家族信托基金的二公子祁为理和一直流落在外,十年前才认祖归宗的小公子周斯复。 至于祁正唯一的掌上明珠祁尚惠,由于一年前祁正病倒后在争权大战中失利,再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出现过。 这场宴会的主人公是祁家现任的掌门人祁为琛,但随着周斯复的出现,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祁正幼子身上。 作为跨国车企达诺菲的最高管理者,周斯复在汽车工业领域的名声很响亮,但对于这些纽约当地的名流而言,他仍然算是一张生面孔。 原因无他,只因为周斯复很少在家族的公开场合露面,也从没有当众承认过自己是祁家的一员。在这样的家族晚宴中以祁家直系少爷的身份出席,应该还算是头一回。 被大厅内各种窥伺觊觎的目光赤|裸裸地打量着,周斯复依旧神色自若,双手插着兜,跟在祁为琛的身后,正侧头和身旁的祁为理低声交谈。 几日不见,时添发现姓周的一改重逢那天在街头不修边幅的打扮,身上藏蓝色天鹅绒西装穿得规矩挺拔,看起来既低调又体面,显然并不打算夺走宴会主人的风头。 即便他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副顶好的样貌仍然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出众。 为了不让楼下那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时添默默换了个二层最偏僻的位置,将身形隐在了吊灯光线的阴影处。 环视了一圈大厅,他渐渐留意到,祁为琛的伴侣,也就是宴会的另一位主人公白然,似乎并没有陪同自己的丈夫一同入场。 随着交响乐在整个宴会厅内奏响,晚宴正式拉开了帷幕。 一楼大堂,祁为琛和几名国会议员坐在一起,正在卡座前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至于“加州第一花花公子”祁为理,则很快盯上了一名独自前来参加宴会的知名电影演员,端着香槟杯便上前开撩,没过多久便和陌生帅哥开启了耳鬓厮磨的暧昧模式。 唯独只有周斯复,一直站在甜品台前,和一名主动过来沟通的女士聊天。女士背着一款有市无价的爱马仕铂金包,留着一头大波浪卷发,背影令人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 在二层的角落里坐了一会,时添开始无聊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着周斯复在楼下和异性有说有笑。 ……不是,姓周的怎么那么能聊啊? 一男一女站在一起,桌上的餐前酒一杯杯下肚,又接着让服务员续上,就像有说不完的话。 聊到一半,女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周斯复看。两个人开始低头一张张翻阅手机里的照片,肩擦着肩越靠越近。 盯着一楼大堂里的两道背影,时添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搅动着杯子里的液体,渐渐眯起了眼睛。 看个手机里的东西而已,有必要凑那么近?? 他在心里无趣地想着,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吃醋。 他一直在等待着周斯复口中所提及的“变故”,但晚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现场的氛围仍旧其乐融融,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直到晚宴进入第三个小时,看到周斯复和那个女人一同起身离开座位,绅士地替女人拎起拖地的裙摆,时添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随便公孔雀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屏,他才不在乎! 他要赶紧趁这人不在大堂的时候,下楼去甜品区吃点东西,再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在脑海里过几遍明天路演的演讲稿。 避开聚集的人群,沿着扶梯往楼下走,时添刚在楼梯口拐了个弯,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大叔。 大叔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色西装,灰白相间的头发被发胶固定地一丝不苟,身上的气质令人感到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如果硬要找合适的词来形容,就是既慵懒又威严。 和时添迎面撞上的那一刹那,大叔往后敏捷地退了半步,下意识地用手做了一个格挡的姿势。 匆匆侧身避开来人,时添连忙开口:“抱歉。” 他猜测这人应该是军人出身,所以身体才会在遇到危险时条件反射般地做出类似的防御姿势。 大叔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是和他微微颔了颔首,便接着继续往楼上走。 往上走了一个台阶,在看清楚时添侧脸的那一瞬间,大叔骤然绷紧脊背,在原地顿住了脚步。 发现这名帅气的外国大叔停在原地,正用一种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时添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僵僵地站在楼梯口,和面前的中年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他忍不住轻咳出声,硬着头皮问:“Hi……我,我们认识?” 视线从时添的脸上缓缓移开,中年人蹙起眉头,嘴里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倏地原地掉头,沿来时的方向大步奔下了楼。 时添:“……” 这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更像是见到了什么棘手的玩意。 注视着中年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时添眨了眨眼,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立刻撒开步子追了上去:“那个,请问——” 等等,这个人他确实认识,也见过面! 这人就是前几天在自己路演活动现场提问的那个中年人,只是因为刻意打扮过,全身上下改头换面了一番,没有当天那么邋遢了,所以他才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或许追上这个人,他就能从这人嘴里套出周斯复今天晚上的计划。 正当时添跟着冲下楼梯,准备在人群中寻找大叔的身影时,他突然听到大厅敞开的窗户外隐约传来了一片熟悉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愈发清晰。 ——是警笛声。 -- 在大花园的石雕喷泉前停下脚步,周斯复弯下腰,替女人拉开了等候在院子外的轿车车门。 “博士,慢走。”他抬起眼帘,礼貌出声,“之后如果有其他问题,我再让手下来问您。” 被称作博士的女人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回过头,望着面前温文尔雅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周先生,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我的意思,是让你三思而后行,不要孤注一掷。” 在心里想了想措辞,博士还是再次出声劝解,“当年在纽约,除了我的介入治疗,时先生自己本身也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与耐性,才慢慢从绑架案的深度创伤中走出来。但人的心理创伤修复指数是有极限阀值的,如果你这次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我不能保证能再次带他走出来。” 顿了顿,她接着补充道:“他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一旦传来关于你的噩耗,他的心理防御机制有极大几率会完全崩溃,重新回到当年那种重度抑郁的状态。” 听到她的话,周斯复的唇角仍然带着一丝浅笑,眼中的温度却降了几分:“博士,这也是我专门找您前来,给您支付那么多酬金的原因。” “您是普林斯顿心理研究所的王牌,全美找不出比您更优秀的疗愈师了。”他说,“六年前,你可以顺利让他恢复正常,我相信这一次您也可以做到。”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 夏夜的微风拂面而过,周斯复淡淡道,“假如我真的没能回来,请您严格按照我要求您的对他进行心理介入,直到他恢复如初,或者——” “或者像当年一样,直到有一个新的人出现,弥补我缺席的时光。” “……我尽力。” 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气,博士干脆直接喊出周斯复的小名,“Miltn,就是今晚?” “嗯,时间快到了。” 低头看了眼袖口的腕表,周斯复和坐进车厢里的女人摆了摆手,“陈姨,谢谢你每年忌日都去看望我的母亲。” “(祝我好运吧).” 目送着轿车渐渐消失在夜幕深处,周斯复理了理领口,正打算在喷泉前的长椅上坐下来,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宴会厅的大门内步履匆忙地走了出来。 昆汀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像这样脸上明摆着写满了“焦急”的情况极其罕见。 气喘吁吁地大步来到他的面前,还没等他发话,昆汀便用手指着对面的宴会大厅,压低嗓音急促道:“Miltn,我在宴会上见到那个人了——” 周斯复微微蹙眉:“谁?” “就是,你的那个——” 仓促地咽了下口水,昆汀喘着粗气开口,“你最在乎的那个小家伙,叫做时什么的——” 昆汀的话音刚落下,周斯复已经倏然间变了脸色。 眼神迅速冷了下去,仅仅在原地僵了一秒,他便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 快速地拨出一个手机号,周斯复对着喷泉侧转过身,低沉开口:“立刻查一下,LinZhi在不在今晚受邀的宾客名单里。”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冰冷机器女声,昆汀忍不住破口大骂:“F**K,不行,那帮狗娘养的已经开始屏蔽附近的信号了!” 就在周斯复挂断电话后不久,庄园的绿荫道尽头出现了一片红蓝交织的闪烁车灯,一排黑色车队正无声地向前推进。 浓浓夜色中,几架警用直升机破开浓稠夜幕,朝着庄园的正中央缓缓逼近,机翼带出的旋风将周斯复和昆汀的西服衣摆刮得哗哗作响。 周斯复的瞳孔骤然一缩。 ——已经来不及了。 很快,整个庄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警笛声。眼看一排排警车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驶入庄园,将所有出口堵得水泄不通,周斯复把手机抛进背后的喷泉池,对着身后的昆汀匆匆发了话:“计划有变,先不用管我,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 “可Miltn,你——” 周斯复厉声道:“现在,立刻!” 听到周斯复的沙哑语调,昆汀立刻便应了过来。高高竖起西装领口挡住自己的脸,他当即往后猛退半步,接着敏捷地侧身翻过灌木栏,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边往回跑,他一边背着手,从后腰一处非常隐蔽的位置掏出了一把早已藏好的轻便型手|枪。 “妈的……” 扒开聚在大门口看热闹的一众宾客,他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在人群中寻觅着时添的踪影,“Miltn的心肝小宝贝,你他妈到底人在哪儿——” …… 一枚红点正正对准了周斯复的眉心。 悬停在半空中的直升机上,一名狙击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射击镜,将枪口稳稳地瞄准了他的头部。 身后传来一阵人群的喧哗与骚动,显然,宴会厅内的宾客们已然全都察觉到了室外的异样,正不断地涌到大门口,想要一探究竟。 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整个庄园,伴随着周围的嘈杂噪音,一名特警从直升机里探出半个头,高举着手中的广播喇叭,对着立在喷泉池前的男人喊道:“你已被包围,我再重复一遍,你已被包围——” 在原地一动不动地静静站了片刻,周斯复并没有转过身,只是朝着半空中直升机所在的方向,缓缓举起了两只手。 确认周斯复身上没有携带武器,为首的警长用对讲机下达了命令,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员随即握着枪走下警车,从四面八方将周斯复牢牢围在了最中央。 两名警员互相用眼神示意了一番,随即同时走上前,一左一右狠狠扳住周斯复的胳膊,粗暴地给他带上了手铐。 被Brnx辖区的警员们带上手铐,用铁丝将两只手臂背在身后,牢牢反绑起来,周斯复平静地抬起眼,语调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仿佛只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警官,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今天只是来参加家里的宴会,”他淡淡出声,“有什么事情,值得各位如此大动干戈?” 盯着周斯复的脸仔细打量了半晌,为首的警长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示意手下:“带走!” 就在被警员们团团围住押上警车前,周斯复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身子,朝着宴会厅大门口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他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昆汀到底有没有顺利返回宴会厅,却没想到刚一回头,就迎面撞上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目光。 隔着层层人海,他看到时添僵立在大厅楼梯的最后一道台阶前,一只手扶着楼梯栏杆,正怔怔地望向他所在的地方。 那双如深海般清亮透明的眸子里浮上了一丝困惑与迷茫,更多地,却是一种质问般的愠怒。 一寸一寸,看入他的眼睛里,宛如刀割。 他知道他要离开了。 就在下一刻,他发现昆汀从人群中钻了出去,三两步冲上楼梯,伸手一把捂住了时添的口鼻。紧接着便眼疾手快地绷紧右手,用一记手刀对准时添的后颈,准确而又迅速地劈了下去。 看到那人神情微怔了一瞬,随即突然往前一趔趄,倒进了昆汀的怀里,周斯复微微抿了抿唇,缓慢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回过头,他淡声问身旁示意自己赶紧上车的警长:“我想,我应该有权利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被你们带走。” 警长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耐,却还是客气开口:“上周,你的父亲祁正在疗养院里意外身亡,有监控拍到在他死亡前半小时,你曾经孤身一人进入过他的房间。” “这起案件目前还在调查过程当中,你作为头号嫌疑人,需要由我们对你进行单独的问询。” 周斯复垂下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警官,按照我基本的日常生活经验,如果只是有犯罪嫌疑,没有足够的人证物证,你们并没有权利对我进行抓捕。” 听到他的这番话,警长思索片刻,干脆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份拘捕令,高举在了周斯复的眼前。 “是的,对于您父亲的死亡事件,我们并没有收到官方的拘捕令。” 警长公事公办道,“但我们还有另外一份正式的拘捕令。” “经过纽约警方的调查取证及勘验鉴定,我们目前已经确认。”他说,“十年前,你和你正在狱中服刑的同父异母兄弟祁为珧,串通并合谋杀害了你的养父,大律师。” 第85章 085 入目之处全是攒动的人影,宾客们涌堵在大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宴会厅外突如其来的变故。 警用直升机悬停在半空,螺旋桨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得到上司的指令,狙击手果断扣下扳机,子弹从枪口|射出,正中花园中央男人的眉心。 清脆枪声划破夜空,当着所有人的面,那个人缓缓往后仰倒在地,血花从身上溅飞、洒落。 【砰——】 “周斯复!” 从噩梦中骤然惊醒,时添在昏暗的光线中猛地睁开眼,失散的瞳孔半天才重新找回焦距。 扶着床板坐起身,他用手扯住领口,一连喘了好几口气,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在被中年大叔出手袭击之前,他是有察觉到危险的。 可是当时情况紧急,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门外的周斯复身上,几乎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大叔一个手刀从背后劈晕了过去。 都说人在睡梦中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就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却一直清晰地明白自己身处梦中,拼尽全力试图从一个又一个连环却又无休无止的梦魇中挣脱。 他梦到了很多过去曾发生过的场景,例如他和周斯复分手时的漫天飞雪、哈尔滨抢救室里“滴滴”作响的心率检测仪、六年前逃离纽约时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还有庄园里闪烁着的红蓝色警车灯…… 直到最后,画面一转,变成了周斯复被击毙的血腥画面。 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在自己的面前轰然倒下,他终于醒了。 用手揉了把脸,就着小窗外昏黄的走廊灯光,时添摸索着坐直身体,慢慢看清楚了自己周边的事物。 这是一个仅仅只有几平米大的单间,白色墙壁、灰色栏杆和只有一个小窗的铁门,怎么看怎么感觉眼熟。 此刻,他坐在一张尺寸仅供一人躺下睡觉的铁制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简单的被子,床头没有床头柜,只有一把简陋的木椅。 很快,时添便反应过来,这是他以前经常在美剧里看到的,用来关押街头小混混的临时拘留室。 ……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警局的拘留室里? 是把他打晕的那个大叔将他送进来的? 扶着仍有些隐隐作痛的后颈,时添在床前怔坐了片刻,像是忽然间想起来什么,倏地变了脸色。 正当他抬起手臂,打算找个光线明亮的位置看腕表上的时间,只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走廊尽头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自己的门外。 “咔嚓”一声闷响,铁门的电子锁被人从外面解开,一道熟悉的人影推门而入,高大身形在狭窄室内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背后走廊通口的光线。 盯着僵坐在床头,神情戒备而又紧张的自己观察了一会,中年大叔反手合上门,在黑暗中按下室内的灯光开关,径直来到床头的木椅前坐了下来。 “时先生什么时候醒的?”大叔客气地说,“刚才临时有点事,让你久等了。” 等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起,时添这才注意到,狭小的拘留室里并不是空无一物,角落还放了一杯温开水和一盘仍然冒着热气的快餐,显然是专门为他准备的。视线扫过中年大叔身上的警服,时添抿了抿唇,渐渐冷静了下来。 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外国大叔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警局里的警察。根据大叔别在袖侧的警衔判断,这人在警局里的级别还挺高,至少也是个警监级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硬碰硬并没有任何效果,更何况还是在异国他乡,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放缓呼吸,垂眸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他抬起眼,克制而又礼貌地开了口:“警官,我有三件事,想要请教一下您。” “第一,”他说,“我想知道您今晚击晕我,将我带到警局关押起来的理由。” “第二,我想请您告诉我,今天的晚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三,也是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时添淡然道,“我明早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要出席,现在已经快要临近午夜十二点,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我希望可以从您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在脑海里稍作斟酌,他最终还是没有提及周斯复。 他目前还在对于整个情况一无所知,不清楚这位警官的立场,所以并不敢贸然问出和那人有关的问题。 既然周斯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那他现在也理应明哲保身,先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再说。 在床前安静地等了片刻,他看到面前的中年大叔挑起眉头,眼中隐隐露出一抹赞赏之色。 “啧啧啧,不愧是把Miltn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家伙。” 双腿交叠靠在椅背前,大叔施施然道,“遇事沉着冷静,也有胆识,不错,我喜欢。” “我先回答你提出的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他说,“Miltn让我一定要百分百确保你的安全。而这里,是纽约市局的拘留室,也是目前放眼望去,整个纽约城最安全的一个地方。” “明早我会亲自送你去大都会博物馆,”顿了顿话头,大叔接着继续道,“至于今晚,外面风声很紧,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这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听到没?” 时添:“……” 看到他微微蹙眉,开口正欲发问,大叔干脆伸出一只手,往前微微倾过身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好了。” “我叫lps(昆汀.菲尔普斯),现任纽约市警察局高级警监。” 对着他弯起眼角,大叔笑眯眯道,“也是Miltn母亲最好的朋友,他的教父。” -- 十三岁与周斯复结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八岁相恋,二十二岁分手,再一次重逢,他们俩都已经是快要奔三的人了。 时添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捧着一杯温开水,坐在美国一间警局的拘留室里,听一个陌生人讲起周斯复的往事。 那些在认识他以前,在离别之后,他所没有参与的时光里的,关于周斯复的一切。 按理来说,警局的拘留室里应该禁止吸烟,但身为资历颇深的高级警监,昆汀似乎完全不care局里的各种条条款款,从口袋里拿出根上好的雪茄,掏出打火机便在窗前拢火点燃。 猛吸了两口烟草,昆汀正打算坐下来娓娓道来一番,却发现床前的年轻男人正缓缓捂住口鼻,别过头轻咳了好几声。 ……妈的,呛到小朋友了。 心里这样想着,昆汀只能依依不舍地将上好的雪茄按在栏杆前碾碎,再打开窗给拘留室透气。 等房间里的烟雾全部散尽,他才重新坐回木椅前,翘起二郎腿,对着面前的时添徐徐出声:“以前的事情……该从哪里讲起好呢?” “我想想——” 放下水杯,时添神情肃然地问:“他为什么会成为污点证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昆汀将双腿慢悠悠地搭上床板,仰头闭上了眼睛:“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 “Miltn的母亲,还有他的养父,他俩都是高中就来美国读书的留学生。”昆汀说,“我们三个在上中学时就成为了死党,后来我报考了警官学校,他们俩一起去了哥伦比亚大学上学。” “Annie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一直都是Duke出来当挡箭牌,帮她挡住那帮不怀好意的坏家伙。一开始,我一直以为我们三个人的友情非常纯粹,但到后来才发现,Duke其实也对Annie有着那方面的心思。”说到这里,他低头笑了笑,“应该说,他深深地迷恋着她,却一直不敢有所表现。” “Duke和我这种混吃等死的人不同,他一直渴望能够挣大钱,出人头地,等事业有成之后再和Annie告白,把她给娶回去。正因为如此,他在哥大的四年特别努力用功读书,年年都是法律系的Tp1,毕业以后顺利进入了纽约一家知名律所,整个人也变得人模狗样,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时添微微敛神,听得专注:“……后来呢?” “……后来?” 昆汀一摊手,嘲讽般地淡哼出声,“呵,你有没有发现,平常那些以悲剧结尾的电影,一般情节进展到中间最顺利的时候,剧情就会突然急转直下,真他妈的sh*t。” “大学毕业之后,Annie在祁连电子找到了一份薪水不错的行政秘书工作,我们那时候都为她感到高兴,却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种破事。” “三十年前,在祁连电子的一场圣诞party上,她被刚和第二任妻子离婚的祁正盯上了。” 说到这里,昆汀的神色渐渐阴沉了几分,“祁正那时候是风头正盛的集团继承人,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把涉世未深的Annie骗得团团转。在那之后不久,我们就听说了Annie怀孕,从公司离职的消息。” “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Miltn,”他说,“在那之后不久,Annie就嫁进祁家,成为了祁正的第三任,也就是年纪最小的正妻。” “我和Duke后来才通过私下里的途径得知,祁正当初和Annie的结合,是这个狗玩意单方面强迫的。他强上了Annie,再以切断Annie父亲,也就是Miltn外祖父在美国的生意往来为要挟,不让Annie将这件事情外传,被迫接受了他对她的所有安排。” “……” 听到“强上”两个字,时添顿时喉头微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周斯复的出生,并不是什么父母爱情的浪漫结晶,而是一名权势滔天的强|奸犯,对一个无辜花季少女犯下的恶行。 将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昆汀接着说了下去:“Duke听说Annie结婚的消息后,借酒消愁郁郁寡欢了很久。也许是因为放不下,在慢慢振作起来后,他特地考取了美国执业企业律师的资格证,积累了几年经验后,加入了祁正的法务团队。” “也就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他才能在公开场合,光明正大的见到已经成为祁夫人的Annie,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难怪。” 时添垂下眼,不禁陷入了沉思,“我之前听祁为理说过,周律师是在周斯复出生那年才开始担任祁正的私人律师,又在周斯复八岁的时候转而担任祁连电子的公司律师。” “他这么做,难道都是为了保护他们母子?” “你猜的没错,但真相可远远不止如此。”昆汀颔了颔首,微微挑眉,“你有想过,Duke为什么会在周斯复八岁那年突然改变策略,开始为整个集团效力吗?” “Annie当时虽然已经嫁为人妻,在祁家待了几年,但仍然是祁正最没背景的正妻。祁正的前几任夫人,母家个个都是纽约和华盛顿特区的名流政要。”他说,“当时,祁正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国会徐议员的女儿,发现祁正特别宠爱Annie,甚至动了将她的儿子推上集团继承人位置的心思,于是就开始在背地里搞动作,想让他们母子二人意外身亡。” “Miltn八岁那年,祁正在庄园里举办了一场晚宴,Miltn差点在庄园的小树林里被人杀死。不出意外,应该是徐议员那边动的手脚。”说完这句话,昆汀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我那时候恰好在Brnx分局工作,跟随警局的人一同抵达祁家,才第一次见到了小时候的Miltn。” 在脑海里回想起了周斯复小时候的模样,他抬眼望向天花板,唇角带上了一抹戏谑的弧度:“那么小一点,却像只高傲的小孔雀,天生带着一股大少爷的富贵气,就连英国的王子都没他那么傲。” 时添难得的没吭声。 他和周斯复初遇的时候,这人就跟个街边小混混似的,活脱脱就是个刺儿头,这样看来,是后来被周律师给养歪了。 “我那时候只是个普通警员,没办法也没能力把整件事调查得水落石出,只能先将Miltn带回局里,试图暂时保护他的安全。”昆汀意味深长道,“就和现在把你关在这里一样。”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Annie亲自来局里把Miltn接了回去,却私下里找我问了Duke的住址。”说到这,昆汀停住话头,面上的神色渐渐变得黯淡下来,“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她。” 时添愣住:“她死了?” “嗯。”昆汀淡道,“在那之后不久,突然有一天,Annie半夜带着Miltn敲响了Duke家的公寓门,说祁家还有人要对Miltn下毒手,问Duke能不能收留他。” “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将Miltn留下后,Annie为了不让追杀她的那帮人顺着她找到儿子的行踪,连夜就匆匆离开了。将小Miltn藏好后,Duke连夜跑出去寻找Annie的行踪,最后找了一整夜,都没有找到她的人影。” “第二天清晨,我们警局就接到通知出了警,有路人在哈德逊河一条干涸的河道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昆汀沉沉出声,“我当时也跟着去了现场,第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具尸体就是Annie。” “我那时候打算佯装协助,上前调查一番Annie的死因,却被负责现场的警长拦了下来。”他面带冷意,“后来我才知道,警长不让我们上前进行接触的理由。” “Annie身上,带着她从祁正书房偷偷顺出来的,祁连电子近二十年来的巨额偷税漏税明细,金额庞大,令人发指。” 昆汀说。 没等时添继续发问,他便接着开了口:“找到了Annie的尸体,他们又沿着河道找了好几天,却没有找到Miltn的行踪,最后便都按照死亡定案了。” 往下压了压唇角,他的语调带上了一丝嘲意:“当然了,找不到也无所谓,毕竟所有人都觉得,八岁的小孩懂个屁。” “过了几天,等Duke亲自找上我,想让我从中协助,我才明白,Annie为什么偏偏要在临死前,向托孤一样将Miltn留给Duke。” “……为什么?” “因为Annie放在身上的那些资料,只是障眼法而已。就在收留Miltn的第二天,八岁的小Miltn交给了Duke一份文件,说是妈妈让他藏在鞋垫里的,要见到周叔叔的时候才能拿出来。” 盯着时添的眼睛,昆汀一字一顿道:“他当年交给Duke的东西,是祁家操纵国会选举的铁证。” -- 再后来的事,不用昆汀再多说,时添用脑子一想,便已经能想出个大概。 在收留周斯复后,周律师为了确保安全,不敢将他就这么留在自己的身边,最终决定以父母双亡的孤儿身份,将他藏到了一个偏远地区的孤儿院里。 然而在那之后,周律师却继续选择留在祁家,为祁连电子卖命,背后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手中掌握着足以撼动整个祁连电子集团的证据,在接下来的五年间,他一直在以公司律师的身份,苦心积虑地搜寻祁家更多的丑闻和铁证,一心想为周斯复的母亲报仇。 在周斯复十三岁那年,周律师重新回到孤儿院,将周斯复认养为自己的儿子,带回母亲的家乡,在小城里偷偷地将周斯复抚养成人。 在他的印象里,周叔叔一直是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邻居。他经常出差不在家,却对儿子异常严格,只要周斯复一惹事生非或者考试吊车尾,就会拿着扫帚追着周斯复满院子跑。 他从没想过,为了年少时的挚爱,这个男人可以隐忍半生,做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 既然这样,当年周律师的死亡,是否也与手中所掌握的那份有关祁家操纵国会选举的证据有关? 那么,周律师的突然暴毙,难道就是周斯复当年选择远赴美国,不惜以与自己分手为代价的原因? 渐渐稳住心神,时添抬起头来,问面前的中年警官:“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周叔叔当年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昆汀默默瞥了他一眼,反问:“你知不知道,Miltn今天为什么会被Brnx警局的那帮狗杂种带走?” 时添如实摇头:“……只听到一些流言,不太清楚。” 在周斯复被警方团团围住的时候,他立在台阶前,有听到一些宾客在下面议论纷纷。 有的人说是祁家内斗,有的人说是祁家这位小少爷惹上了经济官司,但却并没有听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只要弄清楚这个,你就会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污点证人了。” 昆汀说。 话题越聊越深,他的烟瘾忍不住又犯了,两只手不住地敲打着大腿,迫切地想要来上一口尼古丁。 看到昆汀停住话头,盯着放在窗台上的雪茄,止不住地砸吧了两下嘴,时添顿时有些无奈:“……你抽吧。” 得到时添的允许,昆汀满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新的烟,叼在嘴里点燃,脸上露出一副沉浸不已的表情。 将大半张脸掩在升腾的雾气里,他仰起头来,朝半空中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因为在临死前,Duke留下了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证明Miltn确实是当年杀害他的凶手。” “怎么…….这些东西你全都不知道?” 缓缓眯起眼,昆汀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人,“他在哈尔滨的时候没告诉你?” 第86章 086 昆汀的这个问题刚问出口,时添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三个字的中文地名被眼前这个外国大叔字正腔圆地说出来,居然没带什么口音。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昆汀刚才说的是——哈尔滨? 看到时添微微皱起眉头,怔怔地朝自己望了过来,昆汀唇角的笑容一滞。 ……难道这小子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把剩下半截雪茄咬在嘴里,他垂下双手,绞尽脑汁想重新说点什么补救下,就听到面前的年轻男人一字一顿,缓缓出了声。 “……他在哈尔滨的时候?” 微抿着唇,时添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什么时候去的哈尔滨?” 把问题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变得几乎已经快要不可抑制。 不,应该不可能—— “果然。” 长长叹了口气,昆汀干脆放下了夹在指间的雪茄,“那个臭小子,这么多年了,居然把我也给蒙在鼓里。” 他问面前的时添:“你是想要听我从头开始讲起,还是打算直接从我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时添的嘴唇微微张合,眉梢也跟着开始轻颤起来:“我……” 从这人略显无措却又凛利地如同刀锋一般的眼神里,昆汀得到了答案。 挟烟的手搭在膝盖前,冥蓝烟雾从他的掌中腾散开,消失在半敞的窗缝里。 从嘴里吐出一口白气,昆汀闭上眼,徐徐开了口:“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十年前开始讲起了。” …… “一直以来,祁正都在到处寻找当年发生在Annie身上那起意外的知情人,就连我们Brnx警方,也迫于上级压力,每年都在跟进调查,却迟迟没有任何进展。十年前,通过某些特殊途径,他找到了Duke在国内的行踪,并且开始怀疑,那个当年被Duke从美国收养、东躲西藏带回国内养大的小孩,就是自己早已‘夭折’的小儿子。” “你们家乡有一句古话叫什么来着?(命运弄人)?”昆汀说,“也同样是在十年前,祁家的那个老大祁为琛,在大学毕业后接受了家族的商业联姻安排,与闽商首富郑家的千金在美国登记结婚。恰好那位郑家千金的姐姐认识Miltn,机缘巧合之下,祁为琛便也留意到了Miltn的存在。” “后来,他跟随妻子一起回了老家,明面上是陪同妻子回国探亲,实则是听从祁正的安排,回去确认Miltn的身份。” 听昆汀提起“郑家”,时添渐渐蹙紧眉心:“郑滢的姐姐郑璐是我和周斯复上大学时的房东,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件事。” 但就在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周斯复确实突然提出要搬离老屋,和他一起去找别的住所。现在回头细想,恐怕就是因为察觉到了风吹草动,周斯复才想带着他提前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刚才的话也只说了一半。”昆汀有些无奈地笑笑,“事实上,祁家那个人精老大当初也并不只是单纯地回去寻找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应该也从母家或者外祖父那里得知了什么消息,打算从中作梗,破坏祁正将当初心爱女人的孩子认领回祁家,影响他的继承权。” “不过很快,Duke就得知了祁家找上周斯复的事情,给我私底下秘密发了消息,问我如今该怎么办。” 顿住话头,昆汀眸中的光黯了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这个可怜的老家伙得了该死的颅内转移瘤,接受保守治疗失败,已经时日无多了。” 时添绷直腰背,瞳孔不着痕迹地一缩,:“你是说,周叔叔他——” “嗯,他得了治不好的病。” 昆汀回道。 “总之,他担心在他死后,Miltn一旦被带回本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不止祁正的那几个前妻,包括祁家其他人在内,如果知道他还活着,并且掌握着那些重要的证据,都会想尽办法对他不利。而唯一能够保护Miltn安全的,居然只剩下对Annie念念不忘,心怀愧疚的祁正,Miltn的亲生父亲。” “深思熟虑后,Duke在暗中准备了一个计划,既能够让Miltn顺利回到本家,为母亲的死报仇,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昆汀面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肃然:“接下来的部分,是Miltn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让你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黑暗复杂的多,你真的准备好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话音刚落,坐在床前的时添便径直伸出手,淡声问:“还有烟么?给我一根。” 从他手里接过一根普通牌子的香烟,时添顺手拿走放在床头的打火机,点燃了指间的烟。 严格意义上而言,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抽烟。味道虽然有点呛,却足够让一个脑子很乱的人保持十足的清醒。 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时添垂下眼帘,靠在床前开了口:“说吧,我准备好了。” -- “Duke当时的计划,是由他自己引蛇出洞,主动出击,把祁家全部的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昆汀说,“虽然知道这一次就是诀别了,但在登上来美国的航班前,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Miltn,只说自己要去美国出差,很快就会回来。” “抵达美国后,他开始在暗中散布一些消息,大致就是关于他是当年Annie那起死亡事件的知情人,手中掌握着有关祁连电子的惊天大秘密,并且表现出一副跃跃欲试、打算把证据公开的样子。” “其实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在故意表现给祁正的第三个儿子祁为珧看。” 听到昆汀突然提起祁为珧的名字,时添不禁一愣。 他没有想到,那个绑架了自己,现在还在狱里吃牢饭的祁家三少,居然也参与了当年的事件。 将时添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昆汀接着继续:“祁家这位三少,是祁正所有儿子里最冲动莽撞,也最容易利用的一个。那时候,他听说Duke手里掌握着那么重要的线索,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个证据抢到手,再当作自己的功劳献给老头子。一旦他成功,肯定会大大受到祁正的赏识,甚至有可能压过他大哥的风头。” “这人一向是个急性子的实干派,很快就中了Duke设下的圈套。” 昆汀摇了摇头,有些嘲弄地一笑,“那天傍晚,Duke乘坐的回程航班刚从纽约机场起飞,他就被偷偷买通机组人员,潜伏在机舱里的祁为珧扣在了头等舱。” “祁为珧以暴力要挟Duke,试图找到藏在他身上的证据,结果却被Duke冷言冷语嘲讽了一番。”他说,“飞机起飞后十五分钟,还没等祁为珧来得及做什么,Duke便把一直放在桌上的烈酒一饮而尽,接着便弯下腰,开始止不住地吐起血来。” 说到这里,昆汀又猛吸了两口烟:“长在他脑袋里的肿瘤就是个‘定时炸弹’,只要一不注意就会被引爆。医生曾叮嘱他一定不能摄入任何酒精,更别说那种度数的烈酒了。只要那瓶酒一下肚,上帝也救不了他。” 时添:“……” “当时,整个头等舱只有Duke和祁为珧两名乘客。其中一名乘客突然倒地抽搐,指认另一名乘客是凶手,另一名乘客的嫌疑自然就会变得最大。正因为这起突发事件,那趟航班刚刚起飞就降落了,Duke也被紧急送往了距离纽约机场最近的医院。” 这时,时添忽然出声,打断了昆汀理性的陈述:“(等一下).” “你说的这些,和我当年听到的版本有一点出入。” 慢慢抬起眼,他和面前的中年警官认真对视,“周叔叔去世的那天,我和周斯复一直待在一起。我们接到的通知,是飞机降落在中转国境内,周叔叔被送去了中转国的医院抢救,但最后却没有抢救回来。正是因为中转国签证的问题,所以我们才没有办法连夜赶过去。” 冷笑了一声,昆汀在窗台前狠狠碾了几下烟头:“放他娘的狗屁。” “不知道是谁在扯淡,”他说,“那帮人只是不想让Miltn在那个节骨眼上出现而已。Miltn一直有入境美国的身份资格,要真告诉你们人在纽约,他当晚就可以赶到医院,也不至于父子俩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好,” 时添点点头,接道,“那即便是这样,飞机上当时只有周叔叔和祁三两个人,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的?” 听到时添这么问自己,昆汀挑了下眉头,忍不住笑了:“我去,你小子是觉得我在骗你?” “我现在并不相信任何单方面的说辞,”时添的语调有些淡,“除非你能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 身为一名警察,居然被关在拘留室里的人反过来要证据,昆汀几乎快要对眼前的小东西刮目相看了。 轻轻弹了弹烟灰,他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时添:“诺,这是Duke在上飞机前打给我的电话录音,听吧,听完就全明白了。” 接过手机,时添按下屏幕上的播放键,一阵嘈杂的环境噪音过后,周律师熟悉的低沉嗓音在狭窄的室内响了起来。 一开始,在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寒暄后,昆汀和电话另一端的周律师提起了自己的顾虑。他说,Brnx当地的警察几乎都受到祁家的摆布,他没办法在事发之后立刻将祁为珧作为作案嫌疑人抓起来。” 在电话里艰难地干咳了几声,周律师嘶哑地笑出了声:“,我这次找你帮忙,本来就不是打算让你和祁家对着干。” “上飞机后,我会想办法把我的死嫁祸给祁为珧,这你就不用管了。”他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给你发了一个地址,那里存放着所有Annie当年交给我的证据。拿到这些东西后,你先不要冲动,每当祁家想要出手掩盖,你就想办法放出一点点线索,让祁家内部的那帮狗东西相互猜忌,以此来拖延时间。” 微微怔愣了一瞬,年轻十岁的昆汀问自己的挚友:“Duke,你为什么不把这个计划直接告诉Miltn?” “……他还没准备好承受这些。” 周律师叹道,“上周,他还兴致勃勃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今年要带那个孩子回家过年,想和我商量他俩的婚事。一听到他在电话里喊我爸,我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但现在,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也必须要认清事实。”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陡然间沉了下来,“等我死后,你再想办法拖延一段时间,拖到祁正要出手的时候,再告诉他所有的真相,明白吗?” “……”在电话里犹疑半晌,昆汀有些艰涩地开了口,“可是Duke,你这样做,他也许会觉得是你害了他。毕竟像你说的,他大学刚毕业,人生也才刚刚开始,和恋人也——” “,”周律师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忘了Annie当初是怎么死的?” “我当时没能好好保护她,苟延残喘那么多年,也总算是要去见她了。”沙哑着嗓音,周律师说,“在那之前,我起码要给她的儿子留一条生路,让他有机会为母亲复仇。” …… 在录音剩下的时间里,昆汀和周律师两人详细讨论了当天在飞机上的计划和后续的一系列安排。挂断电话前,两人仍旧和过去的每一次见面一样,平静地和对方互相道了一句再见。 即使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和对方聊天,他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听完整段录音,时添垂下眼,在床前沉默了好一会。 眼睁睁看着指尖的烟蒂一点点燃尽,他终于轻轻出了声:“所以,周叔叔的最终计划是什么?” 很快,他听到了昆汀的回答:“他想让Miltn以‘杀人犯’的身份,被引渡回美国。” 时添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Duke死后,祁为珧也因为劫机和过失杀人罪被提起诉讼,暂时关在了狱中。在那期间,我一直在一点点往外放出有关Annie当年的死,和祁家与国会要员有勾结的消息,试图混淆视听。” “大约半年后,祁家请的顶级律师团顺利打赢诉讼,试图让祁为珧被改判无罪。就在那时,我对外放出了Duke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信息。”避开时添投来的锐利目光,昆汀仰头望向天花板,“在遥远异国,祁家流落在外的小少爷和祁家三子串通,谋杀养父的证据。” 时添脊背绷紧,从床前站了起来:“你——” “放出消息后,我立即联络上了远在千里之外,仍旧一无所知的Miltn,将所有的资料全都寄回给了他。在收到包裹的同时,他便完完全全知道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所发生的一切。”昆汀说,“是那年冬天刚开始的时候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话音刚落下,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便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就要揪住他的制度衣领,却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下了动作。 脸上明明是冷静的、面无表情的,他却察觉到了这人发自内心深处的愤怒。 那是一种无法控制,并且油然而生的,对于命运转折的不甘。 在那个谁都不曾预料的人生节点,一对相爱的恋人,就这么被命运硬生生拆散,各自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全新人生。 “这是唯一一个能够确保Miltn安然无恙的办法。” 坦然迎上男人洞彻而又冰冷的视线,他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当时,除祁正以外,祁家上下,包括祁正那几位前妻的母家,全都想要置Miltn于死地。只有让外界知道,祁家两个小辈都参与了这起案子,Miltn是个合谋犯罪的从犯,祁正才能光明正大地同时出手,保住祁为珧的同时也保住Miltn。” “在引渡的过程中有你们国家的警察保护,在纽约有我这个警方担保人作为污点证人重点保护,在祁家有祁正这个大家主保护,他才一定不会受到任何生命威胁。”昆汀望着面前人的眼睛,“这是一个完美的三重保护计划。” 时添没吭声。 他只是喘息着,胸膛不住地起伏,死死盯着面前的中年人,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都能想象得到,周斯复在了解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心底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以周斯复的性格,在收到消息,知晓了一切后,他肯定已经想好了之后该怎么做,要做好怎样万全的准备。 “国内已经不再安全,随时有人在盯着Miltn的一举一动,包括监视他身边的人。” 背靠着椅背,昆汀双手交叠搭在膝前,抬头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时添,“他知道有很多人想害他,随时都可能会死,而当时的他没有自信斗过这些人。” “你知道他同意和我进行下一步沟通后,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昆汀笑了笑:“他问我,他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不会有危险。” 时添的手背青筋毕露,语调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抖:“所以,他最后选择孤身一人去美国了?” “不。”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面前的男人,昆汀缓声道,“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屈服于现实。他选择逃,离开你的身边,逃得越远越好,逃到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得到他的地方。” “实际上,他最后几乎快要成功了。祁家派出去的人和负责引渡的跨国执法人员在国内天南海北到处找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找到他的行踪。”他说,“但后来,他却主动找到了警方。” 没等时添张开口,昆汀便接着道:“这就回到了一开始你问我的问题——他什么时候去的哈尔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背后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说了这么多,我想你应该也已经想到了。” “听说你在雪崩事故中受了重伤,昏迷不醒,Miltn找到了负责引渡的那帮人,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 往前缓缓倾身,他扔掉手中的雪茄,“他恳求那帮人带他去哈尔滨,去见一个人。” “他告诉那帮家伙,”昆汀说,“只要让他再见你最后一面,他就回美国认罪。” 第87章 087 -只要再见你最后一面,他就回美国认罪。 可是他并没有见到周斯复最后一面。 从昏迷中苏醒,直到身体完全康复,陪伴在他身边的,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突然闯入他的生命,携手八年,最终与他一同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他的前夫,季源霖。 可如果按照昆汀的说法,周斯复当年已经顺利前往哈尔滨,并且已经成功见到了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难道他来哈尔滨的时候,自己仍然还在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 要是知道周斯复在,要是他在醒着,哪怕能和这人说上一句话,那他当初也不会—— “当时去你们国家,负责引渡Miltn回美国的警察,也有我派去的下属。” 就在这时,昆汀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的人告诉我,第一次去哈尔滨,Miltn停留了大约一周时间。每天凌晨去医院看望你前,他都会把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尾巴甩掉。所以我才问你,他选择偷偷和你在晚上见面,是不是在私下里对你透露了一些什么。” “……” 拘留室里一片死寂,整整一分钟,没有任何人再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时添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抬起眼,脸上蒙着一层灰雾,声线既缓又哑:“你说……他每天都会来医院找我?” “喂,臭小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在玩我啊?” 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昆汀的视线落在了时添两只修长的双腿上,“不是他每天去病房里悉心照顾你,你这两只被冻伤的腿能恢复地那么好?” “你住的那家医院不让昏迷状态下的病人用热水袋,估计是担心病人会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不小心烫伤皮肤。正因为这样,他才在每次上楼看你前,都围着黛秀湖狂奔十圈,跑到全身都是热汽,手心也暖烘烘的,才匆匆忙忙回到医院,给你捂冻伤的手和脚。” “他那时候身上也没什么钱,只有一块Duke生前留给他的名表。他就把表给当了,专门在路边找了家餐馆,让人家每天关门前给你煲养身体的鸡汤喝。” “我还听我的人说,Miltn他——” 忽地,他听到时添轻轻开口:“,别再说了。” 后背缓缓抵上坚硬的白墙,时添微阖着眼抬起头。他将烟蒂咬在嘴里,却没有抽,仿佛只是在等待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慢慢燃尽。 白色灰烬扑散而落,香烟残留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中弥漫开来,又一点点渗入进唇齿间。 怎么就那么苦呢。 那时候,躺在ICU的病床上,他总是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他们分手的那个冬夜,周斯复站在公交站台前目送着他离开的那个画面。 公交车马上就要转过路口,他从座椅前转过身,将脸贴着窗户朝窗外回首。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在变得越来越遥远。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或许就在车辆驶出那条十字路口之后,他就会永远地、彻底地,失去这个人了。 双手紧紧贴上冰冷的车窗,他对着透明的玻璃哈出一口雾气,用手拼命地敲打着车窗,嘴里一遍遍颤抖着声音恳求,求周斯复不要走,不要丢下自己一个人。 可直到声嘶力竭、嗓音嘶哑,他终究没能等到那辆车停下。 每天清晨从睡梦中惊醒,他身旁总是坐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年轻时的季源霖满面担忧地守在他的床前,用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额头,轻声问他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他从没有告诉过季源霖,他被同样的一个梦魇住了,梦里没有相逢,只有离别。 十年过去,他才终于恍悟,原来被拴在原地不前的,从来都不是只有自己。 有一个人,也曾在十字路口驻足徘徊,舍不得放开他的手,舍不得走。 季源霖骗了他。 夜夜守在他的身边,将他从无边黑暗中带回人世间的,从来都不是季源霖。 ——是他从年少开始,爱了半生的人。 窗外灯光照射进室内,如同一盏破碎的明月,将时添的身影笼罩其中。 眼睫迟钝地眨了眨,他像是终于从回忆中抽离而出,面上云淡风轻,眸中却涌动着暗潮。 “那么,”很快,时添平静地问,“他回美国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昆汀:“他——” 在心里想了想,他最终还是没有把当年的事情全部托盘而出。 既然时添并不清楚Miltn曾去过哈尔滨,那或许也对Miltn当年逃出海关羁押所,在登机前重返哈尔滨的事情同样不知情。 对于这两个年轻人那些儿女情长的往事,或许将来等Miltn亲口告诉他更合适。 夜色渐深,眼看面前人依然没有丝毫睡意,昆汀双手抱胸,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继续接着说了下去:“他回到纽约后,走完常规的引渡流程,被安排进了关押祁为珧的Brnx监狱。” “等Miltn蹲了三四周牢,我就向上级请示,给他申请了污点证人保护计划,明面上是让他出面给飞机上的杀人案提供人证,以减轻他的刑责。”他挑了挑眉,“当然,那些证据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只是一些Duke提前准备的物证。他让我在约定的时间将证据交给Miltn,让他充分利用这些证据,来获取陪审团的信任。” “作为污点证人,Miltn率先被监狱释放。又过了小半年,祁为珧的生母也拜托母家,想办法把祁为珧给保释了出来。就这样,祁家两位最不省心的小少爷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祁家。” 顿了顿话头,他抬起下颌问时添:“你觉得,Miltn一旦重返祁家,为了在本家站稳脚跟,头一个需要拉拢的人是谁?” 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片刻,时添敛眸回答:“祁家的大家长,祁正。” “Bing(正确)!”抬起手臂,昆汀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只要Miltn一出现,祁正自然就会开始怀疑,当年被Annie带走的那些证据,到底还在不在Miltn的身上。” “以祁家小少爷的身份被认领回家,Miltn总得先送出一个投名状,才能获得祁正的信任票。”他说,“也多亏这小子聪明,当初一回到祁宅,就直接把Annie当年带走的所有资料原件都交还给了祁正,说这是送给父亲的重逢礼。” “他告诉祁正,当年Duke是为了得到这些证据来要挟祁家,所以才在湖边见死不救,导致了自己母亲的死亡。他之所以对Duke起了杀心,就是为了给死去的母亲复仇。” 昆汀哼笑了一下,有些戏谑地出声:“但祁正并不知道,在Annie死后的五年间,Duke一直潜伏在祁连电子,早就已经挖出了更多确凿的证据。” 说到这里,昆汀用指腹蘸了下床板上的灰尘,在墙上画了大小两个圆圈:“除此以外,Duke还在我这里给Miltn留了另外的后手。” 时添:“……什么?” “Duke早就把五年内调查出来的所有证据都交给了包括我在内的总局警方。”微微停了一下,昆汀接着道,“我给Miltn提供的有关飞机杀人案的污点证人保护,只是一个表面的幌子而已。实际上,警方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调查祁家操纵国会选举的案件,‘联邦证人保护计划’为Miltn所提供的保护,是为了确保他在长达数年的长期调查过程中不会受到生命威胁。” 抿了抿唇,时添不动声色地望着墙上昆汀画出来的两个圆。 听了昆汀的这番解释,一直困扰在他心头的一个关键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从前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证人保护计划,才需要被保护者遵从保密协议那么多年,且不能透露一丝一毫关于案件的信息。 看来与他猜测的一样,这起案子的确非常棘手,牵连者甚广,所以那么多年来,周斯复才一直在被纽约警方暗中保护。 发现时添并没有针对自己的话提出任何疑问,昆汀干咳一声:“刚才说到哪了?” “……他把所有证据交给了祁正。” “对,”昆汀颔首,“把所有证据交上去后,Miltn也自然获得了祁正的信任。” “回到本家的第一年,祁正没给他安排任何差事,只是让他跟着祁家那个游手好闲的二少一起管理家族信托,顺便学习一些商业管理上的知识。” “Miltn那时候也明白,祁家一向强者居上。如果继续再养晦韬光,祁正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不会再为他提供保护伞。在短短半年内,他就表现出了过人的商业才能,深得祁正的赏识。” “除此之外,在那一年间,祁为琛和祁 尚惠也经常拿兄姐的身份给他施压,但全都被他给巧妙化解了。” 靠在椅背前,昆汀面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正是因为看到了Miltn的过人之处,在他回到本家两年后,祁正决定亲自为他安排一门婚事。” 听到昆汀这么说,时添忍不住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婚事?” “没错,”昆汀答道,“祁正打算安排他和通用电气GE副董的千金结婚,等结婚以后,就让他正式执掌祁连电子下属的汽车工业集团。” “但提议很快就被这个犟小子拒绝了,答案是肯定的。”昆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他,“那是他第一次和祁正对着干,等我得到他的下落,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医院里,腿上打满了石膏,被我取笑了半天。” 昆汀注意到,听自己提到“石膏”两个字,面前的小家伙身形顿僵,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隐隐有些不太好看。 片刻后,他听到时添沉沉问道:“……他腿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Miltn腿上有疤? 这事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正当昆汀讶异之际,坐在床前的时添紧接着发了话:“那他什么时候回的达诺菲?” 一切线索都已经变得有迹可循,他目前唯一还需要弄明白的,就是这人为什么会抛下家族企业不管,选择回到大学毕业后入职的第一家公司工作。 “唔,我想想——” 用手捏住下颌,蹙着眉头沉思了一会,昆汀突然眼前一亮,像个老顽童一样,目光变得炯炯有神,“我想起来了!” 他给出了时添一个确切的答案:“应该是六年前,祁为珧又惹事生非,把自己给弄进监狱后的那段时间。” “明明祁为珧一出事,他就是仅次于祁为琛的接班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以4000万股股份入股了Dnfi,成为了Dnfi的主要股东之一。” “在那之后半年,他便以Dnfi副总的身份,被派回了你们国家。”昆汀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俩没法明面上见面,只能偷偷私底下联系。” 听着昆汀将周斯复回到祁家以后的点点滴滴从头到尾全部总结了一遍,时添全程保持着诡异的安静,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 不知为何,在昆汀语毕的那一刹那,他的脑海中莫名冒出了一个似曾相识却又毫无关联的熟悉场景。 以前在公司里,行政部门的女孩们总会聚在前台一起刷网络上的短视频,边看边唏嘘不已。 他还记得,这些短视频总是用网上最火的那几首伤心情歌作为BGM。其中有一个画面,是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女主在十字路口和男生提分手。女主转身离开后,男主跪倒在地,四十五度仰头对准天空,眼泪夹杂着雨水沿脸颊滑落。 每一次,他总是神色复杂地陪着她们看完,然后挥挥手让大家继续。 曾经的他,对那些视频或者里黯然泪下的分手情节从没办法感同身受。别人口中所说的那些痛不欲生与撕心裂肺,放在他的身上并不适用。 可那么多年过去,他却仍然对BGM里的一句歌词记忆犹新。 【也许下个冬天,也许还十年】 【再回到你身边,为你撑雨伞】 或许眼前这位大大咧咧的中年大叔并不理解其中蹊跷,他却已经明白,周斯复为什么要选择在六年前回国了。 六年前,由于季源霖的“死亡”,他遭遇了极大的精神和心理创伤,情绪非常不稳定,几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如果按照昆汀给出的时间线,在他接受完心理治疗,回到国内的那段时间,也就是周斯复选择入职达诺菲,开始正式担任亚太地区CEO的时间。 无论是出于担心、忧虑,还是害怕他什么时候突然又想不开,在离开这片故土四年后,周斯复选择以一个全新而又陌生的身份,回到了他所在的城市,回到了他的身边。 达诺菲的总部和封禹的产业园都在经济开发区,中间仅仅隔着几公里的距离,他们却从来没有在私底下有过任何接触。 直到如今,他才终于意识到,过去偶尔在商业晚宴上撞见彼此的时候,那个人隔着重重人海,投向自己的那抹淡漠一瞥,到底意味着什么。 ——想确认自己一切都好,却又不敢打扰。! 你最近越来越有魅力了,大家都想听你剧透本书的最新章节 第 88 章 088 时添离开警局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有些蒙蒙亮。 昨夜和昆汀聊了一晚上,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已经临近凌晨两点,时间已经不早了。 等昆汀离开后,他干脆披着被子坐在床头,就这么和衣休息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一大早,昆汀又重新返回了拘留室,还同时带来了三名年轻的警官。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昆汀身后,一副以昆汀马首是瞻的样子。 靠在拘留室的铁门门前,昆汀抬手指了指背后三人:“他们几个一直跟着我做事,都挺靠谱的。从你走出这道门开始,到你登上回国的航班前,都由他们几个全程保护你的安全。” 简单地介绍完毕,昆汀眯起眼,视线从三名下属的脸上依次扫过:“现在盯着时先生的人可不少,一个二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干,有任何情况随时报告,听到没有?” “Yes,Sir(遵命,长官)!” 昆汀一声令下,三人同时立正站好,凛声喝道。 距离路演开场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刚和昆汀道完别,走出警局的大门,时添便被带上了停在门外的警车。 关上车门的前一刻,他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问车门外目送自己离开的昆汀:“我走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今天会去Brnx一趟,再探探那帮狗东西的底。” “至于你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昆汀扬眉道,“小祖宗,你就乖乖做好你自己的事,早搞定早回国待着,我也好跟Miltn交差,别他妈又给我搞出什么别的幺蛾子,听到了没?” 时添乖乖点头:“听到了。” “啪”地一声潇洒地关上车门,昆汀对着车内的时添挥了挥手:“走吧,以后有缘再见。” 坐上回程的车,时添发现警局的车确实和平时外出搭乘的普通交通工具不一样。即使正处于清晨早高峰,他们还是一路上畅通无阻,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抵达了位于中央公园东侧的大都会博物馆。 由于提前和老翟通过电话,他刚从车上下来,便看到老翟带着几名公司的高管匆匆走出博物馆大门,前来迎接姗姗来迟的自己。 看见了站在警车前、被两名外国便衣警员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自家老板,老翟猛地原地刹住脚步:“时总,你——” 他心想,难不成时总在外面惹上什么事了?? 就在昨天凌晨,他突然收到时总发来的短信,让他带着其他人早上直接驱车前往路演现场,不用等自己回来。 他原本一直在想,时总晚上到底去哪了,居然在那么重要的活动前彻夜不归。没想到今天一大早,便看到时总被警察局的人马给送了回来。 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一时半会却并不敢直接问出口。 身上依旧穿着和昨天出门时同样的西装,时添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给他文雅英俊的脸平添了几分淡淡的忧郁感。 察觉到老翟正在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很快便意识到,公司里的这帮人肯定又误会自己了。 但时添也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往前走了一步,拍拍老翟的肩膀,公事公办地开了口:“老翟,人找来了么?” 微微愣了一瞬,老翟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回道:“找来了找来了,是业界口碑最好的一个。我让人在休息室里先等着,等您一到就开始。” “好。” 听到老翟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任务,时添满意地点点头,对着站在面前的一众高管们说:“走,先进去做下准备工作。” 眼看着时添带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往博物馆的大门内走,两名警察在原地对视了一眼,也随即匆匆跟了上去。 毕竟这是Quentin长官亲自下的指令,要是这位姓时的先生在外面出了什么差池,他们回去以后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除了一名警察在警车上留守,另外两名警察一路上都在紧跟着他们。察觉到这一点,老翟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时总……这两位是?” 回头看了一眼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脸上写满了“戒备”两个字的警员,时添干咳了两下,有些不自然地解释:“……没什么,回国前他们都会和我们一起行动,你们慢慢习惯就好。” 他总不能告诉自己的下属们,他的初恋因为掌握着有关国会的惊天大秘密,正在被一众不明势力追杀。作为旧爱,他也因此成为了被盯上的对象,需要接受二十四小时全方位不间断的保护。 进入博物馆区域,在会场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演讲厅后台的休息室。 率先推开房门,时添看到一名外国女孩正站在化妆台前,认真低头整理着箱子里的美妆工具。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他让老翟给自己重金找来的人,一位本地影视公司的特效化妆师。 等老翟带着其他人离开休息室,时添转头望向身后的两名警察,礼貌发问:“两位警官方便出去一下吗?我要换个衣服。” “……” 眉心止不住抽了抽,其中一名警察硬着头皮开了口,“时先生,我们长官让我们随时随地待在你的身边,以确保您的安全。既然都是男人,您可以当着我们的面——” 时添义正严辞地打断了他的话,语调听起来一本正经:“我不是直男,你们盯着我的裸|体,我会不好意思。” “……” 喉咙一滚,两名警察脸蓦然间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这人也太直白了吧?! 数分钟后,两名警察反手关上了房门,匆匆离开了房间,室内只剩下了时添和化妆师两个人。 来到化妆台前,时添对着面前的女孩客气打招呼:“是Renee小姐?” 从化妆台前转过身来,女孩对时添友好地笑了笑,也算是打了个招呼:“时先生,感谢您出那么多酬金邀请我过来,请问有什么可以 帮忙的吗?” “我有两个需求,想问下Renee小姐能不能做到。” 拉过化妆台前的椅子,时添坐在了Renee的对面,“我昨晚几乎整夜没睡,也没什么时间洗澡和整理仪容,看起来有点憔悴。可以请Renee小姐帮我整理一下个人形象,再做个新的发型,让我上台时精神一些么?” “当然没问题了!放心交给我,我一定让您从头到脚都容光焕发,完全看不出一丝疲态。”俏皮地眨了眨眼,Renee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不过,时先生那么着急找我过来,应该并不仅仅为了这一件事吧?” 听到化妆师的疑问,时添也跟着淡淡笑了:“是的,我确实还有另外一个请求。” 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时添翻出一张照片,给坐在面前的化妆师递了过去:“等路演活动结束后,我会重新回到这里来。我希望您能按照这个人的样貌,给我化一个特效妆容,让我看起来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我知道这有一点难度——” “不,并不困难,先生。” Renee猝然出声。 垂下眼,盯着照片里从黑色加长林肯上下车,被保镖们前呼后拥围在中央的长发青年,Renee缓缓开口:“是另外的问题。” “刚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她说,“您和照片里的人差不多有七分相似,如果从侧面看,非专业人士几乎分不出两位有任何区别。” “但在仔细观察之后,我发现你们的鼻梁高度、肩宽和眉眼间距,确实存在着细微的差异。不过并不是大问题,只要通过我的化妆微调,再给您准备一顶裁剪好的假发,稍微打理下,您就能和照片里的人做到百分之九十九相似。” “那是?” 时添问。 “是给人的感觉,先生。” 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措辞,Renee斟酌着开了口,“照片里的这个人,看起来既优雅又清高,却从内到外带着一种残缺的破碎感,仿佛一件被精心呵护的精致瓷器,稍微一碰就会分崩离析。可您不一样,虽然和他长得相似,但您身上带着一种经久不衰的蓬勃生命力,这是经过岁月沉淀后积累下来的痕迹,很难轻易改变。” “所以,我可以将您的外表通过技术手法变得和他一模一样,但却无法改变您和他内里本质上的不同。” 靠在座椅前,时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仿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过了一会,只听到他轻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先这样吧,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很快,时添便微阖着眼睛陷入了小憩,任由化妆师开始为自己弄上台的造型。 待在警局的后半夜,等昆汀一离开拘留室,他便打开手机连接网络,在浏览器里输入了几个关键字。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一张纽约当地的八卦小报拍摄下来的图片,拍 摄地点是上东区的一家顶级米芝莲三星餐厅。 天色已暗,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群餐厅的侍应生们身穿燕尾服,列队等候在门外,迎接两位从林肯车上下来的贵客。 青年扶着丈夫的手,右脚缓缓踏上了铺在车前的红毯。一袭纯白色大衣紧紧包裹着他单薄的身形,黑色长发就这么随意地垂在肩前,发丝被晚风吹拂着擦过脸颊,整个人显得随性慵懒,俊逸迷人。 在他身旁,庞大商业帝国年轻的掌门人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揽住青年的后腰,将他带入怀中,像是担心他被伞外的雨水淋湿。 两人戴着婚戒的手交握在一起,在豪门娱记的镜头下,活脱脱就是一对璧偶天成的佳人。 将搜到的照片存入相册,又和老翟发了条短信,提醒他联络自己要找的人,时添闭上眼睛靠在拘留室的床前,虽然有些疲惫,却整晚都没有入睡。 一个计划已经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但还需要处理好每一个细节,才能保证达到他最终的目的。 关于周斯复,关于过去的十年。就在昨天夜里,昆汀将从前的往事全都一股脑打包告诉了他。 如果硬要用一句话来总结昆汀所说的话,那就是,为了保护你,周斯复这些年来都做了什么。 可偏偏是这种单方面的、不求任何回应的付出与给予,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令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十年前的他一无所知,也无能为力。 而现在,他想等着周斯复安然无恙地回来,亲口对他说—— 周斯复,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 -- 上午十点整,封禹集团海外上市路演第二场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正式拉开帷幕。 台下依旧人满为患,凸显出了业界对于这家亚洲新兴照明企业的高度关注。等主持人说完开场白,一道聚光灯缓缓打在了舞台中央,对准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身上的西装整洁而又干净,额前碎发被用发胶一丝不苟地整齐打理了一番。时添紧握着话筒,笔挺地站在台上,满脸精神焕发,完全看不出有一点疲态。 没有人知道,这人昨天晚上还在警局的拘留室里坐了一整夜,几乎通宵未眠。 很快,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封禹的官方企业宣传片。在宣传片放映的时候,时添一直安静地站在台前,眼神越过重重观众席,盯着最后一排的那个空位。 明明知道那个人不会来,他还是在会场里留了一个专属于那个人的位置。 他想告诉周斯复,他没有慌,也没有害怕。 他会好好听他的话,站上第五大道的演讲台,完成封禹上市前最重要的一场路演。 随着企业宣传片播放结束,会场内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主讲嘉宾发言。 在全场观众的目光注视下,时添缓缓来到了舞台中央,朝着台下的上千名观众微微鞠躬。 聚光灯映亮了他的脸,也映亮了他往上微扬的嘴角。 “我是封禹照明的创始人,同时也是现任集团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 环视了一圈全场,他抬起眼眸,和煦而又自信地笑了起来,“大家好,我叫时添。” 头顶的灯盏打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一束光。 他就站在光里。! 第 89 章 089 有了第一场路演的经验,即使面对台下的数千名观众,时添依旧没有怯场,顺利地完成了长达两小时的业务汇报和媒体问答。 华尔街的投资人们问出的问题比在L.A时刁钻和犀利不少,幸好他已经在心里打了很多遍腹稿,能够完全做到胸有成竹,给出逻辑缜密的回答。 随着纽约场路演的结束,在美国的路演行程便已经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只要再单独拜会一些机构投资者,吸纳一些上市前的定投,他就可以启程回国,等待海外配售机构为封禹的上市股票定价了。 回到后台,推开休息室的大门,时添发现化妆师Renee正在化妆台前忙碌。 在他上台演讲的期间,Renee已经完成了全部前期准备工作。她把化妆用具逐一平铺在化妆台前,正弯着腰,对比着手机上的照片,全神贯注地裁剪支架上的黑色假发。 “时先生,您结束了?” 放下手中的长柄剪刀,Renee转过头对着他笑,“衣服我已经让店里的人送来了,挂在衣柜里,您先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打开休息室里的衣柜,时添看到柜子里挂着一件纯白色的V领半袖T恤和一条宽松的绑带阔腿裤。 他在网上翻阅了大量八卦小报拍到的新闻,注意到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场合,白然总是穿得非常简约和日常,身上也从不佩戴任何装饰品,完全看不出是顶级财阀家的“第一夫人”。这也给他接下来的乔装打扮降低了几分难度。 脱下西装,换上纯白色的衬衫和裤子,时添重新回到镜子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突然间年轻了好几岁。 穿好衣服,他回到了化妆台前,坐下等待Renee开始。 “时先生,请您先闭上眼睛。” 他听到Renee在背后说,“在我给您化妆的过程中,请您尽可能地放松面部肌肤,想象照片里那个人会露出的神态和表情,这样我才能将您的五官神态塑造得更加相似。” 跟随Renee的指引,时添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便闭上眼,任Renee在自己脸上操作。 Renee用了很多专业的笔刷和工具,对他的面部进行微调。大约过了半小时,他察觉到头顶一凉,有什么膏状的物体被涂上了他的发梢。 “这是用来固定假发的发胶。”Renee解释,“因为照片里的人是披肩长发,您在刚戴上假发的时候可能会有些不太适应,需要提前熟悉一下,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更自然一些。” 将高度仿真的假发牢牢固定在他的头部,确认不会掉落,Renee往后退了半步,对他笑着道:“时先生,您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从座椅前抬起头,时添屏住呼吸,将目光慢慢落上了面前的镜子。 哪怕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给吓了一跳。 他原本以为,自己虽然和白然长得像,但由于年龄的差距和性格的截然不同 ,两个人还是无法完全做到一模一样。 但不愧是他重金聘请而来、专门为剧组化妆的特效化妆师。Renee仅仅在他面部和身体上做了一些细节上的微调,便已经完全看不出坐在镜子前的自己,与刚才那个站在台上款款而谈的“时总”存在任何关联。 镜子里的男人长发垂肩,柔顺的发缕搭在肩上,眼尾微微往上翘,眉眼间犹如笼罩着一层云雾,带上了几分模糊的迷蒙。 被宽大衣裤包裹着的身形俊美而纤长,苍白的脸颊在光影下显得静谧无比,仿佛终日不见阳光。 在阴影笔的几番点缀下,他的颈部肌肤更显单薄,修长的脖颈从V字领口敞露出来,露出锁骨优美的线条。 对着面前的镜子,时添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想要触碰自己柔软而又殷红的嘴唇,发现连手背也被处理地白皙而又瘦削,几乎能够看到肌理下流动着的青色血管。 从这具躯壳身上流露而出的美丽与脆弱,能够激起任何一个人的强烈保护欲。 通过技术手段,那个被祁家掌门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的男人,就这么活灵活现地从照片里走了出来。 “我已经参考您所提供的照片,尽可能地还原了他的样貌。或许听起来有些过于自信,但时先生,除非是他的至亲或者密友,否则我敢肯定,没有人能够轻易看出你们两人的区别。”双手搭上时添的肩,Renee十分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作品,“不过,我还是需要提醒时先生一点。您身上有一种独属于您的气质,很难通过化妆来掩盖。除非必要,否则我建议您不要开口说话,或者作出幅度过大的动作。否则时间久了,还是会有露馅的可能。” 察觉到时添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的动作略有些僵硬,Renee忍不住笑着补充:“时先生,不如再给您一个小的提议?” “一旦您觉得不自在,不知道该在人前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您就把搭在肩前的长发别在耳后,侧着头垂下眼,把您的脸藏进阴影里。”看着座椅前面目一新的客户,她认真道,“这样既符合您这个新形象的人设,也可以避免与人目光对视,给您留出一点应对的时间。” 盯着镜子里呆住的自己,时添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明白,Renee,谢谢你的忠告。” 送走化妆师,时添在休息室里走了几个来回,又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遍白然的神态和表情,依旧还是有些没把握。就连刚才上台的时候,好像都没现在这么紧张。 几分钟后,他干脆又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问祁为理人到哪儿了。 因为这次的计划需要祁家内部人士的帮助,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联络了祁为理,让他活动结束后来会场找自己。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在电话里详细地告诉祁为理,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十五分钟后,他收到了祁为理的回信,这人已经抵达了博物馆的地下停车场,问他人在哪。 昆汀的那两名下属现在依旧在通道口守着,他不敢直接沿走廊大摇大 摆地往外走,于是只能趁一名清洁人员进门来打扫的功夫,偷偷摸摸从半掩的门缝溜了出去,猫腰躲在清洁车的后面,摸着墙角往另外的一个方向离开。 幸好走廊里人流量比较大,加上他已经变了发型,因此并没有引起那两名警员的注意。 坐电梯一路下到负二层,确认外面没有可疑的人,时添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口,神色自若地走出了电梯。 远远看到一辆酷炫的布加迪停在停车场的角落,车牌号也是祁为理发给自己的那个,他径直来到车前,抬手敲响了驾驶座的车门。 看到驾驶座上的人从手机前抬起头,缓缓扭头望向窗外,时添抿了抿唇,压低声音打招呼:“为理,是我。” 下一秒,坐在驾驶座上的祁为理全身一震,整个人从座椅前猛地弹跳起来,脑袋狠狠撞上了汽车的车顶,发出“哐啷”一声沉闷的巨响。 捂着额头跌回座椅,祁为理却完全不顾脑袋上的剧痛,望向他的瞳孔渐渐放大,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 按下车窗,祁为理扭曲着一张脸,颤声开口, “……大嫂?怎么是你?” -- 直到开着布加迪驶上公园大道,祁为理都没有完全缓过神来。 ……像,实在是太像了。 如果不是时添开口说话,他恐怕以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白然。 今天上午,他接到时添打来的电话,问他祁为琛夫夫俩今天的行程。他打电话给大哥的秘书问了一下,给时添回了电话,告诉他大哥今天在邻市参加慈善晚宴,应该要次日才会回纽约。 得到了确认的答案,时添当即约他来大都会博物馆见面。 当时的他万万没想到,半小时后,他会载着乔装打扮成自家大嫂的时添,驱车和他一同前往位于纽约东北部的Brnx监狱。 端详着后视镜里那张充满即视感的脸,祁为理忍了半天,终于弱弱发问:“……小添添,我们真的要这么干?” “虽然按道理来讲可以,但我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 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拥堵的车流,时添肃然道,“我还有备用方案,你只要想办法带我进去就成。” 他并没有告诉祁为理自己的备选方案是什么。 自己心里想的很简单——根据昆汀昨天的说法,他今天恰好也会来Brnx警局一趟。 如果在去见周斯复的过程中出现任何变故,那昆汀应该会出面为自己解围。 无论如何,他今天都要找周斯复问个一清二楚。只有全盘掌握这人接下来的计划,他才能开始配合实行自己的方案。 见时添脸上写满了坚决,祁为理愣是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重新靠回椅背,他蹙着眉头看向窗外,像是一时间陷入了思考。 几分钟后,等拥堵的车流重新开始流动,时添突然看到祁为理用掌心重重拍了一下方向 盘:“有了!” 放心吧,包我身上。㈣[(” 祁为理转过头,对他神采飞扬地挑起眉,“既然我大哥不在,要干就干票大的?” 距离监狱还有不到一公里,祁为理突然在路边停下车,让时添坐在车上稍等一会。 很快,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从道路的尽头驶来,停在了布加迪的不远处。林肯的车头挂着一面印有祁连电子lg的小旗,一看就是祁家人平时出行专用的车辆。 和开车的司机打了个招呼,祁为理原路折返,替时添打开了车门:“走,换那一辆。” 和祁为理一同坐上了林肯的后座,时添发现开车的司机正透过后视镜,满脸震惊地瞪着自己,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二少,这,这是——” “别废话。” 从座椅中央的茶几前取了一杯红酒斟上,祁为理懒洋洋地靠上后座,“现在去Brnx监狱。” 转过两条街道,林肯渐渐驶近Brnx监狱门口的岗亭。 看到挂在车辆前方的公司旗,两名看守岗亭的警卫对视了一眼,随即纷纷放下手中枪|支,礼貌地上前敲响了司机的车窗。 给警卫递上通行证,司机咽了咽口水,按着祁为理路上的吩咐说道:“警官,我们二少和白少今天想过来探望一下小少爷。” 接过通行证刷了一下,警卫刚准备开口盘问,发现后座的车窗也跟着打开了。窗前露出一张热情洋溢的俊脸,正对自己笑着挥手打招呼,是祁家的二公子没错。 在他身旁,祁董的爱人和往常一样,面上神情冷淡,一副并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 警卫深谙其道,并不敢轻易惹祁家的这位“大夫人”不快。确认坐在车内的是本人没错,他赶紧往后退半步,示意其他警卫将车辆放行。 目视着林肯车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其中一名警卫有些疑惑地问自己的同僚:“白少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对啊,”另一名警卫有些疑惑地蹙眉,“不是说下午才到么?” -- 作为Brnx地区的头号名门,加上国会徐议员的“特殊”关照,祁家在这片区域掌握着充分的话语权。 听到祁家有两位贵客前来探访,负责管理监狱的警长立即交代下去,给两人安排一间单独的见面室,和被关押在监狱里的祁家小少爷会面。 祁家小少爷住的是单人囚室,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安排的见面室距离囚室也很近,几步路就到。 毕竟他们也是听从徐议员的指令,才暂时将祁家的小少爷羁押收监。没有上面的吩咐,他们只能将这位小少爷好吃好喝供着,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在两名狱警的带领下,时添刚要走入见面室,就发现祁为理站在门外不动了。 他转过头,用眼神询问祁为理——怎么不进去? 祁为理摇摇头,对着他悄悄比了个手势:你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人家小情 侣好不容易见个面,说不定还要你侬我侬一番,他要是跟进去当电灯泡,那也太没眼力见了。 时添并没有犹豫,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率先走入了见面室。 时间紧迫,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找周斯复确认,不能随意耽误时间。 狱方安排的见面室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小单间,中间隔着一块透明的玻璃墙,能让双方透过墙壁间的传声孔进行对话,却不能接触到对方。 玻璃对面的座位上仍旧空无一人。环视了一圈四周,时添来到房间中央,在木椅前缓缓坐了下来。 时间一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被两名警察押着左右两边肩膀,推开对面的房门带了进来。 透过室内的昏暗光线,他看到了男人身上的橘黄色囚服。 虽然才短短一天时间没见面,他却觉得这人的身形好像瘦削了一些,恐怕没有在监狱里好好吃饭。 将周斯复押到玻璃墙前的铁椅上坐下,再用镣铐绑好手脚,确定没什么问题,两名狱警这才推门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待在室内。 渐渐地,时添注意到,无论是进屋时还是坐下,周斯复全程低垂着眼,对自己的到来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 他想出声喊一句周斯复的名字,却迟迟犹豫着没有开口。 如果按照他交代的事项,祁为理应该会要求狱方将房间内的摄像头和录音设施关闭,给他们两人留出单独谈话的空间。 可他并不知道这些监控设施现在是否已经完全停止运作,如果冒然出声询问周斯复的计划,他担心会有风险。 片刻后,他听到悬在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发出“滴滴”一声轻响,紧接着,镜头慢慢往后旋转了一个角度,停下不动了。 如果他没猜错,这应该是祁为理的功劳。 下意识地稳住心神,时添深吸一口气,正欲发话,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也跟着抬起头,目光缓缓落在了玻璃墙前的桌台,自己那双苍白而又没什么血色的手背上。 “祁为琛已经被你支开了?” 他听到周斯复在黑暗中冷冷开口,“比我想的动作要快。” 时添:“……?” 他怎么用那么欠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自己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溜进监狱里来见他,姓周的居然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见自己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周斯复不疾不徐地接着开了口:“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 “等祁为琛回到纽约,你先按照预先的计划继续。我和我藏在警局里的内应,会在暗中继续放出鱼饵,直到大鱼上钩。”他说,“季源霖这个人很危险,让你的人多上点心,如果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就暂时按兵不动,不要主动出击。” 时添:“……??” 他还没发问,这人就把接下来的计划全盘托出来了? “关于你之前提议的那个方案,我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话 锋一转,周斯复的声线陡然间冷了下来,“时添是我唯一的底线,我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所以,我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让他来参加宴会,如果让我知道你再打算利用他,我们的合作就立即中止。” 时添沉默了。 端坐在铁椅前,周斯复的视线全程没看他:“至于祁为琛,我既然已经答应过你,往后就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插手。” 半天没等到对面人的回答,周斯复缓缓眯起眼眸,一字一顿地问:“怎么,你对这个方案不满意?” “……” 整个人几乎快要疆成了一块木头,时添连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靠。 见面室里光线太暗,又没有开灯,姓周的这是真把他当成白然了。 不知道白然平时是不是也是那种话少的性格,他僵坐在椅子前,那么长时间没有说话,周斯复居然都完全没有起疑。 没等他绞尽脑汁,想出办法要如何应对,周斯复又在黑暗中发了话。 “我听狱警说,你今天是和为理一起来的。”他淡淡道,“你替我转告为理,有空多去陪陪他,我担心他不听我的话,又到处乱跑。” “.......” 时添心想,嗯,你猜对了,我确实在到处乱跑。 他来这里的目的,原本是打算从周斯复口中问清楚他接下来的计划,然后再和他说出自己接下来的一个大致规划,看看周斯复在狱中的时候自己能够帮上什么。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周斯复便已经对着“白然”表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坚决不让自己插手这件事,任谁出面都不行。 到头来,他都不知道该和周斯复说什么了。 正当双方陷入一片沉寂之时,隔着一道玻璃墙,他看到周斯复缓缓靠上椅背,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出了声。 ”……说来也奇怪。”微微敛神,周斯复的唇角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苦笑,“明明没过多久,我已经开始想他了。” 时添:“......” ......救命! 不要再往下说了啊! 憋气憋到差点背过气去,时添刚准备低下头,偷偷换个气,突然听到房门外传来了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下一秒,走廊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没等他回过神,身后的房门便被人一脚踹了开来,房间内密密麻麻挤进来了一群持枪的警员。 一名年长的狱警带着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外,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厉害。 在他身旁,留着黑色长发的青年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V领T恤和宽松的绑带阔腿裤,正双手抱胸靠在门边,满脸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他娘的,”狱长禁不住从嘴里冒出一句脏话,“你们俩,到底谁他妈的是冒牌货?” 他们今天很早就接到通知,祁董的爱人白少今天会来监狱探访小少爷,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现在倒好,两个人都坐着祁家的车来,都有监狱的通行证,长得居然也一模一样,真是他妈的邪了门了! 透过面前的玻璃墙,时添看到周斯复身形骤僵,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脸上露出一种宛如吃了shit一样的表情。 仅仅迟疑了短短一秒,时添便从椅子前站起身,将披肩长发优雅地往耳后一撩,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和善地笑了起来。 “小少爷,您说。” 微微垂下眼,避开狱警们投来的目光,他用手指向站在门口的白然,冷静地问坐在玻璃墙前的男人,“我和他,谁才是冒牌货?” 周斯复:“????”! 第 90 章 090 整个会面室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 维持着脸上僵硬的表情,周斯复微微张嘴,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短暂的骚动声。 沉闷的脚步由远及近,持枪围堵在铁门外的警员们纷纷朝两侧散开,给来人让出了一条道。 看到从走廊外迎面走来的上司,为首的狱警连忙立正站好,抬手敬礼:“狱长!” 话音未落,和狱长并肩同行的另一个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人也是个老警察,年纪看起来和狱长差不多大,却穿着一身和他们不同的黑白相间制服。 目光缓缓移到中年男人臂膀的警衔上,狱警不禁放大瞳孔:“这位是——” “这是市局的高级警监Quentin阁下,今天专门莅临我们Brnx参观考察。”对着身旁的长官略带歉意地颔了颔首,狱长厉声发问,“发生什么了?全杵在这干嘛?” 犹豫了数秒,狱警只好上前半步,凑到狱长的耳侧,和他轻声低语了几句。 “……” 脸上的表情极其细微地僵了一瞬,狱长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身旁的长官讪笑开口,“长官,实在是抱歉。关押在这里的一名犯人在和家属会面时出现了一点小情况,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不如我先带您移步下个监区?那里都是即将刑满释放的犯人,您可以和他们进行一些沟通和交流。” 听完狱长的提议,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中年男人淡淡发话:“Wait(等等).” 越过半敞着的铁门,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玻璃墙内那名面色复杂的“囚犯”身上,而是在室内一坐一立、长发及肩的两个年轻男人之间不住地徘徊。 在他的面前,两名祁家的“大夫人”正同时双手抱胸,眼眸微抬,用一种深沉的目光望着他。 ……妈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昆汀一下子被眼前的状况给整懵了。 他今天专门跑来Brnx,就是知道Miltn今天约了那个姓白的小子见面,想趁着两人会面的同时探一探狱长的口风,等会面结束后,再和姓白的小子确认下一步计划。 可现在,他面前出现了两个白然,Miltn看起来也对此并不吃惊。 这又是在演的哪一出? 半天没得到Miltn的答复,他一时半会也不能在众人面前露了馅,只能装模作样地紧蹙起眉,故作不满地问跟在身后的狱长:“一次性放那么多人进门探访,你们没有探访人数的上限规定?” 一直倚靠在门口的“白然A”微微挑起嘴角,转头懒洋洋道:“是啊,警官,我也没想到他会比我先到,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 听到“白然A”熟悉的嗓音,还有他一颦一笑时的动作神态,昆汀几乎已经能够确定,这位应该是正牌货。 眼皮陡然跳了下,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那僵坐 在椅子前,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个,该不会是—— 正在这时,他发现同样僵在座椅前的Miltn缓缓抬起头,与自己四目相对,无声地比出了一个口型—— 【T——e——n——d——a——y】 仅仅在原地呆滞了一瞬间,昆汀便大步往前走了半步,对着站在门口的白然伸出自己的手,脸上露出一副惊讶无比的神情。 “......原来是白少!”他的脸上笑容灿烂,眼角堆起了一层淡淡的褶皱,“抱歉,这里光线比较暗,刚刚认出您来。” “昨晚才刚参加了贵府的晚宴,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遇上了,”他忙不迭地问,“祁董今天怎么没和您一起?” 见昆汀这么说,狱长愣了一瞬,随即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露出几分震惊之色。 祁家在Brnx地区原本就已经算得上只手遮天,他却没想到,就连Quentin这样来自纽约市局的高级监察,都与祁家在私底下有着不错的私交,一副关系匪浅的样子。 要知道,为了给祁家昨天的晚宴做安保,Brnx分局几乎出动了所有警力,得到邀请函的却也只有分局的局长而已。像他们这样的小喽啰,平时也只有听命行事的份。 今天白少要来监狱探访,他提前得到了消息,赶紧吩咐下面的人要好好招待。可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显然已经超出了他能够解决的范围。 还没等狱长做出进一步举动,一直靠在门前的年轻男人便已经缓缓直起腰,绅士而又优雅地回握住了昆汀伸来的手:“Quentin长官,久仰,昨晚的菜单怎么样?” “菜肴和美酒都非常美味,感谢祁董和白少的精心招待。” 昆汀笑了笑,反手指向坐在会面室里的时添,“您和您哥哥今天一起过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以前主管Brnx分局,要是知道您今天会过来,还能看看有什么能提前安排的。” 苦笑着摇了摇头,白然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确实是我的过失。我哥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稳定,今早照顾他的护工没看住,一不小心,又让他从病房里给跑出来了。” 听到他的话,昆汀真挚提议:“没关系,我今天也刚好带了人从市区过来。您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替您安全地把人给护送回去。” “真的?那再好不过了。” 一对横波生出涟漪,白然对他感激一笑。但很快,他又忍不住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纠结,“可是,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我哥了,他们平时又把他关在医院里,不能随便见面。您能不能给我留一点时间,让我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让他以后别再做出这种危险的事了?” “当然可以!” 爽快地应下,昆汀抬手拍了拍身旁狱长的肩,“Mike,方便给白少和他哥哥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吗?我带着我的人在外面等着,让他们兄弟俩好好聊上几句。” “……没,没问 题。” 被两人信息量巨大的一连串对话弄得措手不及,狱长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碍于两名贵客的面子,他还是匆忙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连连点头,“那我再让安排一下,几,几位这边请!” 得到了狱长的答允,昆汀缓缓偏过头,用垂落在身侧的手对着玻璃墙另一端的周斯复偷偷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搞定”。 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墙,周斯复黑着脸靠在椅背前,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杀人,仿佛像是在对他说:你俩把别人当白痴?居然想得出这种破理由?? 昆汀无辜地轻轻耸了耸肩,表示情况紧急,他也没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在他和周斯复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白然已经绕到了时添的座椅前方,在时添的跟前缓缓蹲下身,双手覆上时添搭在膝前的手背,温声开口:“哥,别闹了,跟我一起回去吧。” 时添:“……???”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玻璃墙,发现周斯复脸上的表情也和自己一样,完全可以用异彩纷呈来形容。 就在那一刻,他从周斯复眼中读出了一个重要的讯息。 按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要安然无恙地被带离这里,他只能接受那个刚刚才被强安在他身上的新人设—— 祁家白少,和他的智障哥哥。 -- 半小时后。 在狱警和昆汀的手下前呼后拥地包围下,时添和白然被一同送入了监狱一楼的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的面积虽然不大,东西却一应俱全,有沙发、茶几和桌椅,甚至因为要专门招待到访的祁家贵客,狱长还特意让人送来了咖啡和茶点。 离开休息室前,狱长盯着靠在沙发前,头发凌乱的时添,有些犹疑不决地问身旁的昆汀:“长官,要不要找个手铐把他拷起来?万一他又……” 当着白少的面,他最后还是没把“从精神病院里披头散发跑出来”这段话给说出口。 结果没等狱长把话说完,昆汀已经大大咧咧地招呼狱长跟着他往外走,说有自己的人在门外看着,让狱长带他去参观监狱别的区域。 房门关上,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时添把一头恼人的长发甩在脑后,冷眼观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男人。 从进门后,白然便一直在低头轻抿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也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几分钟后,把杯中咖啡全部饮尽,白然放下咖啡杯,将双手平放在膝盖前,对着他乖乖开了口:“时哥。” 虽然都已经互相听闻了不少有关对方的事迹,但真的这样面对面的坐在一起,对于两人而言还算是头一次。 明明在人前一副胸有成竹、张弛有度的人精,在自己面前突然变成了一个礼貌听话的后辈,时添一下子还有些不太适应。 盯着白然的五官看了半晌,时添淡淡发了话,明明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你和周斯复有合作。” 他没想到,白然居然非常爽快地承认了:“是。” “他算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没有他,我现在就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活着见到你。” 白然说,“但我俩仅仅只是临时的合作关系而已,连盟友都算不上。他有他的计划,我也有我的打算,我们的准则,就是既能够达到共同的目的,又互不干涉对方。” 一个下午没喝水,时添感到隐隐有些口干舌燥,便也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完全没加糖,他喝起来有些不太习惯:“可我不明白。” “如果你和他一样,都想毁了祁连电子,那为什么会和我扯上关系?”他问,“据我刚才从他嘴里听到的信息,你们曾经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了一些分歧。你想利用我达成一些目的,但他并没有同意。” “正是因为想要利用我,所以你才会故意邀请我去参加祁家的宴会,让我亲眼看到周斯复被警方抓走。只要让我亲眼看到这一切,就能让我发自内心的对整件事产生怀疑,才会想尽办法把所有的一切调查得水落石出。” 没有被白然乖巧的表象所欺骗,时添将咖啡杯放回原位,缓缓靠上沙发靠背,“那现在,你的算盘算是打对了。我确实因为他的入狱而心神大乱,后来又找上了昆汀,想办法把过去的一切都弄清楚了。现在,我这条鱼已经上钩,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发现时添完全猜准了自己心里的计划,白然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而是微微弯了弯唇角,笑容带上了几分轻松和愉悦:“时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 “不是那种爱情或者亲情的''''喜欢'''',我觉得凌驾于这两者之上。” 眉眼微敛,他的声调忽然间变得很轻很轻,“......一直以来,我总觉得,你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我这一生,虽然只有短短一十多年,不快乐的日子总是比快乐的时候要多。” 唇角划出一缕淡淡的弧度,白然笑得涩然而又腼腆,“每当我陷入地狱,几乎快要被大雪淹没头顶的时候,只要想到你的世界晴空万里,过得很幸福,在被人好好爱着,就会感到快乐。” “也许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这个想法,”他说,“但时哥,没关系的。” “所以我恨透了季源霖。” 声音微微放冷了些,白然的眼尾往上挑,平静的眼眸中潜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已经足够不幸了,他为什么还要夺走你的幸福?” 抬起眼眸,白然平和地望着他:“我刚才在会面室里说的话,只有一句不是假的。” “……什么?” 白然的眼中浮现出一层毫无心机的甜笑:“我想让你当我的哥哥。” “……” 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手臂也有些紧绷,时添的脑海有些乱,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淡定的神色,“但我依旧不明白,无论是在国内还是这里,你当初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接触季源霖,这难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是,也不是。” 白然对着他摊开手,懒洋洋道,“这也就回到了一开始的部分,关于我为什么要利用你,不惜以和周斯复翻脸为代价。” “周斯复心里和我都清楚,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推翻祁家,而这个方法和季源霖,也就是你的前夫有关。”白然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地往下说,“但目前,敌在明我在暗,我们都没有办法让季源霖完全中计。这个人愚蠢至极却也非常精明,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意识到自己是颗被利用的棋子。” “周斯复一直都不让我把你纳入计划当中。你是他的软肋,只要谁伤害了你,也就间接等于在他心上开了一枪。”他淡淡开口,“但时哥,你知道吗,你才是完成整个计划的关键。” 时添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没有吭声。 “所以,我背着周斯复,正式地邀请你加入我们。”白然说,“让我来告诉你,能够拯救周斯复人生的办法。” 从沙发前站起身,他往前施施然走近几步,弯下腰,凑到时添的耳畔,对着他缓缓说了几句什么。 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前,沉默僵局了近五分钟,时添面若冰山,语调生硬地开了口:“……给我一个答应你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 “因为不仅仅是周斯复。”白然平常地整整半敞的领口,答道,“你也是季源霖唯一的软肋。”! 第 91 章 091 祁家四少,现任达诺菲汽车工业集团副董事长被捕的消息,很快在整个纽约商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人原本还对这件事的真实性存疑,但随着当晚受邀参加祁宅招待晚宴的宾客们将拍下来的视频录像上传到了网上,仅仅过了数日,几乎所有与祁家有往来的商界人士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接踵而至的是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在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影响下,祁连电子和达诺菲的股票都随之大跌,尤其是达诺菲,周一收市时更是跌破了历史最低位。 公司董事会立刻发布了一则紧急公告,称已经暂停的北美总部CEO兼集团副董事长职位,立刻成立内部调查组,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 负责办案的Brnx分局却并没有对外公布逮捕的理由,只转告媒体案件正在办理中,如有任何新的消息,会适时对外公布。 即便这样,达诺菲的股票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影响,几名来自华尔街的大股东纷纷抛持股份,让公司股价进一步亮起了红灯。 就在幼弟被警方拘捕的次日,祁连电子董事长祁为琛出席了泽西市的一场慈善晚宴,罕见地在活动现场接受了几家媒体采访。 在电视台播出的画面中,祁为琛身穿一袭纯黑色西服,袖口别着洁白的发丧袖套,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神态庄重严肃,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他首先感谢了所有一直以来信赖祁连电子的商业伙伴和消费者,又对公众表达了歉意,称父亲的突然去世和弟弟的被捕令自己备受打击,恳请大众给予自己和家人一些私人空间,会处理好家族内部的事务,交出一个圆满的答复。 面对媒体的犀利提问,祁为琛从容应对、给出的回答也非常得体。在新闻播出的第二天,就因为良好和正面的形象获得了大量的好评,及时扭转了祁连电子一路下跌的股价。 不过网上也有人提出相反的意见,讽刺祁董在作“表面文章”。有网友说,像祁家这类的华裔顶级财阀,内部肯定隐藏着不少的秘辛。这些东西不会公开放在明面上来谈,其中那些弯弯绕绕,恐怕也只有参与到其中的人才知晓。 也有网友锐评,让大家吃个瓜就散了,毕竟这都不是月薪三千的人该考虑的事情。 -- 一周后,洛杉矶,BeverlyHills。 太阳高悬在头顶,季源霖头戴运动休闲帽,正在山庄半山腰的高尔夫球场打球。 半场结束,他把手中球杆扔给陪同在一旁的球童,接过了侍应生递来的酒杯,抬手便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经过半个月的调理和疗养,脸部的擦伤已经完全愈合,私人医生也终于解除了对他的禁酒令。 这段时间没去公司,他一有空就来山庄里的私人高尔夫球场打高尔夫,顺便推掉了所有的应酬。 原因很简单,自从半个月前在市中心和时添久别重逢,他便失去了对周围一切事物的兴致,脑子里全是这个人的影子 。 按理来说,被人当众羞辱了一番,还差点在脸上留下了不可逆的伤疤,他应该恨死了这位罪魁祸首才对。 可时添却完全不一样。 半个月以来,每个寂静的午夜,独自一人靠在别墅天台的沙发上,只要一阖上眼,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人站在台阶前,在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唇角勾起的那抹动人弧度。 “靠近点,”垂眸望着自己,时添的脸上笑眯眯的,我有话想对你说。∞” 那抹笑容是如此的熟悉而又美好,曾陪伴他度过青葱岁月,直至迈入婚姻的殿堂。 十年前,在那间昏暗的地下室,是时添陪着他打半米宽的地铺,与他在简陋的床板上相拥而眠。 那时候,他们每天在外面跑业务忙到深夜,回家的路上买几根几毛钱的撸串,就能手牵着手,欢声笑语地聊着天一起回家。 再后来,他们有钱了,成了腰缠万贯的精英企业家。时添仍旧视名利为外物,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做着他最坚强的后盾。 他明明可以一辈子拥有这个人的。 珍惜他、爱护他、与他一起慢慢变老,这曾是他在十字架下对时添许下的诺言。 到底是什么时候把时添弄丢的呢? 答案已经在心底昭然若揭,他却总是逃避去想。 他知道,哪怕婚内出轨,和成熙厮混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人仍然在他心里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那些分给成熙的宠溺和喜欢,是用来弥补自己永远也无法从时添那里得到的,独属于周斯复的爱。 原来,在他心里,时添从来都是那个他在学生时代时可望却不可及的白月光,那一颗横亘在心头,怎么也抹不去、铲不平的朱砂痣。 他爱他爱到了骨子里,甚至爱上了他在自己皮肤上留下的累累伤痕。 可到头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打完高尔夫,季源霖坐上回乘的摆渡车,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饭点。 他原本还想在草场待一会,等日落再下山,但今天还有一项很重要的行程,他无法找理由推脱。 今晚八点,祁为琛会在纽约市中心的五星级饭店举办一场非常私人的拍卖晚宴。祁为琛很早就给他发送了邀请函,暗示他有“买家”入场。 这是他和祁为琛私底下使用的暗语之一。他所经营的Mbius是一家祁连电子下属的空壳上市公司,只有和祁家交往很深的少数人才知道,他专门以这家公司的名义开设工厂,为祁连电子研发最先进的GaN产品。 除祁连电子外,这些人同样也是祁为琛盯上的对象。祁为琛想通过Mbius的账目出售一些Mbius旗下的非核心产品,为GaNXI系统的研发吸纳更多的资金。 有“买家”入场,意味着有人和祁为琛搭上了线,想要投资和入股Mbius,并打算和自己亲自商谈接下来的一系列合作。 这样的晚宴非常私密,一般受邀的宾客不会多,能接触到的也 是很有地位的人物,于他而言有利无弊。 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他都不得不前去赴约。 坐上前往纽约的商务航班,三小时后,季源霖准时出现在了五星级饭店的门口。 酒店的侍应生提前得到了祁董的吩咐,早早便在饭店门口等候着他的到来。 跟着引路的侍应生往里走,季源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故作无意地问身旁的侍应生:“今晚大概有多少人来参加拍卖会?” “林少,祁董说您进场以后就知道了。” 侍应生中规中矩地回答。 进入宴会内厅,季源霖理了理衣领,刚准备踏上铺着红毯的台阶,便看到两名熟悉的人影手挽着手,从半敞的厅门内缓缓走了出来。 台阶上方,拍卖晚宴的主人祁为琛和他的伴侣白然并肩站在门前,五指紧紧交扣在一起,看起来是特意出门来迎接自己。 望着站在祁为琛身旁、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季源霖的脚步略顿了一下。 他上一次见到白然,还是一年前,两人在温泉酒店告别的那一夜。 和白然一同来到美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在一开始时并不清楚这人和祁为琛之间的往事,不仅和白然像情侣一样地相处了一段时间,甚至还一时冲动,把白然当作时添的替代品,和他上了床。 后来,白然才告诉他,他是听从祁为琛的指令,专门来勾引他,想要从他口出套出与专利有关的秘密的。 无论他和白然曾经是怎样荒谬的关系,但如今看到白然已为人夫,和丈夫百般恩爱地站在一起,他一下子还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他却没想到,从看见他的那一刻起,白然便把他当成了一个陌生人,只是温顺地陪伴在丈夫身旁,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这样倒也没什么,偏偏祁为琛像是有意而为之,等他一路走上台阶后,便拉起伴侣的手,引着白然来到他的面前,对着他笑道:“Lin,这是我的爱人小白,我想你俩应该已经认识了。” “差点忘了。” 话锋微转,祁为琛露出一副略带歉意的表情,“小白以前总是喜欢故意惹我生气,在外面胡闹,对Lin先生做过一些逾矩的事情。我先替他道个不是,还请Lin先生不要介意。” 当着他的面,祁为琛就这样直接调侃他和白然从前的那些风流情|事,季源霖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是站在那里干干地笑着,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回答。 与他相反,一直站在祁为琛身旁的白然却全程保持着淡定,只是将耳畔垂下来的长发别在脑后,向他坦然地望了过来:“抱歉,Lin先生,当时让您受惊了。” “没,没有的事……” 尴尬地笑了笑,季源霖赶紧准备掠过这个话题,“对了祁董,今天的拍卖会,您指的‘买家’是——” “是大宜能源的老板Verus,还有几个老熟人。”祁为琛说,“走吧,带你去引荐一下。” 说完一番客套话后,祁为琛随即转身往回走,同时还不忘绅士地放慢脚步,等待爱人跟上自己的步伐。 在他身后,白然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完美而又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豪门“太太”的角色,将温润谦和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跟着祁为琛沿楼梯一路上到顶楼,季源霖看到饭店的露台上已经站满了宾客。祁为琛说的没错,至少有一半人都是和他有过生意往来的老朋友,而那位被一群人围聚在中间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应该就是大宜能源的老板Verus。 祁为琛先带着白然上前和Verus攀谈,季源霖则就近找了个高脚桌坐下,抬起手比了个手势,让站在自己背后的侍应生端一杯酒上来。 靠在高脚桌前等待了好几秒,他发现那名侍应生完全没有任何过来服务的意思。 蹙着眉头转过身,季源霖正打算问这名侍应生怎么回事,为什么反应这么慢,脸上的表情就骤然僵住了。 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侍应生身上,他发现侍应生捧着托盘的手一直在轻微地发着抖,连带着杯中酒液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视线缓缓往上移,透过走廊里投射进来的昏暗灯光,他在夜色下看清了这名侍应生的脸。 眼睛盯着地面,嘴唇也紧紧抿着,那人将面容掩藏在角落的阴影里,像是并不打算让别人看到他的样貌。 或许陌生人很难第一时间分辨出来,他却仅仅只是盯着侍应生看了一秒,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 察觉到自己正在用一种震惊至极的眼神盯着他,侍应生小心翼翼地抬起另一只手,将手指抵在唇边,对着自己比了个“嘘”的手势。 面带恳求地眨了眨眼,他示意自己不要出声,就这么当场戳穿他的存在。 然而,从把人认出来的那一刻起,季源霖的脑海里已经完全没有思考别的东西的余地了。 在桌前呆滞片刻,他僵直着脊背,从椅子前缓缓站起身,视线死死地咬着阴影里的人不放。 这名隐匿在暗处的侍应生不是别人,居然是那个令他日思夜想、耿耿于怀的始作俑者—— 他的前夫时添。 …… 发现祁为琛已经和Verus寒暄结束,转身朝着自己走来,季源霖想也没想,便主动往前迈出脚步,径直朝着祁为琛迎了上去。 如果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那一旦祁为琛把目光投过来,就有很大可能会发现时添的存在,他不能冒这个险。 看到季源霖端着酒杯来到自己身边,祁为琛满意地侧过身,对着身旁的老人介绍:“Verus叔叔,这位就是我说的LinZhi,完全不逊于郑滢的应用材料学天才。” 被祁为琛当众这么一介绍,季源霖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和大宜能源的老板碰了碰杯:“Verus先生,久仰了。” 站在宴会厅的中央,季源霖一边和眼前这名位高权重的能源大鳄交流,一边开始 用余光偷偷打量十几米远外的时添。 眼神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又快速移开,时添依旧僵立在原地不动,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挂在宴会厅墙上的古老摆钟,像是有心事。 正当他稍作分神之际,他突然听到站在他对面的白然笑出声来:“Lin先生,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您一直盯着我看。” 在白然的提醒下,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越过白然的肩观察时添的一举一动,差点就要在人前露馅了。 又和周围的几名贵客认真聊了几句,季源霖用余光发现,在宴会厅里来回走动的宴会经理似乎也发现了时添的存在。 像是觉得这名侍应生有点面生,经理正朝着时添所在的方向走去,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未加思索,他已经下意识地侧翻手中的酒杯,佯装不小心,将杯子里的红酒全洒上了自己的西服领口。 轻轻地“啊”了一声,季源霖用手挡住胸前的污渍,对着周围众人歉意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我去更衣室处理一下,马上回来。” 说完这句话后,他和祁为琛又说了句“抱歉”,接着便转过身,往时添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离开的十分匆忙,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白然缓缓勾起唇角,眸中浮现出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 季源霖屏息凝神,迈步往前。 宴会厅的侧门旁,时添正在接受宴会经理的盘问,并没有发现他正在越走越近。 来到距离时添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他听到经理正在问时添:“……你说你工牌丢了?那你工号是多少,报给我一下。” 眼睫微微颤了下,时添的语气有些不太自然:“我……我的工号是——” 上前半步,季源霖当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的衣服上不小心沾了点酒,请问更衣室在哪?” 发现身后走来一名衣冠楚楚的贵宾,经理连忙停下话头,转过身来,对着他客气道:“先生,更衣室在走廊的另一边,我现在带您过去?” “不必了。”季源霖淡淡出声,用手指了指面前面色发青的时添,“你带我去吧,顺便帮我清理一下。” “……”垂下眼抿了抿唇,时添最终还是没有戳穿他的戏码,只是缓缓侧过身,对着敞开的侧门伸出手,“先生,请跟我来。” 离开富丽堂皇的宴会厅,时添带着他一路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转过楼梯拐角,时添便倏地停住脚步,冷声道:“更衣室就在前面,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等等。” 眼看这人连正眼都不愿看自己一下,转身就要离开,季源霖想也没想,伸手一把抓住了面前人的手腕:“……你来这里干什么?” “……” 背对着自己这位曾经的旧爱,时添的脊背有些僵,语调冰冷至极,“这是我的私事,用不着你管。” 使劲挣脱了两下,发现他仍旧死死不 松手,时添缓缓呼出一口气,总算转过头来,用一种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 “如果是因为上次在洛杉矶,我把花扔你脸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时添淡道,“如果再不去找祁为琛,就已经没时间了。季源霖,我最后说一遍,放开我。” “你……” 从时添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季源霖的眸光倏忽一凛,瞳中染上了深不见底的寒意。 “你想去找祁为琛?” 片刻后,他一字一顿地冷冷开了口,“你知不知道,祁为琛也在满世界找你?要不是我刚才给你解围,祁家的保镖现在已经把你抓回去了。” 他没有对时添做过多解释,也认为没必要。 根据白然告诉他的信息,为了能够节制住周斯复,不让自己这位幼弟起什么别的心思。早在周斯复十年前刚回到美国的时候,祁为琛便已经想控制住仍在国内的时添了。 但由于祁家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加之上面还有祁正,所以祁为琛一直以来都没有直接出手。中间那次把祁三当作棋子,将时添当作人质绑来美国,也只是想试探一下周斯复,顺便也打算通过这个途径获取自己的专利技术,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这次听说时添来了美国,祁为琛也曾旁敲侧击问过自己,之后有什么打算。因为知道祁为琛对周斯复有所忌惮,仍然想要把时添扣下留作把柄,所以自己一直没有明面表露出心里的想法,只说再等等,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祁为琛原本就想找机会把时添给弄到手,现在这人不但大摇大摆溜进祁为琛的宴会,还打算就这么直接撞祁为琛的枪口上……他疯了? 在心里沉思片刻,盯着面前人躲闪的眼神,季源霖的面色蓦地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在他的印象里,添添一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思来想去,唯一会让时添失去理智,就这么硬闯进宴会的理由,恐怕只有—— “……是因为周斯复?” 扭过头,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你来找祁为琛,是为了周斯复?” 仿佛被他一语道破了心中的计划,时添脸上掠过一丝短暂的无措,随即紧咬牙关,再次想尽办法试图从他的手中挣脱。 “不然呢?” 眼眶泛起了一抹浅淡的红,时添缓缓抬起头,沙哑地开了口,“我问你,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周斯复现在被警察抓了,可能会被判处死刑,我只能来找祁为琛谈条件,问他怎样才肯把人给放出来。” “只要他同意放过周斯复,要我怎样都可以——” “时添,你疯了?!!” 怔然了一瞬,季源霖松开时添的手腕,一把扣住面前人的下颌,将他狠狠抵上了背后的大理石墙面。 “……你的脑子呢?”手背上青筋凸起,季源霖一时间变得怒不可遏,“为了姓周的,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被他就这么重重抵上坚硬的墙壁,时添居然没有抱怨喊疼,只是一声不响地硬生生捱了。 艰难地半仰起头,望着他愠怒的猩红色眼眸,他看到时添缓慢地、淡漠地,笑了起来。 “不找祁为琛,难道找你?” 嘲讽地弯了弯嘴角,时添盯着他的眼眸干净而又透亮,“季源霖,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 “啪”的一声,季源霖脑海中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第 92 章 092 原本做好了被季源霖一拳捶上来的准备,时添却发现眼前的男人迟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猩红在黑暗中明灭,季源霖的眼底泛起一抹深邃的光,在吊灯光线的映衬下显得忽明忽暗。 在静谧中无声地对视了片刻,很快,季源霖松开掐住他下颌的五指,往后缓缓退了一步。 “抱歉,”神色重新恢复了冷静,季源霖垂下自己的手,眸中带上了歉意,“是我情绪失控了。” 时添依旧冷冷地盯着他,一言未发。 “今天算是祁家比较私密的场合,我不知道你是通过什么途径来这里的,但这样贸然闯进去和祁为琛谈条件,肯定行不通。”稍微压低了些声音,季源霖将语调放得真切而又诚恳,“添添,不提别的,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并不想让你在宴会上出任何意外。” “我不懂你的意思。” 背靠着五星级饭店的大理石墙,时添的脸上面无表情,“如果没别的事,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对他说了句“稍等”,季源霖当着他的面拿出手机,转身打通了一个电话。 和电话那端的人通话结束,季源霖对着他缓缓开口:“我和祁为琛有约在先,他也知道我和你从前的关系。” “这样,我让人在楼上安排一个包厢,你暂时不要在宴会上露面,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等宴会一结束,我就带着祁为琛上来,给你们制造一个单独见面的机会。只要我提前打好招呼,他不会随便动你。” “……” 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诧异,时添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前夫,“你凭什么要帮我?” “我找他是为了谈周斯复的事情。”他淡淡发问,“我不认为你会平白无故地助我一臂之力。” 眼中歉意未散,季源霖抬起眸子与他对视,眼神没有丝毫闪躲:“我确实很厌恶周斯复,但这和保护你是两码事。” “算我亏欠你的,添添。”他说,“只要能够确保你不受伤害,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身体陡然一僵,时添抿着唇呆立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段时间,他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面色复杂地望向面前的季源霖,缓缓启唇:“告诉我见面的包厢号,敢骗我你试试。” “不会的,”季源霖轻缓地笑出声来,“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永远都不会再骗你。” 两人还没离场多久,季源霖便接到了一通祁为琛打来的电话,问他人在哪,怎么消失了那么长时间。 告诉祁为琛自己马上就来,他将手机放回胸前口袋,对着时添点点头:“那么,待会见?” 时添皱起眉头,丝毫不留情面地抬手一指:“滚。” 在时添杀人的目光下,季源霖转身麻溜地滚了,一路上步伐轻盈,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目送季源霖的背影转过走廊,再三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可疑的人,时添转身回到角落的阴影处, 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短信。 等待了足足十五分钟,他才终于接到了对方打来的电话。 ?想看仙气十足写的《破镜不圆》第92章092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一直在陪着他们喝酒,刚找了个借口溜出来。” 白然在电话那头率先开口,信号有些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藏在更衣室或者储藏间里,“搞定了?” “嗯。”时添抬头望天,“他约我晚宴结束后在602号包厢见面,说会把我引荐给祁为琛。” 听到时添的话,白然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时哥,你没露馅吧?” 时添难得的沉默了一下:“应该没有。” 他虽然没什么表演细胞,但在面对季源霖时的那种厌恶之情却完全做不得假,表现出来的质疑和不信任也很自然,应该不会被戳穿。 毕竟要制造机会让季源霖上钩,与其刻意主动出击,不如用言语当作武器,彻底激怒这个人。 只有季源霖完全情绪失控,他们的计划才能顺利往下继续。 “那很好,”抿唇沉思了一会,白然认真道,“接下来才是难度最高的环节,一旦中途出现任何差错,季源霖就会发现情况不对劲。” “后面就靠你了,时哥。”唇畔噙着淡笑,他用开玩笑般的口吻说,“千万保护好你自己,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周斯复能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知道了。” 抬手揉了揉艰涩的眉心,时添只觉得眼皮跳的有些快,“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和祁为琛周旋?” “没什么好周旋的。”白然的声音轻轻的,语调有些懒,“从一开始,我就没准备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话音落下,白然挂断了通话。 在心里掂量了一会白然刚才那番话的含义,时添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片刻后,他低头滑开屏幕,删掉了手机上和白然的所有短信和通话记录。 关机前,他又给老翟打了通电话,确认公司的那帮人已经全部顺利抵达国内。老翟在电话里告诉他,他们即将和发行券商一同开启IPO上市前的定价流程。 老翟在电话里有些担忧地问他:“时总,您这次大约要在美国待多久啊?要是纳斯达克那边同意我们的定价,那您干脆就待在纽约,等我们直接过来算了。” “等我出院后给你们消息。”他告诉老翟,“只要好好疗养一段时间,应该恢复的很快。” “老翟,如果正式上市的日期已经敲定,但你那时候仍然联系不上我,说明我的病情还不太稳定。到时候你就不用管我了,带着几个元老一起上去敲钟,把流程走完,明白吗?” 老翟一愣:“时总,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吧?你的病——” 听着老翟开始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让自己注意身体,时添一边点头应着,一边盯着窗外浓稠的夜色,似是出神。 他心里十分清楚,接下来就是一场硬战了。 决定留在美国后,他上周临时编造了个理由,告诉老翟自己在纽约的私立医院里检查出了慢 性肿瘤,需要留在美国住院调理一段时间。他让老翟不必担心自己,先带着高管们回国,开始准备上市前的最后工作。 为了不让公司里的人生疑,他还特地提醒老翟,自己在治疗期间可能没办法使用手机,顺便把IPO项目的一系列后续安排全都事无巨细地交待给了老翟。 他非常信任这帮和自己共同打拼多年的老将,也知道他们会圆满完成自己下达的指令,可要说心里完全没有遗憾,那一定是假的。 送封禹上市,这是他从创业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实现的梦想。 但接下来的情况危机四伏,他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一切,恢复平常的人生,更别说准时参加公司的上市仪式了。 一切都需要做一个了断,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那个家伙。 从懵懂无知的青葱岁月携手走来,那个总是默默守护在他的身后,鼓励着、支持着、陪伴着,愿意为了他付出生命的邻家少年—— 他还欠他一段白头偕老的余生。 -- 一小时后。 走出更衣室时,时添已经脱下侍应生的制服,换成了自己的衣物。 乘电梯一路上到饭店六楼,在电梯门朝两侧打开前,他再次抬起手,摸了摸藏在袖口内侧的玻璃片。 这玩意的使用方法是白然教给他的,体积小便于携带、用途多样且不易被察觉,是个很趁手的工具。 确认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时添原地做了个深呼吸,迈步走出了电梯门。 整个六楼走廊空无一人,十分安静,使皮鞋在行走过程中发出的脚步声尤为明晰。 一路来到602号爆香,他将手搭上包厢的门,只是轻轻一推,便将紧密的房门给推了开来。 包厢没有开灯,只有玄关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暗灯,依稀可以看到餐桌前立着一面精致的中式屏风,屏风内隐隐有烛光摇曳。 将外套脱下挂在房门前,时添正打算打开包厢内的照明灯,突然听到屏风的另一侧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响动和一个微弱的人声。 “唔……” 微皱起眉头,他往前走了几步,透过半阖的屏风,看清楚了包厢内的场景。 餐桌前坐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五花大绑地用麻绳捆在餐椅前,嘴上贴着胶布,正在桌前拼命地挣扎,试图挣脱绑住自己的束缚。 ——是郑滢。 背靠着身后的座椅,郑滢满脸惊恐地望着站在屏风外的时添。盯着时添的脸死死看了一会,她开始一个劲地摇头,像是让他快逃,赶紧远离这个地方。 然而,随着体力渐渐流失,郑滢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有气无力起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到郑滢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添的脚步骤然顿住,面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他设想过很多季源霖让自己中计的手段,甚至做好了譬如被姓季的再在酒里下药、或者直接被保镖一 掌击晕的准备。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郑滢会被牵扯进来,成为季源霖计划的一部分。 很快,时添便听到背后的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错落有致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随着包厢内的灯光亮起,四周的场景变得不再昏暗。两名保镖打扮的黑衣人一左一右无声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人默默地站在原地不动,另一人则径直走上前,持枪来到了被绑在餐椅上的郑滢面前,用枪口对准了郑滢的太阳穴。 在郑滢因为恐惧而不断放大的瞳孔深处,时添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抬起一只手,将手中的东西对准了自己的后颈。 ——一根0.3mm左右针头长度的医用注射器。 下一秒,他听到站在背后的黑衣人一板一眼地开了口:“时先生,林少希望您能配合一下,跟随我们一同返回洛杉矶。” “……” 眼底有白刃似的光闪了闪,时添的唇角微微往上一勾,带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他淡然出声:“他也知道自己是被海关通缉的逃犯,连真名都不敢用?” 黑衣人并没有对他的反讽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时先生,请您配合,否则我们无法确保郑小姐的安危。” 时添垂下眼,没有看郑滢:“你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只是一些保险手段。”黑衣人说,“只要您不反抗,我们自然不会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包厢内的气氛僵滞了一瞬。 片刻后,时添冷冷开口:“先把她放走,否则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对着同伴使了个眼色,持枪的男人弯下腰,给郑滢松了绑,示意让她离开。 光着脚丫,跌跌撞撞地经过时添身边时,郑滢突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倒在地上。时添及时伸出手,才堪堪帮她稳住了身形。 就在扶着郑滢站起身的那一刹,他听到郑滢微颤着声线,仓促耳语:“他把GaN当武器,拖住他,否则——” “把她带出去!” 察觉到郑滢的小动作,拿着枪的黑衣人面色一黑,厉声喝道。 还没等郑滢把话说完,几名黑衣人就冲过来,把她粗暴地带出了门外。 为了防止临时生变,郑滢被带走后,在场的黑衣人纷纷围聚到了时添跟前,全都做好了万全准备。毕竟Lin少吩咐过,绝不能做出任何伤害时先生的行为,更别说对时先生开枪。他们不能来硬的,只能用软的。 谁都没想到的是,时添却似乎完全没有任何要逃走的打算,只是冷着脸道:“愣着干嘛?带路。” 季源霖的保镖们面面相觑,还是压住时添的胳膊,推着他往包厢外走。 乘电梯下到饭店停车场,时添很快就被带到了一辆停黑色宾利前。 没等上车,他便看到了车窗前正襟危坐的季源霖,像是早就等他多时了。 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坐上汽车后座,满脸一副冷得结冰的模样,季源霖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怎么,生气了?” “你刚才说你不会骗我。” 时添闭上眼,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没有骗你,”双手交握放在膝前,季源霖缓缓靠上车座靠背,“我说了,只要能保护你不受伤害,我什么都愿意为了你做。” 没等时添再次张口回呛他,一根细长的针头突然从背后扎入了时添的后颈。 “你——” 时添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语句来不及在口中成型,便已经身形瘫软,往前缓缓倒了下来。 收起注射器的针头,车窗外的保镖看向季源霖。 “林少。” 朝着季源霖微微一鞠躬,保镖随后往后默默退了一步,消失在了停车场外的浓稠夜幕中。 垂下眼眸,盯着时添毫无意识的面庞,季源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从时添说他是笑话的那一刻开始,他突然就想清楚了。 如果再不做些什么,或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再触摸到眼前这个令他日思夜想的人。 …… 想撕碎、折磨、占有。 想击垮他的所有尊严,剥夺他的自由,把他锁起来,让他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去他妈的周斯复。 这人是他的。 这样想着,他伸出一只手,轻抚着身前人的脸庞,温柔地笑了笑:“添添,欢迎回家。”! 第 93 章 093 挂断时添的电话,白然转身望向一直静静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k了。” 将手机扔到一旁,他对着祁为琛平静道:“我已经怂恿他和季源霖产生了接触,接下来季源霖应该也会有所行动,一切都在按照你原本的计划进行。” 距离他不到两米远的地方,祁为琛正背靠在茶几前,随意拨弄着唱片机的唱针。舒缓的旋律流淌在他的指间,却又被他拨弄的动作打断了正常的节拍,乐曲节奏变得忽快忽慢,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缓缓收回搭在唱片上的五指,伴随着唱片机优美的韵律,祁为琛不紧不慢地走到白然的跟前,抬起一只手,轻轻抚弄他的发梢:“真乖。” 修长手指捻着白然的发根,另一只手则顺着腰线徐徐往下,揽上了白然的后腰。白然却对此没有产生任何抗拒,只是温顺地垂下眼,靠上背后的实木书柜,任着自己的丈夫俯下身,唇齿娴熟地在颈间磨出吻痕的印迹。 他们所处的房间是宴会二层的一间VIP贵宾休息室。休息室的大门紧闭,窗帘也处于拉合状态。房间内光线昏暗,唯独只有餐桌上摇曳的烛光洒满墙壁,映照出墙上覆拥的一双剪影。 随着西装的纽扣被一粒粒解开,白然被祁为琛抱上了窗台。像是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他下意识地用手推了面前英俊而又高大的男人一把,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为琛,你等等……” 低沉而又沙哑地笑了一下,祁为琛拢紧面前人半敞的白衬衫,将松散的衣摆递到了白然的唇边。 伸出两根手指,他捏住白然的下巴,俯身凑上男人鲜红欲滴的耳廓:“乖狗狗,接下来该怎么做?” 身躯骤然僵硬了一瞬,白然的身躯陷入了微微的战粟。像是认命一般,他随后缓缓张开紧咬的唇,将衬衫衣角衔在齿间,双手往后撑着窗台,摆出了一个极为羞|耻的姿势。 看到眼前的小家伙这么听话,祁为琛黝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微芒。很快,他便用手解下胸前的领带,拉起白然的手臂,将他牢牢制在了坚固而又光滑的大理石窗台前。 无声地观赏了一会面前人舒展的漂亮躯体,他往前探出一只手,双指并拢搭上了白然抿紧的唇。 “……小白,” 倾身到白然的耳侧,仿佛在说什么羞于见人的话语,祁为琛故意放轻了音调,“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要是你一直乖乖听话,我会给你什么奖励吗?” “……” 没等白然给出任何回应,他便接着往下缓然道:“我很开心,我们能成为一家人。你看,这么多年来,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很快就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了。”温柔地摩挲着怀中人的脸颊,他的眉眼间浮上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祁正那个老家伙已经死了,大姐也不成气候,只要再除掉周斯复——”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垂眸认真地审视着白然眼梢因为情 |欲而染上的淡淡绯红:“你永远都不会隐瞒我,欺骗我,永远都站在我的这一边,对么?” 听到他的这个问题,白然搭在窗台前的尾指微微抽搐了一下,睫毛也跟着蓦然颤了颤。 像是没有察觉到白然的小动作,祁为琛将面前人拢入怀中,笑着说:“小白,你要是个诚实的孩子,就亲亲我。” 额头抵上男人温热而又宽厚的胸口,白然缓缓合上眼,眼睑下垂落两丛浓密的阴影。 只要睁开眸子,稍微抬起一点头,他就能够亲到面前的男人,将这人瞳仁的最深处一望到底,窥探到祁为琛内心的一切。他也很清楚,怎样才能讨面前人的欢心。 然而,等了很久,祁为琛还是没有等到那个迟来的吻。 他只听到怀中人沙哑着音调,轻声喊自己的名字:“……为琛。” “……等一切都结束,你放我走吧。” -- 次日,Brnx区监狱。 几份内部文件被预审员猛地摔在审讯桌上,灰尘扬起在昏暗的光线里,上下翻飞,随后消失于桌面明暗的交界处。 灯光之下,周斯复坐在椅子前,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知道这是什么吗?!” 预审员粗暴地嚷嚷着,满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证据全他妈的摆在这里,你张不张嘴都没有用了,你以为除了坐牢,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绕过审讯桌,预审员往前探过身,用手一把抓起周斯复的衣领,面上流露出一抹冷笑:“可怜的小少爷,我告诉你,你已经彻底完蛋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杀害祁正的过程原原本本交代清楚,我们也能早点下班。” 用话语威胁了一番,预审员攥紧抓住衣领的五指,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近在咫尺的周斯复。后者却只是淡淡地勾起唇角,抬眸迎上目光,对面前人的威胁不置可否。 周斯复漫不经心的淡漠态度激怒了预审员,很快,一记重拳挥向周斯复的腹部,将他连人带椅重重摔向了冰冷的地面。 “狗娘养的——” 骂了一句粗口,预审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随即一把脱下外套,大步走向了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 将外套罩上审讯室的监控摄像头,他粗暴地抄起一把椅子,逼近被束缚在铁椅上的周斯复:“这可是你自找的,接下来的事情,你最好祈祷上帝保佑……” 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预审员抬起椅腿,朝着周斯复的脑袋便往下砸—— 椅背重重摔落在周斯复身旁的地板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确认已经达到预期的效果,预审员立即松开手,在周斯复的面前半蹲了下来。 替周斯复解开手铐,预审员连忙低声道:“上帝保佑,我演得像么?” “……浮夸了点。” 周斯复仰头默默望着审讯室的天花板,等待面前人将自己给扶起来,“进行得怎么样了?” “喜欢吗!?你 这狗东西!” 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地吼着,预审员一边对着周斯复眨了眨眼,比了个“OK”的手势。 “律师那边的保释流程一切顺利,你留下的那个关键证据缺口起作用了。”预审员压低声音,迅速出声,“局长那个老东西脸都绿了,只要不出意外,很快你就可以出去。” 说完这句话,他一拳砸在了审讯室的铁桌上,恶狠狠地狞笑出声:“爽不爽!?你他妈刚刚不是硬气的很吗!?” 周斯复:“……” 这家伙可真是越来越入戏了。 这位Brnx分局负责审讯的预审员,算是昆汀为数不多的死忠部下之一,也是在狱中配合他行动的关键角色。 他故意选择中祁为琛的套,冒着巨大的风险被捕入狱,就是为了能够和这人在狱中碰面,共同实施接下来的计划。 确保监控另一端的警员们没有起疑,预审员再次压低声音开了口:“数据中心那边的人也已经就位了,你连上这个端口,在Brnx分局的警用内网范围内足够你顺利完成写入。”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台精巧的设备,又将一块USB盘插在了设备上,偷偷递给了周斯复。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紧紧盯着周斯复的脸,预审员屏着呼吸低声叮嘱,“记住,一旦连接上内网,你的时间五分钟,一秒钟都不能多。” “你叫一声。” 突然得到面前人的指令,周斯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你啊你妈呢!?现在终于会张嘴了!?” 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预审员转头对着被外套盖住的摄像头,扬声吼道。 当着周斯复的面又开始演了起来,预审员向守在单面窗另一侧的同伴比了个手势,随即启动了设备。 他匆匆开口:“开始吧,周先生。” …… 一小时后。 单人囚室的铁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一名狱警满面恼怒地走进来,瞪着靠在床前小憩的周斯复。 “律师在外面等你。” 丢下这句话,狱警扭头便走。 缓缓睁开眼,周斯复从床前坐了起来。尽管长时间的关押使浑身上下都有些隐隐作痛,他的腰背却依旧一如既往地挺得笔直。 换下囚犯的衣服,离开关押区,周斯复一步步走向监狱的大门。一路上,数十双目光紧紧锁定着他,大多数狱警都保持着沉默,对于所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但他也感到其中也夹杂着少数几道的探究眼神,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无论是敌是友,那些人都知道他的离开意味着什么。 监狱大门在周斯复的眼前打开,阳光再一次洒上了他的侧脸。在日光下缓缓眯起眼,他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正停在马路对面的树荫底下。 拉开车门,他发现坐在车里的并不是自己的律师,而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搞定了?” 昆汀挑起眉头,问。 “全搞定了。”周斯复说,“联系白然,让他抽空来见我一面。” 话音微顿,他发现昆汀正在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望向自己,满脸写着“欲言又止”四个字。 “……怎么了?” 周斯复忍不住蹙眉。 “白然那边,我暂时联系不上他。” 片刻后,他听到昆汀有些肃然地开口,“我的线人说,他被祁为琛给关起来了。”! 第 94 章 094 窗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时添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他只觉得全身上下又酸又麻,怎么都使不上劲。 艰难地撑着床板坐起身,剧烈的头痛几乎令他再次陷入晕厥。垂眼盯着面前柔软的被褥,一种诡异而扭曲的熟悉感突然袭上他的心头,让他一时间怔在原处,久久回不过神来。 随着大脑慢慢清醒,他开始逐渐辨认出眼前的一切。 种着绿植盆栽的小阳台、米白色的躺卧式沙发、铺着深蓝色缎面被单的大床,床头挂着一副构图十分抽象的风景画……此时此刻,他正身处于一间宽敞明亮的大主卧里,而房间内的所有布置,都令他感到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和季源霖过去同床共枕的“爱巢”,家具都是他在实体店和网上精心挑选的、他最喜欢的样式。 几年前,他和季源霖一同在高档小区帝景豪庭购置了一座独栋别墅,在房子的装修和设计上花费了很多精力。和季源霖开始打官司后,别墅也被抵押给了司法拍卖机构,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已经快要忘记别墅里的房间长什么样了。 ……这是自己以前的家? 在心里想了想,时添觉得隐隐有些不太对劲。 距离他搬离别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幢房子应该早就被卖给了别人才对,可房间里的一切居然仍和从前一模一样,甚至连摆放在书桌上的木头小挂件都没有任何被移动过的痕迹。 撑着床板缓缓坐起身,时添对着卧室巨大的落地镜发了一会呆,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一点点拼凑了起来。 他想起来,他在坐上季源霖的车后,被季源霖的保镖用针管朝后颈注射了什么东西,随后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瘫倒在后座,晕了过去。他还清晰地记得,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 ……季源霖。 时添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 如果他在昏迷后就被季源霖带走,那一切应该还在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 稳住心神,时添刚准备下床,就差点在床边摔了个四脚朝天。 勉强扶着床头柜稳住身形,他一把掀开被子,发现一条黑色的细铁链正牢牢扣着他的脚踝,将他的活动范围局限在了大床的一米内。 时添:“……”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数年前,他也曾被周斯复用类似的手段软禁在纽约市区的公寓里,日复一日地接受心理医生的介入治疗。没想到如今,这种如同狗血影视剧般荒谬的桥段再一次上演了。 链条在床前丁零当啷地作响,时添低下头,尝试着解开脚上的束缚,没想到刚伸出手,连腰都还没来得及往下弯,就听到卧室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缓缓推了开来。 脚步声在耳畔响起,他刚刚仓促抬起头,整个人便怔在了床前。 一位年老的妇女佝偻着背走进卧室,反身关上了卧室门 。女人腰间围着条米黄色的围裙,满脸写着慈眉善目,手中还端着一碗清凉的荔枝冰糖水,正在往半空中冒着丝丝缕缕的凉气,正是自己从前最爱喝的那一款。 这一幕让他感到非常熟悉,却又因为同样的记忆太过于久远,整个场景有一种莫名的怪异。 端着糖水走上前,林姨将手中的碗放在床头,满脸关切地望着他:“小时,你醒啦?” ……林姨??[(”” 时添忍不住蹙起眉头,“你怎么在这……我现在在哪?” 眼前这个面目和蔼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家里曾经的帮工阿姨林姨。在别墅被法院查封后,林姨也跟着家里人一同回了老家,当时还是他亲自站在家门口送的人。 “小时,你是不是糊涂啦,现在就在家里呀。” 一边舀糖水,林姨一边笑眯眯地说,“你睡了很久,发生的事情小季都告诉我了,你就放心休养,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 时添:“……?” “你这病啊,都是平时工作太忙、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就是生怕你伤害到自己,小季才迫不得已才把你给锁在屋里。” 贴心地将汤匙递到他的嘴边,林姨感慨万千,“我就说嘛,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拼了,除了身体,精神健康也是很重要的,来,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听了林姨这番絮絮叨叨的话,时添心底一沉,却没有在面上显露出来。 他昏迷前还在纽约,醒来以后居然回到了自己之前的家,还重新见到了家里已经辞退的阿姨……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梦,那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 然而,无论发生了什么,在目前的处境下,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坐在床前沉吟半晌,时添最终还是什么疑问都没问出口,只是抬手接过了林姨手中的碗,神色如常地开了口:“林姨,还是我自己来吧。” 正当两个人指尖相触的那一刹,他突然发现林姨的手指如同触电般地微微往后一缩,投向自己的目光也出现了一秒的躲闪。 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样子,时添缓慢地移开了视线。 有点可疑。 林姨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淡定,她肯定知道什么内情,却不敢在自己的面前说出口。 糖水还是曾经熟悉的味道,他小口喝了几口,放下见底的碗,故作无意地问:“林姨,我昏迷了多久,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双手交握着站在原地,林姨再次避开他的视线,有些磕磕绊绊地答道:“有,有一段时间了。” “你和小季前不久在国外度蜜月,突然不知怎么回事就开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小季赶紧把你带回国,还请了特别好的医生给你治疗——” 说到一半,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林姨匆匆弯腰拉开床头柜,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沓诊断单和几个药瓶。 “你,你看,这些是医生的诊疗记录,专业的名词我看不太懂,但 都说你撞坏了脑子,时不时就会犯糊涂……” 接过林姨手中的诊疗单,时添发现上面写着的会诊日期都是同处于时间段——他和季源霖蜜月旅行后的那几天。 纸章上盖着当地精神病医院的红章,诊断结果大多都是“脑外伤导致的记忆错构症”。而放在旁边的药瓶,也是一些进口的、包装上标着外文的精神疾病类药物。 盯着诊断单上的文字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半晌,时添放下手中的一沓文件,面色平静:“您是说,我从马尔代夫回来以后疯了,所以季源霖才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啊,是——” 看到林姨脸上稍纵即逝的一抹心虚伸色,他心里有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了。” 没再继续往下问,时添只是重新靠回床前,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林姨,我脑子还有点乱,昏昏沉沉的,想再休息一会。” 发现他没接着追问,林姨仿佛松了一口气,连忙笑着点了点头:“那小时,你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小季一下班就会过来看你。” 又寒暄了几句,等林姨掩上门离开,时添渐渐放松绷紧的腰背,眸色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无论他现在人到底在哪,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有人在忽悠他。 林姨刚才的表现很不自然,明显受到了外人的指使。或许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季源霖。 姓季的想通过一些障眼法,让自己以为时间依旧停留在两年前,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季源霖试图混淆视听,让自己认为那些与周斯复重逢后的所有记忆,都是记忆错构后产生的假象。 或许正是担心这样的戏码很容易被拆穿,他才选择把自己关在曾经熟悉的家里,打算通过各种手段,让自己产生精神错乱,当作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季源霖已经是国内海关通缉名单中的一员,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把自己给带回国? 似乎突然间想到什么,时添的眼睫微微一抖。 他刚才表现得还是太过于冷静了。 被前夫打晕后带回曾经的家,还被强行关了起来,任何一个人面对他现在的处境,恐怕都难以保持淡定。 同意加入白然的计划后,他已经对可能发生的情况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立刻陷入慌乱当中。 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一定要表现得更加情绪激烈一些,否则很容易就会被识破。 思绪回笼,时添随手拎起了床头柜上、他曾经最喜欢的一盏北欧奢侈品牌台灯,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对面的墙壁重重扔了出去。 【哐——】 台灯的玻璃内壁在地上摔成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在灯饰四分五裂的那一刻,他听到房门外响起了一阵短促而又慌张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听到了房间内的动静,正准备去找人通风报信。 果然,门外有人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是刚 离开的林姨还是什么别的人。除此以外,这个房间里恐怕也安装着类似于监控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盯着满地的玻璃碎片默然看了片刻,时添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本作者仙气十足提醒您最全的《破镜不圆》尽在[],域名[( 无法远距离在房间里走动,他便将双腿放下床,往前探出光|裸的脚尖,将碎裂在地的玻璃碎片一点点往床边的方向挪动,直到自己弯下腰就可以捡起来。 随手捞起两块较大的玻璃碎片,时添利用身形作遮挡,将其中一块碎片不动声色地放进了床板内侧的缝隙。 紧接着,他重新仰躺回床上,故意选了个窗外光线能够照射到的位置,将右手高高举到半空,左手握住刚捡起的另一块玻璃碎片,朝着手腕处便割了下去。 他原本只是打算故意做做样子,以此试探一番,没想到手中的玻璃碎片比想象中的要锋利不少,尖锐的玻璃表面刚沿着肌肤擦过,便在他的手腕处留下了一道殷红而又刺目的血痕。 眼看血液渐渐溢出伤口,沿着手肘往下滑落,时添心里止不住咯噔一下。 ……完蛋,力道没控制好,真止不住血了。 没等他从短暂的刺痛中回过神,仓促的脚步声已经从走廊外骤然响起,很快,主卧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嘭”地一下撞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范围内,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前夫——季源霖。 看来他猜得没错,季源霖压根就没有像林姨所说的那样去“上班”,而是一直坐在监控前,观察着他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也正是这样,他刚用玻璃碎片割开自己的手腕,季源霖便马上反应了过来。 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一个箭步冲上前,面色铁青:“你——” 被男人一把抓住胳膊,时添眸色沉了沉,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闪,却发现面前人的动作突然滞住了。 握住他渗血的手腕,季源霖通红着眼眶,双膝微弯,在他的面前直直跪了下来。! 第 95 章 095 殷红的血浸湿衬衫袖口,凝聚在时添指尖处,一滴一滴无声地往下落。 捧着时添不断往外渗血的手腕,季源霖跪在床前,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眼中绝望近乎茫然。 “……” 带时添回来时,他并不认为自己故意设置的障眼法能骗住这人多久,但他有的是时间门和他慢慢耗下去。 只要让添添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不让他接触到外界的任何事物,再过几个月、哪怕几年,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击垮他的心理防线,让他相信曾经发生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梦。 没有出轨,也没有所谓的背叛,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后来,他曾设想过无数次这人醒来后的反应,也许会愤怒到极点,也许会对着他冷言嘲讽,试图想尽各种办法摆脱目前的处境,他却怎么都没想到,时添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向他宣告——即使死,他也不会留在这个自己专门为他营造的,虚假而又美好的梦里。 入眼只有一片刺目的红,莫名的钝痛感渐渐开始牵扯季源霖的神经,令他头脑发涨,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现在该怎么办? 失血太多了,要立刻给伤口止血才行—— 不,还是得先找医生—— 正当他失神之际,卧室的房门再次被人猛地推开,满头花白的外国管家急匆匆地闯进门,对着季源霖促声道:“林少,人来了!” Beverly诊所的私人医生跟在管家身后进了房间门,身后还带着几名手拎急救箱的助理。他们刚坐着林宅派出的专车,临时从山下被送上了山。 看到眼前的场景,医生的反应十分迅速。他二话没说,径直朝着床前两人大步走了上来,准备招呼助理立即给时添包扎止血。 “林少,请您让一让!” 话音落下,他却发现林少像是丢了魂般,仍旧笔直地僵跪在床前,任凭粘稠的液体渗入指缝,整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眼睁睁望着几名医护人员拥挤在床头,开始各司其职地进行包扎工作,季源霖的目光总算慢慢有了焦距。 用手勉强撑住地面,他打算站起来给医生腾出一点空间门,刚直起腰,全身就像是完全失去了力气,踉跄跌靠上了背后的墙壁。 …… 被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们平放回柔软的枕头上,时添缓缓动了动眼睫,只觉得大脑有点轻飘飘的眩晕。 用玻璃碎片故意划破手腕的时候,他没想到伤口会那么深,等到能真切感觉到失血带来的失重感,他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了。 很快,他的手臂被医生用针筒注射了一针药剂,随着手腕上的疼痛开始减轻,时添慢慢捡回了一些神志。 天花板上的灯光亮得有些晃目,他微微睁开眼,发现已经有人拉开了卧室厚重的床帘,日光沿窗户缝隙透进来,窗外是晴朗湛蓝的白天。 窗 外并不是自己家曾经的花园,道路上种满了挺拔高耸的棕榈树。如果他没记错,这种拿棕榈树当作居民区行道植被的做法,国内很少见。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围在自己身旁的医生全都是金发碧眼,正一边为自己止血,一边用流利的美式英语出声交谈。 他已经可以确定,这里并不是自己和季源霖曾经的家,他现在应该还在美国。 至于周围的一切为什么都和自己从前的主卧一模一样,恐怕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有人故意把房间门装修成了自己以前家的样子,目的只是为了达到障眼法的效果,让自己产生时间门和空间门上的概念混淆。 并没有将心思花费不远处正在失魂落魄凝视着自己的前夫身上,时添重新闭上眼,任着医护继续在自己的床前忙碌走动。 就在看到季源霖下跪的那一刻,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季源霖能给自己下套,为什么自己不能给季源霖下套? 既然姓季的已经认定他不想活了,那不如干脆就演的再真实一些。 心里这样想着,趁医生正低着头往手腕的伤口上敷无菌绷带,时添半阖着眼,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抓起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止血钳,眼看就要向脖颈处的大动脉划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站在床头的女护士惊呼出声,用英语对着医生大喊:“不好,他又要——” 口中骂了句脏话,医生赶紧放下手中绷带,示意众人紧紧压住时添的手和脚,防止他有进一步过激的举动。 被医生们重新按回床头,拿起针头准备注射镇定剂,时添没再继续挣扎,只是一点点慢慢睁开眼,视线越过床前穿梭的白色人影,投向了不远处的季源霖。 季源霖原本已经铁青着脸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却在和他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在原地猛地刹住脚步,神情变得有些无措起来。 像是想过来看看自己的情况,却又担心靠得太近会刺激到自己的神经,于是只能硬生生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男人的反应,恰好正中他的下怀, 盯着季源霖的脸静静看了一会,时添收回了视线。 要报复这个人,这样还远远不够。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一件看似毫无关联的小事。 小的时候,他曾在《十万个为什么》上看到过一条科普知识,人只要盯着某个方向不眨眼,时间门一长,眼睛就会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这样想着,时添干脆把眼睫微微往上抬,望向了天花板上奢华的吊灯。 就这样坚持了两十多秒,他果然觉得眼眶开始隐隐有点发涩的感觉。 镇静剂已经开始起效用,他的睫毛抖动的频率得越来越快,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眼眶酸涩得几乎快要坚持不住了。 终于,围在床前的医护们四散开来,不远处的季源霖随即迈开脚步,朝床边急促地扑了上来。 眼看季源霖在床前停下脚步,向自己伸出一只手,试图抚过自 己的脸颊,时添这一次并没有刻意躲闪。 三、二、一—— 仰面躺在枕头上,他闭上眼,在心里默数三声,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泪痕沿着鼻梁往下滑,落在面前男人伸出的掌心里,安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水汽残留在时添发红的眼尾,久久挥散不去。 触碰到满手冰凉透明的眼泪,季源霖整个人骤然一震,脸上血色迅速褪得一干二净,就连也眼神在顷刻间门变得空洞无光。 药效发作得很快,时添没来不及看到季源霖的反应。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亏了。 他这辈子就流过两次泪,全便宜了这条姓季的狗。 -- 在镇静药物的作用下,时添靠着枕头,在宽敞的大床上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清晨,从梦中悠然转醒,他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变化。 卧室里原本的家具已经被全部搬走,空荡的房间门内只剩下床具和一块柔软的地毯,窗帘也不再处于紧闭的状态,而是朝两侧拉开,坐在床头就能看见窗外的风景。 他所在的房间门目测处于这幢别墅的二三层,透过阳台往外望,可以看到半山腰一望无际的高尔夫球场和下山的行车道。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但根据远处错落有致的建筑判断,这应该是美国某个城市的富人区。 视线缓缓落上脚踝,时添并没有找到那条用来拘束自己的链条,看来季源霖现在已经允许他在房间门里自由活动了。 或许是担心他还会出现自残和轻|生的行为,房间门里所有有棱角的物品和家具全都没了踪影,就连墙壁、床边的栏杆和房门的门把手都包裹上了厚厚的海绵软垫,像是防止他利用坚硬的东西伤害自己。 放眼望去,整个房间门空荡的可怕,唯独只有房门口放着几本纸质书,应该是留下来给他解闷用的。 受伤的右手还包裹着绷带,时添只能用左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抬眼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门,他发现头顶的监控摄像头仍在持续运作,录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狗。 靠在床前沉思半晌,时添缓缓下床,光脚踩着地板走入了卧室尽头自带的卫生间门。 反手关上门,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厕所没有被安装监控设备,看来姓季的并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程度。 检查完毕,时添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钮,在水流声中顺手打开马桶盖,又从手袖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玻璃碎片,藏入了马桶盖的缝隙里。 碎片是他之前故意打翻台灯时,偷偷藏在床头夹缝里的。除了这一块,房间门里再也没有其他尖锐的东西可利用了,他要藏起来以备后患。 做完这一切,时添完全无视了摆放在门口的书籍,重新回到床上,开始盯着窗外万里无云的蓝天出神。 ……要顺利完成白然和他合作的计划,最基本的条件,就是再次引蛇出洞,让季源霖露面。他得让季源霖放下戒心,主动对自己提及关于GaN的信息,这样才能够开始谈条件。 接下来的计划很复杂,并不是一个能够在短时间门内完成的任务,只有等他将季源霖逼至绝境,这人才会露出破绽。 想到这里,时添渐渐稳住心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接下来的一整天,应该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曾被自己伤害过的爱人,季源霖再也没有出现过。从白天到黑夜,时添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面色恍惚地盯着或者窗外的景色发呆,从不碰管家和林姨送来的饭菜,如同一具被抽干灵魂的行尸走肉。 如他所料,第二天上午,季源霖端着做好的早餐,再次推开了他的房门。 听到开门声,时添仍旧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前,并没有施舍给来人一个眼神。 看到床上人双唇紧阖,浅薄的唇不带一丝血色,季源霖端着饭盒在床前坐下,用匙子舀起一勺温热的米饭,放在嘴边吹了吹,对着时添缓声道:“添添,吃饭了。” 饭匙已经递到了时添的嘴角,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季源霖脸上的神情不大好看。 匙子悬在半空,季源霖再次缓慢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添添,吃饭,菜凉了对你的胃不好。” 话音落下,他像是突然想起时添前几日的所作所为,手中的勺子略微一顿,语调里隐隐带上了一丝恳求:“……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委屈自己,行不行?” 时添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脸,将半边面容藏进了窗帘斑驳的光影里。 就这么僵持不下了许久,季源霖强行按捺住面上的不悦,将饭菜留在床前,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卧室。 太阳落山后,夜色渐深。正当时添准备忍着饥饿感入睡时,几名保镖模样的外国壮汉闯入房间门,将他的四肢按在床头固定住,硬生生掰过他的脸,强迫他吃下了满满一碗温热的粥。 等保镖们走后,时添扶着床头的栏杆跌下床,随即踉踉跄跄地闯入卫生间门的门,蹲坐在马桶前,开始一阵阵不受控制的干呕。 他知道季源霖正在监控里观察着他在房间门里的一举一动,干脆用手紧紧掐住脖颈,将干呕声咳得更撕心裂肺了些。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季源霖又来了,除了丰盛的饭菜,还带了一个生锈的小铁盒。 “这是你锁在别墅保险柜里的东西,之前好像忘记带走了。” 季源霖拿出黑色礼物盒里的东西,轻轻放上床头柜,“我看你专门在盒子里放了块防尘罩,应该是你很爱惜的东西,就专门派人回国取了过来。” 看到床头柜上那个陈旧的黑色小物件,时添目光一滞,脸上的神情如遭重创。 ……这是在他结婚前的那一夜,周斯复寄还给他的MP3。 那时的他明白这是周斯复想和他两清的意思,他也马上要和别 人走入婚姻的殿堂。却不知道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还是将这个第一次送给周斯复的礼物好好存放在了保险柜里[(,连一丝灰尘都不愿意让它沾染上。 可此刻,它却被—— “我看你每天待在这里很闷,就把它充好电带了过来。”季源霖用温和的音调对他说,“你平时可以拿它听听歌解闷,要是想下什么新的东西就和我说。” 翻转掌心,将老旧的MP3紧攥在手中,时添的喉头缓缓痉挛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说一个字。 往后的第四天、第五天,他依旧不愿意主动进食,山庄人高马大的保镖们只能听从主子的命令,硬着头皮将他团团围住,用强迫的方式让他吃下东西。 因为担心会惹怒主子,保镖们力气虽大,但从不敢对他下重手,自然也不敢随意触碰他的身体。但由于他每一次都会在保镖们的控制下拼命挣扎,手腕和脚踝处还是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红痕。 每当被众人按在床头,一口一口将食物强行咽下时,他都会偏过头,一对明目静静盯着头顶摄像头的方向,瞳孔在灯下拢着微芒。 ——仿佛是在嘲讽门外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从不稀罕他的“爱”。 白天与黑夜交替变换,不知过了多少个日与夜,他只记得那天黄昏日落,夕阳洒了一地,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哐”得一脚踢了开来,季源霖穿着一袭裁剪得体的高档西装出现在房门外,原本打理服帖的发型变得有些凌乱,就连总是一丝不苟的领带也扯散在了胸前。 手中拎着瓶价值连城的精酿Lafite,他面带醉意和红晕,用手扶着墙面,朝大床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低垂着眸子,时添将纸质书往后翻了一页,依旧和往日一样,连头都不舍得抬一下。 见床上人压根不打算理会自己,刚参加完上流圈晚宴的男人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将手中酒瓶“哐”地往地上一扔,满身酒气地瘫坐在了床前。 “时添!” 身体往前倾倒,季源霖用颤抖的手抓住他的袖口,忍不住红了眼眶,“你他妈倒是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被前夫死死拉住袖口,低三下四地出声恳求,时添合上书本,不疾不徐地抬起眼帘,总算开口说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或许因为太久没有发声的缘故,他的音色犹如被烟熏过一般,带着几分干涩的嘶哑。 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一根根掰开季源霖的手指,时添抿了抿唇,眸子里蕴着窗外夜色,就连天上的星星也盛进来了。 “季源霖,”他笑了笑,“你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子。”! 第 96 章 096 听到时添的话,季源霖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那对浅棕色瞳仁里流动的光芒渐渐黯下,他的目光里染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心里最后一抹理智在顷刻间门彻底崩塌,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地跳动,脑海中莫名地浮现时添说出每一个字时的语气—— 他曾对眼前人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而现在,过往种种已经在彼此折磨的侵蚀中化为灰烬。 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唯一所剩的念头,是狠狠撕下时添冷静的、轻蔑的、自以为掌控一切的面孔,将他的自尊彻底摧毁。他要在他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刻下自己的痕迹,贯|穿他,撕碎他,让他卑微到谷底,只能红着眼睛苦苦哀求。 如果时添还是倔强地想要结束生命,他就折断他的四肢,将他日日夜夜禁锢在自己的身边,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 脑海里这样想着,他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饭盒就放在柜子上,饿了就吃一些。”往后微退半步,季源霖对坐在床上的时添说,“我还要回公司处理点事,你早点休息。” 在转身关上卧室门前,他听到背后传来时添淡然的声音:“你每天冲着祁为琛摇尾乞怜,他知道你是只会咬主人的狗么?” 眉间门掠过一抹戾色,季源霖握住门把的手僵在半空:“……你说什么?” 时添没再应声,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季源霖却像是被时添的话刺激到了,他缓缓转过头,目光仍旧沉稳如水,脸上却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那你呢?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独自去晚宴找祁为琛,难道不也是打算低三下四地求他放周斯复一马?” “你有没有想过,你来求我,远比找他更管用。”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时添眯起眼眸,忍不住颤了下肩膀:“找你?一个被列在海关通缉名单上,连真名都不敢用的逃犯?” 空气中响起“哐啷”一声巨响,季源霖当着他的面摔门而去。 听着季源霖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隐没在傍晚的虫鸣与树枝的风动中,时添在床前面无表情地静坐了一会,接着从胸腔内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翻转手掌摊开在膝前,他发现自己的掌心里全是汗。 好歹也曾和季源霖夫夫一场,离婚后,他才明白自己的这位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智商高,情商也不低,一个非常有经商头脑的科学家,拥有完美人设却极度自私的伪君子。 但正是因为过于自信,季源霖的行事风格才会变得激进而又莽撞,不达到目标誓不罢休。 只要抓住了季源霖的这个弱点,他就有了和这人周旋的余地。 如果他猜的没错,鱼儿很快就要上钩了。 -- 再次醒来时,时添发现自己并没有和平常一样躺在卧室的大床上,而是靠在柔软的座椅前,双手被紧紧铐在了身后。 入目之处一片黑暗,眼睛 也被人用黑布蒙了起来,但他仍从脚下的颠簸和周围的环境音判断,自己正坐在一辆行驶的车辆上。 右手臂的肱二头肌隐隐有些酸胀,看来是为了防止他反抗,季源霖又使阴招,趁他睡着以后给他注视镇静剂了。 脑袋浑浑沉沉,心脏跳得像是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被季源霖扣留的这段时间门,他被注射了好几次镇静药物,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慢慢开始产生药物依赖。 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时添冷声询问正在开车的司机:“……你们要带我去哪?” 半晌后,车厢内传出一道熟悉男音,是季源霖的一名贴身保镖:“时先生,我们很快就到,请您稍安勿躁。”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车辆终于停了下来。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传来,在时添被带下车的那一刻,天空响起一阵闷雷,雨越下越大了。 被一群人撑着伞推搡进一座建筑的大门,又乘上电梯,在长长的走廊绕了几个弯,他终于被带入了一个房间门。 手铐从后面被解开,负责押送的保镖将他的手用麻绳反绑在背后,将他上半身牢牢固定在座椅前,随后便关上房门离开了。 “……” 独自坐在黑暗中,时添微微绷紧脊背,低沉出声,“放开我。” 脚步声渐进,下一秒,一双修长的手搭上他的双肩,轻抚着他的发梢缓缓向上,动作克制而又和缓。 “闭上眼睛。“ 季源霖在他的耳后温声道。 很快,挡在眼前的遮挡物从脑后被解开,一束强光径直射向时添的视网膜,他因为瞳孔来不及收缩,本能地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睛,他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光线明亮的生产车间门。房间门左右的玻璃门内摆放着两座仍处于研发阶段的新型智能充电桩,中间门是几台正在平稳运行的大型电路设备和计算机集群。强光的源头,就是摆放在他正前方办公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显示屏。 “这是GaNXI,我多年来心血的结晶。”绕到办公桌前,季源霖用手指点了点屏幕,“既保留了GAN6的成本优势,又可以发挥出GANX的完美性能,是目前市面上最成熟的氮化镓功率器件。”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笔记本键盘上输入了一行代码,轻快地敲下了“Enter”键。 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加载条,以缓慢的速度往前推进。用身形挡住屏幕上不断弹出的窗口,季源霖转身靠着办公桌,英俊的侧颜在白炽灯下显得轮廓分明。 “你撒谎。” 时添抬起头,迎面对上了季源霖的目光,没等季源霖开口,他便一字一顿道,“你所谓的GaNXI,只是个漏洞百出的残次品。” “GaNXI的母系统,必须牢牢锁定它的固定运转频率,否则短时间门内就会产生巨大的热量。”看到季源霖骤然间门僵立在原地,时添眼中带上了一抹淡漠的讽意,“GaNXI从 面世开始就有这个致命的漏洞,漏洞一天不解决,它就一天实施不了量产化。而你隐瞒了这一点,说服祁为琛投资你的项目,将GaNXI安装在了祁连电子旗下所有的新能源车型上。” 观察着季源霖的表情变化,时添微微仰起头:“你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设计太激进了,所以在量产前在你的GaN系统里留了后门,硬件和软件上各加了一层过流锁死的控制锁,锁住了整个系统的运转功率。一旦这把锁被打开,整个系统的运转就会失控。” “……” 季源霖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在他的印象里,时添过去一直只负责封禹的整体运营和战略投资,对于技术研发方面涉猎不多,也很少关心这些。 “你怎么......”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季源霖的脸色刹那间门阴沉了几分,“谁告诉你的?” 时添垂下眼皮,有些不置可否:“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我还知道,你想把这把锁的‘钥匙’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把它当做自己的筹码。GaNXI现在算是祁连电子的专利,并不属于你个人。你很清楚祁为琛的为人,他一定不会放过这项技术,将来会把它越做做大。等GaNXI成为祁连集团的核心科研项目,你就有了要挟祁为琛的底牌。” 短暂地沉默片刻,季源霖的喉结抖了一下,无奈地笑了起来:“添添,你还是这么聪明。” “同类的技术正在全世界遍地开花,但我的路线是最前沿的。我所拥有的技术时间门差优势,将会是祁家将整个新能源汽车市场吞入囊中的关键。”他盯着被绑在椅子上的时添,语调里满是轻描淡写,“只要祁为琛不想在这场全球范围的资本竞争中被打成落水狗,他就永远离不开我。” 时添冷冷道:“一旦GaNXI真的成为了祁连集团的技术大动脉,你留下的系统后门很可能已经被埋藏在无数次系统迭代之后,再也无迹可寻了。” “而你,就可以利用这个后门可能引发的安全隐患要挟祁为琛,他如果不想因为质量问题而满盘皆输,就必须和你谈判。这就是你的计划。” 季源霖微微颔首:“是的,他会恨死我,却又甩不开我。” “像条寄生虫一样。”时添缓慢移开目光,“真恶心。” 被时添当作“虫子”来形容,季源霖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不过这个计划显然已经行不通了,对不对?” “……是白然。”咬紧后槽牙,他挑起的唇角透出一股冷意,“……是他告诉你的。” “那你应该已经猜出了我在这里的理由。” 时添调整了一下坐姿,使绑住自己双手的绳索勒得没那么紧,“什么系统什么后门,其实我对关于GaNXI的技术逻辑一窍不通,只是在转述他的原话罢了。” “我来见你,只是为了向你传达一条信息。”他淡淡道,“不要以为你的龌龊计划只有你知道。我知道,白然自然也知道。如果 我的安全得不到保证,那么你计划的保密性也得不到保证。你的GaN系统还远远达不到被祁连集团当作核心技术的水平,祁为琛现在也随时都可以换掉你。等你的计划一旦泄露,你会有什么下场,应该我不用再多说了。” 听到时添这番从容不迫的分析,季源霖的面色有些不善:所以你溜进晚宴,并不是为了找祁为琛求情,只是为了给我下套? ?仙气十足提醒您《破镜不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很快,他便从时添眼中得到了答案。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胸口直窜而上,被季源霖强行抑制了下去。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坦白而冷静地威胁着自己的旧爱,他从齿缝和唇间门逼出声音:“……说你的条件。” “第一,立即给我松绑,让我安全离开。之后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季源霖的唇角划出一抹苦笑:“你知道,我本来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时添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第二,我要你不管用什么手段,说服祁为琛放弃对周斯复下手,并且让他解除警方的拘捕令。” “……”季源霖怔然摇头,“添添,我做不到。” “放屁。” 时添笑了笑,似乎并不领情,“季源霖,你跟着祁为琛混了这么久,要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那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废物。” 两人无声地注视着彼此,一个冷眼含讥,一个愠怒难抑。但他们都是聪明人,都没有率先在对方面前失控。 过了很久,季源霖终于冷不防地开了口:“其实在很久之前,我就不再把周斯复当作我的报复目标了。” “我的目标只有祁连电子,周斯复被抓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往前走近一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时添,“况且,据我所知,周斯复被捕这件事,和祁为琛也并没有多少关系。” “祁连电子内部对周斯复被抓的这件事众说纷纭,和我相熟的几位高层也都摸不着头脑。”季源霖说,“以我掌握的信息来看,周斯复被捕并不是祁为琛一手操办的。” 听到季源霖的后半句话,时添禁不住皱眉:“你说什么?” 周斯复被捕入狱……并不是出自祁为琛的授意? “以我对周斯复的了解,他并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祁总针对自己。” 微微往前倾身,季源霖用两只手撑住座椅的两侧手把,眼神彻骨冰寒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我以为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不是么?就和几年前一样,等我一离开,就用尽各种手段,让你重新迷上他了,是不是?” 时添:“……” 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监狱会面时,白然向他全盘托出了有关GaNXI的秘密。利用GaNXI系统的致命漏洞来要挟季源霖,这便是他和白然两人共同制定的计划。 可他已经和季源霖彻底摊牌,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那为什么季源霖没有表现出丝毫慌张和悔意? 还有,他在带自己来这里前说的那句话是什 么意思? 他为什么说,关于周斯复的事,来求他,会比找祁为琛更管用? 耳畔环绕着微电流发出的环境音,有些干扰时添的听觉。正当他打算开口发问时,季源霖沙哑的声音从他头顶悠然响起:“添添,你最讨厌纽约哪个街区?” 没等时添回答,季源霖便踱步绕回到他的面前,绅士地笑了笑:“我最讨厌的是Brnx,祁家在那里只手遮天,警方、议会,所有人都是祁家人的走狗,那里的空气让我觉得恶心。” “你说的没错,我的GaN系统确实有一点美中不足。”离开时添身边,季源霖拉开办公桌前的座椅,就这么坐了下来,“它的母系统如果没有锁定运转频率,会产生难以估量的高温。” 拿起桌上地笔记本,季源霖将电脑屏幕转向时添,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条纽约电视台的实时播报新闻,几条紧急插播新闻画面中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自燃。” 季源霖解释道。 电脑屏幕上,一辆纯白色的新能源电动车冒着滚滚浓烟驶过街道,在十字路口猛地急刹车,在马路中央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旁边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发出一阵阵惊呼声,几名路过的市民赶紧冲上前,将车内的一对母女往外拉。众人刚把车主和女儿拉上人行道,汽车便在路口“轰”地一声爆炸了。 画面远处响起消防车的警报声,镜头一转,就在距离事发地点不到两百米外的地方,又有几辆停在路边的电动车盖冒出了熊熊火苗。 整条街顿时乱做一团,就连记者的播报声都被淹没在了嘈杂的环境音中。 视线缓缓往下移,时添看到了新闻的字幕条——爆炸事故发生现场的地点,是位于Brnx街区的Bdega大道。 “季源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实况转播,他的心里猛地一颤,“这是你干的?” “我能干的可远不止这些。”双腿交叠靠在办公桌前,季源霖笑得温和,“除了车载系统内自带的解除装置,我也给自己留了一道小小的后门。” 说着,他抬手指向了遍布在整个房间门里的大型电路设备和计算机集群:“只要一行短短的密码,我就能远程解锁全球GaNXI的运转限制。” 冷意渐渐笼罩了时添全身,他的脊背滚过一道彻骨的寒凉。 “这只是一个基础的示范,”季源霖对着他勾起唇角,“你知道祁连电子的业务覆盖面有多广吗?就在此刻,飞在天上的客机,大海上漂着的邮轮,公路上行驶的货车,很多都有祁连电子的手笔。” “添添,只要这短短一行密码,全球范围内的GaNXI都将被解除限制,进入超频模式。这将是世界级的灾难,数万人将丧生,祁连电子将在这次打击后不复存在。” 他轻声喊出目前人的名字:“时添。” “你爱的那个人,费尽一生也逃不出祁家的牢笼。而我,现在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整个祁家的大厦崩塌。此后,Mb ius作为GaN技术的核心保有者,将成为新能源电力领域唯一的寡头,我会代替祁家成为新的上位者。” 他耸了耸肩,忍不住笑出声:“你是了解我的。Mbius早就和祁连电子脱钩,而我也早早就准备好一切证据,证明我与此事毫无关系,一切都是祁连电子的失误,和祁为琛的错误决策所导致的。” “你疯了吗季源霖?!” 时添浅色的眸子猛地针缩,眼底划过一抹厉色,“你这是恐怖分子的行径,你难道认为你这么做可以逃脱惩罚?” 看到时添用锋利的视线怒视着自己,季源霖偏头望向他,面上浮现出玩味的神情:“当年,如果不是祁家为了夺取我的技术绑架了你,我们俩的生活会一直平静下去,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被人拿手中的技术做要挟,你也不会有和周斯复重逢的机会。” 他顿了顿,说:“添添,我这是在为你报仇。” “至于能不能逃脱惩罚,我当然可以,因为我有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反手合上电脑,他饶有兴致地看向时添,“除我以外,也有人在暗地里研究新的GaN技术,当然也会存在自燃的风险,你说对吗?” “……” 时添嘴唇紧阖,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除了季源霖,确实还有一个人也是新能源汽车行业GaN系统技术的持有者。一旦祁连电子大难临头,季源霖就会把这个人推出来当挡箭牌,将技术的原代码和风险因子全都归咎于这个人身上。 ——周斯复。 屏幕刺眼的光线直直刺入时添的瞳孔,在一片白茫茫中,他看不清楚此刻季源霖脸上的表情。 他终于明白,季源霖已经彻底疯了。 他的目的并不是想获得什么经济效益,他是想拉着整个祁家一起陪葬。 “我说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拯救周斯复的机会。” 他听到季源霖淡淡道,“现在,跪下,张开嘴。”! 第 97 章 097 周斯复和昆汀所乘坐的车辆刚驶出Brnx地界,车厢内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周斯复接过昆汀递来的手机,发现同时拨进来了两个电话。 其中一人是他安排在祁连集团内部的亲信,定期都会和他汇报公司内的情况,另一人,则是他安插在暗处,密切关注时添行踪的“眼睛”。 听到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正在开车的昆汀一边盯着前方的道路,一边戏谑开口:“周总还真是日理万机。” 周斯复微微皱了下眉梢,毫不犹疑地接通了第二个号码。 “老板,不好了!” 电话刚接通,手机里便传来一阵急促男音,“时先生昨天夜里没回酒店,今早也没见到人影。我昨天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就是一时半会联络不上您——” 听到手下的话,周斯复一愣:“……什么?”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昆汀,只见昆汀脸上同样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显然也对这个消息有些出乎意料。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打算等封禹在纽约的上市路演顺利结束,就想办法让时添启程回国,以此确保他的安全。只是没想到临时出了变故,就在几天前,他居然在狱中见到了乔装打扮成成白然、大摇大摆进监狱里探监的时添。 由于一时疏忽,他当时不慎将自己和白然之间密谋的细节透露给了时添。幸亏后来赶到的昆汀和白然灵机一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时添离开了会面室。在那之后,他没机会和外界联络,自然也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然会想办法把他当时说出口的那些话给搪塞过去,他原本并不担心这一点。可现在,安插在时添身边的眼线告诉他,时添丢了。 “……” 突然意识到什么,周斯复搭在膝盖前的指节微微紧绷,眉目间浮现出一抹凝重,“查一下,离开监狱后,他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得到老板的指示,电话另一端的人连忙开始调阅酒店的监控记录,很快便有了反馈:“找到了!” “昨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时先生在酒店大堂用餐结束后外出过一趟,过了十多分钟才重新回到酒店。他回来时手中拎着一个袋子,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不太自然,像是在遮掩什么东西。”手下说,“老板,我已经将监控截屏发过来了,您看看。” 点开手下发来的截图,周斯复的视线马上聚焦在了时添手中拎着的袋子上。袋子整体偏暗色,没什么明显的特征,正当他准备放大图片细看时,身旁的昆汀骤然开了口:“等等,这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拿过周斯复的手机,昆汀眯眼端详了图片中的袋子好几秒,接着将手机抛回给了周斯复:“看到袋子内侧露出来的西装小人了么?这是CasaCipriani,一家金融街附近的五星级酒店的的lg。” 混迹纽约各个街区多年,他自然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刚准备给周斯复详细解释一番,就发现身旁人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我大哥昨晚举办了一场拍卖晚宴,地点就是在CasaCipriani。周斯复_[(,“时添肯定去了这场晚宴,并且就是在那里失踪的。” 听到周斯复的分析,昆汀猛踩下汽车刹车,面上的神情也有些发青:“我去,姓祁的是在玩阴的?!” 周斯复摇摇头,用手机快速发出一条短信:“时添没那么莽撞,他主动送上门,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顿了顿话头,他定定地望向昆汀:“你刚才说,白然被祁为琛软禁了?” “白然?” “......这又和白然有什么关系?” 昆汀一下子没跟上周斯复的脑回路。 “白然突然被祁为琛怀疑,说明他肯定对时添透露了什么消息。” 抬起屏幕,周斯复将刚刚收到的电子版晚宴宾客名单递给驾驶座上的老警长,“季源霖也在晚宴的受邀的名单里,这下就说得通了。” 凭借极深的城府一步步往上爬,最终登上了食物链的最顶端,却很少有人知道,季源霖想要的并不仅仅是家财万贯和名利双收而已。这人的野心难以估量,他真正想做的,是取代祁为琛,成为祁连电子、乃至全球新能源GaN前沿技术领域无可替代的存在。 在这个过程中,季源霖一直都不惜任何代价,也从不信任周围的所有人,一切的一切全是他达到目的的垫脚石。正因为如此,他利用GaN技术渗透祁连电子的计划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几乎从没出过差错。 而那个唯一能令季源霖放下戒心的办法,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这帮人的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了。 只有时添,才会让姓季的在步步为营中暴露出弱点,袒露最后的底牌。 可也偏偏是时添,他绝不可能做出半点让步。 从和白然达成合作开始,他的态度就很坚决——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将时添搅入这趟浑水,让时添受到任何伤害。 他却怎么都没想到,在狱中将时添认作白然的那番对话,最终还是让时添识破了自己的小伎俩。 自己早应该料到的,时添从不是那种只会坐以待毙的性格,一旦知道自己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事,这人一定不会束手旁观,遂了自己的愿。 盯着宾客名单上季源霖的化名“Lin/Zhi”,昆汀渐渐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你的意思是,时添去晚宴是为了找姓季的?那他现在人在哪?跟着姓季的跑了?“ 时添在进入CasaCipriani后便就此失踪,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踪影,那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时添被带离了晚宴现场。 既然事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如今燃眉之急的,就是要确认时添现在的下落,以及是否安全。 想明白这一点,昆汀没再多废话,直接点开了车载通讯设备:“姓季的大本营在洛杉矶,我马上联系L.A警局里那几个靠谱的兄弟,先去探探他这几天的行踪。” 和老友们打 完电话,他用眼角余光一瞥,发现周斯复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座椅前,一双英俊眉目映衬在后视镜中,莫名地有些失神。 “Miltn,”昆汀抬起手挥了挥,“你小子在听吗?” 周斯复没有应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口闪烁的红绿灯。绿灯在他们的头顶不断跳动,灯牌上显示的数字越变越小,如同正在逐渐归零的倒计时。 他以为自己心里并没有在想任何事,却被一副熟悉的画面占据了整个脑海。 是纽约路演结束那天,大都会博物馆后面的那条小巷。 明明胸膛还在因为仓促的逃跑而起伏,气息急促到不行,时添却半踮着脚,用掌心捧轻捧住他的侧脸,就这么吻了上来。 他还记得,长长的一吻结束后,时添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眸子,平静地对他说——周斯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复仇。 为了保护心爱之人,曾经有八年时间,他把时添推地远远的,远到相隔东西半球,近到哪怕咫尺之隔,却不忍目光错落。 他却从没想过,到最后,是时添主动迎了上来,朝他张开怀抱,决心与他并肩面对一切。 他意识到的太晚了。 就在他以为是最后一次将时添推开的时候,时添直接找上了季源霖,打算同过去一刀两断。 ……如果是季源霖,这个除自己以外最了解时添的人,在和时添重逢以后,会把人带去哪里? 交通灯由绿转红,轿车缓缓停在十字路口,一个急刹车让周斯复脱离神游,回到了现实。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转过头,对着身旁的昆汀沉声开口:“订最快一班去L.A的航班,我知道时添去哪了。” “我的线人说,季源霖在BeverlyHills购置了一套别墅,那套房产的装修和构造和他们之前在国内的别墅完全一样。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刻意这么做?” 昆汀:“……Why?” 周斯复说:“他一直在等着时添回‘家’。” -- 傍晚七点,洛杉矶国际机场。 刚下飞机,昆汀就收到当地警局同僚传回来的消息,称BeverlyHills的安保非常森严,哪怕以警方的名义,他们也不能没有理由地硬闯进去。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派几名便衣躲在周围,暗中观察别墅内部的情况。 那名警员说,别墅门窗紧闭,目测并没有人在,只有两名年迈的园丁天黑前进入花园浇花。他们曾试着上前打探,却发现那几名园丁都不怎么会英语,几乎算是一问三不知。另外,车库里的几辆豪车全都停放整齐,并没有人为挪动的痕迹。 周斯复脸上的神情一直很冷,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他应该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提前带着时添走了,没想到速度那么快。” “X的,”嘴里爆出一句粗口,昆汀在马路边猛地按了几下汽车喇叭,“这人怎么跟只野老鼠似的,尽干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破事——” 周斯复转头望向窗外,夕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天色越来越暗了。 用“老鼠”这个词来形容季源霖,实在是再贴切不过。 从高中开始,季源霖总是藏匿在暗处,看着他和时添并肩走在阳光之下,哪怕心中满满都是渴望,却依然能够隐忍着不露出丝毫马脚。 后来,老鼠计谋得逞,终于从捕鼠夹下抢走了他梦寐以求很久的奶酪。 可鼠类终归是鼠类,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无非是在玩火自焚。 那么,在被逼急的情况下,精明的老鼠会带着珍藏的奶酪藏在哪里? 车辆在入城的高速路上行驶了大约一小时,刚准备下高架,前方道路就发生了严重的堵塞。 时间紧迫,周斯复收拢眉心,正打算拿起电话联络自己人,车载广播里的音乐声突然被打断,车厢内回响起电台主持人正经而又严肃的声音:“各位听众晚上好,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据运输部最新消息,今日下午六时起,纽约州、马萨诸塞州、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等多个地区发生连续发生电动汽车自燃爆炸事故,初步判定是车载循环系统电力过载所致。警方正在紧急调查一系列案件,请以下各城区路段市民注意避让——” 听到主持人的话,昆汀一怔,叼在口中的烟头差点弹到周斯复身上:“S**t,是姓季的在搞鬼?” 他的话音刚落下,周斯复已经眼疾手快地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定位坐标已经发给你了。”周斯复对电话里的人说,“嗯,十五分钟以内赶到。” 没等昆汀发问,周斯复一把拉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盒,从里面拿出了一条又粗又长的补胎撬棍。 揣紧手中的金属铁棍,他推开车门,回头对昆汀低声道:“下车。” “前面那么堵,去哪你?” “车留在这,等下会有人来开走。”周斯复看了眼手上的表,“去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接应我们的人十五分钟后到。” 十五分钟后,一架救援用的直升机降落在了高架桥附近的空地上。爬上舷梯,周斯复二话没说,直接对着飞行员打招呼:“去Hawthrne近郊,Mbius公司的研发厂区。” 昆汀:“……” 他确实不得不佩服Miltn这小子,脑筋比他这个老刑警转得还快。 能够操纵GaNXI母系统的地方只有Mbius的工厂,季源霖既然正在实施远程操控,那活动范围肯定局限于厂区内部。如果他的推断没有出错,时添应该被季源霖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困在了那里。 坐上直升飞机,昆汀听到周斯复沉沉道:“季源霖提前动手了,时添就是那个引爆器。” 他们谁都没想到,季源霖会真的铤而走险,将唯一的底牌就这么轻易使了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时添让他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这人才会做出这种破釜沉舟的行为。 既然季源霖已经扔出 底牌,他们接下来的行动理应会顺利很多。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季源霖敢这么做,正是因为手中仍然有着能够轻松拿捏自己的把柄,那就是时添。 只要时添的安危没得到保障,他便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仙气十足提醒您《破镜不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傍晚八点,直升飞机降落在距离工厂一公里外的一座废弃工业园区。园区内还停靠着几辆没有亮灯的警车,全是昆汀靠人脉叫来协助的洛杉矶警部人员。虽然人数不算多,但全都是过去几十年间和昆汀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可以完全信任。 地面刚下过雨,道路还在有些潮湿。众人踩着泥土慢慢往前行,在夜幕的遮掩下朝着Mbius厂区进发。 距离工厂不到两百米,昆汀在半空中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停止前进。 隔着围满铁丝网的围墙,隐约能够看到厂区中央矗立着一幢七八层楼高的大楼。大楼被粉刷得通体漆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身着黑色西装的人影留守,应该全是季源霖手底下的保镖。 交待众人兵分两路,昆汀带着周斯复和四名警员偷偷潜入厂房外的灌木丛,准备绕后。 没过多久,园区门外传来一阵骚动,首批警员已经和正门外的保镖产生了接触。或许由于进入园区范围内的是警察,保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而是一边配合警方的盘问,一边堵在门口周旋。 眼看声东击西之计起了效果,周斯复和昆汀在暗处沉默地对了个眼神,昆汀对周斯复比嘴型:“不要硬来,听到没有?” 他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如果时添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周斯复会彻底失控,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周斯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从腰间拔出撬棍,放在手心掂了掂,不知道有没有听进他的话。 警员们用工具撬开了挡在围墙前得铁丝网,正当两人屏息凝神、准备偷偷潜入内时,工厂上空陡然传来“哐啷”一声巨响。 楼下众人同时抬起头,发现大楼四层的一整块玻璃窗突然在半空中碎裂,紧接着,一道人影从窗内纵身而下,手上还抓着什么东西。 眸中映出半空中的身影,周斯复的瞳孔剧烈一缩。 下一秒,他已经如利刃般往前冲了出去。 ——是时添。 -- 五分钟前。 男人漠然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时添的注意力却完全没有集中在面前人身上。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将目光从不远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前移开,抬眼回望自己的前夫:“……就这?” “只要我用嘴帮你,你就答应我的要求。”扯了扯嘴角,时添面上滑过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我以前看《动物世界》,上面说自然界最自卑的雄性才会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中产生欲|望,季源霖,你可真是其中翘楚。” 仿佛被时添的这番话给噎到了,季源霖呼吸一窒:“……” 他原本以为时添已经被自己逼到了绝境,没想到这人非但没打算照做,居然还有心情来调侃自己。 不过转念一想,像时添这样的聪明人,应该明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要是真心想救周斯复,他就得在分秒之内做出权衡。 然而,还没等他把威胁的话说出口,时添已经当着他的面垂下眼帘,抿了抿唇,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想看仙气十足写的《破镜不圆》第97章097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仅仅过了不到十秒,他便听到时添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那是你自己脱裤子,还是要我帮你?” “我还不了解你?”季源霖冷笑,“要是给你松了绑,你恐怕下一秒就会抄起椅子来和我拼命。” 他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意味深长地盯着眼前的时添,“用牙齿也可以拉开裤链,难道周斯复以前没教过你?” 他俩相恋八年,为了不委屈时添,他从没主动提过这方面的要求,却不知道当年有没有先便宜了周斯复。 “我用牙齿也可以让你下半辈子不|举,”时添眨眨眼,也跟着笑了起来,“想做这种事就一定得冒风险,不是吗季总?” 被时添这样当面挑衅,季源霖眼中隐隐浮现出一抹愠色,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知道时添并不敢轻举妄动,要是真的想救周斯复,这人就只能听之任之,绝对不会动自己一下。 低头凝视着面前人微微开合,却因太久没有喝水而有些干裂的薄唇,欲|望终于还是超过理智占据了上风。 无视笔记本电脑上GaN系统的过载进程,季源霖优雅地理了理衣衫,往前走近几步,在距离时添不到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步伐。 “来吧,”用指尖抬起时添的下巴,他对着面前人柔声道,“让我看看时总的诚意。” 就在下一秒,时添伸出一只手,对着他比了个中指。 “……” 季源霖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中指? 等等—— 他不是把时添绑起来了吗?!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没等季源霖反应过来,时添已经抬起膝盖,对着季源霖的裆|部狠狠撞了上去! 季源霖:“!!” 趁季源霖往后踉跄的功夫,时添攥紧手中的玻璃碎片,三两步往前,朝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就扑了过去。 强行忍耐着腹部传来的剧痛,季源霖仅仅用了一秒时间便满面狰狞地站了起来。他以为时添打算夺门而逃,正准备按响警报,通知楼下的保镖上来堵人,却没想到时添并没有往门外跑,而是一把捞起桌上的电脑,粗暴地拔去了连接在上面的几条数据线。 抱着电脑一步步往后退,时添用后背抵住了房间的玻璃窗。 窗户处于紧闭状态,没有钥匙并不能打开。没有做丝毫犹豫,时添高高举起手中尖锐的玻璃碎片,朝着身后的窗户便挥了上去。 【哐——】 耳畔传来一声刺耳巨响,玻璃窗在两人面前应声爆裂,时添一手扶住窗沿,一手抓着笔记本电脑,眼疾手快地爬上了窗户。 就在季源霖对他提出那个卑鄙 的要求时,他已经在心里拟定好了一个方案。 手中那块小小的玻璃碎片,是他被软|禁在别墅时故意打翻台灯,偷偷藏在身上的。只要衣服没有被完全脱光,旁人就不会发现这块“小工具”的存在。 他当初留着玻璃碎片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没想到紧急情况下真的派上了用场。 在和季源霖谈话吸引他注意力的同时,他用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磨开了绑住手腕的绳索。在季源霖卸下防备的间隙,他便一鼓作气将人击倒,抱着笔记本电脑便打算跳窗离开。 从窗户外的景观判断,他所处的楼层大概是四五楼,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就这样往下跳,身体所承受的伤害估计不小。 可他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只有让电脑脱离机房里正在高速运转的计算机集群,才能够彻底终止自爆进程。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安然无恙地留在这里的每分每秒,对于周斯复和他背后的势力都是一种威胁。要是他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些人才不会再有任何顾虑。 就在他从窗口一跃而下时,他用余光看到季源霖从背后朝他冲了过来,手掌在半空中张开,胳膊上的肌肉青筋暴起,像是用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 ……不好,季源霖想把电脑给夺回去! 时添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然而他的半个身体已经悬在空中,抓着电脑的那只手受地面的重力影响,忽然有些不听使唤。季源霖只要能够及时冲到他的面前,就能在他坠楼的那一刹将电脑给重新夺回去。 耳畔呼啸生风,正当时添感觉整个人正在沉沉往下坠时,两只结实的手臂从背后环绕上来,牢牢抓住了他的后腰。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右手终于使不上劲,五指无力地在半空中松了开来。 【——嘭】 笔记本电脑从高空悄然坠楼,在地面碎裂成两半。时添猛然回神,发现季源霖正死死抱紧他的腰,衣衫和他的后背相贴在一起,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大半。 “……求——” 万籁寂静间,他听到季源霖嘶哑着嗓音开了口,断断续续语不成调,“求你……” “……你别走。” 咸湿的泪滑过男人高挺的鼻梁,那一刻,季源霖像是在哭,却又像是在笑。 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他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将人格彻底沉沦,才终于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他所研发出的GaN系统能够颠覆目前市面上的一切前沿技术,他所拥有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在那一台小小的电脑里。 可就在刚才,在这两者面前,他选择了时添。! 第 98 章 098 三米、两米、一米…… 窗外身影犹如落叶般摇摇欲坠,周围也变得落针可闻。 有那么一刻,周斯复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离自己越来越远,除了自动放大无数倍的呼吸与心跳,他什么杂音都听不到。 一个疯狂的想法开始在他的胸腔里翻滚冲撞—— 人类的躯体脆弱易碎,却往往能在风雨中屹立不倒。那个几十年如一日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美好事物,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时添是上帝给予他的勇气,是他生而为人的证明。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张开臂膀,想接住他的太阳。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周斯复刚停下脚步,一道银白色的虚影就从高空坠了下来。耳边传来“哐当”巨响,一台笔记本电脑摔落在周斯复脚边,将水泥地板砸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痕。要是他刚才再往前多走一步,那被砸中的就是他。 “……” 差点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伤,周斯复却完全没有流露出惊慌神色,只是聚精会神,继续观察着头顶时添的动向。 电脑从楼上坠落后,原本悬在窗外的身影忽然消失了。敞开的窗户里隐约传出一阵噪音,像是人声与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产生的动静。 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台打量了一会,又看向满地的玻璃碎片,周斯复脸上神情微变。 “你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就留在这等后援,别跟着凑热闹。”背后响起昆汀肃然的声音,“我先带几个人上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他正准备示意警员们跟随自己一同行动,发现周斯复已经弯腰捡起了脚边的笔记本电脑,将受损变形的屏幕用力掰了开来。 电脑摔落的楼层并不算高,但屏幕还是出现了不可逆的损坏,反复在蓝屏和白屏之间 跳转。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乱码,周斯复抖动眼皮,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 察觉到周斯复的异常,昆汀忍不住在背后发问:“怎么,这玩意有问题?“ 回想起来的确有点蹊跷,他以为坠楼的会是时添,没想到最后却是台电脑,而时添却就这么不见了踪影。 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周斯复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没从这人口中得到答复,昆汀也并不敢轻举妄动。大约过了三分钟,周斯复终于合上已经黑屏的电脑,抬头望向他:“Quentin,给我把枪。” 昆汀以为自己听错了:“枪?” 周斯复沉沉开口:“这台设备连接着GaNXI的母系统,过载自爆程序目前已经加载到了60%。正常情况下,拔断电源或者硬盘损坏就可以中止进程。但姓季的在设置里动了手脚,系统现在运行的是主动休止协议,只有输入正确的密钥才能停止。” 很快明白了周斯复的意思,昆汀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艹他奶奶的——” “得从他口中套出密码。” 一把接住昆汀扔过来的枪,周斯复将枪塞入后腰,“走,一起上去。” 虽然周斯复持枪的动作十分流畅,如流水行云,昆汀依旧有些不太放心:“这枪威力不小,你可千万别给我乱来——“ “不会。”周斯复冷道,“季源霖这种人吃硬不吃软,总得吓一吓。” 昆汀愣了愣,总算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是……他从小看着Miltn长大,这小子什么时候会用枪了? 在昆汀的带领下,一行六人顺利从工厂大楼右侧的消防通道潜伏而入。厂房内部没有灯光,众人只能将昆汀手上的手电筒当作照明工具,在昏暗的光源下悄声往上。 抵达四层楼梯口,昆汀打了个手势,让众人在原地待命,先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他带着周斯复一前一后潜入走廊,两人后背紧贴墙壁,屏息凝神地聆听着楼层的动静。 四楼走廊亮着惨白的灯光,走廊上空无一人。根据楼下的视野预估判断,季源霖和时添应该在右数第六个房间。 在原地沉默地站立了片刻,昆汀作为老刑警的敏锐直觉让他察觉到了空气中隐藏的危险。 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就这样来回几次后,他对着身旁的周斯复比口型——房间里人不少,远不止季源霖和时添两个人。 在不知道对方是否携带武器的情况下冒险闯入,谁占上风并不好说。但要从季源霖手中救出时添,同时还要撬开季源霖的嘴,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拿起对讲机,低声吩咐:“我们先进去谈判,你们分守两路,等后援过来再破门。” 昆汀口中所指的“后援”,正是L.A警察局派出的“正规军”。他早已经通知了市警察局里的同僚和高层关于这次行动的细则,但和他们这种没有经过授权的临时行动不同,只有等到他们真的拿到季源霖的犯罪证据,市警察局的警员们才会出动,确定实施抓捕。 在那之前,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确保时添生命安全的前提后,再从季源霖的身上找出破绽。 两人在惨白的灯光下默默对视了一眼,昆汀从腰中抽出手|枪,率先朝六号房间冲了上去。 房门没有上锁,被昆汀一脚就踹了开来。室内的布局看起来是一间设备控制室,四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大型计算机集群。隔着一台两人高的计算机柜,两人听到柜子背后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很快,设备后方响起季源霖的呻|吟:“……唔——” 高举着手|枪,昆汀正准备厉声喝令季源霖出来,却被紧跟在身后的周斯复抬手制止了。与此同时,周斯复也将手缓缓伸向腰间,挑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两人都同时意识到了一点,房间的暗处还藏着别人,正在静静观察他们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一片寂静中,渐渐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拢而至。几名身穿黑衣的保镖穿过过道,将两人团团围在了控制室的中央。为首 的保镖手中拖着一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影,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人正是季源霖。 将遍体鳞伤的季源霖扔在冰冷的地板上,保镖们纷纷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暗处的人恭敬道:“祁董。” 月光洒上窗台,照亮了黑暗中的一隅。只见两人从窗帘的阴影内依次走出,在保镖们的簇拥下停住脚步,站在了昆汀和周斯复的面前。 祁为琛依旧是往日那幅优雅斯文的仪态,目光深处却透着一抹带着诡异气息的意味深长。在他身旁,白然低敛眉目,顺从安静地牵着丈夫的衣角。白色衬衫衬得他愈发唇红齿白,半敞的领口红痕若隐若现。 在看到周斯复的那一刻,白然眸中平静的没有起一丝波澜,仿佛早就知道他会为了时添找到这里。 下一秒,周斯复已经抬起上膛的手|枪,径直对准了祁为琛的胸膛。 “时添在哪?” 他问。 没等保镖们有所动作,白然已经挪动脚步,挡在了祁为琛的面前。 迎着周斯复的枪|口,白然将目光落上周斯复的脸,用淡然的语气戏谑道:“你要是再晚来一步,他就没命了。” -- 同一时刻,控制室后方。 隔着储物间的小窗户,注视着门外发生的种种,时添的心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等白然话音落下,他看到周斯复握紧枪把的手在半空中略微顿了顿,面部细微处浮散开一层阴霾,却没有轻易失态。 显然,周斯复并没有轻易相信对方的话。 门外剑拔弩张,气氛凝重,只有他这一个旁观者置身事外。除了刚才在窗台前不小心扭了一下手臂,全身上下几乎毫发无伤。 被关在狭小阴暗的房间内,时添心里却在估计着目前的形势。 ——一切都要回溯到几分钟前。 被季源霖在窗前死死抱住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季源霖打算用蛮力将他从窗前抱下来的时候,房间的大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手持武器闯了进来。 黑衣人们冲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硬生生从窗台上拉扯了下来,另外几人三两下便同时将季源霖压制在地,完全控制了他们两人的行动。 没等他在原地站稳,一个熟悉的人影便穿过人群,朝他缓缓走来。 几天时间没见,白然比上一次见面时看起来更清瘦了些,肤色在月光下略有些发白,显出几分骨瓷似的质地,就好像一碰就碎。 就在这时,他发现白然身后不远处,祁为琛立在门侧的阴影里,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房间内发生的一切。 间隔数米和白然僵持而立,两人在分秒间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读懂了白然目光里的含义——他在告诉自己,事态并没有失控,一切仍在按照计划进行,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 在原地僵持片刻,时添佯装体力 不支,有些踉跄地在原地晃了晃??[,用手抵住了身后的墙壁。在半空中对视了一眼,几名黑衣大汉警惕地走上前,简单搜了一下他的身,便制住他的肩膀,从背后给他拷上了手铐。 被保镖左右挟持着,时添微微屏住鼻息,对着面前的白然冷静开口:“这是非法囚|禁。” 话音刚落,白然便当着他的面浅浅笑了起来:“要我说,今天最应该感谢的就是时总。如果不是因为时总,我们也不能把今下牌的人凑齐,是不是?” 听到白然用略带调侃的语气出言嘲讽,祁为琛用指腹轻轻摩挲爱人的后颈,像是警告他不要多言,举手投足间却分明暗含暧昧和宠溺感,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众目睽睽下,时添被几名保镖推搡着往房间最后方的储物间走去。他并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就在保镖合上房门前,他注意到白然曾回过头,对着自己作了个“嘘”的口型,神情随即便恢复如常,速度快得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哐”地一声重响,房门被人从外面重重关上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这么透过小窗,在黑暗中看着季源霖挨揍。保镖们一次次拎起季源霖的衣领,不仅对着他拳打脚踢,还不断在他的耳畔威胁和咒骂着什么。然而,无论这帮人怎么威逼利诱,季源霖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一件件出乎意料的事开始在他的眼前轮番上演。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带人闯进来的“救兵”不是别人,居然是周斯复。 再后来,直到亲眼看着周斯复抬起冰冷的枪|口,逼问祁为琛自己的下落,他才终于明白白然刚才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场要拼出最终胜负的牌局,所有的赌徒都必须在同一时刻到场。时添心里清楚,这就是那个时刻。 现在,祁为琛、季源霖、周斯复,甚至还包括自己,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里,也全都主动或被迫摊出了底牌。季源霖安排的汽车自爆计划已经牵扯到祁连电子,他和祁为琛之间必定要争出个你死我活。可唯独只有姓周的,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他从哪里得知了自己的下落。 对于季源霖把自己绑架到这里来的目的,周斯复在来的路上不可能没有产生怀疑。这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背后另有安排? ……白然此人,究竟是敌是友? 很快,一阵响动声打破了凝滞已久的氛围。 从地上撑直身体,季源霖背靠着白墙,用手擦干净了沾血的唇角。凌乱碎发挡住了他英俊的眉眼,令人看不清楚他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喉头略微一滚,他如同干呕般地咳嗽了几下,然后便慢慢笑了出来,笑声有些瘆人。 “……你们杀了我吧。” 他缓缓开口,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祁董,你心里恐怕再清楚不过了,没有我输入密钥,停下自爆程序,Brnx几万人的命连同你们祁家一起完蛋。” 听 到他的话,原本气定神闲的祁为琛面色冷了几分?[(,却一如既往地维持着表面的风度。 “我给出的条件其实很简单,”祁为琛慢悠悠地开口,“你交出八位数字,我放你和你的旧爱一条生路。我想,我最亲爱的弟弟应该也希望你这么做,是不是?” 缓缓收回落在季源霖身上的视线,祁为琛抬起左手,在半空中往下压了压,仿佛是在示意自家弟弟先把枪放下,不必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 事态发展到如今,时添已经意识到,目前的情况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 祁为琛的这番话其实从侧面透露出一个关键信息——主控电脑的损毁并不能彻底中止GaN系统的自爆进程,所谓的八位数“密钥”才是控制整个系统运作的关键。祁为琛之所以有备而来,让自己的人马对季源霖下狠手,恐怕就是想通过暴力手段,强行从季源霖口中套出密钥。 由此可以推断,祁为琛虽然看似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实际上也是在争分夺秒地和时间赛跑,毕竟他们无法判断季源霖是否还留了后手。只有从季源霖口中问出密钥的答案,派信得过的技术专家彻底阻断整个系统的运行,他才能防止集团旗下的新能源汽车出现大规模自爆,保住祁连电子的市值和口碑。 然而,季源霖并没有搭理祁为琛的循循善诱,而是缓缓仰起下巴,视线越过面前的保镖,用一双青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的周斯复。 两人在半空中冷冷对视了很久,仿佛在进行什么无声的博弈。 片刻后,周斯复无视保镖们警惕的目光,往前走近几步,在离季源霖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的口吻索然淡漠:“说吧,数字多少。” 仰头凝视着面前的周斯复,季源霖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微偏了偏头,布满血丝的眸中浮现出几分谐谑之色:“看样子,周总似乎完全不担心时添的安危啊。” 周斯复:“说。” 对着周斯复招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些,季源霖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注视着面前男人的眼睛,从嘴里一字一顿地轻声吐出了几个数字。 “......” 没在原地做任何停留,周斯复当即转过身,径直走向了房间中央的计算机集群。 眼看周斯复有所行动,祁为琛也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的手下跟上去,以防中途又出什么变故。就在周斯复拉出操纵杆,准备在电子屏幕上输入密钥前,季源霖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对于我和周总来说,那都是永生难忘的一天,是不是?” 随着季源霖用唇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意,视线遥落在自己所在的储物间门前,时添忍不住皱起眉头,忽然觉得季源霖有些异常。 照这样看来,季源霖口中所谓“永生难忘的一天”,应该就是停止自爆进程的密钥。而这个日期,周斯复显然也知情。 他独自潜入封禹实验室的那天,发现封禹实验室系统所使用的密码是自己的生日。但这次不同,面对如 此重要的GaN系统,季源霖肯定不会重复这种低级错误,设置一组外人能够随意猜出来的数字。可既然周斯复一听就能反应过来,岂不是说明破解这行密钥并不是那么困难? 还有,他总觉得周斯复今天也有些怪怪的,却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从进入这控制室后到现在,姓周的就好像一直在被祁为琛和季源霖牵着鼻子走,令他感到十分反常。除此之外,在刚进门时,听到白然说自己差点死掉,这人也完全没有流露出慌张的神色。要不是他对周斯复再熟悉不过,恐怕会认为眼前的周斯复是别人假扮的。 没等他理清楚头绪,周斯复已经在计算机前输入了季源霖告诉他的八位数密钥。 随着周斯复按下确认键,室内的所有计算机设备同时亮起了黄色指示灯。下一秒,周斯复面前的那块显示屏由黄变红,整个房间顿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透过小窗,时添看到显示屏上不断闪烁着两行红色小字—— 【Warning:Passwrderrr(警告:密码错误)】 【Explsivetdwn:speedup100%(自爆倒计时进程:加速100%)】 看到周斯复在系统出现报错后僵在原地,季源霖的身体缓缓向后靠去,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认识他,喜欢他,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周总,你说,这是不是我们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老天爷给我们的报应?” 脸上仍旧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他的目光深处却分明透着极致的空洞与悲哀:“你就没有想过,我是故意想让你输入错误密码,让你亲手杀死几万个无辜的人,亲手毁掉祁家?我以为你会保留一点最后的理智,没想到你和我一样,都他妈是个为了他什么都不顾的疯子。” 随着屏幕中央跳出倒计时,自爆程序开始在一片警报声中加速运作。留在门口戒备的昆汀见状,连忙大步持枪上前,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周斯复:“Miltn,你疯了?!居然相信他的鬼话——” 眼睁睁看着门外突发的变故,时添却没时间深想周斯复行为背后的逻辑。因为他注意到,就在季源霖歇斯底里仰头大笑的同时,一直一声不吭的白然也跟着微微挑唇,用一种饱含怜悯的眼神望向地上的季源霖。 在季源霖绝望凄凉的笑声中,白然轻轻耸了耸肩,淡道:“季源霖,你可真是个可笑又可悲的人渣。” 随之响起的是几下稀稀落落的掌声,时添眯起眼,发现掌声的主人正是白然身旁的祁为琛。 祁为琛一个眼神示意,回荡在房间内的警报声立刻消失了。几名黑衣保镖纷纷冲上前,抬起手|枪,将周斯复和季源霖堵在了房间正中央。他们似乎都认为昆汀是一个局外人,孤身一人也不足为惧,于是只是将他和周斯复遥遥隔绝开来,并没有轻易近他的身。 看着满脸错愕的季源霖,祁为琛直接问:“ 你以为从一开始,是谁让你‘不小心’看GaN6的资料,开始打祁连主意的?” 他叹一口气,似乎并不忍心拆穿这一切:“……是我啊。” “从我为你创立Mbius开始,就已经让祁连的研发团队把你设置的GaN自爆系统后门堵死,你想动什么手脚都无济于事。”祁为琛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解释道,“在纽约自爆的新能源汽车,搭载的系统是我们从郑滢手中拿到的测试版本,并不是你的GaNXI。” ”......” 听到祁为琛的话,季源霖愣了一下,随后难以置信地缓缓放大瞳孔,“……可,可发生在Brnx的自爆——” ……不可能! 他明明已经确保整个计划万无一失,GaN的自爆系统也是由他亲手操作启动的—— “虽然有些抱歉,但是的,那是我们内部自己的安排。” 祁为琛和蔼道。 祁为琛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直直击穿了季源霖的天灵盖。然而聪明如他,很快便明白了祁为琛的言外之意。 他在告诉自己,白然从始至终都在瞒着自己,他一直是祁为琛的人。 什么对祁为琛所谓的恨,什么一起报复祁为琛,全都是假的。 和白然一开始在封禹集团的偶遇,再到白然主动成为自己的床|伴,全都是他们联手给自己下的套。为了让自己放下戒心,白然一直在对自己洗脑,告诉自己他有多恨祁为琛。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祁为琛手中的棋子,两人就这样看着自己一步步上钩,引诱自己故意打起让祁连集团破产,干掉祁为琛的主意。 按照祁为琛刚才的说法,最初应该是他指示白然,故意将那块储存着郑滢实验操作日志的硬盘留在公寓。白然那晚用各种话术旁敲侧击地激怒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失去理智,从而”无意“间发现那块硬盘里的秘密。 那天,白然曾暗示自己,唯独只有利用祁连的资源一步步上位,自己才能最终得到GaNXI的自主所有权。正是因为白然的这番话,加上硬盘里郑滢的GaN6试验带给自己的灵感,才最终推动自己主动找上祁为琛,加入祁连旗下新能源汽车的GaN系统研发计划。 那时的他一步步深陷其中,沉迷于财富与名利无法自拔。心里只有一个狂热的念头,就是想要干掉祁连集团,独享整个系GaNX电力系统产业链的打算。 一旦他成为了全球新能源汽车界的领头人物,那么重新从周斯复手中夺回时添也完全不在话下。 他原本打的算盘,是想等祁连旗下所有的新能源车型都安装上自己研发的GaNXI系统后,再通过远程手动引爆的方式让已经售出的汽车产品随机电力过载产生自爆,从而令祁为琛和祁连集团的名誉一败涂地。等祁为琛锒铛入狱,他便可以使出一招金蝉脱壳,带着自己的专利远走高飞,找个第三世界岛国注册一家离岸免税公司,从而彻底摆脱祁为琛的控制。 他却从没想到,祁为琛就这样设好 了一个局,一步步等着自己上钩。 但他本来并不准备那么仓促地展开复仇计划的。归根结底,是时添的中途出现导致节外生枝,令他在头脑发热和冲动之下提前开启了自爆程序。 ……难道那天在晚宴上与时添的偶遇,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季源霖的后背遽然冒出冷汗,两眼开始一阵阵发黑,整个人几乎快要从原地踉跄摔倒。数米外,同样被保镖们堵围的周斯复却仿佛置身事外,全程面无表情。 “……你们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死死瞪着被保镖们簇拥的祁为琛和白然,季源霖的眼睛里爆满血丝,“……你只是为了榨出我的技术,然后名正言顺地除掉我!” “今天的剧本就是,Mbius的老板Lin在犯罪过程中被前来阻止的祁家小少爷周斯复抓个正着,小少爷在阻止系统自爆时与Lin双双重伤不治身亡。”有些玩味地看着面前心如死灰的男人,祁为琛摊开手,脸上写满了遗憾与惋惜,“……实在是太惨了。” 听到祁为琛的话,季源霖终于彻底明白了祁为琛的用意。 原来除了自己,祁为琛也打算借刀杀人,趁今天这个机会除掉周斯复——— 这是个一石一鸟的完美计划。 静谧无比的房间中,黑衣保镖们同时将手|枪上膛,对准了周斯复和祁为琛的眉心。 储物间内,时添再也坐不住了。 用手扶住身后白墙,他开始尝试在黑暗中摸索,试图在杂物里找到铁丝之类的工具,把自己的手铐给撬开。他没想到,自己的手腕刚使劲,手铐便“喀嚓”一声松了开来。 “……” 时添在原地愕然了一瞬。 怎么回事? 手铐压根就没有上锁?? 没等时添反应过来,与他隔着一道门的保镖们突然产生了骚动。为首的保镖突然喉头一滚,抬起有些微颤的手指,对着祁为琛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祁董,您,您胸口——” 在保镖们的惊恐注视下,祁为琛缓缓垂眼,发现有一枚红点穿过半敞的窗户,正正瞄准了他的心脏位置。 ————是狙击枪瞄准目标时的激光锚点。 与此同时,房间大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门外缓步走进来一道身影,步伐依旧和平时一样,散漫中带着点吊儿郎当。 反手关上房门,祁为理笑嘻嘻道:“大哥,那你猜猜,硬盘是谁交给白然的?”! 第 99 章 099 祁为琛胸口的红点消失了。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窗外月光斜斜地洒上他的鼻梁,使他的神色看起来忽明忽暗。 他早就知道,周斯复并非那种轻易卸下防备的人,可能会趁此机会反击,因此他不能掉以轻心。为了实现一箭双雕的目标,他在抵达这里之前进行了周密的准备。 然而,洛杉矶警方并不像Brnx的那帮警察那么容易被控制。整个过程一旦暴露,很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因此,他特意派人在洛杉矶市区制造了几起骚动,以分散L.A警方的注意力。 他成功引开了当地警察的注意,原以为不会再有人中途干预,却没料到祁为理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推门而入。 过去的几年里,在这场针对周斯复的计划中,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弟勉强算得上是一颗好用的棋子。 祁为理从小就是兄弟中最离经叛道、最令父亲头疼的一个。每次他在外拈花惹草,欠下风流债,都需要祁家派人出面替他收拾烂摊子。虽然自己从小就看不起祁为理,但也明白祁为理胸无大志,对权力并不感兴趣,这使得他更容易掌控这个弟弟。 因此,这么多年来,他对祁为理的所作所为总是视而不见,无论他想干什么都随着他。而祁为理似乎对他这位大哥没什么戒心,当年他暗示要铲除周斯复这个祁家的隐患时,祁为理果断选择加入了他的阵营。 随后,他派遣祁为理回国,负责打理家族信托业务,并寻找合适的机会与周斯复接触,以获取周斯复的信任。 尽管祁为理平日里看起来没个正形,但在关键时刻仍然发挥了重要作用,凭借本事真的和周斯复慢慢搭上了线。通过祁为理传递回来的情报,他掌握了周斯复在国内的大致行动轨迹,并得知了周斯复与时添重逢的消息。 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随着周斯复返回美国,祁为理不再具备利用价值,于是他将这颗棋子抛在了脑后。可现在,祁为理成为了变数。 看来他的这位二弟非常善于扮猪吃老虎。 不过,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 可以肯定的是,祁为理绝对不是临时得到消息。在场肯定有人与他打配合,他才能恰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甚至提前在暗处布置了狙击点。 这时,他的脑海中回荡起祁为理进门时所说的话——【大哥,你以为是谁把硬盘给白然的?】 祁为理刚才提到,把硬盘给—— 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祁为琛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开始远离自己,心跳、呼吸、思维,全都停滞了。 他站在白然身旁,两人之间仅仅相隔咫尺。他敏感地察觉到了白然平稳而绵长的气息,青年的胸膛正在有规律且缓慢地起伏,仿佛熟睡中的人的呼吸。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白然缓缓地抬起一只脚,身体微微有些向前倾,显得有些犹豫,看起来像是在思考,或者是在权衡某种选择。这个被他捕捉到的细 微动作使他的内心开始波动,无法保持平静。 刹那间,他的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令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 五指在半空中张开又握紧,却没抓住任何东西,思绪渐渐回笼,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他想留住白然的气息。 “……” 僵立在原地,祁为琛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已经明白了祁为理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原来答案一直就在他的眼前,一直在埋藏在他的心底,只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他身上带着枪,身旁的保镖也配备了武器。只要他愿意,可以立刻举起枪口对准眼前的人,威胁他不要再继续前进。甚至,他可以直接朝对方的大腿开枪,强行让对方停下脚步。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曾用尽各种手段想将这个人牢牢禁|锢在身边,可从某一刻开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涌出,逐渐蔓延到他的全身,使他几乎无法维持自己的身形。 就这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然迈出脚步,一步步走向祁为理,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含糊嘶哑地开口,语气近乎是命令式的:“不——” 可话语刚出口就戛然而止,当他再次出声,嗓音已经变得紧绷而滞涩,似乎放弃了全部伪装,流露出某种痛苦的恳求——“小白……” “……小白,别。” 就在听到他呼唤的那一刻,白然的步伐稍微一顿。皎洁月光透过窗户洒下一片银霜,映照着他清秀而略显苍白的侧脸,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动了动嘴唇,白然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直到走到祁为理面前,他才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淡然道:“你来晚了。” 祁为理满脸无奈:“市区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糟,你以为把警察引过来那么容易?” 祁为琛的保镖们紧紧盯着面前的二少,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道理很简单,虽然窗外瞄准祁董胸膛的红点已经消失,但他们仍不知道狙击手的确切位置,担心一旦对祁为理采取行动,祁董就会有生命危险。 看出众人内心的顾虑,祁为理保持平静,抬起眼眸询问白然:“有人受伤没有?” 白然摇摇头,视线直接越过死死盯着自己的祁为琛,看向了角落那扇紧闭的储藏室门。 时添并不迟钝,应该早就察觉到房门并未上锁。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表明他已经觉察到了一些情况,正在暗中偷听门外的动静。 自己设计的这个伪装,实际上是为了争取时间,以确保在祁为理抵达之前,时添不会陷入危险。毕竟是自己背着周斯复,在计划后期将时添引入了这个局面,企图利用时添吸引季源霖上钩。周斯复暂时还没来得及与他算总账,但如果时添发生任何意外,这位“盟友”可能会将他碎尸万段。 祁为理的话音刚落下,他便察觉到背后涌动着一股寒意,还有另一道视线正 和他望向同一个方向。 微微侧过头,白然试图寻找那道目光,发现周斯复同样正沉默地注视着关押时添的那间储藏室,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直觉告诉他,周斯复此刻的心情可能不太愉快。 -- “大哥,”面对面色不善的祁为琛,祁为理在众目睽睽下一本正经地问道,小白当时拿着GaN6的实验档案找上你,难道你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短短一句话中蕴含了太多的信息,令祁为琛的瞳孔不禁针缩。 祁为理称呼白然为“小白”,这个亲密的称呼被如此随意地喊出口,说明两人之间早已熟识。 在利用祁为理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向祁为理透露自己想要铲除周斯复的真实目的,只是通过股权分红的方式来诱导祁为理为他效力。他原本以为祁为理对GaN及其背后的秘密一无所知,但事实上,祁为理早已察觉到他对最先进GaN技术的企图。 目光在祁为理和白然之间打转,祁为琛的内心犹如被点燃的火药,瞬间炸开了他的理智,几乎让他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幅熟悉的画面。那是两年前,封禹集团大楼下,他俯身亲吻白然的那个夏夜。 “小白,”湖畔长椅前,他曾温柔地抚摸怀中人的后颈,将温度和触感停留在浅层肌肤上,“你做得很好。” 是他为了祁家大业,将白然送上不同人的床,自以为能掌控白然的命运。 验证过所有情报的真实性后,他逐渐对自己圈|养的小狗放下了戒心,按照计划将郑滢带回美国软禁。可哪怕他软硬兼施,也没能从郑滢口中问出任何有关她带走的那批GaN资料的下落。 郑滢已经把他们的儿L子羊羊安全送回国内,全然不惧怕他的威胁。 没想到时隔不久,远在国内的白然通知他发现了新的线索。白然告诉他,原来郑滢在返回美国前,曾将实验资料藏在了留给儿L子羊羊的录音笔里。 为了验证这条线索的真实性,他专门派人回国,全程监视白然接近羊羊,再从羊羊提供的录音笔中导出所有实验数据,连夜用专机送回了美国。 正是因为这条关键情报,使祁连集团拥有了研发GaN6系统的技术实力。 “当时你从封禹带回来的消息,全都是真实的情报。”祁为琛盯着不远处的白然,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一字一顿道,“……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的? “没有所谓的‘开始’。” 白然的声音平静而深沉,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他的新婚丈夫,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普通人,“你还记得吗,七年前,你把我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什么?” 祁为琛身形骤滞。 亲手缔造的乌托邦太过于美好,他几乎快要遗忘,七年前,那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执行任务失败,曾吞下大量安眠药试图自我了断,却又在他及时干预下被救回一命。 插着鼻饲管,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少年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发下誓言—— 【祁为琛,在亲手杀了你之前,我不会死的】 时光荏苒,他以为他们终于可以放下芥蒂,试着相爱了。 没等祁为琛做出回应,祁为理在一旁慢条斯理道:“录音笔里的资料的确是真实的,但让羊羊把录音笔交给白然的人,是四弟。” 祁为琛眉宇紧缩:“你说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除了祁为理,白然竟然还和周斯复有所牵连。 “郑滢在离开国内前,知道你想得到她手中的GaN6实验资料,于是便将资料的下落告诉了周总。”白然在一旁平静地开口补充,眼神自始至终没有落在祁为琛身上,“我曾经询问过周总该如何处理这些资料。周总建议我将计就计,把这些资料交给你以获取你的信任。” “不出他所料,你拿到资料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我将季源霖带回美国。对你来说,姓季的是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只要利用好他,在能得到GaN技术的同时,还能通过他引出时添,最终给周总致命一击。” 白然口中反复提及“周总”二字,语气间莫名地带有几分故意。 “但你猜猜看,像季源霖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为什么那么轻易就会上当呢?”白然笑了笑,浅色的唇上下轻轻一碰,“因为每次和他|做,我都会在他耳边一遍遍念叨着,我和他一样,同样恨你,想报复你。” 祁为琛仿佛被沉重的心事所笼罩,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在季源霖被顺利绑架到美国后,他派人在软禁季源霖的寓所里安装了监控设备,以便严密监视季源霖的一举一动,同时确保白然严格按照他的指示行事,逐步将季源霖引入陷阱。他的目的是让季源霖在陷入温柔乡的同时,将白然当作盟友,共同展开针对自己和祁连集团的“复仇”。 在拿到白然“提供”的、储存着GaN6试验资料的硬盘后,季源霖很快便中计了。季源霖自以为抓住了他的弱点,主动投靠祁连集团,为祁连集团研发出了最新一代的GaNXI系统。 但季源霖从没想到,他为了实施复仇计划,偷偷在GaNXI系统内设置的后门bug,早就已经被集团的技术专家团队发现并上报。 就在祁连集团旗下新能源汽车开始运行GaNXI系统的当天,他暗中命令技术团队堵上了GaNXI系统中季源霖所设置的后门,替换成了郑滢所研发的GaN6测试版本。 他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针对周斯复。他一直以来的计划,就是想在季源霖自认为能够顺利实施汽车“自爆”计划的时候,不露痕迹地同时除掉两颗眼中钉。 “大哥想把所有罪责都推卸到我身上?” 这时,祁为琛听到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在他身后,一阵没有发话的周斯复终于开了口,语气不紧不慢。 “啊对,我都知道,早就知道。”他 说,白然也知道。 …… 在场的不仅有自己人?_[(,还有周斯复带来的几个警员。祁为琛缓缓环视了一圈周围,皮笑肉不笑:“你们说的这些挺有意思,证据呢?” 哪怕季源霖的犯罪证据已经暴露,也没人能够顺藤摸瓜牵扯到他。今天发生在这里的所用对话,哪怕外传,也影响不到他分毫。 这里是美国,无论是在洛杉矶还是纽约,媒体都是祁家最大的喉舌。 周斯复也跟着笑了笑:“证据我还真有,掌握你证据的人可不少,只不过没一个人能让这些证据被世界看到罢了。” 虽然唇角都在往上扬,但两人身上都散发着阴飕飕的低气压,心情似乎都不怎么样。 “那你有什么建议,能挽回现在的局面呢?” 祁为琛的眼角微微颤动,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安,这对于向来冷静自信的他来说是极少见的。然而,他仍旧努力保持镇定,从紧绷的唇齿间挤出一丝微笑,稳住了情绪,“四弟,我和你不同。这里不是国内,在美利坚的土地上,只要我祖父在国会掌权一天,你就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你说徐议员?” 一直留守在暗处的中年警长突然冷哼出声,“在这件事上,我们还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感谢祁董。” “祁董应该还记得,你曾经策划将Miltn以涉嫌故意杀人罪的名义送入Brnx监狱的那次事件吧?” 被祁为琛投以阴冷的目光,昆汀却只是挑了挑眉,往下继续:“祁董难道还没想明白,Miltn当时为什么没做任何反抗,而是选择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昆汀就代周斯复给出了答案,“因为,即使你不陷害Miltn,他也会想方设法将自己送进监狱。” “除了汽车制造商,目前市面上能够与出厂汽车进行联网的只有政府管辖的公共司法机构。”周斯复说,“监狱隶属于司法部,也能够接入警局的内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祁为琛留出思考的时间。 果然,几秒钟后,祁为琛的眼底透露出一种彻骨的寒意:“……你什么意思?” “白然告诉了我系统后门被堵上的事情,但由于徐议员对Brnx警局的渗透,我无法直接接触到警局内网。”周斯复平静地解释道,“因此,我只好选择了另一种方法,被捕入狱。通过昆汀在监狱里安排的内线,进入警方的内网数据中心,将你修改的GaN6系统后门重置,换成我的版本。”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齐齐怔住,季源霖更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周斯复的眼神中弥漫着一层呆滞的阴霾。 按照周斯复的说法,目前正在运行的GaN系统已经经过了他和祁为琛的两次迭代迁移。其中,第一次是祁为琛的操作,而第二次,则是周斯复在祁为琛所设置的系统上再次进行了调整。 “当然,我设置的后门触发条件并没有那么复杂,可以说很简单。”周斯复解释道 ,“那就是输入错误的终止程序密码。” “一旦新的后门被触发,所有正在使用GANXI的联网设备都会开始同时下载一个根文件。而这个根文件,就是我手中所掌握的,祁连集团多年来操纵国会的确凿证据。” 说到这里,周斯复的视线落在了不断闪烁着红色警告字样的计算机显示屏上:“就在几分钟前,这个后门已经被触发了。” 明明是语气异常平静的一句话,却如同平地惊雷,在在场所有人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一旁的祁为理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微笑:“大哥,你猜猜,外面现在都把祁连集团传成什么样了?” 祁为琛身旁,已经有保镖眼疾手快地拿出手机,划开了屏幕。祁为琛没有说一句话,目光却紧紧地盯着保镖刚刚递过来的手机屏幕。 距离周斯复触发警报的时间仅仅过去不久,手机上的通知栏已经被各种资讯所淹没。 各大新闻APP几乎都在同一时刻发出了\"Breakingnews\"(突发新闻)通知,无一例外地以“祁连集团”和祁为琛的名字作为关键词。 【突发:祁连集团董事长涉嫌巨额贿赂国会要员,操控20XX年国会大选】 【祁连电子掌门人被揭露与国会议员进行非法勾结】 【紧急视频:祁连集团新能源汽车自爆事件揭露出惊天猛料,本台记者将在现场为您实时报道——】 【……】 他随意打开任何一条新闻推送,映入眼帘的新闻图片都是相同的——一辆辆停靠在不同地点的祁连系列新能源车辆。这些汽车原本用于播放影音系统和电子导航的车载屏幕,现在却都切换到了新的画面,播放着未经剪辑的影音图像。这些画面中,有银行交易的流水记录,有徐议员宴请纽约警局高层的视频录像,还有被祁家保镖杀害的雇佣兵尸检报告…… 所有搭载了GaNXI系统的新能源汽车,都随着系统后门的开启,触发了周斯复所植入的根文件——祁连集团这些年来所有的犯罪证据。 祁家在美国的势力错综复杂,更不提祁为琛的母家有国会背景,使得他们在Brnx地区的话语权甚至凌驾于一些本土老钱家族。徐议员一直掌控着当地媒体的舆论导向,以至于当地的媒体对祁家为扩张势力而采取的非法手段视而不见。哪怕偶尔有风声传出,也会被国会派出的舆情团队迅速压制,难以掀起波澜。 当今社会,只有证据才能成为法庭定罪的有力武器。 直到此时,祁为琛才真正地明白了一切。 周斯复当初不顾定罪的风险进入Brnx监狱,原来是为了借助季源霖所设置的后门,避开那些被祁家背后势力操控的媒体和警察,将祁连电子的所作所为彻底曝光于公众面前。 流言蜚语总是能迅速传播,无论他再怎么通过自己和祖父的手段试图干涉,也无法平息市民们议论的声音。 ……如今,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苦心孤诣,付出那么多的精力,意图将周斯复置于死地,却未曾料到周斯复反过来利用了他,将自己的一切安排用作了反刺向自己的利刃。 【嘀呜——嘀呜——】 【嘀——】 远方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警笛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窗外,看到一群全副武装的特警正越过工厂大门,源源不断地朝着大楼的方向前进。 祁为理已经提前通知了L.A警察厅,但由于缺乏确凿证据,他们并未立即派出警力。现在,祁为琛的犯罪事实已经被公之于众,洛杉矶警方在舆论压力下,立即对祁为琛发布了逮捕令并准备实施抓捕。 “……” 在意识到全部真相的那一刻,祁为琛原以为自己会因愤怒而失去理智,会不死心地和周斯复拼个鱼死网破,甚至会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升天。但当第一批特警手持武器冲破房门时,他并没有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思考上,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错了。 他从没有彻底拥有过白然。 即使强行将这轮皎洁明月死死禁|锢在身边,在他的无名指上套上指环,月亮也从未向他屈服。白然始终是那个为了报复他,让他痛不欲生,宁愿在浴缸里割开手腕,从容赴死的人。 而他就要完全失去他了。 被警察们强硬地压制在地面,祁为琛用一种充满眷恋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青年,口中似乎在低语着什么,却由于周围的嘈杂声过于喧嚣,无法听清他的话语。 就在被拷上手铐,即将被特警带出房门前,他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朦胧的叹息,在混乱的环境中显得如此清晰,仿佛就像是他自己的错觉。 “Dear(亲爱的),”他听到了白然的声音,轻柔而飘渺,“我改变主意了。” -- 警察们不仅需要带走嫌疑人,由于案件的复杂性,在场的每个人都必须被带回警局,接受警方的质询和调查。 当特警们正在清点人数时,角落一座高大的计算机机箱后面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 刚从储藏室走出的时添将目光投向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窗前的周斯复身上。 他的面部表情看似冷静,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其实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看着从角落里毫发无伤地朝自己走来的时添,周斯复却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重逢。 拍去身上灰尘,时添深邃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久未谋面的男人。他的声音冰冷到极致,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周,斯,复。” 还没等周斯复有所反应,时添已经缓缓抬起手,在众人面前紧握拳头,对准周斯复的脸猛地挥了上来。 【砰——】 众目睽睽之下,时添甩了甩胳膊,一言不发地跟着引导自己的特警大步向外走,只留下满脸惊愕的祁为理和神情复杂的白然,以及无缘无故挨了一 拳、右侧脸颊留下一道鲜明红印的周斯复。 祁为理张了张口,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十天他——” 周斯复缓缓摇了摇头,用手指轻轻抚摸脸上留下的红色印记,忍不住苦笑了下。 十天生气了,非常生气。 气他不顾一切的以身涉险,气他的故意隐瞒。 但万幸,他们都好好的,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 这便是他所期望、所渴求、愿意付诸一切所换来的—— 属于他们的安宁。 半小时后,祁连集团以祁为琛为首的相关人员被蒙上黑布,按顺序押送上了警车。作为案件的重要污点证人,白然也被负责调查的刑事警员单独带走了。 透过坚固的防爆玻璃车窗,白然静谧地目送着押送祁为琛的警车驶远,脸上神情淡淡。 时添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想搭理被一群警察和闻讯赶来的媒体团团围住的周斯复。他跟着两名特警下楼,正准备登上警车,突然间察觉到附近有一道炽热的目光,正紧紧地凝视着他所在的方向。敞开的工厂大门前,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在两名特警的押送下,正向着几米外的救护车走去。 ——不是别人,正是被祁为琛的保镖揍得头破血流的季源霖。 当时添的目光扫向他时,季源霖突然感到双脚无力,几乎瘫软在地,幸亏两名警员眼明手快,迅速冲上前去,将他稳稳地托住,避免了摔倒的局面。 季源霖茫然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被手铐铐住的手腕上,眼眸深处透着混浊而疲惫,宛如一潭死水。然而,就在重新抬起头看向时添的刹那,他的嘴角慢慢勾勒出一抹绝望的笑容。 他依旧不信命。 步伐稍作停顿,时添侧过头与身边的警察礼貌地交谈了几句。在得到警员的同意后,他在两名警员的陪伴下,转身走向季源霖所在的方向。 其他人都没有预料到时添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昆汀正准备派手下过去阻止,却被身旁的周斯复挡了下来。 昆汀带着些许震惊和疑惑:“Miltn,你怎么——” 周斯复:“再给他点时间。” 昆汀:“……” ……怎么说呢,还挺看得开的。 看到时添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季源霖脸上闪过一缕转瞬即逝的茫然,嘴唇不由自主地开始蠕动,原本已经陷入死寂的心跳也在胸腔内挣扎欲出。 从特警冲入房门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对一切都麻木了。 他和祁为琛有什么不同?甚至还要更可悲可笑百倍。 祁为琛至少获得了无尽的权力和财富,而他呢?他机关算尽,最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 他一直都是权贵们用作博弈的棋子,什么祁为琛,什么周斯复,到头来,从没有人真正将他视为过对手。 而现在,他唯独只剩下一个心愿,这是多年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执念,也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时添停在了他的面前,他被两名警察紧紧按住双肩,余光只能看到时添鞋尖的轮廓。 接着,他感受到了时添的呼吸。 温暖的、干燥的气息向他缠绕而来,犹如爱人的怀抱,将他裹挟其中。 时添许久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静谧。两人的沉默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隔阂,但那份温热的呼吸却又仿佛将他们拉近了些。 这样近得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让他忍不住回想起两年前,宝格丽庄园的那座山顶教堂。 鼻尖相触,呼吸交融,钟声与牧师醇厚的嗓音在他们的耳畔悠然响起,犹如一首优美的交响乐: 【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时添先生和季源霖先生正式结为合法夫夫】 【季先生,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丈夫了】 …… “添添。” 警笛的喧嚣中,他抬头望着面前的人,嗓音嘶哑,轻声问道,“这一辈子,你有没有那么一刻,真的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