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十四福晋》 第一章:下个月就要进宫选秀 康熙四十二年春,京城,户部侍郎府后院。 我睁开眼睛,外屋已有灯光,身子发酸懒得动,张口喊:“爱莲。”穿着翠绿撒花春夹衫的婢女掀帘进来,笑道:“小姐,你可醒了,大院来了人叫吃晚膳。”说着,四五个丫头鱼贯而入,点的点灯,伺候穿衣的伺候穿衣。我睡得头昏,杵着身子坐在床上,爱莲拿着犀牛角梳立在旁侧替我绾发。一个丫头用锦缎盒子端了朱钗耳环给我挑,另一个半跪在踏板上高举着水银镜子。我看了一眼壁橱里搁的西洋钟,已经六点多了,便问:“大哥回来了吗?” 爱莲给我梳了“小两把头”,插上一支细细的双蝶金钗,道:“大爷传了话出宫,说万岁爷突然要问四阿哥功课,话长话短说不准,叫家里不要等。”我不做声,起身将脚垂在床边,自有伶俐的丫头伺候穿鞋。又换了身淡红偏襟的长裙,洗了脸,方沿着游廊出大门。 顺着石甬小道走了一刻钟,转过假石,入抱厦,从后门出了,再拐进大院。有嬷嬷迎面而来,我随手取了坎肩,问:“额娘在不在?”嬷嬷回道:“夫人风湿犯了,晚上不想吃膳,给老夫人请了安就回东院睡了。”我朝爱莲道:“你差人去问问严不严重。”爱莲应了,接过我的坎肩搭在手臂上。我跟着嬷嬷进屋,爱莲等丫头们守在外头,到了阶下,我看见父亲的小厮垂首候着,心中一喜,提起裙子往里跑,笑道:“阿玛,阿玛…” 屏风里头完颜罗察斥道:“在老太太跟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我一把挽住完颜罗察的手臂,直往他怀里拱,撒娇道:“阿玛,你半个月都没回府,我想你了嘛。”罗察食指戳在我额上,道:“你当我不知道,我不在府上,没人敢放你出府,才想起我这个阿玛来罢。”我讨好道:“怎么会呢?那我明儿绝不出门,保管好好儿在府里陪阿玛玩。”老太太歪在软榻里,笑道:“看你们父女俩说说笑笑,府里头才有生机。” 阿玛道:“你平素多陪陪老太太是正经。”又叹了口气,道:“下个月就要进宫选秀,你还是这样调皮捣蛋,到了宫里可怎么办?” 说到进宫选秀,我就一个头两个大。原本穿越就穿越了,大府邸大宅子,丫头奴仆,好吃好喝,我也没打算再穿回去。不想好日子才过了四五年,就要我进宫选秀,关键是当今圣上康熙大帝,已经是四五十岁了,撑死了只能算半个老中青年,想想都觉心塞。 我嘟嘴小声道:“我不想进宫,只想一辈子呆在阿玛身边。万岁爷的年纪比阿玛还大,我不愿意。”老太太喝道:“伺候主子是恩宠,是荣幸,怪你阿玛太惯着你,才生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毛病。往后这话可不许再说,传到主子耳里,你父亲官场上可就为难了。” 阿玛拍了拍我的肩,在我耳边道:“阿玛想办法再去疏通疏通。”说完,又大声笑道:“老太太也饿了,咱们开膳吧。”婢女们听闻,一叠声往外传。 ... 第二章:是哪位阿哥? 老太太是蒙古郡主出身,规矩大得很,用膳时连喝汤都不许发出声响。我在她面前素来乖巧,讨得她欢喜,才能稳固在完颜府的地位。用完膳,陪老太太闲话一会,出门时天已经全黑了。两名丫头在前头打着灯笼,爱莲扶着我,回禀道:“奴婢适才从东院回来,夫人说身上都是老毛病,小姐不必担心。”我点点头,道:“明儿让厨房熬两碗猪脚伸筋汤送去...”话还没完,只听前头丫头“啊”的一声尖叫。 爱莲喝道:“怎么回事?” 丫头哆哆嗦嗦道:“那里…不知是人是鬼...” 乌漆墨黑的花荫树丛里立着半高的影子,一动不动。她们信鬼神,我可是唯物主义者,才不怕这些,便喊道:“是谁站在那里?再不出来,我就...” 熟悉的声音无奈道:“蔷丫头,你怎么就什么都不怕呢。”我气道:“小海鬼头,你别装神弄鬼!既从书院回来了,为何不去老太太房里请安?” 小海是我的孪生弟弟,大名完颜海瑞,我都叫他小海鬼头,去年考入了京城的首善书院读书。我还有个哥哥,叫完颜海峰,在宫里当差,是四阿哥在上书房伴读的哈哈珠子。 完颜海瑞慢慢走到光亮处,耸肩道:“不想去就不去呗。” 我噗嗤一笑,道:“是不是怕阿玛打你?” 小海气呼呼道:“我又没做错事,他干什么打我?”又黑灯瞎火的指着我,道:“我就不懂了,咱们两是双胞胎,一起从额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他对你对我是天壤之别呢!”我俩随步往院子里走,笑道:“谁叫你长得讨人嫌。” 我的院子极大,由八间大屋团抱,大门口种着两棵十几年的西府海棠,团盖如伞,富丽堂皇。往大门望去,有一座假山流水伫立庭院中,挡住正厅的视线。入了大门,两侧有长长的游廊和抱厦,院中种满了蔷薇、梨花、芭蕉、牡丹、杏子、垂柳、玉兰。花林间有两亩水池,养着金鱼荷花。我沿着游廊入右边偏厅,丫头们早已掌了灯,四处通火辉明。 小海往炕上一躺,双臂枕在头底,道:“真是同根不同命啊,还是你这儿宽敞舒服。”又侧身望着我,道:“阿玛回来了,额娘管不着你,明儿去不去书院里玩?” 我踢了鞋,道:“书院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逛逛街,买点吃的。” 反正银子随便花。 小海侧身撑着脑袋,道:“听说明天宫里的阿哥会到书院听讲习,你不是一直想见识见识吗?”爱莲替我脱下外头罩衫,换了在屋里穿的软绸鞋子,又端了温水来伺候我洗漱,我道:“叫人去烧水,我要沐浴。” 穿越是穿越了,可每天洗澡的习惯改不了。古代洗澡不容易,为此阿玛专门在院子里修了两间灶台,为的就是时刻给我预备热水。 听了小海的话,我来了兴致,问:“是哪位阿哥?” 小海道:“听说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还有十四阿哥都会来吧。”我问:“宫里头老师少了么?还要跑到你们书院听讲习。”小海翻身翘着二郎腿,望着屋顶道:“大概是宫外头好玩吧。”又不耐烦道:“你到底去不去?” ... 第三章:久闻八阿哥潇洒倜傥 我可是雌激素荷尔蒙不断往上冒的四肢健全头脑清明待嫁闺中的大好女青年。 此等群赏众阿哥的美事,哪有不去之道理?就好比是英国王室出巡,其中还有下一代王储,远远看两眼也能满足无比八卦的心情啊,可惜没得空间微博朋友圈... 我急忙道:“去啊,去啊,当然要去,久闻八阿哥潇洒倜傥,温文尔雅,当然要去见识见识。”小海斜睨着我,道:“没出息!”我捡了炕几上摆的苹果,一手朝他扔去,道:“你才没出息!”爱莲站在帘外传话:“小姐,香汤备好了。”我嗳了一声,转身去澡房。 澡房四面悬挂着彩绫绸缎,朝门隔着六扇楠木刺绣海棠纹屏风,入里搁着一米多宽的大沐盆,盆中温水氤氲,浮着厚厚一层新鲜花瓣。门口立着两名提水的小厮,两名拿衣的丫头,屋里还另有伺候添水、应答的贴身侍婢,我懒懒的泡了澡,再回屋里,小海已经走了。 侍女用乌漆木盘捧着数十张裁剪一样大小的菱纱,那菱纱又薄又透,极为吸水。爱莲取了一块裹住我的头发,待菱纱湿透,又麻利的换上另一块,如此重复十余次,头发已是半干。爱莲道:“小姐,你明儿真打算去二爷书院么?”我懒懒的倚着炕枕,道:“当然要去,你将上回在外头做的两件男装拿出来,咱们先试试穿戴。” 爱莲为难,道:“若是叫夫人知道...” 我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有阿玛在,额娘不敢说我。”擦了头发,爱莲从柜中取了衣衫,一件是华贵的少爷锻袍,一件是简朴的奴才灰袍。我麻利穿上锻袍,紧要关头,也不知是手臂粗了,还是胸长大了,总之腋下的一粒纽扣无论如何也扣不上。 十六岁的活泼身子,可真是日新月异,渐渐生出窈窕凹凸, 没法子,我只得脱了,换上宽大的灰衫长袍。爱莲怕逾越了身份,摇头道:“这样好的锻袍子,奴婢不敢穿。”我腆脸朝她笑道:“没关系,就让你过一把少爷的瘾。” 不得不说爱莲真是个妖蛾子,平素不擦胭脂,不抹嘴唇,总共就那么几样水绿、翠绿、深绿、淡绿的裙衫夹衣,可偏偏水灵灵的,浅笑回眸间,自有风情。织了粗辫子,换上缎袍,就一副俏生生的俊朗模样。她要真是男人,我也要扑上去了。 额娘一直对她不放心,偷偷跟我说过好几回,说她面相妖媚,最会蛊惑男人心,身份气性都很低贱。我知道额娘是怕爱莲爬到阿玛床上去,阿玛养了几房姬妾,都是额娘的眼中钉。我倒觉得爱莲不错,做事妥当,嘴巴子紧,知道旁人觊觎她的容貌,就特地儿懈怠梳洗打扮,脸上从不抹胭脂涂唇红,见了家里的男人就躲得远远儿避嫌,待我也忠心耿耿。 说到底,我还是比较信任她的。 翌日清晨,我与爱莲偷偷摸摸坐了小海的马车出门,一灰溜出了完颜府。逛街最紧要的是带够银子,在现代时有信用卡,古代有银票。不仅是银票,五钱一个的银角子也要多多的预备,总不能买两串烤羊肉串还叫人找银票吧。 ... 第四章:与十四爷的初遇 京城的大街没有电视里那般整洁华丽,宽阔是宽阔,但马路是用黄土垒的,只一下雨,就坑坑洼洼,一踩一腿子泥。还好,我穿的是豪门大小姐,出入有车、有马、还有四个小厮随身伺候,做什么都很方便。小海鬼头人邋遢,常常半月不洗头不洗澡。吃东西倒是刁钻,硬说街上的小食不干净,只吃府里做的点心。比起二十一世纪,那些春卷、锅贴、豆汁、乌梅糕…可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想吃还吃不着呢。 马车停在路边,爱莲掀起帘子,探身往外,从小厮手中接过宝相花纹盖碗,转身搁在小案几上,笑道:“刚出锅的羊尾巴油炒麻豆腐,用豆汁儿兑的。”我烫着手揭了盖,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麻豆腐里参着青豆、黄豆、胡萝卜丁、口蘑丁,再盖了一层薄薄的葱花和黑红的炸辣椒段,只是看着,都叫人口水直流。 爱莲从荷包中取了干净的银筷、银勺,轻轻放在旁侧的小碟里。 我看了一眼小海,含着唾液囫囵道:“你真的不吃?”小海不耐烦道:“要吃你快点吃,别害我迟到!”我捡了筷子开吃,吃得满口红油,辣得实在是爽利。过了一会,外头又有小厮叩车梁,道:“大小姐,奴才给您买了春饼和酱肘子。” 小海急得龇牙咧嘴,道:“你到底买了多少东西?一大碗的麻豆腐还不够呢。”我嘴里含着筷子朝他憨笑,道:“不耽误你上课,我装在荷包里,带回家吃。”小海横了我一眼,撩起窗帘子喊:“三贵,上车赶马!”外头大声应“小姐、二爷坐稳啰!” 顿时马蹄踏踏,穿过缭绕的烟雾,驶向人群尽头。 首善书院是京城最大的儒生聚集之地,阿玛并不指望小海真能学到什么诗书礼仪,只要在学堂里多多结识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他也就满足了。书院门檐不算大,面阔三间房屋,看上去还不如我的院子。 进了里面,才知是另一番天地。 古木遮天蔽日,绿草如毯,无数异花奇珍,围拢着殿宇亭台,处处可闻山涧流水声,步步可见儒雅书生。这样的大学,读一百年我也愿意啊。 小海看我满脸痴迷,偷偷儿在耳侧问:“怎么,看上哪个了?”说完,胡乱指了指前后左右无数赶着上学的男人。 我瞪了他两眼,道:“别胡说,我下个月可要进宫了。” 小海玩笑道:“那有什么,依你这模样儿,依你这品格儿,嗨,顶多就是茶房的奉茶丫头!等出了宫,还不得寻人嫁咯。”又拍拍我的肩,故作坦然道:“放心吧,等我当了大官,供你吃供你喝,嫁不掉也没关系!” 我抬脚要踢他的腿,道:“完颜海瑞,你是不是皮痒了?”小海身形一闪,我收势不住,扑了个空,脚踝上一拐,直往旁侧的男人身上扑去。额头撞在硬硬的胸膛上,鼻尖有淡淡的橘子香,手臂上有力量支撑着身子,我缓缓抬起头,春日晨曦从男人的身后照过来,映在我的脸上,暖暖的,像镶了一层明媚的橙光。 ... 第五章:温润如玉的八爷胤禩 男人前额宽阔,穿着宝蓝色长袍,一双鹰眼锐利,鼻梁高翘,嘴唇朱红。他板着脸,道:“兄台,你踩到我的脚了。”兄…台…,谁是你兄台,你全家都兄台。 正要开口,脑后传来一声:“四爷吉祥,八爷吉祥,十三爷吉祥。” 八爷!!!不会是传说中温润如玉的八爷胤禩吧! 我心雀跃,穿到大清朝多年,就想见八爷一面啊。我推开眼前的男人,转身才跨了半步,猛地看见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眯眼一瞧,竟然是阿玛!还有四爷的哈哈珠子——我的大哥欧阳海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玛虽宠爱我,但若知道我男扮女装跑到书院胡闹,指不定断我钱粮。 小海吓得半死,吞了热炭似的,朝我挤眉弄眼。 我抓过爱莲,闪到与我撞怀的男人身后,他高大威猛,是块优质的挡光门板。我眼观四路,发现男人旁边还有一块好“门板”。我松开爱莲,小心走到旁边的“门板”身后,心想两块“门板”总比一块“门板”好。旁边的“门板”和第一块“门板”身高差不多,肩膀却瘦弱些,不似第一块“门板”那般刚劲威武。 “门板”不解的回头看我,我满脸讨好,掐媚笑道:“太阳真大,我躲躲荫。”他竟没说什么,回头继续目视远方,一脸傻不拉几。 眼瞧着四爷、八爷走近了,我却只能从缝隙里看见杏黄的阿哥袍,和高两寸的黑靴子,怎么也看不见脸。“门板”忽然道:“我要过去招呼,你找旁处躲躲吧。”说完,“门板”慢慢往前走了两步,抱拳道:“四哥,八哥,十三弟。” 我…晕… 没法子了,我拉起爱莲就往偏道上跑,一口气跑了小半里路,随便爬了座木楼,方撑着膝盖喘气。爱莲气喘吁吁道:“小姐,老爷不会看见咱们了吧?”想我在现代时也时常跑跑步,走路挤公交上班,可自穿到古代后,连门都少出,肺活量大大降低了。 我有上气没下气道:“不会,阿玛要是认出我了,肯定会追过来...” 木楼视野好,可俯瞰半个书院。我倚栏眺望,春风裹着花草泥香扑在脸上,其清新之感,使骨头都酥了。小时候和同学春游,一起吃吃喝喝,才觉舒爽。想起荷包里还有两块春饼,就与爱莲一人一块,悠悠哉哉的吃着。 春饼里揉了今早刚摘的槐花,中间夹了雪菜肉沫,唇齿一咬,浓郁的汁水灌了满口,馥郁的芬芳从舌尖蔓延至鼻头,连胃肝肠子都香了。越吃就越觉想吃,便朝爱莲道:“酱肘子呢?”爱莲为难,道:“小姐,你要在这里吃肘子?还是回府里吃罢。” 我太馋了,非吃不可。 从树林深处慢慢转出数十人,言笑晏晏,高谈论阔。我身居高处,一面靠着栏杆啃酱肘子,一面目不转睛的看着人群中穿宝蓝长袍的男子。他依旧板着一副臭脸,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旁侧的“门板”低声道:“既然来了,就别让四哥难堪。”十四道:“他自个爱这些沽名钓誉之事,非得拉上咱们,后头皇阿玛问起来,全是他的功劳。” 四爷原与院士寒暄,不知说起了什么,忽而朝十四道:“你过来。”当着人前,十四明理,未驳四爷的面子,上前道:“有何事?”四爷满脸堆笑,道:“你未理政事,朝中大臣多半不识,这位是礼部侍郎完颜大人,可要好好记着。”又偏头在十四耳中轻声道:“我昨儿在乾清宫偶尔听的,皇阿玛有意将完颜家的嫡女指给你。” ... 第六章:是十四爷! 娶谁做福晋,十四都无所谓。给他,他就留着,不给,他也不要。去年德主子赏了他两个格格放在屋里,他都不怎么碰,他在乎的是武功战术,那些个女人,唧唧歪歪,烦得很呢。十四上前打了个招呼,道:“完颜大人好。” 完颜罗察忙抱拳弓腰,道:“十四爷客气。” 两人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例如今天天气真好,例如完颜大人身子可真健朗之类,总归就是没话找话,皮笑肉不笑,相互打着太极拳。蓦地,闷声一响,十四眼前一黑,鼻梁上像是被石头砸了一般,钝痛不已。地上咕噜噜滚着一只酱肘子,他抬头往楼上一看,却见刚才撞在自己怀里的“兄台”站在楼上,张着大嘴满脸诧异。 周围的便衣侍卫拍电影似的从各处窜出来,真的就像拍电影,从楼顶上,从树丛里跳出来,可把我吓得半死,转身就往楼下树林里跑。我一面逃命,一面后悔,真是不做死就不会死,不吃那酱肘子也不会少一块肉,为什么偏偏要吃?还偏偏就掉在“门板”脸上! 哦,不是“门板”,是十四爷! 我们躲在假山后面,等外头没动静了,又围着树林来来回回逛了几个圈,才知道自己迷路了。爱莲急得跺脚,道:“都快中午了,大院要是叫膳见不着小姐,夫人可要生气了。” 她是汉女,小时候裹过脚的,不像我是天足,能跑能跳,走了几里路也不怕。刚才跟我奔来跑去,她的脚丫子钻心的疼,嫩滑的脸上像涂了胭脂似的,润出淡淡的玫瑰色。 我安慰她:“没事,小海会来找咱们的。” 花荫翠柳,索性随心所欲的四处乱撞,见一处亭子中无人,便走进去乘凉。我一屁股往石凳上坐了,拿着宽大的袖子扇风,解开外头夹衣就想脱。“兄台...”后面传来幽灵一般薄凉清冷的声音,反身一看,唬得我几乎跳起来! 我支支吾吾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刚才明明没有人的。” 身形瘦弱些的男子道:“棋子掉了,我们在桌子底下捡棋子。”亭子里的石桌,用实心石墩做的,挡住了视线。十四横眼不怀好意的盯着我,道:“刚才是你用猪蹄子砸了我?”谁承认谁傻啊,我扯谎赔笑道:“你肯定看错了,谁大庭广众下啃猪蹄子啊,太不雅观了。” 爱莲连忙附和,道:“是的,是的,我们一直在这里玩,从没去过木楼。” 十四爷道:“你怎么知道是在木楼?” 爱莲:“我...”简直是不打自招,爱莲无话可说,福了福身,怯声道:“是我不好,其实是我不小心砸的,和我家小...小薇一点关系也没有。”又挺起胸脯,摆出一副上刀山下油锅的壮士情怀,道:“你要打要杀就找我好了,别怪我家小...小薇。” 十四爷挎着脸,就像咱们欠了他一百两,他道:“九哥,袭击皇子是什么罪?” 九爷双手抱胸,悠然道:“罪可致死。”爱莲脑中一轰,脚掌本就痛得厉害,此时更是浑身发软,不由往前一扑,倒在十四怀里。 十四愣了愣,待反应了,抖着眉毛推开爱莲,道:“你…你做什么?” 完全一副青春期少年对异性又害怕又排斥的神情。 ... 第七章:未来的福晋 九爷看了场好戏,道:“很明显,喜欢上你了呗。”又从怀里取出一块黄玉玉佩,上面刻着平安如意的字眼,绦子是爱莲打了,打了一个“福”字。我往腰上一摸,果然不见了。九爷道:“这可是你的?”爱莲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点了点头,爱莲道:“是我的。” 十四道:“完颜海峰是你什么人?”他曾见过完颜海峰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爱莲穿得华贵,他是错把她当做我了。爱莲低声道:“是我大哥。” 九爷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完颜家的嫡女!” 什么嫡女?!我们明明就是男的! 我欲开口胡扯,被九爷喝住,道:“别想打岔,我早就看出你们是姑娘了!”亭外有小厮飞奔而来,道:“九爷,十四爷,八爷寻你们呢。” 十四嗯了一声,朝爱莲问:“你叫什么名字?” 爱莲越发微不可闻,道:“我叫爱莲。” 十四从九爷手里夺过玉佩,递与爱莲道:“自己的东西要好好收着,别再丢了。”又故作深沉的看了她一眼,背着手走了。 爱莲自己的本家姓名已经不记得了,牙婆将她买入完颜府是随便取了个名字叫小莲,后来做了我的丫头,我才给她改名叫爱莲。取自陶渊明的“爱莲说”,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意。那两人出了亭子,我在后头喊:“喂,你们的棋子不要啦?” 九爷回头一笑,道:“送给你了。”还朝我眨了眨眼,满脸狡黠。 转过树林,九爷才问十四,道:“怎么,那个爱莲就是你未来的福晋?”十四眉毛扭成了蚯蚓,抓狂道:“什么福晋不福晋?别听四哥胡说。” 九爷道:“四哥可不是爱胡说之人,没得八成把握,绝不会透口风给你。”又自顾自道:“我瞧着模样儿倒好,你刚才还脸红了呢...” 十四脸上的冰渣渣一路往下掉,道:“脸红?我什么时候脸红了?九哥,你别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脸红!!!” 九爷打趣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现在就脸红了...” 十四:“我...” 两人说着话去了,我与爱莲在书院又逛了一圈,最后还是小海寻了来,送我出书院上车回府。一到家我就换衣梳发髻,疾步往大院里看老太太,将《新白娘子传奇》的第n集跟她说上两段,逗得她乐了,好营造我一直在后院没出门的事实。 到了下午,阿玛回府里,见我在陪老太太说笑,偷偷儿问我:“今儿可出去了?”我故作惊讶道:“我昨儿答应阿玛不出门啊,早上起来吃了膳就一直陪着老太太说话呢。”又噘嘴撒娇道:“阿玛,你冤枉我。”阿玛见我满脸委屈,疑惑了半会,又轻轻拍了拍我的额头,笑道:“好啦,好啦,是阿玛不好,只是那身影太像你了...” 我越发笃定道:“肯定是看错了。” 阿玛点点头,笑道:“这样乖,还逗老太太高兴,是不是想要什么奖励?”奖励这回事,我可真没想,但阿玛竟然开了口,我若不要,岂非显得我心虚?于是我道:“阿玛不是要去新疆么?听说那儿的玉器极好,要是能有一套玉做的发饰,可真不错。” 我真不是为了骗钱,这完颜大人,别说我要玉器,就算我要拆了这完颜府卖钱,他也会答应。更何况,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什么玉如意玉簪子,都是买来一整块像石头那么大的璞玉,然后想要什么再请师傅做,要是高兴,还可以把整块石头玉丢在屋里当摆设。 有钱,任性。 ... 第八章:钮钴禄?小曼 没得几天,整套的玉器发饰就送到了我屋里。阿玛说,要好玉不一定非得去新疆。然后就有一整套、琳琅满目上百件头饰用两个大梨花木箱子装着,搬到我面前。有头花、头正、头围子、大头簪、耳挖簪、挑头…不仅用上了白玉、黄玉、青白玉、墨玉、红玉,还镶嵌金银翡翠、珊瑚、珍珠、珐琅等等各色宝石,精雕细琢,美轮美奂。 总而言之,这不单单是一箱子首饰,穿回现代可样样都是稀世珍宝啊。 箱子一打开,整间屋子都亮了,被闪亮的!摊上这样一个爹地,真不知完颜蔷薇是休了几辈子的福。搞得我藏在哪里都觉不安全,又没得保险箱,总不能放在床底下吧。 嗯,就放床底下了,睡前摸一摸,踏实! 拍拍手,正要歇口气,爱莲进屋,笑道:“小姐,四姑娘来了。”我连汗也不及擦,急急忙忙往外走,隔着花幕假山,只见数人簇拥着一娇小玲珑穿着鹅黄比甲长袍的小姑娘绕过抱厦迎面而来。我立正举目端庄娴静,笑道:“小曼,可是有事?” 一般来说,像完颜氏这样的深宅大院,午膳后半个时辰内是不见客的。 钮钴禄?小曼福了福身,微笑道:“蔷薇姐姐,明儿我大哥邀了人在郊外打库布,我知道你爱瞧热闹,便问你一声要不要去。”这钮钴禄小曼是我刚穿到大清时交的朋友,有次我在大街上路见不平,拔了十两银子给一个要卖女儿的妇人治病,正好撞见小曼的大哥是药馆的学徒,硬要免费送我两包药,如此便算相识了。 后来有一回阿玛大寿,小曼大哥过来祝寿,我才知道他姓钮钴禄氏,祖上也算钟鸣鼎食,但从爷爷辈起就没落了,靠着家里的田地和药房过活。完颜府日常要用的药材人参等均由小曼家的店铺供应,一来二去,我与小曼也熟了。 她们家的药材上供皇族,下供小百姓,这几年是越做越大。 所谓打库布,通俗了讲,就是摔跤。小曼大哥极善经营家中药铺,打个比方,便是我阿玛不得宠的小妾寿辰,他也会记得派人送礼,更别说拉拢我。他知道我爱玩爱闹,是完颜罗察的掌上明珠,就变着法子讨我欢心。我牵着小曼进屋,底下嬷嬷停步候在廊下。 我道:“打库布?都请了什么人?” 小曼才十三岁,个儿倒长得高,发育得极好,人也圆滑机灵。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一道月亮,特别好看。她道:“总归是哥哥生意上的朋友罢,旁的我不知道,他只叫我问你。若你答应去,便给你留个楼上窗边的好位置。” 我故作为难,道:“我阿玛这些天都在府上,说好了不出门陪他。” 小曼道:“你尽可放心,也不是去外头疯玩,咱们虽是女儿家,但也该多长些见识。你要是真想去,让我大哥递张帖子给你阿玛就是了。”果然,晚膳时阿玛就跟我说:“薇薇,钮钴禄氏请你出去玩,我没意见,但只一条,得规规矩矩的,别失了完颜家的气度。”抹了把胡须,又道:“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在外头行事,多带钱总不会错。” 我乖巧的丢开红烧鸡腿,堆笑道:“阿玛英明。” ... 第九章:四阿哥府上的… 银子看上去只有十两,可别小瞧了。在康熙年间,一两白银大约可换一千至一千五百文方孔铜钱,一文铜子大约值现代的两毛钱。也就是说,如果两毛钱可以买一个包子(在大清朝是完全可实现的),那一两银子至少可买一千个包子。再换句话说,市肆上换一石米需要一两纹银,所谓一石米等于一百升,一升重约一斤八两,一石米就是一百八十斤大米。 十两银子等于一千八百斤大米,而且是上等白大米。 敢情我就扛着一千八百斤大米在路上走呢,够平常老百姓家吃上两年口粮。 阿玛既让我不失气度,以我对气度的理解,还停留在穿金戴银之层面。但我不是那么肤浅的姑娘,除了穿金戴银,还预备了一身经过我精心设计的衣裳。 其实也没多大的变化,只是把套在外边袍子的袖口减短了些,然后将内衬衣袖略略加长,盖住小半手背,镶以红绿蓝相间的花边,再绣上牡丹花雀鸟兽折枝纹。总而言之,与还珠格格里面夏紫薇在宫外的装扮类似,但在当时的大清朝,确是万万没有的。 不止衣衫,襟前要挂香牌,腰侧要垂有香串、荷包、玉佩,一面为着压裙幅,一面为着好看,也算是一种风尚。手上镯子、耳上明月珰、鬓上金银朱钗,再加上荷包里放的银牙签、脂膏、碎银子…若不是我平素吃得好,扛得半日,非得腰酸背疼不可。所以我一直纳闷,那钮钴禄小曼任何时候都一身严谨,打扮上从不松懈,怎么就没被压驼背,反而越长越纤细高挑了… 坐了马车到郊外,小厮嬷嬷都守在库布场外头,只爱莲随我入楼里。楼有四层,围成一个回字,中间是篮球场大小的天井,搭着木台子。楼上楼下人来人往,却并不喧哗,迎客的小厮帮佣穿戴都很齐整,殷勤而不谄媚。 小曼闻见禀告,亲自来迎我,引着往二楼走,笑道:“位置一直帮你留着,离台子近,视野也好,想吃什么尽管问小厮要,都算我哥头上。”我笑道:“替我谢谢你哥。”小曼的笑容亲近贴心,爽朗道:“呆会他过来,你自己跟他说便是了。” 我的桌位摆在凭栏窗前,两侧设有屏风,地儿也宽敞,往底下一望,正对库布台,可见是用了心为我安排的。小曼事多,说笑几句就去了。 不时便有小厮端了酒菜点心和烧酒之类呈上,我毕竟是文明人,主观意识上是人人平等的,便让爱莲坐在我对面,顺便帮她倒酒夹菜不在话下。 过了半刻钟,络绎有闺阁小姐王府格格过来与我闲话,有的我认识,有的也不认识,一听名头,都是什么乌拉那拉氏、赫舍里氏、富察氏、叶赫那拉氏或裕亲王府上的、三阿哥府上的、四阿哥府上的…我也不敢怠慢,免不得强打起精神与人周旋。 一时楼下喧声顿起,人潮攒动,隔壁有声啧啧道:“瞧见了吗?宫里的阿哥都来了,钮钴禄氏的面子可真够大。” ... 第十章:九爷好歹是皇帝的儿子 盔甲佩刀侍卫齐步踏靴而入,嘴里喝道:“闲人让开!”他们挤开一条道,才见有两个身穿明黄蟒纹阿哥袍的轩昂男子阔步行来。九爷道:“如今太子掌管内务府,让四哥拿捏些鸡毛蒜皮之事,这药材上的亏空比起皇阿玛这几年出巡花费,不过是零头罢,犯不着你我大张旗鼓的,到头来,不说查不出什么,便是查出什么,也是四哥干得好,关你我屁事。” 十四年纪比九爷小,心思倒老沉,抿着唇,默默未回话。 小曼的大哥钮钴禄?佳晖抱拳上前,打了个千秋,方喜笑逐颜道:“给九阿哥、十四阿哥请安,有失远迎,实在有罪。”九爷换了副面孔,冷峻道:“别客气了,位置在哪儿?什么时候开始比赛?我们还忙着事呢!别嘀咕。” 佳晖怔了怔,心想这爷脾气可真急,引着两人往楼上走,进了包间,赔笑道:“就等着两位爷,比赛马上就开始,爷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才们预备…” 十四打断道:“你不必陪着,去吧。” 他话短威武,面容俊逸,眼神扫到哪里,哪里围观的姑娘们就红了脸。我也挤在一群人里,被侍卫挡着,充分发挥着从古自今中国人民的优良传统。 哪儿有热闹,我就在哪儿。 两位爷的隔间一面朝着走廊,一面是凭栏,两边以屏风做墙。走廊这边是空地,有一堆侍卫守着。我挤在一群淑女当中,从侍卫缝隙里打量着隔间。 皇亲国戚就是皇亲国戚,比我那宽了两倍不说,摆的物件也高级十倍。桌子是梨花木镌刻着无数繁花福寿纹,凳子是躺椅,铺着厚厚一层夹棉苏锻坐垫,四角还摆了盆景鲜花,粉白叠翠,飘着悠淡的香味。更过分的是,地上还铺了毯子,软塌塌的,毛深及踝。 所谓等级,所谓vip,无论什么时代都不曾发生变化。 我自神游天外,不知何时九爷走到了我面前,昂了昂下巴,道:“发什么愣呢?”我用鹿皮小靴子蹭了蹭地下毛毯,道:“这毯子真好,我房间若能铺上这么大块就好了。”九爷笑道:“有什么难的,呆会就让钮钴禄氏送到完颜府上。”稍一顿,又问:“你家小姐又和你换着穿戴玩?”我不解,恍惚道:“什么?” 说实话,我还是很紧张的。虽然我在完颜府上耀武扬威,但那都是狐假虎威呢,真正的大场面没见过。再说,九爷好歹是皇帝的儿子啊,就如习大大有个高富帅儿子,在某国看球赛的时候,当着全世界人民的面,给你抛了个媚眼,管谁,是不是都会有那么点虚荣? 就因为这点子虚荣,我失了神。 左左右右的姑娘福身行礼,我想起阿玛叮嘱的那句“别失了完颜家的气度”,便也估摸着要行个礼,不料有谁在身后推搡了一把,我没把持住,腿一屈,直接摔成了狗吃屎。 九爷倒是好心扶我,十四那厢却是噗嗤一笑。 他一笑,围观的少女们生怕没赶上潮流似的,跟着笑得前俯后仰。 ... 第十一章:你竟然知道火枪? 我窘得满脸涨红,挣扎着起了身,头上发饰七零八落,晨起新剪的数枝茉莉压成了残花碎瓣。好在发髻还算扎得严实,并未松散。我顾不得膝盖疼,双手左扶朱钗右撩垂发,着急的问九爷:“怎么样?有没有乱的?” 十四还在笑呢,九爷返身瞪了他一眼,听他敛了笑,方朝旁侧随侍太监打了眼色。太监会意,往领头侍卫耳中嘀咕了两句,侍卫便将周围人等全部散尽,干脆连楼梯处也守住,不许人接近。九爷道:“额上的簪子歪了。” 我估摸着扶了扶,又问:“好了么?” 九爷屈尊纡贵亲自出手,重新帮我把蝴蝶玉簪子插好,上下左右端详片刻,笑道:“这样就好了。”他穿的是便袍,袖口宽大,拂过我眉梢时,散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道。再看腰间,竟挂着一把长长的琵琶鞘枪。 我惊道:“九爷会打枪?” 这下轮到十四诧异了,问:“你竟然知道火枪?”我还记着他一笑之仇呢,懒得理他,只与九爷说话,道:“我能看一看吗?”九爷慷慨的解开绦带,递与我瞧。枪管上镌有鋄金西洋花纹,枪托以虎斑木制成,扳机处用的是银片。我在现代时没见过真正的枪,不想穿到古代倒见着了。实在新奇,便摸着枪管上的花纹,笑道:“改日九爷打枪,可否带我玩玩?” 十四幽灵似的插嘴:“玩枪可不是小孩子玩的事,走了火可...” 我不客气道:“你几岁?” 十四没反应过来,道:“满了十六。”我瞬间来了声势,扬声道:“我今年十七了,到底谁是小孩子?!”十四长这么大,除了皇帝,再没人对他大呼小叫过,气得两眼冒火,浑身打颤,却不知如何反驳我,支支吾吾半天道:“这火枪是你想玩就能玩的吗?是昂里亚国(今英格兰)不远万里运来大清,军库也只区区数十把,你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玩枪?” 奴婢?! 吵架归吵架,不带这样说不赢,就人身攻击的。 我梗着脖子道:“我又没让你带我玩,你着什么急?”十四摆出他的阿哥架子,怒目而视,斥道:“大胆奴婢,给我跪下...” 九爷当起和事佬,道:“算了算了,你也是,跟个奴婢计较什么?再说啦,你见过女子玩枪吗?我倒觉着有趣。”当十四叫我跪下时,我脑子顿时麻了,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女汉子,而眼前的男人,也不是路边上随随便便一拉一大把的粗俗男人,这里不是社会主义,更加没有人人平等,如此思来想去,便有些发怂。 从外头行来侍卫,往太监耳侧低语两句,太监点头应了,朝九爷道:“主子,有个叫爱莲的姑娘,自称是完颜府上的奴婢,要寻她家小姐,守在楼下呢。” 我听了,忙道:“我的位置在对面楼上,该回去了。” 九爷疑惑,笑道:“到底你是小姐,还是爱莲是小姐?我都被弄糊涂了。”十四冷哼一声,道:“九哥,你看女人的眼光可真够差,完颜大人好歹是皇族出身,怎会教养出如此粗坯的女儿?自然是换着身份玩,咱们又不是没玩过。”小时候随太子、三哥出宫,十四常常扮作侍卫或哈哈珠子,再让旁人扮作自己。 我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扭身便走了。 ... 第十二章:十四爷的心意 才回到座位,库布比赛便开始了。其规则与现代摔跤差不多,都是彪形大汉肌肉男,穿白布短衫、窄袖,摔倒先着地者输。我不爱看此类暴力节目,纯属出门凑热闹。爱莲坐在我对面,津津有味道:“小姐,咱们要不要赌巴图鲁赢?底下设了赌局,一赔十呢。” 巴图鲁在满语里有勇健、英豪的意思,我与爱莲听得懂满语。 我笑道:“别以为他名字取得好,就一定会赢,谁能赢过庄家呢!” 细细一思,这钮钴禄氏可真会做生意,请一票人来玩,吃喝玩乐他全包了,顺便开个赌注,既招待了贵客,又可从中赚一笔,填堵亏空。四周欢呼声顿起,爱莲兴奋道:“巴图鲁又赢了!小姐小姐,咱们压一两银子好不好?” 爱莲是签了卖身契的丫头,一个月的俸禄只五十串铜钱,一两银子她要不吃不喝存两个月。她如此开口哀求,想必是有把握,我道:“银子在你身上,你自己取。”她倏然两眼放光,起了身道:“赌桌在楼下,奴婢去去就回。” 我点点头,爱莲欢欢喜喜连蹦带跳的往楼下跑,她其实比我还小,只十五岁,尖尖的下巴,双眼清亮,腰肢特别柔特别细,仿佛一掐就会断。赌桌前站满了人,爱莲挤不进去,在人群外徘徊来徘徊去,跺脚干急。十四故意咳了两声,方问:“要帮忙吗?” 爱莲转眸一望,见他器宇轩昂,灿若星辰,又羞怯又慌乱道:“十四爷万福。” 十四却问:“你想压谁?压多少银子?” 早有侍卫疏散了闲杂人等,赌桌前只剩下二人伫立。身侧有人蚊蚊细语,远处还有轰鸣的吵闹声,爱莲却什么也听不见了,脚上发软,脑中如浆糊,半响才掏出银子,道:“奴婢赌巴图鲁会赢。”十四接过银子,他指尖温润,触在她的掌心,像寒日里划过脾胃的热汤。 下好注,十四道:“以后不必自称奴婢。”说罢,朝她微微一笑,便去了。 侍卫跟着撤走,人群重新涌上前,爱莲怔忡的立在人里,心想:他,十四爷,那个高不可攀的皇子,大费周章的,只是为了帮我下注吗?抬眸看去,十四明黄的身影早已堙没,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耳边也隆隆直响,许久许久才陡然舒了口气。 从来没有人,为她做什么。她也从来不要求人,为自己做什么。 可是,他却做了。 她神思恍惚的往楼上走,眼前再无人敢挤兑她,都是远远儿就避让一侧。更有姑娘对她指指点点,满脸钦羡。她一望,那些姑娘便不好意思偏过头。她原本低人一等,此时竟觉自己与她们也没什么不同。有小厮点头哈腰过来,道:“姑娘,十四爷吩咐了,您若还要下注,坐在位置朝楼下挥挥手就是了,自会有人上前伺候。呆会赢了,您也不必下楼,奴才会将赢的银子送到您位置上。” 爱莲一愣,知道十四心意,红了脸,轻轻嗯了一声。 ... 第十三章:四阿哥可不好对付 我坐在座位上无聊的吃瓜果点心,爱莲进来,满颊绯霞。我笑道:“怎么了?看你耳脖根子都红透了。”爱莲捧了捧脸,道:“许是刚才跑快了。”我不可置否,再没多问。 好歹捱到散场,果真是巴图鲁赢了,有奴才送来十一两银子,我只留了一两本金,其他全算爱莲的。我道:“他们可算周到,赢了钱还能送上门。” 爱莲恍惚道:“是钮钴禄氏讨好小姐呢。” 出门正要上马车,两个小厮合力抱着一捆长长的东西,恭谨道:“回姑娘的话,我家大爷说这毯子姑娘喜欢,让咱们送到您府上,不知姑娘可否指条道?”爱莲问:“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我嗤笑道:“哎呦,我刚才撞见九爷,随口说了句毯子好,他还真叫钮钴禄氏送来,真是...”又朝两个小厮道:“你们不必送了,放到马车上,我自己带回去。” 小厮乐得少一桩事,堆笑道:“那敢情好。” 我让驾马车的奴仆将毯子放好,从荷包里抓了两把银角子赏了,瞧着天还早,便命人往市肆赶。拿着十两银子买了两三匹喜欢的料子,朱钗胭脂耳铛之类的小玩意也捡了许多,再打包了四五盒春饼、肘子、锅贴、灌肠之类,满满当当置了半车东西,才回府。 到了完颜府大门口,撞见小厮牵着一匹俊俏的白马候着,我问:“大爷又要进宫?”小厮垂手低头道:“大爷回府给老太太请了安,没来得及吃膳,宫里就传了话,说四阿哥让大爷进宫一趟。”我让爱莲盯着底下人卸货,自己抬步往府里走,完颜海峰从影壁转出,蹙眉道:“小妹,你去哪儿了?回来这样晚,叫额娘担心。” 她才不是担心呢,她是看不惯。 我亲昵的拉住他手臂,道:“大哥,你又要出去?咱们好久没在一起吃膳了。”完颜海峰展了眉,笑道:“四阿哥过两日要在御前论述文章,不敢懈怠半分。”一说到四阿哥,雍正阴冷严酷的形象就自动浮现脑海,我嘀咕道:“你小心些,四阿哥可不好对付。” 完颜海峰睨了我一眼,好笑道:“蔷丫头,大哥的事还轮不到叫你忧心。你一闺阁女子,怎就知道四阿哥不好对付?”我打了马虎眼,道:“他们是皇帝的儿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连阿玛都要小心翼翼...”完颜海峰拍了拍我的肩,柔声道:“你只管吃好穿好,外头的事不要理会,再怎么难也难不到你头上。”说毕,掀袍往外,翻身上马去了。 我回屋换了身蔷薇粉镶鹅黄色滚边长袍,洗了把脸,取了朱钗,重新梳了双髻,便往大院给老太太请安。天已经全黑了,用完膳,老太太精神头好,直问我在外头做了什么。因着额娘也在,我不敢浮夸,正儿八经将钮钴禄氏如何款待我,布库赛如何精彩等说了。末了又提了提撞见九阿哥、十四阿哥,及他们送我毯子一事也说了。 阿玛颔首,笑道:“正好,今儿散朝后,皇上私底下跟我说,想给你指婚,也没说指给谁,但总归是在几个没成婚的阿哥里挑一个。你多跟皇子们接触接触,心里向着谁,先偷偷跟阿玛通通气,阿玛也好周旋周旋。” 我心道:好咧,随便哪个阿哥都总好过半老康熙吧。遂甜甜道:“谢谢阿玛劳心。” ... 第十四章:八爷惧内 宫闱重重,夜灯初上。三爷、四爷、八爷、十三爷及他们的哈哈珠子立在上书房廊柱下闲话。论起皇帝御驾南巡之事,四爷道:“春上的税银还未缴完,国库空虚,皇阿玛这一出去,所费银两自是不少。底下人节衣缩食也就罢了,万万不能短了皇阿玛的用例啊,太子掌管内务府,可往哪儿弄钱去?当真为难!” 八爷背着手不说话,三爷笑道:“你我别操闲心,左右皇阿玛不靠咱们。” 十三爷道:“昨儿我在养心殿撞见太子,瞧他愁眉苦脸,话没说几句,就让索额图的人给叫走了,他们鬼鬼祟祟的,也不知筹谋什么…”八爷蓦然斥道:“切勿胡言乱语,他们有什么好筹谋的,定是朝政军事。你年纪小,又未理事,不便说与你听罢。” 四爷也附和道:“老八说得在理,十三切勿失言。” 正说着,三爷往前头一指,道:“老九、十四来了。”十四一看四爷也在,打心眼里不高兴,转身便想走,九爷道:“不知就里之人,还道你怕四哥呢。”十四烦闷道:“谁怕他呀,我就是嫌他啰嗦,又爱训人。”九爷道:“傻子,他当你是亲弟弟才管着你呢。” 十四越发不快,道:“我有阿玛有额娘,凭什让他管?” 离月台近了,两人止了话,四爷问:“太医院药材上的亏空查得如何了?”九爷抱了抱拳,道:“今儿去钮钴禄家的药材铺转了一圈,叫人核对了账房上的出入单子,暂时没查出什么。”十四不理四爷,勾住八爷肩膀,问:“可吃了晚点?” 八爷笑道:“别说晚点,连晚膳也没得吃,等着皇阿玛问话呢。” 十四从荷包里取出几片牛肉干,道:“先捱一捱肚子。”八爷接了,分与三爷、四爷、十三爷。月色当空,凉阶如水,初夏的夜风拂面,清透又新鲜,含着淡淡的花草香。三爷一面嚼着牛肉干,一面取笑道:“老八,听说你家里媳妇又闹起来了?” 八爷自康熙三十七年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氏,整个八爷府就没一天消停过。不仅先入府的几个侍妾逼死的逼死,赶走的赶走,连两个庶福晋何时侍寝,都需经得郭络罗氏同意。外人皆道八爷惧内,八爷却反笑:“她一天不闹,府里就没了生气。” 十四就喜欢八爷这点淡定安然,不像四爷,什么都藏在心里,琢磨一百遍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三爷连连摇头,道:“老八就是性子太软,才被一娘们给镇住了。”换得别人定要板脸色,八爷却自顾自吃着牛肉干,唇角含笑,无半丝怒意。 到九点钟,御前的大太监传话,说皇帝累乏,往后宫去了,明儿再召见诸位阿哥。十三、十四倒没什么,他们住在阿哥所,拐过几条宫街便到了。三爷、四爷、八爷、九爷都已在外头开府,还得出宫坐马车回家。几人饥肠辘辘,各自散去。 ... 第十五章:德主子召见(1) 眼瞧着进宫选秀的日子近了,德主子忽然递话出宫,召我面见。阿玛估摸着是为了指婚一事,前夜里千叮万嘱,道:“如今中宫无主,德妃统摄六宫,她的意思,大半也是皇上的意思。德妃膝下只十四阿哥未成婚,子凭母贵,多少名门闺秀盯着呢。你在府里头耀武扬威惯了,入了宫可要处处谨慎,若能嫁过去自是好,若是不行,也不用急,阿玛不一定要你非嫁给皇子不可,大不了入宫当三年侍女,阿玛再想法子让你出宫嫁人。” 我脑中浮现十四阿哥稚嫩少年又急又躁的模样,心里打着小鼓,道:“四阿哥、八阿哥都成婚了?”四阿哥性子再阴沉狡诈,今后是皇帝,往后日子不会太难。八阿哥嘛,下场惨是惨了点,但脸长得好,可弥补一切嘛。 阿玛一根指头戳在我额上,道:“阿玛可不允你去做人家侧福晋。” 说来说去,他是怕我委屈。 次日天未亮,我被丫头叫醒,起身穿戴。平素那些被我改装过的“奇装异服”当然是不能穿,被额娘通通扔到一边。她亲自伺候我穿了规规矩矩的粉紫四彩花草纹苏缎长袍,戴了旗头,额顶簪了两朵硕大的牡丹花,又叮咛道:“额娘原想陪你一同进宫,但前日吃了火锅,嘴角长出两个脓包,恐污了主子的眼,反给你添为难。但你一个人去,我又实在不放心...”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满脸忧色。 我眼底微暖,这完颜福晋,偏爱两个儿子惯了,一向对我严厉,突然诉诸衷肠,竟让我有些动容。无论怎样,她也是额娘啊。 哪有额娘不爱子女的道理。 从东华门入,随太监沿甬道一路往里。朱墙深深,蓝天白云镶成窄窄的一条长河。我穿的是花盆鞋,比踩十厘米的高跟鞋还难受,要不是爱莲一路扶着,非得扑地上不可。好不容易到了永和门,太监进去了,却不让我进,只叫我等。 春光烂漫,晒得人头昏发汗。不过爱莲准备得好,怕我晒黑了,早备了纸伞。她举着伞,神情倒比我还紧张,手脚打颤。 我笑道:“莫怕,又没有猛兽老虎,还能吃了咱们不成?” 爱莲却道:“小姐如果真的嫁给了十四爷,奴婢能不能随您入宫伺候?” 我袖子一甩,笃定道:“我不会嫁给十四爷。”爱莲瞪大了眼,水汪汪的能照出人影,惊道:“为什么?”我道:“皇上是通情达理之人,没有直接指婚,而是让德主子先瞧,可见事情还未下结论。德主子心疼儿子,定会私底下问十四爷的意思…”我稍一顿,斜睨爱莲笑道:“十四爷可不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喜欢他,谈崩了最好!” 候了半柱香时辰,有头脸齐整的嬷嬷从里头迎出,朝我福了福身,笑道:“完颜小姐好,刚刚主子在佛堂念经耽误了些,你随我来。” 她亲切和善,我顿时生了好感,回了礼道:“有劳嬷嬷。” ... 第十六章:德主子召见(2)第二更 进了永和门,沿着拱廊穿过抱厦,至前院暖阁,嬷嬷顿住步子,朝门旁两宫女使了眼色,其中穿月白宫袍的掌宫女低声传道:“主子,完颜小姐到了。”绣如意纹湘竹帘掀起一角,有侍女轻盈而出,立在门槛边高高举起帘子,和气笑道:“请。” 爱莲留在廊下,只我一人提裙入内。厅中方砖墁地,家具多以红木雕琢,处处置有鲜花盆景,掐丝铜足香熏炉里袅袅散着淡白烟雾,闻之令人心静神和。德妃端坐其位,身穿橘黄福寿图纹锻布旗装,头戴灿金色缕空雕花钿子,嵌着浑圆颗大的东珠,鬓边缀了数朵紫莲绢花,瞧上去干练沉稳,又极为娴静淡然。 我遥遥拜身,道:“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看着我行了跪拜大礼,方笑:“起来吧,赐坐。”我目不斜视,谢了恩,往前走了三步,坐在德妃下首。临出门前,额娘教我一条规矩,道:“如果主子不问话,你就紧着嘴稳稳坐着便是。宫里头喜欢循规蹈矩的孩子,你不说话,她们也看不出你的错漏。” 所以,我既不抬头打量,也不害怕,依着额娘所言,垂首望着脚尖。 屋中沉默半会,德妃问:“可是头一回来宫里?”我学模学样道:“回禀德主子,奴婢小时候曾跟着阿玛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当然,这只是我听阿玛说的,完颜蔷薇跟着完颜罗察进宫请安那会,我还是北师大附小捉鸟逃课的小学生呢。 宫女捧着糕点茶水,搁在身侧小案几上。我一早起床,怕要上厕所麻烦,连水都没敢喝一口。见了吃的,就忍不住瞟了两眼。盆碗非常小巧精致,一味的蓝色,装点心的碟是蓝地斗彩纹缠枝,品茶的是蓝地莲花纹。 茶碗里的茶如何回味无穷就不说了,反正我也吃不出所以然来。 只是那碟中的点心——大碟子里搁着四块紫白相间的小卷,卷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黑芝麻,看上去软软的,qq的,就像糯米糍。小碟子里放着七八颗乌梅,还没尝,便酸得我口水直流。再加上肚子里没有东西,我的眼神情不自禁盯在那小案几上,没法挪动。 德妃心如明镜,笑道:“一早上还没吃东西吧?” 我“咕噜”吞下口水,道:“是啊。”话音才落,便知失言,忙挽回道:“谢德主子关心,奴婢并不饿。”德妃依旧不喜不怒,笑道:“别饿坏了身子,这紫薯山药小卷味道不错,里头还加了...”德妃的声音已然成了话外之音,我满脑子都在想:哦,原来这个叫紫薯山药小卷,定是用紫薯和山药做的,颜色可真好看,回府里让厨房也做上一碟尝尝... 最终我还是听见了一句,德妃说:“吃一卷试试。”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敢推辞,那真的不是傻子就是笨蛋!我按捺着激动谢了恩,素指纤纤捡了一块,不紧不慢的放进唇边咬了半口。天啊,甜而不腻,黏而不沾牙,一口咬下,qq糖似的把牙齿一把弹开,再嚼,再弹开。嚼着嚼着,紫薯的香味从嘴巴溢出,再灌满脾胃,往肚里一吞,瞬间的满足感、幸福感简直要爆棚了! ps:伟大的度娘告诉我,番薯是明朝万历年间从美洲引进,至于有没有紫薯...小伙伴就不要考究了吧...嘿嘿。反正楼主都能穿越,还有什么不能发生呀...哈哈哈。 ... 第十七章:一定不会嫁给十四爷 怎么从永和宫出来,德妃说了什么,还未出紫禁城,我已忘得差不多了。唯有齿间弥留的味道,那真真是余味绕梁三日而不绝啊。一回到府里,换了衣衫卸了妆,不等阿玛额娘问话,我先跑到厨房里左右交待了一番,吩咐厨子务必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其实紫薯糕之类的东东,我在现代都吃过,但是那口感那醇厚的香味儿那劲道,真是无可比拟。 阿玛见我平安归来,宫里也未传出不好的言论,已属欣慰,再无他求。 离大选只剩十日,额娘下了严令,不允我出府乱逛,每日在家里保养肌肤,还命豢养的舞姬教我练舞姿、弹琴,修身养性。又怕我一入宫门深似海,永无出宫一日,由此生了怜悯,每日亲自往小院陪我吃膳,还看着我抄撰经书,打点选秀用的衣衫裙袍、朱钗胭脂等。 偏我在此等紧要处还上火嗓子疼,另加大姨妈不正常,迟迟不肯走,着实心焦。我不想让额娘担忧,遂一直瞒着她,偷偷让爱莲去找钮钴禄小曼,再往药铺里抓两副药。 爱莲穿着男装出了府,直接去了钮钴禄氏府上。 小曼识得爱莲,极为殷勤,仔细听她把症状说了,笑道:“此乃小恙,我也常常如此,你回府后让蔷薇姐姐安心。”停了停,又道:“但治病讲究辨证分型,没见着病人,再高明的大夫也不敢擅自开药。我哥哥眼下在书房算账,不如请我哥哥随你往府上走一趟。” 爱莲为难,道:“我家小姐不想张扬,免得让夫人老爷忧虑。” 小曼莞尔一笑,郑重道:“便是不想张扬也没得法子,下药可不是儿戏。”如此,爱莲只得应了,道:“待我回去问问小姐。”小曼道:“实在不必劳你再走一趟,我先去叫哥哥,我与他陪你一同回去,跟完颜夫人完颜老爷就说是闲话叙旧。蔷薇姐姐要进宫了,她与我哥哥认识多年,虽说男女有别,但有我从中周旋,临别时见一面,想来也不违俗理。” 她思虑周全,爱莲便道:“甚好。” 小曼去了,爱莲在花园里等她。钮钴禄氏是京城最大的药馆老板,有数十家药铺,极为富有。府上修葺与完颜府比,丝毫不逊色。小曼爱樱花,她屋前便种了百十棵巨树。眼下开得烂漫飘扬,云蒸蔚霞般一望无际。爱莲瞧着喜欢,行在林荫石径间,伸出手心玩弄坠落的花瓣,忍不住嘴角溢出浅浅笑靥。天地广阔,仿若唯剩她在粉白花雨里遗世**。 十四讶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爱莲吓了一跳,回身一望,见是十四爷,先红了脸,福身道:“十四爷吉祥,奴婢...奴婢是来找四姑娘的。”十四哦了一声,他根本不知道四姑娘是谁,但他不介意,也懒得再问。 他信步走到她身侧,问:“你喜欢樱花?”他的语气和善又温柔,不禁让爱莲放松了口气,道:“没有女子不爱花。”十四微微笑道:“我回去就让内务府往院子里移植几株樱花树,等你入了宫,便能瞧见了。”爱莲心眼儿一颤,垂脸道:“奴婢不会进宫。” 小姐可说过,一定不会嫁给十四爷。 ... 第十八章:奴婢只是个丫头 十四眉目清朗,含笑定定凝望,道:“上回我跟你说过,不必自称奴婢。”又道:“你还不知道吧,大选后,皇阿玛会给你我赐婚。你且安心,成婚后,我不会辜负你。”樱花纷纷随风飘落,爱莲的心也像揉碎的落红般,忐忐忑忑。 她木木站着,失魂落魄。 原来,他一直误解自己是完颜家嫡女——完颜蔷薇。 小曼在房中不见了爱莲,便使奴婢寻来。那奴婢知道爱莲是完颜家的掌事婢女,极有地位,便存了三分客气,道:“爱莲姑娘,请您往小姐房中一趟。”爱莲回神,应了,朝十四屈了一膝,张了张口想要说句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未说,只道:“奴婢告退。” 望着爱莲去了,九爷从花林里转出,拍了拍十四的肩膀,笑道:“看什么呢?”十四笑道:“她也来了。”九爷明知故问,道:“谁?”十四不理会他,问:“账目可查出什么?偏你一定要来府里查...”九爷冲他努嘴一笑,道:“不来钮钴禄府,你能见着她?” 十四露出难堪,扭捏道:“你别扯东扯西,咱们可是来查御医院亏空的。” 九爷笑道:“查亏空就查亏空,你急什么?!”又伸长了脖子往小曼闺房里看,道:“不知道她家那小丫头来了没?我还答应教她玩火枪呢。”十四不高兴了,道:“蛮横的丫头,你倒惦记上了。”九爷道:“不如这样,等皇阿玛赐了婚,那丫头指不定会陪嫁入宫,到时候你送给我当格格可好?”十四撇嘴道:“我才不要!”九爷来劲了,道:“为什么?你不是嫌她粗坯不知礼节吗?怎么,又舍不得?” 十四返身,踩着花瓣往回走,道:“什么舍得不舍得?就是不想给你罢了!” 九爷从后面勾住他的脖子,没得正经道:“到底给不给?到底给不给?”十四喉咙被掐着,满脸涨红,梗着嗓门道:“不给,就是不给...” 两兄弟嘻嘻闹闹,惊起一树鸟雀。 我吃了钮钴禄佳晖开的汤药,身子略好些。晚上小腹胀痛难忍,支开额娘,才敢让小莲帮我按揉。小莲怕我着凉,让我躺在被堆里,又将帘幕遮风,方解开衣扣,给我按摩。我笑道:“你的手艺可越来越好了,真舒服。”又问:“过几日我就要进宫选秀,你虽是我的丫头,但我还是要问一问你,若我万一被留了牌子,你愿意跟我进宫吗?” 爱莲跪在紫檀木的踏板上,落寞道:“奴婢只是个丫头,一切全凭小姐做主。” 我诚恳道:“你并不只是个丫头,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朋友一样。此次选秀,即便阿玛在后头周旋,总免不得会有意外,任何事都还没得准信。进宫后会如何,我不敢说。但你要是不想进宫,想留在府里伺候,我保管这完颜府无人敢欺负你。” 爱莲灰心丧气道:“奴婢算什么...” 我笑道:“其实你不必事事都紧着我,念着我,有我给你做后盾,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啊。”爱莲停了手上动作,抬眸问:“真的吗?”我点点头,道:“如果你有喜欢的人,那人也喜欢你,我就让阿玛将卖身契还给你,放你出府嫁人。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地广阔,活得潇洒自在。” 爱莲眼睛里涌了泪,泫然欲泣,连我看了都要动心。 ... 第十九章:康熙选秀(1) 夜幕浓郁似墨,低垂的星子随手洒在半空,青纱帐子微拂,爱莲道:“奴婢...真的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我双手枕在脑后,莞尔翘眉道:“当然可以,人人平等嘛...”话说多了,觉得口渴,便道:“给我倒碗水,白开就行。” 爱莲心底里豁然开朗,恍恍惚惚起了身,往花厅倒温水。 选秀这一日,我几乎整晚未睡,鸡鸣时分便坐了马车往神武门。阿玛担心我,骑了马随侍左右。我还以为天色尚早,不必着急,哪知到了宫门口,数百辆骡车已挤得满满当当,时有喧哗之声。阿玛高高坐在马上,用马鞭鞭竿的银手柄敲了敲横梁,我撑开车窗,问:“怎么了?”阿玛道:“离开启宫门还有半个时辰,你打个盹,时辰一到,阿玛再叫你。” 我确实很乏困,道:“辛苦阿玛了。” 几乎是一沾靠垫就睡着了,等阿玛唤,又强打起精神应付。宫墙上掌了灯,阿玛亲自扶我下了马车,叮嘱道:“你别怕,阿玛在外头等你出来。皇上圣明,也不是饿虎凶狼,你只管大大方方的,问你什么便回什么。”明明是我选秀,阿玛却比我还紧张。 完颜氏隶属镶黄旗,阿玛官位又高,故而参领给我安排的位置很靠前。穿裘袍的太监在前头引路,从神武门入顺贞门,沿着夹道穿过数座宫殿,至体元殿止步。 此时天光大亮,已是早膳时分。我与数十位镶黄旗的秀女在一处小暖阁等候,宫女们呈上糕点茶水,但谁也不敢喝。一来怕要如厕,二来怕嘴里沾染了气味。我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响,心想饿坏了胃可得不偿失,再说,也还未听过有人在选秀时因冲撞了皇帝太后而被斩首问罪的,便不顾一切捡了两块桂花糕填肚子。 岂料那桂花糕硬如石头,差点把牙齿都给咬断了。 我又全吐了。 屋中几个静立的宫女忍不住好奇的望向我,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有秀女当真会吃糕点,也算轶事一桩。没得半柱香时辰,完颜家嫡女在小暖阁吃桂花糕的小典故就传遍了体元殿上下,厨子笑道:“每回选秀,不知要备多少点心,都是提前十日做好存在冰柜里,味道自然不怎样。”又摸着胡须道:“也是奇了怪了,竟然还有秀女敢在面圣前吃糕点,就不怕弄花了妆么?”底下蹲着个拉火箱的婆子,一边往灶里添煤,一边笑:“听说是户部侍郎完颜大人家的嫡女呢...” 近午时了,方有太监传话,宣人往主殿阅看。 一排有四人,我立在最末。低眉垂首,踩着花盆鞋,甩着帕子,随在太监身后穿过宫廊,至一处朱漆大门前。门口另有太监高声传唱:“跪!” 我听着太监指令在月台上行了跪拜大礼,又自报门户道:“奴婢镶黄旗户部侍郎完颜罗察之女完颜蔷薇,给皇上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殿中寂静片刻,有苍劲浑厚之声传出,道:“宣进殿。” 我虔诚道:“谢皇上恩典!” ... 第二十章:康熙选秀(2) 殿中肃穆若无人,康熙与德妃分坐两侧,底下立着**个宫人,皆屏声静气。德妃一身明黄仙草祥云纹吉袍,端端正正,唇角抿着慈善和睦的笑意。康熙倒随意些,一手搭在绣龙纹靠枕上,微微斜侧,眼光锐利似鹰。 他打量着我,我亦打量着他。 德妃心里打了个突,既怕康熙自己留着封嫔,又怕康熙指给十四做福晋。她前头可专门召了完颜蔷薇入宫面见,规矩是有规矩,礼节教养也不错,但在人情世故上,还太单薄了些,恐误了十四前途。但到底留牌子还是撂牌子,她做不得主,全凭皇帝一念之差。 康熙倏然一笑,朝德妃道:“这罗察的女儿不得了呢,盯着朕看了半盏茶光景!” 德妃深知康熙并不介意这些,便只陪笑道:“是。” 圣颜勿视,出门前额娘可是千叮万嘱,就是担心我好奇乱看。我慌忙含胸垂脸,道:“奴婢失礼,请皇上恕罪。”康熙大度,道:“无碍,下去吧。”我本以为选秀总该问些诗句啊,问问琴棋书画啊,退一万步想,至少也该丢只猫咪过来,测试测试我到底镇定不镇定之类... 竟不想,啥都木有! 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甄嬛传也是骗人的! 我却身往后,至门槛边复又行了跪安礼,方转身出去。太监引着我回偏殿休憩,左等右等,喝了三四碗茶沫沫冲的汤水,至乌金西坠时,才终于有人领着我出宫。 阿玛在神武门等了一天,一见到我,便几步迎上,不问选秀如何,倒问:“饿不饿?快进马车吃碗银丝牛肉面,还滚烫着呢。”我紧张激动的心缓缓平复,有阿玛陪着,只觉浑身上下都松懈了,也不必事事警惕,安然做个娇惯小女儿。 凡事有阿玛,便没什么可烦忧。 爱莲扶我上了马车,从食盒里取出银丝面,道:“老爷才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就怕面糊,小姐赶紧趁热吃。” 所谓银丝面,讲究的就是“碗热、面热、汤热、浇头热”,我用筷箸一搅,果然白雾腾腾,香味扑鼻。此面是用上等的小麦磨成面粉,直接浇上鸡蛋清,揉成面团,再由手工极好的厨子用细口面刀滚轧成纤细如丝的细面。而面汤则是用整只乌鸡加上猪肩胛骨,煲上数个时辰而熬成的汁。至于浇头,嘿嘿,自然是我最爱的麻辣卤牛肉。 红油牛肉铺了一层,香菜、葱花、榨菜丝点缀其中,再配以炸得酥脆的花生米,单只看着,已令人口水直流。厨子是自家的厨子,口味都是依我爱吃的口味相配,不咸不淡,麻辣适口,一碗滚热的汤面下去,简直是死而复生,比送我一箱子金银珠宝还要舒坦。 回到府里,额娘、大哥、小海鬼头已在门口候了大半时辰。小海迫不及待的掀起马帘子,抱我下车,问:“怎么样?万岁爷喜不喜欢你?” 我不悦,瞪了他一眼,道:“关你屁事。” 额娘牵住我的手,一面柔声斥道:“怎么说话呢?女儿家家的...” 一家人簇拥着往后院走,额娘问东问西,连体元殿暖阁里吃的什么糕点都问了个遍。她年轻时也参加过选秀,当年还和德妃同在一间暖阁候驾,虽然留了牌子,却并未侍奉皇帝,而是由太皇太后做主,赏给我阿玛做了福晋。 阿玛背手道:“有话明儿再问,薇薇累了,让她好好补个觉。” 归根到底,还是阿玛最懂我。 ... 第二十一章:帝王之爱深沉内敛 阅看完秀女,已是日暮。康熙素来勤政,往乾清宫批了几本紧要的折子,方摆驾永和宫就寝。德妃命人往亭中置了酒菜晚点,邀皇帝月下对饮。惹得康熙笑道:“老夫老妻的,亏你还有这心思。”德妃心底没来由的一暖,竟有些情动。 他一句“老夫老妻”,说来平常,却让她等了三十年。 康熙见她眼角微红,似乎涌了泪,便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戏谑笑道:“怎么哭了?”她生养了三子三女,年华已逝,眉梢唇角处渐渐堆起皱纹,面颊下垂,腰身也变得圆润。而他待自己,却比年轻的时候,更为温情体贴。 德妃扭过身子,拉着康熙往亭子走,笑道:“没事儿,咱们喝酒。” 康熙道:“夜里饮酒伤身。”德妃轻声一笑,反讥道:“以往赐宴朝臣,你也吃得酒气熏天,便不伤身了?”稍一停,半哄半劝道:“只吃半壶罢。” 月色朦胧似轻纱,亭檐下数盏宫灯摇曳,花枝浮动,暗香盈袖。两人桌前坐定,康熙亲自倒了两杯酒,笑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不必给朕灌**汤。”宫中女人再多,他们也相守了三十年,漫漫长日,真情假意,也能相互看穿对方。 德妃朝皇帝举了杯,碰了碰,一饮而尽。康熙劝道:“慢慢喝,别呛着了,朕又不会催你。”话以自此,德妃不再推诿,直接道:“皇上几次说要将完颜罗察之女赐予十四做福晋,我前些日特地召见了,家世模样自是没得挑,但心性儿太过稚嫩,不宜为一府之主。十四是臣妾身边养大的,纯良敦厚,臣妾以为,该为他寻一个谨慎端庄些的女子为上。家世低些也无妨,只要模样性子适宜。” 康熙倒没想竟是为此事,还以为今儿撂牌子的秀女里头,有她的人。 他笑道:“朕瞧着倒好,没有小家子气。”又道:“旨意没下,事情尚有还转之余地,你若瞧上谁家女儿,说与朕听,朕再斟酌斟酌。”德妃不胜酒力,脸颊酡红,道:“臣妾心里倒真有一人,是尚书兆佳?马尔汗之女,温文有礼,宠辱不惊,沉静的性子很配十四。” 康熙沉吟片刻,道:“朕原本打算把兆佳氏赐给十三,十三母亲地位低,死得又早,连累他没得倚仗,若福晋地位低,只怕更加叫人轻视。”德妃料到如此,宫里到了年纪还未成婚的阿哥,只有十三十四。说实话,旁人都道十三没有根基,却不知,十三有皇帝偏爱。 帝王之爱深沉内敛,如高山流水悠远绵长,世人难得窥见。 德妃心有城府,道:“皇上既有此意,不如将十三十四换一换。完颜氏地位尊贵,不比兆佳氏差。完颜罗察颇有权势,额娘又是蒙古郡主出身,并不委屈十三。” 康熙撑着下巴倚在石桌上,眯眼养了会神,方笑道:“你统摄后宫,朕由你拿主意。”他雍容睿智胸怀天下,女人的那点小心思,既能识破,亦能容忍宽待。 德妃心愿达成,甚是愉悦,与皇帝酌饮至小半夜,方歇。 ... 第二十二章:万岁爷留了牌子 次日大早,圣旨来了,说万岁爷留了牌子,命我三日后入宫复看。传旨太监堆笑直道恭喜,阿玛性子爽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在奴才面前不必隐忍,便瞪眼吹胡须。 额娘做主赏了太监半锭银子,又差大哥送客出门,道:“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知忌讳。林公公好歹在御前能说上话,你不给他面子,他若起了坏心,在万岁爷耳边吹两句邪风,看你怎么办。”阿玛在屋中踱步,道:“万岁爷要是真能听信混账糊涂话,也不会万民康宁、天下熙盛,咱们万岁爷——精明着呢。”又望了我一眼,道:“薇薇你别急,阿玛这就进宫打探打探。原以为今儿会下旨赐婚,没料到是复选,待阿玛去户部问问。” 我也着急呀,康熙是还不错,看上去并未有颓老之势,眉眼烁烁,是个成熟儒雅的钻石王老五大叔。且他不仅仅是钻石王老五,更是大清之主,坐拥天下!但还是不行,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文明的现代人,我的心还没有大到可以给能做自己老爸的爷当小妾。 大哥送完人回来,听见阿玛的话,道:“户部也是揣摩上头意思,不一定真知道什么。不如我进宫,问问四阿哥。”额娘道:“四阿哥待人亲善,你侍奉他十余年,打小的情谊,请他帮衬些,应当不难。”阿玛却是一喝,道:“宫里头的厉害干系,你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别胡乱下主意!”又朝大哥道:“海峰…” 完颜海峰忙恭谨正色,道:“阿玛有话直说。” 阿玛道:“薇薇的事,你切记不可插手,更不许和四阿哥提。”我不理解了,四阿哥是谁啊,是雍正啊,有他帮忙,定有事半功倍之效,阿玛该求着他才是。 大哥犹豫,道:“可是…” 阿玛摆摆手,示意他止话,道:“选秀事关国体,弄得不好,会叫皇上以为咱们另有异心。君有命而臣不遵,且联合皇子周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抹了把胡须,道:“再说四阿哥,向来依附太子,皇上这两年与太子生了间隙,说不准会迁怒四阿哥,咱们冒冒失失让四阿哥帮衬,既让四阿哥为难,又不能保证实际的好处,倒不如省了。” 姜还是老的辣,身处历史漩涡之中,却能两眼清明,半点不受迷惑。 大哥沉默,我终于有得机会开口,道:“大哥,管他什么太子党三爷党八爷党的,你只管安心跟着四阿哥,今后前途自是飞黄腾达。”无论我说什么,阿玛都当是童言无忌。他噗嗤笑道:“你懂什么党不党,回屋换了衣裳,去陪老太太解解闷,别操心复选之事。” 我嗯了一声,噘着嘴巴不说话。 阿玛看我满脸不悦,横眼道:“别打着主意出门玩儿,三日后复选,芝麻大点的事,此等节骨眼上,都可酿成大祸。” 我话还没说呢,娇还没撒呢,他既然也能猜着。梗着脖子想驳两句,那厢额娘夫唱妇随,道:“还想顶嘴不是?总不让我放心,纵起性子来,一头牛都拉不住。” 娘…额娘…亲额娘…不用一头牛,有你就够了。 ... 第二十三章:赐予我十三弟做福晋 我是不能出门了,乖乖被额娘死死看住。但爱莲可以,我支使她上街买点心还有去钮钴禄府上拿调养的汤药。傍晚她回府,总是怔怔发呆,眉梢眼角全是笑,还买了支素银的玉簪子压发髻,满脸春心荡漾。我以为她有了汉子,左不过是府里的小厮或是阿玛的侍卫之类,便戏谑道:“谁给你买的呀?真好看。” 爱莲好端端的乍然一惊,慌里慌张道:“奴婢自己买的,没人送。”又转了话头,道:“奴婢去厨房后头熬药,好赶在晚膳前取出浓汁。” 我知她是害羞,也未多想,道:“去吧。” 天天宅在府里吃了睡,睡了吃,到复选这日,感觉脸上肿了一圈,脖子都粗了。额娘是恨铁不成钢,恨女不成凤啊,道:“让你练练舞,写写字,偏不听…”我由着她帮我穿戴,插了一脑门的朱钗绢花,调皮道:“说不定皇上瞧我太难看,一狠心就撂了牌子呢。” 额娘皱起眉,道:“撂牌子归撂牌子,就怕留你在宫里当婢女,以你满脑子米糊糊,做事没得分寸,能侍候主子?少不得要惹祸罢!惹了祸,谁替你摆平?还不是你阿玛!”又瞪着我,叹道:“为了你,你阿玛昨儿愁得一晚上没睡,真不该生你!” 这语气,这口吻,绝对是亲娘啊! 复选与初选时一样,依旧在体元殿面圣。阿玛请假陪了我一天,看我满脸憔悴的从神武门出来,心疼得不得了,扶我上了马车,道:“不管结果如何,都不是你我能决定了。你且顺顺心心的回府吃膳歇息,后头的都交给阿玛处置。”我点点头,见阿玛一身墨色官服,知他还要进宫说话,便先告了辞。 完颜罗察在礼部当差,与户部的罗侍郎还算亲厚。选秀女一事由户部负责,罗察估摸着旨意一下,定是户部先得消息,便转入正阳门内,往西边大街上一拐,正欲往廊房打听罗侍郎行踪。还未开口,却一头撞见八爷、九爷、十四爷迎面行来。 九爷饶有意味横了十四一眼,低声道:“你岳丈来了。” 十四暗地里杵了他一肘子,才抱拳笑道:“完颜大人好。”完颜罗察确实有心仪过十四做自己女婿,但前头蔷薇入宫面见了德妃,选秀后又没得旨意,料想此事泡汤了,便只略过不提。罗察打了个秋千,道:“微臣见过几位爷。”八爷儒雅和气,笑道:“完颜大人不必多礼。”又虚扶一把,道:“往后咱们就是亲家了,可喜可贺。” 听了这话,罗察心头上的大石便落下半分,不动声色道:“小女适才复选出宫,御前也未透出半点口风,不瞒八爷,微臣甚是担忧啊。” 八爷有意拉拢完颜罗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尽可回府报喜,适才我在内务府,皇阿玛的旨意已经下了,赐予我十三弟做福晋呢。” 罗察还未反应,倒是九爷、十四齐齐惊异道:“什么?!” ... 第二十四章:我不想当宫女!(第二更) 说实话,让蔷薇嫁给十三爷,完颜罗察是不满意的。十三虽然也是皇子,也是位“爷”,但他额娘不过是个宫女,地位卑贱,且死前未得任何册封。 归根到底,十三就是一宫人生的孩子。 回到完颜府,已是夜幕四合。罗察一阵长吁短叹,唬得额娘以为事情糊了,急得直搓手,道:“要不然,让老太太进趟宫?”老太太是蒙古郡主,和先帝爷亦有交情,太皇太后在世时,逢年过节都会得慈宁宫赏赐。我立在旁侧,脑子一下懵了。虽说早已料到最坏的结果,是在紫禁城当三年使唤宫女,但并未当真这样打算。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啊…宫中险恶,搞不好连小命都搭了。 罗察吞了两口凉茶,道:“那倒不必。” 我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带着哭腔道:“阿玛,我不想当宫女!”罗察看我心急如焚,笑了起来,道:“谁说要你当宫女了?只是让你嫁给十三爷,阿玛心里不乐意罢。” 十三爷?! 额娘仿佛因祸得福般,喜笑逐颜道:“十三爷可不错的,年前我去给德主子请安,在宫街上碰见过一次,生得高高大大,人也礼貌,见了咱们一众的福晋,还害羞呢。”又牵住我的手,宽慰道:“十三爷比身份,是比不过十四爷,但妇人选夫婿,不能只盯在权贵上。咱们家有钱粮有身份,无需你攀附权贵。再说十三爷没有母家帮衬,你嫁过去,他还得顾忌你几分,反倒好。” 阿玛斥道:“好什么好?他是皇子,在宫里没得一席之地,薇薇入了宫,岂不要受人欺凌?”两夫妻事事以我为重,在我心里,他们早已和我现代的父母重合。我笑道:“阿玛别担心,古话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十三爷身份虽不比十四爷,但指不定活得比十四爷久呢。再说啦,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咱们可不能因他母亲的身份地位,就贬低了他。” 康熙朝是没十三多少事,但到了雍正朝,哼哼…等着瞧… 大哥不想我竟能说出如此一番有见地的话,立即刮目相看,道:“薇薇说得在理。”额娘也道:“你想得通就好,明儿起额娘就给你缝嫁妆。你是完颜家的嫡女,便是嫁给皇子,也不能失了气度。”罗察有了些许愉悦之色,道:“海峰,你明早去四爷府应个卯,再请几天假,回头和我把庄子上的俸银都清点了,给薇薇置办几箱嫁妆。” 完颜海峰恭顺道:“儿子遵命。” 半夜里下了雨,我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怎么也睡不着。本以为有阿玛周旋,自己只要不嫁给十四,就不用进宫,未料半路杀出个十三爷,打得我措手不及。到天亮时候,眯眼睡了两刻钟,额娘就遣人来叫起。我仔细洗漱穿戴了,往大院陪老太太吃了早膳。 差不多十点,爱莲进屋传话,道:“小姐,老爷让你去前厅接旨。” 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攒住我的手心,慈爱道:“要顾着礼仪,但也不用紧张。安安稳稳的,依着规矩行事便可。”我嗯了一声,福身告退。 ... 第二十五章:你何时与男子有了私情? 此次传旨,比起上回只遣了两个太监,眼下气派可要大得多。先有四五个灰袍太监击掌开路,中间是七八个红袍太监执仪仗,最后才由穿箭袖蟒袍的掌事太监行至最前高声传唱圣旨。所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间省略…),值完颜蔷薇待字闺中,与皇十四子为天造地设一对(再省…),一切成婚礼仪,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钦此! 古文纠结,饶舌不止,我连哪天成亲都没听清,只知道成婚的对象,竟然一夜之间,从十三爷变成了十四爷!阿玛欢天喜地,顺手从荷包掏了块玉佩递与那掌事,又请众人去偏房饮茶,各赏了二两银子。 阿玛领着我给掌事太监问安,他无意让我讨好谁,无非琢磨着多认识些人,总不至于坏。更何况,这些太监都是在御前当差的,说不准还有打交道之时候。 我才一屈膝,掌事太监就堆笑躬了身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小姐金枝玉叶,将来又是十四爷的嫡福晋,岂敢让您给小的行礼,实在客气了。”阿玛替我回话,道:“你年纪尊长,又伺候万岁爷多年,她们小辈应当敬重。” 太监闻之受用,越发满面笑容,道:“完颜小姐是有福气的,小的悄悄儿说一句,万岁爷原本打算将小姐赐予十三爷,内务府连圣旨都拟好了,偏十四爷得了消息,冒着夜雨,在乾清宫天街跪到天亮,说是心仪小姐已久,非娶不可。德主子也惊动了,劝了半响,就是不听。后头还是十三爷去求了万岁爷,说君子不夺人所爱。万岁爷见兄弟情厚,才答应了。如此可见十四爷待小姐的情谊,真真情比金坚啊。” 阿玛望了我两眼,当着外人面不露声色道:“竟有此等事?我却不知。” 宫里当差讲究眼观四方,耳听八路,更别说坐到掌事太监的位置,揣摩人的心思都是一流。太监也觉自己话说多了,起身告辞,道:“恐主子等我回话,不能久滞,多谢侍郎大人款待。”阿玛亦不留,亲自送至大街,才回屋问我话。 我被勒令跪在祖宗牌位前,阿玛道:“你何时与男子有了私情?” 私情?鬼私情哦?那个互相看不顺眼也能叫私情? 上面的话我自然不敢说,先摆出一道无比委屈的神色,道:“我与十四爷确实在外头见过两次,但说过的话总共也没有几句,谁知道他会喜欢我呀!”阿玛摆出父威,道:“旗人秀女,在待选期间与男子私会,你可知是多大的罪么?幸而皇上未有纳你为妃嫔之意,倘若皇上心里有半丝介怀,阿玛都保不住你,你的胆子也忒大了!” 我哑然无语,说多错多,还是不说为好。十四闹得满城风雨,我三言两语怎么撇得清,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啊!好在事情并未往恶劣的方向发展,阿玛训了两句,又心疼了,亲自将我扶起,道:“你性子好,模样娇,难免有男子动心,不能全怪你。” 亲爱的阿玛,你这样直言不讳赞美自己的女儿,真的好吗?连一向正经的大哥也看不下去了,额上挂了三根黑线,讪讪浅笑。 ... 第二十六章:进了宫可怎么办? 户部办事麻利,很快就行了大征礼,也就是给彩礼。依我所知道的数目,有一百两黄金,一万两白银,其他什么朱钗翡翠、玉件珍珠用镶了金片的大檀木箱子装着,一垛一垛的往花厅里摆,少说有两三百箱罢,抬了整整一天半。 当然,我阿玛也不肯吃这好处,不仅把皇家的聘礼全部制成嫁妆,还搭了数百亩田地的地契,及整个春上庄子里得的俸银做了回礼。 婚礼预备在中秋节前十日举行。 再过三个月光景便要嫁做人妇,且婚前连新郎一句甜言蜜语都没听过,想想颇觉渗人。但一想,人家好歹是国家最高首领的儿子,将来还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不做皇帝有不做皇帝的好处,寿命也长,能活到乾隆朝去,思来虑去,又觉欣慰。 我是没法出门了,日日被额娘拘在院子里量尺寸,挑选喜欢的料子绸缎,连花盆鞋上绣的鸟雀,额娘也会给我过目,生怕我不满意。十几个婆子、绣娘围着我,整日整夜的选绸缎、定绣样、琢磨大婚那日的穿戴。只说清宫剧里,妃嫔脖子上系的那条白巾,正经名字为“龙华”的东东,就做了上百条。款式尺寸都是一模一样,只绣的花纹不同,有金丝银线绣的蝴蝶,有木棉丝绸线绣的牡丹,连印染也用上了,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爱莲是要跟我进宫的,这些日子,她天天往外头跑。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知她是与情郎会面,并未阻拦,反送她几样首饰装扮,安慰她道:“过两年,等我在宫里落了脚,定会想法子让你出宫成婚。”爱莲支支吾吾不说话,我又忙得脚不沾地,便没仔细问。 其实爱莲,自打在钮钴禄府上与十四撞见过几次后,两人便时常约在市肆会面。 十四牵着纯色灰马,只身立在街头,初夏的阳光炙热,他的额上浸出丝丝细汗。人声鼎沸,客来客往,他望向尽处,像时光停驻了一般,静静相候。折角处转出淡绿袍裙女子,她梳着油亮的发辫,辫梢用墨绿的绦子系紧,两鬓拢着小髻,各压了一朵绿色绢花,衬得脸颊凝白如一块洁玉。十四见了她的身影,眉梢溢出笑容,扯了扯绳缰,几步迎上。 他道:“我带你去郊外骑马。” 爱莲眼底有忧虑,欲言又止,怔了怔道:“好。”十四翻身上马,伸出手,握住爱莲掌心,略略一提,便使她坐在身后,道:“坐稳了。”爱莲从未骑过马,心中惧怕,低声道:“我怕。”十四道:“抱住我的腰就不怕了。”爱莲顺势将脸靠在他背上,宽阔坚韧,连心也随之踏实下来。十四一笑,脚下轻轻一蹬,由着灰马缓缓穿过人烟。 到了郊外,才知九爷,还有他们的哈哈珠子都在。 九爷带了新进府的两个格格,哈哈珠子也带了女伴,任谁都没见过完颜蔷薇,皆以为爱莲便是未来的十四福晋。女眷过来请安,爱莲躲在十四身后,怯怯不语。 十四打发完众人,握住她的手,笑道:“你这样,进了宫可怎么办?真叫我忧心。” ... 第二十七章:在爷心里,你就是十四福晋 郊外田野广阔,荒草地连天。夕阳斜落,满城余晖照影。爱莲的心砰砰直跳,喉口像塞满了热炭,滚烫滚烫的,眼角发酸,含着晶莹泪珠,如一剪秋水。她道:“如果我不是完颜府嫡女,你还会喜欢我吗?”十四不知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哄然一笑,道:“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又道:“不管你是谁,在爷心里,都是十四福晋。” 九爷翻身一跃上了马,喊道:“十四,咱们比一场?” 十四威武道了声“好”,朝爱莲说话时,换了另一副温柔面孔,细声细语道:“你去幕棚坐会子,看爷比马。”他向身侧侍立的太监扬了扬脸,那太监便上前,引着爱莲道:“小姐请随奴才走。”爱莲跟十四在一起,时时都会有人伺候,事事周全。 到了幕棚,里头落座的格格、侍妾都福身请安,爱莲有十四撑腰,竟受了礼。 落了座,九爷的格格道:“完颜小姐真是好福气,听说十四爷为了您,在乾清宫冒雨跪了一宿呢。”旁的侍妾也啧啧称赞羡慕,道:“咱们家爷待我若有一半的好,也知足了。”有侍奉茶点的奴婢至幕棚,先往爱莲跟前,问:“主子想要喝什么茶?” 爱莲生平第一次被人唤做主子,不禁飘飘然,道:“铁观音便可。” 奴婢应了,又去问旁的格格侍妾,众人皆顺着爱莲,道:“我们也要铁观音。”十四与九爷围着幕棚跑了一大圈,竟未分输赢。尘土飞扬起,十四英明神武立在马头,笑道:“爱莲,你想不想骑马?爷教你。”爱莲道:“我不敢。” 九爷的格格笑道:“怕什么?有十四爷护着,还能摔着你不成?” 十四翻身下马,几步走到爱莲身边,从腰齐膝抱起,全然不顾外人目光,在她耳侧低低道:“不怕,有爷抱着你。”爱莲被抛上马背,半倚在十四怀里,马步飞驰,她的心也像踩在云端上一般,浓密的喜悦使她忘却了所有,真希望,能永远奔跑下去。 至掌灯时候,爱莲才回府。 我洗了头,正让婆子用细绢擦拭。爱莲进屋,没来由的朝那婆子训斥,道:“怎么又让小姐纵着性子晚上洗头?明儿头疼,老爷夫人问起来,看谁给你求情。”婆子年纪虽长,在爱莲面前却毕恭毕敬,委屈道:“小姐说头痒,您又不在,奴婢哪敢劝啊。” 爱莲竟反手甩了一巴掌,气势汹汹道:“还敢顶嘴了不是。” 我有点生气,在我的意识里,一直秉承着尊老爱幼之优良传统,从不苛责奴才,更别说掴掌。我斥道:“爱莲,王婆婆是经年的老人,四五十岁的人呢,你怎么能打她?”爱莲听我训责,不知悔改道:“年纪大又如何,伺候不好主子,就该受罚。” 这话我不爱听,板了脸道:“你和她都是奴婢,就算要处罚,也该由我来定。你动手打人,还强词夺理,就是大错特错!”爱莲愣住原地,顿时像失了魂魄般,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嘀咕道:“我...我也是奴婢...”说完,便双眼垂泪。我以为自己语气太重,吓着了她,不由生出悔意,道:“你别哭,算了算了,我不追究就是,只往后再不许如此了。” ... 第二十八章:爱莲心如死灰 自此后,爱莲终日闷闷不语,有一天,她问我:“小姐,如果进宫后,十四爷要娶侧福晋,你会怎样?”我当时正在用银剪子绞花枝,冷冷一笑,顺手掐住一朵明艳牡丹,咔嚓咔嚓剪得稀碎,道:“除非他再不想传宗接代!” 阿玛隔着花窗浑身一颤,像有人要剪他的命根子似的,偷偷瞟了眼额娘。转过长廊进了屋,额娘抿嘴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儿,有志气。”阿玛道:“这叫什么志气?平常老百姓家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皇家子弟,薇薇啊,能看开的要看开些,到头来你自个受气。” 我道:“受气?容他多娶几房小妾,我就不会受气?” 难得额娘与我统一战线,道:“反正要受气,不如能赶一个是一个,眼不见心静。”又拉我坐到炕头,慈善和祥道:“待进了宫,那些格格小妾不懂事的,只管和额娘说——”她饶有意味的横了阿玛一眼,道:“托你阿玛的福,对付小妾这事,额娘可算身经百战。” 阿玛脸上犹如种了苦瓜,涩涩难堪道:“说这些做甚?” 在完颜府生活的这些年,阿玛确实领过无数小妾进府,现在偏院里还住着四五个,可即便如此,阿玛的子女也只有海峰、海瑞还有我,庶出的一个都没有。 我笑道:“我一定会多多给额娘写信。” 额娘宽慰笑了笑,又命绣女将昨儿做的新衣裳伺候我换了,站在花厅给阿玛瞧。额娘的意思是让阿玛给点意见,可完颜罗察完全不似官场有主意,见宝贝女儿穿绿色,就夸绿色衬肤色,见宝贝女儿穿粉色,就说粉色显活泼,即便穿了件灰不溜秋的墨色袍子,他也能找出夸赞的话——好端庄啊! 总之,每一件都好看,每一件都行。 两夫妻看完衣裳,喝完茶,我送他们出院子,额娘瞅着爱莲道:“等小姐入宫了,你就去大院伺候。”爱莲一惊,在主母面前又不敢反驳,便满眼哀求的看着我。我从未想过不带爱莲入宫,道:“宫里人生地不熟,我需要可信任的人伺候,再说,爱莲在我身边呆惯了,倘使真换了人,我会不舒服的。” 额娘半点都不通融,当着阿玛爱莲的面,道:“狐媚妖子,你带在身边是个祸害。” 我还想说话,额娘摆摆手道:“等你阿玛过完寿辰,我让婆子领小厮来瞧,爱莲年纪也大了,该成亲了。”如同晴天霹雳,爱莲泪如泉涌,双膝一软,伏地跪哭道:“福晋,奴婢愿意终生终世伺候小姐,求您,求您不要将我配人。” 所谓丫头,再得宠,也终不过随意拉出去配小厮罢。 额娘最厌弃女子哭哭啼啼,对付阿玛那些小妾已经够烦了,还要防着丫头奴仆。如今女儿出了嫁,还要帮女儿防女婿纳妾,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她甩甩袖,拉着完颜罗察去了。 为着这事,我找额娘求过好几次,爱莲自己也去求了好几次,可额娘就是不松口,还寻了由头把爱莲打了几板子,爱莲心如死灰。 ... 第二十九章:闭紧你的乌鸦嘴… 很快到了阿玛寿辰,他本就身份尊贵官居从二品,再加上与皇帝结了亲,朝中大臣更是趋之若鹜。日还未出,已有仆人在门口迎客收礼,华灯高悬不熄,日月同现,初夏的霞光映满了半边天。贺寿的幕棚一路搭到市街,马车轰隆,鞭炮炸开了花。 我虽得宠,却被藏在后院,不许见客。 这就是一个清朝豪门大小姐的悲哀。 当然,我也不是傻子,好歹受过21世纪高等文化教育,也算是聪明人,绝不会自己作死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非得跑去前院嚣张跋扈。说来寿辰寿辰,打破砂锅到底,不过是官场老爷子寒暄贿赂之恰当时机,我也没有兴趣搅和。 额娘领了两个大臣福晋来“围观”我,那果真是看猴子陪笑脸的节奏,我适时摆出一副温婉秀丽,话不多嘴,笑不露齿的贵族闺秀风范。额娘表示很有面子,很得意,转身就赏了两颗夜明珠。还说只要表现好,她那儿还有两颗老太太的蒙古阿玛王爷传下来的东珠,有鸽子蛋大小,等我出嫁时,一并送与我。 中午阿玛命人传了长寿面,厨子配了一碟麻辣卤牛肉、一碟酸豆角肉沫、一叠醋溜凉拌木耳丝、一碟腐乳。我欢欢畅畅的吃完,打了个饱嗝,信步往花园里消化消化。花园与前院有抱厦长廊相隔,外人难以入内。起了暖风,锣鼓笙箫还有戏子咿咿呀呀之声随之传来,我起了兴致,提裙爬上角楼,凭栏伫望。 皇帝派了十四、老九贺寿,以示圣宠。完颜罗察亲自迎了,朝紫禁城磕头谢了恩,使人单独腾出楼上偏房请二人看戏消遣。大臣们皆过来请安,老九、十四免不得一一应付,寒暄道:“皇阿玛遣我两兄弟来,凑个热闹罢,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理会咱们。” 用完膳,老九念着内务府有事要走,十四却心不在焉,扯住伺候的丫头问:“怎么不见你家小姐?”丫头知道完颜蔷薇已指婚十四爷,便笑道:“小姐在后院呢,老爷不许小姐出来见客。”十四哦了一声,老九觉得好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不是?” 十四闪身往楼下走,道:“哪是一日?已经有十日了。” 老九翘出下唇,翻白眼谑笑道:“真是好久咧!” 避开众人,沿着长廊往深处,花木越来越荫郁浓密,假山流水曲径通幽。十四左顾右盼,花间里望见一个墨绿身影,心头一喜,不由随之跟上。爱莲往大院领了老太太赏的嫩荷糯米鸡,捧着食盒问侍立的丫头,道:“小姐在不在屋里?” 丫头道:“小姐吃了面,往角楼歇息呢。” 爱莲点头应了,踩着青石板,穿过花影树间,提裙登上角楼,见完颜蔷薇背对自己扶杆而立,正欲唤她,身后却有熟悉之声传来,十四道:“爱莲就在楼上,咱们去瞧瞧。”九爷回笑道:“我瞧着穿戴,倒像是府里的丫头,你别看错了。” 十四冷哼道:“闭紧你的乌鸦嘴…” ... 第三十章:你怎能如此狠毒? 凭栏很低,不及腰。我抚柱眺望,站在边边上,知道爱莲来了,便微微侧脸笑道:“老太太问了你什么?”爱莲朝我走了两步,缄默不语。楼梯上靴子踏步的声音越来越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爱莲胸口,窒闷难咽,令她崩溃。 我看她神情惶恐,战战兢兢,又问:“怎么啦?是不是额娘为难你…”话音没落,爱莲手中食盒忽的咣当至地,我唬了大跳,未及反应,她猛然往我背后大力一推——我膝盖狠狠撞在栏杆上,脚下不稳,倾身向前,一头往楼下栽去,本能的大叫。 有浑厚的怒吼声道:“你在做什么?!” 爱莲恍然回神,看着十四又怒又痛的模样,脑中闪过白光,渐渐恢复清明,道:“我…我…我也不知道…”话未说完已泪流满颊。底下喧哗尖叫声顿起,有奴仆奔走相告:“不好了,小姐坠楼了,快去告诉老爷…”十四望着爱莲,心中大恸,他并不是能被儿女私情蒙蔽的糊涂男子,看着爱莲一身装扮,再将往事一串一串的相连,不时便明白过来。 但他,却不肯信,也不敢信,眼巴巴的质问:“你,你到底是谁?” 爱莲癫狂道:“我,我是谁?我是爱莲呀!十四爷,你不是说过吗?不管我是谁,在爷心里,我都是十四福晋。只要…只要小姐死了,我就能成为你的福晋,是不是?”十四痛心疾首,像长满了黄锈的钝刀一下一下割在血肉里,撕扯不开,淋漓不止。 他盯着眼前的女人,那样陌生,好似从未相识。 他龇牙道:“你…你怎能如此狠毒?” 爱莲呜咽道:“这怎能叫狠毒?你明明喜欢的是我,为什么要娶小姐?因为我是奴婢,你便嫌弃我了是不是?你可知道,福晋她们,要把我配给小厮!我凭什么要嫁给小厮,我明明…明明应该是十四福晋…是她们狠毒,不是我…”完颜海瑞领着仆人奔上楼,恶狠狠道:“给我绑了,关到柴房,不许送吃喝,等老爷发落。” 九爷问:“小姐身体如何?” 小海抱了抱拳,道:“谢九爷关爱,已请了大夫。家中丑事让您撞见,实在有愧。”又见十四魂不附体,以为是担心完颜蔷薇,便拍了拍他的肩,道:“别担心,蔷丫头命大,被外头树枝挂住了衣衫,掉在松软的泥土里,当无性命之忧。” 所有的一切,好似嘎然截断,重新开始。 十四第一次知道自己要娶的人,叫“蔷丫头”。他是皇子,打小教导,无论多么惊慌害怕,都不许在人前表露。他嘟囔应了声,镇定道:“还劳你照料。”小海不好意思了,挠了挠脖子,笑道:“她是我姐姐,照料是应当的。” 仆人绑着爱莲下楼,爱莲泪如泉涌,哀求道:“十四爷,救救我…” 十四不回话,也不看她,任由她被推推嚷嚷的带走。角楼里只剩二人,大风吹起他们的袍子,刮刮作响。九爷问:“你打算怎么处置爱莲?” ... 第三十一章:这婚,不结也得结 白云鼓鼓,如浮萍布满天际。数只雀儿从树间腾空而起,扑打着翅膀扶摇而上。阳光炙热,十四的声音淡漠而清冷,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后面“杀人偿命”四字,他还是不忍说出口。九爷望向远处,道:“若她供出你来,当如何?” 十四遽然一笑,凄凉道:“供我什么?” 九爷道:“说与你有私情,说你为了她才求皇阿玛指婚,说你…” 十四心里的怒气喷薄而出,道:“是她骗了我!” 九爷投以同情的目光,道:“近几年索额图和明珠钩心斗角,暗地里相互排挤,皇阿玛不是不知道。索额图的靠山是太子,明珠的靠山是八哥。皇阿玛历来将你我与八哥混为一谈,此事若传出闲语,颠来倒去,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只怕会拖累八哥!” 又瞧十四脸色愈发难看,便顿了顿,缓和了语气,方道:“你闹得动静那么大,偏还跪了一夜求皇阿玛赐婚。难道要让皇阿玛以为罗察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被选上做你福晋,而命侍女假意与你亲近?十三的额娘虽地位低贱不足挂齿,但十三是皇子,皇阿玛怎会容臣子贬低自己骨肉?戏弄君王是何等大罪!罗察有什么错,都是那个贱婢…” 如一针刺在心尖,十四闷声道:“够了。” 九爷止住话头,凝望十四侧颜,静默良久,才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我落地时,是脸朝地,右边腮帮子刮出一条大大的血痕,双臂脱臼,腰也受了伤,浑身上下青红紫白,肿得老高。其他倒没什么。当我完全清醒后,才知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有小厮瞧见爱莲推我下楼,第二件是当天夜里柴房走火,爱莲烧成了粉末。 额娘怕我难过,一味安慰道:“昨儿十四爷还遣人送来鲍鱼,说熬粥喝很滋补,可见是把你放在心上了。”我想陪个笑脸,眼圈儿却红了,问:“爱莲真的没了?”这件事我想来想去,想了很久,就是想不明白爱莲为何要推我,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她从小与我长大,是陪伴我最为长久之人,我又不是草木,孰能无情? 额娘抚了抚我的鬓角,慈爱道:“你啊,平素看着张牙舞爪,其实心地最善。爱莲此般待你,你就不恨她?”我道:“恨啊,但没想过她死。只想问问她,到底哪里对不住她。” 外头起了风,盛夏的第一场雨倾盆而下,浇灭一日闷热。额娘轻轻柔柔的低喃浅语,诉尽她数日来的担忧与慌乱,道:“你阿玛告诉我你从楼上摔下来,可没把我吓死,瓜尔佳氏的两个福晋死命架着我,才没晕倒…” 整个夏季,我都卧榻不起。阿玛怕我热,命人将府里地窖的冰块一箩筐一箩筐往我屋里送,怕存货太少拘了我用,又使人从外头高价买了许多。 后来我又听说十四也病了,病得下不了榻,到初秋时方大好。 明明我们两个身体都未痊愈,本不该此时成婚。但钦天监推算的好日子岂能说改就改?再说发往外国的请帖布告早已公示,官报朝报也已传遍全国各地。 这婚,不结也得结! ... 第三十二章:新婚之夜(1)第二更 婚礼前一日起,额娘就不许我用膳食。新挑的丫头叫玟秋,性子沉静,木头似的一点都不机灵,但额娘信她。纹秋是家生的奴才,祖上几代都是完颜府奴仆,她伺候额娘时心里只额娘一人,如今伺候我,心里又只有我。叫她去厨房偷馍馍,她就去了,绝不讨价还价。 躲在屏风后两馍馍下肚,才有了精神头。 我伸了个懒腰,问:“什么时辰了?”玟秋看了眼西洋钟,道:“一点了。”我连忙坐回榻边端坐,顺手还拿起绣花盘子,装模作样。没得几分钟,额娘风风火火的进门,笑得合不拢嘴,道:“你的嫁妆都送到阿哥所了,听管家说十四爷的院子极大,屋里贴的对联全是万岁爷御笔,这可是太子成婚时都没有的恩典呢。” 额娘看我微微浅笑,没得一丝烦躁之意,脸色一摆,吼道:“你是不是偷吃了?”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故作矜持保持仪态,淡淡道:“没有啊。”额娘阴着脸道:“别犟嘴,看你脸上还沾着芝麻粒呢。”我道:“额娘别坑我,馍馍上面怎会有芝麻?”说完方知是掉进套子了,便去拉住额娘的手摇啊摇,撒娇道:“我实在太饿了嘛…” 额娘可不比阿玛好说话,一巴掌使力打在我背上,道:“你以为额娘要害你呀,这样不听话。”又道:“呆会婆子过来伺候你穿戴,今儿晚上整夜你都甭想睡觉。明日一早宫里头就会来人,礼仪琐碎,总要闹到子夜去,看你吃了一肚子屎尿,怎么应付!” 屎~~~~~~尿~~~~~~!!! 额娘,我知道您是草原上长大的,骑马喝羊奶打库布,样样都是好手。但好歹您也在京城住了十几二十年,能不要这样屎尿屎尿的吗?平时看上去,明明也是正常人嘛! 穿衣打扮,披霞戴凤,确实不是人干的活。婆子伺候我开脸、沐浴、熏香、上妆整整弄了四五个时辰。待天快要亮了,我还没来得及合眼,便不断有人来通传: “十四爷去乾清宫请旨了。” “十四爷率銮仪卫、内府大臣、护卫起舆。” “迎亲队伍出神武门了。” “……” 每一步都是按着钦天监的时辰表行进,到了完颜府门口,正好是吉时。昨儿还没多少感觉,真到了戴红盖头出阁这一刻,眼泪竟唰的流了满脸。额娘背过身抹了泪,与阿玛笑着说了一堆吉祥话,礼毕后,方道:“有委屈就写信告诉额娘。” 我点点头,盖了红盖头,由女官扶着入红呢子大轿。由此,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望着自己脚尖上的鸳鸯绣花,女官说往东,我就往东,女官说下轿,我就下轿。 各种繁文缛节累得我差点把身子骨给拆了,幸而我后来听了额娘的话,少吃膳食少喝水,倒没闹出什么笑话。唯一不满意的是,成婚这一日里,我连新郎官长什么样儿都没见着。 算算,我与十四已有大半年未见,还认不认得都是个问题。 ... 第三十三章:新婚之夜(2) 洞房设在阿哥所西小院,也就是我未来的寝居之地。南屋设有喜床,床顶挂大红锻双喜金幔,床前垂百子帐,帐里铺百子被,一眼望去,无数个形态各异的小孩子四处冒头,看着叫人心底发凉。我跪呀拜呀,跨火盆端苹果,再加上昨晚没睡觉,肚里空空如也,一见有床便恨不得立即掀被子舒坦睡一觉。偏那床也不实在,中间搁着装了珍珠黄金宝石的瓶子,四角压了玉如意,我往上头一坐,还被底下红枣桂圆咯得屁股疼。 勉强坐了会,女官轻声传道:“十四爷来了。”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十四的脚步轻如鸿毛。我虽看不见,但感觉得到,他离我越来越近了。一颗心忽而砰咚咚直跳,我紧抿着唇,好似生怕一张口,那颗心便会从胸腔里冒出来。女官将挑盖头的新称递与十四,红盖头终于掀开一角,满屋红光渐渐化开,我看见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蟒袍男子。他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轻轻执起我的手,扶我站起身,令赞事命妇上合卺酒。 命妇却捧了两碗饺子,道:“请主子坐在喜床上吃子孙饽饽。” 一听有吃的,我立刻拉十四坐下。 咱们的手还没分开呢,他望了我一眼,也看不出喜怒,我竟脸红了。不过房间里点着臂粗人高的红烛十几盏,又四处是大红帷幕,他应该看不出来。我夹了饺子一口咬下去,妈呀!怎么是生的?里头的葱肉白菜都没熟啊... 命妇婆子笑得脸上起皱子,道:“生不生?” 我如遇知音般点头,道:“生啊...”又道:“快去换一碗来。”我眼巴巴等着,那婆子却笑眯眯把碗撤了,福身道:“两位主子今后一定生得儿孙满堂。”接着正色道:“请两位主子起身行合卺礼。”饺子呢?没啦?!这不是坑人么?逗我呢。 十四倒是好脾气,又重新牵住我的手,起身行跪拜礼。我俩又碰了三次杯,饮完酒,也不给东西吃,再跪了两拜。总算礼毕了,我身子一软,欲往床上歪去。 命妇婆子道:“万岁爷有口谕。” 洞房他也要口谕,我也是醉了。但没得法子,只能端好架子,与十四跪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婆子继续道:“十四大病方好,完颜氏腰伤未愈,眼下不宜行房事,待钦天监另拟日子,两人再行周公之礼。” 我...xxxxxx.... 我腰有没有好,能不能洞房,关他康熙什么事?真是没法活了!众人退下,十四张开双臂,睨了我一眼,看我一动不动,道:“还不给爷宽衣?”我脸上顿时火烧火燎,哆哆嗦嗦道:“皇上说,不许…不许咱们…”那滚床单三个字我没法说出口。 十四似笑非笑道:“你想什么,喜袍脱不开而已。” 我发窘哦了声,帮他解开外衣纽扣,道:“怎么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十四顺手脱了马褂,道:“我让她们去吃喜酒了。”又问:“你的衣服要不要我脱?” 他倒一丝尴尬没有,好似天经地义一般。 ... 第三十四章:新婚之夜(3) 夜已至半,屋里屋外明灯高悬,隐隐有丝竹箫鼓之声在空中悠荡,四下却很安寂。我昨儿穿戴时是有七八个婆子伺候,一层一层的华服凤冠,怕有二三十斤重。可即便如此,我也没脸要才见过两次、今儿还是第三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宽衣解带。 我嘴硬,道:“我去叫个丫头来…” 话没说完,十四已伸臂帮我取凤冠,他长得高,我的脸几乎贴近他胸口,吓得我把话吞进肚里,僵了似得不敢动。取了凤冠,还有假发朱钗,他怕扯到我头皮,一直小心翼翼。直待青丝铺肩,他才吁了口气,道:“看你这衣裳挺麻烦的,别脱了。妆也别卸,明儿大早上要去乾清宫行大礼,到时候省得麻烦。” 搞不懂他是如何蛊惑我的,我居然愣愣点了点头,道:“好。” 他隔着花厅睡在书房,我扫开百子被里的红枣桂圆,合衣勉强睡了一晚。居然什么梦也没有,睡得香香甜甜到天亮。大清早被嬷嬷叫起,往镜子里一看,我的妈呀,顶着熊猫眼就算了,鲜红的唇脂糊了半张脸,果真应了那四字——“血盆大口”! 十四穿戴好了过来瞧,骇得往后退了半步,怔了好一会,才回神,道:“赶紧洗漱,吃了膳食再去行礼。”玟秋和宫女嬷嬷们手脚利落的端水拧帕,还给我换了身朝袍。朝袍比我那件喜袍更加复杂更加让人崩溃。外穿石青色绣五爪龙纹的褂子,里穿香色袍子,后领垂金黄绦,脖子上挂珊瑚东珠朝珠链子。再有朝冠,缕金镶了三层不说,还饰有十几二十颗东珠、珊瑚、青金石…哇哇哇… 嫡福晋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穿戴完了,我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火气,(也可能是太累了内分泌失调虚火旺盛),朝盘膝坐在炕上悠哉悠哉看书的十四吼道:“你不是说今儿还穿昨儿的喜袍么?”害得我一晚上被衣服捆住翻身都不好翻(虽然还是睡得很死)。 十四抬起头,依然镇定如宝山压顶,道:“我说你那衣裳麻烦,不知道怎么脱,又没说今儿还穿那件。”我如鲠在喉,想了半会,竟然无言以反驳。 摆开早膳,我一看,只两碗稀粥加八碟酱菜,再有两盘子馍馍。 我初来咋到,以为是宫中规矩,便入乡随俗,吃了三个馍馍,半碗稀饭。十四道:“你胃口倒不错。”我嘴里不停,道:“你两天不吃东西试试。” 十四嗯了一声,继续看他的书。 用完膳,有太监来请人,我与十四走出阿哥所,坐肩舆往乾清宫。天气很晴朗,秋高气爽,湛蓝的碧空像一大块纯净无暇的玉。十四的轿子在前面,我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心里纠缠着莫名的情绪,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转过无数宫墙角门,终于至乾清宫月台。 十四先下轿,然后又亲自扶我下轿。他轻轻的牵住我的手,像所有和睦亲密的新婚夫妻一样。不知是紧张、害怕还是尴尬,我流了满掌心的汗,湿漉漉的叫我不好意思。 我们两个候在门口听令,十四握了握我的掌心,低声道:“别担心,皇阿玛不会为难你,你依着规矩行礼便是。”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好也看着我,正要说句什么,有御前太监高声传话:“宣十四阿哥,十四福晋入殿。” ... 第三十五章:觐见帝妃嫔妾,行大礼 门槛又高又宽,我头一天正儿八经穿花盆鞋,裙袍缠脚,还真有点迈不开步子。十四引着我进殿,至宝座下方松手。乾清宫正殿是平素皇帝理政之处,其威严富丽,无以用语言可描述。康熙端坐龙椅,底下两侧分别坐着佟贵妃、德妃、宜妃、惠妃、和妃及颇有地位的良嫔、密嫔、端嫔、定嫔。 十四往前跨半步,稍于我前,行三跪九拜大礼。我居右后,行六肃三跪三拜大礼。中宫无主,后位悬空,便免了皇后礼。康熙捋着胡须,笑眯眯道:“快快,给朕扶起来。”两侧便有太监宫女上前搀扶,我谢恩起身,又随十四给德妃行礼。 后宫统摄大权旁落德妃,佟贵妃心有不甘,此时却拍着德妃的手,和气道:“德主子真是有福气,媳妇儿长得好生俊俏。”看着最宠爱的幺子成婚,德妃喜色难掩,道:“是啊,看着十四成婚,我不知多安心。”十四行二跪六拜大礼,我行四肃二跪二拜大礼,礼未完,德妃已忍不住起身亲自相扶,我随十四唤了声:“额娘。” 对其她妃嫔是不必跪拜的,礼毕,已近午时。 康熙在乾清宫设了宴,妃嫔们气氛融洽,言笑晏晏,待我更是恩宠有加,个个儿过来敬酒道贺。散了席,我晕晕沉沉的,脑袋重得像灌满了铅水。回到阿哥所,外头嬷嬷传话,道:“主子,舒格格和伊格格给您请安来了。” 哦,差点把这厢忘了,在我入门前,也就是十四满十五岁时,德主子赏了两个格格放他屋里练“把式”,让他学会如何做好一个“丈夫”。 此乃满清皇室习俗,历来如此,我无话可说。 我醉醺醺的头疼,恐见面难以显出我端庄得体之风范,便道:“叫她们明儿再来,就说我去乾清宫请安累乏,歇下了。” 嬷嬷领命通传,舒格格满脸怯弱,道:“伊姐姐,你说怎么办?” 伊尔根觉罗氏道:“能怎么办?福晋既想镇一镇咱们,咱们任她镇就是了,反正你我大半年没见过十四爷入院子了,她要吃醋,也吃不到咱们上头。” 舒舒觉罗氏道:“那怎么好,爷大婚,咱们也该表示表示,免得传出去,还道咱们不知礼数。”伊格格扬了帕子一笑,道:“传出去?能传哪去?能传出阿哥所么?”略一顿,指着舒格格额头,道:“你呀,可真叫白操心!”说完,双手往袖中一筒,领着丫头去了。 夜里,十四睡在外头书房,只叫人传话,说明儿他几个哥哥弟弟会带着家眷来院子里玩。我想玩就玩啊,吃的喝的反正要不着我动手。十四还算细心,连餐单也定好了,让厨子给我过目。我一瞧,简直是发现新大陆了! 这皇宫就是皇宫,紫禁城就是紫禁城,不愧是康熙的地盘。那吃的喝的,五花八门,上天入地,从海鲜到鸟禽,无所不有,比我在完颜府时还要齐全百倍。不过对有些地方,我还是做了修改。例如,既然吃螃蟹一人一只哪够啊,起码先每人预备三只。 我爱吃。 ... 第三十六章:十三阿哥与兆佳氏 阿哥所的厨房供给亦是通过内务府,每月食材有定例,若需什么珍贵食材,要么是主子自己库里出,要么还得康熙批条子。当然,螃蟹龙虾鸡鸭牛肉都算不上事,只要不是天天人参燕窝鲍鱼,基本上还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更何况,十四还主动将他每岁俸禄、宫外田地庄园收益及库房钥匙交由我处置,再加上我阿玛给的嫁妆,掐指一算,别说什么人参燕窝鲍鱼,就算我要吃金吞银,也完全不必瞧康熙脸色,想吃啥,就令厨子放心大胆做去! 此乃后话。 皇子大婚礼仪琐碎,我可以叫苦喊累,底下人却不敢。天未亮,玟秋便起身屋里屋外的拾掇忙碌,万事井井有条,丝毫不叫我操心。厨房将新修订的宴客膳单呈予十四下定,十四洗了脸正在灯下看书,单子上长长的一串,他看了两眼,道:“以后这样的小事可由福晋拿主意。”伺候他的奴才叫张芳芳,名字是女的,人却是个太监。 张芳芳脸儿白净尖下巴,挺秀气的,年纪不大,打小跟着十四。 他半玩笑道:“依着福晋的吃法,没得小半月,咱们库房非得坐吃山空不可。”十四慢里斯条的翻着书页,道:“吃空了就吃空了,她既嫁给了我,我总不能叫她比在完颜府时还过得将就。”张芳芳看十四压根不放在心上,便笑道:“爷说得是。” 吃过早膳,十三阿哥领着福晋先来了,她们的院子就在隔壁,离得近。十四领着二人往西小院与新福晋见面,才进院子,就有数十宫人提着食盒步履匆匆在夹门处,其中一个小太监不小心拐了脚,往前面一扑,害得前头四五个人都东倒西歪,将碗里的汤全洒了。 小太监当场大哭,道:“怎么办,是用几百年的老人参熬的...怎么办...” 我听了宫人禀告说十四领着十三和十三福晋来了,正钻出门相迎,撞见小太监哭,便问:“怎么了?”那几个端汤太监齐齐跪下,唬得浑身颤栗,低声抽泣不语。 十四喝道:“做事毛手毛脚的,真不成器!自个去慎刑司领十板子。”又朝我道:“他们把汤给洒了。”就为了这点事打人?不是我做事的风格。再说,那几个小太监瞧着也小,顶多十一二岁。我道:“洒了就再熬两锅,又不是大错,收拾了干活去吧。” 小太监们不知听谁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十三福晋笑道:“听说是几十年的人参熬的汤呢,弟妹不心疼么?”我猜出她是十三福晋,便往前走了两步,给十四、十三还有十三福晋行了礼,方笑道:“心疼什么,几两人参而已。”十三福晋兆佳氏脸上怔了怔,她虽是尚书之女,但府上富贵比不得完颜氏,再加上家中子女众多,她又是女儿身,在家里并无多少地位,故而没得多少机会吃人参。 其实我也并不经常吃人参,也不贪图那些,只是让我为了一点吃的而打人,以我现代灵魂的观点,实在做不出手。 十三拍着十四的肩道:“大喜日子不必动刑,算了罢。”我本来是要嫁给他的,不禁端详他几眼,他也盯着我一动不动,我便冲他莞尔一笑。 ... 第三十七章:情动而非娶不可 四人进屋饮完茶,大阿哥、九爷、十爷就来了,他们几个福晋没带,倒把儿子带来了。几个小皇孙规规矩矩给我请了安,跟着宫人去旁处玩闹。九爷眯眼笑道:“十四弟妹好似长高了许多。”我依着十四坐在炕上,道:“穿了花盆鞋,显得高罢。” 十爷笑道:“十四可算如愿以偿了,为着弟妹,在乾清宫冒雨跪了一宿呢。”十四搁在膝盖上的手抖了抖,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故。兆佳氏听着不爽快,毕竟十四求旨不娶的人是她,而她心里也明白,十四在宫里的地位远远超过十三,且她自己的家世确实比不过完颜氏。明面上说十四是“情动而非娶不可”,实际还是因为权力富贵。 气氛忽而有些道不清的压抑,其中纠结,九爷心知肚明,抿着茶不说话。大阿哥年纪长,早年被封做直郡王,不似弟弟们说话有顾忌,笑道:“你们年轻有血气,喜欢什么就去争取,是好样儿。不过,老十三,当日若不是你退让,今儿坐你身边的可就是完颜氏,眼下可有一丝后悔?”后悔啊,后悔也不干你事啊!古人素来讲究礼仪,讲究“留面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如此不会说话之人,难怪康熙不待见他。 我打趣道:“十三爷后不后悔我管不着,只要十四不后悔就成!” 九爷倒配合,哄然一笑,打破尴尬道:“他可不敢后悔,自个求得姻缘,是苦是甜自己受,你别像八福晋就是…”话犹未完,竹帘子一掀,四爷的声音传来,大笑道:“老九又在编排老八,就不怕被人听去,告诉八福晋?” 除了大阿哥,众人皆起身,十四让座与四爷,四爷却连连摆手,道:“不坐了,皇阿玛等着我回话呢,呆会你四嫂过来,你们再留她吃茶。”又与众人打了声招呼,就去了。 接着三爷、五爷、七爷、十二阿哥与其福晋都来了,八爷因在外办事,福晋又病了,故而只托人送来贺礼。院子本就不大,人头攒动,被几个小皇孙闹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伺候这些祖宗吃了膳,太子爷竟姗姗来迟。 众人往大门相迎,我用手肘抵了抵十四腰,低声道:“不是说不来么?” 十四当我害怕,倾身在我耳侧道:“你依礼行事,太子不会挑错,万事有我呢。”我见他额上冒了汗,这也难怪,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衫,日当正午站在太阳底下,我也热得慌。便从袖口里取了帕子,往他手里塞,红着脸道:“擦擦汗。” 他却不接,淡淡道:“不必。” 我怯怯收回手,又觉羞涩又觉愤怒,更觉委屈,五味繁杂一股涌上心头。十四视而未见,打了个千秋,道:“给太子爷请安,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太子妃近在眼前,咱们几个妯娌也连忙请安纳福,太子语气温和,甚有储君之风范,道:“恭喜十四弟。” 太子妃亲昵的牵住我的手,笑道:“你额娘身子可好?年时见她,回去得匆忙,也没说两句体己话。”我客气道:“额娘身子很好,谢太子妃记挂。” ... 第三十八章:归宁 储君架势果然不同凡响,太子爷连院子也没进,在门口道了两声喜,便走了。十四倒不介意,他与太子本就没多少感情,太子一来,倒拘了他几兄弟喝酒。直郡王年纪大,与小的几个有代沟,没多久也走了。紧接着,三爷、五爷、七爷、十二阿哥都纷纷告辞,夕阳坠落,只剩九爷、十爷、十三爷还在院子里小酌闲聊。 掌了灯,剩下的几位爷也被府上人请走了。 十四半醉微醺,被奴才扶着回了他自个的南小院,我累得手脚发软,倒头躺在床上由着玟秋卸妆宽衣,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着明儿归宁之事。所谓归宁,就是办回门酒。原本满族没这习气,但随着前些年康熙推行“满汉一家”之策,皇宫里便渐渐融了汉人风俗。 回完颜府,旁的没什么,有额娘阿玛在,啥事都无需我费心,乐得轻松自在。但阿玛太舍不得我,上了折子求康熙,让我与十四在完颜府住一晚。 重点是——外头的人,还不知道咱俩没同房啊! 第二日,十四起得比鸡还早,吃了两口点心,背完两篇文章,看天亮了,才一径行入西小院。我刚刚起床,耷拉着脑袋让宫女梳洗穿戴。十四进了寝屋,我强打起精神福身,心里还在记恨他昨儿推却帕子时的寡淡陌生,隐隐不悦。 十四问:“昨儿喝了酒,头疼不疼?” 我实话实说,道:“有点儿抽得疼。”十四伸出右手摊在我面前,掌心半握着红釉刻梅花纹的小瓷罐,道:“用手指挑一丁点抹在太阳穴上,可以止疼。”我闻了闻,原来是风油精,小时候还在现代时,妈妈动不动就爱给我灌风油精兑水喝,感冒时也喝,治发烧也喝,得风寒时更要喝大半茶碗,所以我很讨厌那种味道。我撇撇嘴,道:“厨房备了醒酒汤,我呆会喝两碗就会好,我不爱这气味。” 十四揭开盖子往鼻尖嗅了嗅,道:“很难闻么?” 我加重了语气,道:“难闻。”十四若有所思,手指往里一挑,顺势就往我额上抹来,轻轻揉在太阳穴,道:“既是治病,还分什么难闻不难闻。”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木头似的立着,任他抹了一边,又抹另一边。 风油精的味道几千年还是一模一样,可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觉得刺鼻反胃。 十四将小罐子搁在梳妆台,道:“好好收着,往后指不定还用得着。”说罢,便去了书房。我明明还在生气,此时却又烟消云散,高高兴兴将风油精收好,绾了发髻命人摆早膳。简简单单吃了膳,我与十四便往乾清宫给康熙请安,又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差点将紫禁城兜了半个圈,才浩浩荡荡的骑马坐轿去完颜府。 皇子出巡不比皇帝,况且十四低调,并未弄多大阵仗。倒是完颜罗察,在前街后院都摆了戏台,搭了数千米的喜棚,请了无数的官员大臣庆贺。阿玛额娘,还有大哥小海领着家府的奴才齐齐跪在门口迎接。我下轿搀扶,十四也颇为客气,随我唤:“阿玛好,额娘好。” 阿玛额娘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 第三十九章:头一回,没有噩梦(第二更) 额娘贴心,知道这几日我与十四都累坏了,便让小海陪着我二人回小院休息。毕竟是到了别人地盘上,十四略有拘谨,道:“我不用去见客吗?”我顿时气焰高涨,豪气道:“有我阿玛在前头应酬,你把心放肚里,什么也不用管。” 小海鬼头倒是自来熟,十四还没理他呢,他就开始“姐夫姐夫”叫个不停,笑道:“姐夫,您还没来过小院吧,是蔷丫头...福晋的闺房。安安静静的,地儿也大,你要是累了就躺榻上睡一觉,要是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做。里头的东西都和原先一模一样,摆设啊花草啊,阿玛可是一点儿都不许人变,仔仔细细打理着,就等着您和蔷...福晋归宁呢。” 其实十四与小海差不了多少年纪,但十四有皇家教养,沉默时自有一股气定山河的镇静。而小海,左右上下四处乱窜口若悬河泡沫直飞,两人单单看着没什么,可一比,立即分出好几个档次。如果从好到坏分三档,那十四是第一档,而小海...嗯...第十档吧。 第三档也轮不到他呀。 (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什么比什么,都是自己夫君好。) 十四突然道:“听说你和薇薇是双胞胎,你今年有十七了吧。”下半句该是:怎么还这样大大咧咧?但他的礼仪告诉他,下半句不能说。 小海道:“什么十七?我才满十五啊。” 十四顿足想了一想,倏然斜眼横着我。我心肝儿一颤,想起以前去看蹴鞠赛,和他在酒楼里争辩,骗他说自己满了十七。我惭愧的低下头,小海不知其中缘由,继续黄河决堤似的泛滥道:“我听大哥说,姐夫布库打得好,在皇子里是数一数二的,改日咱们能否比划比划?...还有啊,你喜欢吃辣椒吗?福晋的口味可重得很,辣的麻的都爱...” 小海说得意兴阑珊,十四谦逊的陪笑附和,没有一点儿烦躁。 好不容易阿玛命人将小海叫走了,屋里只剩我和十四,遽然死寂一片。我怕十四厌恶家里人,便说好话道:“小海是小孩子脾性,说话不关门,你要是不想听了,一定要告诉他,不然他会以为你很愿意和他讲话,就越说越得意。” 十四顺势往炕头一躺,双臂枕头,阖眼道:“无碍。” 我看他恹恹的浑身没劲,坐到他对面,问:“累不累?要不我出去,你歇一会?”十四道:“外头吵吵闹闹的,你能往哪儿去?”又懒懒问:“在酒楼时,你为何要骗我,说你满了十七岁?”我窘了窘,娇嗔道:“怕你瞧不起我嘛。” 十四面无表情,透亮的阳光映过青纱窗,薄薄的铺在两人身上。他踢了鞋,屈膝仰卧,在斑驳的树影里渐渐混沌,渐渐沉淀无声。仿佛只是打了个恍惚,他睁开眼,见蔷薇盘膝坐在对面看书,自己身上盖着锦被,想了一想,问:“我睡了多久?” 我看了眼西洋钟,道:“差不多一个时辰罢。”又丢开书道:“我饿了,咱们去前院找阿玛用膳吧。”十四半响才嗯了一声,他不敢相信,刚刚竟然睡着了。 自小莲死后,还是头一回,没有噩梦。 ... 第四十章:共榻 阿玛在大院摆了膳,老太太还没见过孙女婿,早已火急火燎。她是蒙古老郡主,有诰命在身,十四见了她,亦是毕恭毕敬。各自行了礼,依次入座。老太太坐圆桌首席,左侧是阿玛与额娘,右侧是十四与我,大哥与小海夹在我与额娘中间。 百姓家看完颜府,那是钟鸣鼎食锦绣繁华,但在十四眼里,亦只是平常人家。 平常中,又有些不一样。 他十三岁以前没出过宫,十四岁才慢慢随几位兄长办事。在外头吃膳,都是别人敬着怕着。在宫里吃膳,也从不与皇帝德妃同席,都是个吃个,用的杯碟碗筷都不一样。而在这里,祖母兄弟,额娘阿玛,竟然同席同吃,且能说话玩笑,便很觉新奇。 岳母瞧女婿,怎么瞧怎么喜欢。每每一上菜,额娘便不停的给十四夹菜,宫里的规矩她也知道,但依着她的意思,如今是在完颜府,得入乡随俗,听她的。 十四今年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给啥吃啥,毫不计较。 我有时端眼仔细瞧他,明明还是高中生,可人前举手投足的秉持教养,真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与我在书院里偶然撞见的幼稚少年,有着天壤之别。 用完膳,阿玛还要去外头送客,我与十四回院子。十四平素晚膳后都会写字,写完字再睡下午觉。因着婚事,皇帝免了他几日的功课。我怕他无聊,带着他往小池边喂金鱼,兴致勃勃道:“黄色的叫小黄豆,红色的叫小红豆。”十四道:“黑色的是不是叫小黑豆?” 我摇了摇手指,道:“不,黑色的叫黑玛丽。” 十四没听过,哂笑道:“怪里怪气。”黑玛丽本是墨西哥的一种淡水热带鱼,大清朝肯定没有的啦。其实是我以前的老爸送过我一条黑玛丽做生日礼物,刚刚穿到大清朝时,我还每天记挂着要给黑玛丽喂食,后来才宽了心。我打了个激灵,鬼使神差道:“十四,我能不能把鱼捞到阿哥所养?”十四斩钉截铁道:“不行。”我阴了脸问:“为什么?” 又不碍你事。 十四已甩袖往屋里走,道:“有鱼腥味。”真是典型王子病。 他在我书房里乱转,书架上大半是“武则天”“西厢记”“风月录”之类,在民风闭塞年代,女孩儿看的都是女则女训,此等已算是艳情。我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打发时间罢,你要不要看?”十四面有难堪,咳了两声,龇牙道:“粗俗。”说完转身就走。 我逗得一笑,暗道:就你纯情。 入夜,我们被安排睡在一张床上,未同房之事,谁也没脸大肆宣扬。屋里黑漆漆的一点儿光也没有,十四躺得端端正正,问:“怎么不留灯?”我还是有些紧张的,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回道:“有光我睡不安稳。”过了会,那厢没了声响,我才敢朝里动了动。 十四忽道:“我挤着你了?” 我连连摇头,想他看不见,又道:“没有。”蓦地被窝里一动,他往我近了两寸,唬得我心眼儿像燃了爆竹似得,嘭的一声炸开。 ... 第四十一章:我的心像撕开了一样疼 窗外刮起了秋风,哗啦啦的窸窣作响。偶有几声虫猫鸟叫,在空旷的夜里显得犹为寂寥绵长。十四的声音清清淡淡,在耳畔道:“我不喜欢你。” 好似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全部坠落,世界变成了无底黑洞。 我僵直了身体,手心紧攒着衣角,吸了一口气,却吊在胸口,吐不出来。十四自顾自接着道:“但你放心,你是我的福晋,我不会亏待你。”我感觉自己要哭了,就像六年级时,看见后桌的男神与一个漂亮女同学在教室里打闹嬉戏,又酸涩又委屈,偏偏还什么也不敢说。 没有光,但我知道十四在看着我。 我强忍着,不露情绪道:“其实你不必说出来。”爱与不爱,喜欢与不喜欢,同枕共榻,就是我们的结局,又何必多此一举。十四道:“总觉对你不公平,我本来想娶的人并不是你,如果不是我在乾清宫跪了一夜,你嫁给十三或许会更好。” 赐婚的前一夜,我对未来的计算里,确实只有十三爷。 我问:“你喜欢的人是谁?能告诉我吗?”十四顿了一会,轻轻一笑,道:“是你不认识的人。”又道:“你不生气?”生气?我何止是生气?简直是气炸了。我是想问出你心底那小三儿到底是谁,好找出来教训教训,算你机灵,什么也不说。 可转念一想,到底谁才是小三,我,还是那人。 我是文明人啊,是讲道理的人啊,受过高等教育,不仅是五纲伦常,就连是是非非都讲究公道。十四爱慕那人在先,娶我在后,我连恨,也没有道理可以恨。 我没有回答十四的问题,只是缄默。 小海不懂,为何昨儿还好好的蔷丫头,今儿就落寞得连吃酱肘子的心情也没有。明明看着她在笑,却比哭还难看。送十四爷和十四福晋出门,上了轿,小海站在外头掀起车帘,避开额娘阿玛,笑道:“出了家门,往后回来可就难了。但要是姐夫待你不好,就算天皇老子拦着,你也只管回来,完颜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勉强玩笑道:“你是不是盼着我被休啊。” 小海握了握我的手,一本正经道:“你别忘了,咱们是同卵兄妹,你的高兴悲伤,我都能感同身受。此刻,我的心像撕开了一样疼。”他微笑凝视着我,我眼底一暖,差点就哭了,却含泪笑道:“我只是舍不得离开家里,舍不得离开阿玛额娘,还有舍不得你和大哥。”小海信以为真,道:“蔷丫头,等我当了官,每天去宫里看你。” 明知他说的是胡话,我还是郑重其事道:“好,完颜海瑞,咱们家的飞黄腾达,可全落在你肩上了。”他嘿嘿一笑,如赴死沙场般豪迈道:“蔷丫头,你就放心吧,完颜府的脊梁竿子,以后由我撑着!”又道:“好好保重,有什么事托人告诉家里。” 我重重点了点头。 轿子抬起,额娘受不得离别场面,翻身被大哥扶进了门。阿玛和小海站在门口一直挥手,我掀起窗帘子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直到不见了,方转身端坐。 泪水,倏然如泉水涌出。 ... 第四十二章:被古代男人刷新了三观 回到阿哥所,十四还同平时一样,往南小院用膳歇息。他既不在我房里呆,也不去两个格格屋里,日日独寝,好歹没有勾起我脆弱的神经。每隔一日,晚膳后他都会携我一同去永和宫给德主子请安。德主子看在阿玛份上,待我不错。有时也会撞见康熙,还有康熙近年盛宠的陈常在。别看陈常在只十六岁,却已为康熙生有一女。 陈常在是彻彻底底的汉人,前几年南巡时带回宫的,往康熙跟前一站,视觉效果就是奶茶妹妹与刘东强。宫里头的汉人妃嫔地位都很低,就算连生三子的密嫔,也不过嫔位。 德妃就看着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当着自己儿子儿媳的面,与康熙撒娇。 陈氏笑起来是真好看,皮肤像新剥的鸡蛋,唇红齿白,青丝绾髻。她声音稚嫩,透着小孩子气,举着葱段似的手指给康熙瞧,嗔道:“昨儿剥花生把指甲弄断了,臣妾留了大半年呢,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寸。” 康熙道:“怎么不叫底下人剥?” 陈氏睨眼望着康熙,又怨又娇道:“您说要吃花生米,臣妾便想孝敬孝敬你罢,可你昨儿去了密姐姐那儿,臣妾也不知道,白白费了一番心思…” 康熙握住她的指尖,笑了笑,道:“朕记得内务府新做了一批首饰,到时候让你先挑几对护甲可好?”陈氏抽出手,撅嘴道:“臣妾才不稀罕那些…”两人有说有笑,旁若无人,我偷偷瞧了德妃一眼,亏她定坐如菩萨,面含微笑,半点儿不悦之色也无。 快掌灯了,我才和十四跪安回阿哥所。 走在宫街上,我森森的想,幸好十四没有做皇帝的命,要不然,我非得被活活气死不可。十四听我吁了口气,问:“怎么了?”我道:“陈氏可真够张狂,当着额娘的面,且咱们也在场,不知道顾忌,偏皇阿玛还纵着她。”十四毫不在乎的一笑,道:“这有什么。” 这!有!什!么? 我再一次被古代男人刷新了三观。 我气呼呼瞪他,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十四振振有词道:“你明白就好。” 这话到底几个意思? 我顿住步子,脑子里打成一团死结。十四不管我,一径去了,待转过角门,发现我没跟上,才又回身,离得远远儿跺脚问:“又怎么啦?我还要去库布房呢。”见我依旧站着不动,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拖住我的手就走,嘴里还嘀咕,道:“女人真麻烦。” 回到阿哥所的第一件事——命人把他的两个格格给叫了来。 舒格格和伊格格年纪都不大,家世一般,模样儿也一般,可见德妃是真心想让十四“练把式”,而不是纵身**。两人请了安,见我板着脸不说话,也都默默不语。她们比我稍长三四岁,训斥管束妾室的话额娘教导过我,可真到了眼前,我还是说不出口。三人干巴巴坐了两刻钟,我缴械投降,道:“天色晚了,回去吧。” 出了西小院,舒格格好生不解,问:“福晋是什么意思?我进屋时瞧她的模样,咱们该有一顿训才是。”伊格格冷哼一声,扭着腰肢往亮处走,道:“谁知道呢。” 一宿无事。 ... 第四十三章:这求婚,是求错了 很快到了中秋节,宫里大庆,皇帝在乾清宫宴请大臣及外国使者。十四在外朝喝完酒后,才会回后宫养心殿与妃嫔、皇子公主同贺。 我自然要盛装出席,依着成亲时穿朝服那般的规格,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至养心门外街,我下了轿,深宫后院,十四不在,我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九爷同她福晋来了。 我如遇救星,唤道:“九爷。”九福晋高高胖胖,不怎么说话,基本就是背景人物,我屈了屈膝,算是请安了。九爷走近了道:“等十四呢?”我嗯了一声,九爷道:“十四被皇阿玛拉着同传教士说话,一会就来,外头风大,你不如在里头等。”说罢,便引我进养心门。 圣驾未至,不能开席。 殿里殿外人来人往,明灯高悬,我见廊下站着几个福晋,便凑身进去,屈了一膝,笑道:“各位嫂嫂好。”有几位没见过我,露出迷惘之色,倒是十三福晋兆佳氏笑道:“她就是十四福晋呢。”大福晋年长,亲手扶了我一把,笑道:“不必客气了。”上下打量我一番,又道:“那时十四爷在乾清宫跪了一晚上,我还道是谁家的姑娘如此有福气,今儿算见着了,果真不错呢。”兆佳氏一听这个,心里就不爽利。 其实我也不爱听,归宁那晚,十四说得很明白,这求婚,是求错了。 八福晋道:“上回我病了,没能去瞧你,实在失礼,给你陪个不是。”小宫女在旁侧提点,道:“这位是八福晋。”我忙笑道:“八嫂别见外,您身上可全好了?”八福晋眉心蹙了蹙,旋即道:“妇道人家,身上那点毛病,并没什么,只是那几天浑身酸胀起不得身罢了。” 我会意,安慰道:“我也差不多,八嫂宽心,以您的身份,养尊处优福寿双全,慢慢调养着,总会好。”旁的福晋纷纷附和,八福晋听着受用,亲昵的拉住我的手说长说短。兆佳氏瞧着不高兴了,挑事道:“听说皇阿玛下旨不许你和十四爷圆房,可是真的?” 果然是好嚼头,本来大家只是寒暄说说场面话,这下真是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盯着我,我羞得脖根子都红了,既不能说真的,也不敢说假的。大福晋一脸八卦,道:“夫妻不圆房,那怎么成?”连不怎么说话的四福晋都开口了,道:“院子里的格格们岂不要翻天了?”九福晋道:“后院的事可不好管。”八福晋俏眼一挑,道:“没什么不好管,谁使狐媚子敢勾引爷,没得好果子吃。”十福晋朝八福晋抿嘴笑道:“谁也比不过八爷听你话,咱们自愧不如。”话头又转到我头上,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支支吾吾,心里转了无数个小算盘,还是打算实话实说,反正是皇帝下的旨,要闲话说康熙闲话去。我正欲开口,脑后冒出一声音,笑道:“说什么呢,这样起兴致。” ... 第四十四章:养心殿摔伤颈椎 回身一看,却是十三爷。 众福晋皆福身,十三亦含笑点头致礼。这闺阁房事,倒不好跟男人说。十三福晋兆佳氏更不愿在十三面前有失分寸,先发了窘,尴尬不语。大福晋见此情形,周旋道:“家长里短罢,不值十三爷入耳。”又笑:“前头宴席散了?” 十三笑答:“皇阿玛回西暖阁洗把脸,马上就过来。” 我舒了口气,往后退一步,想着康熙马上要临驾,我得赶紧找到自己的席位坐好,免得到时手忙脚乱的难堪。身后就是台阶,我心猿意马,竟未注意。一脚踩下去,那花盆鞋摇摇晃晃又不稳,脚踝子一歪,便直扑扑往旁侧甩去。 如此危急时刻,我脑子里想的,居然是——糟了,旗头要掉了! 我本能的,真的是本能,非常纯洁的本能,一手往十三爷身上捞去,想要拽住点什么,偏拽住什么不好?非得是辫子!是的,我拽住了十三爷的小辫子。 我还没尖叫,十三先叫了。 整个养心殿的人都伫立凝望,端盘子的忘记了上茶,吃松仁的忘记了剥壳,连传话的小太监扯开了嗓门却忘记要说什么。我直直的仰躺倒下,半点偶像剧形象也无,珠花旗头散了一地。十三最惨,硬生生被我扯着头皮摔了一跤。 这回轮到兆佳氏尖叫了。 我脑子里轰隆隆的发懵,好似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脑门上,压抑着呼吸,半响都感觉不到疼。天幕散开,好似暂停的电影点了播放,所有的人都喧嚷着拥挤着围上前,不知谁将我抱起,拍着我的脸问:“哪里疼?”声音像是从天际外飞来的,我迷迷糊糊摇着头,不是哪里疼,是哪里哪里都疼!浑身疼! 众人忽然让开一条道,有人蹿到眼前,我一看,嘀咕喊了声:“十四...” 看到他,心里忽然就安定了。脑门上蓦地被狠狠抽了一筋,双眼一黑,我居然像传说中得了心脏病的女猪脚一般,晕厥了。 后面的事,我并不知道。等我睁开眼,已安安稳稳睡在自家炕头。 十四捧着书坐在旁侧,瞅着我道:“醒了?”我看见他就觉高兴,笑眯眯道:“你怎么在这?”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还不走?天已经黑了,咱们又不能同房。十四清汤寡水道:“宫里规矩,中秋宿在福晋房里。”我禁不住乐道:“好人性化的规矩!” 玟秋听着声响,从外头进屋,还未说话,先抽嗒嗒哭了。 我道:“你哭什么呀?”玟秋抹了把泪,道:“福晋,你不必强忍着。”我一笑,道:“我强忍着什么了?”说罢,挣扎着要起身,一动,不仅头痛欲裂,关键是背上整个颈椎都痛了,不是疼,是痛,断了骨头似的痛,而且不听使唤。 十四一手压住我肩膀,道:“别动,太医说这几日你最好别下床。”又用掌心捂在我额头,他的手很大,感觉能盖住我半边脸,我一下子发了痴,越发不能动。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道:“还好,没有发烧。”又道:“你晚上也没吃东西,饿不饿,想吃什么?” ... 第四十五章:十四爷不爱吃辣 寻思一想,我道:“让厨子下一碗酸辣粉,红薯粉要煮得烂烂的,醋要多,中辣,撒一层香菜,油炸咸黄豆要脆脆的,再切一把黄瓜丝加几粒花生米。哦哦…记得汤底要用乌鸡枸杞汤。”十四似乎被我雷到了,眉毛扭成了蚯蚓,道:“能抵饿吗?” 在他看来,非得馒头包子窝窝头才是正经膳食。 我生怕他嫌弃口味重,不许我吃,忙解释道:“当然抵饿,跟吃面条一样。”说完就盯着他傻乎乎的笑,十四懒得与我计较,让玟秋下去吩咐。玟秋打着灯笼出了院子,拐入宫街往偏处一拐,才进厨房,就有老李子点头哈腰迎上,问:“可是福晋想吃东西?” 老李子是宫中经年的老厨子,能谙晓几分主子心。 玟秋往屋里一望,灶头炭火烧得不旺,但也没熄灭,只用土灰虚掩着。窗下有四张长案,摆着无数碟碟罐罐,另有四个大架子,架子上搁着茄子黄瓜豆角白菜之类…再看小火炉上置有土黄瓷罐,咕噜噜的炖着鸡汤,淡白的雾气吹得香味儿乱窜。 有两个小太监和烧火婆子在廊下打盹,老李子一喝,几人忙一灰溜爬起,齐刷刷站过来听候吩咐。玟秋将我的话不多不少说了一遍,老李子细细记在心底,又道:“这儿腌臜,您只管先去回话,呆会子我命人送到房里。”玟秋想了想,道:“行,你把夜里上值的点心给我,我一并带去,省得你还要跑一趟。”老李子欢喜应了,将几个窝窝头和咸菜用食盒装好,让小太监提着,朝玟秋谄媚道:“让他提着,不牢您费力。” 玟秋点点头,出了厨房回院子。 老李子准备了双倍的份量,他的徒弟小李子不懂,一边装盒一边道:“福晋只怕吃不完。”老李子往他光额上一拍,道:“死脑筋,底下人说福晋吃,便真的只福晋吃?”小李子畏畏缩缩,还是不懂,道:“十四爷不爱吃辣。”老李子道:“万一爷又想吃呢?莫非让他看着福晋吞口水?”小李子猥琐一笑,道:“十四爷怎会吞口水…”话还没完,换得老李子一瞪,忙止了话,提着食盒就往院子里跑。 食盒盖子一揭,酸辣味儿便萦满了鼻。我的嘴自动开始分泌液体,吞都吞不赢。 汤汁红亮,黄瓜榨菜丝缠绕着红薯粉在灯下烁烁有光,青翠的香菜叶儿点缀其中,一撮油炸花生黄豆堆在最顶端,夹一颗往嘴里一咬,咔嚓一响,脆香醉人。再用银筷挑两根红薯粉吸入唇齿,轻轻嚼动,酸辣麻香一并盈满唇齿舌尖,全身的细胞随之“嗦”的膨胀,如吹大的泡沫,飘在空中,腾云驾雾,不知今夕何年马月。 我中场不歇气,连汤带汁吃个底朝天,辣得爽了,又灌了两碗**,肚中饱饱,终于心满意足。十四毅力惊人,我在旁边吃香喝辣动静大,他那厢却能把持定力安安静静坐在案旁背文章,还奉劝我:“别吃多了闹肚子。” 宫人伺候我洗净脸重新躺下,偏过头,正好可以看见他在灯下看书的侧影。鼻高唇红,时而用手杵下巴,时而松开翻一页书,神情认真专注,我看着看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已柔软得一塌糊涂。 ... 第四十六章:因为你是我的福晋啊(第二更) 睡到半夜,我被颈椎痛醒,睁开眼看,屋里竟还有烛光。我忍着呻吟问:“怎么还不睡?”十四从书堆里抬头,看了看壁架上的西洋灯,语气平常道:“就睡。” 他也不叫当值宫人伺候,自个脱了衣衫,作势睡我炕上。我心肝儿一颤,道:“你要不要去书房睡?”其实我的炕很大,不比里屋床榻小,睡两个人足足。但...康熙不是有口谕在前么?况且,我现在背疼,想干点啥也干不了啊。 十四已经穿着寝衣爬上来,他知道我自个动不了,便小心将我挪到里侧,自己睡在外侧,他道:“宫里规矩,中秋节夫妻不许分床。”我哦了一声,似懂非懂,背上痛得厉害,也无暇追究。十四吹了大灯,留了两盏豆大的油灯在床头,睡前又道:“有什么事就叫我。” 我点点头,道:“好。” 我知道他明儿大早便要去尚书房读书,瞧他勤勉的模样,搞不好康熙还要问功课。我大哥完颜海峰是四爷雍正的哈哈珠子,阿哥们读书的那些事,我也略略知道些。十四并不习惯与人同睡,故而侧身背对着我,呼吸轻盈,连睡觉也谨守礼法,丝毫不动。 背上敷的草药褪了药性,湿湿黏黏的粘着暗痛发痒,极不好受。我想自个挠一爪子,却不能动,一动骨头就像裂开似的疼。若是额娘阿玛在...一想到额娘,我就忍不住哭了。 这才嫁人的第几天啊,就想着回家了。 十四没睡着,觉察到什么,问:“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御医来瞧瞧?”我不想折腾,压抑着声音道:“算了,别闹出动静,叫宫里人以为我嚣张。”十四顿了顿,转过身,几乎贴近了我的身体,他伸出手臂枕到我脖颈下,倾身将我半揽到怀里,问:“这样舒服点没有?” 他的怀抱,当然要比硬邦邦的炕头要柔软有温度。 我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如果他不理会我,我默默流几滴眼泪也就熬过去了,偏偏他要来关心我招惹我,好似受伤的心灵忽而有了可以寄托的地方,让所有的防备都土崩瓦解。我哭得撕心裂肺,倒把他吓坏了,各种不知所措道:“又怎么了?” 我哭道:“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好?” 他轻轻嗤笑,拍了拍我的背,道:“因为你是我的福晋啊。”我愣住,突然感谢古人的道德观,他们或许从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或许终其一生也未体会过爱情,但是,他们有责任感,还有无数的祖制规矩,即便没有从一而终,稍有道德体面的人,都绝不会亏待自己的白发妻。尤其像十四这般,是经受过正统教育的人。维护福晋的地位,就如同维护他自己的地位,同等重要。从嫁入紫禁城以来,我第一次真心笑了,还是带着泪的笑。 十四看我又哭又笑,完全不能意会,板了脸一本正经道:“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很好笑么?”我厚着脸皮往他怀里挤了挤,道:“对,好笑。”十四不说话了,屋里寂静幽然,似饮了镇痛剂,我渐渐沉入睡梦。 一夜无忧。 ... 第四十七章:颈椎疼,练马步 我一连躺了小半月,这段时日里所发生的事,可谓惊天动地。头一件是中秋节后,康熙召幸陈常在,至她小产,康熙大怒,连斩了数位太医。接着,太子在乾清宫出言不逊,惹恼康熙不悦,直接殃及太子党内大臣索额图,将其禁闭于宗人府。 十四初理朝政,我又病着需他照顾,倒躲了前朝动荡。 皇太子势力被皇帝压制,三阿哥先冒了头,拼命在康熙面前表现,康熙命三阿哥随驾西巡,并往陕北勘察。十四没随驾,终日闷闷不悦。十三打布库累了,坐在台阶上喘气喝水,道:“四哥叫你俩查太医院的亏空,可查出什么?”九爷架着一把大刀在手里比划,凌空砍下,笑道:“要说查太医院的亏空,不如查查后宫胭脂水粉的进项。” 八爷道:“说得轻巧,皇阿玛一高兴,随口就赏了妃嫔,内务府记不记档还得瞧脸色,咱们哪敢查。便是查,也不知从何查起。” 十四善长剑,独自在一侧飞舞,八爷扬了扬脸,道:“十四,四哥都让你怎么查?”十四腾空翻了两跟头,站定后却问:“你们说,皇阿玛为何不带咱们几兄弟西巡?”八爷顿时敛了笑意,道:“圣意不可妄自揣测。”他意味深长望了十四一眼,擦着额上汗水,道:“说到西巡,我倒想起一事,景山供的水不知运到哪了,我得去问问。”说罢,一径去了。 皇帝人虽在外头,但吃的用的,都是宫里特供,水也还是景山的泉水。 看着八爷走远,九爷举着大刀笑道:“十四,用你的剑与我的刀比一场如何?” 十四道:“算了罢,薇薇叫我回院里吃晚膳。”九爷道:“她背上的伤可好全了?”十四将长剑丢给陪练侍卫,穿上夹衣,道:“差不多了。”十三道:“她那回摔得重了,搞不好会留下病根子,你得教她练练马步。”十四一笑,道:“我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哪顾得了她啊。” 回到西小院,十四撞见我树底下练马步,怔怔看了会,道:“谁教你的?” 我反问:“什么?”十四道:“马步。”我恍然大悟,要说我的上一代是在草原上长大,做什么都不奇怪,但我是在京城长大的,深闺豪门,半点容不得粗俗。可这小学老师教的马步,我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啊,干脆胡诌道:“阿玛教的,说对颈椎好。” 一了百了。 十四脸上没多少表情,甩了一句,道:“你一个女孩家,你阿玛教这些做什么?”又指手画脚道:“手臂再举高些,背要直。”见我不得要领,免不得亲自动手指教。但指教也没办法啊,我的基本功还停留在小学体育老师那,气得十四道:“孺子不可教也。”我累得腰酸背痛还讨不着他说句好,烦躁道:“算了,算了,不练了,痛死算了。” 吃完晚膳,十四回南小院休憩,过了会,又让人送来一本图画书,中间折出数页,上面用毛笔细细的描出练马步的前后左右姿势,旁边还有小字注解。墨水还未干透,字迹凌乱,可见是十四匆忙里写的,我不禁发笑,回赠他半屉新做的酸奶馒头。 ... 第四十八章:十四爷洗头 没穿到清朝时,我分不清蒜苗韭菜,更没洗过一只碗。可自从嫁做人妇,宫中生活寂寥苦长,再加上许多吃食不合胃口非得我亲自下厨,久而久之,竟有点爱上洗手做汤羹的感觉。趁着还未入冬,我让人把抱厦的两间偏屋改做厨房,不敢烧柴火,就只用黑炭。 十四从阿哥所厨房挑了一个厨子和一个烧火嬷嬷给我做帮手,冰柜是没法弄了,那玩意儿麻烦,所以做酸奶布丁之类,还得装盒放厨房去。再有匹萨蛋糕,没有烤箱的问题容易解决,让烧火嬷嬷掌控好炭火温度便可。至于发酵揉面,有厨子帮衬,也没什么难。 反正在十四看来,我这是小孩子办家家,好了坏了,无非是打发时辰。我爱干嘛爱怎样,他也懒得管,只要不闹他就成。 可我没法不闹他呀。 就论我回赠他的那半屉酸奶馒头来说,是经我指挥,由厨子赵末儿揉面蒸的。我吃着味道特别好,松软有嚼劲,还带着浓浓奶香。但宫人吃不习惯,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道我口味怪。每当这时,我就迫切需要一个吃过山珍海味,吃得惯牛奶酸奶的人为我说话。 十四便是不二人选。 过了几日,他来西小院用晚膳,我问他:“我叫人送你的馒头味道如何?”十四刚练过骑射,浑身是汗,偏还不去洗澡,只用温水擦了身,换了衣裳便算。他半摊在炕上挠头,不知所谓道:“还可以。”我来了兴致,问:“有没有特别好吃?” 他漫不经心道:“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看他只顾着挠痒痒,满脸敷衍,我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道:“洗头去。”十四不乐意,道:“我约了九哥出宫办事。”真是想不明白,他能鸡还没叫就起床读书写字,却对洗头洗澡这事,无比懒怠。 我起身吩咐玟秋去烧水,一面朝十四道:“耽误不了你功夫。”没得一会,温水就备好了。以往都要从厨房提水来,如今自己院里起了炭火,拿热水倒比先前方便。我命宫女把脸盆架子搬到院子里,秋阳高照,晒在人身上很温暖。我伺候他解开辫子,梳顺了,他也乖巧,扎着马步低着头,让满头发丝浸在脸盆里,任我揉搓。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给人洗头呢。 一顿胡搅蛮缠,然后擦上皂角香油之类,足足洗了十遍!!!我是第一次见人的头发可以这样脏!说好的皇亲国戚呢! 洗完后,他倒舒坦了,由着梳头太监给他按摩擦拭,坐在摇椅上哼着小曲儿,说不尽的惬意。我是累成了狗,湿了半身不算,背上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梳好了辫子,瞧我趴在炕上动弹不得,脸上拧巴笑道:“其实你送的馒头味道确实不一般,是不是揉了奶?”我哪还有精神和他探讨馒头放没放奶的问题,挥手道:“别让九爷等急了。” 十四嗯了一声,带着满头挂花油的香味儿去了。 ... 第四十九章:你们认识十四福晋? 九爷在玄武门背手踱步,见十四慢吞吞信步闲来,急道:“都候你两刻钟了,四哥在上驷衙门等着呢。”十四脚下不停,道:“就为着太医院那点子事,咱们忙活了多久?皇阿玛都不管了,他还要查下去。从春上到现在,快一年了,犯得着较劲么?”九爷随他一并往宽道走,道:“你别仗着德娘娘护你,就不把四哥放眼里。” 十四冷哼一声,转了话头道:“今儿去哪家查?” 九爷道:“钮钴禄家的药铺查得七七八八了,再查谁,还得看四哥怎么想。”又往十四身上嗅了嗅,笑道:“刚才挤谁被窝呢,浑身桂花味。”十四笑道:“胡说什么,青天白日混账话,不过洗了头罢。”九爷连连啧道:“洗了头还抹桂花油,果是有了媳妇…” 到了上驷衙门,四爷、五爷、十爷都在,几人兵分三路,往京城各药铺调查药价。十四与九爷被分派去南大街一带,两人身边跟了四五个太医院院判,每至一处,都由院判去询问价格、查看货品及记档。两人眉目星朗,仪态富贵,停在哪里,哪里就会围上许多人。 药馆里有看病的满族姑娘,瞪着眼睛问九爷,大胆道:“你们是宫里出来的?”九爷和善活泼,笑道:“是啊。”姑娘遽然两眼放光,激动道:“你可知道完颜蔷薇?” 九爷依旧笑如菩萨,道:“怎么?你们认识十四福晋?” 姑娘丢开九爷,跟旁侧的小伙伴道:“我说吧,她就是进宫给皇子当福晋了,你还不信,偏说她摔成了残疾躺家里不敢出门。”小伙伴面色诡异道:“就她?也能嫁给皇子?听说琴棋书画没一样会的,前年乞巧节,在端敏公主府上她一颗针都没穿进,丢了大脸,当时我们姐妹还说,幸而她有个位高权重的阿玛,不然…” 十四忍不住幽幽道:“不然如何?” 小伙伴不知天高地厚道:“不然谁肯娶她?”又朝先前问话的姑娘低声嘀咕道:“想必十四阿哥压根不知道自己娶的是谁…听说她还时常和外头男子来往呢…”十四实在听不下去了,斥道:“胡说什么?!”他一腔怒火,对着两个小姑娘,又不知怎么发出来,自己气得咬牙切齿,却不能一拳挥过去。 两小姑娘惊诧的望向十四,倒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似的,一顾三回头,悻悻去了。 九爷大笑拍着十四肩膀,道:“怎么,吃醋了?”十四道:“吃什么醋?”九爷道:“你一听她们说蔷薇与外头男子来往,眼里就像着了火…”话没说完,忽的推开十四,几步走出药馆,往对街食肆里跑去,十四纳闷,等九爷回转,问:“怎么了?”九爷深深的看了眼十四,略有忧郁之色,犹豫道:“我刚才…好像看见爱莲了。” 爱莲…这两个字遁入耳中,便如平地起炸雷。 十四愣了半响,才微微笑道:“怎么可能,你肯定看错了。”九爷附和,笑道:“一定是我看错了,今儿太阳大,看花了。”院判那头已经弄完了,众人上马,九爷说起旁的琐碎事,十四一一应答,只是神色里,莫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 第五十章:晋八阿哥之母良嫔为良妃 渐渐入了冬,待落下第一场雪,康熙方摆驾回鸾。后宫属佟贵妃为尊,却以德妃为统摄之主。快至年关,德妃揣摩着圣意,拟了几个晋封名单。陈常在得宠,升至贵人当无可厚非。再有两位不得宠但母家有战功的亦要赏封,旁的德妃思来想去,再无适宜之人。 康熙阅过,一概点头答应,只又提出,晋八阿哥之母良嫔为良妃。 阖宫皆道八阿哥有出息,母凭子贵。圣旨下来,十四亦欢喜,满脸春风得意,道:“你前头酿的葡萄酒可好了?我带两壶去八哥府上,给他尝尝鲜。”我彼时正在练刺绣,十四不知哪里发了疯,非得让我给他绣荷包,为此还跟我闹了好几天脾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犯不着和他闹。 我一针刺下去,故意道:“你不是嫌甜腻么?再说,哪有女儿红烈性,葡萄酒我留着自个喝,你到库房拿女儿红去。”十四陪笑道:“他们没喝过,尝尝鲜嘛。”我道:“那好,带去八爷府上可以,但你得另外亲自送一壶去四爷府上。” 他和八爷志同道合兄弟情深我不拦着,但四爷啊,总归是他亲哥。 再说,人家是雍正啊。拉关系要趁早,迟了人家不稀罕。 十四歪在炕头,将手头的书一扔,无赖道:“凭什么给他送?要送你自己送。”我送哪里有那个效果嘛,便道:“不送也行,你带女儿红去。”十四气急败坏站起身,在我身后走了几个来回,嘴里念念有词,道:“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爷要什么也敢不给?你瞧瞧这西小院,谁敢不听我的话,就你…就你…” 我反身抬头,佯怒道:“就我怎么啦?” 十四抿了抿唇,一副极力克制的模样,低沉道:“好,好,你赢了。”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歪回炕上。我忍不住笑道:“两坛子够不够?”十四已经不想搭理我,道:“你看着办吧。”我让玟秋寻了三只黄玻璃瓶子,装着红色的液体,真是特别好看。两瓶给十四带去八爷府,一瓶备给四爷。十四拿着酒去了,我又绣了两针,洗净手,换了身荷塘春色浅绿镶桃红边的长旗袍,馆了发髻,簪两支碧玉瓜形金钗,徐徐去永和宫闲话。 除了我和十四正儿八经的请安道福,我自个也常常往永和宫跑,一来实在无趣,二来德妃那儿的糕点是真心好吃。德妃开始还有些不待见我,时日久了,倒也没嫌我烦。 正巧良妃也在。 我给两位娘娘请了安,又说十四寻八爷喝酒去了。良妃年纪比德妃大,笑的时候,眼角皱纹很深。许是辛者库出身,她的打扮穿戴极为淡净,一点不合身份。她道:“德主子好福气,以前有四福晋,如今又有十四福晋在跟前孝敬。” 德妃客气道:“皇上近两年极看中八阿哥,什么紧要事都让八阿哥办,我还羡慕呢。” 良妃只是一笑,却不接话。日头西斜,冬天的晚霞透着凛冽寒意,映在人脸上,像抹了一层胭脂。又说了一阵闲话,良妃告辞,我亦随之退下。行入宫街,陈贵人迎面而来,她年纪与我差不多,穿着一身桃红旗袍,显得极为艳丽活泼,她朝我笑时,我打了个恍惚。 她的眉目,与良妃,竟有三分相似。 ... 第五十一章:不愧是我完颜蔷薇的男人 掌了灯,正要洗漱用晚点,却见玟秋急急忙忙闯进屋,道:“福晋,大事不好了,十四爷递话,说老爷受了伤,正昏迷不醒呢!”我心里一咯噔,问:“受了什么伤?”纹秋道:“听传话太监说,好像是什么洋人的火枪...” 枪!!! 又没有外科医生,也没有抗生素,更没有止痛药麻醉药,实在不妙。我手脚发软,连衣裳也不及换,疾步往外走,道:“我要出宫,你去跟德娘娘禀告一声。”玟秋道:“十四爷说了,他会命人求德主子恩准,让您拿着玉牌去玄武门。” 至玄武门,却是十四骑马候在外街,另备有马车。 我红着眼问:“怎么回事?阿玛会不会死?”十四道:“你先别慌,我已命人去请王太医了,到府上再解释。”马车轱辘轱辘转个不停,我的心也随之摇摆不定,喉咙里像塞了木炭,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到了完颜府门口,十四抱我下马车,见我满脸泪痕,低声道:“你先别哭,事情还说不准,别吓着你额娘。”又胡乱用袖子替我擦了泪,才携我进屋。 额娘哭得差点晕厥,小海一团孩子气,除了陪额娘哭,啥事也干不了。大哥还在四爷府上,已经命人通传,还没来得及回。我在一侧又要问白大夫阿玛伤势,又要安慰额娘,反连看一眼阿玛都不能。十四道:“你先扶额娘去歇息,王太医已经到门口了,一会就来。”又拍了拍小海,语重心长道:“你是家里的男人,该有所担当,里里外外都要打起劲头操持。” 廊下有传声,道:“王太医到。” 穿着补服官袍的太医进屋,见了十四要行礼,被十四拦住,道:“救人要紧,刚才府上的白大夫看过了,因没见过枪伤不知如何处理...”他领着太医往阿玛房里走,声音越来越低,我搀着额娘往外走,渐渐听不见了,不禁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他穿了件出宫的行袍,石青色无花纹,但身高肩宽,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原本还担心他年纪小,不知道如何管家,又因为女人哭哭啼啼而烦躁,眼下看他处事冷静,待人接物妥帖利落,心里头不由生出自豪:嗨,不愧是我完颜蔷薇的男人。 安当好额娘,我又回到阿玛屋里,十四牵我到廊下,细声细语道:“放心,王太医说枪口伤在右肩上,并无性命之忧,将子弹取出即可。”又笑我:“你可真爱哭。” 我吁了口气,放下心,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我抬头凝望着他,他亦愣愣看着我,冬夜月色清冷如薄雾,两人的目光缠在一处,似有千言万语,但谁也不敢先开口。半响,他一指戳在我额头,道:“知道谢我,就好好儿听我的话,别要两罐子酒都推三阻四。”说罢,王大人已出来,道:“启禀十四爷,完颜大人右肩的子弹已经取出,吃几付微臣开的方子,休养一阵便会痊愈,尽可安心。” 十四道了谢,亲自送王大人出门。 ... 第五十二章:十四爷去了舒格格屋里 等不及大哥回府,额娘便撵我走人,她道:“你阿玛伤口包扎好了,我也有了精神,宫规森严,你们赶紧回去,能早一点是一点。”我道:“阿玛一旦有什么变故,定要递话给我,别怕麻烦我就自个担着。”额娘点头,让小海送我与十四出院子。 寒星似摔碎的钻石,灼灼有光,洒得漫天盖地。 适才神经紧绷,一时松懈了,身上便有一股说不出的舒坦劲儿。站着大门石狮子旁等着小厮牵马来,我朝十四道:“我不想坐车,颠得我胃不舒服。我要骑马。”十四看也没看我,直截了当道:“骑马更颠。”我道:“上回你说挺好吃的那鸭肉卤,我还给你做一回。我要骑马。”十四瞟了我一眼,道:“大冷的天,一会把脸给吹拧巴咯。” 小厮牵马来了,我豪气万丈,道:“没事,敷两天面膜就好。”说完,握缰踩蹬抬腿翻身一气呵成。我高坐在马上,正想得意得意,岂料马身一抖,十四已落坐我身后。 姿势,可真够暧昧的。 我忸怩道:“我想骑马,不是坐马!”十四抢过缰绳调转马头,哈气道:“旁的马我骑不惯,要不你还是坐车?”我连忙摇头,乖乖倚在他怀里,生怕他一不高兴就扔我下去。马步很快,风像刀子般剐在脸上,但我心里亮堂堂的,很安稳很惬意。 翌日大早,厨子赵末儿往庆丰司挑了两只极嫩的乳鸭,除了毛洗净切成大肉丁,用素净碟子装好呈入小厨房,我问:“上回熬煮的卤汁可还有?”赵末儿道:“启禀主子,还剩半瓮子呢。”又取来给我瞧,我道:“太少了,得依着方子再熬一锅,不然入不了味。”赵末儿连道是,欲要倒水加料熬煮,我却命他退下,挽起袖口道:“你歇着,今儿我来。” 赵末儿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谄媚道:“大冷的天,怎么好劳烦主子,还是让奴才熬好,您绊一绊汤汁便是,可别弄脏了您的手。”我朝他笑了笑,道:“你在旁边指点我,什么食材放多了放少了,或是味道不对,你可一定要说,别藏着掖着,你越说实话,我越高兴。”赵末儿做事素来低声下气,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和气,越发来了劲儿,道:“奴才定然知无不言。” 亲自熬了卤汁,亲自腌匀,亲自用盖碗装好,亲自放到冰柜,仔细盯着冷藏了大半日,又亲自装了拼盘,配上半壶葡萄酒,欢欢喜喜的亲自送去南小院。天已抹黑,小院里竟没有多少光亮,只偏处点了几盏宫灯。我以为十四还没放学,便命人在暖阁掌了灯,想等一等。岂料那点灯的宫女多嘴舌道:“福晋不必苦等,十四爷去了舒格格屋里,在偏院歇下了。” 我怀里抱了一只掐丝鎏金缕梅花纹白铜手炉,咣当一声,摔了一地红萝炭灰星子。玟秋骇了大跳,见我满脸怒容,忙道:“福晋息怒,奴婢这就去请十四爷。” ... 第五十三章:一定会离婚 屋里屋外的宫人听闻动静,大约猜到缘由,皆低头含胸,大气不敢出。那点灯多舌的宫女是十四眼前当差的,见此情形,忙嘘声退下,又偷偷儿遣人往偏院递话。 玟秋嘴上说去请十四,实际还得看我眼色,绝不敢自作主张。 我寒声道:“不必你去请,我亲自去。”又提过食盒,大步出门。平素都是舒格格和伊格格往西小院给我请安,我是一次也没去过偏院。舒格格住哪屋,还真不知道。 玟秋也不知道,拉了十四院子的太监引路。 太监吓得半死,战战兢兢道:“福晋饶了奴才罢,爷若怪罪下来,奴才担当不起!”我道:“放心,你远远在偏院门口指路便可,十四爷不会知道是你。”院子里早传闻福晋待底下人和善,太监不想竟是真的,说了几句真心话,道:“启禀福晋,其实不必指路,十四爷在哪屋,您站在院门口一望便知。”又压低声音道:“张公公跟着呢...” 此话倒是真的,十四是院子里的爷,到哪儿,哪儿必会守着一帮宫女太监。旁人不认识,十四的掌事太监张芳芳我还是知道。真是怒极攻心,犯了傻,连这点都没想到。 偏院的门房太监早早迎了出来,跪地道了福,急急道:“启禀福晋,舒格格屋里已经熄了灯,十四爷在里头呢,您还是...”我懒得听他说话,径直往里走。伊格格披了件锻蓝色斗篷,立在月台上,屈膝道:“给福晋请安。” 我很纳闷,院子里消息可传得真快,可此时也懒得追究。 张芳芳原想瞒着,毕竟十四爷难得来次偏院,再说,里头主子在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他哪里敢闯进去磕扰,遂吩咐门房的人说十四爷已经歇下了,也没给屋里传话。 事实上,十四也确实吹灯歇了。 眼下不想福晋竟追了来,张芳芳暗道一声“不好”,只得悄然走进外间,朝当值宫女点了个头,才朝里间低声唤:“爷,福晋来了。” 我提着鸭肉卤几步走到舒格格屋前,屋里已重新点燃了灯,四处通明。十四一面系着外褂扣子,一面跨出门槛,问:“是不是你阿玛出了事?”手边一顿,又觉不对,没理由我比他还先得消息,遂问:“怎么了?”我立在阶下,抬头冷冷看着他,不言不语。 后头帘子一掀,舒格格扭身出屋,软绵绵屈膝道:“福晋万福。” 她青丝铺肩,紧紧裹着墨锻狐狸毛披风,赤脚趿着绸鞋,露出纤细雪白的足踝,看不出里头有没有穿衣。十四反身睨了她一眼,道:“外头冷,你进屋吧。” 舒格格低眉含怯道:“是。”说罢,又朝我福了福身,方回头。 若是在21世纪,无论我多么爱眼前的男人,我都一定会离婚。可这里,是康熙四十二年,还没有离婚这一说。再说他是皇子,他爹是国家最高领导,我若单方面要求解除婚姻,非得抓去坐牢不可,弄不好还会牵扯完颜氏一族。但我太生气了,火冒三丈,先把自己给点燃了,顺手操起食盒,狠狠往十四身上砸去。盒盖被打翻,鸭肉连着卤汁倒了出来。 ... 第五十四章:连痛的资格也没有 张芳芳唬得不轻,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砰砰直跳。他打小进宫伺候主子,从未见过福晋在爷跟前发火。八爷没开府前,人人都说八福晋是醋罐子,但说到底,她也只敢对付八爷的格格侍妾,待八爷,也算温言软语。而这十四福晋,在传闻里头,是最最好相与的,连辛者库的宫人都说十四福晋和善,可眼下,唱的是哪出啊?! 十四还没搞清状况,大眼瞪小眼,道:“你疯了吗?” 他既然当我发疯! 我火热的心遽然冷却,轻笑道:“是啊,我发疯了。”说罢蹲下身,将掉在地上的鸭肉丁一块块捡回盘子装盒。玟秋已跪下,道:“主子,别弄脏您的手,让奴婢收拾...”我依旧笑道:“没事,我自己来。”这碟子鸭肉卤,可费了我一日的功夫,还有所有的期待。 几下收拾完,我起身,十四问:“到底怎么回事?”我却道:“砸在你身上疼么?”十四摇头,皱眉道:“你怎么了?”我故作爽朗,笑道:“真没事。” 一转身,眼泪便落了满颊。 他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一丝愧疚也没有,他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连着三日闭门谢客,他来,就说我睡了。他要吃膳,就说我身子不爽利。连德主子那儿请安,都借了缘由,不与他同行。十四一肚子邪火,思来想去也不知为何,朝八爷、九爷、十三爷诉苦,道:“她嫁进宫也好几月了,贤良淑德没学多少,还总发大小姐脾气。” 八爷一笑,道:“早听闻完颜罗察爱女如命,你就受着吧。” 十三爷道:“你与她还未同房,却宠幸偏院格格,她当然容不得。”十四道:“老百姓家况且三妻四妾,更何况你我。她是福晋,怎能如此小心眼。”八爷一手搭在十四肩上,笑道:“你是不知你八嫂子,在我跟前温温顺顺,可我院里头的几个格格,见了她就怕。你媳妇不使手段,生气也生得坦坦荡荡,我瞧着倒好。”又朝十三道:“你昨儿说要问我功课,是哪里不懂?”十三道:“咱们去书房说。” 待十三与八爷去了,九爷才意味深长道:“你把她当做是爱莲,再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又道:“再过些日子是德娘娘寿诞,你赶紧哄哄,免得叫皇阿玛知道,徒生事端。” 十四怔怔点了点头,背手沉吟。 我头痛咳嗽,是真生病了。清朝没得药丸吃,太医开的方子都是苦汤药,我不想喝,就每日吃粥喝白开水,等着身体自愈。十四来看我,我却爱理不理,总想打发他走。玟秋上了茶点,十四抿了两口,瞧我不说话,便道:“刚才在尚书房撞见你大哥,说阿玛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叫你放心。”我略有霁色,道:“那就好。” 十四又道:“归宁那日,我说过的话,你可记得?” 怎会不记得?像钝剑插入胸腔,连皮带肉的撕扯开。我低声道:“记得。”十四似哀似叹道:“记得就好,以后也不必为着格格们吃醋。”他垂眸品茶,我端望着他,那日他说“我不喜欢你”——话音犹在耳侧,像埋在血肉里的针眼,时不时要痛上一番。 须不知,连痛的资格也没有。 ... 第五十五章:笑起来还挺小清新(第一更) 我的病越来越重,几罐子汤药下去,丝毫不见好转。十四晚膳后总会来瞧我,我浑身酸胀,每日白粥加鸡汤泡饭,他一来,就假装睡着了。他也不勉强,在榻边看两眼就走。 德妃寿诞这日,在永和宫设宴。她是我的正经婆婆,我又是头一回以媳妇身份给她贺寿,虽病着,却不敢怠慢。大早上强捱着收拾打扮了,从库房里挑了一对白玉寿桃再一对观音白玉像,用如意纹锻盒装好,当做寿礼。十四帮衬着内务府招呼,顾不上我,我头晕沉沉的,不想坐轿,便扶了玟秋慢慢踱步去永和宫。 正是雪后天晴,阳光里凛冽的寒意透彻心骨。 宫街上的雪除得干净,还洒了草灰防滑。我笑道:“还想着感冒好了堆雪人玩,不想宫里扫得如此干净,连雪渣子都不见。”玟秋回道:“福晋要是想堆雪人,实在容易,让太监去御花园装两箩筐雪便是。”我道:“可没多少意思...” 从角门处忽转出一个男人,他笑道:“阿哥所后头小巷子平时甚少人走动,也没人铲雪,你想堆雪人,那儿正好。”我抬眼望去,忙福身道:“见过十三爷。”十三笑道:“免礼。”又打量我半响,担忧道:“听十四说你病了,今儿风大,怎么不坐暖轿?” 我道:“十三爷不也没坐轿么?” 十三听了我回话,朗声一笑,道:“十四总说你嘴皮子厉害,可见识了。”说到十四,我脸上沉了沉,幽然道:“他还跟你说起我啊。”十三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算不上吵架吧。连争吵都没有,怎能算吵架? 我摇摇头,不说话。十三仿佛说错了话,略有尴尬,又笑:“怎么不戴围脖儿?”不等我回话,顺手就取下自己脖颈上的獐子毛围脖儿递与玟秋,道:“快给你主子系上,风灌进脖颈里怪冷的。”玟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十三知她做不了主,又递到我手里,硬声道:“拿着!”我出门时觉得围脖儿戴着喘不过气,出门后,冷得早生了悔意。 不过是条围脖儿,也没什么,便接了。 十三看着我把围脖儿系好,没来由的咧嘴冲我一笑。他年纪不大,与十四左不过几个月的差距,笑的时候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像香樟树下骑自行车的高中男神。 我不禁一笑,暗想:这小子,笑起来还挺小清新。 我俩边说边走,转过甬道往宫廊,一路信步到永和宫。我问:“怎么不见十三福晋?”十三道:“她早陪着四嫂去张罗了。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听九哥说你曾闹着他教你学火枪?可是真的?”我腼腆一笑,道:“那时候还没成婚,顽皮着呢。” 十三道:“等郊外雪化了,开了春,我倒愿意教你。” 我心里对十三生了好感,想也没想,乐道:“ok。”十三咦的一声,惊道:“你还学过洋文?”我好歹过了英语四级,还了三级给英文老师,也还剩一级呢,遂笑道:“以前我阿玛让洋大人教过我几句。”一路说笑进了偏殿,宫里几位阿哥福晋、公主驸马皆在,我与十三一头闯进,脸上笑意未褪,十三福晋兆佳氏一眼认出我颈上戴的围脖儿是十三爷的。 ... 第五十六章:我们感情哪里好?圆什么房? 兆佳氏生了怒火,当着众人却不能表露,又见旁人并未起意,只得帮着十三瞒过。她请十三坐到自己身侧位置,我也随之坐在十四旁边。四福晋和大福晋说得火热,她们各带了侧福晋参宴,旁的几位福晋也各自与相熟之人说话,没谁刻意理会我。 我已数日没正经与十四会面,总有些不自在。 十四不看我,也不说话,只默默喝茶。我横了他一眼,茶茶茶,有啥好喝的?还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候了两刻钟,正厅开了宴,康熙领着他的n个小老婆来了,最得宠的还是能给康熙做孙女的陈贵人,竟立在良妃、和妃等人之上,与德妃相伴。 众人给德主子请安,我也奉上寿礼,德妃高兴,赏了我玉如意。 我胃口差,明明一桌子美味佳肴,丢在嘴里却如同嚼蜡。有小太监用青瓷莲纹盖碗呈上半碗生姜白粥,压低声音道:“十四爷特地吩咐的,请福晋笑纳。”我还闹着脾气呢,故意将那白粥丢在一旁,不肯吃。席间起了笙乐,南府伶人身姿窈窕,穿着仙女长裙翩翩起舞的扭腰抛媚眼。美女谁不爱看啊,所以我看得炯炯有神。 十四揭开盖碗,不动声色将白粥推到我手边,道:“你什么也没吃,别饿了。” 咱也是有原则的人,说不理就不理,便只作听不见,盯着美女发痴。十四又用勺子往粥里搅了搅,道:“要闹到小半夜,不吃东西可熬不住。”笙箫鼓乐四起,康熙抚掌,众人陪笑,美女们都退场了,我还是不想理他。 十四来了脾气,丢开勺子,气道:“爱吃不吃!” 其实小夫妻闹脾气好平常的,偏叫德妃看见了,很是不悦。她最宠十四,见他在媳妇跟前吃瘪,扬声笑道:“十四媳妇怎么了?莫非我这儿饭菜不合你口味?”我哪敢得罪德妃啊,急忙起身,先谄媚一笑,才道:“德娘娘误会了,永和宫的饭菜味道最好,尤其是这道冰皮鸡肉,又滑又嫩,看着都流口水。”又瞪了十四两眼,佯怒道:“偏十四让我喝粥,我不愿意,他就闹脾气。”反正不能说他小老婆的事,不如捡些无伤大雅的,取个乐儿。 果然,席上福晋听了,都笑了起来,皆道:“喝粥养生,十四爷是疼你呢。” 十四一脸无语盯着我,我朝他努了努嘴,安然坐下吃冰皮鸡肉。德妃还要说什么,康熙先笑了,道:“你俩是少年夫妻,斗嘴玩闹亦是情趣,叫人羡慕。”又道:“你们成婚也不短了,以前是朕思虑不周,不允你俩同房,看你们感情好,朕高兴,明儿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圆了房,给朕生几个皇孙,宫里头就更热闹了。” 我很想丢开筷子,大吼一声:“我们感情哪里好?圆什么房?”张了张口,被十四一把按住,他笑着龇牙道:“你还想惹祸不成?”我回了神,甩开他的手,继续吃冰皮鸡肉。 闹到午夜,顶着风回到西小院,胸口难受,“哇”的吐了半脸盆淫物。 ... 第五十七章:福晋病了 玟秋看我整夜辗转不寐,实在不安,忍到天亮时候,抖着胆子叫开南小院的门。廊下守夜的太监不敢喊叫起,哭丧着脸道:“姑奶奶嗳,爷才宽衣躺下,喝了酒,睡得正沉。再过半时辰,爷就该起身去尚书房了,要不你且等等?”玟秋急得跺脚,道:“福晋病了,爷要不做主,没法开宫门请太医,耽误了事儿,你担当得起么?” 守夜太监听是福晋病了,掂量片刻,道:“你别乱喊乱叫,待我去禀告张爷爷。” 张芳芳伺候主子累了一日,也才睡下。有小太监来禀,说福晋病了,要请十四爷下令请太医。小太监仔细盯着床榻里头,张芳芳捋起帐子,钻出脸道:“福晋的事不可耽搁,你麻利儿递话进内屋,爷自有安排。”小太监得了张芳芳的话,再没得推脱,一径去了。 十四睡得迷迷糊糊,忽闻有人说话,蹙眉道:“几时了?让我再睡半刻钟。” 太监迟疑片刻,方压低了声音,轻轻道:“爷,西小院来人传话,说福晋病了,让您下令请太医。”十四猛然来了精神,翻身而起,自个一面套靴子,一面道:“是谁来传话?”左右有宫女上前伺候穿衣,太监恭谨回道:“是玟秋姑娘。” 十四道:“让她进来。” 太监应了声“是”,却身退至外头传话。玟秋掀帘进屋,见十四还半裸着身子,胸健肩宽,极为强壮,羞得她满脸通红,忙敛眼跪下,道:“见过十四爷。” 十四不避讳,只问:“福晋怎么了?” 玟秋忧心道:“福晋原本病没好透,今儿又吹了夜风,上半夜吐了两次,额上滚烫烫的,却直喊冷。”十四嗯了一声,挥手让侍立太监上前,道:“你拿着我的玉符喊开门,往太医院把王大人请来。”侍立太监半跪道了“嗻”,踩着小碎步退下。 十四穿戴好了,连披风也顾不得裹,大步行入西小院,直闯内屋,看我躺在榻上气息奄奄,一手摸在额上探温,一手捏住我的手腕探脉。我看见他来了,心里没来由的暖了暖,道:“我头好疼。”十四难得轻言细语道:“已经去请王大人了,马上就来。”又唠叨:“让你喝白粥不肯,非得吃冰皮鸡肉,冷冰冰的东西,吃了非得坏肚子。”又问:“肚子疼么?” 我摇摇头,下意识道:“我冷。” 十四朝玟秋道:“快去拿两床被子来。”玟秋为难道:“回禀爷,福晋已经盖了三床被子,奴婢怕盖多了透不过气。”十四也觉为难,但到底还是脱了外衫滚进我被窝,将我揽在怀里。 我道:“你既不喜欢我,也不必对我好。”十四满不在乎道:“我早说过,你是我的福晋,我不会亏待你。”我仰脸看着他,鼻高眼锐,他明明还是他,一点也没变。变了的是我,以前他说过同样的话,因为我是他的福晋,所以他有责任对我好,那时我还隐隐觉得欣喜。 可今天,我忽然不高兴了,只想哭。 难道是因为病着吗?一定是。 ... 第五十八章:让妇产科的男医生怎么活? 王太医诊过脉象,说用针灸好得快。我倒没意见,在完颜府时曾扎过,并不疼。十四却百般阻拦,一会说很痛,一会说会留针眼,总之不同意。王太医没敢和主子争辩,只得开了药方,再让医女往我肚脐眼与膻中穴涂了药膏,叮嘱一番遂退下。 中医好神奇的,才涂了药,浑身上下手脚指尖便立时暖和了。 天已大亮,十四还要去尚书房,玟秋伺候他在房里洗漱。我反正没睡着,问他:“针灸不好么?为什么你不让我针灸?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十四用青盐漱了口,喝了半盏清心莲子茶,冷不丁道:“在外人跟前穿衣解带成何体统?”我脑子里顿时打了结,懵了半会,才反驳道:“我生病了,让大夫给我看病,有什么体统不体统?迂腐!” 要是搁现代,像他这样的思想,让妇产科的男医生怎么活? 十四盘膝坐在炕上,由着太监给他梳头,道:“反正在我眼皮底下就不成。”我道:“扎针的又不是王太医,是医女,为什么不成?”十四反脑瞪着我的红绡帐,道:“你以为有帐子隔着就什么都看不见?难免老头子想入非非...” 我:“...” 这种想法看上去是护妻情切,实际却很危险。万一我哪天真出了什么事,医女又不能替代,非得御医亲自上场验明正身时,那我岂非要为这迂腐的思想而坐以待毙?! 改,必须得改! 不等我谆谆善诱的教育,十四又道:“你放心,以后我会多习医书。”这...几个意思?莫非往后我生病了,你还要替我看诊不成?如何了得!我口无遮拦,笑道:“你是做大将军的人,还是多多看兵书紧要。看医书,没趣!”他顿了顿,撩起帐子,一双黑眼睛鼓得跟葡萄似的,闪着莹润的华光。他低头凝视着我,道:“你怎知我要做大将军?!” 不仅我知道,看过清宫戏的都知道啊! 我可不管卜卦不当神婆,连忙补救,嘴巴像涂了蜜似的,一串儿胡言乱语蹦出来,道:“你高大威猛,器宇不凡,又是皇上心爱的孩子,自然当为朝廷尽力,征战沙场,保卫边疆百姓,干出一番大事业。”十四不好意思的囧了囧,就像我最初认识的青涩少年,脸上发了红,支吾半会问:“头还疼不疼?”我道:“王大人的药膏可真管用,舒坦多了。” 因为盖了三床被子,我此时有些热了,就把双手肩膀还有胸口都露在外头。 古代的寝衣领口开得特别大,我里头穿了件肚兜,鹅黄绣牡丹的花色,松松垮垮的,当时我又侧着身子看他,双臂一夹,馒头大不了多少的胸脯,居然还挤出了一条深沟。他不知何时就盯上了那条沟,半会没动静。 张芳芳捏着嗓门催促,道:“爷,该走了。” 我看见十四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如同干坏事的小孩被当场抓了现形,十四又急又燥,转了身,朝张芳芳一横,道:“属你最烦!”张芳芳压根不知自个错在哪儿,满脸苦相,一口怨气堵在嗓门里,大半日都心惊胆颤。 ... 第五十九章:撑死了只能算暗恋 没得几日,我的病在王太医的细心照料下,很快痊愈了。 然后——十四病倒了。 其症状与我一模一样,上吐下泻,外加手脚发冷。我很清楚他是被我传染了,但太医们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啊,于是回给德妃的话是“十四爷夜里苦练库布剑法,一不留神,染了风寒。”不招惹谁,还名头好,能瞒则瞒是宫里人惯用的伎俩。德妃旋即在枕边禀明了康熙,康熙以为儿子勤学苦练,一高兴,又赏下许多人参燕窝鲍鱼海参。 只是,圆房的日子,又往后推了推。 十四病痛,德妃比谁都急。依我的看法,他一大好爷们,生个病跟吃个小菜似的,不喝药也会好。可德妃仗着手中后宫大权,硬是挑了四个她信任的太医轮流着看,连药方子都需四位太医齐齐点头,才允宫人熬煮。 连我,也被勒令搬到南小院贴身伺候。 他半夜喊冷嘛,于是我也宽了衣衫抱他睡觉,以回报他当日抱我施暖的恩情。不过他的肩膀真宽,使得我一沾被子就打瞌睡,他还醒着,我却已开始做梦了。左不过两天,他身子好了,我收拾完洗漱衣物用品,让宫女包了回西小院。十四生龙活虎的在院子里练拳,赤衣短衫,一招一式刚武有力,冬天的寒风扑簌簌的吹得四处乱响,我站在树下看呆了。 看花痴了。 玟秋搓着手道:“主子,您说要做奶茶,桑儿才煮了碧螺春,您不紧着回去,仔细又该冷了。”我完全移不开目光,敷衍道:“你再进屋检查检查,看有没有忘记拿的东西。”玟秋道:“您已经让奴婢检查三次了...”十四突然停了动作朝我看来,吓得我连忙跟玟秋装模作样的嘀咕,道:“既检查了三次,肯定都拿了,咱们回吧。” 十四接过宫人手中的温巾,抹着汗水,走到我跟前,道:“差点忘记告诉你,早上你大哥传话,说阿玛的伤大好了,能自己在府上走动。”我不敢与他对视,道了声“太好了”,拉着玟秋就想跑。走了几步,心里不知怎么就打了个激灵,回身问:“你想不想喝奶茶?” 清朝也是有奶茶的,但我说的是台湾奶茶。 有宫人为十四披上外衫斗篷,他穿衣戴帽从不避讳我,一面套袖口系纽扣,一面沉思不做声,似乎在掂量。我生怕他不去,笃定道:“吃了肯定不叫你后悔。” 他冲我抿唇一笑,道:“吃东西而已,有什么悔不悔的。” 大冷的天,眼到之处皆苍茫萧条,阴云低垂,乌鸦在皇城顶上乱飞乱叫。可他一笑,我竟感觉到了春天,所谓千树万树梨花开,所谓万紫千红总是春,所谓姹紫嫣红开遍,所谓满城春色宫墙柳...真的,难怪诗人都是情种,谈恋爱确实能使人充满了情怀。 虽然我这,撑死了只能算暗恋。 十四还在病假中,没多少事,于是随我胡闹。回到西小院,简直像打了鸡血,浑身上下都是干劲。煮红豆,揉糯米团子,兑奶茶,样样儿自个来,都不让厨子插手。 ... 第六十章:几位爷都吸鼻烟 装奶茶的杯子是白色马克杯,还是我在完颜府时,阿玛依着我画的图纸烧的。十四歪在炕上,品着奶茶,耷拉着脑袋浑身怠倦。我坐在他对面,讨好道:“味道怎么样?”十四砸吧几下嘴唇,一字一顿道:“不怎么样。”我甩了脸,道:“什么叫不怎么样?甜而不腻,奶香茶浓,里头的珍珠红豆又弹又q,是你没眼光,不识货!” 十四道:“听老十三说,你学过洋文?” 我在说奶茶,你扯洋文干啥?我道:“学过一点,差不多能和洋人交流。”十四又问:“可识字母?”我点头,继续拉回到奶茶上头,问:“在奶茶里加点香芋可好?”十四道:“皇阿玛身边教算术的约翰,你能与他用洋文聊天?”我继续打马虎眼,道:“今儿的红豆煮得太硬,不好吃,哎呦,要是有吸管就好了,不能吸珍珠,奶茶的味道大打折扣啊。” 十四双手往下巴一捧,撑在炕几上,一副人兽无害的模样,道:“你和老十三很熟啊,你会洋文的事儿,连我都不知道。”我笑看风云,道:“还好,那次德娘娘寿宴,在宫街上撞见十三爷,就随口聊了两句。”他使劲儿盯着我的眼睛,实在看不出什么了,才作罢道:“这甜腻腻的东西,大老爷们谁喝啊...” 我:“...” 好咧,下回给你敲点黄莲,咱就不甜了。 十四翻身穿靴下炕,我问他:“干什么去?”深宫寂寞,有个美少年陪在身边,看着心情也好。他信步往书房,我像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他身边,他往左,我就往左,他往右,我就往右。他捡了两本书让太监背着,道:“找八哥聊聊天。” 我舍不得和他离开,忙道:“找我聊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十四顿步,反身,横了我一记白眼,道:“八股文懂么?”我兴致盎然道:“虽然我现在不懂,但并不代表将来不懂,况且你可以教我啊,我今天就开始学...”话没说完,十四一个响指弹在我脑门上,道:“大家闺秀,勤练女工才是正经...”我捂着额头吃痛,再抬眼看时,他已行入阶下,洋洋洒洒道:“走了。” 我眼看他走远了,气得跺脚,却终是无可奈何。 掌灯时候,我独自去给德妃请安,将十四病况直播了一遍。德妃听了甚得安慰,道:“前几日两江总督供了上等烟丝入宫,你拿些回去给十四尝尝,若吃着好,再往我这来拿。”她那样笑意盈盈,那样理所当然,叫我以为烟丝是什么好东西,压根没上心,回到屋里与玟秋一合计,才知是烟! 竟然是烟! 召来十四贴身的太监和宫女一一问过,才知在阿哥所呆过的几位爷都吸鼻烟,不仅是阿哥,连福晋格格也时常陪着抽。事到临头,十四还不当回事,道:“小时候看额娘抽得有趣,便学会了。”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吸烟有害健康,你还是戒了吧。” 十四坐在书案后,慢吞吞翻了一页书,道:“还算你有见识,我早说那个抽了不好,额娘偏不信。”又叮嘱我道:“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就算了,在外头可别说,尤其是当着额娘的面,最好三缄其口。”我“嗯嗯嗯”的连连点头,道:“明白。” 此乃头一次,我与他有共同的世界观。 ... 第六十一章:圆房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眼瞧着要过年了,钦天监拟了四五个圆房的好日子呈康熙过目。彼时几个阿哥皆在御前侍奉,康熙政务清闲,难得松散,将绢黄的折子往炕几上一扔,瞅着十四不说话。 皇帝一沉默,除了太子还敢转转眼珠子,旁的人连气都不敢大喘。 康熙终于吹着胡子道:“十四...”既与自己无关,大家都舒了口气,斜眼睨向十四。十四不知何故,从阿哥队里走出,立在康熙炕前,垂脸恭谨道:“皇阿玛有何吩咐?”康熙笑道:“知道这折子写什么吗?”十四道:“儿臣不知。”康熙朝众阿哥一笑,笑得众阿哥心里发麻,脸上却都装出一副半点好奇也没有的样子,正襟危立。康熙举手将众阿哥指了一圈,越发笑得欢畅,道:“你们几个,都猜不着?钦天监的折子,你们猜不着?” 大阿哥想讨巧,笑道:“儿臣不敢枉议国事。” 康熙道:“谁叫你议国事了?”又眯着小眼睛使劲儿瞅了瞅几位阿哥,看他们满脸严肃惶恐,叹气道:“朕还想和你们说个笑,一个个没眼界儿...”又朝十四道:“你同你媳妇儿还没圆房呢...”话音未落,旁侧角落“噗嗤”传来一句笑声,又陡然顿住。 空气似凝固了一般,康熙往膝盖上轻轻一拍,力道柔缓,却像一拳击在人胸膛上,唬得众人浑身一颤。康熙道:“谁在笑?” 从晦暗处走出瘦小无骨的宫女,惊魂落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奴婢御前失仪,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康熙道:“说说看,你笑什么?”小宫女道:“回禀皇上...奴婢...奴婢不敢说。”康熙道:“你有什么说什么,朕恕你无罪。”御前太监李德全见康熙没生气,悬在半空的石头才悄悄落了半截。 小宫女在圣颜面前不敢撒谎,一五一十道:“万岁爷拿十四爷说笑,奴婢听着有趣。” 康熙嗟叹道:“你们瞧瞧,连宫女都听出来了!”十四确实没听出来,当初说不能同房的是你,现在拿这个开玩笑的也是你,再说,有这样开儿子玩笑的么?想联络父子感情,也不能用力过度啊。大庭广众下说闺阁房事,十四的厚脸皮“噌”的红到紫。 偏康熙还一本正经。 康熙虽然情商不高,但智商还在。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开的玩笑不在点子上,于是板了脸,回到平素君临天下的模样,含糊道:“圆房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十四想回句什么,康熙还故意不让他再往下说,挑了别的话头,道:“明年三月的科举,朕想让老八做主考官,老四、老九辅佐,你们觉得如何?”太子心尖一紧,斜了老四一眼。 老四平平稳稳走到中间,抱拳道:“启禀皇阿玛,科举为国之大选,事关众大,咱们几兄弟里唯太子曾胜任主考官一职,儿臣觉得...” 康熙不等四爷把话说完,斥道:“他连自己舅舅都管不好,还谈什么国事?!”说罢,像夏天的雷阵雨似的,板脸道:“此事朕心意已决,不必再说。” ... 第六十二章:一听说召幸格格 出了乾清宫,乌云压城,天气又干又冷,风一吹,能感觉到嘴唇上的角质“嘶”的裂开。太子脸上看不出喜怒,道:“老八,恭喜你。”八爷抱拳客气道:“臣弟承蒙皇阿玛眷顾,得主考官一职,其间必有许多不善处理的地方,到时还得请教太子。”太子颔首,道:“有什么要问的,让人通传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 八爷笑道:“臣弟先谢过太子。” 等太子先走,旁的几位兄弟齐向八爷道喜,至户部门前巷子,九爷道:“我以前觉得索额图是皇阿玛最信任的大臣,又是太子的舅老爷,还道他必会放出来。今儿听皇阿玛话里的意味,竟是恨之入骨!”八爷背手踱步,道:“索额图乃太子党首要人物,皇阿玛此举,不仅仅是打击外戚,更是对太子的警告。”看十四不动声色,便问:“怎么了?” 十四欲言又止,想了又想,才惘然道:“皇阿玛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十三爷问:“皇阿玛说了很多话,你指的是哪句?”十四眨巴眨巴眼,道:“就是那句啊。”八爷、九爷齐齐问:“到底哪句?”这可把十四问住了。说来他也不是弱智,可对康熙那句“圆房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左右想不清楚,又没脸和几兄弟谈。 他憋成一副猪肝脸,慢吞吞回阿哥所。 院子里移了数株红梅应景,暗香盈鼻,落了一地碎红。我站在屋檐下闻得开心,见十四失魂落魄拐进西小院,便笑:“吃晚膳了吗?”十四哦了一声,抬眼一看是我,竟像撞了鬼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我道:“不在这,我该在哪?” 十四往周遭望了望,朝张芳芳吼道:“你把爷带沟里了是不是,爷要回南小院,你领着爷来西小院做什么?”张芳芳依旧一张拧巴脸,道:“爷,是您自个往西小院来的,奴才喊了您好几次,可您...”十四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想了想,恍惚忆起什么,有些下不了台,嘟囔道:“天黑了,没看清路。”说完,也不朝我招呼,一径拐弯穿过角门往南小院去了。 玟秋道:“福晋,奴婢刚才问过张公公,说爷还没用晚膳呢。” 我道:“你让厨房炒几个下酒菜给他送去。”玟秋狡黠一笑,道:“菜早备好了,有杏仁豆腐,板栗烧野鸡,七翠参汤,红油炒肚丝,再加上福晋前头卤好的乳鸭肉,想必十四爷定要多吃两碗米饭。”我挥挥手,道:“那你快去快回。”玟秋道:“奴婢去不如福晋您去。” 其实说到鸭肉卤,我心里还有些疙瘩,上回十四宠幸舒格格,我发了脾气,把一碟子鸭肉卤全丢在十四身上,后来因为我生病了,事情没有继续恶劣下去,十四不提了,我也没提起,只是...他到底怎么想,我猜不出来。 我笑了笑,道:“我还要赶在年前把《华严凡经》抄完呢,不然德娘娘非怪罪我不可,你送去就成。”玟秋道:“奴婢听南小院的宫女说,十四爷若不吃晚膳,便定会召幸偏院的格格陪着用晚点心,奴婢想啊,让格格们陪着,不如您...” 一听说召幸格格,我提裙就走,道:“打灯。” ... 第六十三章:活人永远赢不了死人 夜色渐渐浓郁如看不透的黑雾,薄纱宫灯晕染在脚边,映出昏黄的光影。十四正在院子里练拳,一招一式刚劲威武,极有气势。张芳芳道:“爷,福晋来了。”十四一拳收回,敛住气息,顿了片刻,方道:“你怎么来了?”我福了福身,道:“听底下人说,你今儿没用晚膳,我怕你饿坏肚子,特地早早让厨房给你备了晚点。” 宫女用小漆盘呈上温巾,十四抹了汗,看也不看我,直往屋里走。 玟秋摆了膳桌,斟好酒,退至旁侧侍奉。十四盯着鸭肉卤默默不语,我当他还记恨那日我泼他之事,忙赔笑:“你尝尝味道,看合不合胃口。”十四朝张芳芳扬了扬脸,张芳芳会意,领着屋中众人悄然告退。十四道:“以后吃什么,让厨子做便是。”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表达出来,便笑道:“为你洗手做汤羹,我乐意。” 十四终于看了我一眼,他神情若定,深沉似碧渊,叫我看不懂猜不透。 烛火通明,高案上摆的玉海棠熠熠生彩,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声音低若未闻,道:“你...实在不必如此为我,不值得。”他话里的意思,我懂,但我笑道:“你是不是还在想她?” 那个,他心里的人。 十四不说话,我不敢再问,生怕他说出什么逆耳的话。割喉呛鼻的浑酒,我一饮而尽,又喝下第二杯,含泪道:“归宁那晚上,你说不喜欢我,你心里有人,我忍了。但咱们已经成婚好几个月了,你非得时时刻刻提醒我你不爱我吗?”十四冷冷的看着我,道:“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咱们才公平。”眼泪滚滚落下,我糊里糊涂往肚里连灌了两三杯酒,气道:“公平?!我都嫁给你了,还有什么公平可言?你说,那女人是谁?我倒想瞧瞧,她到底有多美,到底是如何勾了你的魂,你的魄,让你对她死心塌地。” 十四道:“你永远也找不到她。”又抢过我的酒杯,道:“多喝伤身。” 我略有醉意,伤心至极反大笑道:“怎会找不到?我阿玛是户部侍郎,最听我的话,只要我一声令下,他掘地三尺也非得找出那女人不可。”十四的手无力的垂落,我夺回酒杯继续喝,他落寞道:“即便掘地三尺,你也找不到她。” 因为找不到她,因为无限的内疚,所以...所以才无法肆无忌惮的对你好。 我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怒道:“你把她藏起来了?你金屋藏娇?你既然敢金屋藏娇?!我要告诉阿玛,你欺负我,你既然敢金屋藏娇...” 眼泪混着烈酒灌入喉咙,浑身轻飘飘的,似腾云驾雾一般,除了一口一口的喝酒,我不知还能做什么,才可以逃避眼前的难堪。 十四的声音如滚滚洪雷传入耳,道:“她死了!” 手中的酒杯咣当掉地,张芳芳在外头听闻声响,与玟秋等闯进屋来。见我与十四相视不语,又都连忙退了出去。我的酒意醒了大半,支支吾吾道:“她...怎会死?” 我有两世的灵魂,深深的明白,正如言情剧里常常说的:活人永远赢不了死人。 ... 第六十四章:果然是皇帝的崽 半夜飘起了雪花,我跌跌撞撞回到西小院,吐了四五次,当肚子空空,脑子也空空的时候,才倒头昏睡。时光荏苒,转眼过了年,到了春天。午夜梦回时,我常常思索自己该如何斗赢一个死人,想得脑袋都破了,才发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十四再未提及有关爱莲的任何,更不曾向我透露一丝一毫的踪迹。 可是我知道,她一直,活在他心底深处。 三月的科举考试,大哥和小海为此准备了数年,阿玛极为在意,在信里头一再的叮嘱我,让我在十四枕边探探口风,若乾清宫有什么动向,定要立马告知家里。写给我的信十四都拆看过,所以即便我不说,十四也知道。 初一午时后,十四在我房里用晚膳,此时火龙已停,略有寒意。我命人用猪大骨配枸杞香菇玉米熬了高汤,将牛肉、羊肉切成薄片,再调制了麻辣酱、酸辣酱、芝麻酱、蒜蓉酱、虾子酱及香菜沫、孜然、炸花椒、酱油等等,满满摆了两大桌子,汤汁翻白,热雾滚滚。 在我的调教下,十四对打火锅这事驾轻路熟。他爱吃芝麻酱,我爱吃麻辣酱,口味虽不同,但丝毫不影响我俩吃火锅的愉快气氛。趁他心情不错,我问:“马上要科考了,你觉得今年的考题难不难?”十四饮了一口我给他煮的王老吉(找太医配的凉茶),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参加过科举。”果然是皇帝的崽,说话就是有底气! 我道:“你天天和主考官副考官混在一起,就没得一点口风?” 十四斩钉截铁,道:“没有。”吃完膳,他还要出宫办事,玟秋拿来便袍,我伺候他换了,问:“今晚上过来么?”十四嗯了一声,没说话就去了。自康熙松了口允许圆房,宫里人人皆以为我与十四已然同房共枕。德妃没事就盯着我的肚子瞧,好似能盯出个大胖孙子一般。而十四每月初一十五都依规矩宿在我房中,只不碰我。 出了宫门,十四先往户部寻八爷,八爷没寻见,却一头撞上完颜罗察。 完颜罗察抱拳行礼,道:“给十四爷请安。”十四忙将他扶起,道:“阿玛不必多礼。”又问:“阿玛近来身子可安好?”罗察笑道:“微臣很好,谢十四爷关心。”望四下无人,哆嗦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折纸,硬塞进十四手里,压低了声音道:“薇薇额娘在寺庙里求的药方,说吃了能生儿子...”远处有人款款行来,十四镇定自若的收了,隐秘道:“明白。” 行至内务府,八爷正与太医院的掌事大人说话。 八爷笑道:“十四,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事要交由你去办。”掌事大人起身给十四请了安,十四落座,道:“什么事?”八爷道:“十日后便是科举开考之日,原本想让太医院拨出太医、医女往考场坐镇,为考生诊脉治病,以备不时之需。岂料刚才王大人说,近来皇阿玛身子略有劳累,太医分不开身,再加上四川瘟疫,遣去不少太医院人手,如今看来,只能往民间征得懂医术的白大夫、医女填补空缺,由内务府供以俸禄。” 十四道:“八哥的意思,是让我去甄选大夫、医女?”八爷颔首,道:“事情不算大,但极为重要,你别瞧不上。你且慢慢练手管事,有什么不懂的,问老九,问我都成。”十四瞧不上归瞧不上,但八爷的话,他听,便爽快答应:“行。” ... 第六十五章:背影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科举考场甄选白大夫、医女的布告很快张贴至大街小巷,十四看过几本医书,例如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之类,自认为略懂岐黄之术,遂亲自与掌事御医命了考题,由上而下挑拣能人。经笔试、面试后,掌事御医将入选名册交十四勾选下定。 十四做主择白大夫三十人,医女二十人,从内务府按日领取饷银。 科举前一晚,十四几乎不曾眯眼,才过子时,便穿戴好了,出宫往考场陪同八爷视察幕棚搭建、席位布置、茶水医药等。待天大亮了,又入宫至御前,恭请圣安,并在康熙的注视下密封试卷。回到考场后,八爷当着众大臣的面拆开试卷,宣布康熙四十三年的科举考试正式开考。如此如此一番,十四才略略消停。 巡考之事不牢十四动身,他与十三爷翘着二郎腿在幕棚里喝茶,吃点心填肚子。九爷是副主考官,巡视完几个考场,活灵活现闯进棚子,大笑道:“你俩倒快活,只管躲着喝茶,也不到前头帮衬八哥。”有太监连忙搬来凳子请九爷坐下,十四道:“你是副主考,官大,哪比得我与老十三,做些七零八碎的事,不带劲!”十三附和:“就是就是。” 两弟弟夹枪带炮的袭击,九爷有些尴尬,便倒茶品茗,含笑不再言语。 考试过半,八爷命人来请几兄弟一齐出去巡视,又说第五考场有人晕倒,机灵的小太监偷偷给十四递话,说晕倒之人好像是十四福晋的弟弟,名唤完颜海瑞。十四急道:“可有大夫过去?”太监道:“已经将人抬在后院庑房里躺着,至于考卷,只做了一半,怕要作废了。”八爷听见十四与人悄声议论,问:“什么事?” 十四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八爷道:“你且去看看,好与不好,都叫人传话给我。”又转身朝九爷道:“你也跟着去,好有照应。”九爷应了,随十四转入后院庑房,见有白袍大夫和医女立在一屋子前,两人遂一并进去。 木板上躺着的,果然是完颜海瑞。 十四知道蔷薇与这个小弟是同胞,感情甚好,便油然生出亲近关切。他拉过白大夫问话,道:“如何?”白大夫虽未见过十四,不知其官位,但看他贵气逼人,前呼后拥着官兵宫人,隐约猜得些许,恭谨道:“大人放心,此考生并无大碍,他气虚心慌,当是劳累紧张过度,在下已给他服用丹药,休息一两个时辰可大好。” 九爷拍拍十四的肩,道:“每年科举不知多少人晕倒,别担心。” 话虽如此,十四还是不放心,顺势坐到木板边,给小海诊脉。小海像睡着了一般,昏迷不醒。有医女拧了温巾,替小海抹去额上汗珠,又静静退下。九爷神思一晃,忽的意识到什么,几步追到门外,朝医女道:“你站住。” 她的背影实在像极了一个人,令九爷思之颤栗。 医女慢慢的转身,面目一点一点的清晰完整,九爷像是抽走了魂魄似的,既动不了也喊不出话。阶下有粗坯的官员朝医女大喊大叫,道:“你杵着干什么,还不去考场帮忙,不想领饷银了是不是?”医女定定看了九爷一眼,哎了一声,疾步去了。 ... 第六十六章:他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 九爷回到屋中,十四已诊过脉,与白大夫商议了病情,确认小海无大碍后,方朝九爷问:“刚才你急匆匆出去,可是八哥有话?”九爷望了望闲杂人等,道:“你们都下去!”待众人退下,九爷才道:“我刚才看见爱莲了。” 十四先是一怔,旋即笑道:“看花眼了吧。”九爷沉默良久,启口道:“我倒希望是看错了,但我两只眼睛瞧得清清楚楚,是爱莲无异。”十四明白九爷性子,两兄弟感情好,平素胡闹惯了,说些放肆些的玩笑也常有,但自十四成婚,九爷再未拿爱莲之事说笑,甚至鲜少提及。十四的笑意渐渐融化在唇角,变成木雕似的容颜,他痴痴问:“她在哪里?” 九爷道:“适才给小海擦汗的医女便是爱莲。我始终不信,这世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十四恍惚忆起刚才确实有医女在眼前晃过,但他没有留意。 他,居然没能认出她。 十四道:“我必须亲眼看见她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亲耳听见她说话。”九爷道:“此事不难,她既是医女,花名册里必然有其身份。只不过,她为了不让人认出,或许用了化名。掌灯时候,白大夫和医女会往内务府领饷银,到时候一问便知。” 粗布帘子一掀,十三立在门槛,神色凝重问:“爱莲是谁?” 九爷一愣,打着马虎眼道:“小女子罢了,不足挂齿。你怎么来了?”十三狐疑的看了看十四,道:“八哥说完颜府的公子发昏,许久没人回个好歹,让我来瞧瞧。”九爷推攘着十三往外头走,道:“没事了,心悸而已,老十四已经替他号了脉。” 十三鄙夷道:“他又不是大夫,号什么脉?” 九爷嘟嘟囔囔满口胡言引开十三,十四随之出了门,撇下随从,独自往白大夫和医女歇脚的幕棚寻去。又召来主事的宫人仔细问询,让其领来所有的医女一一过目,却始终一无所获。花名册里没有叫爱莲的人,二十个医女里也没有同爱莲相像之人。至考试结束,他处理完事务回阿哥所,在大门处撞见蔷薇左右盼顾,心里十分难受。 我问:“小海好了没有?小海怎会发昏?他的试卷怎么处置?小海...” 十四耐着性子道:“你一下问几个题,让我怎么回答?”我看他脸色不好,以为是做事累乏,便柔了语气,道:“你想回答哪个就回答哪个。”十四的眼睛深深的凝望着我,似渊似潭,深不见底,叫我看不穿猜不透。他似乎叹了口气,低低道:“小海没事,你放心。” 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问他,想和他说,他却一路甩开我,回了南小院。 天幕很静很凉,点点春日的星光在屋顶闪烁。虫鸣蛙叫,院子里的樱花已然半开,娇俏的绽放。我提着一盏橘黄的宫灯,立在通往南小院的夹道里,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 ... 第六十七章:十四福晋与十四爷不合 日渐一日的暖和,炎夏逼近。科举选得贤臣,康熙大悦,重重赏了八爷,又当着众朝臣下了口谕,道:“朕六月起驾巡幸塞外,诸事仍由老八胤禩全全处置。”八爷越发得意,趁着寿诞之日于贝勒府中大肆庆贺。十四早半月拿了请帖,叮嘱我道:“八哥不比别人,我最是敬重,这寿礼,你当好好预备。”他人不喜欢我,指使我做事倒心安理得。 我暗地里琢磨了一番,八爷母妃是良妃,辛者库出身,却能屹立后宫多年不倒,还让康熙如此看重儿子,想来必有外人不知道的厉害之处。又想,德妃统摄后宫,与良妃关系浅薄,我的礼若拿重了,德妃会不会嫌弃我铺张?若拿轻了,又会不会得罪良妃? 思来想去,我还是拿不定主意,倒是玟秋提醒:“主子,不如问问德主子罢。” 德妃是我的正经婆婆,我为新妇不足一年,问她,谁也不能说我错。晚上请安时,我也懒得拐弯抹角,直白问了。德妃似乎极为受用,笑道:“还是你妥帖,不像老四媳妇,做事凭空乱想,半点不知顾全大局。”稍一顿,又道:“良妃是去年晋的位,可见皇上还有几分心思在她身上。再说老八,也是争气的孩子,在我跟前温顺乖巧,与十四走得又近,你尽管厚厚的备礼。”我知道九子夺嫡大战中,八爷惨败,甚至与他关系好的几个兄弟大臣都受到牵扯,不得善终。但眼下八爷形势大好,德妃与十四又都看重,我便用最上等的和田玉铸造了两只寿桃当贺礼。当然,后来四爷寿辰,我送的是两对! 给未来皇帝送礼,绝对不能手软,这是我的原则。 到了八爷寿诞这日,十四候在门外等我梳妆,烦躁得直打转。女人麻烦啊,不仅要守着宫中礼仪穿戴,不许有一丝半点的逾越,而且还要在一大堆福晋公主格格里头冒尖,不能被她们比下去,否则就是丢了皇家脸面。 其中关节分寸,实难把握。 好不容易打扮完了,难得化了个浓妆,穿戴得鲜艳妖媚些,十四却一眼都没瞧,还板着扑克脸嫌我拖沓。他倒好,梳个辫子,穿上阿哥袍,顶多换了条玉带,旁的与平时一样,自然不费功夫。我气呼呼道:“急什么急,又没有热豆腐等你吃。”十四走得飞快,道:“你还想吃热豆腐呢,开水都凉了!”我怒目横了他两眼,他也不客气,回瞪我四五眼。 我俩你来我往,一路吵到八爷府上,吓得底下宫人噤若寒蝉。 八爷府气派非凡,门前停着数百辆绿呢子红呢子大轿。十四要抱我下马车,我不理他,自己扶着玟秋跳下,十四翻了个白眼,道:“折了腿可别喊疼。”进了府,他跟八爷在前院吃酒看歌舞,我跟着福晋公主格格们在后院看戏。 看到半路上,八爷领着几弟兄过来打招呼,见我与十四互不理睬,便笑道:“你们可真是小夫妻,又怎么了?”我连忙笑道:“我与十四很好,真没吵架。”十三福晋兆佳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阴阳怪气笑道:“哎呦,十四弟妹,可没人说你们吵架。”又道:“阿哥所里早有传言,说十四福晋与十四爷不合,十四爷除了初一十五外,从不与十四福晋同房...” 十四正欲开口,却是十三爷先斥道:“住嘴!” ... 今天要上架了 见十三爷当众给自己脸色,兆佳氏羞怒不已,道:“又不只我一人说,阿哥所人人皆知的事,凭什么我不能说?”十三从小丧母,额娘生前未有任何封号,母系势力形同虚无。后宫风云诡异,他谨慎忍让、独善其身,只求平平安安的长大。 兆佳氏进门后,无论她多么骄纵放肆,他也从未与她红脸。 十三爷不善口舌,更不肯在人前吵闹,只阴沉沉的盯着兆佳氏沉默。兆佳氏最恨十三如此,有什么话总是憋在心里,有苦不会说,有怨不会讲,习惯性的冷眼旁观。 八福晋年纪稍长,又是主人家,先扬声一笑,道:“罢了罢了,闺阁内事,外人不好议论。皇阿玛命南府的人送了八爷两出戏,咱们且看戏热闹。”大福晋、三福晋亦出来做和事佬,都说“看戏看戏,别扰了兴致。” 只四福晋笑道:“十四媳妇还未说什么,你们两口子倒闹起来。”又朝十四道:“昨儿我在永和宫请安,额娘还同我说起,你成婚大半年了,媳妇肚子还没得半点动静,可不叫人着急么?”她半劝半笑,斜眼睨着十四,似乎要印证十三福晋的话。 女人若要八卦,真是“四马难追”,八匹马都难追。 十四道:“我与薇薇感情甚好,无需四嫂牵挂。”历来不苟言笑的四爷忽然插话,跟着他老婆八卦道:“延绵皇家子孙,是你我兄弟之责任,皇阿玛也极为看重。你与十三都该好好反省,早日为大清诞下皇孙,才是正理。”说完,不管旁人反应,踱着四方步去了。 看客悻悻散开回到座位,留下我本尊立在原地,细细意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宫女用瓷碗呈上两只煮鸡蛋,因为还未开宴,先给客人捱捱肚子。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捡,我滴妈呀,哪知道是刚从开水里捞起的,烫得我龇牙咧嘴,顺手往地上一扔,就差没哭爹骂娘。宫女唬得心肝儿乱颤,先跪了,才道:“奴婢该死,请福晋稍稍凉了再用。” 我笑道:“没事,你起来吧。” 玟秋以为我想吃,便掏了帕子要包鸡蛋剥壳。蓦地有大手抢过,捡了鸡蛋镇定自若就把壳给剥了。果然是皮厚,吃鸡蛋都占便宜。他把白花花的鸡蛋递到我眼前,道:“别烫了嘴。”我用帕子接了,问:“怎么又回来了?” 十四道:“四哥和八哥在谈下个月皇阿玛巡幸塞外之事,我听着无聊。”顿了顿,又缓缓道:“宫里向来如此,争来斗去,一刻都不消停,并不是你的错。你犯不着为她们生气。” 当然不是我的错!我道:“我不生气。” 十四无奈笑道:“真不知你是傻,还是没心没肺。” 我咬了一口鸡蛋,味道还真不错。十四看着我吃完,问:“还吃么?”我摇头,道:“留着肚子,呆会吃大餐。”十四叮嘱:“八福晋必会领着人给你敬酒,你酒劲儿浅,能推脱的就推脱,别打肿脸充胖子。”一时锣鼓箫声顿起,是开戏了。 十四看我不动,问:“怎么不去看戏?” 我看过韩剧美剧英剧戏剧哑剧舞台剧,哪还看得上咿咿呀呀的活人剧啊,而且是看过无数遍、无非是换着人演的活人剧。我道:“没意思。”念头一闪,试探道:“不如你带我逛逛八爷府嘛。”好歹是文物古迹,比京剧有趣。不料十四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道:“逛逛可以,但不能乱跑乱动。”我笑得欢畅:“ok。” 简单的英文字母十四听得懂。 最难得的是,我能和他单独在一起,无论逛哪里都无所谓啦。 悄悄的离开人群,他先带我去了花园。花园占地不知有多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曲廊楼榭,仿佛看不见尽头。爬上一座鼓楼,俯目而望,半个北京城落入眼底。春风裹着香草味儿拂面,鸟雀腾飞,湛蓝无际的天空像静止的幕布,一切美得那么突如其来。 我道:“十四,等咱们开了府,也建一座这样的花园好不好?” 十四背手站在我身侧,脸上露出那种让我看不透的惆怅,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遥遥伫望,默然沉思。我看着他,阳光暖暖的映在他周身,他高大挺直如一棵松树,没缘由的叫我心动、情动。 我柔声唤了一句:“十四。” 他转过脸,刚毅的脸上是还未褪去的怅然,我抓住他胸襟的衣袍,踮起脚,噘嘴轻轻印在他凉凉的唇瓣上。我紧闭着眼睛,没敢看他的神色。 这是我的初吻。无论是现代,还是穿到大清后。 难怪古人说春心荡漾,啊,原来是如此。 这一刻漫长又短暂,暖风吹起我的耳坠,细细碎碎的打在脖颈里,我落下脚跟,垂下脸,不敢看他。他始终不动声色,不知过了多久,才道:“快开膳了,咱们回去吧。”他先下了楼梯,我又激动又失落的随在他后头,变得无比羞怯,听之任之。 八爷的寿宴闹到小半夜,我与十四、十三和兆佳氏赶在落锁前回了阿哥所。次日,不知怎地,十四与我不合、只初一十五同房的消息像龙卷风一般侵袭了紫禁城各个角落。 德妃坐不住了,把十四叫去永和宫狠狠训了顿话,又把我叫去传授了各种讨好男人、侍奉男人的方法。不愧是康熙的后宫,那真是…几天几夜说不完啊。然后,太医院的大人就熬了各式各样的“补药”送到我屋里,还非得盯着我喝完才肯回去复命。 嘿,喝完后果真是荷尔蒙上升,看见个男的都想扑。 可十四还是一如既往啊,独自宿在南小院,听宫人说他每晚要练一个时辰的剑,做半时辰的仰卧起坐俯卧撑之类,有时还打库布到凌晨,我森森的想:这药效还是不够啊。 嘿嘿。 闹了一阵,康熙要出宫巡幸,德妃忙着预备诸事,便没时间管我和十四了。康熙出门,除了办事大臣、护卫需要安排妥当,更重要的是,他身边伺候的女人该有哪些。年纪稍长的妃嫔大多不愿出门,只能用些年纪小位分低的。再者,一路上若有大臣敬献美女,也得有人管摄,不可失了分寸。经德妃层层筛选,康熙又亲自定下几个,名册才落实。清穿十四福晋:.. 我的问题是,十四也要随扈出巡,我却不能去。 十四一路上的吃穿用度皆有内务府专人调度,一点儿也不用**劳。可我担心他,又舍不得他,匆忙里把晒好的牛肉干猪肉干用小荷包一袋子一袋子装好,想着有时他在御前当差,顾不得吃膳时,也可填填肚皮。再又怕塞外天干物燥,便预备了四五罐子牛油给他抹脸。还有手套、换洗的袜子、汗巾、冲茶喝的药包、连火柴盐巴也给他备了。 一心琢磨:万一出了什么事,在野外也可抵用几日。 十四看着三大堆东西,一个头两个大,蹙眉道:“我又不是去打仗,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么?”他拨弄着牛油罐子,道:“女人才用这个…盐巴?我还炒菜呢…”到最后不耐烦了,抓狂道:“这又是啥?”我一一指教:“这是风吹得头疼时喝的药包,这是流鼻涕时喝的药包,这是拉肚子吃得药包,这是…”十四袖子一甩,道:“有御医随扈,用不着!” 我不知如何说服他,干脆跟张芳芳说了,偷偷藏在他马车里。 圣驾一去就是三个月,以前没嫁人时,一年两年过得很快。如今有了十四,心心念念,一日比一日的难熬。我几乎每天给十四写信,却几乎没有回信。即便有回信,也是夹在德妃的请安折子里,带上个只言片语。 这一章是两千五百多个字,第二更会补回到三千四百多字。小伙伴们,投票票哦。哈哈。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顶部"加入书签"记录本次()的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卢小乔谢谢您的支持!! 第六十八章:一切美得那么突如其来 见十三爷当众给自己脸色,兆佳氏羞怒不已,道:“又不只我一人说,阿哥所人人皆知的事,凭什么我不能说?”十三从小丧母,额娘生前未有任何封号,母系势力形同虚无。后宫风云诡异,他谨慎忍让、独善其身,只求平平安安的长大。 兆佳氏进门后,无论她多么骄纵放肆,他也从未与她红脸。 十三爷不善口舌,更不肯在人前吵闹,只阴沉沉的盯着兆佳氏沉默。兆佳氏最恨十三如此,有什么话总是憋在心里,有苦不会说,有怨不会讲,习惯性的冷眼旁观。 八福晋年纪稍长,又是主人家,先扬声一笑,道:“罢了罢了,闺阁内事,外人不好议论。皇阿玛命南府的人送了八爷两出戏,咱们且看戏热闹。”大福晋、三福晋亦出来做和事佬,都说“看戏看戏,别扰了兴致。” 只四福晋笑道:“十四媳妇还未说什么,你们两口子倒闹起来。”又朝十四道:“昨儿我在永和宫请安,额娘还同我说起,你成婚大半年了,媳妇肚子还没得半点动静,可不叫人着急么?”她半劝半笑,斜眼睨着十四,似乎要印证十三福晋的话。 女人若要八卦,真是“四马难追”,八匹马都难追。 十四道:“我与薇薇感情甚好,无需四嫂牵挂。”历来不苟言笑的四爷忽然插话,跟着他老婆八卦道:“延绵皇家子孙,是你我兄弟之责任,皇阿玛也极为看重。你与十三都该好好反省,早日为大清诞下皇孙,才是正理。”说完,不管旁人反应,踱着四方步去了。 看客悻悻散开回到座位,留下我本尊立在原地,细细意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宫女用瓷碗呈上两只煮鸡蛋,因为还未开宴,先给客人捱捱肚子。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捡,我滴妈呀,哪知道是刚从开水里捞起的,烫得我龇牙咧嘴,顺手往地上一扔,就差没哭爹骂娘。宫女唬得心肝儿乱颤,先跪了,才道:“奴婢该死,请福晋稍稍凉了再用。” 我笑道:“没事,你起来吧。” 玟秋以为我想吃,便掏了帕子要包鸡蛋剥壳。蓦地有大手抢过,捡了鸡蛋镇定自若就把壳给剥了。果然是皮厚,吃鸡蛋都占便宜。他把白花花的鸡蛋递到我眼前,道:“别烫了嘴。”我用帕子接了,问:“怎么又回来了?” 十四道:“四哥和八哥在谈下个月皇阿玛巡幸塞外之事,我听着无聊。”顿了顿,又缓缓道:“宫里向来如此,争来斗去,一刻都不消停,并不是你的错。你犯不着为她们生气。” 当然不是我的错!我道:“我不生气。” 十四无奈笑道:“真不知你是傻,还是没心没肺。” 我咬了一口鸡蛋,味道还真不错。十四看着我吃完,问:“还吃么?”我摇头,道:“留着肚子,呆会吃大餐。”十四叮嘱:“八福晋必会领着人给你敬酒,你酒劲儿浅,能推脱的就推脱,别打肿脸充胖子。”一时锣鼓箫声顿起,是开戏了。 十四看我不动,问:“怎么不去看戏?” 我看过韩剧美剧英剧戏剧哑剧舞台剧,哪还看得上咿咿呀呀的活人剧啊,而且是看过无数遍、无非是换着人演的活人剧。我道:“没意思。”念头一闪,试探道:“不如你带我逛逛八爷府嘛。”好歹是文物古迹,比京剧有趣。不料十四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道:“逛逛可以,但不能乱跑乱动。”我笑得欢畅:“ok。” 简单的英文字母十四听得懂。 最难得的是,我能和他单独在一起,无论逛哪里都无所谓啦。 悄悄的离开人群,他先带我去了花园。花园占地不知有多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曲廊楼榭,仿佛看不见尽头。爬上一座鼓楼,俯目而望,半个北京城落入眼底。春风裹着香草味儿拂面,鸟雀腾飞,湛蓝无际的天空像静止的幕布,一切美得那么突如其来。 我道:“十四,等咱们开了府,也建一座这样的花园好不好?” 十四背手站在我身侧,脸上露出那种让我看不透的惆怅,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遥遥伫望,默然沉思。我看着他,阳光暖暖的映在他周身,他高大挺直如一棵松树,没缘由的叫我心动、情动。 我柔声唤了一句:“十四。” 他转过脸,刚毅的脸上是还未褪去的怅然,我抓住他胸襟的衣袍,踮起脚,噘嘴轻轻印在他凉凉的唇瓣上。我紧闭着眼睛,没敢看他的神色。 这是我的初吻。无论是现代,还是穿到大清后。 难怪古人说春心荡漾,啊,原来是如此。 这一刻漫长又短暂,暖风吹起我的耳坠,细细碎碎的打在脖颈里,我落下脚跟,垂下脸,不敢看他。他始终不动声色,不知过了多久,才道:“快开膳了,咱们回去吧。”他先下了楼梯,我又激动又失落的随在他后头,变得无比羞怯,听之任之。 八爷的寿宴闹到小半夜,我与十四、十三和兆佳氏赶在落锁前回了阿哥所。次日,不知怎地,十四与我不合、只初一十五同房的消息像龙卷风一般侵袭了紫禁城各个角落。 德妃坐不住了,把十四叫去永和宫狠狠训了顿话,又把我叫去传授了各种讨好男人、侍奉男人的方法。不愧是康熙的后宫,那真是…几天几夜说不完啊。然后,太医院的大人就熬了各式各样的“补药”送到我屋里,还非得盯着我喝完才肯回去复命。 嘿,喝完后果真是荷尔蒙上升,看见个男的都想扑。 可十四还是一如既往啊,独自宿在南小院,听宫人说他每晚要练一个时辰的剑,做半时辰的仰卧起坐俯卧撑之类,有时还打库布到凌晨,我森森的想:这药效还是不够啊。 嘿嘿。 闹了一阵,康熙要出宫巡幸,德妃忙着预备诸事,便没时间管我和十四了。康熙出门,除了办事大臣、护卫需要安排妥当,更重要的是,他身边伺候的女人该有哪些。年纪稍长的妃嫔大多不愿出门,只能用些年纪小位分低的。再者,一路上若有大臣敬献美女,也得有人管摄,不可失了分寸。经德妃层层筛选,康熙又亲自定下几个,名册才落实。 我的问题是,十四也要随扈出巡,我却不能去。 十四一路上的吃穿用度皆有内务府专人调度,一点儿也不用我操劳。可我担心他,又舍不得他,匆忙里把晒好的牛肉干猪肉干用小荷包一袋子一袋子装好,想着有时他在御前当差,顾不得吃膳时,也可填填肚皮。再又怕塞外天干物燥,便预备了四五罐子牛油给他抹脸。还有手套、换洗的袜子、汗巾、冲茶喝的药包、连火柴盐巴也给他备了。 一心琢磨:万一出了什么事,在野外也可抵用几日。 十四看着三大堆东西,一个头两个大,蹙眉道:“我又不是去打仗,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么?”他拨弄着牛油罐子,道:“女人才用这个…盐巴?我还炒菜呢…”到最后不耐烦了,抓狂道:“这又是啥?”我一一指教:“这是风吹得头疼时喝的药包,这是流鼻涕时喝的药包,这是拉肚子吃得药包,这是…”十四袖子一甩,道:“有御医随扈,用不着!” 我不知如何说服他,干脆跟张芳芳说了,偷偷藏在他马车里。 圣驾一去就是三个月,以前没嫁人时,一年两年过得很快。如今有了十四,心心念念,一日比一日的难熬。我几乎每天给十四写信,却几乎没有回信。即便有回信,也是夹在德妃的请安折子里,带上个只言片语。 ... ... 第六十九章:怎能总想着儿女私情? 宫里所有传去行宫的折子都堆积一处,康熙勤政,有时不等臣子分类,便要呈看。我的书信夹在折子里被康熙撞上过数次,圣心愉悦时,若偶尔不见十四人影,康熙就会拿此事笑话,道:“他又躲哪去看他媳妇书信了?”众兄弟心照不宣,皆畅然陪笑。 这还不算什么,令康熙对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另有旁事。 据说——此乃圣驾回鸾后我听九爷说的。据说那日在科尔沁大草原,康熙猎得数只狡兔、牛羊、还有狼、狐狸等。正要回行宫,岂料遽然晴空霹雳下起倾盆大雨。康熙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说要吃烤肉。这可急坏了八爷,当时为了轻装上阵,又离行宫近,故而压根未准备膳食上的东西。然后,我偷偷塞在十四马车里的那几包东西就派上用场了。 连康熙也惊呆了,他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还真有人带了盐巴。 偌大的随扈队伍臣子侍卫,竟只十四带了盐巴。后来,康熙又发现,居然还有降火吃的龟苓膏,还有淋雨后防感冒的药茶,而一堆五颜六色的小荷包里,装满了的肉片。 十四自己也不知道里头有这么多东西,他瞪着眼睛,死命瞅着张芳芳掏百宝箱似的一样一样往外头扔。草原上的雨来得快,停得更快,康熙的烤肉还没熟,漠西部落就传来紧急军事要务,御驾遂匆匆回行宫休整。 入夜,康熙歇下,众阿哥围坐篝火旁把酒言欢。云丝缕缕星光漫天,犹如一地碎彩晶莹。草原幽静深远,让人心生敬畏。四阿哥手中拿着火钳,拨弄手臂粗的木棍,道:“我记得离上次咱们几兄弟一起喝酒,还是康熙三十五年,噶尔丹绍莫多之战大获全胜,皇阿玛喜不自禁,在乾清宫举办盛宴,命咱们不醉不归。” 十四道:“我怎么不记得?” 三爷一笑,道:“你那时才几岁,德娘娘护着你,不许你吃,自然不记得。”八爷也笑:“那回十三吃得烂醉,第二日睡过了头,去尚书房迟了时辰,正好被皇阿玛逮住,可没被骂死。”十阿哥逗得哈哈大笑,道:“我想起来了,其实那日我也迟到了,但我从后门溜了进去,皇阿玛没瞧见。”九爷一叹,道:“可惜十三没来,若不然,可真算齐全了。” 八爷道:“我想起一句诗: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再思咱们几兄弟,荣华富贵无人可比,却少了百姓家的亲近。”他举起酒壶,朝三爷、四爷道:“三哥、四哥,咱们年纪相仿,一齐长大,我小时母妃地位不高,你们却从未嫌弃我。今儿我敬你俩一杯,无论今后如何,咱们永不忘今时的兄弟之情。” 四爷扔开火钳,抱起旁处酒壶,豪气道:“说得好,咱们一干为尽!”烟圈在灯笼下袅绕升起,火红的炭木烧得哔嗞作响,烈风吹起大清的国旗,在夜色里潋滟飞扬。 他们的笑声传得很远,让康熙闻之欣慰。 几位阿哥中,只十三留在京城,这叫兆佳氏极为恼火,感觉在福晋堆里抬不起头。连大阿哥府上有侧福晋生子办宴席,她也借故未去。十三倒没所谓,被人忽略的生活,他早已习惯。我闲着无聊,就去十三院子里打探,看他有没有十四的消息。十四可真够意思,不仅给德妃写信,给他尚书房的老师写信,给十三写信,连他的哈哈珠子,他也写了。 唯独不给我写!写给我的话,永远都让德妃转达。 十三道:“他们一切甚好,再过半月就会回宫。”我端着信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一个字眼都没提我,不由恨恨道:“他们倒逍遥自在,四处玩,四处闹,拿着国库的银子,花个痛快!”十三噗嗤一笑,道:“在我跟前说说就罢了,可别让外头的人听见。” 他语气亲厚,好似与我相熟已久,使我颇觉尴尬。 十三转了话头,道:“上次你说学过洋文,我偶得了几本洋文闲书,想不想看?”其实以我的英语水平,看英语还十分费劲。但此时是康熙四十三年啊,英文是多么稀罕的事,我怎能不凑热闹?便欢快道:“好啊好啊。”十三见我高兴,也笑了,道:“你随我进书房挑。” 以我的观念,男女是完全可以自由平等交往的,再说我与十三坦坦荡荡,也没多想,就跟着他入了里间。 十三的书房很大很大,是十四书房的x倍,就像一个图书馆。书本、卷宗、图册、甚至还有竹简,从地面一直码到了天花板,叫人叹为观止。他带着我在书堆里转悠,我问:“这些书你都看过?”十三道:“不敢说本本都看过,总归看了大半吧。”我惊道:“如此多的书,看完得花多少时辰啊。”十三从书架上取下七八本装订齐整的书册,放在案几上给我瞧,嘴里道:“我没有母妃,兄弟又多,只有品论诗书的时候,皇阿玛才会夸赞我。” 英文还很新,用毛笔誊写,我问:“你抄的?” 十三指着中间两本,道:“只两本是我抄的,洋文字我写得不好。”我笑:“用毛笔写当然写不好。”其实并不全是,还有一本叫《论开发》,一本叫《真正的英国人》。我随手翻了两页,里头竟然提到了银行、保险、所得税之类,看到现代化的名词,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当然,我确实已经隔了一世。 我道:“这些对治理国家或许有好处。”十三不想我竟然懂,欣然一笑,道:“可惜不适宜咱们大清朝。”我推开书房的窗户,有蝴蝶在花枝上采蜜,阳光灿烂,我沐浴在阳光里,笑道:“咱们大清朝有大清朝的发展历程,外力难以改变。皇阿玛是千古明君,未来的事你我说不准,但眼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已是足够。” 十三的笑靥像天际的一抹彩霞,道:“你是我见过,最有智慧的女子。” 我愣了愣,忍不住抚腰大笑,以我调剂的什么鬼亚述学的专业,教授的讲课内容,在我眼里,就跟阿凡达到了新大陆似的。满脑子都是王宝强那句:这是啥!啥!啥! 这样也能叫有智慧?十三看不懂我的笑,就陪着我痴痴傻笑。 到底没拿什么英语书,看着实在费脑。但既来了,一本书不拿,好像不给十三面子。所以我挑来拣去,找了两本元朝戏曲杂录。十三送我到院子门口,道:“下回十四来信,我再命人给你传话。”我点点头,笑道:“今天谢谢你。” 谢你陪了我大半天,让我心情好了很多。 回到西小院,玟秋已是左顾右盼,道:“福晋,您去哪了?也不跟奴婢说一声,可叫奴婢好找。”我随手将书放在案几上,问:“怎么了?”玟秋恭恭敬敬从抽屉中取出绢白的信封,道:“十四爷给您写信啦。”我快乐得尖叫起来,道:“真的是他写的?” 玟秋笑道:“奴婢可不敢骗您。” 麻利拆开了信,摊开白纸,上面仅仅写了三字:“安,勿念。”连抬头、落款、日期皆没有,我龇牙道:“没文化真可怕,连信都写不好。”到底是喜悦的,此乃头一封他正儿八经写给我的信,而不是夹在德妃请安折子里的“顺带”。 我太过兴奋,太过乖张,立即提笔写回信。要说的话自然是一箩筐,我像是抓不住重点的考生,从早膳吃什么,中午去了哪里,晚膳几时去给德妃请安通通写了个遍。与十三的谈话也没瞒着,还在信里说了十三书房的事,将他大大佩服了一番。 我是真的没存什么心思,清明如镜。 为了回应十四三个字的书信,我回了整整三页。从此后,我日日搓着手望着北边等十四的信。可十四那小兔崽子,竟再未给我写信。 如此到了九月,秋高气爽,绿叶渐渐枯黄,丁零落下。 圣驾回宫这日,我天没亮就起了床,披星戴月的候在阿哥所的门房里。慢慢的月亮落了,慢慢的太阳升起了,慢慢的过了午时,慢慢的掌了夜灯。玟秋请我吃膳,我却没得一点胃口。满脑子都是各种揣测:例如十四会不会遇刺了?十四会不会骑马摔断腿了?十四会不会太累生病了?如此种种,想得我自己都发颠了。 至晚上九点多钟,有太监飞奔而来,道:“福晋,十四爷回来了。”我蓦的腾坐而起,顾不得腿麻,一路跑到阿哥所外宫街。秋意凉,遥遥看见有两盏宫灯过来,待人近了,十四先道:“薇薇,我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眼泪瞬间迸了出来,幸而天黑,底下人看不清楚。 十四轻轻一笑,揽了揽我的肩,笑道:“怎么又哭了?”我抽泣道:“我以为你摔了病了,以为你不回来了。”十四道:“我不是好好儿站在这里么?别哭了。”我几下抹了泪,抬了抬脚,一麻,就往地上扑去。他眼疾手快,伸臂将我抱入怀里,道:“你故意的?” 反正到了你怀里,干脆挤一挤。 我丢下颜面往他胸口贴,低声道:“脚麻了。”他哦了一声,静静抱着我不再动弹。宫人见我俩姿势暧昧,皆抿嘴偷笑,含胸垂脸不敢多看。 过了会子,十四问:“好了没?” 我死皮赖脸道:“还没。”十四又哦了一声,没有计较。回到院子,伺候十四沐浴更衣后,厨房摆了膳食。我实在太饿了,一面不顾形象的胡吃海喝,一面气呼呼质问:“你怎么不给我写回信?害得我每次都要去永和宫才能知道你的消息。”十四吸着牛肉面,正义言辞道:“在外办事,身为男儿,怎能总想着儿女私情?” 儿女私情... 他总算把我与他的关系定义为儿女私情了。十四见我偷乐,甚是不解,嘀咕道:“一下子生气,一下子高兴,真是搞不明白。”吃了膳,他不仅不走,还作势要睡在我屋里,我正好来了大姨妈,紧张得要命,暗示道:“天色晚了,你赶了几日的路也累了,早些回南小院歇息罢。”十四翻了一页书,慢里斯条道:“你忘啦?今儿初一。” 我掐指一算,嗨,还真是九月初一。 ... ... 第七十章:或许不能算是承诺 其实同床共枕并不算难事,成婚一年了,我与十四也算老夫老妻。但今日情形与往时不同,我多月未见他,心里念他喜欢他,古人还说久别如新婚呢,我怕自己按捺不住会扑过去。扑过去也就罢了,偏偏,大姨妈还在。 别问我大姨妈是谁!!! 十四沐浴用的胰子被我添了桂花汁,所以他一脱外衫,穿着寝衣往榻上一躺,整个被窝里便笼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他皱巴着脸嫌弃,道:“下回别给我用那胰子,堂堂大老爷们,满身胭脂气,还怎么出门?!”说得可真是正义凛然,好似非得满身汗味半月不洗澡才叫爷们。我懒得理他,反正除了他本人不能管,旁的都在我管辖范围之内。 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好闻了,又干净又清冽,使我忍不住往他身上贴。 熄了大灯,床角的小油灯袅袅如一朵豆花儿。我偷偷把脸靠在他臂膀上,望着犹如飘在空气里的豆花儿问:“塞外的风景好看么?是大草原还是大荒漠?”十四的睡相就跟他的人品一样,端端正正绝不胡乱踢被子,他道:“既有大草原也有大荒漠。” 我低低道:“我额娘在草原上长大,我小时候,她常给我念“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句子,总说要回去看看。”十四道:“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他似乎瞥眼看了看我,接着道:“下回若有机会,我禀明皇阿玛带你一同去。” 或许不能算是承诺,但他有这份心,我已满足。 康熙回宫不久,朝中便发生大事,大阿哥上请折子,说内务府有主管太监敲诈勒索下属,而此太监正是太子心腹,无人敢管。如太子能认个错求个饶,康熙也就罢了。却不想太子根本未当一回事,依旧重用那太监,反把大阿哥宣去毓庆宫大骂一顿。康熙闻之不悦,旁敲侧击训了太子,并将犯事太监免职收入牢中,赏了四十大板子。 大阿哥与太子从此不和。 秋一过,入了冬。九福晋董鄂氏生了个女娃娃,此乃九爷的嫡长女,皇家对公主格格不甚看重,潦草赏了几样东西便过去了。九爷却在府上大肆庆贺,还特地发了帖子给几兄弟喝喜酒。这日下起鹅毛大雪,北风猎猎,我裹了貂皮端罩,系了斗篷,与十四坐暖轿出宫。 九爷府很大,雄伟壮丽,一点不比八爷府差。 宜妃是九爷的亲额娘,早早遣了太监送了两箱子礼品。我的礼也不薄,是实心黄金造的长命锁。董鄂氏才坐了月子,头上还带着抹额,她亲自抱着小闺女给我瞧,笑道:“你瞧瞧像谁?她们都说像爷呢。”我哎呦一声,道:“跟九爷可真是一模一样,取名了吗?”董鄂氏道:“她乳名叫嘉嘉,取自嘉言懿行之意,愿她有美善的言行。” 我念了念,果是极好听的名字。 九爷从外头进来,远远张开手臂,道:“嘉嘉,阿玛抱抱你。”董鄂氏嗔道:“不许你抱,咱们爱新觉罗家的规矩,抱孙不抱子。”说到“子”字,董鄂氏咬了咬牙,眼底里透出几分怨意。九爷却已伸手抢过,道:“我就要抱,谁奈我如何?” 看着这形势,今后九爷怕是完颜罗察第二,妥妥的女儿控。 九爷身后跟着两个传教士,绿眼睛高鼻子白皮肤黄头发,他们低声说着英文,窃窃私语。九爷口语不错,用英文介绍:“这是我的妻子,其她几位是我兄弟的妻子。”传教士学着中国人的规矩抱拳行礼道:“给福晋请安。”他们都会说一些中文。 我与其她福晋连忙回礼。 传教士用英文说了一大堆“你女儿好可爱”“眼睛真漂亮”“皮肤真滑”“太好了”之类的话,加上他们浮夸的肢体语言,估计不懂英文的人也能猜得一二。 当然,我是真听懂了。 然后其中有个传教士说:“你要继续努力,赶紧再生一个儿子。”另一个附和道:“说实话,我也觉得还是儿子比较好,皇上会更高兴。”他们吧啦吧啦个不停,九爷竟始终笑容满面,似乎很同意,没反驳。 当着女儿母亲的面说还是生儿子好,实在可恶。 我忍不住打抱不平,吼道:“生女儿怎么啦?女儿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没有女子何来男子?”我一急,连“妈妈”都冒出来了。屋里骤然一静,所有人都望向我。传教士不可置信道:“你听得懂我们说话?”我不客气道:“是的。所以麻烦你们,说话小心点。” 这两个没见识的传教士,立马惊叹道:“原来大清还有懂英文的女子。” 我对外国人没好感,朝九爷道:“请他们出去,要不谁都不自在。”九爷两眼亮晶晶的看了看我,道:“哦,明白。”男人们一走,福晋们才叽叽喳喳问话:“刚才他们说了什么?”“你从哪里学的英文?”“咱们家爷连书都不许我看,更别说英文…” 九爷应付完传教士,拉着十四往僻静处说话,道:“你家媳妇的英文比我还好,你可知道?”十四宠辱不惊,道:“那玩意儿有何用处?就你稀罕。”九爷拍了拍他的肩,重重叹了口气,道:“兄弟,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十四撇嘴一笑,道:“别废话,找八哥喝酒去。” 兆佳氏小半年不在福晋堆里露面,早上仔细打扮了一番,方携十三出门。十三来得晚,听下人说十四爷与十四福晋在后院,便径自随兆佳氏往董鄂氏屋里看新儿。行至花园,撞见四福晋行来,兆佳氏和四福晋关系颇好,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十三爷好脾性,隔在十步之外等兆佳氏闲话。此时大雪已停,寒风扑面如刀剐,十三本能的躲到假山背风处,望着亭台上的白雪痴痴发愣。不时,假山枯枝浓密处有声音传来。 一女子声音道:“刚才在福晋屋里,你可见过十四福晋?” 另有人回道:“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明明记得前年九爷带咱们去郊外骑马,十四爷身边的女子也是完颜小姐啊,怎么和今天这位长得不一样?难道我看错了?”先前说话的女子声音愈发低了,道:“就是就是,我还纳闷,那时候九爷明明说完颜小姐就是未来的十四福晋,怎么又变了人?”第二个说话之人疑惑道:“听说这位十四福晋闺名叫蔷薇,但上次骑马时,我明明听十四爷唤那女子叫什么什么莲花的…” 兆佳氏说完话,喊道:“爷,咱们走吧。” 十三还想再听一听,假山那头的人却嘘的没了声响。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后,等十三转过假山追去,只剩无数乱七八糟的脚印,毫无人影。十三隐约觉得,十四在外头养了人,而且还是在赐婚之前。 但他想不明白,既然十四心里已经有人了,为何还要在乾清宫跪一夜,抢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福晋。从今后,当他再见蔷薇,便无端端生出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很快又到过年了,康熙的第十九个儿子突然得风寒早殇,年纪不过两岁,才刚刚学会喊“皇阿玛万福金安”。康熙伤痛欲绝,下了旨意过年的大宴全免,只在除夕设家宴,以示哀悼。而十九阿哥的额娘襄贵人,原已被康熙忘得差不多了,却因为丧子,再次获得恩宠,晋封为嫔。 小年夜里,德妃陪康熙看望佟贵妃,回宫时在月台处滑了一跤,扭伤了手。十四孝顺,日日起早贪黑,与我在榻前侍奉。 ... ... 第七十一章:他或许想要吻我 十四由德妃亲自教养,十二岁之前一直居于永和宫,母子感情深厚。话说婆婆和媳妇住一块,犹如进入战国时代。我粗枝大叶惯了,德妃左右看我不顺眼。例如我喜欢饭前喝汤,德妃非要我饭后喝,还没得理由。再例如,我与十四说话时,习惯喊他“十四”,而不是“爷”,德妃也要教训,害得我见了十四都得正儿八经的福身请安道:“爷吉祥。” 好吧,我忍了,在人家地盘上由不得我做主。 不过跟着德妃倒也能学到许多,例如她很懂享受,底下两个掌事宫女是通经络的高手,按背按颈椎的手法一流。每日掌灯前,德妃都要按上一回。当做伺候婆婆的福利,德妃让我也享受了几次。到夜里回阿哥所,我同十四说起,游说他帮我也弄两个按摩的丫头。 十四脚下走得飞快,道:“额娘身边的两个宫女,是经年的老嬷嬷教出来的,跟了额娘十几年,怎会舍得给你?”我腆着脸笑:“你不去要,怎知道不会给?再说,她不是有两个么?先放一个在我屋里教徒弟,等徒弟出师了,依然可回永和宫。”十四用余光扫了我一眼,道:“你想得倒美,前几年佟贵妃开口说要,额娘都没舍得给,何况你?” 话虽如此打发我,翌日十四就向德妃开口了。他的意思还不是带徒弟,直截了当的让德妃将人送给我。我在一旁听着,吓得吞了两喉咙口水。 德妃阴沉着脸横扫我一眼,道:“怎么不自己和我说?”我本能的往十四身后躲了躲,嘴快道:“额娘要是舍不得,我不要也罢。”就算事情真是如此,话也不能完全说透。在皇宫混了一年多,还如此不会周旋,我恨不得自己掴自己一嘴巴子。 十四抱拳躬身,道:“薇薇头一回开口问我要东西,求额娘成全。” 这小子...还挺爷们。 德妃瞧不上我,却舍不得委屈十四,道:“额娘这儿犯不着你低声下气,别说一个宫女,就算是金山银山,只要你开口,额娘也会给你。”十四恭恭敬敬道:“谢额娘。”我也忙随在身后深蹲行万福礼,道:“谢额娘垂爱。” 原以为只是扭伤,并未伤到骨头,休养四五日便会好。岂料,德妃一病就病了大半月,连大年三十,我和十四都没能四处走动,乖乖守在永和宫侍奉。康熙感念我俩的孝心,特地下令免了我俩各宫请安,连除夕家宴也允我俩不去。 于是家宴变成了小宴,只我、十四及德妃的晚膳。 一大早上,四爷、四福晋及四爷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往永和宫给德妃拜年。德妃每人打发了一柄玉如意,又让四爷四福晋去乾清宫赴宴,孩子们则留在永和宫承欢。德妃生有三子三女,到如今剩下的,却只有四爷与十四爷。她的女儿成婚后死于难产。 白发人送黑发人,个中滋味,没经历过的人,当无法体会。 永和宫热热闹闹的,德妃高兴,逗弄孙儿孙女,不亦乐乎。十四在旁侧一心一意剥橘子,然后分成数瓣,给他的侄儿侄女们吃。我呢,承包了年夜饭,几乎一整日都呆在厨房里盯着宫人做膳做糕点。乾清宫的年夜饭我去年吃过一次,大部分的菜都是早早做好,上菜时放锅里热的。看上去有几百道的菜,实际不过是皇家脸面,做给人观赏的。 今儿既让我来掌管厨房,自然不仅样样新鲜,还需保证味道好。 上膳了,往大厅里摆了四桌,冷盘热菜茶点果蔬上了个遍,火锅就有十个。若依着宫里规矩,咱们三个大人三个小孩非得分三桌不可,德妃多年来墨守成规,从未想过与儿子孙子同席用膳。我用了长方形的桌子,德妃入坐主位,十四坐旁侧,三个小孩坐对面,而我坐十四身边。一家人又亲近,又尊卑分明,德妃很满意。 用完膳,康熙命太监送来爆竹,十四童心泛滥,带着三个小的在院子里放烟花。我扶着德妃立在月台上,看着他们又叫又笑,很觉温馨快乐。闹到小半夜,四爷来接孩子出宫回府,十四难得说了讨喜的话,道:“四哥,祝你新年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四爷回了礼,牵着孩子们走了几步,又返身,扯下腰间的珐琅小刀,递与十四道:“蒙古额尔丹王爷送的,给你了。”十四也不推辞,接过道:“谢四哥。” 天亮时候才伺候德妃睡下,我干了一天活,却并不觉累,跟着十四回阿哥所。 十四道:“明儿你可晚点起床,我先去永和宫,你用了膳再来。”我知他是替我着想,要我多睡一会,便欣然答应,道:“好。”次日早上睡到自然醒,本以为十四已经去了,一翻身,发现他竟然从外屋走进来。我鲤鱼挺身,急道:“你没去?”又光脚跳到地下往桁架上找衣服穿。十四道:“额娘让人传话,说下午过去即可,让咱们歇一歇。” 他话一完,我又麻利的脱了才穿的外衫,爬回被窝。 翻来覆去已是睡不着了,便心不甘情不愿的起床。玟秋伺候我盥洗后,问:“请问福晋何时摆膳?”我一面往外走,一面道:“现在就摆吧。”十四在院子里打完库布,抹着汗进屋,宫女们都在膳厅忙活,我怕十四汗湿了容易感冒,遂亲自拿了衣衫替他换衣。 说实话,他连洗澡我都侍奉过,换个衣有啥怕的。 不是我怕,是十四怕。毕竟要脱衣嘛,难免让人想入非非。当然,脱内衬时,他会自己到屏风后头换。我一粒一粒的拧好锦扣,道:“大冷的天,还打什么拳?!出了汗被风一扑,立马生病。”十四不做声,我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额上冒细汗,脸颊红扑扑的,唇口发白,伸手往他脸上一摸,滚烫烫的,不由埋怨:“你看看,你看看,真生病了吧...” 正要转身去拿药包让玟秋煮水,却被十四双臂扼住,动弹不得。我诧异的望着他,脑中空白一片,完全不知他要怎样。他的脸慢慢靠近,温热的呼吸拂在我的鼻尖,我忽然意识到,他或许想要吻我。可是他为什么要吻我,我还穿着寝衣,头发也凌乱着没绾。 实在太不唯美。 我怕会错意,两人尴尬,故意将头往后仰了仰。他的脸更近了,鼻梁贴在我的脸颊,唇齿靠近我的唇齿。我的身子一软,几乎要晕倒。他收紧了臂膀,把我圈在怀里,唇齿相接的那一瞬,我尝到了他的味道。淡淡的甜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龙井茶香。我像是飘到了半空,轻盈得犹如一片羽毛。他的舌尖笨拙的挤开我的牙齿,一点一点的接受我的回应,如暴风骤雨似的,又猛烈,又强势,又湿热,又...那么甜蜜。 半响,他才雨停。 无需问为什么,他是我的丈夫,亲一亲我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我还是问了“为什么?” 十四恬不知耻道:“咱们成婚一年多了,难道不该圆房么?你不想?”这臭小子,大好的气氛被他破坏得一干二净,真是恨不得踹他一脚。圆房?到底是谁不想圆房?到底是谁说不喜欢我?到底是谁说心里有别人的?事到如今,他竟反咬一口,说我不想。 难道你让我**裸的回答说“想”?我黄花大闺女的老脸往哪搁? 我点点头,赞许道:“你说得极对,是该圆房了。”十四一脸鄙夷,道:“那你还问为什么?”说完,直往外屋走,道:“吃完膳还要去看额娘,你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这到底是哪跟哪?我的初吻...真正意义上的初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 因是大年初一,后宫位分低的妃嫔都往永和宫请安。十四不便露面,就躲在里屋看书背文章——他落下的功课可不止一日两日。流水似的贵人常在轮番上,从十四岁到四十四岁的都有,这才深刻的体会到康熙同志是如何的“精力旺盛”。别说他每天上班超过十个小时,还时有熬夜通宵,即便啥事不做,要临幸完他的小老婆们,大约也挺费神吧。 总之两个字:佩服! 平时补药应该吃了不少。 晚膳时候康熙来了,带着十六岁的新宠常在,看望德妃的伤势。常在位分虽低,但眼下正得圣恩,德妃不敢怠慢,让我去库房寻一枝步摇做赏赐,还特地吩咐我紧好的挑,越贵重越好。我自叹弗如,德妃真真对得起一个“德”字。 起码在康熙看来,是有“德”的。 送走康熙,德妃照旧命宫女按了背,待掌了灯,有太医求见为其换药诊治。我好不容易趁着十四在前头伺候,偷偷躲到里屋喝口茶歇口气。十四练武,身上常有伤,对跌打摔伤颇有经验。太医开的药方,他要一一对照检验,问过药效禁忌,才让德妃敷用。过了小半时辰,太医唬得出了一身汗,十四才道:“行了,去取药吧。” 此时夜色浓如墨,宫灯在风里摇曳,医女将草药用心磨碎了,制成药膏,用小碧瓷罐子装好,用朱漆小盘子呈着,低眉垂脸进暖阁为德妃换药。她的动作又轻又快,是很老练的医女。德妃待底下人和善,笑道:“你是新入宫的罢,瞧着像生面孔。”医女并不抬头,也不似别的奴婢那般奉承,只平静应道:“是。” 德妃倒喜欢这性子,道:“模样儿真不错,做医女可惜了。” 医女不回话,默默低头做事。敷好药,用白纱布包扎好了,医女跪了安,徐徐往后退下。十四从里屋走出,道:“额娘,夜深了,我和薇薇也该回去了。” 德妃道:“薇薇歪在藤椅里睡着了,你去宣轿子抬她回去。”十四嗯了一声,见炕桌上放着太医院装药的碧瓷罐子,几步追到门槛,道:“前面的医女,你的药罐子忘拿了。”这种事,本来无须他做,可冥冥中注定了,无论经历多少的错过,他与她还是会重逢。 医女顿住步子,她的背影在夜幕里显得格外瘦弱孤寂。她缓缓的转过身,面目在摇晃的灯火下飘忽不定,却清晰明朗。 十四的胸口好似被什么重重一击,痛得连心肝胆肺都要震出来。 小伙伴们,黄金大赛求票票哦。嘿嘿。 ... ... 第七十二章:融化成一汪春水 我睡得浅,听见有动静,便睁开眼起身。我看了看屋里,问玟秋:“十四爷呢?”玟秋扶了我一把,回道:“十四爷刚刚出去了。”我行至暖阁,德妃正坐在炕沿,由着宫人放下袖口,我猜想她已敷了药,该安寝了,便上前福了福身,道:“额娘,手臂好些了么?” 德妃和善道:“比前几日要好许多,没那么疼了。”又道:“十四在外头,你寻到他,不必再过来请安,直接与他回阿哥所罢。” 我行了万福礼,恭谨道:“是。” 宫女掀起锦帘,我侧身往外,被寒风一扑,冻得浑身一颤,脑子也清醒许多。夜色浓稠,黑黢黢的亭台楼阁在远处巍峨伫立。廊下悬着数盏宫灯,晦暗的照映在脚边。十四站在不远处,背着身,不知在看什么,一动不动。 我一面朝他走近,一面喊:“十四。” 他似乎被摄去魂魄,惊慌失措的回头看我,哆嗦着嘴唇不说话。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以为发生了大事,几步走到他面前,问:“怎么啦?”他又莫名其妙的转身看了一眼,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半响,他舒了口气,道:“好冷。” 我摸了摸他的掌心,见满手的冷汗,便道:“回去让厨房煮碗姜汤驱寒。” 宣来暖轿,回到阿哥所,我顾不得满身冰凉,便吩咐厨房熬煮姜汤。十四却立在门口连屋也不进,道:“你好好歇息。”我难免失落,先前他还说要圆房呢…我道:“呆会我让玟秋把姜汤送你屋里,喝了再睡,别忘了。” 十四轻轻嗯了一声,打着灯笼走了。 十四彻夜未眠。 爱莲的脸烙在他的心上,一闭眼,全是她哀怨的神情。时隔一年的岁月好似全部回来了,她在樱花雨下浅笑的样子,在马上惊慌的样子,在人群里蹙眉的样子,还有第一次遇见时怯怯的样子。时光好像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每一个场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也庆幸,她没有死。 他决定去找她。 冬天的早上来得特别晚,天没亮,半空里簌簌飘着细碎的雪花,风很大,他避开宫人,只带了张芳芳,寻到太医院。太医院时时刻刻都有人当值,门房的太监在打瞌睡,十四立在夹道里候着。张芳芳搂紧了斗篷拐进大门,拉了个小太监问:“昨儿晚上在永和宫当差的医女可在?”小太监不认得张芳芳,打量着官衣,迟疑道:“要问掌事大人方知。” 张芳芳问:“掌事大人在何处?” 小太监往四方院的正屋一指,张芳芳也不怠慢,疾步去了。进了屋,掌事王大人正在洗漱,张芳芳客客气气道:“大人好。”王大人吐了漱口水,问:“你是?”张芳芳并不回答自己是谁,只道:“请问可否查一查昨晚医女当值记录?” 王大人皱了皱眉,道:“你不说你是谁?我为何要给你查?” 张芳芳脑子转得快,含含糊糊道:“上头要呢。”确实,十四也是他的“上头”。但很多人以为“上头”是指后妃皇帝,说不准是皇帝看上哪个医女了。王大人默默掂量了一番,才将册子给张芳芳,张芳芳识字不多,又问:“昨儿永和宫当差的医女在何处?” 王大人道:“你说芙蓉啊,她在那儿给储秀宫的小主熬药呢。”说着,往门外一指。张芳芳顾不得客套,小跑到廊下,张嘴就道:“姑娘,你可有福气了,十四爷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芙蓉一点也不诧异,她镇定自若的站起身,拍拍裙摆的雪沫,道:“往哪?” 是的,芙蓉就是爱莲的化名。 此时天微微发亮,雪光照天,皇城沉重的金黄色慢慢被铺上一层淡白。夹道空寂,烈风夹着雪花疯狂的四处乱窜。十四立在雪里,像一棵坚忍挺直的青松,任谁看见,都会觉得安全、可靠,令人依恋。爱莲穿得单薄,每朝他走一步,心底便会更热一分。 等走到他面前,已是泪如倾盆。 十四解下身上披风,裹住爱莲,深深的将她望进眼里,柔声道:“你还活着,真好。” 爱莲剧烈的颤抖,道:“真好?看着本以为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难道不该害怕么?”十四道:“我不害怕,因为你是爱莲,就算是鬼,我也不会怕。”爱莲攫泪冷笑道:“你的虚情假意还要骗我到何时?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爱莲了,我的心在你赏毒药的那天就已经死了。从今往后,我只会恨你、恨你、恨你!!!” 她的撕心裂肺,亦如他的痛彻心扉。 十四眼圈儿红了,苦笑道:“你恨我是对的,若恨我能让你好受些,那就恨吧。”爱莲道:“恨?!岂止是恨,我要杀了你,方解我心头之恨。” 她的痛,亦是他的痛。 他流下热泪,却依然笑如当日的青涩少年,道:“好,死在你手里,我一点也不冤,是我对不起你。”爱莲接着道:“我不仅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完颜蔷薇,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狠心让我死。”十四道:“我与你之间,与薇薇无关,你要恨就恨我。是我不好,是我下令赏你毒药,是我下令烧了柴房,是我…犯下所有的错,你要恨就恨我。” 爱莲的泪止不住,滑入嘴角,苦涩酸楚。 她凄凉道:“若不是我死命抠出毒药,若不是我命大从狗洞里钻出,此时此刻,我只剩一堆白骨。当日我一直哭一直哭,哭着要再见你一面,我真是死也不信,要赏我毒药之人,要我死的人,竟然是你!你是我最爱的人啊,是我的良人,是让我过上好日子的人…” 十四拥住她,在她耳边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两年里,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每一天都会想起你,每一天都在做梦你会回来。你能活着,我真的很高兴。”爱莲倚在他怀里,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将她淹没,她忍不住痛哭,怒火和怨恨曾经如毒蛇般啃噬她的心,让她无法呼吸。可今日,当他真的出现在面前,当他向她认错,当他说对不起时,她的心融化了。 融化成一汪春水。 她,还在爱他。 十四又道:“皇宫不是你能久呆的地方,我送你离开好不好?”险些死灰复燃的心再一次被残忍的浇灭,爱莲挣脱他的怀抱,道:“你让我离开,我...” 她痛苦得说不出话,极力忍住哽咽道:“为了见你,为了入宫,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么?我要你偿还我,用你所有拥有的一切来偿还我!”十四道:“你想我如何偿还?只要能解开你心中的恨意,我什么都答应你。”爱莲又哭又笑,道:“你以为我还是两年前的傻爱莲么?如今你说什么,我都不信。”她的眼泪淌了满脸,被风一吹,痛如刀割。 但再痛,也不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 天光大亮了,渐渐有宫人来往。今儿大年初二,许多王公大臣会携家眷往各宫请安。十四还要去侍奉德妃,不能耽搁太久,而爱莲,忙着给位分低的小主、宫人送汤药。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沉默了一会,爱莲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十四已然无言,道:“去吧。” 到了永和宫,蔷薇竟然顶着风立在永和门下。雪停了,东边冒出一丝淡红的彩霞。蔷薇远远迎向他,笑道:“你去哪里了?我等着你一同进去请安呢。”她的笑容透澈纯净,声音清朗婉转,挤进十四钝钝的心里,如同那抹彩霞,能把夜里一切的风雪掩盖。 他还未回话,蔷薇便嗔道:“你的披风呢?”十四的披风给爱莲了,他下意识的不想让蔷薇知道爱莲之事,便随口诌了个谎,道:“刚才去了趟尚书房,忘记穿回来。” 蔷薇瞪着眼,气鼓鼓的埋怨:“可真会忘事。”又朝张芳芳道:“还不替你爷去取,晚上还要用呢。”张芳芳极会揣摩主子的话,知道十四有意瞒着,便连连道:“奴才这就回去拿。” 反正披风多得很,另找一件就是了。 德妃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很有精神召见进宫请安的内命妇。蔷薇的额娘也来了,德妃特地下了旨意,让她们两母女在偏院说了会体己话。十四也给完颜夫人请了安,完颜夫人对女婿是越看越满意,死命儿催蔷薇赶紧生儿育女。 完颜夫人道:“你看你的小姐妹钮钴禄?小曼,入四爷府才半年,听说都有孕了!眼下虽然还只是个格格,若肚子争气,生了个皇孙,再加上她为人机灵,往后还不知发达成什么样子。”话锋一转,又唠叨道:“你都成婚一年多了,肚子怎么没得半点消息?看来上次在庙里求的药方不管用啊,我得再去求两道符试试...” 蔷薇倒也很想赶紧生娃娃,可十四不作为,她又不是雌雄同体,如何有孕? 哎,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吧。 ... ... 第七十三章:他毫无温柔可言(深夜福利) 等春节过完,德妃的手伤痊愈了,我彻底得了闲。八爷势头正盛,十四跟着学管事,除了往尚书房读书,还要往户部、刑部、礼部四处转悠,越发没时间搭理我。 下午十四往我屋里用膳,我依着时节,与玟秋往御花园采了两竹筐嫩槐花,亲自做了一锅子槐花饭。再配上腌蹄炖春笋、筒骨烧百叶结、香椿煎豆腐、野蒜炒鸡蛋,菜盘子虽然不多,但满桌春味,五颜六色,瞧着就令人胃口大开。十四爱极了槐花饭,吃了三大碗,还问:“这是什么做的?我竟尝不出来。” 我看他吃得香,开心的解释:“摘昨儿新开的嫩槐花半筐,洗干净了,倒入面粉细细的搅匀,等每朵花骨上都裹了薄薄一层面粉,放入蒸锅中蒸煮一刻钟,出锅放凉后再加上生姜、野葱、猪肉沫炒的。”我伸出双手给他瞧,道:“早上为了掐花骨子,指甲都弄断了。” 十四瞥了一眼,道:“谁让你自己动手了。”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道:“我喜欢给你做好吃的嘛。”又道:“前头额娘让人送了一筐子江南进贡的杨梅,我嫌酸,全部酿成了酒,眼下味道正好,你要不要请几位爷喝酒?我预备几样好菜,保管你们不醉不归。”我怕他不请四爷,忙添了一句:“我有个小姐妹嫁给四爷做了格格,正好让四爷带来与我叙叙旧。” 十四低头拔饭,满脸事不关己。但我知道,这是他表示“同意”的反应。 没得两日,十四果然请了他的大哥、三哥、四哥、五哥、七哥、八哥、九哥、十哥及十二阿哥、十三阿哥,连才十岁的十五阿哥也请了来。亏他这些兄弟也是闲得蛋疼,抱着一副孤立太子的心态,饮酒作乐,不亦乐乎。小曼也来了,挺着个大肚子,脸上胖了一圈,红扑扑的,像只大苹果。一想她左不过十五六岁,我就惋惜。 大好的青春,却不得不给一个年长自己一倍不止的大叔生孩子,关键这大叔还不怎么懂风情,而且府上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想必宅子里的女人不少啊。 有女人就有是非,日子难熬。 小曼打量着我的寝屋,钦羡道:“你的屋子可真大,院子也大,我今后要是能住进这样精致好看的房子,死也情愿。”我一笑,道:“你家房子难道小了?别跟我装。”小曼在房里逛了一圈,左瞧瞧右摸摸,坐回炕边上,道:“我在四爷府就是个格格,一个小院子里头住了四个女人,你说说,闹心不闹心。” 确实,若要我和十四的格格们住一个院子,那还不如出家当尼姑。 谁也不嫁,还清静! 我问:“你怎么嫁到四爷府去了?”其实我下半句是:以你哥哥的财力,你完全可以嫁到大户人家做主母啊,何苦委屈做妾室?——但我忍着没说,那样不礼貌。 小曼神情黯淡许多,道:“你知道我哥哥做生意,时好时坏,前头宫里要调查太医院的案子,不知怎地就牵扯到我哥哥头上,当时四爷负责追查此事,我哥哥怕招惹是非,就把我送给了四爷,也算攀上了亲戚。”难为她竟然敞开胸怀跟我说这些,我亦是动容,道:“你哥哥也太狠心了,拿你的幸福做交易。”但四爷那么阴险,会真的因为送了他女人就网开一面么?我看不会,或许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干系吧。 起码,钮钴禄家做生意那么有钱,四爷娶了半点不亏。 我与小曼聊得正好,十四闯了进来,道:“我的衣服被酒泼湿了,要换一件,你快去帮我找找。”他吃了酒,说话颇有些急躁。我起身,往里屋开了柜子替十四取衣,又帮他换衣,脱到内衫一摸,全汗湿了,我道:“怎么汗湿了?” 十四道:“刚才和九哥打了一场。”他倒不介意,一点没想过里衫也要换,见我不动,自个脱了外衫就要穿。我不允他去,道:“衣服要全换了,满身汗淋淋的,被风一吹,还不得感冒咯。”十四不管我,几步走到了院子,我追上去,道:“你别跟我较劲,换身衣而已,耽误不了你喝酒。”十四不肯,道:“我还要跟九哥比剑呢。”我道:“比剑也要先换衣。”十四振振有词道:“比剑又会汗湿,反正都会汗湿,换了有什么意义?麻烦!” 我半分不退让,道:“反正都要睡觉,那你还起床干什么?”看他不愿就范,我拖着他往屋里走,他酒意上涌,有些孩子气,顺势就抱着廊下的大柱子,道:“我不换就是不换。”我凑近他的脸,压低声音道:“你的兄弟都在,你羞不羞脸啊!” 十四道:“羞脸我也不换...” 见我俩拉拉扯扯,十三道:“他们在干什么?”八爷望了一眼,笑道:“他们在打情骂俏。”十五阿哥稚嫩道:“十四哥和十四嫂子真是天生一对。”三爷往他头上一拍,道:“哎呦,你还知道什么是天生一对?”惹得其他几兄弟哈哈大笑,十五阿哥懵了,道:“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打情骂俏,难道不是天生一对?” 皇子们虽然成婚都很早,但像十五阿哥这般才十岁就高谈男女之事的,也是少见。九爷一把扼住十五阿哥的脖子,道:“等你毛长全了,皇阿玛赏了你格格,你再跟咱们谈男女之事...臭小子,懂得还不少啊...”几兄弟嘻嘻哈哈四处打闹,十三却猛灌了几口烈酒。 十四最后还是乖乖换了衣,在听老婆的话这事上,十四总的来说还算不错滴。 除了圆房。 几兄弟难得如此齐全,一喝就喝到掌灯时候。待众人散去,十四已是醉酒熏熏。他果然又汗湿了一身,我只得替他宽衣解带,伺候他擦身喝醒酒汤。 等他睡着了,我却犯了难。 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让他睡在这里,明儿早上他清醒了,会不会生气?可他睡得死沉,我若叫人用藤椅把他抬回南小院,外人看来,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我掂量了好一会,才痛定思痛——让他睡吧。 这是我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几十年后想起来,都在后悔。 十四本来睡得好好儿,还打了酒鼾,可过了一会,等屋里熄了灯,他平白无故就扑上来了。准确的说,不是扑——是压。压在我身上,给我脱衣服。 俗话说得真是妙啊,醉酒误事啊!!! 十四今年十八,我比他小两岁,今年十六。滚在一起就是**,充满了激情。但我与十四不同,十四曾有过两个格格“实习”,而我,是实打实的头一回。 主动权全在他手里。 他的指尖就像火苗,点燃了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他的吻里有杨梅酒的味道,还有他的手臂,他的腰,孔武有力,将我折在他的身下,像个布娃娃似的,几乎使我窒息。男女之间是一场战争,在床榻上也是如此,你来我往,**一刻值千金。 我的初夜,他毫无温柔可言。 早上他醒得比我早,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正侧身看我,他的一只手还放在我的腰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光溜溜的没有穿衣。 我的肌肤毫无障碍的贴着他的肌肤,滚烫滚烫,火烧火燎。 玟秋显然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动静那么大,整个院子大概都听见了我的叫声。她早早就烧好了水,就等着我俩起身收拾。张芳芳来叫十四起床,也被拦住外屋,竖耳听动静。 十四一脸纯洁道:“痛么?” 眼下我不需要你问我痛不痛,我需要的是一个热烈的早安吻。 我动了动腰,果真是年轻无极限,那样折腾来折腾去,竟然也没事。我道:“还好,有些饿了。”十四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我该去上学了。”说完,猛的坐起身...这个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他盖的是同一床被子啊,他起了身,掀开了被子,那—— 没错,我的上半身就毫无预兆的白花花的露在了外头。 十四回头,看了一眼,是的,真的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的转过脸,道:“不是饿了么?怎么还不动?”真是莫大的屈辱,这样青春美好的身体,他居然能视而不见。 我抖着眉毛,一把扯过被子上下包住,道:“你先穿衣。” 十四哦了一声,慢吞吞的趿鞋站起。是的,他站起来了。是的,他也没有穿衣。是的,我想我的眼睛会长钉子。他转到屏风后穿戴好了,又回到榻前,道:“以前舒格格也老喊疼,习惯了就不疼了。”他的表情,真是特别正经特别不容亵渎。 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说别的女人疼不疼,真怀疑他脑子里是不是缺根筋。 不等我拿枕头砸他,他就自觉滚开了。 糊里糊涂的一夜,我从女孩子变成了女人,与我想象中的初夜实在区别太大,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舒服,一点也不...缠绵悱恻。 ... ... 第七十四章:用酱肘子砸到的夫君 春日绵绵细雨,连连下了十来天,雾气迷蒙,花草清香飘散在微凉的空气里,沁入心扉。每次阴雨时节,我腰上的旧伤便会隐隐作痛。让太医瞧过几次,左不过说要养着。我不敢乱动,要么歪在炕上,要么躺在榻上,不敢弯腰,不敢拿重物,更不能做饭了。 十四几天吃不上我做的饭,有些埋怨,总叫张芳芳去钦天监问何时才会天晴。 我靠着迎枕,无聊的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藻井发呆,十四坐在对面翻书,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两人静静的,倒自在。过了一会,他问:“我陪你蹲马步如何?”鬼才要蹲什么马步呢,吃饱了撑着。我道:“腰疼。”十四道:“就是腰疼,你才要多练练,整日不是在炕上就是在榻上,可不行。”我才不要吃苦,我才不要受累,我道:“懒得动。” 十四撑着右脸,想了想,道:“你练一刻钟马步,我出宫给你买酱肘子。” 嘿嘿,他可是我用酱肘子砸到的夫君。 我眯眼一笑,道:“我自己也能做,厨房里什么材料都有。”十四不耐烦了,合上书,道:“那你自己做吧...”他边趿鞋,边自言自语道:“反正要出宫,我还想着买些春卷啊、豆腐脑啊,羊肉串之类的...”又定定望向我,道:“自己做的自然比外头买的要干净好吃。” 好吃个屁,当然是路边摊买的小吃要美味! 我连忙起身,陪笑道:“你反正要出宫,能带就带呗,我腰上疼,不能使力气。”十四没得商量,看也不看我,冷声道:“蹲马步一刻钟。” ...... 好,蹲就蹲嘛。 十四严明,拿着怀表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掐表。嘴里不停的喊:“膝盖不能弯,腰要伸直,手要放平,头抬起来!”说到急躁处,还会动手,一下子拨拨我的臂膀,一下子拍拍我的背,一下子又挑起我的下巴。好不容易熬了一刻钟,我的脑子都发麻了,他才说行了。 我软如一滩泥,靠在迎枕上好久都回不过神。 夜里他果然带回一堆的京城小吃,有酱肘子、乌梅糕、炒红果、炸三角、羊眼包子、炸酱面、甜肉烧饼...满满摆了一桌子。他却不吃,只看着我吃。我满嘴油腻,把一碟子锅贴推到他眼前,道:“很正宗,你尝一个嘛。” 十四道:“我看着你吃,就已经饱了。” 我撇了撇嘴,不管他,继续大快朵颐。吃饱喝足,洗漱上榻。自圆房后,他几乎每日宿在我房里,只看书做事的时候才回南小院。我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滚过床单的缘故,他待我比以前更为亲厚,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也慢慢消失了。 两人并列平躺着,烛光将帷幕渲染出淡淡的一层绯红。 十四双臂枕在后脑上,痴痴在想着什么。我偏头看他,长睫毛红嘴唇,真想扑过去咬一口。他忽然转过脸,将我看进眼里,我唬了一跳,连忙阖眼假寐。十四的声音轻轻柔柔,嗤笑道:“你害怕什么呢?”我装聋作哑,不做声,不回应。十四的笑意愈发深了,也不戳穿我,手臂越过我的身子,腋好锦被,低声道:“睡吧。” 他窸窸窣窣的起身吹了灯,又窸窸窣窣的回到被窝,挨着我,渐渐沉睡。 他每日大约四点多起身,如果有事三点就起,如果没事,也顶多睡到五点。无论何时起床,他从不叫我伺候。有时我睡得沉了,根本不知他何时走的。有时我醒来了,他也不让我起,总让我睡到七八点再起。在紫禁城,七八点已经是很晚很晚了,按康熙的行程,已经从妃子寝宫吃完膳上乾清宫批折子了。按德妃的行程,也已写完四五张金刚经。 犹是如此规矩森严的皇宫,有十四在前头撑着,无论我如何肆无忌惮,天都不会塌。 尚书房备有早膳,十四一般只随意吃两个馍馍捱捱肚子。他小心翼翼抱着衣物鞋袜往外头穿戴,生怕惊醒了我。宫人端着洗脸水和青盐悄无声息的候着,十四洗漱完毕,喊了玟秋在外头廊下说话,道:“呆会福晋若还要吃昨儿剩的小吃,你可不许惯着她,过了夜的东西吃了坏肚子。”玟秋为难,我的话她不敢不听的。 十四明白得很,补了一句,道:“如果她非要吃,你就自己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他这话不是说给玟秋听的,而是威胁我。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打我的奴婢。 阴险,狡诈! 等了一日,等他回来理论。雨停了,太监们在清扫院子里的落花落叶,我刚睡了午觉,一脸昏昏沉沉。十四却在这时回来了,他平素一般都是掌灯时候回来。他一眼没瞧我,径直往屋里走。张芳芳低眉顺眼的跟着,双手交错放在身前。 十四院子有不成文的规矩,张芳芳的双手若放在身前,意思就是——爷很生气,大家都要小心。若自然垂落,那大家就可稍微放松些,爷今天没在外头受气。 我跟着走进去,只见他阴着脸坐在茶几旁,便倒了杯茶递与他,道:“消消渴。”十四一口喝完,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撂,依旧不说话。我不好问他怎么了,讨好道:“昨儿剩的小吃我一点儿也没吃,丢了可惜,就全部赏给宫人了。你看我多听你的话,你是院子里的爷嘛,我什么都听你的。”他睨了我一眼,好歹开口了,道:“你练了马步没有?” 马步,马步,又是马步,你还真较劲了是不是? 我道:“天都放晴了,腰不疼了,就不用做了吧。”十四道:“那怎么行?平素要练着,才会慢慢痊愈,你先练完了再同我说话。”敢情我不练,你就不同我说话了?看我不动,他龇牙倒吸了口气,“嘶~~”的一声,怒意愈浓道:“你刚才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么?” 真是恨不得掴自己一嘴巴子,说什么错什么。 腰随着天气好了,十四晚上立马就骑到了我身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精力旺盛不说,各种玩弄的姿势层出不穷。他让我跪趴着,从后面动作,我的脸埋在锦被堆里,差点被闷死。动作太大了,我软绵绵的倒下去,他顺势就直接压到我背上。我反手打他,用脚踢他,依然毫无作用。事完了,他捧着脸亲吻我,湿湿热热的吻,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过了两日,我才知道十四为何心里不畅快。 原来京里有大臣上折子说八爷在科举期间,身为主考官,却单独与考生见面,还收受了贿赂。八爷不认,康熙就遣了钦差查,偏那钦差是太子的人,没查出贿赂的事,却说八爷府邸奢华,家中仆人在京里仗势欺人等等之类...总之,负面新闻层出不穷,连累十四跟着被康熙骂了一顿。然后康熙又开始重新重用太子,把八爷内务府的掌事之权给免了。 我虽然不懂政治,但看得很明白,此时的康熙对太子的感情还很深厚,起码要比八爷深厚,要不然,也不会为了点小事大发雷霆,夺八爷的权。 太子一上位,四爷也跟着上位,原本属于八爷的实权基本都落到了四爷身上。 四爷不似八爷张扬,不声不响的,连府上侍妾生了小格格也没摆酒。 骑射场,九爷拉开弓箭,手一松,离弦之箭正中红心。他将弓丢给太监,朝八爷道:“怎么样?比一场?”八爷一笑,随手射了一箭,也是正中红心,他道:“比就比,反正我现在多的就是时间。”九爷挥手让太监取来三十支箭,活动着筋骨道:“你放心,皇阿玛是误会你了,早晚会想明白。”十四也端了弓过来,接话道:“任谁看,都知是太子使的计策,皇阿玛如此英明,却盲目听信,可见皇阿玛还是支持太子。” 八爷依旧笑若春风,意味深长道:“不急。” 要打垮太子不急,要夺取皇阿玛信任也不急,日子还长,总要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九爷转了话题,笑道:“十四,前两天我找了你好几回,每次传话太监都说你在福晋屋里,怎么?你媳妇给你灌了**汤?突然就上瘾了?”十四面不改色,道:“天一下雨,薇薇腰上的旧伤就会复发...”九爷戏弄,道:“你陪着,还能治腰疼?” 这话倒实在,十四无言以对。 但他就是担心嘛。 天快黑了,他习惯性的往西小院走。到了门房处,有两个医女立在廊下候命。他一眼就认出爱莲,愣了愣,猛地抓住她的手,转进夹道僻静处。 他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爱莲回话,他又愤懑道:“我什么都可以容忍你,你要我怎么补偿你,我也都答应你,但我不许你出现在薇薇面前,一辈子不要踏足阿哥所!”爱莲看见十四,本来很高兴,听完一番话,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子冰水,直寒到她心底去。 ... ... 第七十五章:泪被风干,心哀至死 爱莲很生气,很痛苦,很愤怒,很伤心。她道:“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么?无论我是何身份,你都当我是十四福晋。”眼泪流到嘴里,她尝不出是苦是咸,或是又苦又咸。她的声音低了又低,道:“我并未想要怎样,我只是…只是挂念你,想见见你…” 十四心软了,眼前的女子那么柔弱,那么瘦小,手无傅鸡之力,差点被自己杀死。他缓了语气,但不得不强硬坚决道:“那时说过的话,我并未忘记。但如今…”他满是哀伤的凝视爱莲,接着道:“我已成婚,我的福晋是完颜蔷薇。过去的事,我不想让她知道。” 认错了人,求错了婚,蔷薇若知道了,该何等悲痛难过。 爱莲道:“你变了,你不爱我了是不是?那日你说要补偿我的话,都是假的对不对?”明明知道是假的,明明不想揭穿,可是…可是…还是说了。十四道:“补偿你的话是真心的,自从以为你死了后,这两年我一直很后悔,一直不得安生。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不在薇薇面前出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爱莲的情感,早已化成了内疚。 春风拂面,正如两人初遇之时。泪被风干,心哀至死。 这一刻,爱莲真希望自己早已死了,好让他惦记一辈子。 听他口口声声的维护完颜蔷薇,爱莲肝肠寸断,本能的想要逃避,生怕他还要说出什么残忍的字眼。她道:“我来阿哥所,是因为偏院的舒格格嗓子疼,掌事大人有令,我不敢不从。我不会让小姐看见我,你尽管放心。” 其实她也怕被完颜蔷薇知道,躲在暗处,复仇的机会总要多些。 可她又很纠结,一面深爱十四,一面恨之入骨。一面嫉妒蔷薇,一面顾念主仆恩情。她常常梦见自己立在悬崖边上,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暗潭,后面是漫天叫嚣的烈焰,踌躇恐慌之间,被倏然惊醒。每一夜,都是冷汗湿透。 十四看着爱莲离开,转进西小院。一进门,就命太监落锁。我醒了面,在膳桌上摆了铁锅炭火,火上滚烫烫的烧着开水。一侧备有用三十几种香料和牛肉熬煮的老汤,另一侧用各色小瓷碟装着叉烧肉、酸竹笋、白斩鸡、葱花、土豆、小白菜、凉拌海带丝、香葱黑木耳等等...又让赵末儿的徒弟小李子立在一侧拉面,左右开弓,耍杂技似的,看得十四目瞪口呆。 待拉好了细面,放入火锅煮,煮好了装碗,再浇上一层辣子油牛肉老汤,挑两根菠菜放在上头点缀,配两撮葱花,把牛肉摆出好看的花瓣形。 完成这一切,我拍拍手,对自己的作品极为满意。 我推一碗放到十四面前,摊开手调皮道:“客官请慢用!”十四拨开牛肉,直接搅了一筷子面,大口吃了,也未见他怎么咀嚼,直接就吞了。我紧张的望着他,问:“如何?” 十四吃饭不爱说话,守规矩惯了,吞完口里的面,放下筷子,才一本正经问:“什么如何?”我道:“当然是面的味道如何。”十四捡起筷子,看了我一眼,道:“还行罢。”我舒了口气,正要说“你喜欢就好...”还没开口呢,十四那厢接着道:“果腹而已。” 后面那句你不说会死? 我坐在旁边心满意足的看着他吃个底朝天,见他吃白斩鸡很带劲,便又让厨房上了一碟子。十四却不吃了,摸摸肚子道:“皇阿玛常说,晚上不宜吃过饱。”我道:“那是因为你皇阿玛老了,要养生,你还在长身子呢,新陈代谢很快的,多吃点没事。” 新陈代谢?!那是什么? 十四没听懂我的话,我忙解释:“简单来说——”我想了半会,才道:“就是吃得也多,拉得也快。”他不能意会“拉”的意思,最后我只能直白道:“就是拉屎。” 我本不想说,是你逼我的! 十四恍然大悟,又立即满脸鄙夷,道:“粗坯!”他看我什么都没吃,只喝了碗牛肉汤,问:“你自己怎么不吃?”我立起身,示意宫女收拾碗筷,道:“我在减肥呢。”在阿哥所这两年,除了最近和十四做做床上运动,还真是连跑都没跑过几步,想不胖都难。 十四沉下脸,斥道:“糊涂!胖一点有什么不好,身上没点肉,抱着都磕人。”我道:“才做的衣衫都不能穿了,手臂粗得不像话,你看我下巴,都两层了,还不戒饭,等过几年,连过角门都得侧身走了。”我不过打个比方,十四还真信了,道:“角门窄了,可以拆了重做。” 嗨,您的心还真宽... 若我真胖得连角门都过不了,那,在床上一准把你压死。 果然说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我就撞见个过角门要侧身的福晋。彼时我正与十四在德妃宫里请安,喝了会茶,有宫人传话,说散秩大臣博启的福晋求见。博启我见过,他是德妃的亲弟弟,十四的舅舅,刚成婚那会见过两次,福晋是谁,倒没弄清楚。 我恭恭敬敬站起身,我的地位自然比内命妇要高,但人家好歹是长辈,依我现代文明的观点,只要是年纪比我大,辈分比我高,不管是宫人还是奴婢,我都要放尊敬。 待福晋一进屋,我也是惊呆了。 只见有两个奴婢扶在福晋两侧,福晋累得气喘吁吁,满身是汗。怎么形容呢,大概是小臂比我大腿粗,腰如水桶——不,应该是两个水桶...再有脸,不能用数下巴来形容,应该是——月亮大?不是,月亮可没这样丑。大饼?——也不是,大饼起码还薄...她头上还戴了旗头,插了二三十支钗子,加上两朵硕大的牡丹花,那感觉...其实很美妙。关键是这姐姐是蒙古族,有十四那么高,还有三倍十四那么大小的身体... 虽然她人好,声音如黄鹂婉转,举手投足间也妥帖客气,但... 大清朝也是看脸的好吧。 我与十四出了永和宫,我问:“如果我胖成你舅妈那样,你打算如何?”十四大约还在反胃,斜瞪了我一眼,道:“你要是敢胖成那样...” 他顿了一下,我急不可待道:“你会怎样?” 十四哼了一声,嫌弃道:“还能怎样?就当养条猪呗。” 我:“...” 过了两三日,康熙的后宫忽然传出喜讯,说新宠王常在有身孕了。康熙不喜不怒,未有多少表示。如今他儿子女儿太多了,争权斗势,也受够了。德妃却气得头疼,因那王常在仗着年轻貌美,又有了子嗣,竟敢跑到永和宫耀武扬威。德妃有“德”字压在身上,如同道德包袱,甩不开扔不掉,既不好与康熙说,更不好当着外人抱怨,只好忍着。 一忍就生了病。 婆婆生病,我依着规矩在榻前侍奉。一日王常在又来了,挺着压根还看不见的肚子笑道:“听说德主子生病了,臣妾特意过来瞧瞧。” 德妃嗯了一声,不理会她。王常在又道:“刚才门房的奴才一直说主子身子不舒服,不见客,我看着倒挺硬朗。毕竟年纪大了,不能和咱们小一辈的比,能走能动,能得皇上几分旧情,也不错了。不像我,生了皇子后也才十八岁,大好日子多着呢...”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冷笑道:“谁晓得是皇子还是皇女,明年选秀又有新人入宫,你算什么?一个小小常在就敢在德娘娘跟前没大没小,可见没多少脑子...” 德妃不想牵扯我,打断道:“蔷薇,你退下,不干你的事。” 见我止了话,王常在越发得意,道:“按着辈分,你比我小,冲撞了我,就是冲撞皇嗣,小心我去皇上跟前告你一状。”我已经停不下来了,道:“告我一状?你告我什么?皇阿玛是千古明君,岂会听你一面之词?再说,你可搞清楚了,德娘娘宽宏大量,可以不与你计较,我可是小心眼,惹了我,我...我...我让十四爷揍你!” 好吧,这就是说话不经大脑的后果,十四才不会为了我打架呢。 王常在一听我要喊十四揍她,立刻像发了疯似的,往地上一滚,哭了起来,道:“你竟然说要打我,凭你是谁,如今我肚中有皇上的孩子,你就不能打我。我到底犯了多大的错?你竟然要打我?”然后就嚎啕大哭,口中念念有词... 我懵住了,明明瞧着也是正常人,怎么做起事来,如此匪夷所思呢。 王常在身边跟了个小丫头,小丫头鬼灵精似的,看主子坐在地上撒泼,不紧着劝劝主子,反倒转身就往外跑。没得一会,康熙就来了。 德妃顾不得头疼得厉害,忙穿戴迎驾。 王常在扑到康熙怀里就开始哭,一会说德妃给她脸色瞧,一会说我要打她。她哭哭啼啼,我看着恶心,康熙倒很受用,或许老男人就是喜欢没脑子的小姑娘。 他抱女儿似的抱着王常在,温言软语的宽慰。王常在好不容易劝住了哭,康熙才朝德妃道:“到底怎么回事?” ... ... 第七十六章:第一次有了妊娠反应 德妃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给说了,她每说一句,王常在都要反驳一句。所以说了半刻钟,康熙才大概弄明白了。不过很明显,他很护着他十八岁的小宠妾,指责德妃道:“你统摄六宫,事事以德服人,心该放宽些,别与雯雯计较。” 雯雯是王常在的小字。 王常在有康熙护着,气焰立刻扶摇直上,娇嗔道:“还有十四福晋,说让十四爷打我呢,怪吓人的,往后臣妾都不敢走夜路了。”康熙拍拍她的肩,微笑道:“放心,有朕在,谁也不敢欺负你。”又朝我道:“过来,给王常在赔个礼。” 康熙威严明厉,宫里人人怕他。德妃朝我使了眼色,我不甘不愿的走上前,行了深蹲礼,道:“是我的不是,请王常在见谅。”王常在得意,故作善良道:“你既知道错了,我便原谅你一次。只往后,可要谨言慎行,别失了分寸。”德妃向康熙求情,道:“十四媳妇年纪小,性子急了些,今后臣妾定会仔细教导,请皇上饶她一回。” 后宫真是不讲道理的地方。 回到阿哥所,十四才散了学,我有模有样、添油加醋跟十四描述了一番。十四倒冷静,眯眼歪在炕上,神色平常道:“你就不该插嘴。”我双眼瞪他,道:“我看着额娘受气,怎能坐视不管?”十四道:“我从小住在永和宫,十几年里不知有多少妃嫔闹事,我额娘都能一一化解,稳坐德妃之位圣宠不衰。一个小小王常在,算什么,费不着你大动干戈。” 他说得在理,我无以反驳。 我咬牙切齿道:“若有朝一日,你敢带着小格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一定杀了你们两个,再从大清门跳下去。”十四眉上一挑,压根不当回事,扯开眼皮睨了我一眼,又悠然闭上,慵懒淡漠道:“你先想好怎么爬上大清门再说。” 皇宫各处皆有重重侍卫把守,没有圣谕,人家压根不许你进。 看他镇定自若、不接话茬,我也就默默该干啥干啥去了。 没过十来天,王常在便小产了,宫里流言四起,但谁也不敢说此事与德妃有干系。德妃还专程在佛堂念了三日经书,给未出世的小皇儿超度呢。话说王常在迷惑老男人方面可真有天赋,小产后,她的恩宠有增不减,又晋了贵人,在宫里可算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因着还有几位妃嫔亦姓王,封号也是贵人,她便逼着康熙给她赐号。 康熙还真赐了,赐了一个“静”字,意思是让她安静些。 静贵人也不是笨蛋,乖乖消停了几日。 院子里的几株樱花树开了,层层叠叠,粉白堆簇,春风一吹,花瓣儿如同细雨般簌簌飘下,美得不可方物。我特地命宫人不要扫落花,积了厚厚一层,用膳后踩在上面慢慢踱步,再抿两口淡香的龙井清茶,实在太有小资情调。有时我也会搬一张藤椅放在树底下,晒着春日发白的太阳,缩倦着膝盖,睡得像只懒猫。 玟秋从内务府取了月银回来,冲我一笑,道:“福晋,你说稀奇不稀奇,我刚才在乾西二所前的宫街上撞见一个医女,模样儿竟和咱们府上的爱莲姑娘长得一模一样。”说到爱莲,我心里涌出几分怜悯,道:“世上哪有什么人长得一模一样,双胞胎也不见得像,肯定是你看错了。”玟秋想了想,叹道:“爱莲那丫头太可怜了,没享过一天福。”又怕平白惹得我不高兴,转了话头,问:“福晋晚膳想吃什么?” 我被太阳晒得发昏,肚子里胀胀的,早膳还没消化,便道:“晚膳不吃了,等晚上陪爷一起吃晚点。”玟秋知道我在减肥,没多劝,应了一声,去忙活了。 夜里十四过来,一副满腔心事的样子,朝廷上的事我不好多问,即便问了,十四也不见得会说。厨房做了酸奶冻在冰柜,我命宫女取了一盅,揭开翡翠小盖,往小陶罐中舀了一勺昨儿新做的草莓酱铺在上面,呈与十四吃。 我道:“下下火气。” 十四两勺子吃尽,抹了嘴,道:“去,把我的剑拿来。”我知道十四要练剑泻火,忙命人去拿。其实我特别爱看十四耍剑,感觉很有男儿气概。看上去很柔,力道却很猛。看着很快,可一招一式都完整洒脱。他在院子里“唰唰唰”飞舞不停,我就抚柱在一旁凝望。 一练就练到天际暮黑,十四练得浑身是汗,却不肯洗澡,还振振有词:“大老爷们,成天整得香喷喷的,像小娘们似的,那叫恬不知耻。”我早命人备好了水,承诺道:“我给你换了种胰子,没有任何香味,保管不像娘们。” 我一面推着他往澡屋里走,一面帮他宽衣解带。 澡房四周围了帘幕,浴盆很大,六个侍奉的宫女端着衣物、巾帕、胰子等候在门口,另还有四五个太监在厨房提热水,一桶一桶的往浴盆里倒。我高高的卷好袖子给他搓背洗头发,本来可以让宫女做,但我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还是无法接受。以前我曾想,一个连自己洗澡都不会的男人实在太可悲,所以我想训练他自己洗。 直到有一次,我发现他坐在浴盆睡着了... 他把洗澡理解为泡澡,浑身沾了一下水就算完了。这个大老爷们力大无穷,读书也不错,脑子也不蠢,却不知怎么就那么不爱洗澡。 真是空长了一张俊俏的脸,浑身汗臭。 所以,我还是决定自己动手——帮他洗! 洗完澡,他倒惬意舒坦,躺在摇椅里不知多逍遥。而我,累得跟条狗似的,浑身落鸡汤,趴在浴盆边,半会都直不起腰。此时他也知道讨好我,亲自动手削了个大苹果,还知道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当然,喂到嘴里那种事——这辈子别想! 他慢慢消了不知哪里惹来的火气,我也轻轻的吁了口气。 夜里他主动吻我,是那种又缠绵又温柔的吻,在被子里除尽衣衫,用指尖在底下探索。我被他弄得满身潮红,浑身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他忽然抬头盯着我的眼睛瞧,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脸上,我害羞道:“你...不要停...”便略略抬起脖颈去吻他,他彻底扑过来,回应我。 我爱他,所以希望他也能爱我。 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 五月份的时候,我第一次有了妊娠反应,我怀孕了。我不知道高兴还是不高兴,虽然爱着十四,但也没打算这么早生孩子。 我才十七岁啊。 康熙很高兴,德妃很高兴,阿玛额娘更高兴。一箱子一箱子的补品往西小院送,十四也待我更为体贴。我不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挂念那个“死去”的人,他不说,我不问。 德妃将请安免了,但我还是会经常去她宫里。一来聊表孝心,二来我也实在无处可走动。静贵人安静了几日后,旧病复发,仍旧常常来挑战德妃的权威。我猜不出这样粗俗泼辣的女子是如何讨得康熙欢心的,直到有一天,我在永和宫撞见良妃。 良妃,八阿哥的生母,辛者库出身,除了重大节日宴会,几乎不在皇宫走动。 她来永和宫,竟是为了看我。她柔柔弱弱的,不多说一句话,脸上永远是恬静浅笑的表情。她知道十四和八爷亲厚,而八爷,需要更多人支持。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儿子去拉拢外人,她能做的,实在微乎其微。 良妃从宫女手中拿过一对小绣鞋,精致的针线,将老虎图案绣得活灵活现。她笑:“我连夜赶做了两日,你别嫌礼轻。”我忙起身接过,福身道了谢,回道:“良娘娘的恩典,我怎会嫌弃,旁人想求还求不得呢。”良妃朝德妃一笑,道:“十四媳妇可真懂礼。” 德妃笑道:“她就这点好,秉性单纯。” 我们聊着聊着,康熙和静贵人来了,不知他们是门口撞见的,还是一起约着来的。康熙看见良妃,明显怔了怔,半会才道:“你怎么来了?”良妃请了安,脸上依旧是不咸不淡,恭谨道:“臣妾听闻十四媳妇有了孕,特地来恭喜德主子。” 康熙颔首,牵着静贵人落座。 静贵人一眼瞧见我放在茶几上的虎头小鞋,捡起放在掌心,挑眉道:“皇上,您瞧瞧,这鞋子可真好看。”康熙笑了笑,道:“不错。”静贵人朝我问:“这鞋是绣房谁做的?改明儿给我也做一双。”我在康熙面前不敢露出不悦,语气平平道:“这虎头鞋是良娘娘送我肚子孩儿的礼物,并不是绣房做的。”静贵人哦了一声,转脸就朝良妃道:“良妃娘娘可得闲空?能帮我做双绣花鞋么?”真是胆大妄为,无理取闹!她算什么东西,敢让良妃给她做绣鞋。 若是我,非得一蹦而起,管他你死我活,先吵一架再说。 可良妃娘娘,脸上一丝变化也没有,竟淡淡笑道:“好...” ... ... 第七十七章:我来自三百年后 静贵人神采飞扬,以为阖宫的妃嫔都要敬她七分,昂起脸正想说句什么,却一眼瞥见康熙脸色阴暗,满是愤怒。德妃嘴角抿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仿若不知此刻情形,自顾自端起茶盏,轻轻吹拂开袅袅热气。屋中遽然没了声响,静贵人踌躇不已。 康熙一字一顿道:“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尊卑贵贱皆有祖制可循。良妃身为一宫之主,是朕亲册的妃子,静贵人不知体统,竟敢对良妃不尊。德妃,这是你的失责。”德妃忙撂茶起身,屈膝道:“臣妾有罪,请皇上惩罚。”静贵人还未弄清状况,她想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以往不管她如何骄纵放肆,逾越上位,皇帝都从未指责过她,甚至连半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以为,这个男人是真心宠爱自己。 可今日,他竟为了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而圣心大怒。 静贵人敛住惊慌之色,叮铃铃娇声笑道:“皇上,臣妾并不敢对良主子不尊,是良主子的刺绣功夫实在太好了,令臣妾钦羡。”康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看任何人,不温不火道:“德妃,朕将静贵人交由你处置,你好生训导训导,让她知道什么是谦卑。”静贵人这才意识到事情大了,让德妃训导,岂非狼入虎口? 德妃恭顺道:“是。” 静贵人噗通跪地,扯住康熙的龙袍,美丽的脸上淌着泪水,她哭道:“皇上,臣妾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了,臣妾一定好好听从德主子教诲。求求您,不要生气了。” 她心想,只要皇帝息怒,事情就有挽回的余地,说两句讨饶的话不足挂齿。 康熙却似铁面人,冷冷道:“从今日起,你的行动言语,都要向德妃禀告,若有隐瞒,朕绝不轻饶。”听完此话,我也万分奇怪。这哪里是什么训导,分明是让德妃监控静贵人,今儿起,静贵人连在宫墙之内的自由也没有了。 这惩罚,未免太重! 良妃起了身,柔柔唤道:“皇上。” 康熙循着声音望向她,眼眸墨色如漆,似载有千言万语。 良妃道:“左不过一双鞋子,静贵人想要,我闲着无事,给她做一双并不为难。”她微微一笑,娴淑温婉里透着一丝笃定坚韧,又道:“能在德主子跟前受训导,是宫里妃嫔的福分,但后宫已是枯燥寂寥,若言行举止都有人看管,未免太过苛刻。” 她娓娓道来,有一股宠辱不惊的高贵仪态。 康熙不听,起身袖子一甩,道:“朕没降她的位分已属恩典,你不必求情。”此话听得静贵人心惊胆战,她颤抖着、哽咽着,却连求饶也不敢了。过了小会,康熙道:“琳儿,朕要回乾清宫议事,同你走一段。”良妃知其意,应了是,同德妃告辞。 当着所有人的面,康熙大大方方牵住良妃的手。 静贵人待御驾走了后,方退下。 人都走了,德妃重重舒了口气,畅快笑了一声,道:“蔷薇,你觉得如何?”我并没觉得如何,只是隐约感觉——康熙...还挺在乎良妃的。 我道:“额娘总算出了口恶气。” 德妃顺势往炕桌上一倚,玩着指尖护甲,悠然道:“你记着,对付那些个不怀好意之人,没到万不得已之处,你都要忍着,自有老天收拾,不劳咱们弄脏了手。静贵人入宫不久,哪里知道深浅。良妃...哼...连我都要客气三分...静贵人实在不知好歹。” 她欲言又止,惹得我八卦之心顿起,问:“额娘的话,我听不明白。” 德妃垂眸一笑,道:“后宫之事,与你没什么干系,你不必知道。你呀,好好养着身子,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就是。”她不愿再说,我亦未追问。 又说了一会话,我便跪安回阿哥所。 怀孕后,十四在饮食上特别与我较真。这样不能吃,那个不许喝,连晚上睡觉的时间也被他定好了,准时八点洗漱安寝。前两个月,我胃口极为不好,吐得也厉害,有时想吃点辣的调调口味,也被他勒令禁止,烧烤火锅麻辣烫就更被说了。他还出了一招狠的,让御医给我定了个餐单,让我非得按着餐单吃膳。然后我小厨房的食材被严格控制,虾蟹之类消失灭迹,人参鲍鱼一大堆。我夜里睡不安稳,翻来覆去,有时一整夜都没法睡,他倒不嫌弃,不骄不躁的陪着我,给我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他一早要去尚书房,都是悄悄儿走,绝不吵醒我。走之前,还会仔细叮嘱玟秋,如果有什么事,定要立刻遣人给他递话。 我减肥的事,自然也化作了泡影。 偏院的舒格格和伊格格被我冷落已久,我有孕后,两人合伙送来一套绣了百子千孙纹案的枕套,我打发她们后,让玟秋将枕套收在箱子最低处,绝不打算拿出来用。 我每天吃的都是一些很有营养,但大多炖得稀烂甜腻的东西。十四不仅逼着我吃,而且也逼着自己吃。我们每天吃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连睡觉的时辰,也是他迁就我。他的照顾虽然有些笨拙强硬,也没有甜言蜜语的哄我,但是他的心,我好似明白了一点点。 即便还想着那个“死去”的人,他也无法再割舍下我。 到了七八月,盛夏时节,我的胎相稳固了,他才渐渐放松下来,允许我吃一点点的冰解暑。我让宫人将冰块打碎,再与搅得稀烂的西瓜瓢混合,铺一层奶油,做成西瓜刨冰。然后坐在亭子里一勺一勺的舀着,听着蝉声连连,翻两页从十三爷那儿拿来的闲书,聊以度日。 我看天气太热,便让玟秋做了一罐水果牛奶刨冰送去尚书房。 宫人送去时,康熙正与几兄弟谈论国事。十四只那么一小罐子,全敬献给康熙了。康熙食之甚悦,道:“十四媳妇倒有几分聪慧,做的东西也稀奇。”又问:“还有么?”十四忙道:“皇阿玛要是喜欢,晚些时候,我让薇薇再做两坛子。” 康熙道:“那倒不必。” 旁的几兄弟都觉十四邀宠的方法极好,也跟着学模学样,给康熙敬献吃食。 九爷一手搭在十四肩膀,两人顶着大太阳往库布房走,笑道:“昨儿你九嫂跟我说,让我问问你,你媳妇做的那冰果子放了什么调料。你不知道,如今你媳妇的冰果子,在京城里可时兴了,饭馆酒肆都有卖,你几个嫂嫂老爱吃了。” 十四露出几分快意,道:“小玩意儿,当不得真。” 九爷道:“怎么算小玩意呢?皇阿玛都喜欢。”十四一笑,道:“皇阿玛近几年越来越爱吃甜,内务府供西洋糖都是一马车一马车的。”九爷道:“我不管那些,你呆会回阿哥所,细细问过你媳妇冰果子的配料,明儿我好向你九嫂交差。” 十四应了,一到西小院就逼着我写方子。 哪里有什么方子啊,都是我临时起意,想起放什么就放什么。勉强拟了个大概,便一一说给十四听,让他自己写。十四按着我说的话写完,伸了个懒腰,道:“小小一碗冰果子,做起来还挺不容易。你是在哪里学的?”我胡诌道:“书上瞧的。”十四纳闷:“平素没见你看什么书啊?都是些杨贵妃、王昭君之类,哪里有食谱?” 我神秘兮兮道:“其实,我来自三百年后...” 我话还没说完呢,十四噗嗤一声,笑道:“你别糊弄我,不说就不说,你还真觉自己稀罕了是不是?”我没觉自己稀罕啊,我是真的来自三百年后...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口,十四已卷着所谓的方子出去了。 ... ... 第七十八章:天那么黑,像是世界末日 一本《聊斋志异》我看完了上册,与十三约好下午四点去他院子换书。十三在洋大人手里寻了几本英文,有些单词他不太懂意思,便问我是否认识。我叹了口气,道:“要是有一本字典就好了。”十三不懂,问:“字典?”我忘了,咱们小时候用的是中华字典,人家小时候用的是明朝《字汇》、《正字通》,我在小海书房见过。 我解释:“如果能将洋文翻译成汉语,然后编订成册,当你有不认识的洋文时,翻开册子一查就能找到,读书岂非事半功倍?”十三沉思片刻,唇角的笑靥愈深,道:“此主意甚好。”顿了顿又道:“外人都说十四福晋最擅做吃食,却不知你读书上也极有智慧。” 他推开窗户,让残血似的夕阳映在高高的书架上,风一过,吹起纸上飞尘,薄薄的散落在光里,一圈一圈,像是把时间圈住了,圈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圈在历史不断涌进的长河里,一点一点的安宁、肃穆。 望着窗外一寸寸凋落的夕阳,我道:“不知何故,在你这里,我的心总是特别特别的清静。”十三立在我身后,声音柔和道:“只要你喜欢,这儿随时欢迎你。”我想转身,挺圆的肚子不小心撞到他手臂上,我本能“啊”的一声叫。 十三慌了神,一把扶住我,急急问:“怎么了?哪里痛?”又扬声往外头喊:“来人,快来人...”我扭着眉头,满脸痛苦道:“只怕...只怕...”十三脸上倏然变了色,脑子里空白一片,屈膝往地上单跪,道:“我背你去房里,再去宣太医...” 我道:“只怕不好吧...叫人说闲话...” 半响不动,他回过头,吼道:“快上来,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了流言?”看他紧张成这样,我原本戏弄他的心,变得好没意思了。有宫人冲进门,一涌而上。我忙道:“没事没事,你们都出去吧。”宫人狐疑,齐齐看着十三等候吩咐。 十三眼里全是我,问:“你没事?” 我诚心诚意的反悔,道:“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但你的反应太大,玩笑我没法开下去了。十三怔了怔,直起身,淡然的拍了拍身上灰尘,朝我笑道:“没事就好。” 他是我在大清朝见过最优雅最有风度的男子。 天色晚了,十三不放心,直送我到十四院子门口。他把《聊斋志异》的下册递与玟秋收好,朝我道:“你说的“字典”,我明儿就与约翰商议。”我觉得十三有一点现代人的开明和奔放,若不然也不会把一个女子放在眼里。 这可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清朝啊! 我笑回:“那好,我反正闲着无事,若有什么能帮忙的,只管开口。”停了停,又笑:“不过到时候,你可要按日给我结工钱,我可不白干活。”康熙死后,十四会被圈禁,钱么,能攒一点是一点。十三却以为我是开玩笑,背手大笑了几声,才道:“你可真有趣,放心,工钱不少你的。”我乐道:“一言为定。” 进了西小院,还未进屋,就撞见张芳芳双手放在身前,满脸焦虑的立在阶下。 我知道十四心情不好,许是在哪里受了气,不想惹他,便轻手轻脚往屋里走。花厅没有,书房没有,餐厅也没有,敢情躲寝屋?可寝屋也没有啊!我正是纳闷,十四却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来,此时天色已黑,有宫人在屋里掌灯。 十四似笑非笑,问:“又去老十三那借书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宫人点了灯,屋中通亮,十四挥手让他们退下。他道:“我看你们笑得很开心啊。”咦,酸溜溜的,莫非他吃醋了?我连忙道:“十三爷说要修撰一本把洋文翻译成中文的字典,要请我帮忙。我说让他按日付工钱,他就笑了。” 十四不悦,道:“你很缺钱么?” 我总不能说你以后会被四爷圈禁,多存点钱多条活路吧?便道:“有总比没有好。”我有点小欢喜小雀跃,立在他面前仰脸道:“你不会是...吃十三爷的醋吧?”十四往下睨着我,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是的,我确定,没有任何变化。 他冷冷道:“我吃饱了撑着啊,我吃醋。” 我有点失落,他总是不断的给我希望,又不断的浇灭。 他又道:“往后少跟老十三来往。”我坐在炕上,气呼呼的取下头上的朱钗花朵,重重丢在炕几上,道:“我和谁来往你管不着,反正你也不吃醋。”十四语气不善,道:“我吃不吃醋是一回事,你与别的男人交往过密是另外一回事,风言碎语闹开了,有你好受!这里是皇宫,不是外头的街头小巷,芝麻豆子大的事,都可能伤及性命。” 我冷哼一声,道:“怎么?你怀疑我和十三爷有什么?” 十四半响不说话,我当他是默认,越发生气了,捡了炕上的枕头往他身上扔,道:“死十四,你既敢怀疑我?你...你太没良心了!”他武艺高强,明明可以接住,却没动手,任由枕头砸在身上,生生受了这一击。四下寂如一片死坟,宫人们听闻动静,吓得半死,连张芳芳和玟秋都不敢进屋相劝。过了半刻钟,十四低声道:“我回南小院,你先消消气,咱们明儿再谈。”我只给了他一个字:“滚。” 话音落,泪如泉涌。 回到南小院,十四先时并未觉得自己难受。看了一会书,恍惚里喊了一句:“薇薇,给我端碗茶...”话犹未尽,当值的宫女已进屋问:“爷有什么吩咐?”他愣了半响,才惊觉自己不在西小院。后来上了晚点心,有酒有肉,样样精致,是他从前吃了十几年的。今儿却如同嚼蜡般,左右不对胃口。囫囵吃了两口黄酒,心里才感到闷,又举剑在院中练了一身汗,终于忍不住了,正要往西小院瞧瞧情形,却有宫女急匆匆跑来跪下,道:“十四爷,伊格格头疼得厉害,求您去看一看她。” 毕竟是有过肌肤相亲的女子,十四丢开剑,问:“宣了太医么?” 宫女哭诉道:“刚才去西小院求福晋开恩,门房上的人说福晋歇下了,不肯传话,奴婢没得法子,只好来求爷。”十四转脸朝张芳芳道:“快去太医院请人。”张芳芳应了,往底下吩咐。十四换了身衣,打着灯笼去偏院。 十四院子从未有过争宠这回事,一来十四不热衷房事女人,二来有福晋镇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今儿伊格格偶然听闻蔷薇与十四吵了架,知道福晋有身孕不好侍寝,自己又正好暑热头疼,便动了心思,扯了个谎,让贴身忠心的宫女去请爷。 我很快就得了信,不是南小院有我的人,而是贵为女主子,底下想讨好我的奴才一大把。况且我在宫里的人气不差,口风也不差,毕竟是正主,帮着我的人还挺多。 真是头疼,想闹个脾气,还没闹开,他那厢就有女人投怀送抱。 我从被堆里坐起,道:“玟秋,你这就去偏院,跟十四爷说我肚子疼。”玟秋是个实心眼,浑身发软道:“小姐,你哪里疼?我这就去请太医...”我翻了个白眼,道:“傻玟秋,我是要骗你姑爷呢。”玟秋半响才悟了,道:“爷会不会生气?”我道:“请回来再说。” 玟秋不敢违背我的命令,一径去了。 十四在伊格格屋里处处受捧,处处被人侍奉,谁也不敢违背他半分,这才觉得有个爷样,就见张芳芳匆匆忙忙进屋,道:“爷,玟秋来传话,说福晋肚子疼。”十四简直是从床榻上炸起的,伊格格跪着要给他穿鞋,他嫌弃的甩手,自己麻利穿了,问:“可叫了王太医?” 张芳芳道:“已经叫了。” 伊格格送十四到偏院门外,道:“福晋洪福齐天,定会没事...”她还想说两句好话,十四却像压根没听见似的,谁也没搭理,疾步奔走。 伊格格的话落在半空,无人回响。 十四闯进房门时,我故意拢着被子不说话。屋里点了三盏烛灯,照得我脸色发白。十四一脚踩在踏板上,倚着我坐下,伸手贴了贴我的额头,又拉过手腕诊脉。我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望着他,哎,要骗个懂医的人,真不容易。 很快,他便知道是我糊弄他。 他怒目道:“你逗我好玩是么?往后若再有这样的玩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想起白天在书房里骗十三,十三温润如玉如沫春风般的回答,与十四一比较,真是云泥之别。他身上弥留着女人身上的胭脂味,还敢怪我骗他,我气炸了,口是心非道:“怎么?伊格格伺候得好,你舍不得离开了是不是?” 十四道:“她伺候得好不好,跟你骗不骗我,是两码事。” 我掀开被子,坐起身,道:“两码事?什么都是两码事,你吃不吃醋与我和十三爷亲厚是两码事,伊格格伺候得好不好,跟我骗不骗你是两码事,你倒是分得很清楚啊,你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十四心道:“你又扯老十三做什么?你是不是喜欢他?”嘴里却道:“女人真麻烦,什么事都要扯一块。”我心里道:“你低头认个错,我就原谅你。”口中却咄咄逼人:“是啊,女人就是麻烦,不像你,自己可与旁的女人同床共枕,我不过与十三爷多见了两次面,就要用流言蜚语来胁迫我。” 十四完全猜不出我心底的意思,更不知如何安慰女孩子,也不打算安慰我,他火冒三丈,道:“我什么时候胁迫你了?”我也猜不出十四心里想什么,凭着一股女汉子的冲劲,道:“就刚刚,就现在,就此时此刻!!!” 张芳芳看大半夜的,事情闹大发了,冒死劝阻,道:“爷,您消消气,福晋还怀着身子呢...”十四虽在气头上,但这点分寸还是有,便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说罢,摔门而去。 我猜不出他是要回伊格格那儿,还是要回南小院。我伤心透了,觉得这世界真糟糕,竟然可以让男人三妻四妾而不受半点道德指责。再加上孕妇本就情绪不稳定,我忍不住嘤嘤而哭。我趿了一双拖鞋,没有方向的四处乱跑,天那么黑,像是世界末日。 ... ... 第七十九章:我要一辈子都看着你笑... 十四一身怒气,坐在炕上闷声不语。夜深了,底下宫人昏昏欲睡,张芳芳小心翼翼上前,恭谨劝道:“爷,快天亮了,明儿一早您还要去尚书房,好歹闭一闭眼,打个盹…”十四道:“没眼力的东西!你觉得爷还能睡着?” 做梦都会被气醒! 他阖眼靠着迎枕假寐,脑子里全是薇薇强词夺理的话,越想越不痛快。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在他跟前顶嘴、大吵大闹。他暗暗道:“若她有舒格格、伊格格一半的温顺,我也就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正是思虑间,有宫人蹑手蹑脚进屋给张芳芳递话,张芳芳示意太监随他往外头说,别吵了爷。十四却已受了惊,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传话太监哆哆嗦嗦跪下,道:“回禀爷,西小院来人传话,说福晋不见了。” 十四猛然睁开眼,道:“什么叫不见了?怎会不见了?”传话太监道:“福晋出门散步,不让人跟着,天又黑,转来转去就没了踪影。”十四下炕趿鞋,几步往外走,道:“把玟秋叫来。”传话太监畏颤道:“玟秋姑娘领着奴才们去寻了…”话音未落,十四已出了门。 夏日的夜空璀璨,星星如钻石般布满了夜空,我哭着哭着,总算觉得好受些。黑黢黢的亭台楼阁、花草假石蔚然屹立,脚边有虫蛙鸣叫,偶有几只萤火虫一闪一灭的飞过,我静静的感受小宝宝在肚子里一下一下的踹着我,悲伤又平和。 我将灯笼搁在脚边,坐在亭子里的横凳上歇气,倦了累了,生出朦胧睡意。 整个十四院子的宫人几乎倾巢出动,此时已是黎明,十三起了床,在院子里晨练,听见有人喧哗,便问:“外头怎么了?”有宫人回禀,道:“刚才十四爷院子的人来说话,问有没有看见十四福晋。”又多嘴道:“听说十四爷与十四福晋夜里吵了架,十四福晋负气,独自闲散,还不许人跟着,走着走着就没了踪影…” 十三眉心蹙起,万分担忧,宫人问他要不要用早点,他一声不吭便往外走。 十三很后悔,后悔当日心软,将蔷薇让与十四。 她原本该是他的福晋。 阿哥所不小,门禁森严,蔷薇不大可能走到外头。十三穿过夹道,跑过宫街,连小门小径里都走了一遍。终于在阿哥所的小花园里,看见坐在亭子里依柱闭眼的蔷薇。 他重重的舒了口气。 想要上前抱住她、安慰她,可又以怎样的名义?踌躇的当口,远远传来靴子踏步声,十三巧妙的往假山后一躲。 我睡得迷糊,闻见响动睁开眼——是十四的脸。他什么话也没说,也没骂我,齐膝横腰一把将我抱起,我呢喃唤了声:“十四…” 十四嗯了一声,绷着脸不说话,迈开大步。 我揽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肩上,安然的闭上眼,任随他走到哪里。星月落下,东边天际隐约出现第一缕霞光。夏天清早的凉风吹过,空气最是清新入肺,浑身的细胞渐次打开,我没有缘由的就原谅他了。十四问我:“冷不冷?”我躲在他怀里,低声道:“不冷。” 他的怀抱好温暖。 一路抱到榻上,玟秋担心得心肝儿都碎了,眼睛哭得比我还红肿。她拧了热毛巾伺候我洗脸,十四道:“给我。”他替我抹了泪痕,他从未干过这样的活,力道重了,差点没擦掉我一层皮。我没质问他,他却先开口道:“我不是怀疑你和十三,只是...你什么事都跟十三讲,你会洋文这事,我还是从十三和九哥嘴里听说的。你还要和十三修撰什么字典...皇宫最忌男女私情有所牵扯,先帝爷的董鄂贵妃未入宫时,便是襄亲王的福晋,皇阿玛待此事忌讳莫深。你与十三若真传出点什么,即便什么也没有,也会触犯皇阿玛。” 他难得掏心掏肺,我的心一下子软了,道:“其实我骗你说肚子疼,只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我不想和你分开,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我爱你,胤祯。” 我希望他说:“我也爱你,薇薇。”但他没有说,颤栗似的愣了愣,凝望我半响,才低声道:“天还早,你再睡一会。”我紧张的攒住他的衣角,道:“你别走,再陪我一会。”十四握了握我的手,道:“好,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天大亮了,十四才洗脸穿衣去尚书房。 他一宿没睡,精神头倒还好。上午授的是蒙语课,下午练库布和骑射,居然能不打瞌睡对答如流,年轻——就是无极限!阿哥所十四爷与十四福晋吵架之事不胫而走,八爷叹笑道:“以前外人都爱说八福晋怎样怎样不把八爷放在眼里,如今好了,有十四福晋青出于蓝,我也能略略放心了。逢年过节,娘娘们也不至总拿我笑话。”九爷嘿嘿一笑,道:“八哥,你说这话可不地道,没瞧见十四满眼血丝么?可见昨儿晚上是一夜恶战!你这叫幸灾乐祸!” 十阿哥难得接住话茬,道:“若是我那婆娘敢在我跟前瞎哼哼,爷立马休了她!” 众人闻之哄然一笑,只十三未语。 八爷拍了拍十四的肩,道:“媳妇闹你,是心里有你,左不过是吃醋,哄哄就过去了。毕竟是结发妻子,别听老十胡说,他可是混账惯了。”十爷也不生气,反笑嘻嘻道:“八哥,我哪儿得罪你了,这样编排我。”八爷道:“前两日,你媳妇还跑我府上,找你八嫂子诉苦呢,你呀,该好好管管你那些格格们,小心后院起火!” 众人说得有趣,十三忽道:“十四,比一场如何?” 十四问:“比什么?”十三已脱下外衫,换了短衣,道:“咱们摔一场,谁输了谁请喝酒。”十四未及多想,便应允道:“好。”其他兄弟见两人比赛,都立在旁侧看热闹。十四换了短衣,立至中央,还未端好把式,十三那厢提腿一伸,使了个绊子,十四立刻摔倒了。八爷哄笑:“老十三,这可是你不好了,十四还没准备呢。” 十三两眼冷冷的望着十四,道:“重来。” 十四从小爱习布库,武艺不错,打定主意要让十三几招,却一来就摔了。他心中闷闷不已,这一次攒足了劲,防守攻击样样警惕。过了几个回合,十四略占上风。正觉得意,十三竟右拳一勾,打得十四眼冒金花,不等反应,十三一把将十四扑在厚毡上。 布库就是摔跤,无论是现代摔跤、古代摔跤还是自由摔跤、蒙古摔跤,都只能摔不能打,所以十四一点防备也没有。 十三的小臂紧紧的压在十四脖颈里,十四喘不过气,只觉马上就要窒息。他睁开眼困惑的望向十三,又是不解又是愤怒。十三在他耳边恨恨道:“你既不喜欢薇薇,当日为何要和我争?若再见你欺负她,我绝不客气!”十四呼吸不过来,像是有绳子捆住了脖颈,神思游荡天外,一时未能理会十三话里的意思。 八爷看事情不对劲,忙上前抱住十三拉开,十四吸入空气,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逆流,脑子里轰隆隆的响,许久才缓了神。九爷扶起十四,道:“你没事吧?”十四喉口犹如被热铁烙过,滚烫烫的,烧得发疼。但他没有吱话,咳了两声,道:“无碍。” 十三的话清清楚楚的印在了他的脑海。 十四回西小院,我才刚刚睡完午觉。他右脸颊肿得老高,吃晚膳时连豆腐就嚼不动。我问他和谁打架了,他死也不肯说,紧闭着嘴,好似要守着天大的秘密。晚膳他没吃多少东西,晚点心我特地让厨房给他准备了西红柿鸡蛋面,将面煮得烂烂的,菠菜切碎做点缀。 他果然吃了一大碗。 夏末,皇帝的第十九个女儿病逝,年仅三岁。德妃在公主生前居住之地设了道场,康熙将丧仪全全交由德妃,略略安慰过公主生母襄嫔后,便再未理会。初秋,良妃得了能传染的寒热病,德妃恭请皇帝下旨让良妃出宫治病。 八爷仁孝,请旨接额娘入家府疗养。 此时康熙重用太子,削了八爷诸多官职,八爷失权,颇有闲空。康熙对八爷敬爱额娘的举动十分赞赏,允了旨意,还亲自送良妃出宫。帝妃不能见面,隔着厚厚的棉帘说话。宫门处围满了宫人侍卫,康熙令他们屏退至十米以外。康熙道:“等你病好了,朕依旧在这儿接你。”良妃坐在封得密实的轿子里,只轻轻道了一声:“谢皇上。” 她从不求人,也从不讨好他,就算受了委屈,也是独自熬着。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是老谋深算的皇帝,而她,却还同当年一样,是辛者库谨小慎微,距他于千里之外的浣衣小宫女。康熙挥挥手,太监传唱:“娘娘起驾。”马车骨碌碌的往宫外转动,康熙缓缓的,朝她相反的方向,回他的金銮大殿。 八爷要伺候额娘,康熙免了他尚书房读书,亦暂停了官职上的事务。八爷家里的事忙不开,九爷在朝中要做的事便多了,只十四,因年纪还小,又未担任官职,一时便闲了下来。 他开始关心我爱看哪些类型的书,常常从宫外的书肆里买书带进宫给我解闷。有时我说要去十三爷书房拿书,他也不拦着,乖乖陪我一起去。说实话,他长时间呆家里,有他陪我腻歪,我一点不觉烦闷,哪还有什么心思看书,渐渐的,连也丢开了。 内务府进贡了许多新疆葡萄,又甜又大,我喜欢得很。十四却不爱吃,嫌弃有籽,深觉麻烦。我耐着心剥了葡萄皮,一粒粒撕开肉取了籽,他才肯吃。作为报答,吃橙子的时候,他会用珐琅小刀帮我切开,送到我手边。他读书写字时,我就坐在一边绣宝宝穿的鞋袜、肚兜。我在庭院晒太阳时,他就拿剑练招式。 两人相互默望不说话时,反而感觉最好。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敢确定,他如今,有没有爱上我。 用了晚膳,十四扶我在庭中信步,有太监上前,道:“启禀主子,刚才有个太医院的医女送来一包东西,说是献给福晋熬汤补身子。”自怀孕后,常有人送东西给我吃,上头的妃嫔娘娘多半是人参燕窝之类的珍贵物件。而底下人,其实她们也会送,并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全凭一份心意。例如曾有门房上的嬷嬷送我一盒野山楂,再例如御河边当差的宫女送来一盒莲子仁。我待她们和善,她们待我自然亲近。所以听闻有医女送我药材熬汤,我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奇怪,为何不当面给我,我素来不端架子,谁要见我,我都会同意。 我问:“说了叫什么名吗?我得给她回礼。” 我是现代人,是讲究礼尚往来的,在我的观念里,一视同仁是我的底线。她虽然只是个医女,虽然药材我这儿多得是,但不能辜负人家心意。 太监道:“回禀福晋,她说她叫芙蓉。” 我轻轻哦了一声,道:“往后若有人要见我,都不要拦着。”我闲着也是闲着,有人来说说话,多好啊。太监答了声“是”,躬身退去。我命玟秋将药材收好,又道:“呆会你让人从库房里取一支银钗子,送去给太医院的芙蓉姑娘,说我谢谢她的好意了。” 玟秋应了,转身下去安排。 我想拉十四往小花园走走,见他怔忡不安,便问:“怎么了?”十四似从梦中顿醒,皱眉道:“听好了,你如今胎相稳固,任何药材都不用吃。除了阿玛额娘、内务府送来的补品,太医院送的一概不许吃,知道么?”我笑道:“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做事有分寸,不会乱吃东西。”十四忽而将我拥在怀里,搭错了筋似的,道:“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永远不受伤害,我要一辈子都看着你笑...” ... ... 第八十章:谁也不欠谁,相忘于江湖 夕阳已坠落,天空是一汪温和的墨蓝色。十四的甜言蜜语让我闻之甚喜,情不自禁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周围还站在四五个侍奉的宫人,皆低头含胸,刹红了脸,当做什么也未瞧见。十四怔了怔,一副见到了外星人的表情。 在最为保守的大清朝,当众接吻这种事,可从来没有。 我扑哧一笑,问:“甜么?”我的吻甜么?十四回了神,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宫人,不知所谓道:“明儿说不准会下雨,仔细你的腰。” 知道我腰疼,夜里还折腾我?! 自我怀孕,他再未碰过我,也未去找过格格。唯一一次去了伊格格那里,也被我搅得天翻地覆,后宫人尽皆知。他血气方刚的,有些忍不住,我能理解。但为对方守身如玉,是作为夫妻的基本道德,在妻子怀孕期间找借口出轨的男人,最最最最可恶。 我不愿意让十四变成那么没有道德的人。 他异常温柔的的吻我,动作轻轻的,十分护着我的肚子。我侧躺在他身前,颇为紧张,道:“小心些,别伤到孩子。”十四已然蓄势待发,剥开我的身体,缓慢的挤进去,沉重的呼吸扑在我脖颈间,道:“我问过八哥,不会有事。” 这...这...也能问? 没有百度的世界,何等之悲哀,往后还让不让我见八爷了? 翌日并未下雨,可我依然腰疼得厉害。十四一早去了尚书房,玟秋上前问我:“福晋今儿想喝什么汤?”虽然十四让太医院制定了膳谱,但厨房根据我的口味,还是会稍作调整。若不然天天让你吃同样几个菜,便是人参燕窝也得吃到吐。 我随口道:“煮老鸭汤罢。”玟秋想了想,道:“奴婢再添点昨儿太医院医女送来的党参枸杞,福晋觉得如何?”我没有多想,道:“可以。”又问:“你命人去内务府问问,今年的莲蓬收了没,若得了新鲜的莲子,给我送半筐来。”玟秋应了,徐徐退下。 尚书房下了课,十四不回阿哥所,却往太医院走。 爱莲用药箱提着防伤寒的时疫草药,送往各宫各院低阶妃嫔屋里。行至一夹门转角,廊柱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拉她至僻静无人处。十四离她很近,两人的气息搅在一处,让她面红心跳。又看十四满脸怒气匆匆,颇为不解。 十四毫不客气道:“我警告过你,不许靠近薇薇!” 哦,原来是为了昨儿往西小院送药材之事,哼,可笑。 爱莲冷笑道:“你怕我?害怕我给完颜蔷薇送的药材有毒?”她心情好的时候就称呼蔷薇为小姐,心情不好时,就直呼名姓。说到“毒”字,十四的心莫名紧了几分。他道:“别以为你的小伎俩会得逞。”果然如此!爱莲很觉委屈,眼泪倏的流下,道:“我在你心里,已经变成狠毒没有人性的女人了吗?” 看见她哭,十四的语气柔了几分,道:“你待我的一份情,我明白,但事已至此,放开手不好么?我给你在京城买一座小院子,直到你嫁人前的开支花费,都由我支取。” 因着一份愧疚,或是对初恋的最后一丝的眷恋,他愿意补偿她。 可除了钱,他不知道还可以给什么。 爱莲笑得痴狂,笑得冷漠,笑得泪流满面,道:“我有一双手,能吃饱喝足,并不劳十四爷费心。”她确实想过要离开,也确实想过重新嫁人,但仇恨吞噬入骨,让她夜夜不能安眠。尤其是昨日路过十四院子,她偶然撞见十四与蔷薇散步,二人俩俩相依,恩爱甚笃,令她恨意难平。以前她恨十四,恨他抛弃自己。现在她恨蔷薇,恨她夺走原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十四福晋的位置。 她狠狠推开十四,道:“我待小姐,亦有主仆情分,你若不信我,大可将那些药材通通扔了。你这样害我,伤我,我杀你一百次都不解恨。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你,爱你,想要见到你。”她抹了泪水,仰头道:“你越是护着小姐,我就越是恨,所以,求你,不要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因为小姐。你越这样,我便越是恨之蚀骨。” 十四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 他触动情思,道:“爱莲...”爱莲扬起脸,满眼哀伤的注视他。十四道:“那一年,在钮钴禄氏的后院,你站在樱花底下浅笑,遗世**,像个仙人一般。皇阿玛赐婚时,我在乾清宫冒雨跪了一夜,也是为了你,我曾经对你...”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爱莲猜得到,他待自己,曾经赴汤蹈火。 爱莲一下子心软了,眼泪喷薄而出,湿漉漉的抹了抹不干净。哭了一会,她才道:“好,我答应你,离开紫禁城。”在爱的人面前,自己永远卑微。 她道:“我命运多舛,身份卑贱,记忆里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唯有你,曾把我当成世上最珍贵之人。”顿了顿,她松开手中药箱,偎依到十四胸前,哭道:“所以,我要你一辈子都记住我,挂念我,对我内疚。” 十四眼圈儿红了,揽了揽她的肩,道:“好,我永远都会记住你。” 若不能恋爱结婚,好聚好散在各自心中留下最美好的部分,也不枉相遇一场。 谁也不欠谁,相忘于江湖。 十四回到西小院,见我正在喝汤,问:“今儿厨房熬了什么汤?闻起来倒香。”我见他心情不错,多了几句舌,道:“是老鸭汤,才去庆丰司捉的老鸭,再加上太医院医女送来的党参枸杞,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喝一碗?”十四颔首,道:“党参枸杞虽补血补气,但亦不能多吃,你毕竟有孕...”忽的话锋一转,问:“哪个医女送来的?” 我心道,你记性可真差。嘴里回道:“就是昨日散步时,那...”根本没等我说完,十四已经炸开了,道:“我千叮嘱万叮嘱,你都当耳边风啊...都不知谁送来的,就吃了。”我满不在乎道:“我让玟秋仔细看过了,都是上等的药材。”十四吼道:“玟秋知道什么?她是太医?还是医女?...”唬的玟秋身子一颤,慌忙跪下,道:“奴婢该死。” 十四朝外喊:“张芳芳。”张芳芳进屋,看玟秋跪着,也是心肝儿直抖。十四道:“你快去太医院请王大人。”张芳芳答应着去了,十四又道:“玟秋,你去把剩下的药材拿来。”玟秋应了是,起身退下。 我觉得犯不着如此大阵仗,笑道:“我都吃了好多,没见肚子疼头疼啊。”十四怒目而视,道:“又不是鹤顶红,哪有这么快效果。”说完,抢过我手里的汤碗,一口喝到底。我无语道:“一边怀疑有毒,一边还喝,真搞不懂你。” 十四没答话,他心里想,万一真有毒,只有他也跟着中了毒,爱莲才会肯给解药。但他什么也没说,把一切都蒙在鼓里。 太医来了,诊完脉,又检查了汤汁,说没有毒,福晋身子很好,十四才安心。然后玟秋那实心眼的孩子,把库房里所有剩下的药材都搬来了。十四额上三根黑线,道:“我让你把昨儿医女送的药材拿来,你搬出几大箱子是什么意思?”玟秋偷偷睨了我一眼求救,小心道:“您只说剩下的药材,这些都是剩下的药材...”我被玟秋逗乐了,笑道:“没事,玟秋,你退下吧。”又拉十四坐在炕上,剥了粒莲子,道:“吃颗莲子消消火。” 十四不喜的横了我一眼,接过莲子咬得咔嚓作响。 过了小半月,八爷向康熙呈禀,说良妃的病愈发重了,恐怕凶多吉少。十四跟着犯愁,却使不上力。我提点他道:“既然中药无用,为何不试试西药?”十四不解:“西药?”我死马当活马医治,道:“皇阿玛身边有许多洋大人,不如问问他们。” 这一问,果然得救了。 对症下药,良妃的病很快就好了。她将八爷叫到跟前,道:“胤禩,额娘十四岁入宫,至今已有三十年,此乃头一回出宫。你能答应额娘一件事么?”八爷道:“额娘无需客气,尽管直言。”良妃望着枯枝横斜的窗外,沉吟片刻,道:“额娘想去德胜门北郊看一位故人,在他坟前上柱香,劳你预备。”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她也始终疏离客气,不肯太过亲近。 八爷心有困虑,问:“儿子斗胆,不知额娘可否告知,那位故人名姓?”良妃的嘴唇动了动,迟疑片刻,方道:“他叫纳兰性德。”熟稔的字眼,在心里默念过千百万次,却是头一回,说出口。八爷知道这个男人,听过他的故事,读过他写的诗词。但他猜不出,这个男人,与深宫中的额娘有何干系。良妃不说,八爷不敢问。 北郊已开始荒芜,遍野的枯草,与天际相连。良妃捋起车帘,遥遥望去,三十年前的记忆已然模糊,只叮铃清脆的笑声在耳边回荡。那时候,从未想过,要过那么久那么久的时光,隔着那么多那么多的尘世,才能重新回到这里。 到了纳兰容若坟前,良妃面如缟素,低念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冬郎…你…”却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倏然喷出眼眶,眉心蹙起,无声而泣。 即便有满腔的话,此时也说不出道不了。 八爷领着奴仆们远远离开,留良妃独自呆了两刻钟。 次日,良妃被接入皇宫,康熙实现他的诺言,亲自候在宫门处,扶她下轿。紫禁城依旧宏伟巍峨,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良妃看着康熙的微笑,恍若隔年。康熙道:“你大难不死,必当有后福。”她的福气报应在儿子身上,康熙将工部交由八爷署理。 依着后宫规矩,妃嫔过五十岁,绿头牌便会从敬事房取下。良妃已有四十余岁,保养得当,肌肤容貌依属上乘,可即便如此,与十七八岁的新人相比,仍算年老色衰。自她回宫后,康熙竟像失而复得了一件珍宝,日日临幸储秀宫,与良妃读书下棋,花前月下。 如此一看,那日康熙重罚静贵人,维护良妃,似乎都有了答案。 还有当日与良妃眉眼相像的宠妃陈常在。 ... ... 第八十一章:康熙的后宫太可怕 良妃平安回宫,又重得康熙宠幸,德妃自要表示一番。寻得秋高气爽的天气,德妃邀了宫中众妃往御河游船,赏月。康熙朝政繁忙,并未到场,但传了口谕,令内务府供给四五百只大闸蟹和御贡绍兴黄酒,以昭示圣恩。除了后宫妃嫔,德妃又邀了我、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八福晋郭络罗氏、九福晋董鄂氏及十三福晋兆佳氏陪侍。 月色怡人,隔着池水的小亭中有乐人吟唱,风徐徐而过,船舫里笑语声声。德妃亲手剥了一条蟹腿肉,用粉莲纹小碟装了,命宫人递与良妃,笑道:“今儿早上我还发愁,不知请诸位姐妹吃什么好,亏得皇上提醒我,说琳儿爱吃螃蟹,我一琢磨,眼下正是螃蟹最肥之时,便干脆向皇上请了旨,让内务府赶紧买了四五百只来。”良妃忙起身,朝德妃屈了屈膝,道:“有劳德主子费心了。”两人位阶相等,良妃此举,无疑给了德妃天大的脸面。 德妃虚扶一把,笑道:“良主子客气了,快别多礼。” 她们说她们的,我基本上插不上话。来之前,十四千叮万嘱,说螃蟹凉,不许我吃,让玟秋另备了点心。四福晋与我同席,低声道:“好似后头有热菜热汤,你若饿了,我领你去那桌吃。”我坐得久了,真想离席伸展伸展,便欲同四福晋去船尾。 德妃喊住我,道:“十四媳妇,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 我没多想,走到德妃跟前,扶着玟秋福了福身,道:“额娘,您有何事吩咐?”德妃眉眼舒展,因吃了黄酒脸颊上泛着红晕,她拉住我的手,朝众妃笑道:“你们瞧这大肚子,猜猜十四媳妇肚中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宜妃极活泼,嘴皮子也厉害,道:“德主子,您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前头九媳妇生了个女儿,我脸上没表露什么,其实心里也一样高兴。” 宜妃是九阿哥的亲额娘。 九福晋董鄂氏因生的是女孩,闷闷不乐许久,今儿听婆婆如此说,略略得了宽慰,颊边也淡淡抹过一丝笑靥。德妃与宜妃斗了十几年,岂肯吃亏,便道:“十四媳妇年纪还小,无论生儿生女,往后肯定还要接着生。不过我瞧这肚子的形状,想必是个皇孙哦。” 别废话,说到底还是想要儿子。 宜妃嘴一撇,道:“那可说不准咯,都是缘分天定之事,到时生了皇女,德主子别丧气就是...”德妃针锋相对,正要张口说什么,蓦地船身一晃,幸而侍奉德妃的两个嬷嬷一把将我与玟秋夹在中间,才不至摔倒。接着“噗通”一响,夜色里有人喊:“静贵人落水了...” 侍卫们皆在岸上,我往水下望去,只见一个白影在不停的扑腾,却无人相救。德妃朝持竿的太监吼道:“快,快下水救人!”几个太监迟疑了片刻,跪下道:“奴才不善游水,只怕救不了静贵人,请娘娘责罚。”德妃气道:“没用的狗奴才...”她话没说完,良妃已脱了花盆鞋,作势往船下扑,德妃道:“你大病初愈,要是再有三长两短,谁也担当不起。” 良妃道:“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池中扑腾的水花越来越小了,眼看着静贵人支撑不住,众人皆慌了手脚。我急中生智,道:“把撑杆递过去,把静贵人拉上来。”但等到太监们将撑杆递到静贵人扑腾之处,水中已没了声响。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生命消失在眼前,竟然无能为力。 静贵人,享年十八。 康熙大发雷霆,质问德妃:“为何船上无人会游水?静贵人又是为何落水?”问题一连串,但人都死了,谁都不愿帮她说话。德妃甚至连狡辩的话也没有,只委屈道:“是臣妾思虑不周,完全没想到会有人落水,请皇上责罚,臣妾愿为静贵人抄眷四十九张佛经求福。”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福气可求?但康熙,再未追问,也再未追查。 待事情一过,我冷静想了想,疑虑顿生,甚至——甚至怀疑是德妃干的。第一,那日在船上,我想去船尾吃东西,德妃却故意拉住我说东说西,不许我去。第二,依德妃的性子,在人多的场合,多半是高雅端庄的形象,甚少与人随意说笑,更不屑与宜妃动嘴皮子,引起所有人注意。第三,此等死了人的大案子,竟然无人追究宫人侍奉不周之罪,实在可疑。 再说,静贵人与德妃以往结的梁子,我是亲眼所见。 但我什么也没说。 这是我头一回真真正正的历经后宫斗争,吓得我胆子都破了,几天都不敢走夜路。十四坐在炕上由宫人伺候着洗脚,我歪在旁侧,叹道:“要是不住在宫里就好了。”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干什么干什么,万事皆不用看康熙和德妃的脸色。 十四道:“我明儿去和额娘说说。” 我好奇问:“说什么?”十四甩了我一记白眼,道:“你不是想开府么?”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开府了?...”——开府?就是皇帝送皇子一套房子,让皇子自己搬出宫住——就是现代人所谓的“分家”?我急忙反口道:“是是是,开府好。但额娘会答应么?” 十四抬起脚,自己拿毛巾擦了,袜子也不穿,往我膝盖上一撂,道:“迟早的事情,有什么不答应的。”又道:“给我剪脚指甲。”我不嫌弃他脚臭,让玟秋拿了小银剪子,一面小心翼翼给他修理脚指甲,一面道:“如果开府的话,我不想住得离阿玛额娘太远,西直门附近最好,过两条街就能到完颜府。再有,花园一定要大,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八爷府游园吗?八爷府上的花园可真不错,假山流水,花木葳蕤,住在那里,每天都跟度假似的...” 玟秋小声喊道:“福晋...” 我头也没抬,问:“怎么了?”玟秋道:“十四爷睡着了。”我扭身一看,那敢情好,剪指甲太舒坦了是不是,坐着也能睡着。没敢惊醒他,仔细剪完剩下的,才轻轻道:“十四,睡榻上去吧。”十四恍惚睁开眼,下炕,看我光着脚丫子,便抱起我,迷迷糊糊道:“静贵人的事,你别想了,只要有我在,总不至让那些腌臜事扯到你身上。” 原来他知道我的害怕,害怕扯上后宫斗争。 康熙的后宫太可怕! 静贵人的结局,让所有年轻的妃嫔都消停了。 我去永和宫请安,德妃悠然的坐在炕上喝茶吃糕点,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她的嘴角眉梢处甚至还有一丝惬然与得意。我早说过,后宫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没人去分清善恶,没人去明辨是非,更无人伸张正义。只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即便我是现代人,也唯有保持沉默。 我很庆幸,穿成了十四的福晋,即便他是九子夺嫡中的失败者。 德妃放下茶盏,道:“昨儿十四跟我说了开府之事,我也跟皇上提了提,依皇上的意思,开府是迟早的事,可让十四自个在外头寻地方,让户部拨银两先建府邸,等你孩子出生了,身子养好了,再搬出宫。” 有个能当家的额娘就是好。 我闻之甚喜,笑道:“额娘劳心了。”德妃点点头,道:“十四在我身边长大,为人父母,真是恨不得事事都替他想好,安排好。但母亲不能陪着儿子一辈子,今后他过得如何,全看你把持得好不好。”她顿了一顿,道:“爱新觉罗家看重子嗣,你不能管得十四太严,该让院子里的格格们紧着伺候爷,多多开枝散叶才好。” 开枝散叶...开枝散叶...我肚子里不是正怀着么?还不满足呢。 我脸上笑开了花,道:“额娘说得有理。”反正十四的后院,大权在我手里,随你嘴巴子念叨,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吹风扇了。 开府的事妥了,接着就是找地皮、寻工匠、设计方案、拨银两、搭地基。说来都是十四的事情,我能干的,顶多就是花窗用什么纹案、花园移植什么树种、踏板用梨花木还是用檀木之类提提建议。真的只是建议,因为十四压根不听我的,他要是不认同,我磨破嘴皮子,他也不干。反正要等生完小孩,坐完月子,时间还长呢,就让十四慢慢干着呗。 十四知道我垂涎八爷、九爷的花园,特地带了府邸的图纸去尚书房,让两位哥哥提提意见,当然,他不一定会听。九爷在建筑工事方面颇有心得,用毛笔画了许多圈圈,写了诸多注解。十四没有当面反驳,表示拿回家继续研究研究再做决定。 这已经算客气了。 回到阿哥所,他便冲我抱怨,道:“九哥真是的,在图纸上画来画去,还真当是他的府邸了。”他不是很生气,但有点愠怒时,说话神情都像小孩子。 我道:“当是自己的府邸,说明九哥很用心。你要是不喜欢,重新让工匠绘一张图纸便是。”又哄他,指着几处他写的备注,道:“这个好,我觉得不错。”十四看我喜欢,抛开不悦,变得高兴道:“那便这样下定吧。” 说完,用毛笔打了个勾勾做记录。 第二日,十四拿改过的图纸给九爷瞧,九爷看自己写的备注几乎都被叉叉没了,很不爽快,又把十四拉到一侧,悄声问:“刚才路过太医院,我碰到一个医女,长得很像爱莲,你见过没有?”十四沉默片刻,道:“她就是爱莲。” ... ... 第八十二章:他,竟然要杀自己两次! 九爷不可置信的一愣,半会才吼道:“你早就知道…”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既然知道,为何瞒着我?你不记得当初做过什么了?就敢瞒着我…” 十四道:“这几年我一直很后悔,很内疚。” 九爷气道:“我知道你内疚。但为了一个欺骗你的奴婢,一个妄想飞上枝头的贱人,你还想赌上你我、还有八哥的前途不成?” 当日皇帝有意将完颜蔷薇指婚与十三爷,十四在乾清门跪了一宿,为的是娶完颜蔷薇。如果爱莲冒充蔷薇之事传出去,再被太子的人利用,必然会说完颜罗察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更有权势、更有倚仗的十四爷而指使奴婢勾引十四。 流言难测,稍有不慎,便是欺君大罪。 九爷接着道:“你不为罗察大人着想,也该为薇薇想一想。倘若薇薇知道当日你在乾清门跪一夜是为了她的奴婢,你让她如此自处?她的性子你现在还不清楚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旦挑明,你该如何收场?”十四也担心,也害怕,所以一直求爱莲离宫。 幸而爱莲也答应离宫。 十四正欲说话,却一眼瞥见立在柱子后的十三爷。十三几步冲到面前,紧紧抿着唇,眉头深锁,眼睛像支利箭,狠狠的钉在十四身上。九爷问:“你听见了多少?”十三一拳挥在十四左脸颊,打得十四一个趔趄,往侧一歪,差点跌倒。 十三痛心疾首道:“全听见了…” 不等他说完,十四已麻利的还回一拳,打得十三嘴角出血。九爷纳闷,连忙拦阻,隔在两人中间,道:“你俩怎么就打起来了?”十四一手拨开九爷,擒住十三衣领,道:“上回是我让你,你以为我会永远让下去?我与薇薇的事,无论吵架还是恩爱,都不牢你费心,你最好离得远远儿,不然我绝不客气!”十三不答话,闷声就是一拳。十四不客气,手臂一挥还了一拳。两兄弟开打,九爷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武功不如十三十四,只能看着干着急。那厢三爷、四爷、八爷、十爷听见动静,一起过来,见此情形,三爷喝道:“都给我住手!” 九爷眼皮一翻,暗道:喊有什么用?我嗓子都喊破了。 最后还是四爷八爷十爷齐动手,才将二人拉开。要问二人有何过节,倒是谁也不肯说,再问九爷怎么回事,九爷更不敢吱声。 此事莫名其妙开始,不清不楚结束了。 八爷得势,分派给十四的公职便多了。再加上快至年下,许多事情都要收尾,十四忙得马不停蹄,基本上只回宫吃顿晚点。有时候,他回来,我睡了。我醒来,他又走了。 白日里,我闲着无事,常常去十三爷的书房拿书瞧。我心坦荡,就算撞见兆佳氏,也敢微笑招呼拉手闲话。兆佳氏笑道:“你挺着大肚子不方便,让宫人来一趟岂非更好?”她眉梢飞翘,嘴角上扬,眼神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我又不傻,自然能猜到些许。 我客气道:“阿哥所只你我两家人,外头我又不想去,出门走走,顺便向十三爷借两本闲书,权当活动筋骨了。”十三从他的小小图书馆捡出数本符合我口味的书册,放在石桌上,道:“才从宫外买的,最新的——“悬疑”。” 悬疑这名词,还是我教他的。 他们统称为“不太正经的书”。 我正在追一本《宋仵作诈尸案》,都是作坊里出的手抄书,十天出一册,一次出十本手抄版,其他都是印刷的。新书一出,十三都会买来送我收藏。且每次都是手抄本,有时还是作者原迹,很不容易。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我欣喜若狂,道:“谢过十三爷。” 十三温和笑道:“举手之劳。” 看兆佳氏在一旁盯着,我浑身不自在,遂让玟秋收了书告辞。兆佳氏皮笑肉不笑,故作娴淑道:“仔细瞧着脚下,别摔了跤。”话没说完,我往前一倾,差点就倒了。十三紧张不已,道:“还是我送送…”兆佳氏连忙插嘴,道:“看你走路不稳,我送送你罢。” 我道:“不用不用。”又看了十三一眼,道:“放心。” 本来我还想与十三聊会天,哎,回到西小院,十四不在,屋里空荡荡的。我挺着肚子,啥事干不了,无聊得要死,连看书都没心情。 待天暗了一些,我坐了肩舆往永和宫请安。德妃顾着春节的事忙碌不已,没得闲工夫与我瞎扯,坐了一盏茶功夫,请了个安,又坐肩舆回家。 等天全黑了,十四才风尘仆仆的回宫。 他基本上已累成狗,摊在炕上,能不动身就绝不动手指。我侍候他脱了外衫鞋袜,拧了毛巾给他洗了脸。我轻轻道:“别在这躺着,去榻上睡。”十四阖着眼,嘟囔道:“呆会还要去乾清宫见皇阿玛,我就歇一会,两刻钟后叫我。”他眉目星朗,即便睡着了,姿态也极好,绝不会乱动乱踢。我坐在一侧看着他,忍不住俯身吻了吻他的唇。 我只是蜻蜓点水,他却抬起上半身一路吻了回来。热吻缠绵,把屋里几个小宫女羞得满脸通红,偷偷退了出去。好不容易松开,他翻身自个穿鞋,我问:“怎么不再睡一会?”十四道:“我早去早回。”又道:“你等我用晚点。”我高兴的笑了笑,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预备。”我取了衣裳替他纽好扣子,他道:“上回吃的灌汤包不错。” 说罢,就走了。 他虽只是一说,厨房还得重新发面做,大清又没得发面机。我只好让厨子揉了面团,放入瓷盆,再用棉布层层裹好,放在热炕上发酵。每隔半个时辰瞧一次。好在十四七点钟出去,到十点才回来。发酵得差不多了,便立马让厨子做包子。 等我俩用完膳,已经快十二点了。 次日大早,等我醒来,他又已不见了踪影。如此直到冬天,只小半月要过年了,十四才略略歇停。难得他有闲空,与我一起坐暖轿去永和宫请安,德妃许久未见过十四,上下打量一遍,笑道:“额娘觉得你好似不同了。”有他在,我与德妃也显得比平素融洽,我笑道:“额娘,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这些日子跟着八爷、九爷在宫外走动,晒黑了,也壮了。”德妃点点头,爱怜的拍拍十四的手背,道:“辛苦你了。” 十四被德妃宠溺惯了,笑道:“不辛苦,比不得额娘要管着后宫。” 德妃假装生气,旋即又笑:“后宫再大,也比不得前朝紧要,你跟着八哥好好学做事,帮皇阿玛分担朝政。”又压了压声音,道:“太子那头,可别去招惹。” 十四道:“儿子知道。” 母子说着话,有宫人过来禀事,我与十四便起身,道:“额娘忙碌,咱们明儿再来给额娘请安。”德妃不留,一路送到月台,望着轿子没了踪影,才转身问宫人话。 要过年了,宫里张灯结彩,内务府送了许多新家具新绸缎,说是康熙赏的。我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与几个宫女剪了许多窗花贴在青纱窗上,又打了无数中国结,挂在灯笼上、树上、屋檐下…宫人们也都穿红戴绿,天越来越冷,雪花飘絮,年味儿特别浓厚。 到了大年三十这日,我早备了许多银角子和红包,分发给院子里的宫人。又感念太医院的照顾,便让玟秋拿了一箱子的红包和年糕去赏人。年糕用粽叶子包好,再用一层黄纸包扎了,以细线捆紧,提在手中很轻便,做礼物也适宜。 玟秋领着几个宫女到了太医院,见人就发,太医、医女都连连道谢,倒不是因为得了几个铜子,而是有上头赏赐,她们觉得很沾喜气。爱莲怕撞上玟秋,躲到一旁不敢现身,待人走了,才回庑房。见自己的床板上放着一包东西,便扯住另外一个医女问:“是谁放的?” 医女随口道:“好像是十四爷叫人送来的。” 爱莲打开一看,与别人的年糕不同,是她爱吃的红枣糕。忆起昔年,十四曾在街边市肆为她买红枣糕。爱莲心中一甜,以为十四还挂念自己,才眼巴巴命人送来红枣糕。她舍不得吃,放在手中把玩许久,又重新包好放回枕边,与医女出门干活。 至掌灯时候,乾清宫奏响了音乐,太医院除了当值的太医、医女,旁的无事之人皆可回家过除夕。爱莲无处可去,与几名宫人在后院吃席。喝到酒醉微醺,她摇摇晃晃的进屋摸黑躺下,想起十四送的红枣糕,便往枕头底下一探。 不料,红枣糕竟被老鼠咬得七零八落。 她气恼不已,酒醒了一半,从柜子里拿出火柴棍,掌了灯,往地上一看,屋里竟躺着四五只老鼠尸体,有只老鼠,嘴里还叼着半块红枣糕!如遭雷劈,爱莲又惊惧,又愤怒!她浑身颤栗,如被五马分尸一般,四处痛,处处痛,痛到——无以用言语描述。 他,竟然要杀自己两次! ... ... 第八十三章:高能自带空间女主范!(第二更) 乾清宫的晚宴极为盛大,后宫妃嫔,阿哥福晋,还有康熙的皇孙皇女,浩浩荡荡百十号主子,还有无数侍奉的宫女太监、乐人舞女,及康熙看重的数位大臣内命妇,众人举杯敬酒,既守着规矩跪拜道贺,又放下诸多繁琐仪礼,把酒言欢。 小半夜时,因我有孕,康熙允十四先陪我离席回阿哥所。 暖轿走到半道,乾清宫开始放烟花了。我想看,闹得十四非下轿陪我不可。雪刚刚停了,地上铺着一指深的白雪,还未有人踩过。我牵住十四的手,道:“咱们边赏烟花,边踩雪,走路回去好不好?”乾清宫的烟花,至少要放半个钟。 十四道:“你点子倒多,风那么大,路那么黑,摔了滑了可怎么办?” 我摇着他的手臂撒娇,谄媚道:“风大,我躲到你怀里就不冷了...”说着,扬起他的披风,挤进他怀里,仰起脸接着道:“有你在,路再黑,我也不怕摔跤。”十四叹了口气,无奈道:“走到前面转角之处,必须坐轿。” 他已经让步了,再得寸进尺,搞不好会反悔。 我忙妥协:“好好好,都听你的。” 前面有两排宫人提灯照着脚下,天上烟花绚烂,照亮整个紫禁城,我伫足而望,啧啧称赞。十四静静地守在我身边,不说话,但脸上泛着明媚的笑容。我感觉自己幸福得快要爆炸了,荣华富贵不说,能觅得十四做我的郎君,我很满足,很得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大约就是如此。 十四道:“别在外头吹太久的风。”我点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即便再美丽的烟花,也是因为有他在。我俩踩着雪慢慢走着,咔擦咔擦,连声音都那么浪漫。 我憧憬道:“等咱们开了府,每天每天都这样散步,好不好?”十四不解风情,道:“现在不也天天陪你散步么?”我嘟嘴,让他干干脆脆说句“好”可比登天难。我道:“我还要在院子里种上一大片的玫瑰...蔷薇,还有桃树梨树杏子树...嗯...琵琶树苹果树...”十四默默横了我一眼,道:“你当是果园啊...”我反驳:“果园有什么不好?春天开花,秋天摘果,不知多好呢。”十四忍不住嗤笑,道:“亏你一门心思只想着吃。” 说得正有趣,领路的太监忽的斥道:“十四爷到,闲杂人等赶快避让。” 我脸上的笑意还未褪,躲在十四的披风里,露出两只眼睛朝外看。只见十步外的路中央站着一个白衣宫女,夜里晦暗,瞧不太清。宫女道:“奴婢是太医院的医女芙蓉,有话要跟十四爷说。”我听着声音很熟悉,只是想不出在哪里听到过。十四将我裹得更紧了,用手拦住我的眼睛,道:“有话明日再说,你先回去吧。” 芙蓉一步一步靠近十四,太监们见两人认识,便未阻拦。 到了近处,却听玟秋“啊”的一声大叫,哆哆嗦嗦道:“小姐...小姐...”她一紧张,就叫回原来的称呼,她道:“是爱莲的魂魄来了...” 爱莲?! 我不信鬼神,躲开十四的手掌,果然看见与爱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朝我走来。我正要说话,爱莲却像发疯似的扑了上前,寒光一闪,我本能的往十四面前挡去... 我甚至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一句:为什么? 短而锋利的刀刃深深的刺进了我的胸脯,尖锐的疼痛,喷薄而出的热血,让我头脑眩晕。留在我眼中的最后一幕,是爱莲被仇恨扭曲的嘴脸... 我听见十四在耳边怒吼,我使劲儿想撑开眼皮再看看他,但...没能够。 像做梦一般,我穿回了2014年。可笑的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自己在做梦,还疯狂的购物、打游戏、上网、看电视、吃西餐、旅游,过了一个月,我才真正意识到,我醒不了了。我还去看了心理医生,因为我分不清,到底是现在做梦,还是在大清的生活原本就只是一场梦。直到我去北京,在一个私人的收藏博物馆里,看到当年十三借给我的手抄本悬疑《宋仵作诈尸案》,上面有我用简体字歪歪斜斜写的“蔷薇”二字。 我哭了,我知道自己不是做梦,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我不知道如何能再回大清。 我的父母早已离异,各自皆有新的家庭,他们都是独生子女,我的外婆外公爷爷奶奶在我小的时候就已去世,在这个世界,没有人关心我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好在,我还略有存款,混混沌沌的生活了半年,才强打精神去找工作。 北京雾霾很重,但我依然坚守。每周我都会寻时间去趟故宫,摸着乾清宫的大门,走过台阶,望着相似的琉璃屋顶、鸟兽勾檐,我的泪如泉涌。我甚至无数次走在那条被刺的宫街上,无数次的幻想,我死后,十四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很快就娶了新人。 我甚至不敢查历史书,更不敢想孩子的事,我只是混沌的、麻木的走在那条宫街上,一寸一寸,撕裂自己的心。 只要十四能得以善终,即便他娶了别人,我也不会生气。 后来,我在故宫门口开了家小店,专门卖些山寨的清宫周边产品,什么熹贵妃小泥人啊,岚琪宫女装啊,还有若曦四爷手机壳啊...等等等等。我知道剪绢花,会绣鞋袜,还特别擅长打中国结,卖的价钱都很贵,养活自己倒也容易。每年的大年三十,我都会缩倦在宫墙脚下,买一打啤酒、白酒、黄酒,顶着寒风,喝个烂醉如泥。 两年多后。 康熙四十六年九月,皇十八子早殇,同日,康熙巡游塞外,以不孝不仁之罪名,在行宫废除二阿哥胤礽皇太子之位,幽禁咸安宫,昭告天下。于此同时,八阿哥胤禩势力渐盛,成为朝中大臣争相结识的对象。 在工部办事处后衙内,八爷、九爷、十爷与十四同席吃酒。 八爷借着酒意,道:“十四,咱们大清皇子,都是铁铮铮的满族汉子,怎能为了一介女子而日日消沉?你心里得有个打算,或许十四媳妇不会醒了。” 十四唇角勾起,却是苦笑道:“我何曾不想放下,只是...放不下罢了。”九爷看了十四一眼,心里叹息,但终究不肯说出口,那日是自己放了毒在红枣糕里,使爱莲误会,酿成大祸。 既然已经误会了,就让他们一直误会下去吧,免得十四总对爱莲心存怜悯。 十爷问:“爱莲找到了么?”十四咬了咬下唇,很是痛恨的样子,道:“上穷碧落下黄泉,竟然找不出一个爱莲,也真够奇怪。”九爷道:“她身后肯定有人相助,若不然,当日数百的侍卫搜查,她怎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又问:“前几日听你说阿醒病了,现在好了没?” 十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让嬷嬷们带着我不放心,干脆送去了完颜府。有外婆外公疼她,还有两个舅舅宠着,想来无大碍了。”八爷道:“你毕竟是她阿玛,不能总让她呆在外公府上。”十四道:“我也不想,可每当看见她,就想起她额娘,总不是滋味。” 是的,我虽然受了重伤,但昏迷中,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 高能自带空间女主范! 生的是个女儿,十四起的小名,唤阿醒,如今已经两岁九个月了,能走路能说话,脸蛋儿胖嘟嘟的,眉眼像我,嘴巴和下颚像十四。 在我昏迷一年后,太医隐秘的像德妃透露,说我不大可能会醒了。德妃告诉了康熙,康熙以延绵子嗣为由,下旨令十四纳继福晋。十四又在乾清宫跪了一夜,康熙虽收回旨意,但传下口谕,若一年内,他膝下依旧无所出,便必然要给他赐婚。我昏迷的第三年春天,舒格格产下一子,取名为弘春,立为侧福晋。 十四一直住在阿哥所,他想等着我一起搬入新家。那里种了许许多多的果树,桃树梨树杏子树枇杷树橘子树...不管能不能养活,不管结不结果,总之能种的都种了。还有在屋子后面,种了漫天遍野的蔷薇花。他想等我醒来,给我一个惊喜。 可是,等啊等啊,等到阿醒能走路了,我还没醒。等到阿醒能叫阿玛了,我还是没醒,后来阿醒不知在哪里学了句“额娘”,十四听着,背过身就哭了。 ... ... 第八十四章:新妾吴氏 康熙巡幸江南时,当地官员敬献了十名貌美湘女。湘女多情,多生于河水畔,姿态娇艳,言语俏丽,性情大胆泼辣。康熙钟爱柔顺之女子,便将湘女分送与王公大臣,及他的皇子们做侍妾。贱妾吴氏穿一身锻红长袍,梳了旗头,由太监引着,入了十四阿哥院。 十四福晋病卧床榻,院子里的琐事大多由侧福晋(舒格格)管着。吴氏住在伊格格对面,有两名丫头贴身侍奉。才进院子,吴氏便扶着丫头绿蘅去侧福晋屋里请安。侧福晋当年是以秀女身份入的宫,又是旗人,自有些瞧不起吴氏。吴氏倒也不觉卑微,道了福,笑道:“早听人说,福晋两年前被歹人所害,一直躺在床上不醒。院子里的事皆由侧福晋署理,这些年可辛苦您了。往后若有臣妾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侧福晋只管开口吩咐。” 侧福晋有大阿哥弘春撑腰,气焰不比当年做格格时软弱,她道:“只盼着福晋能早些醒来罢,我也可轻松些。”又抚了抚额上珠花,道:“你刚入宫,怕是有许多宫规不懂,明儿我遣个嬷嬷往你屋里教教你。”吴氏不悦,脸上却笑颜逐开,道:“不必侧福晋挂心,臣妾在家时,便已学过宫中规矩。”又道:“屋里的东西还未拾掇开,臣妾先行告退。” 待吴氏去了,侧福晋冷冷一笑,道:“一介奴婢,也敢妄称臣妾,岂有此理!”身侧嬷嬷忙宽慰,道:“主子,吴氏毕竟是皇上赏与十四爷的新人,您且悠着点,往后教训的时候多着呢。”侧福晋用手背甩了甩膝盖裙袍上的褶皱,道:“我实在看不惯她说话的样子,一股子骚味。”嬷嬷道:“一个汉女而已,无非是给爷取个乐,凭她怎样,主子也别让在心上。” 侧福晋眉眼一翘,道:“那倒是。” 吴氏回道屋中,不由分说踢了绿蘅一脚,道:“杵着做什么,快去倒茶,说了半会的话,渴死我了。”她的房间很小,只一间寝屋,往炕上一坐,便没多少地方伸手脚。吴氏皱了皱眉,埋怨道:“要知道不能做妃子,还不如给县老爷做继夫人呢,好歹还能住明瓦大屋。丫头奴婢伺候着,不知道多快活。”绿蘅是吴氏从宫外带来的,任由吴氏打骂,都不敢吱声。 没得多久,外头有人传话,道:“伊格格来了。” 吴氏知道自己虽然被人称一声“吴格格”,但实际比不过满人的格格。她起了身,迎至阶下,亲热笑道:“伊格格好。”伊格格也笑,道:“院子里几年没进过新人,都说是江南的大美人儿,果真不假。”吴氏听着受用,牵着伊格格往炕上对坐,闲话家常。 要说伊格格同舒格格一起入宫选秀,一起被指给十四,本该平起平坐,却让舒格格抢先生了孩子,成了侧福晋,踩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伊格格心里早有不满。故而打定主意,必要和新来的格格处好关系,好与侧福晋对着干。 伊格格心里很清楚,舒格格在人前是侧福晋,但在十四爷眼里,并不算什么。 伊格格问:“你可见过爷了?”吴氏点点头,道:“刚才去西小院给爷和福晋请了安。”又盯着伊格格的神色,好似要看出点什么,道:“福晋坐在轮椅上,爷推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我瞧着福晋的神情,倒像是睡着了,一点不像久病之人。”伊格格一笑,怅然道:“底下人伺候得好罢,据说福晋一日要擦三次身,每隔一日便要沐浴一回。天若下雨,爷怕福晋腰上旧伤复发,还专门命人疏通经络。便是照顾大活人,也没法如此周全细致。” 吴氏颔首,若有所思,道:“爷待福晋可真是情深意重。” 伊格格不屑道:“再情深意重也没用...”又压低了声音在吴氏耳边嘀咕道:“宫里人人都知道,福晋不会醒啦!指不定明年后年,皇上就会指新福晋。”听到这个,吴氏心眼一动,虽说自己是汉人,但皇上如今推崇满汉一家,后宫汉女妃嫔一年比一年多,说不准有朝一日,自己真能坐上福晋之位也说不准。如此一想,遂莫名高兴起来。 入宫前,吴氏受青楼的老媪调教过,极善男女之事。在她看来,没有男人会拒绝一个美人的身体。于是她日日穿戴艳丽,就等着十四召幸。 可是,十四压根不来偏院,不仅不召见他,连侧福晋也未召见过。有一次,吴氏忍不住了,仔细打扮了一番,领着绿蘅去南小院求见。到了院门口,远远看见十四爷在舞剑,刚武有力,气势恢宏,一下子把她看呆了。张芳芳向十四传话,道:“爷,吴格格求见。” 十四拿了温巾抹去脖颈的汗珠,道:“让她进来。” 吴氏福身,道:“给十四爷请安。”十四对男女之事,说实话,还是没多少长进。他看也没看吴氏,问:“有何事?”吴氏有备而来,软语道:“臣妾从宫外带来一壶十五年的女儿红,特来献给爷品一品。”稍一顿,见十四没有说话,又道:“在臣妾老家有一个习俗,谁家生了女儿,就会埋一罐好酒在地里。等女儿出嫁了,便挖出来,给女儿新婚之夜时做交杯酒。”她连羞带怯,眉梢下垂,一副堪堪可怜之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十四可没打算和她喝什么交杯酒,所以她话里的意思,他是一点儿没听出来,是真没听出来。他只是想,我又不和你喝交杯酒,但你既把酒拿过来了,总不好让你再带回去,便道:“酒留下,你回去吧。”吴氏怔了怔,不肯死心,干脆坦白道:“不如让臣妾陪爷喝一杯...” 话没说完,十四道:“我还要出宫办事,不能喝酒。” 张芳芳立在一旁,怕吴氏再做纠缠,便道:“吴格格,请回吧。”吴氏瞪了张芳芳一眼,扶着绿蘅告退。直到她离开,十四也没正眼瞧她。 十四出宫办完事,经过书作坊,习惯性的买了几本新出的手抄本。他不太清楚蔷薇到底喜欢哪本,所以只好全买了,各式各样的都买。然后一本一本的堆在书架上,两年来,已经有上千本了。有时候他会拿出蔷薇以前看过的书随意翻着,蔷薇看书是看到哪,总会在页角折个三角形做标记。有些书看完了,上面全是折子印。有些书看了两页就丢开了,那三角形便一直折在她正在看的地方。还有她戴过的绢花、穿过的衣袍、用过的茶盏,都放在原来的地方,甚至连做膳食的老李子也还在小厨房待命,就怕哪天蔷薇醒来,吃不惯别人做的。 他与十三又打了好几次架,每次都头破血流,但谁也不肯说原因。 他甚至不敢走阿哥所通往乾清宫的那条宫街,每次都小心翼翼的避开蔷薇遇刺的地方。 他每天出门前,都会先去西小院看看蔷薇再走。晚上回阿哥所,第一件事,就是问玟秋蔷薇一天之内的吃喝拉撒。若有闲空,他会亲自给她按压肩膀腰背。每隔三日的太医诊脉,他都会到场,详详细细的问过病情,还找了无数的医书看。 他想着,只要薇薇没断气,就要想办法治好她。 他痛恨自己,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没有好好宠爱蔷薇。 他觉得自己是个大笨蛋。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蔷薇在他脑中的记忆却越来越深刻。从第一次在书院撞见,她穿着男装躲在自己身后,还有站在木楼上丢下一只酱肘子砸中自己。到最后除夕夜里,烟花绚烂,照亮了整个天空,她仰着脸朝自己笑道:“果园有什么不好?春天开花,秋天摘果,不知多好呢。”是啊,只要她能醒来,即便是拿所有的荣华富贵交换,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只要她能醒来。 冬天又来了,又是一年的除夕。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今儿是阿醒的寿辰,她穿着公主棉袍,与弘春在雪地里打滚玩闹。乾清宫有人来传话,请十四爷入席。福晋不在,由侧福晋带着两个孩子赴宴。十四朝阿醒招招手,道:“过来。”阿醒牵住弘春的小手,姐弟踮脚飞快的跑到廊下,清脆笑道:“阿玛。” 侧福晋慈爱的拍了两个孩子身上的雪花,温柔道:“冷不冷?” 阿醒笑道:“不冷,弟弟也不冷。”十四伸手抱起阿醒,道:“去给额娘请了安,阿玛带你去见皇爷爷。”阿醒乖乖道:“是,阿醒一定好好和额娘聊天。”这一天,是十四最难熬的一天,他有些失了神,道:“好,阿醒和额娘聊天,阿玛等你。”闲杂人等候在外面,只十四与阿醒进屋。蔷薇阖眼躺在榻上,脸上红润,真的像睡着了一般。阿醒跪在踏板上,拉住蔷薇的手嘀嘀咕咕说悄悄话。十四见床头案几放着一本闲书,便顺手拿起翻了两页。 忽的听见瓷碟咣当碰撞之声,他抬头一望,却是阿醒踩上了凳子,趴在桌子上。十四不喜孩子顽皮,斥道:“阿醒,话说完了么?咱们走吧。”阿醒回过头,道:“阿玛,额娘说她口渴了,我想给她倒杯水,你帮帮我好不好?” 十四丢开书,倒了水递到阿醒嘴边,道:“喝完水,咱们去见皇爷爷。” 阿醒双手捧住茶杯,跳下凳子,奶声奶气道:“阿玛真糊涂,不是我要喝水,都说了是额娘要喝水。”说完,生怕水洒出来,一步一步小心走到榻边,道:“额娘,喝水吧。” ... ... 第八十五章:恨不得把他一口吃掉 我是在做梦么? 我不知道。 窗外有细碎的人声隐隐传入耳中,北风呼啸,吹得疏影婆娑。我看见十四站在床边,端着一本书,一页页的翻着,静谧安然。眼前胖乎乎的小姑娘又是谁?她为何拉着我的手,她的嘴唇一启一合动个不停,她,她在说什么? 我口干舌燥,低不可闻道:“好渴...”又忙住嘴。 每一次在梦里,一说话,梦境就会破碎。 小姑娘转身走开,爬到凳子上,矮矮的身体趴在桌边,让人唯恐她会摔下来。我想喊一声,话到了嗓门口,还是忍住。即便是梦境,我也想多看看十四。 十四穿着节时的吉袍,繁复的花纹,尊贵的明黄色,俊朗魁梧,好似又长高了许多。他脸上露出生气的模样,几步走到小姑娘面前,斥道:“阿醒,话说完了么?咱们走吧。” 哦,原来小姑娘叫阿醒。 阿醒回道:“阿玛,额娘说她口渴了,我想给她倒杯水,你帮帮我好不好?”她唤十四做阿玛,三年了,连在梦里,他也有了孩子。十四颇有些不耐烦,我看得出来,他不耐烦了,他粗枝大叶,带小娃娃自然不乐意。他倒了水递到阿醒嘴边,道:“喝完水,咱们去见皇爷爷。”阿醒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她摇了摇头,又道:“阿玛真糊涂,不是我要喝水,都说了是额娘要喝水。”嗨,小姑娘胆子还挺大,敢骂十四糊涂! 我不禁笑了笑。 十四终于看见我了,他似乎很惊讶,又似很悲伤,站着一动不动,不及阿醒机灵。阿醒捧着杯子送到榻前,道:“额娘,喝水吧。” 额娘?她居然叫我额娘?我是她额娘!!! 我强撑着坐起,可能因为是在梦里,感觉身体很沉重很僵直。我接过水一口喝了,将杯子还给阿醒。过了一会,脑子清明许多,我便起床趿了鞋,一步步走向十四。 十四依旧一动不动,他看着我,看痴了。 我笑了笑,原来他也有对着我发痴的时候。 虽然是在梦里。 我走到他面前,仔仔细细的端详他。他的胡子没有剃,皮肤黝黑,鼻梁高翘。唯一双眼眸,不再深沉如渊,而是如漆如墨,把我的身影倒映在里面。他嘴唇哆嗦,似乎要说什么,我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唇,摇摇头。 每一次,只他一说话,梦境就会像碎片一般坠落。 我轻轻的抱住他的腰,扑进他怀里。他的心跳声还是那么沉稳有力,他的臂弯还是那么宽厚强健,还有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我特制的胰子清香。若世间真有盗梦空间,我愿意生生世世的活在梦里,把自己圈禁。 头顶传来一声熟悉怀念的声音——“薇薇。” 十四在叫我,我知道梦境马上就要碎了,我抓住最后一点时间,紧紧的...紧紧的,拼尽我所有的力气,抱住他的身体,抓住他的腰带,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 “吧嗒”一声响,一道白光划过,我紧闭着眼,难过的落泪。 梦,终究会碎。 玟秋掀起帘子,让侧福晋进屋,正要给十四请安,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睡了整整三年的福晋,竟然活生生站在屋中,她悲喜交加,噗通往地上一跪,道:“小姐...”话没完,便伏地痛哭。侧福晋也愣住了,她一直坚信,福晋永远不会醒了。 只有福晋不醒,她才有机会,一步步走上想要的位置。 我抬头看了看屋顶,华丽的雕花彩漆还在。又摸了摸十四的脸,竟也没有消失。我分不清了,我到底是回到了大清朝,还是在一个来不及毁灭的梦境里。于是我问了十四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以前从来不敢问,只在梦里问过无数次。 每次他的回答都一模一样,每次我都会痛醒。 被他的回答痛醒。 我仰脸看着他,问:“你爱我吗?”十四的眉梢垂落,眼眶里红了红,饱含了热泪,抿着唇沉默。他的表情,跟以前一模一样。我眼泪滑过,叹了口气。 我果然还在梦里。 十四的声音低低的,却又笃定坚韧的传来,道:“我爱你。”不等我反应,他猛地用臂膀圈住我,道:“我爱你,薇薇,我爱你...” 如果真的是做梦,我应该会笑醒吧。我的心细细的发疼,又蓬勃遽然的生出无限的喜悦。这喜悦慢慢的溢开,把我淹没,把我陶醉。我情不自禁的、忍不住的、无法遏制的亲吻他。吻他的眼睛,吻他的眉毛,吻他的额头,吻他的鼻子,吻他的下巴,最后吻在他的唇上...湿湿润润,热热乎乎的吻他,那么真实,那么...令人不舍。 此时我才确信,我穿回来了。 因为在梦里,我绝对亲吻不到他,他也永远不会说爱我。 我吊在十四的脖子上,不肯撒手。若不是有外人在,我想立刻扑倒他,脱衣缠绵,厮杀一夜。阿醒骤然放声大哭,眼泪鼻涕一起流,道:“我也要阿玛抱,不许抱额娘,阿玛抱抱阿醒...阿玛...”我低头看了看小小的人儿,噘嘴道:“阿玛是额娘的,不许抢...” 阿醒哭得更凶了。 十四想要放下我同阿醒说话,可手一松,我就直扑扑,像木头一样软在地上。玟秋慌里慌张过来扶我,十四失魂落魄,问:“怎么回事?”我笑道:“腿好像没有知觉了。”十四用眼睛横我,道:“没知觉了,你还笑?”我就是想笑,笑得越发畅快,道:“没关系,就算腿断了也没关系,只要能回来,什么都没关系。”他蹲着身子,我顺势就双手揽住他脖子,瞅着他笑。他抱起我,将我放回榻上,朝外喊了一声“张芳芳。” 张芳芳垂首弓腰进屋,看我睁眼瞧着他,怔了怔,没正经的一拍大腿,道:“福晋...你...你...”十四道:“你什么你,赶紧请太医去。”张芳芳顿了顿,重重哎了一声,返身往外跑。 侧福晋上前,屈膝道:“臣妾给福晋请安,真是可喜可贺。”又朝嬷嬷道:“去把大阿哥抱进来,给福晋...额娘请安。” 妾氏所生的子女,都要唤福晋为额娘。 十四坐在榻边,道:“弘春是舒格格的孩子。”外头的人都尊称一声“侧福晋”,只十四依然唤她“舒格格”。侧福晋明白,这些年,即便有了弘春,自己在十四爷的心里,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弘春被嬷嬷抱进屋,冲着侧福晋喊额娘,侧福晋极为不忍,但还是守着规矩道:“弘春,去给你额娘请安罢。”我并不在意,反正不是我的孩子,我还懒得操心,便道:“以后弘春还是叫你额娘,叫我...称一声福晋便是。” 侧福晋见我这样说,大吃一惊,睨了睨十四脸色,才道:“谢福晋恩典。” 待太医前来,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来了。我被德妃、良妃、宜妃、惠妃分别会见了,又另有两位脸生的女子上前说笑。德妃笑道:“她们是你皇阿玛新纳的武贵人,常贵人。”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过一会,康熙也来了,众妃嫔请安,他果然先扶起武贵人和常贵人,才笑道:“都起来吧。”我仔细打量着,康熙竟然瞧也没瞧良妃一眼。 三年的时光,果然改变了许多人与事。 康熙待我,亦可算是慈父,他道:“你醒了就好,朕已命人出宫告诉你家里,明儿允你阿玛额娘来阿哥所瞧你。”又朝十四道:“今晚上你就好好陪着媳妇,宴席免了。”真是善解人意的好皇帝啊,我忙道:“谢皇阿玛恩典。” 又寒暄一会,康熙带着所有人离开了。 十四怕我担心双腿,便道:“太医说是经络不通所致,得慢慢行动练习,等关节活络开了,便可同常人一样,并无大碍。”我笑得像朵花,心里是真的一点儿担忧也没有。能回到大清朝,能回到十四身边,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害怕。 我朝十四勾勾手指,十四满脸惶恐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 我道:“哪里也不痛,你过来。”十四狐疑的坐到我身边,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我用嘴堵住。刚才人多,我都没吻够呢,真是恨不得...恨不得把他一口吃掉。 第二日大早,阿玛额娘就来了。阿玛看见我俏生生的朝他笑,老泪纵横道:“你醒来就好,醒来就好!”除了反复嘀咕这句,竟不知还能说什么。额娘哭得撕心裂肺,好像不是我醒了,而是我死了似的。絮絮叨叨说了大上午的话,十四便送他们出宫。 每天的康复练习很不容易,要忍着痛走很长的路,若不是想着,腿不好,十四就不会和我滚床单,还真打不起精神!阿醒真是个坑娘的小妮子,一见十四抱着我,她就要哭。而且不是小哭小闹,每回都要哭得排山倒海、天崩地裂,怎么劝都不行,除非十四甩开我去抱她。 我也很生气。 但十四抱我还是抱得久一点,整个晚上,他都会抱着我嘛,嘿嘿。 ... ... 第八十六章:吴氏惹是生非(第一更) 阿醒真是个小小烦人精,因她常在外婆家长大,被两个舅舅没限制的宠着,不仅公主病严重泛滥,更是目无尊长,连十四的话也不大听。 某次我见她用脚踢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便呵斥了她几句,她先是完全无视我,后来看我不罢休,就大吼大闹,在地上打滚哭得地动山摇。 可把我气死了。 夜里我把此事告诉十四,十四毫不放在心上,慢吞吞的替我揉着膝盖关节,什么话也没得。我用脚踹踹他,道:“你说句话呀。”十四抬起头,问:“说什么?”我道:“你女儿,暴力成性,往后别人会说十四爷家的大格格没有教养!” 十四脸色一阴,冷不丁道:“我看谁敢说!” 好吧,我算是明白阿醒为何会如此肆无忌惮了。 通过不断的练习,半月后,我能自己杵着拐杖行走了。渐渐开了春,玟秋陪着我往阿哥所的小花园里闲散,鸟雀啼叫,白云如棉花糖似的漂浮在蓝色的天空,我深深吸了口气,感觉春光明媚,人生畅然惬意。玟秋道:“您睡着的这三年,大格格不是寄养在老爷府上,就是住在侧福晋屋里。侧福晋待大格格还算不错,吃的用的,可不敢偏薄。”话锋一转,又不屑道:“要不是侧福晋待大格格好,当日十四爷也不会晋她做侧福晋了...” 幸而生的是个格格,若是个皇子,只怕没这样好过。 我又问:“吴氏是怎么回事?”玟秋知无不言,道:“皇上出巡时带回十余狐媚女子,分赏给了众大臣与皇子,吴格格便是其中一个。”又压低声音道:“不过福晋放心,吴氏到现在还未侍寝呢...常被侧福晋笑话,偏院的人都知道。依奴婢仔细瞧着,吴格格的手段可厉害,面上不露声色,但时常能寻到由头在南小院晃,奴婢担心...” 我略略勾起唇,道:“我睡着的时候她尚且被冷落,更何况,如今有我在。”玟秋愚忠,道:“福晋说得是,凭她是皇上赏的,在福晋面前,也不过小蚱蜢而已。”我淡淡道:“只要她不惹是生非,偏院多她一个不多。”天暖了,我出了一身薄汗,便扶着玟秋回屋。 古话云说曹操,曹操就到。搁我跟前,是——说吴氏,吴氏就到。 吴氏一身深红色绣连枝梅花纹长袍,细碎的花叶开在裙边,艳美无比。她在宫街上堵住我,福身道:“臣妾一直想给福晋请安,苦于无机缘,想不到能在此处撞见福晋,实在高兴万分。”她说得倒好听,什么没机缘,她去门房求见多次,都被挡了回去。 我连侧福晋都不见,何况她?! 只要是十四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见。 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回去吧。”吴氏见我要走,忙道:“臣妾有事禀告福晋。”我完全不想听,便没理会她。吴氏在后头急匆匆道:“臣妾曾撞见侧福晋用竹片虐打大格格。” 她这话,我不太信。阿醒哭闹的本事我见过,我还没打她呢。 吴氏见我顿住步子,接着道:“当时大格格哭得很厉害,但十四爷不在府上,您又昏迷不醒,底下人都以为侧福晋往后会变成福晋,便无人敢禀告爷。”话虽如此,我还是不信,一来这儿不是小府小院,而是阿哥所,侧福晋算什么?皇子皇女才是正经主子。二来,底下人不敢跟十四爷说,阿醒自己不会告状?吴氏又说了一句,道:“大格格很怕侧福晋,不敢在爷跟前说侧福晋的坏话,所以...”这吴氏可真是厉害角色,我想什么,她全能猜中。 我疑惑顿生。 午时十四回屋用膳,我把吴氏的话同他说了。十四哂笑,道:“舒格格哪有胆子打阿醒,不要命了不成?”我道:“吴氏说得有板有眼,我不放心。”自我醒来后,身体不便,不仅院子的事依旧由侧福晋把持,连阿醒,也依然由侧福晋教养。 十四的处理办法简单明了,他道:“你既不放心,找舒格格问一问便知道了。” 话往下传,侧福晋很快就带着阿醒来了,还有阿醒的两个教引嬷嬷。我招手让阿醒坐到炕上,问:“可吃了膳?”阿醒望了侧福晋一眼,摇了摇头。我眉心蹙起,问:“都快三点了,怎么还未吃膳?”侧福晋连忙答:“大格格刚才说肚子不舒服,臣妾便想让她饿一饿肚子,许就好了。”我问阿醒,道:“你不舒服?”阿醒又看了侧福晋一眼,才点了点头。 我道:“既然不舒服,为何不去请太医?” 侧福晋道:“阿醒年幼,臣妾不想让她吃太多苦药。”话虽如此,但我还是瞧出端倪,便问阿醒,道:“侧福晋有没有打过你?”侧福晋唬了一跳,匍匐跪地道:“臣妾自然有许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绝不敢惩罚大格格。求十四爷明鉴!” 十四一直坐在旁边喝茶,冷眼旁观,一声不吭。 侧福晋又朝阿醒道:“大格格,你快点跟福晋说,说额娘从未打过你。”阿醒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道:“额娘从未打过我。”我心生不悦,板了脸道:“阿醒,你的额娘是我,什么时候管侧福晋叫额娘了?”侧福晋见我发怒,忙道:“臣妾逾越了,请福晋恕罪。” 我看得出,不知是何缘由,阿醒确实很怕侧福晋,只要她不说,就找不出侧福晋打她的证据。如今舒格格是侧福晋,有玉谍,入了族谱,在院子里也培植了一定势力,我不好随意处置她,便道:“从今儿起,阿醒就同我住在西小院,你回去吧。” 侧福晋看了十四一眼,十四没说话,她只得起身,道:“臣妾告退。” 厨房里重新摆了膳,我头一回陪着阿醒吃饭。这样小的人儿,又这样骄纵,居然不要人喂饭,自己端正仪态,也不挑食,吃得津津有味。吃了小半碗,她就放了筷子。我看她很喜欢吃蒸鸭蛋,便将整碗端到她面前,道:“还想不想吃?”阿醒望了许久,才道:“额娘说每顿饭只能吃半碗。”我问:“为什么?”阿醒只摇了摇头。她不是我养大的,但毕竟是身上掉下的血肉,见她连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能畅快吃,我很是心疼,道:“阿醒,你听好了,你只有一个额娘,就是我,往后不许叫侧福晋为额娘,也不要听她的话。” 阿醒迷惘的看着我,不懂。 替她洗了脸,我带着她午睡,脱了外衫,才知道大热的春天了,她竟然还穿着两件棉袄子,里头的衬衣全湿透了,也没人换。我是真生气了,小孩子不听话,侧福晋代为管教,打打掌心手背的,也不算什么。她是女孩子,不吃多了,保持身材,也可以忍。但依着嬷嬷们待阿醒的态度,我才彻底的明白,事情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乐观。 我让玟秋伺候阿醒睡了,又命人把后头的一间屋子拾掇开,给阿醒做卧房。再把所有侍奉阿醒的嬷嬷太监全部召了来,一一过问。他们言语躲藏,似乎害怕什么,说话总要转四五个圈。我觉得没必要再问下去了,事实已明,侧福晋确实虐待过阿醒。 只是虐待至何种程度,唯阿醒知道。 但阿醒不过是三岁的娃娃,事非明辨不清,又真心袒护侧福晋是她的额娘。 实在难办。 我从未想过要为难谁,或是与谁争抢十四的恩宠,但是...虐待孩子,我实在不能忍。我把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十四,依我的见地,要好好审问审问教引嬷嬷和太监。不仅仅是问,而是要审问,不招认就动刑的那种审问。十四听了我的话,半会都不吭声,如果说阿醒被侧福晋虐待是罪,那他长期以来的漠视阿醒,从不关心她的吃穿用度,才是大大的罪。 生活在皇宫里,若没有额娘阿玛看护的孩子,实在荆棘满路。 十四从小被德妃宠着护着,自是不懂。 十四做事的方法,永远都是简单粗暴。他觉得审问底下人,不如直接审问侧福晋,而且,他要亲自审。吴氏捅了个篓子,很得意,撞见侧福晋被西小院的人带走了,便跑到伊格格屋里炫耀。伊格格不与她一般见识,嘴里却道:“往后福晋定会重用你。” 吴氏笑靥如花。 西小院的院子,跪满了宫人。侧福晋哀诉泣泣,道:“臣妾待大格格全凭良心,绝无虐待之意,请十四爷明察。”十四气得脸都红了,道:“你再不实话实说,休怪爷不客气。”侧福晋哭得越发伤心,道:“爷若不信我,我也没得法子,便是死,我也认了。”十四道:“别以为你不认,爷就没法治你...”正说着话,阿醒从屋里跑出来,瞧见侧福晋跪着,就跟着跪下,道:“阿玛,求您饶了额娘罢...求您了...” 看阿醒如此护着侧福晋,我有些不忍。 或许事情,也没有我想得那么糟。 ... ... 第八十七章:泼你一脸滚茶还算客气的... 阿醒一张小脸哭得皱皱巴巴,实在可怜。我不想她认为我这个“新”额娘很凶,便让玟秋抱起她,放到我身边,我道:“如果你乖乖回答额娘的话,额娘就让阿玛饶了侧福晋。”阿醒止住哭,裹着泪水望着我。我替她擦了泪痕,问:“你跟额娘说,侧福晋有没有打过你?” 我相信,即便大人会教,但小孩子还是不会撒谎。 阿醒点点头,我的心沉重了几分,接着道:“侧福晋为什么要打你?她打你哪里?”阿醒哽咽道:“我不读书的时候,额娘会打我的掌心。还有推倒弟弟的时候,会打我屁股。” 我看了侧福晋一眼,她低着头,双肩耸动,很是可怜。我又问:“侧福晋还打过你别的地方吗?”阿醒想了想,道:“还打过小腿。有一次,我爬上假山玩,差点掉下去,额娘说如果再爬,就告诉阿玛教训我。”说到这,我大约是懂了,便道:“侧福晋,你起来吧。” 侧福晋叩首恭谨道:“谢福晋。” 既然有疑问,就一路问到底,我也不想总是猜疑别人。我又道:“你为何不许阿醒吃饱饭?”侧福晋道:“阿醒从小肠胃不好,常常积食,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所以臣妾一天会让她吃四五顿膳,但每次不许多吃。”问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可以再问下去。汗湿了衣衫没人换,大热的天穿几件袄子,或许只是疏忽,谁带小孩都没法十全十美。 若问太监嬷嬷们为何躲躲闪闪,大约是看我追究,她们都很害怕,便不肯胡乱开口,生怕说错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 事情真相大白,我赏了侧福晋两对玉镯子。 夜里洗完脚,十四抱着我上榻,我偎依在他怀里,道:“我睡着的这三年里,你是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关照过阿醒?”十四侧了侧身,与我脸对脸,他道:“每次一看见阿醒,我便想起你生产那日,如果不是因为生阿醒伤了元气,或许你也不会昏迷三年。” 他是怨自己的女儿呢。 我撅嘴笑:“你别哄我,阿醒是你的女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对她好,关心她,爱护她。”十四揽了揽我的腰,将脸颊贴在我额头上,道:“关心她,爱护她的事,有你在就够了。”我道:“那可不行,缺失父爱的孩子,长大了性格会有缺陷。” 十四轰的一笑,道:“不知你说什么。” 我的话很难理解? 我抬起头,想要与他彻底的解释一番何谓“性格缺陷”,嘴巴才张开,十四忽然亲了上来,堵住我的唇齿,像汲取甜美的果汁一般,又吸又咬。我始料未及的挣扎了两下,很快酥软在他的吻里。臭小子,三年不见,接吻的技术倒大有长进。 当然,一想到他是在偏院练的技术,我就恨不得把他的舌头咬断。 他的手慢慢往肚脐眼处揉动,然后...停在为他生儿育女的地方。我的下半身不利索,几乎只能受他摆布。他咬开我的兜衣,停在胸前厮杀。我心中暗喜,嗨,终于把持不住了。穿回大清已有大半月,他还没动过我呢。 正当我胡思乱想,快要融化之时,他居然停了。 这事居然也能喊停就停?! 明明很想...要嘛,怎么就不动了?我哀怨的望着他,却不好意思启口请他继续。十四替我重新拢好衣服,道:“还是等你复原了再说。”我话无遮拦道:“腿不碍事。”十四斜眼看着我,道:“你很想要吗?”我被他这话给呛住了,亏他还一脸纯良,一副随时准备为我献身的样子。我僵硬的挤出一个笑脸,道:“当然不是,我是怕你难受。” 好,算你有种,往后别求我就是!!! 静了一会,两人都平复了心情,十四才道:“今儿看你处置舒格格的事,赏罚分明,倒有些主母的气概。等开了府,后院的人多了,会有很多地方让你操心。”我很没志气的靠在他胸前,完全忘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道:“幸好我只睡了三年,要再多睡几年...” 小妾孩子岂非一大堆?后面这句,我忍着没说。 十四淡淡然然道:“你要再多睡几年,皇阿玛非得逼我换福晋不可。” 什么?!不仅小妾孩子,连我也要换?实在可恶! 我道:“幸好我醒来了。”十四拍了拍我的背,嗯了一声,重复道:“幸好你醒来了。”就算你永远不醒来,我也不会娶新福晋,我绝不会抛弃你。 当然,后头的那句,他也没说。让他说两句哄人的话,无异于让他去死。 到了三四月,我能不扶着人,慢慢自己走了。收拾书柜时,发现十四给我买了上千本的,且都是连载的、每个月出两本的那种,从康熙四十五年,到康熙四十七年,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册...一本都不少,都是全集整套。 我感动得要死。 玟秋找出几本三年前我找十三借的书,问我怎么处置。我看窗外春光正好,又想着顺便练习练习腿脚,便道:“我给他送回去。”院子的樱花含苞欲放,峭立树梢,在阳光下,犹有春意斐然之感。我出了十四院子,靠着墙挪着步子往十三院子走。 门房的人见了我很惊讶,疾步往里头通传,很快,十三迎了出来。 我笑:“宫里只你清闲,日日都在院子里。”十三高兴极了,眉眼深处都是欢喜,他伸手扶住我,道:“你怎么来了?”我走路不稳,他又是比我强壮的男人,扶我一把,我觉得很正常,便安然的将全身的力靠在他手上,道:“来给你还书。” 我给玟秋使了眼色,玟秋把两本书递给十三。 十三接了书,看了没看,随手甩给身侧的小太监,扶着我往亭子里坐下。石桌上摆着煮茶的器具,树上有鲜黄的花瓣儿飘落,春光寸寸,很是享受。我道:“喝喝茶,看看书,日子真美。”十三取了镌兰花纹的小瓷杯,给我倒了一碗茶,道:“品品看,今年的新茶。” 我对茶没多少造诣,闻着味儿清洌,抿了一口,道:“比普洱好喝,其实我不怎么懂茶,奶茶还差不多。”十三哈哈一笑,道:“要不我送点茶叶给你做奶茶?”我好奇一问:“你这茶多少钱一两?”十三略一思忖,道:“不过几十两银子罢。” 什么叫“不过”?在文文的第九章,我算过康熙年间的物价,十两银子大约能买一千八百家上等大白米...旁的我也不用说了,大家都懂。 有钱,任性嘛。 我摆手道:“不必了,做奶茶用陈年不好吃的茶就行...”再说,宫里头,陈年的茶也都是好茶来的,很多人干一辈子活,都吃不上一碗陈茶。我们聊得正开心,忽闻有小孩笑声,我循声望去,只见兆佳氏怀里抱着一个小稚儿,笑着行来。我惊讶的朝十三道:“你有孩子啦?是格格还是阿哥?” 十三抬手又给我满上茶水,道:“是阿哥。” 我问:“取了什么名?” 十三道:“弘暾。” 说话间,兆佳氏已行至眼前,我忙起身,点了点头,道:“给十三嫂嫂请安。”兆佳氏笑道:“听宫人说,你是来还书的,你腿脚不便,难为你亲自走一趟。”我道:“我见太阳不错,顺便出门走动走动罢。”又逗弄她怀中稚儿,道:“长得真像十三爷,又俊又机灵。” 十三一笑,道:“你是夸我呢,还是夸弘暾?” 说得起劲了,便有些得意忘形。我嗔道:“当然是夸弘暾,你只是顺带而已。”兆佳氏看我同十三说话随意,颇觉不悦。我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我与十三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但实在没必要在兆佳氏面前摆出一副男闺蜜的姿态。 她不高兴,我很理解。于是我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 兆佳氏微笑道:“我送送你...”十三却道:“再坐一会,我才煮了一壶新茶。”我不禁嘀咕,十三十四两兄弟果然是亲兄弟,脑子里绝对缺根筋。要是我看见十四跟别的女人在我面前喝茶聊天说笑,泼你一脸滚茶还算客气的... 我笑道:“让嫂子陪你喝吧。”一面说,一面往前走。没走两步,不知绊住什么,腿上一崴,直接往台阶下滚去。好在亭子处的台阶只三级,我虽然腿上没力爬不起来,但身上并不怎么痛。十三几步走到我面前,揽着我的肩将我扶起,关切道:“薇薇,有没有哪里痛?” 玟秋在远处看见情形,急急忙忙跑过来,担忧道:“福晋...” 我摆手打住她的话,道:“没事,回去别告诉十四爷。”兆佳氏将弘暾递与嬷嬷,扶住我另一侧,道:“我和十三送你回西小院吧。”我道:“不必了,大动干戈的,别惊扰了人。” 又寒暄几句,才辞别。 待我走开,十三狠狠瞪住兆佳氏。兆佳氏故作轻松,道:“十四媳妇可真不小心,腿上不好,还四处乱走,下回摔跤可不像今儿走运,什么事都没有。”十三道:“你不必掩饰,刚才你使了个绊子,我看得一清二楚。” 兆佳氏争辩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正好挡在她面前而已。”十三自己收着石桌上的茶具,道:“你做错了事,还不肯承认,真令我失望。”四下的宫人听见主子吵架,都悄悄儿退至远处,弘暾也被带走了。兆佳氏怒火攻心,道:“失望?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不会失望?我是你的福晋啊,你就不能站在我一边么?” 十三很冷静,道:“这跟你是不是我福晋没关系,不管是谁,做错了事,就应改过。幸而薇薇没事,不然...”兆佳氏越发难受,眼眶里溢出泪水,道:“不然?不然如何?你打算如何?休了我?还是杀了我?”十三停下手上动作,转身要走,道:“你实在不可理喻。” 兆佳氏道:“是啊,我是不可理喻。不像她,会洋文,会嚼文断字,说话风趣,更重要的事,在你心里,你一直认为她才应当是你的福晋是不是?我为了你每日努力的读书写字学洋文,为你生儿育女,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有多看过我一眼么?我懂了,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你也不会喜欢我是不是?你知道么?她昏迷的这三年里,每当我听见你在梦里叫她的名字,我真是心如刀割...” 她嘤嘤而泣,十三丝毫不怜悯,反道:“你别扯远了,能不能就事论事?今儿是你做错了,你就该好好认错,往后不再犯错。” 兆佳氏挂着满脸泪水,凄然一笑,不说话,默默转身离开。 她的心,如死灰。 ... ... 第八十八章:无法不爱他 我在院子里练步,十四板着脸进屋,看也不看我。我用嘴型问张芳芳:“怎么了?”张芳芳一脸苦相,朝我打了个千秋,低声道:“爷去了趟乾清宫,旁的奴才不知。” 阿醒在里屋睡午觉没起,宫人们怕吵了她,处处轻手轻脚。十四倒好,不知哪来的肝火,一脚踹在高几上,好端端的花瓶咣当掉地,摔得粉碎。里外的宫人唬得心惊胆战,连张芳芳都不敢进屋,只候着廊柱下。先不管那花瓶如何,我见十四双手撑膝坐在炕上,鼻翼扇动,额上冒汗,是怒急了。我倚着拐杖走到他面前,问:“渴不渴?” 十四不怀好气道:“不渴。” 我又道:“枇杷清肺,我给你剥。”说着便剥了一颗,送到他嘴边。他侧了侧脸,皱眉头嫌弃道:“干什么清肺,我不吃!”我知道他只是想推开我的手,可力道没把握好,我又没防备,肉黄汁饱的枇杷就滚到了地上。 十四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语气柔和许多,道:“我都说了不吃。”又起身捡了枇杷,丢进痰盂缸里,道:“爷心里烦着呢。”稍一顿,又道:“直郡王太不像话了,以为皇阿玛立嫡不成,势必立长。今儿竟然向皇阿玛请旨,说要替皇阿玛杀了废太子。” 我坐到他对面,问:“你心里怎么想?” 十四沉默半响,道:“废太子毕竟是我的亲兄弟,素日待我,也未刻意责难,何必非得置他于死地?”此时的十四确实还嫩了点,天天跟在四爷、八爷、九爷屁股后头做事,还不知皇位的诱惑。即便支持八爷,也未曾想过要谋害亲兄弟。 在他看来,做什么事都要靠真本事,要以坦荡磊落的姿态赢取皇阿玛信任。 而不是成天只知道放暗箭。 我继续剥枇杷,塞一粒在他唇边,这次他乖乖吃了。我浅笑道:“甜不甜?”十四嗯了一声,道:“还行。”我把掌心摊开放在他嘴巴,让他吐了籽,又问:“你觉得皇阿玛是什么态度?”十四道:“皇阿玛看重父子情分,自然将直郡王训斥了一番。”我继续剥枇杷,好奇道:“那你生什么气?”十四露出小稚儿神态,撇嘴望着我,道:“当时只我一人在旁禀事,皇阿玛训完直郡王,莫名其妙又训了我一顿...” 我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他今年,可二十二岁了。那委屈,那神情,和我认识的十六岁少年一模一样。 他看我笑了,一副“你到底想要闹哪样”的神情斜睨着我,我强忍着笑,举起手中剥好的枇杷给他,问:“还吃么?”十四握住我的手,把枇杷送回我自己嘴里,道:“你吃吧。”他起了身,往书房走去。巧好阿醒从里屋出来,屈膝道:“给阿玛请安。”十四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道:“去外头玩吧。”阿醒却道:“我想让阿玛陪我玩陀螺。” 十四断然拒绝,道:“阿玛有事,你找额娘玩。” 阿醒小小年纪,逻辑倒清清楚楚,道:“和额娘玩没意思,她总是输,额娘好笨的。” 我:“...” 十四扬起一个笑脸,欣然点头道:“还是阿醒有远见。”阿醒顺着竿子往上爬,抱住十四的腿,道:“阿玛比我更有远见。”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远见”是什么,唯脑子里一点点的灵性觉着是个好词,就依葫芦画瓢顺势拍了个马屁。 关键是,她爹感觉很受用! 然后十四一缸子的火气全消了,欢欢喜喜带着女儿往院子里打陀螺。 直到此时,底下宫人才敢进屋收拾花瓶碎片。张芳芳舒了口气,与轮值的太监交待了几句,往偏屋下房用膳休息。天快黑了,若无突发之事,张芳芳亦可睡个好觉。 没过两日,三阿哥向康熙呈禀,说皇长子直郡王与江湖术士往来密切,居心叵测。康熙办事敏厉,半夜里往直郡王府一搜,果然发现府上有许多祭堂、刻有废太子生辰的木雕及小布人之类,总归是坐实了直郡王用巫术镇魔废太子一事。 康熙很生气。 若以科学的眼光看,这镇魔呀、巫术呀,绝不可信。但直郡王近年来势力渐长,朝中背地里皆称之为九千岁,已有九千岁党,重重利益纠缠,康熙待他早有防备之心。 而镇魔之事,刚好给了康熙一个借口。 直郡王是皇长子,额娘为惠妃。惠妃是康熙二十年晋的妃,早已失宠多年。她久居深宫,年老色衰,看什么都很透彻,也算与世无争。一听皇长子犯了事,她吓得当场就晕倒了。转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德妃。 我刚好带着阿醒在永和宫请安,听见通传,德妃命我在内房避让。 德妃蕙质兰心,自然能猜到惠妃所为何事。 惠妃一进屋,就哭昏在德妃怀里。德妃与惠妃同是康熙二十年晋的妃,两人和平共处,并未结下梁子。但感情也十分淡漠,阶位相等,谁也不服谁。 如今惠妃落魄,德妃心里略觉得意。 好不容易惠妃止了哭,嘶哑着嗓子道:“胤禔这孩子,素来让人放心,谁想他竟...竟会如此糊涂!”德妃道:“你何不求求明珠大人?毕竟是你堂哥,又受皇上重用,不说旁的,保住命总不难。”惠妃抹了一把泪,道:“依皇上的意思,只怕连我哥哥都要惩治,怎好再去求情?”说罢提起裙子便要下跪,被德妃死死按住,道:“我受不起!” 惠妃道:“不求你,我便只能瞧着胤禔死...” 说到“死”字,又是一声痛哭。 德妃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转念想了想,道:“不如,你去求求良妃。”惠妃不信,道:“良妃虽有盛宠之时,但近来皇上待她亦是冷冷冰冰,岂会有用?”德妃道:“良妃位分低时,你曾替她教养过八阿哥,良妃感念,今儿她为你的儿子直郡王求情,也算合乎情理。”略一停,又道:“皇上当年如何宠爱良妃,你我最明白不过,那情分,你我加起来也抵不过一分...” 她欲言又止,惠妃似得启示,便匆匆告退。 惠妃走后,我从内房出来,侍奉德妃喝茶。德妃玩弄着手上玳瑁护甲,问:“今儿若是十四被治罪,你当如何?”我恭恭敬敬的等水沸了,洗杯倒茶,笃定道:“我绝不会让十四犯此等大错。”德妃似笑非笑看着我,道:“你也算有见地,睡了几年,脑子还很清明。” 我捧着鎏金绘鸟雀的小茶盏呈与德妃,道:“请额娘喝茶。”德妃伸手接了,揭开盖,极为享受的闻了闻茶香,吹了吹,浅浅一抿,赞道:“好茶!” 饶是朝廷天翻地覆,与我也无任何干系。 除了要哄一哄十四的小性子。 十四每日早出晚归,据说是康熙让他协理查处直郡王的案子,最忙的时候,半夜都会被人叫走。他在我跟前,甚少言及公事,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压抑很憋屈。 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他的兄弟。 有一日,他凌晨时回来,在黑暗里扯开我的衣衫,就像他第一次对我时那样,没有一点温柔的进入我。然后不停的、用各种姿势摆布我的身体,就好像,要从某处得到安慰。 而我,如同一个泄愤的工具。 我的腿刚刚能跑步,被他一折腾,第二天直接没法下床。 那日,康熙下了旨意,革去直郡王王爵,贬为庶民,终身幽禁于府中,由八旗护军参领看守。而直郡王所属的包衣佐领及府上奴仆,及大半的财产,皆赏与了十四。 十四觉得受之有愧,却无法拒绝。 明媚的中午,我歪在十四怀里,他老老实实跟我道歉:“昨晚上是我不好,仅此一回,往后再不会了。”又摩挲着我的脸,道:“还疼不疼?” 我低低嗯了一声,望着花白的窗户上树枝横斜的影子,微微发呆。 十四伸臂揽了揽,将我半个身子抱在胸口,道:“咱们的府邸早已修好了,一直等你康复了搬过去。改日我寻个时机,同皇阿玛说一说。”他的手心有节奏的、缓慢的拍着我的背,道:“等出了宫,万事由你心意,你也不必拘着总要去永和宫请安。” 我把下巴搁在他胸膛上,笑道:“那你要赶快同皇阿玛说。” 十四一笑,弓起头吻了我一口。 直郡王一倒,朝廷内外便掀起了血雨腥风。康熙手段狠烈,将直郡王党羽连根拔起,半丝情面不讲。而直郡王本人,虽然罪孽深重,好歹性命无忧。 德妃说,全赖良妃求情。 得了空闲,十四邀八爷、九爷、十爷往南小院喝酒。几兄弟说了一日的话,掌灯时候才散。十四喝得伶仃大醉,我知道他这些天特别的难受,不忍苛责他,仔细替他换了衣,洗了澡,吃过醒酒汤,便侍奉他睡下。次日他头疼,又腹泻,居然生病了。 请了太医瞧过,又给康熙递了请假条子,才允许休息几日。 难得我俩有闲空安安静静坐在亭子里喝茶晒太阳,初夏了,樱花竟然还未凋零,飞舞的花瓣儿落了我一身。鸟雀儿在树梢嘀嘀咕咕的叫,十四仰面阖眼,一声不吭。我坐在他旁侧,正入味时,他忽而道:“明儿我要出宫,你提醒我,记得给你买书。” 我抬头,道:“书架上还有千百本,等看完了再买。” 十四没了话,依旧闭目养神。我道:“你肚子舒服些没用?”十四脸上略有苍白,毫不在乎道:“没事,一日便好。”又转脸看了看我,问:“你还有什么要买的?我一齐给你带回来。”我笑:“你好好办差,我没什么要买的。” 我的东西向来由内务府支取,要啥给啥,真是啥都不缺。 十四沉默了一会,道:“我暂时停了官职。”我一惊,问:“为何?”十四的眼睛与阿醒的一样,干净乌黑。他面无表情道:“太累了。” 兄弟反目,对他来说,是累赘,是包袱。 他这样单纯善良,让我无法不爱他。 我笑得灿烂,道:“如此也好,你最近都瘦了,我做些好汤给你补补身子。”他唇角淡淡勾起一抹笑意,重新合上眼,声音已是微不可闻,道:“嗯。” ... ... 第八十九章:玉泉山行宫度蜜月(1) 由直郡王镇魔一事可见,康熙待废太子,依旧留有私心。但终归是打压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直郡王被幽禁后,康熙数日寝食难安,失望、愤恨、怜悯、父爱等等情绪交织一处,让他身心疲惫,劳累不堪。十四心口如一,当康熙问及直郡王近况,十四道:“一夜间,只觉大哥老了十岁,两鬓的头发都白了。” 他仍旧称之为“大哥”,令康熙欣慰。 康熙有意施恩,道:“你处置胤禔之事,朕甚觉得体,也知你为难。”又微不可闻叹了口气,眼角层层皱纹卷起,露出笑容道:“你媳妇躺了三年,又腿脚无力,连园子都不便走动,日日闷着,于身子恢复无益。”稍一顿,接着道:“玉泉山的静明园景色好,康熙三十一年,朕围猎时受了伤,在那儿住了小半月,地方清净宽阔,是养人的好去处。你领着媳妇儿去住些日子,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十四怔了怔,跪地叩首,道:“谢主隆恩!” 我做梦也未想过竟还有此等好事,闹着十四,次日便启程出发。 夜里收拾包袱,多半是十四要用的器具、衣物,我的东西也不少,两人合着装了五辆马车。十四打量一番,问:“你不带阿醒?”我往梳妆台上七里八里的捡着朱钗耳环,道:“阿醒交给侧福晋养几日。”当年我昏迷,舒格格还不敢对阿醒使坏,如今我醒了,她要敢,那她就试试!十四道:“阿醒没出过宫,正想带她见识见识。” 我朝他狡黠一笑,道:“往后有的是机会,这次,就免了罢。” 我把这次度假,当做蜜月呢。 带了三岁小孩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多扫兴啊。嘿嘿。 毕竟不是皇帝出巡,阵仗要小得多,路旁也没有围黄幕,我一掀帘子,便能看见两侧行走的百姓。坐马车不过半个时辰,我被颠得胃里发酸,死活不肯再坐。十四斗不过我,只得抱我坐到他马上,慢慢沿着官道行进。初夏的阳光颇烈,风一过,尘土飞扬。我侧身将脸埋在他胸口,连话都不敢说,一说,就一嘴巴泥。 到了静明园,里头的守卫和太监见了鬼似的跑出来迎接。 因为他们压根没收到有皇子临幸的消息。 不,应该说,通告正在路上,我们走得太匆忙,内务府还没来得及通传皇帝旨意。好在里头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房屋铺盖都有专人打理,略略收拾一番,即可入住。静明园很大,我们的房间安排在山竹茂盛处。小小的一幢房子,里外有两间明屋,两间暗屋,门前是一片碧幽的池塘,池塘两侧有石板路通往别处。屋后是山,树木葱郁,深不见尽头。 实在太美了。比紫禁城好一万倍。 关键是,堂屋后面,竟然附有小厨房! 玟秋指挥着宫人卸行李,我与十四往周围转悠。有掌事太监满头大汗上前,哆嗦道:“启禀十四爷,内务府拨给的食材还未到,至少要等两个时辰后才能吃膳,您...”不等他说完,我心底有了计量,挽住十四手臂,兴奋道:“来时我发现山脚便有集市,咱们自己买菜来做好不好?这儿有厨房,有木柴,我给你做锅包肉和地三鲜,如何?” 男女之间,要食点人间烟火,关系才会更融洽。 骑马下山不过半刻钟,我们换了青布衣衫,扮作乡野夫妻,随身跟了十名暗探,在集市上晃悠。买东西可是我的人生爱好,自入宫后,这爱好就被生生斩断了。今儿寻了机会,非得买个痛快不可。做锅包肉,要准备猪里脊肉、姜丝、葱丝、淀粉等。而地三鲜,要买苋菜、元麦和蚕豆,旁的再用一点鸡肉炖汤,牛肉下汤面便可。 我好歹在宫外生活过,知道一两银子大概可以买到多少东西。十四在这方面,完全一片空白,属于白痴级别。小集市甚为热闹,不停的有小贩在耳边叫卖。我在猪肉摊子挑肉,也没打算把十四当做正常人,所以只让他在旁边等着,啥事不让他做。 可他偏偏要做。 挑好了肉,我一转身,看见十四肩上扛着圆鼓鼓的一个麻布袋子。我还没问话,十四邀宠笑道:“姜我买好了。”又自作主张拍了拍麻布袋子,道:“够咱们吃一年了。” 问题是,咱们要吃一年么? 我问:“你买了多少斤?”十四道:“小贩问我要几斤,我不知道你要用多少,就掏了一两银子给他。”我无语,瞪了他一眼,道:“你在哪买的?全退了,买二文钱就足够。”十四回身看了看,道:“小贩收摊了,没了人影。” 有你脑残买一麻布袋姜,小贩不赶紧溜了才怪。 买好菜,回到小屋,几乎将所有的宫人全支使开了,只留了玟秋随侍。行宫不比紫禁城,可以生明火做饭菜。我让玟秋烧柴火,小妮子一点经验也没,倒把旁边的草堆给烧着了,浓烟滚滚,亏得十四手脚快,一桶水浇灭。他挽好袖子,豪情万丈道:“我来生火。” 貌似生火也讲究天赋,十四从未烧过柴火,甚至见都没见过,却能把火烧得很旺。 但火烧得太旺,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没把握好火候,锅包肉炒成了黑糊糊包肉,而地山鲜,炒成了一堆黑糊糊。十四脸上沾满了黑炭,望着桌上看不出原材料的两盘子菜,道:“能吃吗?”我尴尬的笑了笑,道:“总能挑两根可以吃的。”幸而鸡肉汤还有半罐子,给他泡了饭,再从麻布袋里挑出许多嫩姜切成丝,用酱醋葱蒜芝麻油拌了,给他下饭。 他越发得意——看,还不得吃我买的姜! 傍晚内务府的食材到了,我可不敢再做饭,通通交由专业厨子做。吃完晚膳,十四带着我在院子里乱逛,天地静悄悄的,只有几声蛙叫虫鸣。空中布满星子,月亮的影子落在池塘里,随着水中涟漪轻轻荡漾。我偎依在十四肩膀,踩着石板路,心里雀跃如一只挣脱牢笼的小鸟,清脆笑道:“池塘里好像养了很多鱼,明天咱们钓鱼熬汤喝,好不好?” 十四道:“你做,还是厨子做?” 我调戏他,问:“那你想吃我做的,还是想吃厨子做的?”十四顿步,斜脸看了看我,道:“当然...是你做的。”我调皮的“咦”了一声,满脸“我才不信”的样子盯着他笑。十四于是显露本性,一本正经道:“让厨子做,就用不着我买的姜啦。” 我噗嗤一笑,差点喷他一脸口水。 走了两步,我小腿有些发胀发疼,又不想十四担心,便站着不动,道:“我累了,你背我回去。”十四眉头一蹙,焦心道:“是不是腿疼,要不要请太医瞧?”他居然看出来了,我继续瞒着,道:“不是疼,是发酸。” 此次出门,我们并未带太医出宫,况且用药油揉一揉胀的地方,应当无事。 十四二话不说,在我身前蹲下,道:“上来吧。”我开心的伏到他背上,他的背同他的胸膛、同他的肩膀一样,又宽阔,又厚实。趴在上面软软的,温暖的,真是舒坦极了。我忍不住抒发一下感情,表白道:“十四,嫁给你,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十四踩着星光往回屋的小路走,怔忡半响,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道:“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歪在他的脖颈里,甜腻得不可自拔。 我随口道:“你说。” 十四缓缓道:“你还记得三年前,被刺的那晚上,是谁刺了你么?”我想了想,脑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我道:“当时玟秋说看见爱莲...”我怕他不知道爱莲是谁,又解释道:“爱莲是我在完颜府的奴婢,但她早就死了,肯定不可能是她。” 我又不信鬼神。 到了门口,十四放下我,牵着我进屋,让玟秋寻来药油,亲自给我推拿。他推拿的技术很好,在我昏迷的三年里,这事,他常常干。 连玟秋也回下房休息了,这个院子,只剩我们两人。我好奇,问:“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十四手上不停,问:“舒服些了么?”我道:“舒服的。” 十四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话。 他从康熙四十二年,一直说到康熙四十四年。从我们第一次相遇,说到最后我被刺的那天。他还说到爱莲,以及爱莲的由生到死,又是如何出现在太医院。 最重要的事,他说他心里的那个人,就是爱莲。 起码曾经是他心里的人。 他这样坦白,将所有一切都摊开在我面前,任由我做决定。 原谅他,仰或是,不原谅他。 他坐在踏板上,怀里抱着我的双腿,轻柔的按压。他的眼睛似深渊,以前看不懂,此时却纯粹如星光。我问他:“你的心里,现在还有爱莲么?”他想了想,道:“没有,我对她的愧疚,在她刺向你的那一刻,化作了恨。” 前面早说过,十四是心口如一的孩子,他待人待物都是真心实意。 所以,我信他。 况且,事情都已化险为夷,虚惊一场,我若还计较,岂非自寻烦恼。只要他现在心里只有我,将来只有我,过去了的事,又有什么紧要。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我打心底里笑出声,道:“从今天开始,你我之间无需再提爱莲。但我有一个要求。” 十四问:“什么要求?” 我俯身捧住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道:“往后不许再碰别的女人,无论是你的心,还是你的身体,都只属于完颜蔷薇一人。”他不做声,我板脸道:“你觉得过分?” 他忽而反身将我压倒在榻上,暧昧笑道:“一点都不过分。”在静明园的房子。 ... ... 第九十章:玉泉山行宫度蜜月(2) 红绡帐顶绣着葡萄累累的纹案,烛火闪烁,屋中铺洒了一层浓郁的绯光。他的身体紧紧的贴住我,双眸似晨星,眼神黏在我的脸上。过了一会,他俯下头,吻了吻我的眉心、我的眼睛、我的脸颊、我的鼻尖,最后才浓浓的吻在唇上。他的手很麻利,解开我脖颈下的纽扣,又将小衣扯开。他的腰很有力道,坚实强健,顶得我喘不过气。 浓情蜜意处,他咬在我的耳边,嘶哑道:“薇薇,我爱你。” 我的身体瞬间开出一朵绚丽的花。 实在太过亢奋,我窝在他怀里,傻傻的笑着,完全不能入眠。到鸡鸣时候,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又被十四摇醒。他乐滋滋道:“钦天监说今儿丑时天有异象,我想你肯定没见过。”他窸窸窣窣起身,往外头喊:“来人…”玟秋领着司寝宫人快步进屋,掌了灯,侍奉我俩穿戴。我眼睛发涩,脑子却清醒得能做一套数学试卷。 我拉住十四的袖子不肯撒手,他往这儿漱口我跟着,他往那儿洗脸我跟着,然后他往屏风后走,道:“你先松把手。”我扭捏着笑,道:“不要。”十四道:“真不要?”我痴笑着抱住他半个手臂,道:“不要!我要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 十四眨眼一笑,任由我像狗皮膏药似的粘住他,到了屏风后,他愣不拉几解开裤头就往里头掏东西…我一看不对劲,问:“你干什么?” 他漠然吐出两字:“小解。” 我回过神,一看他已经把东西给掏出来了,捂住脸大叫,尖声道:“流氓!”而后转身就往外跑。张芳芳唬了大跳,往屏风里看了看。十四一面解决生理需求,一面朝张芳芳道:“她自己要跟进来,又要骂我,女人真是搞不懂。” 张芳芳噗的一声,差点笑出声。 山上的凌晨,透着凌冽沁肺的冷。除了提灯的宫人,和远处在门廊各处当值的护卫,四下空荡荡的,寂寥宽广。我毕竟一宿未睡,身子发沉,被山风一扑,不由浑身颤栗起来。十四将我裹在他的披风里,自己提了一盏灯笼,让宫人随在百步之外。 夜色迷离,宫灯在脚下照出黯然的光影。他浑身暖洋洋的,像一团热火,我感觉着他的温度,偎依着他,好像拥有了全世界。十四道:“你知道什么叫流星么?听说在民间,百姓都称之为贼星。”我道:“听人说过,但从未见过。”十四笑道:“山顶上有一块空地,视野极好,定会让你叹为观止。”我牢牢的挨着他,随他去哪里,我都跟到哪里。 山顶的风很大,灌入衣袍里,吹得裙带飘扬。十四揽得我更紧了,问:“冷吗?”我挤在他怀里,道:“不冷。”他又道:“看流星要等时机…”他把灯笼挂在树枝上,从怀里取出珐琅怀表看了看,道:“快了,再过半刻钟。”我嗯了一声,安静的与他立在山崖边边上。 天幕很大,繁星如碾过的钻石碎片,密密麻麻的布满夜空。遥遥望去,眼底是半个京城,零散微小的灯光在风里摇曳,与天连成一片。 第一颗流星划过,我兴奋的大叫,指着给十四看,道:“快许愿…”接着又有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不得不说钦天监的推算真的很准,流星雨很美,如梦如幻。我许了很多很多的愿望,每一个都与十四有关。例如:愿十四长命百岁,健健康康。例如:愿十四永远只爱我。再例如:愿十四永远看不上别的女人。再再例如:愿十四永远在我身边… 我嘀嘀咕咕把我许的愿都说出来,不是说给流星听,而是说给十四听。 我是讲科学的。什么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之类,我才不信。我就是要说给他听,让他知道,让他明白,让他懂得我的心意。 流星雨下完了,天还没全亮。我们打着灯笼回屋,十四问:“对着流星许的愿,真的会灵验?”我郑重其事道:“肯定灵验。”十四偏头深深望了我一眼,道:“你许的愿,为何要全部应验在我身上?实在不公平。”以前听人说谁和谁如漆似胶,总是不明白,今儿算知道了,因为我此时,就像一块胶,死死的黏着十四。 我挑眉一笑,挑衅道:“不公平就不公平,你想怎样?” 十四的声音穿过薄雾绵绵的清晨,道:“祝你心想事成。” 哈哈哈哈。 一觉睡到日照三竿,睁开眼,身侧空荡荡的。玟秋听着声响进屋,福了福身,道:“福晋,可要起床?”我却问:“爷呢?”玟秋道:“爷一早动身,说是去后山打猎。”我心想,这臭小子体力还真是好,闹了一晚上没睡,还能出门打猎。 起床洗漱了,才用了膳,就听见外头一连串下跪磕头之声。我知是十四回来了,便迎出门外。他穿着明黄的箭袖软甲骑装,高高壮壮,身后背着弓箭,腰间挂着长刀,犹如从电视里走出的盖世英雄。不等我说话,他先笑道:“打了几只鹿和野兔,让厨房给你烧着吃。” 我替他宽衣,换上便袍,问:“累不累?” 十四道:“打几只兔子而已,累什么?!”我看他脖颈里全是汗,又让玟秋烧了水,伺候他沐浴了。转眼到了午时,用完膳,他坐在书房背文章,我就陪着他背,又写了会字,到下午三四点了,他才有了睡意,说要歇一会。 至晚上,宫里来了书信,我猜想不是八爷的就是九爷的。十四看完信,独自坐在书房写完回信,依旧让送信之人带回宫。我看他笑意盈盈,心情颇悦,便问:“可是有喜事?” 十四笑道:“九哥在信里说,今早上,皇阿玛召集满朝文武百官,让众人从诸位皇子中推举一位堪任皇太子之人。大臣们推举谁,就立谁做皇太子。”我拿小刀给苹果削完皮,切成一块块,用银叉子叉好,送到十四手上,问:“大臣们都推举了谁?” 十四激动道:“如今朝廷中,唯我八哥精明能干,在朝中有威望,再加上三哥支持,众大臣自然纷纷举荐八哥为皇太子。”我滞了滞,咬了一口苹果。前头穿回现代,我看过一些大清朝的历史,皇太子两废两立,路还长得很。况且,无路如何,也轮不到八爷当皇帝。 我问:“你打算如何?” 十四将叉子扔回盘中,道:“兄弟中,我最敬佩八哥,眼下机遇近在眼前,我自然要帮衬他一把。呆会我就给皇阿玛上折子,替八哥美言一番。” 说着便起了身,欲往书房走。 我拉住他,道:“你觉得皇阿玛前头为何要幽禁直郡王?” 十四愣了愣,道:“直郡王魔怔废太子,不仁不义,皇阿玛依法办事而已。”我牵他坐回炕上,道:“区区道士,几个布片人偶,真能害死废太子么?”略一顿,又道:“我觉得皇阿玛的心还在废太子身上,你别轻举妄动,免得没帮到八哥,反而让皇阿玛以为你们几兄弟结党私营,想要弄什么阴谋。”十四一笑,道:“哪里要弄阴谋...”话没完,笑意渐渐敛住,正色望着我,半响才道:“皇阿玛英明,怎会想到歪处?” 他不傻,只是还没有长大,不成熟,又太过顾念亲情。 我道:“正是皇阿玛英明,你才要小心。此事你听我的,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若皇阿玛属意让八哥当太子,有没有你的折子,都不会碍事。若皇阿玛心里没得八哥,即便你写了折子,也无用,搞不好,皇阿玛还会迁怒于你。” 我一说,十四就很明白。 幸运的是,他听得进我说的话。 在行宫闷了两日,十四不耐烦了。平素我深居阿哥所,宅女当惯了所以安得其所。十四不同,以往他都很忙,现在突然没了事做,坐着躺着站着都觉不带劲。我看他左右不是滋味,便提议道:“山下有个小镇,咱们去给阿醒买个拨浪鼓罢。”十四一听要出门,顿时起了兴致,换了青衫就命人备马。阳光很烈,我坐在十四怀里,马步慢慢沿着官道走着,两侧是苍翠的百年大树,树后有青绿的稻田、山村和炊烟里劳作的百姓。细碎的光芒如金子般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我俩身上,夏风裹着泥土的气息迎面扑过,一切那么平静美好,我突然希望—— 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 到了小镇,两侧建有市肆酒坊,人群来来往往,无数的绸缎店、酒肉店、书店、妓院等等林立喧闹。十四扯住缰绳,让马步放慢,他的骑术很好,马也很听话。 但还是撞到了人——或者不应该说撞到了人,而应该说,是人撞到了马。 就是现代俗话所说的“碰瓷”。 而且碰瓷的,还是一个穿戴鲜艳齐整,身边带着丫头的富家女。富家女嚷嚷,嚣张跋扈道:“你们瞎眼了么?马蹄子踢到我了!快快下来赔医药钱,不然我要去县衙告你们!把你们通通关起来。”十四打出生到现在,除了皇帝德妃,还没被人骂过,一时愣住了,觉得新奇不已。 后头的暗探,没有十四的命令,并不敢现身。 我开始以为是真的踢到了,毕竟在我的观念里,古代的老百姓都是很淳朴很善良的。十四翻身下马,伸手将我抱下。我焦急的问碰瓷女:“踢到哪里了?要不要去医馆瞧瞧?”我本来还想说:“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一定会治好你的伤...”但我打量一眼后,便明白过来。 她身上干干净净的,一丝泥都没有,怎会被马踢过? 要论有没有踢到,十四心里最是明白不过,他好歹是个皇子,发起脾气来,可是很吓人的。他怒斥道:“胡说八道!滚开!”碰瓷女先是一呆,过会子又“呦”的一声,音量提高了八度,喊道:“大哥大姐都来看看,这贼人的马踢了我的腰,他不认就算了,还张口就骂我滚,大伙儿说说这是什么理?” 说罢就有七八个大汗围过来,不由分说的开始指责十四。 见我俩不说话了,碰瓷女越发趾高气昂道:“今儿你们不赔我银子,可别想离开,走,咱们去县衙理论。”此等奸诈之人,我才懒得理,正想叫十四走,十四却道:“我倒想瞧瞧,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有十四在,我没什么好怕的,随在他身后,被簇拥着往县衙走。 到一拐角处,忽的有人凑到面前低声道:“她们和县老爷合起来欺负外地人,你们赔她二两银子就罢了,见了县老爷,指不定还要挨一顿打。” 十四冷哼一声,道:“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到了县衙,碰瓷女击了鼓,升堂后,县老爷一拍案桌,气势汹汹道:“大胆来人,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我在外头与围观群众站在一处,不禁捏了把汗。十四倒好,让他跪,他还真跪了。然后碰瓷女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连家有生病的老母和六岁的小儿要养之类的话都说尽了,骗得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同情落泪。 然后十四陈述,道:“既然我的马踢到你了,你且露出伤口来看看。”碰瓷女“呸”的吐了一口痰,道:“我一良家妇女,怎能在外头脱衣验伤?”又朝县太爷哭诉:“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给奴婢做主!”县老爷摸着山羊胡须,指着十四道:“罚你赔王氏二两银子,你服不服?” 十四风度翩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道:“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怎能随意罚钱,真是个庸官!”县太爷一听,气得头发竖起,道:“来...来人,给我绑了这艾胤祯...”当场的兵差一拥而上,十四三下五除二,把他们全部放到在地。 县太爷瞧着形势,吓得官帽儿都掉了,卑鄙无耻道:“去,把他同伙给绑住。” 十四的同伙,指的是我。 ... ... 第九十一章:犹如经历了一场浩劫 不仅兵差,连先前的七八个大汉也朝我围拢,我情急中大喊:“十四!”十四如风一般扑到我面前,左拳右腿,打翻两个兵差,将我护在身后。 十四镇定如山,道:“不要怕。” 我嫣然一笑,道:“我不怕。” 他这么威武,这么神气,有他在,我很有安全感。 大汉和兵差好似约好了一般,一齐往我二人靠近,有人甚至从腰间抽出刀来,我紧紧的攒住十四袖炮,手脚发颤。蓦然之间,身后“唰”的射出数把飞镖,又有十几个暗探从门后涌入,把我和十四团团护住。 十四喝道:“都给我绑了,送到道台府去。” 县太爷还未弄清状况,吹胡子瞪眼道:“反了…反了,竟敢在衙门里动武,公然对抗朝廷,是死罪。来人啊,去给班房送信,抓了这些逆臣贼子,通通给我砍头…” 话没说完,暗探首领上前道:“大胆,这位是十四皇子,速速跪地求饶罢。” 县太爷将十四打量一番,哈哈大笑道:“他若是皇子,那我就是丞相,一副穷酸样,几两银子都不肯给,还敢自称皇子,真是笑掉大牙…”又沉下脸色,道:“等班房来了人,你们一个个都逃不掉。” 班房本就在衙门西侧,等同于巡捕和警察,既是县太爷有令,哪有不遵的道理。 巡捕头朝县太爷鞠了一躬,道:“大人有何吩咐?”县太爷重新戴回官帽,胆子比雄心豹子胆还大,道:“把这些个刁民全抓起来,送到刑房,好好拷问。本官觉得,他们许是白莲教的孽党。”眼看着要打起来,我朝十四道:“把令牌拿出来,给他们瞧瞧。” 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呀! 十四鄙夷道:“谁带那劳什子,又不是打仗。” 我心里一咯噔,岂非要真的打起来?他们人多,是我们的三倍呀,况且院中簇拥了好多老百姓,若是误伤了,影响多不好。十四还要说句什么,县太爷突然打了个手势,兵差们顿时齐涌而上,与暗探们拼死对打。 十四的暗探,皆从八旗子弟中挑选,个个身份高贵,武艺高强。他们既是十四的家臣,亦是十四的奴才,不仅忠心护主,且无一人是贪生怕死之辈,故而兵差虽多,却不能攻破暗探的防线。事情闹大了,很快传到附近兵房大人耳里。 兵房掌一处兵权,驻有军队。掌事的大人一听有外地人在县衙闹事,立即召集两队人马,火急火燎赶了来。兵房的人将县衙层层围住,布置了弓箭手,对着十四的人一顿乱射。我从未见过此等阵势,躲在十四怀里,埋着头,动也不敢动。 一支乱箭“倏”的朝我飞来,十四抱着我往旁侧一躲,轻巧避开。我脑子发懵,愣愣看着十四,只见他目光坚韧,器宇轩昂,一点畏惧之心也无。经过刚才那一箭,他越发谨慎,妥妥的护住我,再不许刀剑近我的身。此时已至傍晚,太阳垂落西边,血色余晖斜斜照在他脸上,他神情凛冽,眼观八方,愈发显出刚武不屈之态。 我对他的崇拜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双方谁也不肯让谁,打得正是火热,危急间,忽有身穿护甲战袍的两队官兵直闯而入,高举着火枪“啪啪啪”朝天开了三枪。 统领大声道:“都住手。” 十四一眼认出,此乃正黄旗前锋营的官兵,是康熙亲自下令拨给他的护卫营。他们不比暗探时时要隐藏身份,自持是御林军,气势汹汹,声势浩大。县太爷和兵房的掌事瞧着装扮,便知是玉泉山行宫的皇家护卫,忙躬身向前,打了个千秋,道:“给大人请安。” 统领懒得理会,小跑走到十四跟前,满额大汗,跪下道:“给十四爷请安,给十四福晋请安,微臣来迟了,请十四爷恕罪。” 县太爷吓得胆儿都破了,腿脚一软,直接瘫在地上,起不了身。 十四冷光一瞥,道:“把知县绑了,先关到大牢,听候审问。”他又扫视一圈,碰瓷女连连喊冤,道:“大人饶命,奴婢全是受了县太爷指使的…大人饶命…”十四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都绑了,关进大牢,明儿等我处置。” 统领应了“是”,转身往下吩咐。 十四牵住我的手,直往外走,两侧的官兵纷纷跪下,让出空道。到了衙门外,暮色已临,周围的百姓已被驱散,十四引着我往街道走,我问:“去哪儿?”十四道:“咱们去给阿醒买拨浪鼓。”亏他还记得这个,我的小心肝可都被震碎了。 街上的小摊小贩都回家吃饭了,夜里只酒肆、赌坊与青楼热闹。两侧人声鼎沸,我与十四慢慢走在人群里,信步闲游。对我来说,犹如经历了一场浩劫,对十四可谓另眼相看。而十四,竟一丝异色也无,好似什么也未发生。 拨浪鼓没买到,我们踩着月色回行宫,说说笑笑,全然不知有人在幽暗处窥视。 在玉泉山只住了十来日,便回了皇宫。 行李一放,换了宫袍,略略洗漱了,十四往乾清宫请安,我往永和宫请安。德妃宫里永远热闹,我去时,正好撞上皇帝的新宠武贵人,常贵人。两位贵人都只十七八岁,我算是看明白了,康熙同志的审美观,是永远的停留在十七八岁。一旦过了二十,长相再美,也难以夺得圣恩垂怜。见我来了,两位贵人连忙起身行礼,我也福了福身,算是回礼。 武贵人机灵,笑道:“听说福晋与十四爷去了行宫养病,如今可大好了?” 我客气道:“谢武贵人关心,已经好了。” 常贵人微微一笑,露出唇边淡淡的梨涡,道:“福晋身子好了,德主子也尽可放心了。刚才还同咱们姐妹念叨,担忧你的病呢。可真真羡慕福晋,有如此关爱自己的婆婆。”德妃听着舒坦,笑道:“我待她视同亲女儿...”说到女儿二字,她脸上骤然变了神色,常贵人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讪讪不敢再语。 回到西小院,我与玟秋说起,玟秋道:“主子您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 看我疑惑,玟秋接着道:“康熙四十一年,温宪公主同德主子去热河行宫避暑,病殁于路途,终年不过二十岁,成亲才两年而已。虽说过去六七年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德主子定然还是放不下罢。”我恍然大悟,道:“玟秋,想不到你知道的事儿挺多的呀。”玟秋腼腆一笑,道:“温宪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我以前出门做事,常从公主府经过,几次撞见驸马同公主的马车,驸马风流倜傥,我难免偷看了公主几眼...” 我取笑她,道:“驸马风流倜傥,你看公主做什么?” 小妮子脸上一红,道:“小姐,你又笑话我。”我道:“看见俊美男子,谁都会多瞧上两眼,没什么不好意思。再说,能当上驸马,肯定不是一般人罢...” 正说着话,十四的声音传来,道:“谁不是一般人...”他掀帘侧身进屋,我丢开未收拾完的首饰,扬起笑容,迎向十四,甜甜道:“你回来啦。”玟秋福了福身,退出屋命人打水侍奉爷洗脸洗手,自己则去捧茶。 十四热得浑身大汗,拾起炕几上的绣蝴蝶檀木柄绢扇,一阵猛摇。我拧了冷水毛巾,细细替他擦拭脖颈上的汗水。他问:“刚才你们在说谁?” 我遂将自己去永和宫请安,撞见武贵人常贵人,然后惹得德妃不悦之事说了,又道:“玟秋说额娘是想起了温宪公主难过...” 十四比温宪公主小三岁半,幼时常在一起玩,姐弟感情很好,温宪公主出柩时,十四哭得肝肠寸断,数日未进膳。十四气愤道:“适才我在乾清宫撞见额驸,他向皇阿玛请旨续弦,我真想揍他,五姐姐死了才几年而已,当年要不是他死皮赖脸求着五姐姐,五姐姐怎会瞧得上他?”我接过他手里的扇子,慢慢替他摇着,道:“已经快七年了,活人总不能为死人一直拘着。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意外,我希望你忘了我,好好生活。” 其实我内心很恐惧,会跟上次一样,突如其来的,就穿回了现代。 十四反脑瞪了我一眼,狠狠夺过扇子,丢在炕几上,道:“说什么鬼话,以后不许你再说!”他趿鞋起身欲往外走,我情不自禁从身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背上,道:“十四,我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和你分开。”十四站住不动,问:“怎么了?” 我怕他担心,便松了手,问:“晚上还要出门吗?” 十四道:“在玉泉山抓的知县,前些日子我让道台查了查,发现县衙有许多亏空。今早上我又收到道台的信,说事情查到半路,一直有户部的官员阻拦不让他追查。刚才给皇阿玛请安时,我顺便说了这事,皇阿玛让我吃了晚点再去请安说话。”稍一顿,他的语气柔了柔,双眸痴痴望着我,继续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藏住心事,笑道:“我没事啊,就是想你了。” 十四道:“你别糊弄我,我就在你面前,还有什么想不想?”我道:“以前见不着你的时候会想你,现在...”我踮脚碰了碰他的唇,狡黠道:“现在就算看着你,也会想你。”十四先是不可置信的盯着我,又暖暖的一笑,道:“属你油嘴滑舌。” 当我正要吩咐玟秋备晚点时,他又乍然亲了我一口,道:“礼尚往来。” 这礼节,我真喜欢。 夏天到了,皇宫里每天火烤似的难受,康熙知道享受,带着他几个阶位低的贵人常在去了热河行宫避暑,留下一大堆老太婆放在宫里给德妃操劳。德妃大权在握,丝毫不介意康熙不在,她悠然自得,宫里上下都不敢忤逆她。 有这样一个婆婆在上头撑着,谁也不敢欺负我。 今年天气热得奇怪,十四是皇子,循规蹈矩,日日穿得严严实实,再加上体热,便捂了一身的痱子。他是不爱洗澡的,为了给他治痱子,我可谓煞费苦心。不仅要盯着宫人熬煮清热凉血的药汁给他做洗澡水,而且还要轻声软语的哄着,他才乖乖听话。 后来,他想了个招,每回都让我同他一起洗,他才肯洗。 洗着洗着他总要做些奇怪的事,淌得屋里一地的水,最后还得我收拾烂摊子。 康熙去了行宫,很多事只能遥控指挥,十四不像四爷八爷那般循规蹈矩、严于律己,他一得闲空儿就爱打拳练剑,再就是躲在屋里,用几缸子冰砖围着看书。 四爷有时还训斥他几句懒散,八爷就只“呵呵”了事。我对十四要求不高,没想过让他建功立业,他能多花时间陪我,我已心满意足了。 我新研发了一道芋头冻奶卷——将上等的芋头煮熟,磨成泥,沁出一半的汁做成蛋糕,然后用蛋糕片将芋头泥卷好,放入储放冰砖的冰柜里冷冻半个时辰,味道介于起司与布丁之间,我曾在台湾吃过。玟秋在搭配方面极有天赋,不知她从哪里寻出一套素白的——只瓷边涂了一层鎏金的小碟子,配上芋头冻奶卷的淡紫色,可真是绝配。 看着就令人口水直流。 十四不爱吃糖,便只放了一点点的西洋糖调味。他开始不肯吃,老生常谈道:“女人吃的玩意儿,我一大老爷们...”趁着他说话的当口,我一勺子塞了进去。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更紧要的是,里头掺杂了冰渣,冰凉透骨,大热天里吃一口,简直是爽翻了天。 我满脸期待,问:“味道如何?” 只有他喜欢吃,才能算成功。 他一脸平常,道:“还可以。”然后又张了嘴,示意我再舀一勺。 我高兴的笑了。 我打算明天做冰棒雪糕:绿豆冰、红豆冰、糯米冰、酸奶冰,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果沙冰,如果可以,我还打算做做烧仙草之类,但不确保一定会成功呢。芋头冻奶卷 ... ... 第九十二章:爱莲无路可走 天边刚刚有了一抹霞光,陈家药堂后院便升起了炊烟。木板门嘎吱一响,里头走出清秀娟丽的女子,她穿着墨绿的粗布袍子,青丝绾成圆髻,随意簪了一支木雕花钗。风拂过女子的脸,吹起耳边的垂发,露出尖小圆润的下颚,实在好看。 陈家少爷立在巷子口,等着女子过来。 女子手中提着一个空木桶,她要去后院打水。转过角门,旁侧的陈家少爷身形一闪,将她揽在怀里一路往假山后拖。女子不敢叫,陈家少爷得寸进尺,一手紧紧的扼住女子的腰,一手在她胸前摸索。女子靠在凹凸不平的假山上,拼命的挣扎。 空木桶倒在地上打滚,发出咣啷咣啷的声响。 陈家少爷道:“水华,你就从了爷罢。”水华晶莹嫩白的脸颊滚落泪花,惊慌道:“你快放手,老爷会知道的。”陈家少爷凑上唇去咬,含糊道:“老头子知道就知道,能耐我如何?水华你放心,等我当了家,立刻休了黄脸婆,扶你做正室...” 这样的话,水华听了好几次。 但她从不信。 当年那人说不管她是谁,在他心里,都是十四福晋。 可到头来呢?为了别的女人,他杀了自己两次。 她的衣衫被男人扯开,浑圆光洁的胸脯在晨光里,透着蛊惑人心的美。她的手摸到一颗石子,本能往男人脑袋上砸去。男人吃痛,往头上一摸,竟是腥红的鲜血,他怒道:“贱人,你竟敢打我?以我的身份,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以为有阿玛给你撑腰,我就治不了你!” 说罢,长臂一挥,狠狠甩在水华脸上。 嘴巴火辣辣的疼,水华却顾不得,她只担心,会不会留下掌印,叫人背地里议论。男人又要扑上来,假山那边忽而传来声音,道:“听说老爷要纳水华为妾,我早说那丫头狐媚,最善勾引男人的,她来咱们府上才半月而已,不仅老爷,连二少爷瞧见她,都移不开眼珠子呢...”另一人低声道:“难怪夫人生病了,老爷也不管不问...” 水华镇定心神,微不可闻道:“二爷,我已经是你阿玛的人了,往后你得叫奴婢一声姨娘。”陈家二少爷龇牙道:“老头子年过半百,你真要嫁他?”水华冷声道:“是。”说完,她平静自若的拢好衣衫,弯腰提好木水桶,道:“请二爷不要再来找我,不然,我会告诉老爷。” 好不容易摆脱了陈家二少爷,水华打了水,提到厨房,给一家子煮早饭。 柴火烧得烟雾朦胧,她从柜中找了一点跌打的膏药,涂在唇边红肿之处。接着炒菜的婆子来了,道:“别烧火了,老爷让你去书房伺候茶水。” 水华答应了,起身拍开身上的灰尘,徐徐穿过走廊,拐进老爷书房。 陈老爷坐在炕上读书,看见水华,便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水华温顺的半跪在踏板上,抬起月亮般纯净的侧脸,道:“给老爷请安。”陈老爷扶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在粗糙的掌心里摩挲。水华不敢挣扎,任他揉着。陈老爷道:“让你在厨房做事,实在委屈你,再过两日,爷就娶你入门。” 水华脸上没有表情,她知道,自己越是冷淡,男人越是欲罢不能。她柔柔道:“您真的愿意,为了我,把祖传的秘方交予王太医吗?”陈老爷笑了笑,道:“方子在谁手上都是一样,皆为济世救人。”水华眼眸红了红,泫然欲泣道:“爷待我真好。” 陈老爷道:“你知道就好。”他引着她直起身,坐到自己怀里,伸手上下蹂躏着,恨不得立刻铺床压倒这水灵灵的姑娘。但他忍着,玉泉镇地儿虽小,但他陈老爷的药馆开遍京城,也算乡绅土豪,不能做欺世盗名之事。更何况,水华的卖身契还在王太医手里,不过被他借来熬煮几日汤药,增添人手。 只有拿到卖身契,水华才能真正算是他的人。 水华从老爷书房出来,依旧回厨房做事,顺便会帮着药馆煮两副清热消暑的汤汁,分给周边邻居百姓服用。午膳时,她趁着陈府的人不注意,偷偷溜出门,在后街与王太医会面。 她此时换了一副模样,眼神烁烁有光,道:“陈老爷已经答应交出方子,等你拿到方子那日,我就吃下“不死”毒药,到时候你记得救我。自此后,我俩再无瓜葛,世上也再无女子叫水华。”王太医哀伤的看着水华,道:“芙蓉,是我对不住你。” 是的,水华就是芙蓉,芙蓉就是爱莲。 爱莲冷冷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五年前你救了我,三年前你带我出宫,权当我报答你罢。”王太医懊恼道:“我不该让你来陈府,不该拿你做交易,是我不好。方子我不要了,你现在就跟我回去!”爱莲没有一丝动容,淡淡道:“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你我选择。” 言尽,她全身而退。 如果那年在皇宫,她也能全身而退,安安然然嫁给王太医,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本想着从后门溜进厨房,却一头撞上陈二少爷。爱莲神情淡然,道:“给二爷请安。”陈二少爷道:“刚才那个男人是谁?”爱莲道:“二爷看错了,并没有男人。” 陈二少爷挑眉一笑,道:“你别狡辩,要是我现在去告诉阿玛,你猜阿玛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顿了顿,见爱莲脸上有所松动,又邪气笑道:“你跟我去小药房,我便不告诉任何人,你也能顺顺利利的当上陈府的姨娘。” 爱莲无路可走。 大中午的,老爷休息了,药馆的下人都要吃饭,小药房里空无一人。陈二少爷步步紧逼,欲.火烧身,把爱莲掳至后堂的小案几上,剥衣解带,强行宠幸了她。他猥琐的脱了她的小裤,掰开她的双腿,照在窗下的阳光里瞧,嘴里还不停的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爱莲痛不欲生,但她没有挣扎,她忍了。 这世上,已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忍的。 这是她的第一次。 腰上酸痛,她给主管请了假,软趴趴的躺在木板床上睡觉。夜里陈老爷令丫头来问她的身子,她回说早上吹了风,头有些疼。陈老爷下了令,让主事不要再给她事做。 陈老爷打算后日迎她进门,做四房。 事情依着爱莲计划的方向行进,王太医拿到秘方后,爱莲吃了“不死”毒药,陈老爷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叫人把草草她埋了。 王太医半夜挖开坟墓,救出爱莲。 爱莲醒了后,无处可去,遂暂居于玉泉镇,又怕被人认出,便用绣帕遮住鼻口,才敢在大街上走动。天气越来越热了,她拿着王太医给她的安家费,在集市上买了些绸缎,打算自己缝两件单薄轻便些的裙子。不料,却撞上御林军在街上呼斥着往县衙奔走。 玉泉镇素来安定平和,从未出过大阵仗,如此浩浩荡荡,实属难见。 百姓们簇拥着往县衙看热闹,她混在人群里,稀里糊涂的,就到了县衙。里头打打杀杀,又是射箭又是放枪,她没得兴致,正要离开,却看见系在门口旁的烈马。 烈马她不认识,但她认识鞍上的花纹,还有挂在马脖颈上的小铁牌,上面用满文汉语刻着——十四阿哥。她顿时手足无措,脑中空白一片。 过去的事,清晰如昨天发生,轰轰烈烈的席卷而来。 在人来人往的库布场,他屈尊纡贵问她:“要帮忙吗?”在钮钴禄府的花园里,他从樱花雨里走来,眉目清朗道:“你喜欢樱花?”还有那日在郊外骑马,他信誓旦旦说:“不管你是谁,在爷心里,都是十四福晋。” 好像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见了,在这一瞬间,她的记忆里,通通只剩他的好。 衙门里的吵闹声静了下来,她恍惚的挤进人群,遥遥望见他身长玉立站在官兵中央,目光凛冽,眄视着匍匐在地的奴才们,指挥若定,君临天下。 她还看见,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女子。 女子的背影消瘦,梳着长辫子,未施朱钗,待她的脸慢慢转过来,爱莲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口——她...她居然醒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她醒了? 爱莲攒紧了拳头,连着对十四的恨意,滚滚涌入心间,像失堤的洪水般,将她淹没。她们要出来了,爱莲机敏的往巷子处一躲。她听见蔷薇问:“去哪儿?”十四爷回道:“咱们去给阿醒买拨浪鼓。”蔷薇又道:“我有些饿了。” 十四爷笑道:“想吃什么,爷带了银子。” 她跟了他们一路,看着他们说笑,看着他们买各色的玩意儿,看着他们吃饭你给我夹我给你夹,他们一点不顾外人的目光,他们还手牵着手。 凭什么,他们开开心心白头偕老?凭什么,我要历经艰难,还要被人凌辱?爱莲的心在滴血,蔷薇和十四的笑容,就像一把利刃,一刀一刀的割在她的身上,血流不止。 这世间,太不公平! ... ... 第九十三章:十四被幽禁,蔷薇冒死求情(1) 十四顺着玉泉镇衙门亏空一事,抽茧剥丝,如扯出藤蔓般一路查到户部侍郎富察?马奇身上。康熙得知,大怒,道:“不想朝中竟有买官卖官之风气,实在可恶、可恨!”马奇在御前长跪不起,涕零道:“罪臣实在不知家中奴才冒用臣的名义四处收敛钱财,罪臣有纵容、庇护之罪,请圣上重罚。”届时正是众臣联名一致举荐八阿哥为储君之紧要当口,马奇为其中主干人物,眼看大胜在望,竟不料被十四偶然的发现,打了个措手不及。 八爷被马奇拖累,被康熙宣至热河行宫当面斥责,十四随同,以便及时呈禀案情。 康熙道:“当日朕看你孝顺母亲,才勉强将内务府、户部诸多事宜交由你处置,不料你结党私营,纵使底下人贪污受贿,以谋取钱财。前头胤礽被废,诸大臣皆上奏支持立你为皇太子,你又指使胤禔(三阿哥)说尽你的好话,其心叵测,甚至于谋权篡位。来人,将胤禩(八阿哥)锁拿,关进大牢,由议政处署理。” 八爷近年在朝中风生水起,康熙早有戒心,此时将话挑明了,把在场的官员皇子吓得齐齐跪下。十四与八爷感情甚笃,道:“皇阿玛误会八哥了,八哥忠心耿耿,绝无逆反之心,儿臣愿保八哥。”又重重磕头,道:“请皇阿玛三思。” 九爷也叩首求饶道:“儿臣亦愿力保八哥无此意,求皇阿玛三思。” 康熙额上青筋根根暴起,脸上胀得通红,亏得太监李德全连忙劝道:“万岁爷息怒,保重龙体。”康熙手指着九爷、十四爷,切齿痛恨道:“朕早就知道,你们两个与胤禩(八阿哥)串通一气,以为他当了皇太子,日后登基,必会封你两做亲王是不是?你们倒讲义气,朕看是梁山泊义气!” 说到梁山泊,此乃《水浒传》中农民造反之地,康熙此语,令十四不寒而栗。 十四直起身躯,颇有几分傲然,道:“皇阿玛的话,儿臣不敢不听,亦不敢反驳。但若说儿臣与八哥、九哥是梁山泊义气,依着皇阿玛的意思,岂非让儿臣等立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八哥贤名在外,臣等敬他信他,为何不能支持他?皇阿玛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孟子也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儿臣等唯有顺应民意而已,何罪之有?” 康熙扶着宝座上的龙头,怒极生笑,又双目圆瞪,道:“顺应民意?!你的意思是朕逆天而行,得不到民心么?”言毕,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珐琅镶玉的小刀,道:“朕今儿要杀了你这个逆子...”四爷见势不妙,跪走上前,死死抱住康熙双脚,道:“皇阿玛息怒,十四尚幼,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出口狂言。且买官卖官一事亦是由他查禀,若他真有包庇胤禩(八)之意,又怎会多此一举。皇阿玛三思。” 殿中众大臣及皇子亦苦苦哀求,许久,康熙收回小刀,深痛恶绝道:“把胤祯(十四)逐出去,暂且同胤禩(八)关在一处,听候皇令。” 消息三日后才传入皇宫,且传闻比事实更可怕,都说十四爷串通八爷谋反,皇帝要杀了十四。我听之颤栗,腿脚发软,几乎要晕倒。好不容易镇定了心神,急急往永和宫打探,竟不想德妃紧张归紧张,却没得胆子向康熙求情,直嚷着:“后宫不可干涉朝政。” 我道:“这不是朝政,这是十四的性命!” 德妃安慰道:“十四并无性命之忧,皇上再心狠,也不忍杀害自己的孩子。”又道:“你陪我去佛堂给十四祈福罢,佛祖会保佑他平安无事。” 佛祖?我才不信什么佛祖! 在玉泉山时,若不是我要下山给阿醒买拨浪鼓,就不会被碰瓷。没有碰瓷,就不会撞见县太爷。没有县太爷,就不会追查县衙亏空,不查县衙亏空,就不会牵扯到户部...更不会平白扯到八爷身上。那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 我生怕是我改变了历史,让十四不能活命。 所以德妃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我不行。一想到十四如今关在大牢里,不知冷暖,我心里就慌得发麻。想从东华门出宫,没得令牌,侍卫死活不许。没得法子,我求助了十三爷。 阿哥所里,只有十三爷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 十三问:“你真的要去热河?”我笃定的点点头,道:“十四与八爷素来亲厚,皇阿玛此番将他俩一并关了,如此不留余地,想必四爷、九爷再求情,也于事无补。”十三道:“若四哥九哥都没办法,你去了也没用。” 我笑了笑,道:“我是十四的福晋,即便没用,也要拼死试一试。” 十三让我藏在他的马车里,从东华门出。侍卫要掀帘子检查,十三探出头,寒声道:“爷有急事,让开!”侍卫们不敢太过阻拦,便齐齐退下,放了行。 一出宫门,早有太监牵了马候着,十三道:“要委屈你同我共乘一骑。”我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此等时节,你能帮我,已是天大的恩情。”宝马跑得很快,但路途崎岖,颠得我浑身都要散架。行至半路,十三停下打尖,给马喂草,亦在酒楼买了饭菜。 我没得一点力气,什么胃口也没有。 十三耐心的用鸡汤泡了半碗饭,一勺一勺舀到我嘴边,柔声劝道:“吃两口,不然在皇阿玛面前,没得力气,可怎么求情?”我笑道:“十三福晋真有福气。”又接过碗勺,道:“十四若有你一半的体贴,我就谢天谢地了。” 十三脸上红了红,惘然一笑,默默夹菜吃饭。 刚刚策马飞奔,她依赖的躲在自己怀里,如同一只手掌大的小猫,那样柔然,那样温顺,把他的心都融化了。山川、河流、树木、人群一一后退,他多么希望,这条路,永无止境。 她看起来如此羸弱,为了十四,却坚韧得,连他都觉汗颜。 不过三个时辰,便已到热河行宫。托十三的福,我得以顺利进入行宫。见不到康熙,便找来李德全打探。李德全见了我,很是惊讶,道:“福晋怎会在行宫?”我想往他手里塞银子,但又想,人家是康熙身边伺候的,不见得爱银子,便拿出德妃做挡箭牌,道:“德主子让我向您问好呢。”李德全忙道:“让德主子记挂,是奴才福气,待回宫了,奴才必定亲自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他隐约猜到点什么,道:“福晋可有事嘱托?” 其实要见康熙,我很紧张,手脚打着颤儿,心脏砰砰直跳,我直接道:“我想见见皇阿玛,请您替我通传一声。”李德全为难,道:“皇上昨晚上一宿没睡,刚刚才让武贵人侍奉着歇下了,奴才...”略一思忖,又道:“等晚些时候,奴才寻个时机,再同皇上禀告,福晋觉得如何?”没得办法,我只得答应,道:“有劳公公了。” 待李德全走开,我朝十三道:“我要去看看十四,他关在牢里都三天了!” 十三蹙眉道:“大牢守卫森严,不许任何人进!”我红了眼圈儿,哀求道:“你能否帮我想想法子?”十三不忍拒绝我,带着我到了八爷、十四的牢房外。大院层层守卫,全是御林军,果然不同凡响。十三寻来统领说话,那统领是直接对康熙负责的,只听御命。 我半施压半恳求,道:“你知道我母家势力,我祖母是蒙古公主,我阿玛是户部侍郎。”略略一停,又道:“我一介女子而已,难道还会带着十四爷越狱不成?不过是个妻子对丈夫思念和担心而已,求统领通融通融。”又道:“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今日的恩德。” 毕竟是皇室,统领不敢太过嚣张,便道:“等天黑换班时,您再进去。” 我连连屈膝道福。 天一黑,统领命人领着我进了牢房,又叮嘱,道:“只许呆一刻钟。”我点点头,走入十四住的房间。房间不大,有桌椅床铺,点着两盏油灯。十四正面对着墙扎马步,听见声响,转身一看,又惊喜又慌乱,道:“薇薇,你怎么来了?”我几步扑到他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道:“你好不好?”十四用袖子替我抹了泪,笑道:“我很好啊,他们不敢拿我怎样,你尽可放心。”又问:“这种腌臜地方,你来做什么?” 我一拳打在他胸口,道:“他们说皇阿玛要杀了你,万一...万一你真的死了...”话犹未尽,已是泣不成声。十四脱下外衫,垫在床板上,扶着我坐下,道:“皇阿玛英明神武,等他消了气,知道我的真心,自然就会放了我,别担心。” 我道:“你关在大牢里,皇阿玛又说要杀了你,我怎能不担心?” 十四看我的眼圈红肿肿的,脸颊上满是泪痕,但神情又勇敢又坚定,不由吻了吻我的额头,道:“这儿太危险,你不该来。” 我唇角哆嗦,道:“我知道不该来,但我实在挂念你。” 一刻钟过得很快,出了大牢,十三在外头等着,他在我肩上披了件外衫,道:“李德全让人传了话,让你去殿外候着。”见过十四,想起他住在那样昏暗潮湿的地方,我心里极不是滋味。又因刚才偷偷摸摸,时时提防,此刻忽而松了口气,浑身便软塌塌的,扶住十三的臂膀,半会都回不过神。勉强平定了情绪,我道:“咱们去见皇阿玛。” ... ... 第九十四章:十四被幽禁,蔷薇冒死求情(2) 康熙并未为难,李德全一禀告,他便召我觐见。我头一回单独与康熙会面,帝王威严,令人望而生畏。天色已晚,凉风习习,可我热得一身细汗。我放低肩膀,松开拳头,极力的让自己看上去平和自然。 我跪地叩首,道:“皇阿玛万岁。” 康熙盘膝坐在炕上,武贵人一身素净的寝衣歪在旁侧给他锤腿。康熙摆摆手,武贵人会意,悄然退下,他抬眼打量我,道:“听李德全说,是十三领你来的?” 他语气平平,我听入耳中,却是心惊胆颤。 我回道:“是。” 康熙不再言语,亦未让我起身,我只得匍匐跪着,一时陷入僵局。过了会子,我鼓起勇气,抬头道:“皇阿玛,求你宽恕十四爷。”康熙那么聪明,只怕早看穿了我,我若躲躲闪闪,反倒不好,不如直截了当,坦率直白。康熙果然没有一丝诧异,端正坐着,愠怒道:“你一介妇人,不可干预朝事。” 我斗胆道:“这不算朝事,在我看来,只是家事。八哥因十四追查的案子陷入囫囵,十四心有愧疚,为八哥求情,我实在想不出,他何罪之有。如果是平常老百姓家,兄弟有难,谁不是拿了锄头扁担蜂拥而上,即便是护短,亦是因着血肉亲情。” 康熙陷入沉思,半响不说话,一字一顿道:“他们结党私营,日日琢磨着如何算计朕,还谈什么血肉亲情?”他并未生气,说明他心里亦有顾忌。我膝盖跪得生疼,道:“因为您是皇帝,是大清之主,一言一笑都可能危及他们的性命。他们是儿子,亦是臣子,不敢不掂量着行事。但若说到结党私营,这,不正是皇阿玛所希望的么?” 要不然,如何平衡太子党的势力? 我手心湿漉漉的冒汗,双腿抖动,舌尖儿打颤。 康熙怒斥:“放肆!” 我重重将额头往地上一磕,痛得火冒金星,道:“请皇阿玛恕罪,您是千古圣君,自会流芳百世。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您?”停了停,简直是冒死道:“再说,废太子是因大阿哥的魔咒才得了疯病,犯下大错,如今好了,依妇人之见,废太子是皇阿玛苦心培育多年的皇储,岂能轻易放弃?皇阿玛此番若杀了八爷和十四爷,今后皇太子登基,只怕会给后人留下诟病,说他谋害兄弟,才得了皇位。” 康熙暗示大臣多次,想要复立废太子,偏无人提起,眼下被一小小妇人提及,像是说到了他心坎里一般,不由另眼相看。他道:“胡说八道!” 我不依不饶,只要他没叫人把我拖出去,我就要继续往下说:“废太子在朝中本已人心尽失,此番皇阿玛自然可以替他除去一些阻碍,但又有什么作用?若想收拢人心,还得靠皇太子自己。皇阿玛,请您三思。”我知道,此刻我提出废太子不可放弃,康熙若有此心,必能大做文章,无需我打破砂锅说到底。 康熙沉默一会,脸上寒烈如冰,道:“你跪安吧。” 没让滚出去,已是给足了脸面,我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却身退下。 十三不想我竟真能和康熙说上话,且康熙并未生气。他一路陪我到住处,好奇问:“你向皇阿玛说了什么?” 我道:“我跟皇阿玛说,如果要想复立废太子,少了八哥、十四只会适得其反,留下诟病。况且,废太子失去的人心,得靠自己拉拢。” 十三先以为我无非是寻康熙哭诉求恩,从未想过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叹道:“你真是鬼机灵,只怕是四哥,也不见得敢说。”我凄然一笑,道:“四哥英明,你跟着他没错。”一愣,又道:“我随口胡说呢,你别当真。”十三道:“对我来说,三哥四哥八哥九哥都是一样的,没有跟谁不跟谁。” 我流露出笑容,道:“十三爷,你是有福气的。” 十三怔了怔,淡淡一笑,再无闲话。 在行宫焦急等了两日,康熙才下令责打十四二十大板,继而无罪放出。而八爷,被削去王爵,贬为闲散宗室,拘禁于府内。我松了口气,陪十四在行宫养伤。 康熙忘事倒忘得快,前头还火气匆匆说十四与八爷结党私营图谋不轨,才几日过去,又说十四讲义气,是真性情,比先时反多了几分宠爱之意。经我一闹,事情传得很快,大臣们大约都知道了,康熙的意思,是要复立废太子。 十余日后,康熙召见废太子,两父子谈了一夜,翌日康熙回宫,由废太子侍奉左右。又过三日,康熙召王公大臣于乾清宫,下旨复立胤礽为皇太子。众臣不敢不从,皆唯唯诺诺应允。康熙大悦,至午后,又下旨意,复封八爷为贝勒,仍旧掌管内务府诸事。 一切终于烟雾消散,十四的伤也渐渐好了。 久违的寂静的夏日午后,我站在窗下修剪盆栽。十四午觉醒来,从身后轻轻抱住我,温热的脸挤在我脖颈里,吟道:“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停停当当人人。”我手上动作不停,笑道:“什么意思?不会是说我坏话吧。”十四道:“就知道你不懂,成日里只知看闲书,正经书一本都没见你翻过。”我放下银剪子,伸手拿起旁侧的漏斗,给花草浇水,他腻歪的抱着我,不肯动弹。 他问:“那天很危险,你知道吗?” 我道:“知道会让我危险,你就不要做危险的事。你的安全,对我来说,很重要!”十四弓身将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偏脸道:“我不许你冒险,以后让我来保护你。”指尖沾了花叶上的水珠,我顽皮的拭在十四鼻尖上,笑道:“傻瓜,我也可以保护你啊。” 十四手臂收紧,低低道:“你才是傻瓜。” 他难得娇软一回,把我逗乐了。他又问:“他们都说那日是你跟皇阿玛说要复立皇太子,朝事复杂,连我都未想到,你是如何想到的?” 我敷衍道:“我随口胡说罢,琢磨着哭哭啼啼的求皇阿玛,肯定没什么作用,不如用道理说服他。”稍一顿,又道:“你腿上有伤,躺在床榻数日,我还没来得及给十三爷道谢。那日是他偷偷带我出宫,又陪我去救你,咱们该好好谢谢他。”十三爷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十四很明白,在我跟前,他不好显露,遂撇嘴道:“知道了。” 掌灯时候,太阳下了山,燥热散去,我同十四一起往十三院子道谢。 其实为了十三带着我出宫一事,兆佳氏正在闹脾气,与十三冷战。但今儿十五,十三没法子,得宿在福晋屋里。故而我们一去,宫人直接领着进了后院。满天繁星,四人围着石桌坐在亭子里闲话,兆佳氏热情的呈上瓜果,笑道:“从井水里湃了一天的西瓜,冰冰凉凉,很是爽口,你们吃一块。”我笑:“谢谢嫂子,我正想吃呢。” 西瓜削了皮,切成三角形,盘里放了数把银叉子。我道:“十三爷,你也吃一块...”顺手就捡了把银叉子递与他,十三接过,微笑道:“谢谢。”我随意道:“不谢不谢。”又叉了一块西瓜亲手送到十四唇边,叮嘱道:“你不爱喝水,出的汗又多,得多吃些水果。”十四素来不爱吃水果,每次非得我喂他求他,他才肯吃。他已然当我喂他是分内之事,半点尴尬也无,手指头也懒得动,张了张口,就着我的手吃了。 十三望了望手中的银叉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有一丝难以言明的酸楚。 我又拿出帕子递到十四嘴边让他吐籽,十四得意似的望了十三一眼,嚷道:“西瓜真甜。”我忙道:“那你再吃一块...”兆佳氏看着我俩的情形,笑道:“你们大晚上的来,可有事?”我客气道:“前儿十四在行宫出了事,多亏十三爷帮忙,今儿特地让十四过来道谢。”我看了看十四,十四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抱拳道:“多谢十三哥搭救。” 十三脸上扬起笑容,亦起身回礼,道:“我全看在薇薇的份上。”两兄弟对视,用眼神厮杀。我不知其中关节,玩笑道:“就是就是。”十四反身朝我一瞪,吓得我差点咬掉舌头,忙又道:“当日我求了十三爷很久,他才肯答应我的,当然是看在我的份上。” 兆佳氏打了圆场,道:“只要十四爷没事,看谁份上不都一样么?”她笑问:“还有苹果大小的水蜜桃,你们要不要吃?我让人削一盆子来...” 十四打断,道:“不必麻烦了,天晚了,我和薇薇该回去了。”我起身,笑道:“谢嫂子款待。”又朝十三莞尔,道:“改日我来借书。” 十三道:“好。” 回到西小院,十四气不打一处,道:“借书?我给你买了那么多书还不够呢?”我不知他哪来的怒火,道:“我就随口一说而已...”十四阴了脸,道:“那你为何朝十三笑?”我更加不知他的所谓,道:“我不笑,难道还哭呀。”十四说不赢我,坐在炕上生闷气。我没理他,越理他,他越带劲。过了一会,十四突然问:“那日出宫,你们是骑的马?” 我回道:“是啊。”十四知道我不善骑马,便试问:“你与他同坐一匹马?”我不怕他误会,因为这本就没什么,更不能瞒着,越瞒他越觉是个事儿,便坦荡道:“是啊。” ps: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停停当当人人。——元曲《天净沙·即事》[译文]一只只黄莺一只只春燕一派大好阳春,一朵朵红花一条条绿柳实实在在迷人。行为举止一言一事都富有风韵,娇嫩多情。真是体态完美卓绝非凡的佳人。(作者全用白描手法,写出久别重逢后喜悦的心情,也写出了心上人的娇柔可爱。其中意味,小伙伴们慢慢体会哈) ... ... 第九十五章:他是皇子,是十四爷党的首领 正好阿醒抱了一只半大的玉雕兔子从里屋出来,奶声奶气的朝十四嚷:“阿玛你看,今儿在永和宫,皇爷爷赏了我一只兔子。” 十四横眼一瞥,朝教引嬷嬷斥道:“带格格回屋!” 嬷嬷唰的满脸发白,肩膀发颤,墩身一把抱起阿醒,轻哄道:“格格,咱们回屋。”我看不惯他态度恶劣,便道:“你朝阿醒发什么火?”十四脑子还停留在骑马的事情上,不回答我的话,只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一点廉耻都没有?” 我怒极反笑:“廉耻?不都是为了救你么?” 十四道:“我宁愿你不要救我,也不愿你如此轻浮。”听见“轻浮”二字,我瞬间就炸了,红着眼吼道:“胤祯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轻浮了?我是跟他牵手了、亲吻了,还是睡觉了?”十四梗着脖子,青筋蹦起,道:“你...你...” 要论吵架,你还差我十万八千里呢。既说开了,不如说到底! 我道:“你什么你?我和十三为了救你,情急中一起骑了马而已,你呢——偏院住着三个小老婆就算了,连儿子都有。再说,除了我,依你皇子的身份,想必不止与我一人同骑过马吧?我都没跟你计较,你倒干吃醋。” 其实十四未必真要和我吵架,只是他瞒不住事,一张嘴就什么都说了。又看我如此气急败坏,声音比他还大,又说他吃醋,他几乎要跳起来,抓狂道:“吃醋?我才没吃醋!男人三妻四妾是常理,连老百姓家尚且养了小妾,我堂堂大清皇子,养几个格格算什么...” 我冷哼一声,想到只要他愿意,便随时可以跑到别的女人床上缠绵,心里又酸又怕,不由道:“确实不算什么...”说着边推他往门外走,边道:“好好好,你找你的格格们去...” 十四不肯服输,大声道:“你自己别后悔...” 他的声音被我狠狠的关在门外。 他走了。 我倚靠着门,听他领着一众的太监宫女离开,难过得想哭。或许他会回南小院,或许他真会去偏院格格屋里。我是现代人,受过高等文化的教育,我的世界观里,我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人,无论是何时何地,除非我死了。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古代人,即便一时恩爱甜蜜,也无法纠正他骨子里男尊女卑的思想。更别说,他是皇子,是十四爷党的首领。 阿醒抱着玉兔光着脚丫子出来,不解的望着我,唤了一声,道:“额娘。”她慢慢走近我,轻轻的拉住我的手,抬眼静静凝视我。我很想朝她说句什么,但眼泪不停的流,只怕一张口就会痛哭流涕。阿醒道:“额娘乖,阿醒最喜欢额娘了,阿醒陪着额娘。”我情不自禁跪下抱住她,把脸埋在她脖颈里,心里得了一丝安慰,哽咽道:“谢谢阿醒,额娘也最喜欢阿醒。” 十四板了一张臭脸回南小院,刚才蔷薇说他不止同一人共骑过,便想起了爱莲。那年他将爱莲当做是完颜家的小姐,真心倾慕,还带她去郊外骑马,不知多快乐。他以为自己是恨她的,恨她那日置蔷薇于死地,可后来,他发现不是。 如果真的是恨,也不全是恨。如果真的还有爱,那也不过是对初恋的一点点内疚。 他仍旧希望她过得好,仍旧会想起过去的时光。 他甚至有一点点的埋怨自己,在蔷薇痊愈后,竟然侥幸,可以不那么痛恨她。 他依然觉得自己愧对爱莲,给了她希望,又残忍的打碎。 他懊恼的抱了一壶酒,坐在亭中自饮自酌。福晋与爷吵架的传闻,很快到了偏院几位格格耳中。侧福晋有弘春在手,又入了玉碟,这些年她也算看透了,一心只想好好教导孩子,将来母凭子贵。而伊格格,有争宠之心却无争宠之计谋,早已悻悻睡下。唯吴格格,是江南官员一层层筛选上来的,早已历经风尘,有姿色有心计。她俏眼一弯,换了身新衣,扶着丫头绿蘅,抱了把琵琶,便往南小院走。 张芳芳一看见吴格格就头疼,他跟了十四多年,知道十四的性子,绝不是那种生气时你哄着他就会高兴的。你越哄吧,他越火气大。还有,咱们爷,可真不是好女色之辈。 要不,怎么除了德主子和皇帝赏的人,他自己一个都没有娶过?福晋昏迷那三年,德主子不知引荐过多少秀女给爷,爷可一个都没正眼瞧过。 张芳芳知道吴格格是底下官员敬献给皇帝的,多少有点裙带关系,所以不敢太过责难。他苦口婆心的劝道:“吴格格,爷正在气头上呢,您且悠着点。”在吴格格的世界观里,男人苦闷失意时,最易趁虚而入,尤其是像她这种,又妖娆又温顺又美丽又狐媚的女子。 吴格格以为张芳芳有意刁难,遂掏了一锭银子给张芳芳,讨好道:“你也知道,院子里只我没侍过寝,在伊格格面前总抬不起头。”又笑:“往后若我得宠,绝少不了你的好处。” 张芳芳哪敢接银子啊,福晋赏的他能要,因为是正经主子,十四爷不会怎样。若是偏院的小主子给的,他拿了,帮着争宠,让爷知道了,还不打断他的狗腿。张芳芳把手一缩,往后退了两三步,无奈道:“吴格格,您别为难奴才了...” 吴格格见一招不成,便使出了杀手锏——弹琵琶唱小曲。 别说这都是妓院的妓女干的事,其实男人都受用得很。当年江南的官员就是听了她的小曲子,才把她纳入敬献的名单中。她原本想着康熙一老头子,依她的姿色,依她的才艺,简直是势在必得,还想着在后宫大干一场。 却没想到,一进宫就被指给了十四这个愣头青,怎么暗示都白搭。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加上动人的曲子,和婉转的歌喉,简直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吴格格觉得,自己逮到了一个好时机。果然,她才唱了两句,就有人传:“爷让您进去说话。” 吴格格心头一喜,扶着绿蘅兴冲冲往里走。 只见亭子里挂了四盏宫灯,照得四下朦胧如铺了一层透白轻纱。十四酒醉微醺,一手持酒杯,一手撑着脸颊,闷闷不欢。吴格格屈了屈膝,正要自作主张上前帮十四斟酒,才上了台阶,便听十四问:“是你在唱歌?”吴格格嫣然一笑,道:“是。”她恭顺贤淑,半垂着脸睨了一眼十四,她觉得没有男人能抵御她的媚眼传情。 十四顿了顿,又重重将酒盏往石桌上一撂,道:“要唱歌你在你屋里唱,大半月跑外头唱什么?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吴格格一张俏脸石化了,任她身经百战,也不知如何把话接下去。张芳芳叹了口气,暗道:“叫你不听我的劝...活该受罪...” 院子里知情的宫人听闻,皆是憋声偷笑。 别说,南小院一直有我的人。 十四那厢不睡,我这厢也睡不着啊。玟秋不停的给我递话——“爷回了南小院,独自在院子里喝酒...”“吴格格求见爷,张公公给拦着了...”“吴格格在南小院墙下唱歌弹曲子,爷让她进去...”“吴格格被爷骂了,爷嫌她吵,底下的宫人都笑死了...” 事实上,听说他骂了吴格格,我也忍不住笑了。 在男女情事上,他确实少了根筋,虽然他床.上的功夫还不错。 翌日,我宣了吴格格见面。我历来不爱与偏院的人打交道,连她们给我请安之事,也以我身体不好为由免了。若是遇上节气庆典,她们不得不来请安,我也是爱见不见。反正,我不想给她们好脸色。所以,吴格格一听我召见,便以为是为了昨晚上的事。 但我偏不说昨晚的事。 我道:“前头你说侧福晋虐待大格格,虽然事情最后查明了,但我觉着,你待我忠心耿耿,才会斗胆来告诉我。我也不妨告诉你,等不了多久,咱们就要出宫住进十四阿哥府。凭你这份心意,我会命人特地为你安排几间大房子住。” 吴格格先还发愁呢,此时见我笑意盈盈,不禁喜不自禁,道:“奴婢多谢福晋。” 我从碟子里捡了一只水蜜桃,递到她手心,含笑道:“只要你好好替我看着侧福晋和伊格格,别有什么非分之想,往后有你的好处。” 吴格格眼珠儿一转,欢欢喜喜道:“奴婢知道,福晋尽管放心。” 日照正午。 绿蘅扶着吴格格回南小院,见吴格格满脸堆笑,一转昨日的阴霾,便笑道:“格格遇见什么好事了?说来给奴婢听听。”吴格格望着红墙高耸,湛蓝的天际飘着白云似棉,心也跟着开阔起来,她笑道:“昨儿还想着爷那头没了指望,很是失落,却不想竟因此事而入了福晋的眼。”绿蘅明白大半,笑道:“格格有了福晋做靠山,往后不怕没得机缘侍奉爷。” 吴格格深以为然,又道:“如此,侧福晋和伊格格也不敢欺压我了。” 说完,又是畅然一笑。 ... ... 第九十六章:离宫开府(1) 盛夏之时,宁寿宫的废后静太妃过生诞,依着规矩,德妃下了旨意,命后宫小辈皆去拜寿。此时我与十四已冷战数日,他早出晚归,几乎不在屋里落脚。他既不来,我也不能跪着去求他,便一直拖着。天光大亮了,隐约闻见西南边有爆竹声,玟秋催促,道:“主子,咱们得赶紧,想必已有诰命夫人入宫贺寿了,您可不能太迟。” 我穿上浅红绸绣牡丹平金如意纹单氅衣,脚蹬缀了珍珠的花盆鞋,梳了旗头,簪一支碧红翡翠蝴蝶钗,一派皇家富贵。又仔细描了妆容,扑了胭脂,方牵着阿醒往宁寿宫走。 在宫街撞上十三与兆佳氏,十三怀里抱着弘暾,朝我笑笑,并未说话。倒是兆佳氏,张口便问:“怎么不见十四爷?” 不等我回话,阿醒童言无忌道:“阿玛和额娘吵架了。” 兆佳氏假意担忧,问:“怎么回事?”十三也看着我,他脸上被太阳照得白花花的,看不清喜怒。我笑:“其实没什么,只是我与十四有一些误解,慢慢沟通就会解开。”又拉了拉弘暾的小手,道:“几天不见,感觉小阿哥壮实了许多。” 十三道:“近来天气好,没病没痛,他又吃得下睡得香,自然长得快。”我客气道:“阿玛长得高,基因好,儿子自然差不到哪里。”十三不解,问:“基因?基因是什么?”我一时嘴快说漏了,连忙补救道:“就是遗传,意思是说,你的高个子会遗传给弘暾。”十三见我傻笑,也由不得笑了起来,道:“又是在哪本闲书上瞧的新词?” 我道:“不记得了。” 和十三说话,总是很轻松。 兆佳氏看我俩说说笑笑,心下不快,道:“快些走罢,免得晚了…”正说着,阿醒突然挣脱我的手,踩着小碎步往前跑,嘴里喊:“阿玛…”小姑娘扑到十四身上,抱住大腿不撒手。十四没法子,只好抱起阿醒,才能移步走动。他脸上像打了一层霜,差点把我给冻住了。不过,他一来,就若无其事般牵住我的手。 我的心一下子化开了。 我问:“你大早上去哪儿了?”今日太妃贺寿,康熙免了众阿哥上学。十四牵着我慢慢往前,道:“皇阿玛找我说事。”快至宁寿门,遇见四爷同四福晋。四福晋怀了身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小阿哥同小格格,见十三十四都抱着孩子,对媳妇也宠爱有加,又看四爷独自快步在前,一点不知照顾自己,心里不免落寞,又觉在众福晋里头失了颜面。 八福晋九福晋来得早,她们的孩子都被嬷嬷太监们领着在外头玩,阿醒见了,蹦跶着小腿要去,十四耐心劝道:“先跟阿玛额娘给静太妃奶奶祝了寿,你再出来玩。” 进了殿,满满的挤了一屋子人,除了几位皇子,后宫的诸多妃子也在,还有几个静太妃蒙古娘家的亲人。热热闹闹的拜完寿,阿醒也和几个兄弟姐妹玩了一会,膳也没吃,十四便携我告退。回到阿哥所,十四方道:“大后天,咱们出宫,住进十四阿哥府,你预备预备。” 我正在拆头上的簪子朱钗,听他一说,愣住了,半会才道:“大后天?这么快?怎么不早些同我说?东西那么多,一下子怎么摆布得了?”十四盘膝坐着,手里端着一碗冰梅汁,道:“前两天你同我说话了么?”我拿起桌上一个球形的小玉雕香炉,不是焚香那种,而是用来灌香料,放在角落里除异味的。我顺手往十四身上扔去,道:“是我不同你说话么?是你自个躲着我,不来见我,倒怪起我了...” 十四的功夫极好,一伸手便麻利接住我的“暗器”,嘴里道:“那前晚上我一来,你就把灯吹熄了是什么意思?”我道:“我什么时候熄灯了...”转念一想,忆起某日晚上,确实有人在窗下踱步...我解释,道:“那晚阿醒要跟我睡,就早早熄了灯。” 平素就算安寝,也会留两盏夜灯,但阿醒不喜欢有光。 净了脸,随意绾了个圆髻,我坐到十四身边示好,拉住他的袖袍,娇软道:“我把灯熄了,你为何不问一问?或是敲敲门...” 十四“啾”的一声,斜眼鄙视的瞪着我,掷地有声道:“此等卑躬屈膝丧权辱国之事,我胤祯可不会干...”话没说完,我昂起脸用唇堵住他的嘴,又松开,笑得跟花儿似的问:“在我这里,可以丧权辱国,皇阿玛不会怪你...” 不等我好好戏弄他,这二十二岁的,情商停留在小学生阶段的愣头青便直接扑了上来,脱衣服解裤带,做得形如流水一气呵成。玟秋见天热,切了冰西瓜呈上,帘子一掀,惊得差点眼珠子都掉了,忙又连连后退。 年轻就是好,身体好,体力棒,思想单纯,还知道该出手时就出手,有一股稚子的热情与朝气蓬勃。他咬着我胸前的嫩肉,逗得我叽叽哇哇的乱呻乱吟,还得意道:“以后你要是再敢推我走,和我冷战,我就...” 他用力一顶,我立时“啊”的一声尖叫,也不知是苦是乐。 他咬在我耳边,低声道:“...弄得你几日下不了榻。”这话是真的,以他的体魄,我完全相信。我气喘吁吁,浑身潮红,光.溜溜贴着他的身子,往他腰间一锤,道:“你不知道么?踏板旁的小柜里,放了一把银剪子,你要是弄得我不舒坦,我就...”后面的话不说,十四也明白我的意思。他先是不信,腰上加大了力道,撞得我哼哼唧唧说不了话,过了一会,他好奇的长臂一伸,开了床头柜一看,嗨,还真有把剪子! 看他满脸震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禁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那是玟秋用来剪灯芯的。 要出宫开府了,想着没什么,无非是打包走人。事到临头,却弄得我头昏脑涨,一个头两个大。先是衣物,大多是宫装,如同咱们眼里的西装,谁搁家里还穿西装啊?!我以不浪费为基准,想装两箱子送回府,往后穿不穿再说。十四败家子道:“不要拿了,带两件喜欢的,请两个绣娘给你做新的。”然后说到摆设,就是那些瓶瓶罐罐啊茶盏碗筷啊,样样儿都是很精致很美的,都是御贡用品,正琢磨着如何包装不会撞坏呢,他老人家道:“都不要了,府里头都备有新的,这些东西让内务府收回去...” 我才不干,都是银子啊,凭什么让内务府占便宜? 最后一个大难题,就是伺候十四院子的太监、宫女和厨子了。奴仆是有数额定例的,要依据具体情况,上报康熙。拿我的院子打比方:有四个掌事宫女伺候洗漱穿戴,有两个嬷嬷做粗使,门房有两个丫头和两个太监看院子,院子里的花也有两个太监打理,还有负责收管碟碗、茶盏、筷子的嬷嬷丫头,厨房的厨子大李子、小李子、烧火嬷嬷,再有平素往四处传话的伶俐宫女太监等等...略略一算,就有四五十人。 我总不能都带出去,即便都能带出去,到时候,还不都是十四养着,多累啊! 夕阳照晚,案几上摆着数枝红蔷薇,枝叶齐整,弥散着淡淡花香。我把宫人的名字写成册子,琢磨着将哪些人划掉。十四从外头进来,探头探脑道:“写什么呢?”我道:“他们伺候咱们数年,还真有些舍不得。”十四拿起册子翻了两页,道:“舍不得什么?”我皱巴着脸,道:“我在筛选,看哪些宫人不必带去府上。” 十四仰脸问:“为什么不带?” 我道:“人是消耗品,都要吃要喝要穿,全靠你一人,怎么得了?”十四噗嗤一笑,将册子往案上一扔,道:“敢情你还怕爷养不活你呢?”又大手一挥,道:“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尽管带着,伺候你那么些年,忠心耿耿,往后也不会对你起坏心。”我道:“加上偏院还有南小院的人,怕有一两百人呢。” 十四豪气万丈,道:“放心,爷养得起!” 出宫这日,也算浩浩荡荡。德妃一路送到东华门口,我领着阿醒磕了头,方上马车。阿醒从未出过宫,坐在马车里不住的掀起帘子往外看,又是新奇又是欢喜。百余辆马车的大阵仗,两侧街道都挤满了百姓围观。不过小半时辰,十四扶我与阿醒下马车。 此时阳光正好,屋前两株百年大树郁郁葱葱,飘着不知名的黄花儿。宽阔的柳钉朱红大门敞开着,遥遥可望见里面勾栏堆砌,亭台楼阁若隐若现。 百余名仆人跪在门口,道:“主子万福。” 从此,我便是这里的女主人了,真是做梦一般。十四牵着我,我牵着阿醒,三人齐步,跨过台阶,如林间雀跃的鸟儿一般,归入巢中。 不知转过了几道长廊,几座假山,十四终于指着一座小院子,道:“我给你选的,朝着东边儿,早上晚上都能看见阳光。”玟秋先我两刻钟到,她领着原先在宫里伺候我的那些人,跪在院门口,道:“欢迎主子回府。” 我乐不思蜀,道:“都起来。” 院子很大,是典型的四合院。院中有天井,种了各式各样的果树,正如那年除夕我跟十四说的愿景,不仅有梨树桃树苹果树枇杷树...还有杏子树杨梅树葡萄藤...更紧要的是,院子有一条正道通向主卧,而道路两旁,种满了蔷薇花,是密密麻麻,倾泻而下那种,令人由不得动心,由不得陶醉,由不得爱上做了这一切的男人。 我顾不得众目睽睽,扑到十四身上,双手挂住他的脖子,又蹦又跳,又亲吻又拥抱。十四脸红到耳脖根子,平素他对我肆意妄为从不害怕被人瞧见,今儿反害羞了。 可真有趣。 不得不说,住十四阿哥府比住阿哥所好一万倍。首先,事事由我做主,规矩我来定,不用瞧康熙德妃脸色。其次,地方宽敞,我现在住的东小院是阿哥所西小院的一倍还多。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儿离完颜府近,我想出门就出门,且随时可以去完颜府。 才收拾停当,完颜海瑞就领着他的小媳妇来了。我问:“怎么不让额娘阿玛还有大哥来瞧瞧?我好久没见他们了。”许是分离得太久,小海有些放不开,客气道:“额娘说你才搬出宫,定然有许多事没忙活开,让我先来看看,过几日她再来。”360搜索.清穿十四福晋更新快 我笑道:“我正担心没法好好招待你们呢,过段时间来也好。”十四从宫里回府,抱着阿醒进屋,道:“小海来了啊。”小海忙领着媳妇请安,道:“给十四爷请安。” 十四一怔,笑道:“小海鬼头长大了啊,都有媳妇了。” 蔷薇昏迷那三年,十四几乎断了与完颜家的联系,不是十四不愿联系,而是完颜罗察,一看见十四他就哭,一个大老爷们,为了宝贝女儿在皇帝面前都不知哭了多少次。久而久之,十四也不忍与他相见。所以,大哥小海娶媳妇,他都只走了过场,什么时候送的礼都忘了。 多年没人叫过“小海鬼头”,那种来自血缘的亲切感,瞬间就盈满了胸腔。 本来实在想写到四千字的,眼睛真是痛死了。明天补上哈。 ... ... 第九十七章:离宫开府(2) 小海的媳妇姓钮钴禄氏,阿玛是工部当差的三品大员,家世颇丰,是正儿八经的大户闺秀。她柔顺谦和,举止得体,与小海鬼灵精怪相比,略显沉闷。听了十四说笑的话,钮钴禄氏脸上红了红,旋即微笑着从丫头手里拿过一只珐琅檀木香盒,呈至我面前,道:“奴婢特地给阿醒格格备的薄礼,请福晋笑纳。” 她一口一个奴婢,我听不顺耳,便和气道:“往后随意些方好,你不必自称奴婢。小海是我的同胞兄弟,你是我的弟媳,是阿醒的舅妈,若真拘着俗礼,倒生分了。”钮钴禄氏望了望小海,小海道:“福晋怎么说,你怎么做便是。” 钮钴禄氏这才道:“福晋说得是。” 从东小院出来,钮钴禄氏见院门外立着许多戴了红顶帽的官员,欲要侧身行礼,不料那些官员反倒齐齐退到两侧,垂首弓腰,让出路来。又有太监上前打千秋,道:“大人,福晋,请随奴才走,别迷了路子。”小海看太监头上有涅蓝的花翎,知是四品太监,便客气道:“有劳了。”太监连声道:“不敢不敢…”说罢,引着小海二人绕过花园从正门出府。 钮钴禄氏出嫁前,几乎从未出过家门。以前觉得家里的花园大得很,到了完颜府后,方知家里那点花草实在不算什么。可今儿到十四阿哥府一瞧,只觉眼花缭乱,连自己身处在哪里都不知道,只知走了一圈还有一圈,过了一个长廊,还有另一个长廊,有正殿前殿,配楼后寝,她立在小花径中遥遥一望,四处花木丛生,楼阁勾栏隐隐绰绰,奴才丫头穿戴齐整,便是引路和传话的太监,也多半有官职在身。 她暗暗咂舌,越发不敢多走一步,多说一句。 送走小海,外院的秦大管事与林二管事领着府里的办事官员进屋给我请安。他们都是领朝廷俸禄的官员,处理外院的一切事物。而内院的诸事,皆由宫里出来的太监署理。张芳芳为内院掌事太监,而我院子里的事,则通通交由玟秋管摄。 见人就见了一整天,到掌灯时候才舒了口气。 我趴在炕上让德妃赏的,专门疏通经络的嬷嬷给我按压肩颈背。我在榻上躺了三年,背上的旧伤好了很多,再加上如今保养得当,竟未再疼过。 十四在一旁写作业,其实做皇子超级辛苦,不仅要做好朝廷上的事,而且读书也不能懈怠。康熙可抓得紧,每隔几日,都要问几兄弟的功课,有时还随意抽两篇文章让他们背,谁背不出来,哼,康熙打板子可不用自己动手。 不过十四武功好,在学问上,康熙便待他宽松些,也算因材施教。 屋子里静静的,他做他的事,我享我的福,现世安稳。 十四写到晚上十点才完成功课,洗漱睡下,次日三四点又要起床,进宫请安上早课。等下午五点钟回府,练会子拳,吃完晚点,基本就该睡觉了。这还是正常的情况,若朝上发生了什么事,或康熙多留他说了会子话,那回府时多半已至半夜。 自开府后,我接连三日没与十四照面。 今儿好不容易他放假,在院子里练拳,我特地做了“超级芒果冰”——选自海南御贡的芒果,洗净切成大丁,接着把香蕉磨成糊状,与牛奶、碎冰搅拌,再将芒果肉厚厚铺在香蕉牛奶刨冰上。我还让库房用铜,依照空心钗的样式,打制了一套“吸管”…搭配我的刨冰,在炎热的夏日、汗流浃背之时吸上一口,冰心透凉,爽得灵魂都要出窍! 我满心欢喜献给十四,他还是那句:“女人吃的甜腻玩意,大老爷们谁吃…”但阿醒吃得开心,不停的推给十四尝,嘴里嘟囔:“阿玛吃一口,太好吃了…”我的东西他可以拒绝,女儿给的东西,他没法拒绝啊,最后,“勉强”吃完一大碗。 看着他们吃得高兴,我不吃也快乐。 用完膳,我侍奉十四歇了午觉,又哄阿醒睡着了,才想要躺一会,却有外院的管事过来传话,说内务府送来了新配给府里的官员、奴婢、田地的花名册,要请爷过目。因着传话太监还要回宫复命,故而管事特地进内院通传。 掌事垂首静立,极为恭敬。我端坐于炕上,翻开册子看了看,发现里头新配与的官员有十二名,奴婢三十个,还有田地两千亩,如此大手笔,连我亦觉纳闷,问:“怎么回事?皇上为何突然赏了这些…”掌事道:“启禀福晋,此乃贝勒的规格待遇,想必不过两日,十四爷晋封为贝勒的旨意便要下了。”我对大清皇子的称呼一直停留在还珠格格五阿哥里头,不知阿哥与贝勒有何区别,不好再问,便起身往寝屋唤醒十四。 十四脸上并无惊异之色,拿笔签了字,盖好印章,仍旧交予传话掌事。 待人去了,十四爬回榻上睡觉。我倚坐在踏板边,问:“封贝勒之事,怎么没同我说?”再怎么说,也是升官,也是喜事啊!十四双臂枕着头,郁郁寡欢道:“连八哥都只是贝勒,凭他胤禛(四爷)怎就成了和硕雍亲王呢?” 原来康熙不仅晋了十四做贝勒,亦封了四爷为和硕雍亲王。 我不知他是何时与四爷结的梁子,明明是亲兄弟,却非得见不得四爷好。不是,应该说见不得四爷比八爷好。在他心里,除了皇帝,八爷的位置几乎至高无上。我感觉他这样的思想很危险,便伸手捧住他的脸,道:“四爷既被皇阿玛欣赏,自有他过人之处。他是你的亲哥哥,他能做亲王,你额娘脸上亦有荣光,后宫地位则更加稳固,你该高兴才是。”稍一顿,又笑道:“再说,你当了贝勒,饷银也会增加,给府里的下人,都能多做几件衣裳了。” 要知道,即便是一件夹衣,给府里上下每人做一件,算下来也是一大笔钱。 十四白了我一眼,道:“府里再拮据,也少不得你吃穿用的银子,用不着你省。” 我看窗外乌金坠落,道:“都五点半了,你还睡吗?”十四看了眼西洋钟,翻身起来,我侍奉他穿戴了,又命人煮了金银花水给他和阿醒洗澡、洗头发,到了晚上,三人在花园里的敞轩吃晚点。敞轩很大,有数十平米,无门无窗,金雕玉琢,柱子间置有透空锦落地罩,内外贯通,坐在里面与坐在亭子中无异,可了然望见周围的一切事物。 夜里备的吃食不多,一来,我发现我长胖了,臀大胸鼓腰还粗。二来,阿醒肠胃积食的毛病一直没治好。反正少吃点亦有少吃点的好处,重在吃得精致营养。 夏天的星星很闪亮,月光似轻纱般笼罩,耳侧虫鸣蛙叫,还有阿醒趴在大板凳上数石子的声音。再有十四的安然陪伴,一切都美妙极了。 我头一回真切的感受到开府的好处——无论多晚睡觉,都没人敢闲话。 不像在紫禁城,晚上九十点要落锁,任何人都不允随意走动。虽然我无处可走,但那种被拘束的压抑,有时候令人很郁闷。 开府及十四封为贝勒一事,很快在京城传开。每日上门拜访的人不计其数,还有各路官员夫人、公主格格一股脑儿往我院子里挤。能挡的十四都命外院掌事官替我挡了,挡不住的没办法,只好打起精神客套寒暄。如此闹了大半月,待院子里的蔷薇开始凋零,果树开始栽采时,我的日子才渐渐平静下来。 因着老太太生病,额娘一直没法脱身来看我。这日我见秋高气爽,便带着阿醒坐轿子往完颜府省亲。此时至我嫁人,已经整整过了六年。阿玛和大哥知道我要回家,特地请了一天假,小海还未出仕,只需同首善书院的老师打声招呼,便可不用上学。他们早早候在大门口,让奴才备了爆竹,等我轿子一落,便噼里啪啦响了两刻钟。 我欢欢喜喜的喊:“额娘,阿玛。” 阿玛高兴得手足无措,拍着我的背,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一会说给我做了最好吃的酸奶,一会说额娘亲自下厨做了满桌的菜,一会又端了碟葡萄来问我吃不吃,一会又牵着我去给老太太请安。那股子谄媚劲,左右瞧着,都不像高官贵族,仿佛是市井里盼着子女回家的糟老头。 我教阿醒叫了声外公,可把完颜罗察激动得,上下左右掏裤兜找见面礼,最后从腰上取了块玉佩,放进阿醒随身的荷包里,道:“这可是好东西,是外公的外公在蒙古打仗时从一个首领身上搜到的,据说是远古的玉石打造的,能辟邪降妖,外公连舅舅都没舍得给呢,今儿送给你了。” 阿醒似懂非懂,她是宫里出身的格格,教养特别好,亦知道如何讨老人家喜欢,拿出在康熙德妃跟前的那一套,牵住完颜罗察的手,撒娇道:“谢谢外公,外公对阿醒真好,以后阿醒也对外公好。”这下,可把完颜罗察的心都酥化了,他抱起阿醒扛在肩上,道:“外公带你去逛花园...” 额娘在厨房里忙碌,我想进去打下手,递个盘送个碗什么的,却被额娘训斥着往外推,道:“你如今是贝勒福晋,身份尊贵,别弄脏你的衣服。”大嫂和弟媳都在厨房帮衬,纷纷对我笑道:“您赶快出去,等着吃就行了,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我只得回到花厅与大哥、小海拉家常。 大哥以前是陪四爷伴读的哈哈珠子,如今在户部当差,极得四爷重用。我边吃葡萄边笑道:“你在四爷底下做事,是条好出路。”大哥素来话少,笑了一声,并未说话。倒是小海,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他道:“四爷是不错,直郡王、三爷、八爷显赫一时,落魄起来照样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唯独四爷,任凭何时都未有传闻说他犯了什么错,如今又被封为和硕雍亲王,在众皇子里头,除了皇太子,他可是...一等一...”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完颜罗察不知何时回转来,骂道:“你懂个屁,在这里胡言乱语。” 他对我,与对小海的态度,打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小海嘴硬道:“我说的都是事实,最近咱们班上的同学都在聊此事,咱们...”完颜罗察气不打一处,道:“一群书呆子,还敢聊国事,你此次月考成绩拿来给我瞧瞧?” 小海:“...” 好端端的谈话,于是戛然而止。 快开晚膳时,十四终于赶来了。他下了马,风尘仆仆,显然是来得匆忙,连随侍都没带。洗了把脸,直接上桌吃饭。花厅里摆了一张大桌子,正中坐了阿玛额娘,阿玛旁边依次坐着十四、大哥、小海,额娘旁边坐着我、大嫂还有弟媳。阿醒由嬷嬷领着在旁边喂饭。一家人把酒言欢,说了许多祝福的话,就像过年一般热闹喜庆。 至回府,让玟秋带着阿醒坐车,我与十四骑马。秋天的晚上已有了凉意,马步慢慢,我窝在十四怀里,将阿玛同小海的对话同他说了一遍,又笑道:“你不知道,阿玛一说月考成绩,小海鬼头的脸就开始发青,可把我乐坏了。” 我反脑看十四怔忡着不说话,便问:“怎么了?” 十四一本正经道:“想想还挺可爱的...”360搜索.清穿十四福晋更新快 我问:“谁?”又以为他要夸我,便笑开了花道:“说我吗?哪里可爱了?” 十四低头凝视我,道:“我说阿玛。” ......我翻了个大白眼。 今年的秋天特别短,我的秋袍还没绣好,就下了第一场雪。窗外雪花纷纷簌簌,屋里燃了地龙,暖烘烘的,又摆了牡丹红梅,香风扑过,如春日盛景。 十四进了屋,脸上没得一丝笑颜,眼睛红红的,半会都不吭声。我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拭脸,轻轻问:“可是宫里有事?”十四微不可闻叹了口气,道:“十姐姐没了。”我不知道他的十姐姐是谁,康熙的子女太多,我连人都认不全。 他又道:“你预备一盅好酒,明儿我去瞧瞧老十三。”我不解,平素他总不许我与十三接触,每回都要吃醋,眼下竟主动提起,实在叫人看不透。十四接着道:“十姐姐和十三妹妹还有老十三,是同母兄妹。打小没得额娘,老十三住在阿哥所倒没什么,十姐姐与十三妹妹却是被后宫几个妃嫔轮流着教养,其中苦楚,只怕说也无处说。去年冬天十三妹妹病薨了,老十三也跟着大病了一场。昨儿蒙古传来折子,说十妹妹也死了。老十三一年之间死了两个亲姊妹...哎...”说着,七尺男儿,竟落了泪。 补上了昨儿欠的字哦,小伙伴们,记得投黄金票票哦。 ... ... 第九十八章:我不需要男闺蜜 谁言最是无情帝王家?在我看来,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有喜怒哀乐,有兄妹情深,亦有为亲人悲恸之时。康熙的子女有数十人,皇子们尚且能在读书时得以相见,而皇女们,各自散落在各宫各室,或许一辈子都见不了几面。若生母在后宫有立足之地还算不错,若生母早死或没得恩宠,那日子,并不会比小老百姓好到哪去。 十公主、十三公主和十三爷的额娘生前未有册封,十公主和十三公主从一个妃嫔屋里转到另一个妃嫔屋里,谨小慎微,寄人篱下。十公主出嫁蒙古不足一年,十三公主便中暑早殇,十三爷因此病了数十日,那时我还在昏迷,并不知其中细节。 而十公主,是以康熙对边疆的怀柔之策而远嫁蒙古,薨时年仅十九。 在外人看来,没恩没宠的十公主,与在德妃羽翼下长大的十四爷并无多少牵扯,却不知,十四暗暗为她落了泪。这便是十四的可爱之处,每一个兄弟姐妹他都很舍不得,吵架归吵架,舍不得归舍不得。他心间坦荡,光明磊落,故而当时为了袒护八爷,不惜与康熙顶嘴。 我给十四备了一罐葡萄酒,一罐十年的女儿红,且让玟秋煮了两锅醒酒汤,用葫芦瓶装好,一并交予张芳芳。原本我亦想入宫探望十三,不说安慰什么,权当是亲人间的礼节。但我知道十四不喜欢我与十三碰面,每次他都要吃醋,所以我觉得,即便我很喜欢和十三谈天说笑,可为了照顾十四的心情,我愿意有所收敛节制。 我不需要男闺蜜。 十四进了十三院子,见门房立着四爷的随从,甚觉诧异。在他心目中,几兄弟里,唯四爷城府最深,且攀附皇太子,属阿谀奉承之辈。而十三无权无势,没有半点可利用之处。四爷看十四倒还像看待小孩子,随你狂言乱雨,我自岿然不动。两兄弟撞见,一个横眼冷对,一个沉默寡言,反让十三周旋其中。 十三让兆佳氏从柜中取了高脚玻璃杯,倒满葡萄酒,道:“皇阿玛有意让敦恪公主归葬科尔沁,我想亲自去蒙古护送。四哥,我在皇阿玛面前说不上话,你可否替我求求情?” 四爷说话一字一顿,斟字酌句道:“皇阿玛深谋远虑,事事都想在前头,你虽是敦恪公主的亲哥哥,但护送灵柩之事,未免太过贬低你的身份。更何况,还有额驸多尔济牵扯其中,你…”十四气不打一处,道:“什么身份不身份,什么多尔济牵扯其中,你不愿说就算了,我去说。对十姐姐而言,老十三是她最最牵挂之人,任谁都不及他合适。” 说完,一口饮尽杯中红酒,又自己倒了满杯。 十三不禁动容,又劝道:“你这样喝酒,与牛饮水有何区别?得慢慢品味,才知其中香醇。”十四瞪了四爷一眼,重重搁下酒杯。四爷极为沉得住气,权当十四的话为小孩子胡搅蛮缠,他镇定自如道:“此乃国之大事,岂能掺杂儿女私情?”十四还要理论,被十三爷按住肩膀,道:“四哥说的有理,若冒然同皇阿玛提及,朝中必有闲言碎语。边疆各首领间关系错综复杂,皇阿玛不能厚此薄彼,事事都要折中。毕竟敦恪公主嫁入蒙古后,身份又多了一层,四哥思虑周全,你我当多学着。” 十四懒得再与四爷争论,暗地里却想:我自己去跟皇阿玛说。 四爷好似能看穿十四心思,道:“你要是真想帮忙,不如跟皇阿玛提提老十三建府一事。他年纪大了,弘暾都满了两岁,总住在阿哥所,让人笑话。至于敦恪公主归葬科尔沁,到时我再看看皇阿玛的意思,估摸着办。总之,你要改改火急火燎的性子,别跟在热河似的,不计后果,冲撞了皇阿玛。上回要不是你媳妇冒死相求,你小子能安然收场?” 三兄弟磕磕碰碰的说话,竟然也说了一天,酒喝完了,张芳芳呈上醒酒汤,笑道:“福晋预备的,让爷每人喝一碗。”四爷醉得迷迷糊糊,言语松懈许多,笑道:“只十四媳妇最贴心。”十三一想到薇薇,便不自觉的掬起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容,如同他的心思一般,默默藏在心底,绝不轻易拿出示人。 最终敦恪公主的棺柩,由多罗安郡王、多罗平郡王及两位散秩大人护送,其规格很高,阵容很大,康熙亦多次表达了他的惋惜之情,十三甚觉安慰。正好多罗平郡王纳尔苏的福晋完颜氏与我有沾亲,十三便让十四,托纳尔苏带去两箱子祭品。纳尔苏亦是爱好武功之辈,钦佩十四已久,遂一口应承。 一日一日过去,很快到了年下,通过四爷及十四的努力,康熙终于下旨令内务府为十三爷建府。此时梅花开得正艳,玟秋带着人去收集花瓣上的雪水,埋入地底明年用来烹茶。阿醒一个人玩很孤单,我便让人抱了弘春来,陪着阿醒在院子里堆雪人。侧福晋不放心,好似我要害谁似的,眼巴巴的守在雪里。寒风凛凛,我看她冻得脸颊都皲了,不由生出恻隐之心。 我站在廊下道:“侧福晋,你进屋暖暖罢,有嬷嬷们瞧着,很妥帖。”侧福晋回身浅浅一笑,道:“谢福晋,我不冷。”我也不是那种爱讨好别人的人,她不接受我的好意,我懒得再劝,便安安然然坐在炕上翻闲书。还没到午时,十四就来了,他平素都要快午时才回府。 他一进院,阿醒便踩着小步子奔到他怀里,甜腻的喊:“阿玛,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十四刮了刮她的鼻子,柔声道:“阿玛也想你了。”走到弘春面前,侧福晋与弘春一齐请安,十四看了一眼,道:“眉毛上都是雪,怎么不进屋?” 侧福晋正要回话,却听身后传来莺莺之声,道:“今儿怎么回得早些?” 十四抱着阿醒,转过脸看向薇薇,大步往屋里走,道:“皇阿玛封了印,朝廷上下都准备过年了,我没什么事,八哥让我先回。”阿醒指着地上雪人,兴奋道:“阿玛,阿玛,你快看你快看,我堆的雪人,是一个大胖子!”说着,自己咯咯咯的大笑起来。 弘春小手掌冻得僵硬,满眼期盼的望着十四,道:“我也帮姐姐堆了雪。” 十四顿步,一手抱着阿醒,另一只手伸给弘春,道:“跟阿玛去屋里暖暖。”弘春脸上瞬间绽开了花,抽了一把鼻涕,高高兴兴牵住十四的手。到了月台,我抱过阿醒,十四替我掀起厚毡帘子,进了屋,我道:“我让厨房煨了两只烤红薯,你想不想吃?”十四没回答,阿醒先叫道:“我想吃!”嬷嬷拿了衣衫给阿醒换,我替她拍了身上的雪沫,道:“额娘知道你爱吃,预备了你的份,洗完手,呆会让嬷嬷喂你。” 弘春甚少进我的屋子,有些怯怯的,侧福晋又不在,更有些不知所措。我朝玟秋道:“让大阿哥的嬷嬷拿换洗衣服来。” 玟秋应了,至廊下看侧福晋依旧站在雪地里,正要说话,侧福晋先道:“劳烦玟秋姑娘同十四爷、福晋说一声,我鞋子湿了,先回偏院,晚点再来接弘春。” 主子们的事,玟秋不敢多问,福了福身道:“奴婢知道。” 侧福晋点点头,客气道了声谢,便扶着丫头离开。雪很深,深及脚踝,一脚踩下去,整个脚面都没在雪里。侧福晋心中酸楚,忆起十四刚才淡漠的神情,情不自禁落了泪。 自从搬出皇宫,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十四。有时,她真想把弘春交给福晋教养,起码能让弘春时常见到自己的阿玛,可是,她又舍不得。所以刚才看见十四牵着弘春进屋,看着弘春手舞足蹈的样子,她又是欣慰又是苦涩。 我让阿醒和弘春坐在小板凳上,命嬷嬷喂两人吃烤红薯。 十四换了身宝蓝色便袍,取了冠帽,盘膝坐在炕上品香茗。我坐在他对面,问:“皇阿玛都封印了,你也该放大假了吧。”十四道:“明儿还要去处置些杂事。”又道:“后日小年,额娘希望咱们进宫,你准备准备。”我一听,不悦道:“我还想着回家里呢。” 我说的家里,是指完颜府,十四也明白。 他一笑,道:“等过完年,我同你回去住几日可好?” 我眉毛一挑道:“说话算话?” 十四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既这样说,意思就是德妃那儿推脱不了,我不忍为难他,只得应了。 翌日雪后天晴,我预备着小年进宫请安的事,让玟秋取出宫袍,及佩戴的首饰、旗头、朱钗等等,还有阿醒和弘春的穿戴亦仔细考究了一番。十四掌灯时候方回府,兴致冲冲的说给我带了一样“好东西”。“好东西”用一个很是精致的珐琅烧蓝莲花纹方盒装着,我先还以为是珍珠夜明珠翡翠古玉之类的东东,打开一看,不禁有些失落,竟然只是一个胸罩。 对,就是胸罩。细细一看,是类似于胸罩的样子,当然又有所不同,没有钢圈,罩杯没有分开得那么明显,反而有些像肚兜。但它有两根肩带,而且暗扣也是在后面,关键是它比肚兜短,而且我摸得到,里面塞了棉花。穿上去,确实会觉得胸部丰满些。 十四满脸纯良拿着胸罩在手里观摩,道:“从琉球进贡的,料子有弹性,本是特供与后妃侍寝用的,八哥从中得了两件,我向他要了一件。你快去换上给爷瞧瞧。” 哎呦喂,琉球可真是——自古就是某方面的先进国家啊。 屋里一大帮子的奴才盯着,虽然没人说这是什么,但大家看着看着也都明白了。听他这样说,简直跟流氓在大马路上拦着黄花闺女道“你脱了裙子给爷瞧瞧”,没什么区别。我在古代呆久了,思想慢慢变得保守,羞红了脸道:“呆会再说。”再看屋子里的下人,个个都含胸垂首,一副恨不得找地方钻了的表情。 十四完全不理会,催促道:“你去试试嘛,爷想看。” 这...这...明显就是个流氓好伐?! 为了满足他的恶趣味,我还是换了。但站在屏风后不敢出来,后面的暗扣又扣不上,只得喊:“十四,你过来。”十四道:“你出来。”屋子里一堆人呢,你也敢叫我出来。我道:“扣子扣不上,你帮帮我。”他这才走到屏风后,望着我露出的腰身和肩膀发了傻。 确实,不穿短袖裙子不知道,肚子上都有赘肉了... 我背过身,道:“帮我扣上。”十四不说话,用手捏着后背的带子折腾,过了会,不知是他弄不好,还是把持不住了,两只手直接从身后掐住了我的胸。整个身体靠了过来,张口就往脖子上咬。我在他手上狠狠拍了两下,低声龇牙道:“坏人,一屋子的人瞧着呢...” 十四大手揉了两下,才松开,笑道:“嗯,果然是好东西。” 真是,天下男人一般黑,没有两样的。 小年这日,四爷没带福晋,倒把侧福晋带来了。侧福晋李氏是汉人,领着几个子女,恭恭敬敬的给德妃磕头。德妃不待见,命李氏带着孩子们到偏殿喝茶。李氏尴尬,偷睨了四爷一眼,四爷只当没看见,一声不吭。 李氏无法,却身退了出去。 我捏了捏十四的手,耳语道:“倘使某天,你敢撇开我带侧福晋进宫——还记得床头柜里那把剪子吧!”十四正义凛然道:“四嫂子快生了,四哥才让侧福晋跟着来看孩子的,你瞎想什么呀。”我蹙眉咬了咬唇,假笑道:“那也不许...” 德妃发话了,道:“弘历怎么没来?” 四爷道:“弘历有些咳嗽,怕他在路上扑了寒气,便让他在府里歇着。”德妃点点头,脸上稍微有了笑意,道:“皇孙里头,属弘历最得皇上的心,你该多让他进宫。”蓦地话锋一转,不知怎么就扯到我身上,道:“十四媳妇,你的病养满一年了,该使使劲,生个嫡子。” 上次生阿醒时我命都差点丢了,十四心里还有阴影,替我答道:“是我想让她养好身子,再怀子嗣。”德妃道:“你别当我不知道,你事事袒护你媳妇,先前宫里一直传言,说十四爷惧内,连格格屋里都不敢去。可是真的?” 我真想拍案而起——德主子,你tmd管得太宽了吧! ... ... 第九十九章:有点情调会死么? 十四看我脸色不对,反问:“是谁在额娘跟前嚼舌根了?”德妃端坐如菩萨,道:“你甭管谁嚼了舌根,只需说是不是真的。”十四道:“额娘难道会盼着皇阿玛宠幸新妃吗?道理是一样的嘛…”我被十四的回答惊得眼珠子都掉了,大过年的,这是要火上浇油啊,再看看十四,他一脸淡然,平静得仿佛自己说的是孔孟之道。 德妃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呛得说不出话。她平素最爱十四,深觉他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媳妇是“外人”,不想十四今儿竟为了媳妇与自己顶嘴,心里又难过又恼火,若不是她段位高,教养好,非得一巴掌抡过去。 他们俩母子吵架,我自动化作一只鸵鸟,默默喝茶吃点心,脑子里不断回放: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四爷开口了,笑道:“额娘,儿子有一事要请您帮忙。” 德妃露出躁色,道:“说罢。”四爷是孝懿仁皇后养大的,成年后,虽在德妃膝下尽孝,但母子间的隔阂只深不浅。四爷在德妃面前秉持着客气疏远。而德妃,待他也不如待十四那般掏心掏肺。 四爷道:“月婵(四福晋)马上要生了,只怕大半年都没法照料府里的几个孩子,弘历的生母是府里的格格,地位卑贱,儿子不敢让她教养。想来想去,唯交予额娘最让儿子放心,便想请额娘看顾弘历一段时日。” 随着年纪渐长,德妃侍寝的机会愈少,以往十四夫妻住阿哥所时,几乎日日往永和宫请安,倒也消磨了许多烦闷。如今十四离宫,康熙又甚少临幸,每天除去日常宫务,一闲下来,便觉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听四爷说要送弘历进宫,德妃喜上眉梢,道:“你想得好,弘历那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你尽管送来。” 四爷遂起身恭谨道:“劳烦额娘费心,等弘历咳嗽好些,儿子便送他进宫。” 德妃点点头,一解刚才的不悦。 在永和宫用了晚膳,我与十四带着阿醒出宫回府。天上挂着白花花的大太阳,空气却冷得很,吐口痰都能结冰。阿醒睡着了,我用毛毯紧紧裹着她,抱在怀里坐马车。前有仪仗开路,后有侍卫护送,平常老百姓根本不能靠近我们。 十四穿着黑狐端罩,高高立在马上,因是在闹市区,他骑得很慢。今天过小年,街上的人特别多,呦呵的商贩,揽客的妓女,还有琳琅满目的小摊小店,熙熙攘攘的挤满了整个道路。我闻见羊尾巴油炒麻豆腐的香味,嘴里瞬间开始分泌唾液,止都止不住。 我掀起帘子往外喊:“十四。”十四就在旁边,他不知发生了什么,扬了扬手,便有人前后通传:“停…”我抬头望着他,指向街边一个小贩,道:“我要吃炒麻豆腐,你给我去买,顺便再买几个酱肘子…”嘿,他是我用酱肘子砸到的夫君,吃起来特别有意义。 十四垮了脸,道:“回去让厨子做不行吗?” 我道:“外头买得正宗!”又问玟秋要了一吊铜子,道:“酱肘子二十文银子一个,要四个。炒麻豆腐十文一碗,来两碗。”然后气势磅簿般吩咐,道:“去吧!”十四唯一一次买东西的经验,便是那回在玉泉镇,他老人家买了一麻袋的姜。其实吧,他有阴影,怕买得不合我的意,又要被我取笑。况且,他一介贝勒爷,怎能大庭广众去买小食嘛,倍儿丢面子。 他朝张芳芳扬了扬下巴,道:“听见福晋的话了吗?”张芳芳躬身点头,道:“奴才知道,这就去买。”我来了性子,撒娇道:“你去买嘛,你买的比较好吃。” 十四不可置否,道:“谁买的不都一样吗?女人真是事多。” 有点情调会死么? 我噘起嘴,闷闷不乐把车帘子一甩,懒得看他。过了一会,他用马鞭敲了敲横梁,玟秋忙撩起车帘,只见十四手里提着府里自带的食盒,食盒没盖盖子,里头的酱肘子和炒麻豆腐热气腾腾,散着醉人的香味。他二话没说,递给玟秋便走开了。 十四觉得今天脸都丢尽了,堂堂大清皇子,竟然在街上给女人买零嘴。他气闷不已,满脸铁青,吓得张芳芳连呼吸都放缓了八分。十四翻身上了马,双腿夹住马背,缓缓往前,张芳芳见势,便又往下通传:“走…” 才走了两步,十四突然变了神色,似乎看见了谁,匆忙中朝张芳芳道:“你们不要停。”说完,兜转马头就往侧边夹道跑去。路上人实在太多了,十四怕马踢到人,没法放纵直奔,至一处拐弯处,他要追的人,终于消失了踪影。 他看见爱莲了。 也或许,是看错了罢。 爱莲气喘吁吁的躲进屋缝间,又偷偷向外望,她看见巍峨的男子立在马上彷徨。岁月的沧桑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痕迹,反而越发妖媚美丽。待男子走开,她葡萄似的黑眸里,悄然划落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抹开泪痕,转过两道小巷,推开一道窄门,有老婆子迎上前,她取下脸上巾帕,以脸示人,道:“蔡婆婆,二爷可醒了?” 蔡婆子一笑,道:“二爷刚刚还问你去哪儿了,我回说你去药铺拿药了。”爱莲颔首,面无表情道:“多谢。”转身即去了。惹得蔡婆子在后头嘀咕:“好好的姑娘,怎么跟块冰似的…”说完打了个哆嗦,道:“这天真冷。” 进了屋,爱莲换了身衣衫,洗净手,将中药取出用泉水泡好,又端了两块绿豆糕,经过花园,到了二爷的院子。瘦弱的男子一袭白衣,倚靠廊柱立着,听闻声响,笑道:“小婉,是你来了么?”爱莲连忙把茶盘搁在横凳边,上前扶住男子,道:“二爷,你怎么出来了?” 二爷摸索着转过身,他的眼睛被白布缠住,显然是看不见。 他道:“睡完觉醒来,你不在身边,我担心你。” 爱莲嘴角略略扬起弧度,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爷多虑了。” 二爷道:“我怕你走了,从此不再回来。” 爱莲牵着二爷往屋里走,道:“你的眼睛一日不好,小婉便在年府多呆一日。你晚膳只吃了两口汤,饿不饿?我在街上买了绿豆糕,你尝尝味儿好不好?”二爷嗯了一声,在爱莲面前,他就像一个婴儿似的依赖,乖巧。 吃完糕点,服侍二爷睡下,外头有丫头过来传:“小婉姑娘,大爷要见你。” 爱莲答应了,轻手轻脚出了门,穿过花园,入正门大院。此时天已全黑,冬夜冻彻人骨,四下的灯火亦透着幽冷的寒光。有男子在院中练武,又蓦地一剑收回,在红梅树下萧萧而立。 爱莲福了福身,道:“大人吉祥。” 年羹尧把剑入鞘,丢给侍卫,道:“都下去。” 众人齐齐一退,院中只剩两人。年羹尧道:“你还记得我为何要带你回府吗?”爱莲从容道:“知道,因为二爷的眼睛被火伤了,需要医女侍奉…”话犹未落,年羹尧突然扑上前,大掌扼住爱莲脖子。爱莲吃痛,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抵在梅花树上,喘不过气来。 年羹尧两眼怒火,道:“你知道就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若再敢勾引述尧,我定会杀了你。”爱莲如死鱼一般,任由年羹尧扼制,她嘶哑道:“二爷爱我,我也没办法。”年羹尧手上多了三分力道,爱莲不能呼吸,本能的开始挣扎,梅花树被震得摇摇晃晃,绯红的花瓣儿纷纷而下,落在她的肩上、脖颈、衣袍里。 爱莲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一齐涌入了脑中,神思渐渐涣散,眼前阵阵发黑,她恍惚抓住一个念头——莫非...莫非今儿要死在这里么?在完颜府的柴房里没被大火烧死,在太医院没被毒药毒死...却要平白无故的死在年羹尧手里。 更何况,她还救过他。 仿佛是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句“大哥...”,年羹尧手上一松,爱莲猛然喘过气,她干咳了好几声,喉口痛得如同塞了一坨烧热的炭火。年羹尧低声道:“看在那日在玉泉山你救过我,我便饶你一次,若你再不知分寸,后果自负。” 爱莲狠狠的瞪着他,一阵猛咳。 年羹尧换了脸色,朝徐徐而来的女子笑道:“小妹,有什么事?” 趁着他们两兄妹说话,爱莲蹑手蹑脚的逃脱开。回到自己的小屋,她坐在冰冷的被窝里发愣。若非那日偷偷跟着十四和蔷薇上了玉泉山,她便不会撞见被毒蛇咬伤的年羹尧,更不会跟着年羹尧回京城为他的二弟治眼睛。世间种种,好似都有因果循环,因为她心里依旧挂念十四,才会莫名其妙就答应随年羹尧回京城吧。那时候,年羹尧正是负责十四爷安全的一名护卫长,爱莲,其实是随着十四一同回京的。 大年三十,我带着阿醒在永和宫陪德妃,十四带着弘春在乾清宫赴宴。十三福晋兆佳氏没有婆婆,无处可去,德妃到底是大度的,邀了兆佳氏在永和宫过年。另加上四爷府上的李侧福晋,还有几位小格格,屋里欢声笑语,倒也热热闹闹的。 李侧福晋毕竟低了一阶,又是汉人,且从不曾在宫里过年,甚是拘谨。德妃让厨子擀了一盆子面皮,做了十几种馅儿,让咱们自己动手包饺子。我倒没觉什么,自嫁给十四,端茶倒水煮饭做菜我全学会了。兆佳氏也不错,机灵又学得快。反倒是李氏,笨手笨脚,教也教不会。我问:“你就从未给四爷做过饭菜吗?”李侧福晋浅浅一笑,道:“爷说下凉水不好,手上会起冻疮,就不好看了。”我撇了撇嘴,这是要炫耀她得宠啊! 兆佳氏道:“十三爷的吃穿用度,都是我一手操持,从不让人经手。累死累活的,也从没听爷说过一句下凉水不好。可见“妻不如妾”,这话是真的。”明摆着是说,自己是妻,而李氏是妾,不在一个档次上。 李氏面露愠怒,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回嘴。 我在心里默默给兆佳氏点了个赞,我也看不惯小妾登堂入室好不好。 到晚上七八点钟,宴席散尽,所有人都要出宫。偏下起了大雪,玟秋给我撑着伞,我抱着阿醒顾不得雪深雪浅,直往宫外扑。阿醒趴在我肩上道:“额娘,我冷。”我加快了步子,道:“你抱住额娘的脖子不要松手。”阿醒乖乖的,不乱动。快到宫门口,十四迎了来,一把接过阿醒,又拉开披风将我裹进他怀里,道:“冷不冷?” 我随着他的步子,躲在他胸口,道:“冷。” 到了宫外,早有马车候着,十四先把阿醒放入车里,又抱我上去,从怀里拿出一个酒葫芦,道:“姜汤驱寒,趁热喝。”难为他细心,我点点头,打开盖自己喝了两口,又让阿醒喝,果然暖暖的,浑身都舒坦了。弘春年纪小,让嬷嬷抱着睡着了。马车里置有炭火,我给阿醒换下被雪淋湿的外衫,脱了鞋袜,把小脚丫烤得热热乎乎。 马车跑得很快,不过十点就到了府里,还赶得上自己放爆竹烟花。 两个小孩从早上起一直吵着要看烟花,真到了这个点,早撑不住睡着了。我不忍叫醒他们,直接留弘春在我屋里睡下,命人给侧福晋通传一声就是了。我与十四守夜,直到十二点放了鞭炮爆竹,才熄灯就寝。穿到古代后,我都是七八点就准备睡觉,很少熬夜。今天一直等到十二点,又里里外外的四处奔波,到了凌晨,反有些睡不着了。 十四看我翻来覆去,问:“怎么了?” 我道:“失眠。” 十四噗嗤一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失眠?每回你都睡得很快啊。”确实是,有时两人滚床单的时候,他还在兴头上,我这厢已经累得睡着了。我侧过身,抱住他一点儿赘肉都没有、妥妥八块腹肌的腰,道:“我有点害怕。” 后来想想,我第一次穿到大清时,也是大年三十。上回被爱莲捅了一刀穿回去,然后再穿回来,都是在大年三十。但十四不知道这些。 他问:“害怕什么?” 我没法说,也没法解释,只好道:“害怕会和你分开。”十四眯眼一笑,转过身,与我面对面,把我拖进怀里,紧紧抱住,慵懒道:“不会分开的,我抱着你睡。”他的唇轻轻印在我的额头,道:“别胡思乱想,睡吧。”我嗯了一声,合上眼假装睡着了。 其实我,一宿没睡。没敢睡。 ... ... 第一百章:四爷的后院(1) 刚从宫里出来,李氏冻得浑身发抖,几个孩子交由嬷嬷安顿,四爷横抱起李氏,一路进了偏院。四福晋有孕,除夕这晚,四爷顺理成章宿在李氏屋里。 次日大早,四爷便进了宫。李氏往正院给福晋乌拉那拉?月婵请安,同行的还有府里的耿格格、武格格、曼格格和宋格格。月婵怀孕九月,常有胎动,身体不太舒适,她半躺在炕上,笑道:“侧福晋,昨儿让你去宫里服侍,辛苦你了。”李氏道:“福晋说笑了,谈什么辛苦不辛苦,有爷在,事事无需我担心,故而并不辛苦。” 耿格格先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福晋太客气了,有什么辛苦的?又不会让她端茶倒水洗菜做饭,爷的意思是让她看顾几位小主子,当教引嬷嬷罢了。” 当年李氏与耿格格一同入府,明明是耿格格先得恩宠,到如今,反让李氏当了侧福晋,她心里生了刺,处处要与李氏相对。 李氏又有何不明白?但她知道,人前计较没得好处,便一笑置之,不作理会。 福晋贤淑,抚了抚鬓角微松的发髻,笑道:“侧福晋是入了玉谍的主子,粗使活计当然不会让她做。爷让她看顾小主子,亦是因她妥帖,叫人放心。”李氏听了福晋奉承的话,越发得意,起身屈了屈膝,道:“福晋夸奖了。” 从正院出来,行至花园处,李氏拦住耿格格,寒声道:“你敢在福晋跟前不给我脸面,往后有你难堪的时候。”耿格格怒火喧天,道:“脸面?你还要脸面么?去年你干的那些腌臜事,别以为没人知道。”李氏皱了皱眉,道:“胡言乱语,总有一天会害了你自己。” 武格格见两人吵架,乐得看戏,立在旁侧默不作声。 宋格格性子懦弱,柔柔劝道:“大过年的,你们别吵了,省得让爷知道了烦心...”李氏声音高了三度,道:“爷知道了才好呢,看爷是帮我,还是帮耿格格。”嘴里说着,心里其实也怕四爷知道,四爷最不喜女人吃醋,不管谁与谁吵架,总是一起冷落。如果李氏与耿格格真的闹到了四爷跟前,结果无非是宋格格、武哥哥和曼格格占便宜。 道理大家都懂,但脾气来了,谁也忍不住呀。 这厢正吵着,那厢有数十的太监一齐涌了进来,大家忙止了嘴。四爷徐徐而入,见几个侍妾都站在花园里,便道:“天儿冷,怎么都在外头吹风?”又望着李氏道:“连披风都未裹,呆会又嚷着头疼。”李氏顺势往四院身边一挤,道:“今天大年初一,才去了福晋屋里请安。” 四爷握了握她的手,道:“守礼是好的,但也要顾着身子。” 李氏娇声一笑,嗔道:“知道了。”耿格格有火难发,又见四爷与李氏恩爱,更觉醋意酸楚,只是强忍着。宋格格、武格格脸上倒没什么变化,请了安,静静默然站着。年纪最小,生了弘历也才二十岁的曼格格问:“爷,听说您要让弘历进宫教养?” 她难得见四爷一面,生怕错过了机会。 四爷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小妾,道:“福晋快生了,我怕她照料不过来,便想着交予德主子养几月。”曼格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道:“能不能让弘历跟着奴婢?奴婢是他的生母,想必...”四爷脸上顿时阴云密布,道:“放肆!” 曼格格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跪在雪泥地里,求道:“弘历是奴婢身上掉下的肉,奴婢舍不得他,既然福晋无暇教养,为何不能交由奴婢呢...奴婢求求爷了...” 四爷一直记着钮钴禄?小曼的身份,当年因为太医院药材亏空一案,钮钴禄氏和自己攀关系,才让家中小妹入府伺候,此事他早已后悔。他厉声道:“弘历是皇孙,你不过是一介商人之女,你有什么资格教养他?”稍顿,缓和了语气道:“你若真为弘历着想,就不要做他的绊脚石。”说罢,背着手一径去了,留下满面泪痕跪在泥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小曼。 李氏知道四爷要去自己屋里,忙随之而去。 武格格向来不管闲事,也去了。倒是一惯骄纵的耿格格扶了小曼一把,宽慰道:“爷说得有道理,弘历由德主子教养过,往后在几个孩子里头也算抬了身份。”又看了眼李氏的背影,道:“你还年轻,比我和侧福晋小了四五岁,爷的恩宠啊,总有一日会轮到你身上。” 宋格格陪着小曼落了泪,道:“只要弘历好好儿活着,谁教养有何干系?”又想起自己两个未足月便死去的女儿,越发伤心难过。身侧丫头劝道:“格格,你别哭了,迎着风落泪,等老了眼睛会疼的。”宋格格却是忍也忍不住,眼泪不停的流。 小曼起了身,看宋格格羸弱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没了,遂反过来劝道:“宋姐姐,爷是喜欢你的,往后肯定还会有很多孩子。” 三个女人在风里相偎相依,又约好晚上一起打牌烤火。 钮钴禄?小曼回到自己屋里,冷冰冰的,虽然烧了地龙却没有多少温度。府里做事的奴才都是一个德性,见风使舵。当年她刚进府时,也风光过,屋里从早到晚都烧得暖烘烘的,跟夏天似的。可一旦失宠,连呛鼻的黑炭都会克扣。 她不得不一进屋就窝在炕上,锦被里放了两个开水葫芦,可以暖手脚。丫头将火盆端到炕边上,道:“等全烧透了,就没烟了,格格您忍着点。” 小曼点点头,往炕桌上端茶喝。 自嫁到四爷府后,钮钴禄?小曼吃了很多苦楚,早已不是闺中那个机灵贵气的四小姐,神情间多了几分深沉与忍耐。 四爷进了屋,李氏忙侍奉他换衣喝茶吃点心。等填完肚子,李氏便给四爷宽衣,服侍他歇下。四爷的作息很规律,三四点起床入宫,早饭有时是几个馒头,有时在阿哥所吃。一般情况午时会回府一趟,吃饭午歇,下午仍旧入宫,到晚上九十点回来,或者更晚。因今儿是初一,宫里事少,他也回得早,李氏估摸着他要睡了觉再起身吃晚膳。 李氏靠在炕边绣荷包,时而给四爷腋腋被子。 坐了半个时辰,四爷醒了,睁眼看见李氏坐在身边绣花儿,便怔怔看了一会,才动了动身子。李氏一听声响,忙撂开手中活计,笑道:“爷,您醒啦。” 四爷坐起身,看了眼西洋钟,道:“该用膳了吧。” 下人拿了衣衫来,李氏替四爷穿好,又跪在踏板上给他穿鞋,道:“早预备好了。”四爷嗯了一声,拿起李氏没做完的荷包,见上面用金丝线绣了五色云,知道是给自己做的,心里软了软,道:“天色暗了,你总做针线活计,仔细弄坏了眼睛。” 李氏粲然一笑,道:“你睡着,我没敢点灯。” 用完膳,四爷还是进了宫,明明没什么事儿,但他心里就是容不得自己懈怠。左右把户部工部的账目查了一遍,七八点钟才回府。先去看过福晋,然后径直往李氏屋里走。到了侧院门口,忽的看见弘历提着灯笼站在庭中,偶尔还咳嗽几声。 四爷洪声问:“谁在那?” 弘历连忙转过身,抱拳道:“阿玛吉祥。”四爷望了望弘历面朝的方向,正是曼格格的屋子,心中了然,想起自己当年由孝懿仁皇后教养,每每经过永和宫门口,都要傻傻站一会。 四爷没有多问,只道:“天晚了,回去吧。” 弘历乖巧道:“是。”说罢,领着一众的奴仆退下。 才四五岁的年纪,行事却偏偏像个大人。 苏培盛小心翼翼问:“爷,侧福晋传话来,说她睡下了,不等爷了。” 四爷嗯了一声,并未生气,抬步往曼格格屋里走。苏培盛猜到些许,给底下人打了个手势,便有人快步去传话。四爷至门前时,小曼披着一件斗篷走出来,她没来得及穿衣,被冷风一扑,浑身颤栗。四爷生了怜惜之情,牵着她进了屋,发现屋里竟没得一丝暖意,不由生了怒,道:“怎么没烧炭?”丫头嘴快,道:“启禀爷,一天就半斤黑炭,哪里够用啊?” 小曼眼神一瞟,道:“属你话多。” 四爷道:“苏培盛!”苏培盛躬身走上前,道:“奴才已经吩咐人去拿银炭了,火龙也要烧热些。”四爷扬扬手,苏培盛忙领着众人退下。屋中逼仄,连放凳子地都没有,四爷只能坐在炕上。小曼才从被窝钻出,只穿了件寝衣,外头用斗篷裹着,立在炕前冷得打颤。 四爷上下审视一番,道:“你过来。” 小曼有些紧张,她虽然为四爷生过孩子,但从怀孕到现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两人再未有过欢好,四爷就像把她忘记了一般,扔在偏院里,不闻不问。她一步一步的走近,男人的气息越来越重,她含胸垂脸,身体里透出一股无以言说的炙热。 ... ... ... 第一百零一章:四爷的后院(2) 四爷拍了拍身侧的空处,小曼顺从的沿边坐下。她始终不敢抬头,手指间缠绕着系带,凝望那明黄细腻的云纹图案,心底忐忑不已。四爷拢了拢她肩头的斗篷,翠绿的颜色在光影下,显得黯淡阴沉。他道:“下午是爷把话说重了。” 小曼身子陡然一震,旋即恢复平常,道:“是奴婢冒犯了爷。” 她看上去很弱小,也很害怕。如墨般的青丝洒了满身,遮去大半张脸。四爷忽然伸手替她捋了捋耳侧的落发,柔和道:“弘历聪慧,爷打心里喜欢。”说到弘历,小曼终于露出慈爱的笑容,想要说句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只低低道:“是。” 屋中静了片刻,四爷正欲张口,却是苏培盛躬身垂首上前,道:“回禀爷,侧福晋命人传话,问爷何时过去。”四爷怔了怔,道:“她不是睡了么?” 苏培盛支支吾吾,道:“侧福晋说外头打雷了,她害怕,一个人不敢睡。” 明知是争宠的手段,四爷竟未生气,反径直站起,朝小曼道:“弘历进宫之前,爷会叫他来给你磕头。”说罢,抬步往外。小曼知他要去侧福晋屋里,连挽留的话也不敢说,送至门外,屈膝道:“恭送爷。”四爷说了声“天冷你进屋吧”,便疾步走了。 小曼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方转身回屋。 两名太监打了灯笼照在脚下,四爷望了望天,星光一片璀璨,哪里有雷声?待他到了侧福晋屋门口,李氏已等了许久,她身上裹着厚厚的狐狸毛端罩,在月台上踱步。 四爷取笑她,道:“听苏培盛说,刚才打了雷,你听见了?” 李氏也未行礼,笑道:“我做了个梦,梦见打了雷,可真是糊涂。”四爷看她光脚趿着睡鞋,原本就只有一点点的火气也消失殆尽,他攒住她的手往屋里走,道:“今儿个大年初一,爷不与你计较,往后可不许了。”李氏深知一切都瞒不住四爷,又看他并未生气,便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小女孩似的喃语道:“知道了。” 四爷道:“真是醋坛子。”口气里满满的宠溺纵容。 正月初十,福晋难产生下一女,气息奄奄,至元宵节后,方开始见客。虽是位格格,但宫里的赏赐并不少,四爷也未表现出不悦。李氏彼时生有一儿一女,福晋无论生儿生女她都不觉威胁,她性子还算单纯,爱憎分明,故而抱着福晋的幼女亦很喜欢,笑道:“眼睛眉毛像福晋,下巴和额头像爷,是个漂亮的小格格。” 四福晋半倚在床榻,笑道:“这样小,哪里能看出来呀。”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进屋通传,道:“启禀主子,八福晋、九福晋和十四福晋来瞧您了。” 四福晋不敢怠慢,忙坐直身子,道:“快请进来。”音落,八福晋的笑声已遥遥传来,铃铛般道:“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求都求不来呢。”帘子一掀,三个打扮富贵的妇人徐徐而入, 九福晋一面福身,一面笑:“身子可好些了?” 李氏往后退了两步,屈了屈膝,道:“各位福晋好。” 八福晋斜了一眼,道:“免礼。” 四福晋笑:“身子好多了,天气怪冷的,难为你们都来看我。”十四福晋往李氏怀里摸了摸小格格的脸,笑道:“长得真俏,等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儿。”九福晋道:“十四媳妇嘴巴子可越发甜了,吃了蜜似的...”逗得屋里众人哄的一笑。 有人端了茶水进屋,蔷薇一看,竟是小曼,便笑道:“小曼,好久没见你了。”小曼也是一惊,喜道:“蔷薇姐姐,你也来瞧福晋是不是?”李氏好奇的望着,满是疑惑。 四福晋问:“怎么?你们认识?” 蔷薇没多想,笑道:“没出阁时,我母家的草药均往钮钴禄家的药铺购买,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李氏露出轻蔑之色,暗道:“原是个经商的。”大清朝的贵族,就算穷得没米下锅了,也断然不会去经商,他们觉得经商是伤尊严之事。 小曼见到蔷薇太兴奋,她几年才出一次门,更别说相会故人。她真想拉着蔷薇到僻静处说一会子体己话,但她不敢,如今两人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别。 福晋问:“怎么是你端茶?”小曼温婉道:“丫头说她忘了炉子上烧着水,要回下房瞧瞧,求奴婢帮个忙罢。”福晋浅浅斥道:“下回可别任由着她们胡闹,你好歹是半个主子。” 小曼道:“没事,不算什么。” 说了会话,有太监进屋,道:“主子,宫里来了人,说要接四王子进宫,四王子眼下候在廊下。”福晋颔首,道:“让他进来。”太监应了“是”,却身退下。不过片刻,便有半高的小男孩掀帘进屋,他穿着墨蓝的小袍子,戴四方帽,精神烁烁,神情镇定自若。他站在门槛处抱拳做了个揖,方几步上前,跪在福晋榻前,道:“弘历给额娘请安,额娘身子可好些了?” 福晋笑道:“我好多了。”又慢里斯条道:“去了宫里,要好好听皇爷爷和德主子的话,恭谨守礼,做事要考虑周全。” 弘历规规矩矩道:“谨遵额娘教导。”起了身,又跪到小曼面前,磕了三个头,一声不吭,便告了退。小曼鼻尖一酸,偏脸偷偷抹了把泪,唇边泛起僵硬的笑容。 蔷薇把一切看在眼里,震惊了! 原来...原来...原来自己认识的小不点,。 出门前,蔷薇忍不住把小曼拉到一边,讨好道:“我现在住在十四阿哥府,你要是有空,随时都可让人递话给我,我派车来接你去府上玩。” 小曼又何尝不想,只是...她不得宠,不敢四处乱走,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边十四爷来了,远远道:“薇薇,咱们要走了。”蔷薇“嗳”了一声,踩着花盆鞋飞奔似的跑向十四爷。当着八爷、九爷的面,蔷薇撒娇道:“十四,小曼是我的好朋友,你能不能求求四爷,让她到咱们府上玩一天。” 十四才不想求四爷呢,不屑道:“一个小妾,哪有身份和你玩?” 小妾?人家熹贵妃、人家皇太后好么?蔷薇不依不饶,道:“既然是好朋友,自然是不论身份不论地位的。”这样有见地的话,让八爷九爷再一次刮目相看。八爷笑道:“十四,你就答应你媳妇罢。”九爷也道:“就算为了“不论身份不论地位”这话,你也该答应。” 十四无语,道:“你们什么时候与她统一阵线了?” 蔷薇往他腰上掐了一把,道:“不是统一阵线,而是我说得有道理。笨蛋。”又朝八爷、九爷扬眉一笑,道:“八哥、九哥,我说得对不对?” 九爷不住的点头,道:“对对对...” 古代的夫妻是绝对不会手牵手在外头走的,但蔷薇是现代人嘛,她觉得夫妻、情侣就该手牵手以示占有权。所以从后院出来,她一直与十四十指相交。到了雍亲王府门口,撞见八福晋、九福晋,两人看蔷薇与十四恩恩爱爱,皆觉刺眼。 刺眼就刺眼吧,反正蔷薇无所谓啦。 夜里四爷依旧宿在李氏屋里,两人窝在宽大的摇椅里,四爷一手拿书,一手怀抱着李氏。灯火潋滟,李氏望着案几上数枝粉白的蔷薇花发了呆。不知何时四爷丢开了书,双眼静静注视着李氏,半响噗嗤一笑,道:“发什么愣?” 李氏回过神,往四爷怀里挤了挤,仰着小脸问:“爷,我发现,十四福晋和曼格格竟然认识。”四爷道:“曼格格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在京城里颇有权势,与十四福晋认识并不奇怪。”李氏接着道:“我看十四福晋待曼格格好得很,出了门,两人还在廊下絮絮叨叨的说体己话。凭着十四福晋的身份,怎会看得上曼格格?真叫人奇怪。” 四爷侧了侧身,手指点在李氏的鼻尖上,笑道:“有什么奇怪?十四媳妇没你聪明,跟十四小子一样,脑子缺根筋呗。”李氏娇声嗔道:“爷是夸我?”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事,拉着四爷起身,道:“我新做了一套钗子,你帮我戴戴。” 两人进了里屋,四爷往一盒子金钗玉钗银钗里挑拣着,然后给李氏打扮。他平日压抑沉闷,却很爱给小妾插钗子戴绢花画眉毛。刚才他还敢说十四脑子缺根筋,若让十四看见他给小妾们戴钗子,描眉涂脂,十四肯定会一脸鄙视道:“呸...像个娘们...” 两兄弟其实没有深仇大恨,就是世界观太不同了。 不过四爷也是有原则的啦,不是每个小妾都能得到他的服侍。后院里,至今为止,也只有李氏有此恩宠。至于福晋、武格格、耿格格、曼格格、宋格格,估计连四爷的笑脸都没见过几次。所以李氏一直洋洋得意,四爷待她,是真爱啊。 ... ... 第一百零二章:赐阿醒格格为县主 大年初三,十四遵守他的诺言,带我回完颜府小住。阿玛自是乐不思索,早命人将我未出阁时住的院子拾掇干净了。时隔多年,房门一推,我还是能清晰的闻见“家”的味道。 又亲切又陌生。 阿醒开始学写字了,十四找了本《三字经》给她照着抄。阿醒没写几字就觉烦,左看看右看看,一会要喝水,一会嚷肚子饿,一会吵着手腕酸,总之没法静心。十四不耐烦了,笔一撂,道:“罢了罢了,你去玩吧。”阿醒鬼机灵一笑,两条小短腿一灰溜就跑到了院门外。 嬷嬷们连忙跟上去。 我道:“府里只弘春一个玩伴,阿醒难免孤单,我想给她寻几个伴读。”十四盘膝坐在炕上,慵懒的捡了本从我旧书架上寻的《玉真记》,道:“此事等我从怀州回京再说,皇阿玛命我去查趟案子,大约十来日,总能赶回来过元宵罢。”我从未听他提及此事,亦不知怀州在哪里,未加思索道:“我同你一起去。” 就是不想同他分开嘛。 十四不懂女人心,淡漠道:“胡闹,我是去查案,不是游山玩水,你去做什么?”我不肯罢休,道:“我去给你做饭洗衣啊。”十四悠然的翻了一页书,道:“有岫儿跟着伺候。” 岫儿是他从阿哥所带出来的宫女,七八岁时就跟着侍奉十四。 我嘟嘴闹脾气,道:“岫儿可以去,为何我不可以?” 十四听我言语里有酸意,抬头注视我,道:“你傻瓜啊,你什么身份,岫儿什么身份,怎能比?”然后再也懒得搭理我,长腿一伸,往后一趟,双手枕头闭目假寐。 只在完颜府睡了一个晚上,十四便乔装成商人与两名大臣行往怀州。临别前,我道:“我不回贝勒府,就在这里等着你来接我。” 十四已翻身上马,紧紧拉住缰绳,道:“随你。”阿醒哭成了小泪人儿,她出生到现在,从未与十四分开过,抽泣不停道:“阿玛,你要早些来接阿醒。”十四对女儿温柔多了,哄道:“阿醒要乖乖听额娘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 阿醒道:“阿醒听阿玛的话,乖乖的。” 十四走后,我的心一下子空了。没他在,仿佛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接着德妃召我入宫,说是元宵节后宫的庆典,要让我主持。我想也没想,直接推脱道:“额娘,如此大事,我恐怕无法担当,您还是另寻她人罢。”德妃手里捏着一串小佛珠,粒粒晶莹剔透,在指尖泛着流光溢彩。她面有怒色道:“别人想要都要不来的机会,你竟要推辞?十四在外头累死累活,你就不能替他在皇上跟前争点脸面?此事你不做也得做,就这样定了。” 我只得勉强答应,道:“好吧。” 于是,我不得不每日进宫,参加德妃对我的“培训”。从参席妃嫔、公主皇子、福晋驸马的座位安排,到先上冷盘,还是先上热菜,再到何时开始歌舞表演等等等等,一连串下来,竟然通通都要让我过目。当然,有德妃在旁边指导,我并未很离谱。 实际上我做不了任何决定,只是流程会经过我,然后再驶向德妃。每出现一处错漏,或忘记了某个程序,德妃都会不留情面的狠狠批评我,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连她的宫女都看不下去了,斗着胆子替我求情。 这绝对是报复,趁着十四不在,我没有后盾,恶婆婆就露出了真面目! 我把一桩桩小事,一件件冲突,全部仔细记下,就等着十四回来,我要告她一状! 告诉他——你老娘子欺负我,呜呜呜呜呜呜。 可是到了元宵前一日,十四还没回来。我有些慌了,担心不已,还得求德妃,道:“额娘,您能不能问问皇阿玛,十四到底何时回京?这些天,他了无音信,我实在害怕。”德妃镇定自若,威严道:“他是堂堂大清皇子,若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今后如何担当大任?你也无需四处打听,显得小家子气。”这是亲娘吗?平素看着挺心疼十四,关键时刻,却像没事似的。不好意思,我可无法像她那般“大气”。 回到府里,偷偷向大哥打听,他跟着四爷当差,消息很灵通。 大哥道:“眼下朝中大臣多半不知发生了何事,我偶然听得四爷说,左副都御史参了户部一本,十四爷此次去怀州,好像是为了追查户部大臣的贿银账本,但谁也说不准,上头口风实在紧,无人敢议论。” 朝廷政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十四是我的夫君,他十余日未与我联系,且说好了回来过元宵又不见踪影,我怎能不着急?明儿便是元宵节,我打定主意要当面问一问康熙。 若十四真出了事,凭他是皇帝,我也非跟他急不可。 元宵节宴会只能算中规中矩,并无出彩之地,倒也没出乱子,帝王一家喜气洋洋,阖家欢乐。康熙老了,看着一屋子的儿女孙子,极为高兴。他当着众妃嫔的面,托着德妃的手,笑道:“过年是大阵仗,真是辛苦你。今儿一过,年也算过完了,你可好好歇息几日。” 德妃穿着明黄色的朝服,雍容华贵,温婉道:“谢皇上夸赞。”又道:“其实今儿的宴席,全是十四媳妇的功劳。我前些日子扑了风,头胀脑昏,十四媳妇怕我操劳,日日进宫助我协理诸事,真是孝顺。”康熙摸了把胡须,道:“难为她小小年纪能办好大宴,实不简单。”又道:“李德全,传朕的旨意,赏十四福晋两柄玉如意,赐阿醒格格为县主。” 我满心眼里都在思量如何同康熙询问十四的事,紧张得手掌发汗,故而康熙的赏赐真是一点儿都没听见。十三爷坐在我旁席,见我发愣,忙轻咳一声,道:“薇薇...”我如受惊的小鹿,“啊?”的一声,望向十三,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十三长话短说,道:“皇阿玛赐阿醒为郡主,你赶紧谢恩。”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倏地站起,几步走到中央,对着御座跪拜道:“谢皇阿玛隆恩。”康熙笑道:“起来吧,你做得好,十四做得好,朕高兴!”说到十四,我眼泪一滑,道:“求皇阿玛体谅,奴婢已有十余日未见十四,他本与奴婢约好回京过元宵节,可到现在了,还没得一点儿消息,求求皇阿玛,能否让我给十四写封信?” 德妃脸色蓦然一沉,她十三岁嫁给康熙,知道康熙最不喜欢自己被儿女私情牵扯,他对自己的皇子也一样,宁愿他们妻妾无数,也不喜他们专宠一人。当年顺治帝,就是因为太过痴心董鄂妃,才会草草退位。而康熙自己,深爱良妃,却偏偏要将她冷落。 觥筹交错的乾清宫,忽然寂静下来。康熙敛住笑意,目光如炬,让人不敢直视。德妃顾不得尊严,往后退了半步,半跪道:“是臣妾没教好,冒犯了皇上,请皇上恕罪。”康熙怔忡片刻,半响才道:“跟你无关,起来吧,朕不生气。” 几十年过去,乾清宫还是乾清宫,相似的情景重现,康熙心间涌起一股酸楚。他没有意识的将屋中扫视了一圈,忽问:“怎么不见良妃?”八爷起身,道:“回禀皇阿玛,额娘发了几日的高烧,一直不能下床,便没来参加宴席。”康熙眉心蹙了蹙,忍住情绪,淡淡“哦”了一声,终于拂手示意蔷薇,道:“你起来吧,朕允你写信便是。” 当年纳兰病入膏肓,良妃想见他最后一面。她跪在乾清宫的大殿里苦苦哀求,康熙始终没有答应。如果当时答应了,她也放下纳兰了,或许三个人都会解脱吧。 但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如果”。 我喜上眉梢,连连谢恩。 这是我穿越到大清朝后,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写东西,我甚至写不好繁体字。但没关系,反正我无厘头惯了,十四又那么聪明,一定能看得懂。 我写道:京城天气开始热了,院子里的垂柳、杏子树、花儿草儿都冒了绿芽。我早上穿狐狸毛袄子,中午只穿一件棉袄子就够。你那里天气如何,可别以为自己身体好,就使劲儿往风里扑,一点不知道保养。再有,宫里元宵节的宴会,额娘让我主持,我很紧张,还好没出错漏。前头我在御膳房发现一种吃起来很有趣的菜,不知你以前有没有吃过,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还有,阿醒身体很好,每顿能吃一大碗饭,好像又长高了呢。 胤祯,我好想你。 十四收到信,先是一阵嘀咕,这是什么什么什么呀!看了好一会,才知道,我写的是白话文,俗称口语。再看到最后一句,心尖上一软,抬眼望着树梢上越升越高的月亮,月亮如玉盘,那盘中好似有薇薇的笑脸,死死的盯着自己两眼发痴呢。 他对着月亮道:“傻瓜,难道不怕外人查信么?竟敢明目张胆的...” 一想,却又柔柔的笑了。 ... ... 第一百零三章:我叫紫岚,别忘了我 怀州的天气干且阴冷,十四裹着灰貂皮,见马路边有卖豆腐脑的小摊贩,便想起蔷薇爱吃羊尾巴油炒麻豆腐,一时看呆了。前面两个商人模样的刑部大臣略略侧身道:“爷,刚刚咱们递了帖子,里头回说金壁不在,让咱们改日再来。您看…”十四颔首沉吟,透亮的眼睛似蒙着淡淡一层白雾,围脖儿遮去他大半的脸,让人看不清喜怒。 十四低声吩咐:“咱们入怀州已久,朝中人多口杂,迟早会走漏风声。此事一旦被金壁知道,势必会将账本转移至旁处。上回我已摸清金府的地势,在书房寻了一圈,若不是那江湖小偷搅局,只怕早已得了账本。今儿既来了,再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我从后门进府,你们在外头等着,若半个时辰后还不见我出来,便直接拿令牌往县衙领官兵进府搜查罢。” 刑部沈大人面露愁色,道:“金府戒备森严,奴才以为,还是依照咱们原先定好的策略行事为上。”书办胡大人亦道:“等金壁回府,咱们以商谈草豆收购为由,与他会面。而您偷偷往后院搜查账本,万一出事,咱们还能挟持金壁。眼下爷若孤身前往,奴才等实在…” 十四摆了摆手,斩钉截铁道:“你们不必多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等下去,我怕金壁会有所惊觉,到那时,想要账本,可就更加为难了。”他是主子,刑部大臣不敢太过阻拦,只得绷紧了神经守在后街巷中,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则立即报官。 金壁乃怀州商人,深宅大院,奢靡堪比皇亲贵族。十四身姿灵敏,武艺超群,躲过忙碌的下人奴仆,避开护卫,一路潜至后院书房。书房很大,不仅有各类书籍,更多的是账本和古董。十四搜查的速度很快,此时他不在是阿哥所里慵懒孩子气的小阿哥,而是魁梧机敏、有勇有谋的大丈夫。布满灰尘的地方几乎不用查阅,他将精力放在干净却又隐蔽的地方,甚至连墙壁都摸索了一遍。如此过了两刻钟,居然一无所获。 蓦然,他忽像觉察到什么似的,立在书架后静如止水。 刹那间,他猛地往后退了半步,同时转过书架,掌心握拳朝暗处狠狠一挥。书架后的人影闪躲不及,腰身往后一弓,撞在书架上,发出咣当一响,唬得两人都停了动作。十四压低了声音,皱眉道:“怎么又是你?”江湖小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笑道:“你没有找到账本,我没有找到夜明珠,自然还要来一趟。” 十四道:“上回要不是你闹出动静,我何必再来一趟?”江湖小偷振振有词道:“你还敢说?上回要不是你与我动手,害我没拿到夜明珠,我又何必再来一趟?”要是在外头,谁敢如此对十四说话,非得被打死不可。时间紧迫,十四不想再费口舌,便道:“今儿你偷你的夜明珠,我找我要的东西,井水不犯河水,若再闹,我送你上官府!” 江湖小偷见十四不理自己,唇角一笑,鬼头鬼脑道:“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一个账本?”十四懒得答话,手脚麻利的搜索各处账目。江湖小偷像鼻涕虫一般黏在十四身后,左瞧瞧又看看,半会才道:“你要不要到门后找找?”十四瞪了他一眼,道:“别说话!”江湖小偷不屈不饶道:“我好几次都看见金壁往门后的暗格藏东西。” 十四如流星般抽出腰间短刀,架在小偷脖子上,凶道:“再闹我就杀了你。” 门后他仔细搜索过,压根就没有暗格。 小偷见戏弄不成,双手举高,道:“我好怕,再也不玩了,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刀放下嘛。”十四并无杀人之心,又不想小偷继续捣乱,见小偷身上有绳子,顺手便把他绑在屋中柱子上。倒腾了好一番,小偷哭唧唧叫:“你给我松绑…你给我松绑…”又道:“你查查花瓶底下的抽屉,抽屉里头有暗格…” 十四道:“你还敢糊弄我?” 小偷急道:“你相信我,我好几回都看见金壁往里面拿东西,真的,是真的!”他瞪大了眼,说话娘娘腔,一脸赤诚。十四信了半分,他确实没查抽屉里是否有暗格。他将信将疑的打开抽屉,往最里一摸,竟然真有暗格! 从暗格中取出账册,十四随意翻了两页,里面记载的全是户部大臣的名字及受贿的银两数目,他略略一估算,只怕涉及的人员有上百人,不由惊了心。收好账册,外头突然传来“抓小偷”的声音,原来那暗格与金壁的内室相通,这儿东西一拿,内室的报警铃铛便会叮铃铃的响。其实金壁根本没出门,只是不见客而已。 十四一个跟头推开窗户便要往外跳,吓得小偷一把鼻涕一把泪,喊道:“大爷,你别走啊,你给我松松绑...”十四不是铁石心肠,且说小偷也帮了自己,遂反身为小偷解绳子。 两人从窗台上跳下,偏小偷还崴了脚,气得十四道:“你专业点行么?” 眼瞧着护卫们追了来,十四无奈将小偷抗在肩上,狂奔往外。刑部的大臣在外头接应,几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他们连客栈也没回,直接往京城走。寻得一家药铺,十四欲要将江湖小偷扔下,岂料小偷紧紧抓住马鞍,死也不肯松手,又道:“我正想去京城,你顺带我一程罢。再说,你要的东西是我帮你找到了,你应该报答我。” 十四道:“我刚才在书房已经救过你一次了。” 小偷谄媚笑道:“既然救过一次,再帮我一次也无妨。”稍一顿,又道:“再说,金壁的人肯定把我和你们视同为一伙,你们走了,他们要杀我怎么办?” 她说的也有那么点道理,十四勉强答应带他走,又道:“你去京城做什么?” 小偷伶牙俐齿,翻白眼道:“你管我!” 至大街上,趁两个大臣去买馒头的光景,下了马,小偷忽问:“你成亲了吗?”十四看他满颊绯霞,红到了脖子根,暗暗道:“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又一脸纯良道:“我成不成亲关你屁事。”小偷一时无言以对,恼羞成怒往十四膝盖伸腿一踹,十四反应很快,他只不过气定神闲稍稍退了半步——再看,小偷四脚朝天倒地上嗯唧唧的直喊疼。 沈大人过来好心搀扶,问:“小兄弟怎么回事?”看在十四爷的份上,他也客气三分。小兄弟道:“背疼…”十四见他痛得龇牙咧嘴,只觉好笑,道:“活该。” 就着白水吃完馒头,四人继续赶路。 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到了京城。到了城门口,小偷又开始哭,非要跟着十四走,道:“我无处可去,你收我做奴婢吧。”说明下,在大清朝,男人也可以自称奴婢的。所以此刻,十四还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人儿,是个女的!在他的印象里,女孩子都是很清洁、爱干净的,就像蔷薇,最多隔一日,就要沐浴洗头。 再说,哪里有姑娘家去做小偷的呀。 十四冷冷道:“我家的奴婢多得很,不缺。”小偷又道:“那我给你做护卫,我会功夫的,往后你要偷什么东西,都不必你亲自出手。”说实在,这点还是很吸引人的,但十四不喜欢来历不明的人,便道:“凭你三脚猫功夫,还敢做护卫?” 到时真不知谁保护谁。 十四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脱下外面的灰貂皮夹衣,丢给小偷道:“给你了。”又朝沈大人道:“你的马也给他。”沈大人连忙下马,牵给小偷。小偷顿时眼圈儿都红了,道:“你为何对我好?”十四已兜转了马头,道:“你帮我找到了账本,权当我给你的礼金。” 小偷道:“不必如此多…”话没落,十四双腿往马背上一夹,道:“后会无期。”小偷往前追了两步,道:“你记住,我叫紫岚,别忘了我。” 十四高高坐在马上,初春的阳光倾泻,洒下一层淡白的金光。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露出疑惑的眼神,却什么话也没说,挥鞭而去。直到十四的身影不见了,紫岚依然站在原地远远注视了许久许久。她穿上残留着温度和味道的貂皮夹衣,摩挲着通光发亮的金锭,眼圈儿红红,怅然道:“不过萍水相逢,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说罢,污黑的脸颊上,明晃晃的滑过一颗眼泪。 十四回京的消息,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他直接去了完颜府,虽然过了大半月,但他本能的知道,蔷薇没有回贝勒府,她还在完颜府等他。 她一直很傻的。 元宵节宴会后,京城的春天来得早,花园里开了许多花,蔷薇带着阿醒四处乱钻,不知是因什么过敏,腮帮子上发了廯,又痒又红,于是正当她对着镜子往发痒出涂抹黑乎乎的药膏时,有人立在门槛处,风尘仆仆道:“薇薇,我回来了。” ... ... ... 第一百零四章:小别胜新婚,良妃殁 薄凉的日光透过缕满缠枝花叶的窗台,稀稀疏疏映入屋内。微风轻漾,拂过案几上的兰花,弥散开丝丝清香。我回过头,一眼望见十四身长玉立,站在光亮处。他背着光影,神色有些模糊,朦朦胧胧的,叫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十四一步一步靠近,到了跟前,双手撑膝,俯身与我面对面,使劲儿盯着我的脸打量,道:“脸上涂了什么?真难看。” 我:“...” 我如神游梦中般道:“你回来了?” 十四扬起顽皮的笑意,道:“站在你面前的难道是鬼?”我回过神,喜悦铺天盖地而来,顾不得手指间的药膏,就势便伸臂揽住十四脖颈,死不撒手。因我是坐着,十四是站着,所以他必须弓着身迁就我。我忍不住哭了,呜咽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好想念你。” 若在有电话、有电脑的年代,身边的谁谁谁十天半月不见,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在大清朝,十四走得那么远,且任何联系的方式都没有,自然令人担心。 十四拍拍我的背,温吞道:“被事情耽搁了。” 我脸上本就涂了黑药膏,再加上一哭,等同于糊了的眼影,乍然一看,真是丑毙了。十四心里素质可真好,即便我像只鬼,他居然也没嫌弃。我重新净了脸,涂了药膏,才敢出来见人。十四换下衣裳,洗了澡,盘膝坐在炕上誊写收缴的账本名册。我一脸黑麻子坐在十四对面,道:“我这样丑不丑?” 十四头也没抬,道:“丑。” 我立刻反唇相讥,道:“你才丑哩。” 十四没空理会我,他要整理账目,写折子,然后入宫觐见康熙。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只是敷衍。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便安安静静坐在对面,默默犯花痴。 过了半个时辰,十四才起身趿鞋,道:“我进趟宫,回来再和你说话。” 我道:“你快去快回。” 十四让张芳芳收好折子账本,穿上朝服,问:“怎么不见阿醒?”我替他戴上官帽,理了理朝珠,回道:“跟着阿玛额娘往户部的钮钴禄大人家去贺寿了。”十四点点头,又嘱咐道:“你跟阿玛说说,最近少出门走动,户部只怕有一场血雨腥风。” 他神色郑重,我忙道:“知道了。” 十四一走,我先喊了厨子来。上回在御膳房看见一道京酱肉丝,味道特别好,一直琢磨着做给十四吃呢。这本是一道东北百姓家的家常菜,但在宫里,却极少吃到。让厨子调制好甜面酱,与腌好的里脊猪肉炒成一锅,另加上一点儿香油和糖调味。将葱白切成长段,从中间剖开,取出葱心,只用葱皮切成的细丝铺底。又油炸了一碟细细的土豆丝,扑在第二层做配菜。而最顶上,则是把炒好的、浓汁欲滴的肉酱洒在最上层。 吃京酱肉丝,少不得用新鲜的豆皮裹着吃,就像吃紫菜包饭和韩国烤肉一样。但府上没有现做豆皮,我急忙吩咐厨子去市场上买。不得不说,京城是很繁华的,基本上你能想到的东西,在集市上都可以买到。当然,我是指清朝人可以想得到的东西。 到了夜里十点,十四才回来,别说京酱肉丝冷了,连阿醒等阿玛的心都凉透了。 十四满身疲倦的回来,阿醒已然睡着。看他脸色不好,阿玛没敢多问,让十四直接同我进了小院。我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十四摇头,道:“在宫里吃过了,皇阿玛赏了御膳。”我嗯了一声,可惜一盘子费尽心思做的京酱肉丝只能赏给下人吃。 但我什么也没说,他已经够烦了,我不能再给他添堵。 草草洗漱了,我服侍十四歇下。身边有他的气味在,跟吃了安眠药似的,很容易入睡。十四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已是迷迷糊糊了。他问:“你脸上怎么了?”我眯着眼道:“得了春廯,有些发痒,额娘给了一盒药让我涂。”十四的指尖放在我脸上慢慢抚摸,道:“我记得十姐姐有一年也得过春廯,涂的是一层白白的粉儿,还有香味,怎么你的这样难看?” 我眼皮都撑不开了,随口道:“额娘给的,将就着用呗。”又道:“我好困...”十四嗤笑道:“我从怀州连夜赶回来,写了折子,面了圣,我还没说困呢,你看上去倒比我还累。” 屁,我在厨房做了一下午的菜,是你没看见!能不累么? 我嘴里嗯嗯嗯的,困得连话都说不全。 其实十四大半月没见蔷薇,本想抱着她亲一亲弄一弄的,结果每回想要动作,眼睛里看到的都是黑麻子,实在有失兴致。 遂吹了灯,两人各睡各觉。 翌日清早,待蔷薇脸上的黑麻子看顺眼了,十四便忍不住往她身上作弄。再怎么说,他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壮年。有心仪的小娘子在怀里,衣衫渐宽,雪肌微露,谁能忍得住? 蔷薇正在做梦,梦见自己和十四坐在回贝勒府的马车上滚床单。小厮呦呵的声音犹在耳畔,车轮子轱辘轱辘的往前跑,一阵风吹过,车帘子扬起,吓得她差点叫出了声。她无意识的呻.吟了一声,恍惚睁开眼,看见十四裸了半身压在自己脖颈里,啃得她喘不过气。 十四手上不停,又揉又掐,饶有意味道:“做什么梦了?” 如此不堪的梦,蔷薇才不会说呢。她道:“不记得了。”十四含笑定定的看了她半会,指尖力气猛然一重,疼得蔷薇“啊”的一声,似怨似泣,动人心魂。他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蔷薇伸脚攀住他的腰,嘟嘴道:“随你怎么想...” 说罢,便亲上了他的唇。 两人正是如火如荼,宽大牢固的红木大床发出咯吱的声响。阿醒不知何时醒来了,她的小床就安置在大床旁边,中间只隔了一道六扇的刺绣屏风。伺候的下人知道里头战况,谁也不敢往里闯。阿醒喊了声嬷嬷,见无人答应,便自己趿了鞋往大床跑去,想要跑到额娘的床上撒会娇。她掀起帐帘,被眼前的一幕看呆了。 是的,她喊嬷嬷的声音我和十四都听见了,但她走路的速度太快,我们实在没法那么适宜的结束一切。所以当她出现的时候,十四正好跪坐在我中间。好在初春的被子又厚又多,十四严严实实的盖住了我,又往自己身上麻利的裹了一件寝衣。 我躲在被窝里,简直没脸见人了。 阿醒高兴道:“阿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十四额上冒着汗珠,道:“阿玛昨晚上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稍一顿,又道:“你能帮阿玛去案几上找把扇子吗?阿玛好热。”阿醒已然脱了半只鞋,眼瞧着就要往榻上来,听了十四的话,又乖乖退下,道:“好。”阿醒一走,十四连忙从我身体里滚出来,往外喊:“玟秋,抱阿醒去洗漱。” 玟秋在厅里应了一声,进屋哄着阿醒离开。 我忍不住笑得浑身打颤,十四一巴掌拍在被子上,道:“你还敢笑?”我眼泪水都笑出来了,道:“你自作自受,我笑都不能笑了?”十四往我身上一扑,道:“还敢笑,我就...”话音没落,阿醒又跑了回来,手里拿了把掐丝绢扇,道:“阿玛,给你扇子。”因她要去洗漱了,便不再往榻上扑。她奶嘟嘟可爱道:“阿玛要是冷,就把被子打开一些,让风进去。” 说完,一灰溜又跑开了。 十四回过脸,看我还在笑,作势要扯被子,学着阿醒道:“要不要把被子打开一点,让风进去?”我踹了他一脚,笑得肚子疼,道:“是你热,我又不热...”十四道:“你真的不热,让我检查检查有没有出汗...”两人又打又闹过了九点才起床。 康熙给十四放了两天假,让他好好休息。 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吃了早膳,我与十四又去大院给老太太请了安告了辞,至中午时分方坐马车回十四贝勒府。我顶着满脸的黑麻子,无端端的想起早上做的春梦,再看十四骑着马随在车旁,我一看他,他便朝我笑,如此便羞红了脸。 才回到西小院,水都没来得及喝,外院的秦大管事就急哄哄的跑来,道:“启禀主子,后宫的良妃娘娘殁了,万岁爷下旨在储秀宫设了灵,宣主子进宫呢。” 良妃是八爷的亲额娘,十四半刻不敢耽搁,换了身素雅的衣裳,便携我入宫。我洗净了脸上的药膏,宁愿发痒发红也总好过一脸麻子。丧事依旧由德妃署理,由我与四爷的侧福晋李氏在一旁帮衬。八爷与八福晋带着庶子庶女在堂上哭灵,康熙又指了九爷、十爷、十二爷、十三爷、十四爷戴孝。而康熙自己,是与皇太子商议国事时听得良妃死讯,先是目怔口呆,继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 ... 第一百零五章:有了媳妇忘了娘 十四去灵堂陪八爷哭灵,我侍奉德妃在后殿料理一众人等的吃喝拉撒及物件支取。一百零八位禅僧被召入储秀宫诵经,超度亡灵,并有九十九位道士,在另一处设坛奠基。午时天气遽然转阴,春雨绵绵而下,金黄的紫禁城笼罩在淡白的雨雾之下,透出缠绵的忧伤、悲戚。 不过半日功夫,良妃病薨的消息便传遍京城。饶是国事繁忙,户部贪腐之事迫在眉睫,康熙仍旧为了良妃辍朝三日,命文武官员、公主、八旗二品命妇以上,俱齐集举哀。 德妃分配好各处事务,已至晚上八点多。好不容易得了一丝空隙,坐在炕上宣了膳,就着几碟酱菜喝了两碗红粳米粥,见一切妥当,便歪在炕上小睡。我担心十四吃得不好,忍着浑身的酸胀,命玟秋在小厨房熬了两碗冬虫草炖水鸭汤,用食盒装了,亲自给他送去。进了安置灵堂的院子,只见一层一层的门房皆敞开,四处白花花一片,宫灯高悬,照得夜如明昼。哭灵之人暂时歇息了,过一刻钟后再接着哭。 十四与九爷一身素服,搀着八爷坐在旁侧横凳上。三兄弟脸上皆默默,很是哀恸。我扶着玟秋上前,福了福身,道:“八爷九爷吉祥。”又问:“十四,吃了膳么?” 九爷见我手里拿着食盒,朝十四道:“你去旁边歇会,我陪着八哥。” 十四应了声,拉着我进了一旁的小房间。 屋中无桌无凳,我取出鸭肉汤、米饭,再有四小碟腐乳、浇油莼菜、风干萝卜和鸡髓笋,摆在搁花瓶的案几上。米饭易凉,我用汤把饭泡得热热的。十四也不计较规矩,就势站着吧嗒吧嗒吃了两碗饭。我替他理了理衣冠,问:“累不累?” 十四握了握我的手,道:“我不累,倒是你,又要帮衬额娘,还要惦记我,都没法子歇息。”我朝他狡黠一笑,道:“你知道就好。”又叮嘱道:“还有几日闹的,你别太过操劳,寻得空闲就休息一会。”十四嗯了一声,道:“你也一样,别搞得自己太累。额娘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乐意做的就做,不乐意做的不勉强,凡事有我在。” 外头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哭声,哭灵又开始了。十四道:“我该出去了。”我道:“你去吧,收拾完碗筷,我从后边巷子回去。”十四点点头,往门窗处看了看,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他顾不得这些,背过身挡住视线,捧起我的头,往唇上深深一吻。 我顿时忘记了所有疲乏,陶醉在他的吻里。 春雨连日不断,大半月后方转晴。良妃丧事一完,康熙便病倒了。他登基近五十年,还是头一回因圣躬违和而不能理政务。因此大赦天下,不仅免除了许多罪犯,连户部牵扯金壁受贿案的百余大臣,也以宽大处理,只需补回贪污银两即可免除刑罚。为此十四闷闷不乐,为了拿到贪腐的账本,他费了多大的功夫呀,怎能如此草草了结? 时值三月,院子里的木兰花开了,簇簇绽于树梢,莹洁清丽如白玉,不沾世间尘埃。十四为了户部贪污一事跟康熙闹了脾气,请假说自己肚子疼,要休息。 康熙应允了。 然后康熙带着皇太子、四爷、七爷、八爷、十五爷、十六爷浩浩荡荡去了塞外,十四更生气了。干脆连尚书房都懒得去,窝在家里陪阿醒和弘春玩。我命人在树木间置了一架秋千,阿醒喜欢得不得了,每日都要玩上一会,不亦乐乎。十四搬了摇椅躺在太阳底下,望着阿醒在花丛间飞来飞去,咯咯发笑,心情也略好了些。 趁着十四在府里,我重新提了为阿醒挑伴读之事。其实说不上伴读,就是想有人陪她玩儿,不然太孤单,不利成长。反正贝勒府地方大,我特地挑了一处院子给阿醒做学堂。到时候再请两个夫子,边玩边学,两不误嘛。十四闲着也闲着,喊了两个家臣说话,命他们不论官阶地位,必须将府里年纪大约四五岁的孩子送进府里念书。 在贝勒府,十四的话等同于圣旨,没人敢不听。 我心仪的“幼儿园”很快就建好了,里面是七间大屋环抱的四合院。庭中置有沙堆、滑滑梯、秋千、木马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另请了三位老师,一位教汉语、蒙语、满语,一位教骑射武功,还有一位教琴棋书画。从此阿醒便天天去了“幼儿园”玩,我也轻松了。 康熙不在京里,九爷感觉自己像放飞的鸽子,自由翱翔天空。他邀十四往郊外踏青,并说可带家属。寻得春光明媚之日,十四骑马带着我往九爷府汇合。九福晋虽伶俐,在九爷跟前却一丝半点的妻威也无。九爷出门玩乐,只打算带两个得宠的格格,九福晋连眉心都不敢皱一下。可我不乐意了,我才不要和小三玩,便故意笑道:“九爷,我正想和九嫂子说几句体己话呢,你带上九嫂子呗。”九爷不留情面道:“她要看孩子。” 九福晋面上讪讪,立在台阶上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丈夫带别的女人出门游玩。 我道:“有嬷嬷在,不怕孩子没人看顾。”又朝十四撒娇,道:“我想和九嫂子说话,咱们别去踏青了,就在九爷府玩算了。”十四心领神会,知道我调戏九爷呢,难得配合道:“好啊,正好帮着九嫂子看看孩子。”说罢,作势要翻身下马。 九爷叉腰一笑,道:“你们俩一唱一和,有意思吗?” 别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让我明白了,原来十四和我,是很有默契的。 九爷最后妥协了,带上了九福晋。更令我惊讶的是,九福晋居然是骑马的好手,比九爷技术还好。游玩之地绿荫环绕,有山有水有亭子,九爷早已安排太监备好了酒水,再令两个格格弹琴吟唱,不亦乐乎。他与十四把盏言欢,我与九福晋则慢慢沿着潭水边闲步。 我笑道:“我骑马的技术若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九福晋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绿林,叹道:“我倒希望像你一样,能与夫君同坐一骑。”我抬头看了十四一眼,道:“他呀...”话到嘴边,无限浓情蜜意,完全不知如何描述。九福晋顿住步子,循着我的目光凝视,道:“愿意带着福晋出门踏青的,皇子里头,只八爷和十四爷罢。你呀,比我有福!” 说着说着话,再回头,十四和九爷不见了踪影,我当他们是跑山上小恭去了。 过了会子,十四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徐徐走向我。我笑:“怎么,酒喝完了?”十四道:“哪能喝完?还有四五坛子呢。”我也慢慢走向他,阳光那么好,鸟鸣虫唱,四处都是青草花香,微风拂过水面,漾起波光粼粼。到了眼前,十四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把粉色的小花,默然不语。我感觉浑身都被蜜糖给裹住了,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问:“给我的吗?” 这小子,嫁给他这么些年,头一回送我花呢。 嘿嘿。 如此浪漫的事,不是十四的风格。他有点害羞,像个愣头青,道:“九哥说,姑娘都喜欢花儿粉儿的。”果然...是有人教的。 我伸手接过野花,往鼻尖嗅了嗅,像是头一回认识十四似的,忽觉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道:“香味很淡雅。”又如初绽的莲花般,柔声道:“谢谢。” 十四涩涩一笑,像个少年。 到了夏至,我与十四入宫给德妃请安。康熙不在,整个紫禁城都死气沉沉。德妃日日跪在佛龛前诵经念佛,已消弭心中苦寂。德妃留我二人用膳,但我闲宫里热,且要看德妃脸色行事,故而不肯久呆,便给十四使了个眼色。 十四道:“额娘,我急着给皇阿玛写折子,得早些回府。” 德妃将一切看在眼里,叹道:“常言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又怕十四听着不高兴,遂止了话,没往下说。 我对十四的表现很满意,晚膳亲自做了一道锅包肉犒赏他。 日子摇摇晃晃的过着,因康熙不在京城,生活显得特别平静与祥和。有时候我真想,要是康熙能在塞外建一座行宫,长长久久的住在那里,永远管不着京里的事就好了。 七月份,十三爷的府邸修好了,特地写了帖子邀我去游玩。为此,十四和我吵了一架。原因就在于,我要去,而他不让我去。以前减少与十三的接触,是我心甘情愿为十四做的牺牲和选择。但他这样明目张胆的不许我去,性质是不一样的,他是在限制我的自由! 匈牙利诗人有诗云:若为自由故,生命爱情皆可抛! 十四怒道:“让你在永和宫多呆会子,陪额娘吃顿饭你都不肯,却吵着闹着要去十三府上,你有什么道理?”我道:“你限制我的自由,不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就是不行!皇阿玛在热河幽禁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我告诉你胤祯,现在的我就是当日的你!” ... ... 第一百零六章:所谓一物降一物 屋里屋外的下人闻见声响,皆是面面相觑,她们弄不明白,刚刚还好好地,怎么就吵起来了?十四顺手砸了茶几上的一碟翡翠西瓜,瓷碗碎片同黑籽红瓢摔了一地。我看他大发脾气,心里嘭的炸开,又觉委屈,鼻尖一酸,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连玟秋、张芳芳也唬得打颤,立在月台下,默默无声。 十四看我哭了,一时无措,干脆提袍子走人。过了会子,又让玟秋来递话,道:“主子,爷说马车备好了,让您去十三阿哥府呢。”我已经没哭了,脸上湿湿的坐在炕几旁,眼神停在地板上,愣愣的,像个木头人。玟秋低声哀求:“主子...” 我倔道:“不去!”又起了身,朝里侧卧在榻上,用被子蒙着头。 然后...我睡着了。 不知玟秋是怎么回的话,一来二去,被十四误解成:福晋在床上蒙头大哭呢。十四重重叹了口气,于是彻底妥协了,即便他的气没有消,他还是妥协了。他疾步走到寝屋,先隔着被子说了一会好话(我完全没听见),最后直接把被子掀了,将我横抱而起,径自往外跑。 我转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便问:“干什么?” 十四道:“去十三哥府上。”我没有再争论,因为睡意昏沉,没得精神头。既未梳洗,也未妆扮,只一身平素在屋里穿的常袍,便稀里糊涂出了门。在马车上,我脑子越发清明,想想他那大男子主义的态度,又生了闷气。 我吵着要下马车,玟秋劝也劝不住。十四余怒未消,亦是一副放任自流的神情。我在街上乱走乱逛,贝勒府的一众侍卫、马车、小厮便只能隔了五六米跟着。京城的街道是很繁华的,从全国各地、甚至是英美日本的西洋物件都有卖,活脱脱一个国际大都市。我本来没打算买东西啊,但左瞧瞧右瞧瞧,忍不住手痒痒,心情也渐渐好了。 果然,购物舒缓情绪。 到了一个卖珠宝的摊贩前,我挑三拣四翻来覆去,老板看我穿着随意,便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模样。我懒得同他计较,反正慢慢看慢慢选。有两个穿戴艳丽,一股子胭脂气的妓女过来,老板立刻变了脸色,点头哈腰,殷勤伺候。两个妓女花枝招展,穿橘黄月季缠枝纹袍子的女子一面拿着簪子插在头上试来试去,一面朝身后抛媚眼,压低声音道:“那马上的男子,是不是从前头的路口开始,便一直跟着咱们?” 另一个穿浅绿裙子的姑娘娇声笑道:“瞧着阵势,像是皇亲国戚呢,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橘黄女子回眸一笑,道:“若真是恩客,依他的相貌品格,不用他出钱赎身,我也愿意跟他走。”说着,两人哄然媚笑,引得旁处无数路人注视。 我隐约猜到她们在说谁,但没有心情理她们。 想进贝勒府,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我好不容易看上一支木钗子,以黑檀木做料,柄上雕了缕空的流云,中间缀有两朵碧玉牡丹,花蕊为柳红宝石。我的首饰其实很多,但我还是想买。正当我要询问老板价钱时,浅绿裙子的姑娘望着我手中的木钗子眼光发亮,道:“月姐姐,那个好看,老板,多少钱?给我包了。”老板见来了大客户,忙谄媚道:“姑娘好眼力,这支簪子是城东的贺老板亲自雕刻的,用的料子也是上乘,小店卖二十两银子。”又朝我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了客官,钗子被人买了,劳烦您还给我。”说罢,一把夺过,交到绿裙姑娘手里。 二十两银子,折合现代的人民币,大约一两万左右吧。 木簪中的香奈儿呀! 橘黄衣女子登时脸都僵了,道:“老板你太不实在,一家破铺子,能有真珠宝?别说笑了,你给个价,能买我也不还价了。”老板周旋:“姑娘,店虽小,但货真价实。” 我一直忍着没说话,是因为身上没带银子,却又暂时不想先开口同十四说话。眼看着东西要被人抢走了,便狠了狠心,想用我腰间的金镶玉佩交换。 可手往腰间一抹,才发现,哪有什么玉佩?连装了银牙签、牛肉干的小荷包都不见了。说起来,那块玉佩还是当年嫁人时,阿玛给我的嫁妆。还有牛肉干,精选自蒙古草原上的一等黄牛,一共才做了十几斤,风干后,也就那么几斤了。又分成三份,送了一份给德妃,送了一份给阿玛,留给自己吃的,总共就那么一小布袋子….转念一想,忆起适才我在小摊前把玩糖人时,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撞了一下。 我连忙转身朝十四跑去,十四见我又惊又慌,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得一把从马上滚下,迎向我道:“怎么啦?”我急切道:“我的玉佩和牛肉干不见了,肯定是刚才撞我的那个小孩子偷的,你有没有看见?”他看没看见不紧要,关键是一众的侍卫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既然让我丢了东西,简直是大大的失职。 十四斥道:“快去找!” 顿时,除了十四身边两个最贴身的侍卫,余下侍卫则飞快的往周围散开,闹得街上鸡飞狗跳。既然破冰说了话,僵持的气氛便缓和了。十四道:“你要买东西?” 我拘谨道:“我看上一支木簪子。”十四低头看着我,夏天的太阳如金子般从他头顶倾泻,他微不可闻的笑了笑,道:“多少银子?” 我道:“二十两。” 十四信步往前走,淡淡道:“可不便宜。” 我耷拉着脑袋,道:“是啊。”虽然咱也是家财万贯,但贵就是贵,绝没有视金钱如粪土的高上大觉悟。其实十四也没带钱,谁会扛个二十两银子在身上?要知道,咱们戴金项链之类,都是以克为计算单位的。到了小摊面前,老板被蜂拥而至的奴仆侍卫震得两眼发直, 十四问:“你想买哪个?” 我指了指绿裙姑娘,道:“她手里那个。” 鹅黄女子忙从绿裙姑娘手里抢过钗子,递到十四面前,妖精般笑道:“爷,这…”她话没说完,十四都没正眼看她,便朝老板道:“把钗子包好,送到十四贝勒府拿赏银。” 老板张大了嘴,傻了片刻,道:“是是是,小的遵命。” 娘的,居然还可以送货上门,我怎么就没想到?带没带银子有什么紧要?货到付款啊!以往在完颜府,我可一次都没干过!新技能妥妥的学起来! 转过身,十四抱我上马车,桃花眼一眯,道:“还生气吗?” 我连忙摇头,笑道:“不生气了。” 出钱的都是大爷啊! 鹅黄女子和绿裙女子站在街边遥遥望着我的马车轰隆隆越驶越远,半响才回过神。小摊老板从鹅黄女子手里拿过木钗,冷哼一声,假笑道:“不好意思了,贝勒爷要了。” 到了十三爷府上,我俩已是雨过天晴。十三福晋兆佳氏亲自迎在门口,笑道:“可算来了,我等了好一会。”兆佳氏知道是十四和四爷促成了十三爷开府一事,如今兆佳氏是府上的女主人,不知多逍遥自在。便是对我,也少了成见,多了感激。 古代的女人就是这样,自己的丈夫喜欢哪个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地位不可动摇。她知道十三不喜欢自己,遂干脆托付母家四处买了丫头和小妾供十三宠幸。 她觉得,只要他高兴,她也会高兴。 十三与九爷、十爷在院子里喝酒,见了我与十四,皆笑:“你们俩是糨糊么?去哪儿都黏在一块。”我大大方方落坐,道:“九嫂子、十嫂子呢?”九爷还是那句,道:“她要看孩子。”十爷道:“我可不喜欢带着女人跑。” 我见桌上摆着一盘荔枝,便剥了壳递到十四嘴边,道:“来,吃点水果。” 十四直摇头,捡了颗花生欲灌酒。我沉了脸,佯怒道:“张嘴!”十四没好意思的看了看我,乖乖放下酒杯,吃下荔枝。十爷看得膛目结舌,啧啧道:“十四,你何时这样听话了?小时候属你最调皮,连皇阿玛、德娘娘的话都爱听不听...” 九爷笑道:“所谓一物降一物,便是如此罢。” 十三爷自酌自饮,许是醉了,脸上略有恍惚之意。他袖手旁观,不置一词。 在十三阿哥府小坐一会,便起身告辞了。十四既顺从我的心情,带我来见十三爷,那我也会顾忌他的感受,没与十三说体己话,刻意保持了距离。回到贝勒府,正巧撞见小摊老板拿着木钗守在门口。他看我妆扮简单,先还以为是府里的小妾,后来听下人喊我福晋,神色立马变得恭谨了三分。我让账房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又另外赏了一吊钱。乐得老板噗通就跪下磕头,连连道:“谢十四福晋恩赏,往后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小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还想跟我拉关系呢,我轻蔑一笑,未予理会。 ... ... ... 第一百零七章:今宵好向郎边去 街上丢掉的玉佩,夜里便回了我手上。据说为了追查此事,连顺天府的知府都被惊动了,县衙抓了数十名惯犯,关在大牢等候处置。过了两日,外院林二管事的媳妇递话给玟秋,说要给我请安。因她女儿在府里的“幼儿园”上课,平素与阿醒走得近,我便允了。 大清早,夏露欲滴,湛蓝的天空明净如一块翠玉。慢慢的,晨阳从东边升起,绯红的霞光铺天盖地,将世间的一切染成火的颜色。林家媳妇从未入过十四贝勒府,她知道皇亲国戚府上规矩大得很,便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惹出什么笑话。一路从大门走来,左拐右绕,她已是头昏目眩,又不敢问领路小厮身处何地,只得暗地强捱。 总算到了一座门房,两侧各立有一个太监,太监问:“可是林大奶奶?” 林家媳妇忙道:“是,劳烦往里头通传一声。”太监冷冰冰道:“等着吧,里头还在用膳,等撤席了,自然有人往里传。”林家媳妇不敢多语,应了“是”,便靠着墙壁阴暗处,等着召见。夏日的阳光火辣辣的,很快就晒得人喘不过气。她偷偷往洞窗里瞧了瞧,只见花木郁郁葱葱,亭台影影绰绰,院子里人来人往,竟一点儿噪杂之声也无。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在门房阶梯下喊:“林大奶奶,主子请您进去呢。” 林家媳妇心尖上一颤,“嗳”了一声,拿出帕子抹了汗,又整了整发髻,方提裙上台阶,跟随丫头往院子里走。道路宽阔,周围花开遍野,瓜果垂垂,不似高府深宅,倒有几分农家小院的味道。等进了屋里,才知自己是想错了,脚下金砖满地,凉爽又利落。壁橱上摆满了奇珍异宝,金玉盆景。再看桌上、高几上、窗台上、炕上、踏板上,处处精雕玉镯,样样细致精巧。她随便往案上一瞥,便见上面搁着一座珐琅西洋钟表,表下丢着一匣子豆大的珍珠和金丝、玉钱等等,光影灼灼,闪得人睁不开眼。 转入旁侧小花厅,她不敢再看,规规矩矩跪下,道:“奴婢给主子请安。” 我看她年纪比我大,忙起身扶了一把,道:“林嫂子不必客气。”又吩咐丫头,道:“从井里取只新西瓜,切一半来。”林家媳妇受宠若惊,道:“谢主子赏。”她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玳瑁嵌牙黄杨雕花长木盒,道:“小小敬意,请主子笑纳。” 玟秋端着茶盏放在案几上,道:“林大奶奶请喝茶。”又接过她手中的木盒,呈到我面前,小心翼翼揭开盖让我瞧——是一支镶宝石的碧玺花簪。我笑:“甚好,不必收库房,且放在外头,改日出门我好戴。”玟秋答应着下去,我道:“林嫂子喝茶罢。”林家媳妇又慌乱又紧张,浑身冒汗,恨不得立马跳到水池里褪褪热,却还是端起茶盏,慢慢啜饮。 我看她神情局促,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开口,便问:“林嫂子此番找我可有事?” 林家媳妇连忙放下茶盏,面露为难道:“这样的腌臜事,本不该在福晋跟前说,但我家那口子在府衙里说话算不上数,知府又说定要严办,我不能眼睁睁瞧着见死不救,才冒着胆子来求福晋。”我平素不管外头的事,更别说朝廷上的事,便道:“府衙既要说严办,自然有严办的道理。”林家媳妇道:“主子说得是,但这事...是因主子而起,奴婢想,若主子能给府衙传两句话,我母家的侄子或许能保住性命。” 我生了一丝疑惑,问:“到底是什么事?” 林家媳妇道:“前两日主子在外头丢了钗子,府衙抓了数十的盗贼送至刑部处置。依着大清的律法,盗贼顶多关一阵,打一顿就放了,并不至死。但因着牵扯到主子,府衙的人竟说要将我母家的侄子流放宁古塔去,这跟死有何区别?说来奴婢也羞愧,家门里头竟出了盗贼之人,但事已至此,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原是如此,我莞尔一笑,道:“这不难,俗话说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侄子偷东西虽不齿,但不至流放。我会让人告诉府衙,一切依着律法办,不偏不斜方好。” 林家媳妇放下心中大石,松了口气,连声道:“谢谢主子恩典。” 出了十四贝勒府,林二掌事候在门口大半天了。他拉着林夫人上马车,骂道:“你不要命了?为了得母家一点银子,竟敢跑到福晋跟前去!”林夫人不屑道:“可不是一点银子,是一锭金子!抵你半年的俸禄呢。只要事情办好了,不怕人赖账。”又得意道:“真是没想到,福晋是这样和善之人,不仅答应我传话给府衙,还说让我常入府里玩呢。” 林二掌事“哼”了一声,道:“给你脸色,你还飞上天了。”又道:“幸而福晋未计较,不然,连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你要再敢如此鲁莽,我定要休了你!见钱眼开,连命都不要了。”林夫人一听要休了自己,眼圈儿立马红了,道:“我不敢了,你别生气。” 林二掌事怒气冲冲瞪着她,气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吃晚点心时,我同十四说了林家媳妇所求之事,道:“大清既然有律例在先,岂能因我是皇亲而加重刑罚,实在不妥。你去跟知府说说,别因为我而害得无辜之人受流放之苦。”十四喝了两口汤,往丫头手里拿了温巾,抹了嘴方道:“明儿我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撤了桌,十四歪在藤椅里看书,一手摇着蒲扇。我坐在小凳几上,叉了一片凉凉的西瓜喂他吃。他把书一丢,张开左手臂,道:“坐爷怀里来。”我忸怩道:“天气热。”两个人挤在一起,还不像两团火似的!十四朝我用力扇了两扇子,道:“爷给你扇风。” 藤椅虽然很宽大,但坐两个人还是有点挤。我侧着身子半躺在他怀里,一手端着西瓜盘子,一手喂他。他高高举着蒲扇,不急不缓的摇着,又笑吟:“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我诗词再不济,这首诗却也听过,是李煜写给小周后的。当年大周后病入膏肓,召小周后入宫侍疾,结果小姨子和姐夫勾搭上了,背着大周后偷偷半夜见面,还光明正大的流传下来几首淫.诗。 十四念的便是其中一句。 我白了他一眼,道:“屁诗,我不喜欢。”十四无语,用蒲扇指着窗外天空中笼着淡淡白光的月亮,郑重其事道:“我说的是月亮。”又横眼盯着我,道:“好好的气氛,都被你搅坏了。”他心里想什么,我能不明白吗?这才叫:男人的劣根性! 想想哈,当年小周后比李煜小十四岁,一个十几岁的小处女与自己三十好几的皇帝姐夫半夜在后花园里颠鸾倒凤,那可真叫刺激! 果是不出我所料,接着十四大爷开始嚷天气热,然后就拧开脖颈下的纽扣。我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道:“你做什么?”十四斜眼看着我笑,道:“太热了,解开衣衫凉凉。”我欲要起身,道:“我走开就不热了...”他长臂一伸,将我紧紧箍在怀里,就势便压了上来,解我腰间纱裤。我急道:“西瓜...”他遂又抬头,边拿过盘子放在案几,边往我脖子里啃咬,他饶有意味的在我耳边喃语,道:“要不咱们也去花园亭子里...” 我给了他一个字——“呸!” 乐得他哈哈大笑。 翌日大早,十四往府衙过问刑罚小偷一事。知府大人点头哈腰,巍巍颤颤道:“他们是生了狗胆子,竟然敢偷福晋的东西,微臣定会好好处置,绝不姑息。”十四端坐于位,面容沉静冷漠,威严道:“你应当依着大清律例办事,才是清明之道,怎可因人而异?”知府猜不出十四的意思,只好小心翼翼问:“十四爷的意思是...” 十四道:“我记得大清律例里,偷盗未伤人命者,杖八十以示惩处。” 知府明白了,忙道:“是是是,微臣知道了,一定按着规矩办。”正是说话间,忽有喧哗之声传来,十四随口一问:“怎么回事?”知府脸上变了颜色,笑道:“刁民捣乱而已,十四爷不必介怀。”又朝旁侧官兵吩咐:“去看看谁在闹,若再不滚,绑他去吃牢饭...” 十四不知怎么就留了意,道:“把人带来,我倒想问问怎么回事。” 官兵愣在原地,不敢乱动。十四火了,叱道:“怎么?不乐意?”知府看十四动了怒,忙笑道:“不敢不敢。”他朝官兵使了个眼色,那官兵便“嗻”的一声出去了。 过了一会,两个官兵一左一右胁迫着矮小的男子进来,那男子操着一口娘娘腔,道:“你们贪赃枉法,想让无罪之人冒名顶替流放到宁古塔,天理何在!!!就算告到紫禁城,我也绝不能饶了你们...”他张牙舞爪,手蹈脚踢,若不是有两个大男人压着,只怕早溜了。 他本来嚷嚷个不停,一见到十四,却倏的安静下来。 他道:“怎么是你?” ... ... 第一百零八章:世间最善良的男人 紫岚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 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金府大院的屋顶上。他一身黑衣,逆风而行,敏捷如狡兔,威武如盖世英雄。她鬼使神差随他进了书房,蹑手蹑脚跟着,却被他发现了。 行偷数年,她头一回被人识破真面目。 她先以为他是同行,但在他扛着自己逃命的时候,她知道他不是。江湖上没有盗贼会为了素不相识之人,舍身相救,连她自己也不会。再到后来,他顺道送她入京,给她金子和貂皮夹衣,对她慷慨怜悯。当时她脏兮兮的,一副惨相,且是被人唾骂的小偷。 他竟没有嫌弃。 她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世间最善良的男人。 时隔半年,十四早忘了怀州之事。他疑惑的望着紫岚,脑中搜寻一番,依然了无痕迹。知府仔细留意十四的神色,过了会,才斥道:“大胆庶民,见了十四贝勒还不快跪下!” 紫岚早猜到他不是平常人,却从未想过竟是皇亲国戚。她有些仓惶,有些失措,有些不可置信,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他高高在上,而自己,贱如泥土。 十四问:“我们见过?”紫岚心间酸楚,眼眶湿润,跪下道:“是我认错人了。”十四看她矮矮小小的,是弱质之流,便道:“起来说话吧。”紫岚也不谢恩,大大咧咧站起,直瞪瞪的望着十四端详。知府正欲斥紫岚放肆,却听十四沉声问:“你刚才说“让无罪之人冒名顶替流放去宁古塔”,是何意思?”知府神经一绷,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使劲儿笑道:“贝勒爷休听贱民胡言乱语…”十四没有表情的睨了他一眼,眼神冰寒如利剑。 知府的皱纹顿时僵住了,搓着手不敢再言语。 紫岚娓娓道:“前些天,我的弟弟被官府的人抓了,说他偷了东西。且不论他到底有没有违法,这偷东西不是杀人放火,不是谋权篡位,凭什么要流放他去宁古塔?我听人说,是衙门收受财物,用待罪之人顶替罪臣流放边防做苦力。”她朝知府吼道:“狗官,你谋财害命,就不怕天打雷劈吗?”知府气急败坏,几步上前,一脚踹在紫岚肚脐眼上,恶狠狠道:“刁民,竟敢诬蔑本官,拖出去,杖打二十。” 紫岚生生受了一脚,小腹钝痛不已,喉口一腥,摔在地上起不了身。 十四往茶桌上重重一锤,烦躁道:“堂堂知府,不查明事实,反当众凌辱庶民百姓,真是岂有此理!”停了停,语气越发严寒,道:“你好生等着刑部来查罢。”说完话,袖子一挥,道:“此次因福晋抓捕的盗贼,一律杖八十后释放,不得寻借口滞留。” 知府听说十四要查自己,唬得腿脚直打颤,浑身软绵绵扶着凳子,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哆嗦道:“微臣遵命。” 见十四拂袖而去,紫岚忍痛爬起,疾步追出门外,道:“等等。” 十四并不是好相处之人,你叫他等他就等?他才懒得理人,跟没听见似的,很快出了府衙大门。紫岚身上虽受了伤,但她是练家子,小打小闹并不算什么。 她追到十四面前,开门见山道:“十四爷,你收留我好不好?” 十四是个蠢呆货啦,就像当年我女扮男装,他认不出我是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点长进也没有,也当紫岚是男子。他颇为不耐烦,道:“小兄弟,我为什么要收留你?”紫岚结结巴巴道:“我能牵马,扫地,养花,做饭...我还会功夫,我可以保护你!” 对,她想保护他,她可以为他去死。 他是她日思夜想的人,他的每一个神情都深深刻在她的脑海,她常常在深夜里,思念他到泪流满面。她终于找到他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跟着他。 十四翻身上马,轻蔑一笑,嘲讽道:“无论是牵马、扫地、养花还是做饭,我都不需要。再有,你保护我?就你这身板?”他双腿用力一夹,长鞭重重往马背一甩,马蹄声起,穿过金白刺眼的阳光,往长街尽头驶去。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恋恋不忘。紫岚驻足许久,不舍离开。 天气闷热,十四哪都不想去,回了贝勒府,让人往刑部递了话,径直入了后院,想着舒舒坦坦让蔷薇伺候吃膳午睡。我与几个丫头坐在窗下绣阿醒穿的花盆鞋,拿着布料一样样的比对搭配。远远闻见奴婢道福的声音,知道十四回来,忙收拾了东西,迎出门外,笑道:“今儿怎么回得早了?”十四一身臭汗往屋里走,解开夹衣,顺手丢到我手里,道:“太热了,路上没法走人。”我吩咐玟秋,道:“去倒碗冰冰的酸梅汁来。” 玟秋应着下去。 替十四换了身冰蚕丝的便袍,又让太监抬了两篓子冰砖添在冰瓷缸里,袅袅冷雾渐渐散开,屋里遽然凉爽许多。我拿了檀木柄镌花鸟的宫扇款款摇着,见他脖子里发红,用手一摸,满是小粒疙瘩。 我道:“捂得都长痱子了,痒不痒?” 十四道:“不碍事。”又道:“林家媳妇的事办好了,你放心。” 我甜甜嗯了一声,道:“天儿这样热,晚膳咱们吃冷面可好?”十四道:“随你。”说完,斜斜往炕上一躺,道:“让我歇会。”虽说康熙不在京城,但他依然凌晨三四点起床,到了下午定要补会觉,浑身才畅快。 厨房的老李子是我从阿哥所带出来的,机灵惯了,我大概说个什么菜,他基本都能学模学样研究透彻。他知道我爱吃骨头汤,特地每天都会用最好的牛骨熬一大锅高汤,就等着我随时要喝。我跟玟秋说:“牛肉要炖的烂烂的,切成薄片。牛骨汤先放到冰柜里冷透,刮出一层牛油不要。辣椒不能多放,爷不喜欢。”玟秋把话原原本本说给老李子听,老李子一字不漏复述了一遍,方琢磨着做主子吩咐的冷面。 老李子不愧是经年的厨子,很快有了主意。 冷面端上桌了,清清爽爽,一点儿脱油带水都感觉都没有,汤汁凉凉的,不沾腥骚味。荞麦面上铺了一层青黄瓜丝、一层红萝卜丝,最后才是牛肉片和半只煮熟的鸡蛋,单单只是瞧着,都令人胃口大开。十四睡意朦胧,起先没多少胃口,吃到最后,竟连汤也喝光了。 老李子偷偷问侍膳的丫头,道:“主子都吃完了?” 丫头故意笑道:“爷把汤汁都喝完了。”老李子一听,得意的摸着山羊胡子,又卷起袖子,让小李子取了半壶酒来,坐在廊道灌风处慢慢品尝。 十四吃完膳要写作业,康熙早上来了封信,叮嘱他多看书多写字,还把要抽背的文章罗列了半张折子(很变态啊)。我不敢打搅他,隔着花厅在内屋打绦子。午后蝉声聒噪,一丝风也没有,院里的果树晒得浓翠欲滴,奴婢们走在路上,感觉脚面都是滚烫的。 帘子微响,有掌事丫头进屋,小声传道:“启禀主子,偏院来人,说伊格格沾了暑气,得请白大夫瞧瞧。”我想也没想,道:“快去请。”又朝玟秋道:“让厨房熬几副凉茶,给偏院小主们送去。”稍一顿,又道:“定要告诉侧福晋,凉茶也是药,切不可让弘春吃多。” 话音落,十四不知何时到了面前,嘴上没说什么,脸上却很是欣慰。 我继续打绦子,边问他:“写完了?”十四道:“哪里写得完?还剩几十篇呢。”我挑眉笑道:“要不然,我帮你写?”十四唇角一撇,鄙视道:“连封信都写不好,还敢写文章?”我道:“你瞧不起我?”十四捡起一朵准备粘在阿醒鞋上的堆纱绢花,道:“写文章太苦闷,我写就够了,何必闹得你也不高兴。” 这回答,情商总算突破了负数,至少是零了。 他道:“我去偏院瞧瞧伊格格,顺便同舒格格说说弘春读书之事。”他怕我生气,低着头,眼神不敢与我对视。我刚刚已经贤惠了,不如继续维持我贤惠的假象。不是有段子说么,女人生气,面上鸡飞狗跳,其实哄哄就完了。而男人生气,面上都不是大事,但他会在心里积分,吵一次积两分,到时候一爆发,他就给你兑换一个小三。 我丢开手中活计,和颜悦色道:“我同你一起去,顺便把凉茶送去。不过你得等会子,凉茶还在熬呢,等两刻钟便好。” 十四不可置信,傻傻的盯着我,一脸震惊。 我怕我装得太好了,到时候他得寸进尺,没完没了,遂道:“明儿你让人去接小曼来家里玩吧。”我的意思是,我对你的小老婆都这么好了,你也该满足我一个条件吧。十四换了一副“果然有阴谋”的表情,但条件不过分,在他的承受范围以内,便满口答应了。 福晋和主子爷要去偏院,在贝勒府无异于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凉茶还没熬好,消息已经传到了侧福晋屋子。伊格格和吴格格不敢怠慢,穿戴齐整了,冒着炎热,守在院门口相迎。 ... ... 第一百零九章:有没有见到我的弘历? 日已偏西,脉脉余晖斜照在勾檐回廊间,将花影映照在青纱隔窗上,枝叶横斜,如同一幅淡雅静谧的山水画。吴格格有些焦躁,把缂丝半透明绣香菊轻罗菱扇扣在胸前,道:“热死了,前头没个音讯,也不知到底还来不来,你病了,进屋歇着罢。” 伊格格中了暑,两眼昏花,脸上白得吓人,有气无力道:“爷和福晋难得来趟偏院,我不能失礼。”又朝丫头道:“你去屋里拿件夹衫,我冷得很。” 丫头劝道:“格格,你别强撑着,身子要紧。” 都说见面三分情,伊格格不肯错失机会,重了语气道:“还让我说几遍,去拿衣服!”丫头见伊格格动了气,忙道:“是,奴婢遵命。”遂折身进屋拿了件月白撒花交领的夹衣,细细替伊格格穿好。吴格格眉梢挑起,瞥了伊格格一眼,唇角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到六点多钟,弘春散了学,被嬷嬷们前呼后拥的从花园里穿过来。他抱拳作揖道:“给两位姨娘请安。”弘春是贝勒府的正经王子,伊格格吴格格不敢怠慢,皆往后退了半步,方道:“不必多礼。”侧福晋徐徐行来,脸上笑意盈盈,道:“弘春,读了一日书,累不累?” 弘春乖巧规矩道:“给额娘请安,儿子不累。” 长日漫漫,对侧福晋来说,唯一的安慰,就是等着弘春散学。心里有了盼头,便冲淡了苦寂。她替弘春整了整衣衫,抹去额上的汗珠,道:“你回屋洗把脸,把衣衫换了,呆会子你阿玛要过来问你功课。”弘春一丝慌乱也无,答了是,便领着嬷嬷一径去了正屋。 伊格格同吴格格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见伊格格面色雪白如纸,唬了一跳,道:“白大夫过来瞧了吗?”伊格格道:“还没呢,传话之人跑老跑去,总要耽搁时辰。” 侧福晋点了点头,道:“不如你回屋歇着罢,爷来了,我自会同他说明。” 伊格格本就不服气舒格格晋为侧福晋,一听她说让自己回屋,以为是存心让自己见不着爷,再加上胸口本就发闷难受,便毫不客气道:“不劳侧福晋费心。”她紧紧抿着唇,一脸凛然,侧福晋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不悦,没好气道:“随你。” 待太监往院子里点灯了,方有人击着掌往前冲,一直跑到偏院门口,通传道:“贝勒爷和福晋来了。”侧福晋忙领着众人走出门房,迎到外街路上。 我让玟秋熬了两罐子凉茶,味道和王老吉差不多,都用先前太医院拟的药方熬制。我才洗了澡,换了一身苏绣烟霞红提花对襟长袍,挽着一字头,簪了两支瑁玳镶蓝宝石的金钗子,略施胭脂,还描了眉,怎么说也算盛装打扮。 十四像见了鬼似的,道:“不过去趟偏殿,又不是让你进宫请安,有什么好折腾。” 若真是进宫,我倒要刻意穿得素净简单,让人觉得我端庄守礼。可今儿是见他的小老婆们,无论在打扮上还是在气势上,我都不想输。我笑道:“是不是等烦了?”十四道:“先说只用等两刻钟,结果却等了两个时辰,等得天都黑了,你说烦不烦?” 我不生气,对着一个情商为零的男人生气,那叫自讨苦吃。 我瞪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还没到偏院门口,侧福晋已领着人迎上前。她们规规矩矩行礼请安,我装腔作势道:“免礼。”又挽住十四的手臂,宣示我的主权。 十四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女人心,他大刺咧咧嚷道:“热死了,别贴着我。” 我恨不得一拳挥在他脑门上,我谄媚道:“脚酸。” 十四道:“让你不要穿花盆鞋,你自己非得穿,活该脚疼。”这是要拆我的台吗?袍子又宽又大,如果不穿花盆鞋,显得人特别矮,完全显不出我妖娆的身姿啊。不过他仅仅只是嘴上嚷嚷,实际却握住我的掌心,让我倚靠他的臂膀。 天黑了,伊格格的脸越发苍白得渗人。十四皱了眉,问张芳芳:“白大夫还没到?”张芳芳点头哈腰,道:“咱们常请的秦大夫、林大夫都不在府上,只得去请王大人,如此来回通传,便耽搁了时辰。”十四斥道:“怎么办事的?”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此乃推脱的借口罢,若是我病了,让他们请大夫,还敢请上两三个时辰不成? 张芳芳一颗心悬得老高,道:“奴才这就亲自去问。” 十四道:“快滚。” 张芳芳应了是,拔着狗腿子一路狂奔。 伊格格上前,福身道:“多谢爷抬爱。”十四虚扶一把,温声道:“你身子不舒服,回榻上躺着罢,别又吹了夜风,叫人担心。”伊格格听了十四暖暖的话,眼圈儿红扑扑的,柔声道:“是。”我忍不住怒视他,这臭小子,挺会说话的嘛,敢情只对着我才情商为零? 侧福晋笑道:“爷,请往屋中移步,我命人备了上等碧螺春。” 十四嗯了一声,牵着我进正屋。弘春穿一身宝蓝色马褂常服,候在月台上,见了我与十四便单膝跪下,道:“给阿玛请安,给福晋请安。”十四道:“起来吧。”进了屋,我与十四坐上位,侧福晋立于一旁侍奉,弘春立在屋中,听十四训话。 十四问:“今儿夫子教了什么课?” 弘春侃侃而谈,道:“启禀阿玛,今儿夫子教了两个时辰的汉字,学了《论语》中的里仁篇,下午练了骑射。”十四又问:“可有什么不懂的?”弘春道:“其中有一句,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然我除了皇宫和贝勒府,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如何才知游必有方中的方?”小娃娃问题还挺犀利的,十四端着父威,道:“你有此等想法甚好,下回若得机会,阿玛必带你出门走走,看看咱们大清的好山好水,那时便自然能领悟话中意境。” 两父子说得津津有味,弄得我都要吃醋了,恨不得立刻生个小儿子给他教训。 侧福晋欣慰不已,更加卖力伺候茶水。我让玟秋给各房送了一罐子凉茶,又问过伊格格病情,等十四的话说完了,便起身回西小院。夜空晴朗,月亮大得跟太阳似的,亮堂堂的洒下一层华光。微有凉意,我踩在十四的影子上,问:“你喜欢阿醒一点,还是喜欢弘春一点?” 十四信步而走,道:“无聊。” 我摇了摇他的手臂,撒娇道:“你实话实说,我保证不生气。”十四端详了一会,见我是认真的,才道:“都是我的孩子,有什么喜欢谁一点?” 是的,我当然希望他回答喜欢阿醒多一点。但若他真的说喜欢弘春多一点,我也不会生气。他自己的孩子,我不可能自私到让他不去喜欢。 他接着道:“但若你能生下嫡子,将来袭得爵位,我更高兴。” 其实我也很纳闷,近两年,除了我,十四没让别的女人侍过寝,但我的肚子,就是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德妃和额娘都悄悄问过我,每回我都寻由头搪塞了,可自己却骗不过。 十四瞧我突然没了话,顿足道:“你别担心,咱们来日方长。” 我轻轻嗯了一声,琢磨着要不要进宫请德妃的御用太医瞧瞧。 十四答应我接小曼进府玩,翌日大早便命人给四福晋递了帖子。四福晋自然没得阻拦的道理,爽快答应了,她叮嘱小曼不可失了礼节,又赏了她一对珍珠耳坠,道:“我知道你没出阁前与十四福晋关系匪浅,但如今身份地位不同,切勿胡言乱语,落人把柄。” 四爷后院以李氏最得宠,福晋遭受冷落已久,在四爷面前无甚地位,她是怕小曼一时口快,在蔷薇面前说漏了嘴,让自己好没脸面。 小曼聪慧,一说就懂,柔顺道:“福晋放心,奴婢自有分寸。” 福晋颔首微笑,道:“你去吧。” 生下弘历几年了,小曼一次都没出过四爷府。她雀跃难忍,亦不觉马车里闷热难受,挑起车帘左顾右看,比看戏还有趣儿。到了十四贝勒府,蔷薇已亲自站在街边相迎,对待乾隆帝的亲额娘,蔷薇认为再尊敬再客气都不会过分。 进了西小院,小曼见花开满园,亭台层层,比起四福晋的大院子还要气派,便笑道:“蔷薇姐姐,你这里真好。”我笑道:“既然好,你就常来玩。” 小曼道:“我当然想来,只是...”又明媚笑道:“不说这些,此刻开心就好。” 我欢欢喜喜牵着她进屋,坐在铺了软凉席的炕上,又往冰瓷缸里添了冰,上了奶茶和香芋冰沙。小曼样样都觉新奇,吃了大碗的冰沙,道:“太好吃了,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零嘴。”又笑:“难怪我听人说李氏在永和宫帮衬那会,跟着十四福晋学了好多样膳食,吃得四爷日日都往她屋里跑。我先还道是他们夸大其词,如今一瞧,当是真的罢。”说到永和宫,她想起弘历,便问:“你最近有没有去给德主子请安?有没有见到我的弘历?” ... ... 第一一零章:伊格格中暑?亡(第二更) 为人母亲,其情恳切,我亦心领神会。我宽慰道:“弘历很好,德主子很疼他,吃穿用度肯定不比雍亲王府差。”又想起一事,特地捡来说与小曼听,我笑道:“有一回弘历从尚书房散学回永和宫,不知怎的在月台上摔了跤,你不知德妃多么紧张,朝我说:宁愿摔跤的是自己,也不愿弘历挨一点儿苦痛,还亲自给弘历上药膏呢。”小曼攒住我的手,道:“摔得严重不严重?有没有请御医瞧?” 我道:“放心,只擦破一点点皮肉,并无大碍。” 小曼耸了耸鼻,两腮滚落热泪,又偏脸抹去,带着哭腔道:“怪我没本事,不能留住四爷的心。”又蓦地变了神色,道:“我听人说,四爷在塞外新纳了一位格格,传了信回府,让福晋拾掇一处院子安置。还说是一位年姓将军的嫡亲妹妹,想来地位不薄,到时后院里,只怕有得闹了。”我听到“年”姓,自然想到了年羹尧,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即便我是清史文盲,也能略知一二。但年妃又能怎样?还能赢过熹贵妃? 我拍了拍小曼的手,笑道:“管她年将军的妹妹还是得宠的李氏,都比不过你。” 小曼以为我是安慰她才如此说,心里感激,道:“蔷薇姐姐,谢谢你。”我暗道:“往后我还得靠你呢。”嘴里却道:“谢什么,我也帮不到你。不过,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比起李氏,你还年轻得很,路还很长。再说,你还有弘历啊!” 小曼嫣然一笑,道:“嗯。” 其实我觉得四爷对李氏,要么是真爱,要么是瞎了眼。小曼比李氏年轻,比李氏美,还比李氏身材好。小曼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似的,又纯情又灵动,连我都喜欢。 小曼不敢留太久,免得四福晋生了疑心,以为自己有什么阴谋。二来,我也没留,十四习惯回府用晚膳,有外人在,总觉不好。望着小曼的马车走远了,我才折身回西小院。今儿天气稍稍凉爽些,十四在院子里舞剑。我很爱看他舞剑,细细想来,最初喜欢他时,也是因为他长得威武,然后练剑的姿态特别潇洒,特别让人迷醉。 在这看脸的世界... 此时阿醒已放学,我牵着她的小手,两母女站在廊柱底下,任凭花瓣飘落,香风浮动,任凭日落西垂,晚霞漫天,唯有痴痴地,傻傻的,发了呆,围观十四。 练了不知多久,十四收了剑,一面擦汗走到我跟前,一面得意道:“怎么样?” 他的意思是:我的剑法是不是很厉害? 我差点没流口水,又不肯在他面前表露花痴相,便故作淡然道:“还行吧。”十四不想我一句夸赞的话都没有,颇觉失落。我松开阿醒,返身跑进里屋,四处翻找东西。 十四跟着进来换衣,问:“找什么呢?”我打开梳妆台下的小抽屉,从里头掏出四个铜钱,塞到十四手里。十四困惑的望着我,我忍不住笑道:“赏钱。” 嗯,学学外国人嘛,服务周到,就给他小费! 十四先怔了怔,旋即会意,跟着我笑起来,道:“哎呦,爷累了个把时辰,你四个铜子就想打发?”我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笑得乐不可支,道:“no,no,别小看四个铜子,在街上可以买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呢,管你一顿饱。”他双臂往我腰间一圈,我被迫贴近他的身体,他热气腾腾的亲我的脸,又笑:“小气鬼!” 我被他弄痒了,咯吱咯吱笑得喘不过气,边挣扎边笑:“臭死了,赶快去沐浴...”十四色..情道:“你跟我一块洗。”我欲迎还却,笑道:“我才不要...”正说着,阿醒突然跑进屋,站在门槛边问:“阿玛额娘,你们再做什么?” 十四松开腰间的手,朝阿醒笑道:“额娘给阿醒生个小弟弟好不好?” 阿醒扁扁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十四手忙脚乱,道:“又怎么啦?”阿醒道:“我不要小弟弟,有了小弟弟,阿玛就不疼阿醒了。”嬷嬷们在旁边听见阿醒说的话,吓得腿都软了,生怕惹得十四不高兴。十四倒没生气,只道:“阿醒想错了,就算有了小弟弟,阿醒也是阿玛的阿醒,永远都不会变。” 不知阿醒有没有明白道理,她似懂非懂,渐渐止了哭。 夜里用了晚点心,宫里忽来传话,说康熙御驾回銮,已经到了京郊,让十四去正阳门迎驾。十四连忙换了裘袍,趁夜行走。出了大门,他一眼看见紫岚歪在拐角处打盹。这些天,紫岚每日都守在贝勒府门口,十四一现身,她便要上前哀求一番。 反正是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十四也没法子。 十四走到跟前,往紫岚小腿处踢了一脚,道:“醒醒。”紫岚迷迷糊糊睁开眼,一见是十四,立马笑开了,嘟囔道:“十四爷,我不是做梦吧。”十四道:“站起来说话。”紫岚麻利的爬起身,道:“我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做饭、遛马、打架、偷东西,样样都行。” 十四面不改色,道:“你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往后不许在这里纠缠,知道么?” 紫岚急道:“我不要钱,我自己有钱!” 作为一个单身,又以小偷为职业,确实是有钱的。 张芳芳在旁边催促,低声道:“爷,别耽搁了正事。”十四说了声“知道”,便翻身上马,他深深看了眼紫岚,忽而觉得面熟,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看他如此执着,给钱都不要,不禁有些动容。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紫岚心尖儿微微一颤,身子似落在了云端上,飘飘浮浮,连呼吸都喘不过来,她没有说真名,她道:“我叫阿南。”又补了一句:“南方的南。” 十四哦了一声,道:“你既死磕到底,我也可以给你机会,往后便在马厮帮衬罢。”紫岚几乎要哭了,她道:“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十四爷能收留我。”起码...起码离你又近了一步。十四朝张芳芳说了句“你去安排罢”,说完便驱马飞奔而去。 紫禁城硕大的宫灯高悬至半空,四下亮如白昼。康熙回宫可是大事,不仅一众的皇子,连后宫的妃嫔、太监宫女等,都别想睡觉。圣驾至夜半才到,满朝文武跪地相迎,康熙让太子回寝宫休息,他自己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便也疲累睡下。 亏得十四在紫禁城等了几个时辰,连康熙的面都没见着。 凌晨一点多,十四回府,发现大门前挂上了白灯笼,一问,方知伊格格既然没了。前日见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进了西小院,看见伊格格身边的嬷嬷丫头跪在院子里嘤嘤抽泣,他这才信了。 我不喜欢伊格格并不是因为她的品格,而单单只因她是十四的小妾。毕竟是死人了,我也深觉悲戚,忍不住大发雷霆,把伺候伊格格一众的奴仆全召了来,一一教训。府里人都道我是好说话的,从来没有打罚过下人,连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可今儿我为了伊格格的事发了威,所有人都觉意外。 我觉得很惋惜,一个小姑娘,比我大不了多少,没有生育,没得地位,没有丈夫宠爱,只不过中暑而已,竟然要了她的性命!我甚至有些自责,若我能重视此事,早些让白大夫入府治疗,或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十四一进屋,我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哭了。 十四很镇定,把我抱到榻上,反过来安慰我,道:“人各有命,跟你无甚干系,别哭伤了身子。”又命所有伊格格屋里的人离开,宣了侧福晋来,他在花厅下令由侧福晋主持办丧事,吩咐道:“闲杂事务你自己拿主意,拿不定主意的,就问问福晋的意思。” 侧福晋亦是痛哭了一场,为伊格格,为自己。她眼睛红肿肿的,屈膝应了是,却身退到外头,与后院管事的嬷嬷细细商议。 府里死了个无子女无恩宠的格格,在皇子府里都不算事。一年里头,亲王贝勒阿哥府里死去的未成年子女及侍妾格格不知有多少,她们默默无闻,连族谱都入不了,魂销香断,如同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紫岚第一天当差就撞上府里办丧事,嘴上说是在马厮当差,实际上却被管事的大人呼来喝去,到处打帮手。忙碌了三日,她对西小院住的福晋产生了浓浓的好奇,不停的猜想:福晋的样貌如何,配不配得上十四爷?福晋的性子如何,能不能侍奉好十四爷? 有好几次,她都想趁乱进去看看,可是她发现,府里越乱,西小院的把守越严。先一天她还能在院门口走动走动,后两天,却连走动都会被盘问。门房守门的太监也从两个变成了六个,府中四处都是进进出出的人,唯西小院,依然静谧无声,不许任何人叨扰。 终于在伊格格出殡这一日,在人群里头,紫岚远远的看见了传说中的十四福晋。 ... ... 第一一一章:你觉得福晋如何? 伊格格的丧事很简陋,未动干戈,在偏院停棺七日后,便由人抬棺入葬。十四嫌此事腌臜,不许我插手。直到伊格格出殡之日,我才穿了素服行祭礼。伊格格母家遣了婆子入府请安,我命玟秋厚厚打赏了,亲自送出大门。 折身回西小院时,经过宽道,只见下人们搭着梯子收拾房梁上的白纱幕、白灯笼、白花圈,又脱下满身丧服,恢复以往的说说笑笑。起棺时燃放的鞭炮,七零八碎的纸片铺了一地,与泥石混杂,显得极为脏乱。婆子们用阔大的扫帚麻利而仔细的清扫着,似要快快的抹去伊格格弥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气息。 因我经过,他们所有人都停下手中活计,福身请安。 毕竟府里才死了人,我心情不太好,脸上便有些沉闷压抑,我道:“都起身继续做事吧。”众人应了“是”,看我面有不悦,遂止了说笑,不敢再言语,周围蓦地沉寂下来。 我总觉有道目光在暗处盯着我,左右不舒坦,不由往身后一瞥,正好撞上一双活溜溜的大眼睛。那人也是一滞,似乎失了神,手中拿的竹簸箕啪嗒掉在地上。旁侧有掌事压低了声音开始训骂,我下令道:“别骂了,干活吧。” 掌事听见我的话,巍巍颤颤佝偻着身子道:“是。” 待蔷薇走远了,紫岚才魂不守舍的回马厮当差。她坐在石墩上,细细地回想蔷薇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句话。与她一起当差的刘三儿喘着粗气过来,道:“你倒好,仗着在十四爷跟前露过脸,便敢大白日里躲这儿偷懒。呆会让管事看见,可有你好受。” 紫岚神情恍恍惚惚,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眼巴巴的问:“你觉得福晋如何?” 刘三儿意味不出她的话,大大咧咧道:“咱们福晋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福晋,你见过哪家府上的主子没打罚过奴才?咱们福晋就没打罚过。你见过哪家的福晋会熬一锅锅的牛羊肉汤给奴才们喝?咱们福晋就赏过。还有西小院的零嘴,在外头可买都买不到,但咱们府上的奴才却有一大半的人吃过...总之啊,你在府里呆久了,便能知道咱们福晋的好处了...”又看紫岚越发魂不附体,忍不住埋怨道:“你别胡扯了,事儿多着呢。” 说罢,拉扯着紫岚往马厮里走。 偏院因死了人,侧福晋惧怕鬼魂,请了和尚在自己房里念了三日佛经。吴氏胆子甚大,并不觉害怕,只是夜里再不敢往伊格格屋前走动。伊格格去世后,我特别内疚,连着对吴氏也多了几分怜惜,命库房多赏了她许多绫罗布匹,又偷偷的想,能不能放吴氏出府。 若能给她自由,或许她今后的日子会更好。 况且,她还没侍过寝呢。 我召了吴氏在西小院见面,开诚布公道:“伊格格年纪轻轻便去了,连我都觉凄凉。你在府里熬着不是办法,大好的青春当追寻自己的良人,自己的幸福。你若有心思,我可以让十四爷放你出府。”吴氏唬得身形俱裂,慌里慌张跪下,泫然欲泣道:“福晋,是不是我犯了什么错,只要您说,我一定改。我是皇上赏给爷的格格,您不能赶我走啊!” 在大清朝,小妾的人身跟奴才一样,完全掌握在主子手里,可打可卖可送人。吴氏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想解释初衷,张了张口,竟不知从何说起,她才能明白。 我将她扶起,柔语道:“我并不是要赶你走,而是你还年轻,完全可以寻找一个惜你懂你的男人共度余生。”吴氏却向我起誓,笃定道:“我的男人除了十四爷,绝不会有第二人,福晋多虑了。”她竟以为,我怀疑她偷汉子。 哎,实在无法交流,我只好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吃晚膳时我同十四说起此事,十四差点没一口饭喷出来,道:“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吴氏是皇阿玛赏的人,能说放就放吗?再说啦,爷养不起吗?要放出去?”我脑门上挂了三根黑线,明明是那么简单一件事,被他们一曲解,就变得复杂无比了。 再说吴氏从西小院出去后,瘫坐在炕上,气得浑身发抖。她的丫头绿蘅泡了一碗清心茶给她喝,道:“格格,你别着急,或许福晋并没要赶您...”吴氏双肩打颤,大声斥道:“不是要赶我走?那她是什么意思?”绿蘅见吴氏怒火攻心,什么话儿都听不进,便不敢再语。 吴氏心思一转,问:“福晋身边的玟秋,与你关系如何?” 绿蘅实话实说道:“玟秋独住的房间与我的房间相近,早上、夜里时有碰面,但她是西小院的掌事,忙里忙外,我与她说不上话。”吴氏道:“你留些心,看看玟秋平素爱吃什么,做些什么事,同什么人交往。福晋既对我不义,我也无需再忍下去。”绿蘅猜不出吴氏心中所想,但她是奴婢,忠心侍主是本分,便恭谨答应了。 我与十四进宫给德妃请安,顺道提了提想请太医诊脉之意,德妃见我对生孩子一事上了心,很觉欣慰,特地下令让熟稔的太医直接到贝勒府上看诊。太医替我诊完脉,没说有什么病症,照例开了几副保养的方子,就走了。 许是吃了中药,每日觉得胸胀,小腹微微刺痛,夜里也跟着失眠。 我没敢跟十四说。 十四察觉到异样,问:“你平素睡得很快,这些天怎么日日辗转反侧?是不是心里有事?你跟爷说,爷帮你出出主意。”我先不肯,支支吾吾搪塞道:“我也不知是为何。”十四定定的凝望着我,满眼温情脉脉,玩笑道:“你别瞒着爷,爷可是明察秋毫。”稍顿又道:“你每次撒谎的时候,脸颊就会打颤,所以你别想骗我。”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又朝他“呸”了一声道:“我哪里撒过谎?你这个骗子。” 十四双手握住我的掌心,微笑道:“你刚才就想骗我。说,到底怎么了?”我看实在瞒不住了,便坦白道:“吃了几副太医开的方子,胸胀,腹痛,晚上睡不着。”十四叹了口气,愠怒道:“今儿起不许吃了,补归补,但没病吃药会把人给吃病的。”说着,两只手攀到我乳.房,从下往上力道适宜的揉捏,一脸纯良的问:“这样捏一捏,会不会舒服点?” 捏你的头啊,就算我性情开放,也禁不住你在人前动手动脚啊。 我已经石化了,不,整个屋子的人都石化了,只十四动作不停,两眼坦荡荡的注视我的胸,双手还不停的揉捏。我被他捏得身子像一滩春水般荡漾,他却问心无愧道:“书上说,胸胀乃经络不畅,爷帮你疏通疏通。”又板了脸道:“药不可再吃了,知道吗?”我乖乖“嗯”了一声,慵懒娇嫩的鼻音像只猫,十四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圈住我的腰,提空抱起,诡笑道:“咱们到里头按摩...脱了衣...更有效果。” 凌晨三点半,十四才挪了挪身子,我就醒了。十四光着身子赤脚在屋里走动,穿好内衬衣服后,方喊下人进屋侍奉穿朝服。我实在睡不着了,干脆起身陪十四用早点。他的早点很随意,有时是两个窝窝头,有时是玉米棒子,有时是一大碗面。太早了我吃不下,喝了他面里的两口剩汤,待天蒙蒙亮了,便提着灯笼送他出府。 月亮还挂在树梢,天空澄净,碧蓝多云。花草上沾着露珠,鸟雀儿扑来飞去,唧唧喳喳鸣叫不已。偌大的贝勒府巍峨翘檐伫立在黎明之下,幽静而厚重。我牵着十四的手,露水打湿了我们的袍角,我们闻着凛冽清新的空气,觉得整个身心都轻透干净。 到了门口,有小厮牵着马候在阶下,我给了十四一个上班吻,道:“早点回来。” 十四道:“今儿事多,可能不回来吃晚膳,若过了两点我还没回,你自己先吃。”又道:“我尽量早点回。”他翻身上了马,喊道:“阿南,爷的马鞭呢?” 一个矮矮的小厮举着马鞭连忙奉上,等十四接住,便往后退了两步。 十四愠怒道:“既在府里当值,凡事就该利落些。”紫岚垂首弓腰道:“是。”十四领着侍卫们绝尘而去,我望了望那个叫阿南的小厮,总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哎呦喂,不管了,反正外院的事,从来都不要我操心。 十四入了宫,往乾清宫给康熙请安,在宫街上撞见尚书房的几位爷,兄弟几个不谈国事,说说笑笑,不知多和气。康熙一边用早膳,一边同儿子们瞎聊,难得大伙儿都高兴,康熙神经一抽,圣心大悦道:“下午四点都去库布房,朕与你们活动活动筋骨。”略略一停,又笑:“你们几兄弟也比试比试,谁赢了,朕重重有赏。” ... ... 第一一二章:身心必须合一 午后傍晚,琉璃瓦上金光熠熠。康熙一身短衫背手而立,身后簇拥着众皇子们。十三爷赢了四爷、十爷,十四赢了八爷、九爷,最后一场由十三与十四较量。旁人权当是看热闹,十三、十四心里却涌起一股好胜的情绪。 亦如当年,他们为了蔷薇打架。 两人神情紧张,堪堪瞪着对方摆起把式。不等康熙下令,十四已先发制人,他双手抱住十三肩膀,脚下使了个绊子,十三大意,狠狠摔在地毯上噗通一响。八爷忍不住喝彩“好”,康熙亦面露微笑,重重击了一掌。十三鱼挺跃起,虎目熊腰,愈发斗志昂扬。 十四并未得意,反越发谨慎。他与往日不同,举手投足间,甚有君王风范。他眄视着十三,既仔仔细细的对付他,亦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脑子转得很快,迅速的筹划着计策——如何能让十三分心,或是哪一个招式能克制十三。 他只想到了一个字——赢! 十四步步紧逼,十三防守极严,两人周旋半响,十四终于瞧出破绽,往十三脚底下一绊,右臂狠狠压在十三脖颈间,十三顿时吐不过气,嘶哑道:“我认输。”十四唇角勾起,累得翻身往旁侧一摊,喘了两口气,方下场朝康熙禀告。 亦有御前侍卫在旁侧传:“十四贝勒赢!” 康熙高兴的拍了拍十四的肩,笑道:“凭你的功夫,当多为朝廷边防效力。”十四抱拳,道:“全凭皇阿玛差遣。”康熙赞许的点点头,道:“不愧是咱们满人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愧是朕的孩子!”又道:“朕说了重重有赏,绝不失言。在喀尔喀部落,有两位嫡出的公主还未嫁娶,朕便赏一个给你做侧福晋如何?” 此话一说,连四爷亦觉诧异,这是要与蒙古联姻啊,但皇阿玛,为何选中十四? 十四惊恐的“啊”了一声,差点把舌头给咬断,道:“儿臣不要。” 康熙敛住笑意,道:“怎么?你还不乐意?太子想娶,朕都没给呢。”又要拉拢蒙古部落,又要平衡太子党、八爷党的势力,康熙好不容易才想到折中的办法,毕竟胤祯年纪小,羽翼薄弱,又重情重义,断不会对皇位生出野心。十四眼见康熙面露阴郁,又想起不知如何同蔷薇交代,只觉头胀得老大,懊悔不已。 还是九爷站出来帮着说话,笑道:“皇阿玛您不知道,别看十四功夫了得,打赢了咱们几兄弟,瞧着威武不屈,可一见他媳妇就犯怂。才入了趟宫,就给带个蒙古公主回去,他们府上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十三也道:“请皇阿玛三思,公主金枝玉叶,屈身为侧福晋,儿臣觉得不妥,再说...”康熙火冒三丈,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赐婚还要看人脸色了?” 四爷一激灵,忙跪下道:“儿臣等失仪,请皇阿玛恕罪。”说着,一众的人都纷纷跪了下去。十四有苦难言,只得道:“儿臣谢皇阿玛赏赐。” 这哪是赏赐,这是大大的麻烦啊! 皱巴着脸回到西小院,十四站着门房处,踌躇了好一会子,才提步往前。蔷薇在葡萄藤下荡秋千玩,蹦蹦跳跳走到十四面前,挽住他的手,问:“你刚刚在门房处做什么?我看你站了好久也不进来。”十四拿眼看着蔷薇,瓷玉般的脸上晕出一团绯红,鬓角浸着细细一层汗珠,鼻尖挺翘,嘴边泛着甜甜的笑容。他支吾片刻,道:“屋里说。” 进了屋,我隐约意识到出了事,捧了碗金银花茶给他,坐在炕上,与他面对面道:“有什么事,说吧。”十四吹开漂浮的碎花瓣,却又不喝,道:“说了你可别生气。”我豪气的抚平袖袍上的褶皱,慢里斯条道:“该生气的还是要生气,不该生气的我也不会胡乱生气,你说吧,别吊我胃口。”十四顿了片刻,低声道:“皇阿玛说要赏个蒙古公主给我做侧福晋。” 纳尼?!!!(日语:什么。) 我脑中轰然一响,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强忍着掀桌子的冲动,阴脸问:“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要给你赐婚?”好歹给了解释的机会,十四事不宜迟,连忙把今儿一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说了一遍。蔷薇的性子,十四很明白。便是让舒格格、吴格格侍寝,她都会大吵大闹,更别说让蒙古公主进府当侧福晋。 与霹雷闪电毫无诧异。 十四觉得愧对我,小心翼翼的将金银花茶推到我手边,道:“你喝口茶降降火。”我怒目而视,吼道:“这是降火能解决的问题吗?”又朝外喊:“玟秋,备马车,我要入宫。”玟秋听见屋里有吵闹声,福晋又要趁夜入宫,想着必是发生了大事,便忙让人往马厮通传。 十四不解,问:“你进宫干什么?” 我趿鞋往寝屋换宫袍,道:“你不敢向皇阿玛说不要,那我去说。”十四扯住我的手腕,着急道:“你疯啦?不想活了?”我道:“是啊,我是疯了,让你娶一个公主回来,我还不如真疯了。”十四从身后扼住我的腰,道:“真不懂你,总在意这些做什么?我的心都在你身上,还不够吗?”我眼泪滑落,道:“当然不够,对我来说,身心必须合一。” 十四将下巴蹭在我脖颈里摩挲,道:“一直以来,我对你都是身心合一,就算我真的娶了蒙古公主,也还是一样。”我反手捧住他的脸,道:“我相信你。”顿了顿,又道:“但我不能相信蒙古公主。她不是舒格格,不是吴格格,她是正儿八经的赐婚,是皇族联姻。往后会发生什么,连你都无法控制。你让我进宫,我去求皇阿玛。”十四不肯撒手,我狠心用力咬在他臂膀上,他吃了痛,手上的力道却半点儿没减,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他道:“你若执意如此,让我同你一起面对。” 我返过身,偎依在他胸膛,他的臂弯宽阔又温暖,是我今生来世都依恋的。我道:“你不要去,你是皇子,违抗圣命可大可小。万一...万一皇阿玛迁怒于我,要降我的罪,一来你在外头还可替我谋划,二来,也可远离此事不沾惹是非。总而言之,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这贝勒府几百号人,可都得仰仗你过活。” 十四陷入沉默,须臾后,道:“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与你站在一边。就算皇阿玛要惩罚你,我也会挡在前面。所以,让我跟你一起去。咱们两个人,总好过你单枪匹马。”我的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感受到了幸福与恩宠。 就算即刻死去,也会带着笑容吧。 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赶在下钥前入了宫,候在乾清宫丹犀下,等着康熙召见。一轮明月高高悬于皇城顶上,树梢翘檐相嵌,勾勒出黝黑的暗影。我与十四手牵着手,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终于听到乾清宫掌事太监李德全传话,道:“皇上请二位觐见。” 我挺着胸膛进殿,行了大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鬓角花白,穿着明黄寝衣坐在炕上。他问:“大晚上的,你俩有何事?”十四要开口,我轻轻的按了按他的手,往前走了半步,道:“请皇阿玛收回赐婚的成命。” 康熙怔了怔,一把丢开手中的黄锻折子,叱道:“胡闹!” 事已至此,我愣着头皮也得说下去,道:“我与十四情投意合,绝不容第三人插足,君子有成人之美,请皇阿玛...”康熙打断道:“怎么?朕都成小人了?” 我忙跪下,额头点地,恭谨道:“奴婢绝不敢藐视圣恩,只是但凡女子,都期盼自己的夫君待自己一心一意,相伴终生,请皇阿玛成全。” 我不知是哪一句打动了康熙,康熙怔忡半响,忽而软了语气,道:“胤祯(十四)是大清皇子,他有责任维护边疆安稳,此事朕心意已决,你再说无用。看在你一片真情的份上,朕宽恕你御前冲撞之罪,回去吧。”我不肯气馁,道:“若说维护边疆安稳,皇阿玛大可让十四去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保全边防安定。用儿女姻亲来维持两族关系,实乃下策。” 康熙不耐烦了,往炕几上一拂,素白刻殷红梅花纹的御杯咣当落下,摔成一地碎片。侍奉的宫人见康熙动怒,骇得浑身一颤,悄无声息的跪地叩首。十四跪到我身侧,道:“儿臣愿为大清,为皇阿玛出征边防,尽一个皇子该尽的责任。”我早知道,十四就是天生当大将军的命,不谈历史记载,瞧他的体格、气魄都能显现一二。 他既与我同心,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康熙道:“出征归出征,姻亲贵姻亲,你们不必再说,天晚了,回去吧。”说罢,朝外喊道:“来人,带他们出去。”四名御前侍卫蜂拥而入,作势要捉人,我心一横,捡了地上碎瓷片,往腕上一割,鲜血喷薄而出,我道:“若皇阿玛不答应我,我就死在乾清宫。” ... ... 第一一三章:储秀宫的夜值宫女(石常在) 夜已静,随着御前奉茶宫女的一声尖叫,惊醒了整个紫禁城。十四眼圈发红,跪走到我面前,死死按住我的伤口,朝李德全吼:“快去宣太医!”有镇定的女官麻利递上素帕,十四哆嗦着替我绑住流血处,双唇颤抖道:“痛不痛?” 素帕染成了点点猩红色,我头昏目眩,软绵绵的靠着十四,说不出话。 康熙大发雷霆,他气急了,登基四十九年,从没有人敢以死来违抗他的圣命。他双眼怒火,大声呵斥:“你竟然敢胁迫朕?翻了天了!”事到如今,十四已然顾不得其他,双手伏地道:“皇阿玛,儿臣这辈子,除了薇薇,任何女人都不想要。凭甚蒙古公主,在我眼里,亦不过稻草浮萍。皇阿玛乃圣君,求您收回成命。” 西边苍穹之上,骤然劈过一道闪电,星月隐去,乌云暗沉沉的欲要催城。闷雷滚滚,康熙惊得浑身一震,目光里的愤懑渐渐被悲戚取代,他眼角下垂,显得极为苍老疲乏。殿中静了下来,李德全脑皮发麻,轻声道:“皇上,御医来了。” 康熙似从梦境中回神,浑浊的嗯了一声,朝我昂了昂下巴。 御医默默朝康熙打了个千秋,半跪至我面前,拿出膏药、纱布等替我包扎。康熙虚弱的倚靠着明黄大迎枕,转脸望向漆黑幽暗的窗外,夏雨倾盆,势如破竹,偶有一道闪电,撕裂了整个夜色,把紫禁城照得通亮。不知过了多久,康熙才沉声道:“十四皇子胤祯抗旨不遵,御前失仪,罚二十大板,明儿自己去内务府领赏。” 十四缓缓吁了口气,道:“儿臣甘愿受罚,谢皇阿玛赏。” 李德全见康熙动了动身子,忙上前扶了一把,又跪下替康熙穿鞋。康熙径直往外走,朝身后侍卫道:“穆克登,陪朕走走,其他人等一律不许跟。” 李德全使了个眼色,便有小太监拿来御伞,他亲手交予穆克登,轻声道:“我领着人随在后头。”穆克登心领神会,暗暗点了点头。 沿着宫廊走了一会,转入甬道,直入后宫。康熙的步子又疾又快,穆克登紧紧跟着,不敢放松一丝一毫。雨水唰唰而下,穆克登行如青松,不折不饶。再往西边一转,储秀宫近在眼前。黝黑耸立的宫墙在暴雨里犹显凄凉寂寞,康熙顿住步子,站在台阶下半响,方道:“你记得么,那年琳儿就是跪在这里,跟朕说,但凡女子,都期盼自己的夫君待自己一心一意。”穆克登回道:“良妃娘娘乃世间少有的女子,才会如此执着罢。” 康熙声音微弱,道:“她哭着问朕,能不能放她离宫,哪怕剃度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也好过一日苦过一日的熬在宫里。如果不是有了胤禩...她早就早就...”说到动情处,康熙哽咽着摇摇欲坠,几乎喘不过气。穆克登一臂扶住康熙,道:“请皇上保重圣体,不可太过伤怀。”康熙死死盯着储秀宫紧闭的宫门,仿佛门一开,里头就会走出当年妙曼的人影来。 雨下得那么大,仿佛全落在他的心尖上,那么凉,那么悲伤。 倏然嘎吱一响,从旁处角门里钻出青灰的人影,隔着雨帘问:“谁在说话?夜深了,有话明儿再传罢。”声音娇滴滴的,清脆又灵动。康熙佝偻的转过身,眼里全是光华。 太监举着伞,十四横抱我在怀里,快步往宫外走。我的心还在砰通砰通直跳,好在有十四为我遮风挡雨,拢在他胸前小小的天地里,感受他的呼吸,安然的休憩。 回到府里,十四扳过我的手仔细查看包扎处,道:“还痛不痛?” 我笑着摇摇头,道:“比起皇阿玛收回成命,这点痛不算什么。” 十四捏了捏我的指尖,道:“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 我握住他的掌心,道:“无需你看懂我,只需你爱我。” 十四不解道:“你就不害怕皇阿玛惩罚你?” 我一笑,道:“咦,哪有公公打媳妇的道理,要教训当然是教训自己儿子咯。再说,咱们皇阿玛可是千古明君,怎会同我一个小小女子计较?”想着十四明儿要受二十板子,便心疼道:“我让太医备好治疗筋骨的药膏等着,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就算下半身残疾了,我也不会嫌弃你,每天推你到院子里晒太阳、看阿醒荡秋千...皇阿玛也再不会赏美人给你了...” 十四装腔作势往我手心一拍,道:“想得倒美...” 内务府也是看人打屁股的,十四毕竟是皇子,保不住回过头报复,谁敢真的用全力?凑个数,差不多就行了,万事别太计较,大家都好过嘛。 十四受罚躺了小半月,德妃接二连三的宣我进宫训话。我在她面前可认了几十道的错了,她还不满足,又命我抄誊《女诫》十遍。我觉得没让蒙古公主进十四贝勒府,我已经赚够本了,遂懒得与她计较,抄就抄嘛,反正让她儿子抄一半就是。十四嫌我字写得太难看,模仿都模仿不来,便用左手誊写,故意写得歪歪斜斜的,乍然一看,还真有些像。 德妃随手拿起我的“作业”瞧,朝伺候的嬷嬷苦笑道:“你瞧瞧这十四媳妇,这都写得什么呀...”嬷嬷抿唇一笑,道:“奴婢瞧着,十四福晋倒比四福晋有趣。”又压低了声音道:“不管将来哪位皇子继承大统,也别想惹十四福晋,咱们万岁爷都没法子呢...”说着又是一笑。德妃敛住笑意,道:“前头皇太子被废,我真以为皇上会因着良主子而立八阿哥为储君,倘若真如此,往后十四的日子也不至太差。可如今依着皇太子的势头,我的心总不爽快...” 嬷嬷嘘声道:“主子快别这样说,今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主仆正说话,有太监传唱:“皇上驾到,石常在到。”德妃忙起身迎至门外,康熙已信步前来。他身侧随着一个纤瘦温婉的小女子,此女子未承宠前,是储秀宫的夜值宫女。 她笑容满面道:“给皇上请安。” 石常在福了福身,低眉垂脸道:“给德妃娘娘请安。”进了屋,康熙坐在炕上,看见蔷薇写的《女诫》,竟然一笑,道:“那小丫头还知道什么叫女诫?抄了也白抄罢。”德妃接过嬷嬷手中的御用黄玻璃茶杯,呈与康熙道:“她太放肆了,是臣妾没教好。” 康熙喝了两口凉凉的酸梅汁,顺手递给坐在炕下珐琅矮墩上的石常在,温声道:“酸酸甜甜的,合你胃口。”石常在大大方方接过,没谢恩便喝了一口,道:“奴婢很喜欢,谢皇上赏。”康熙含笑看着石常在,就像看着年轻时的良妃,过了会才接住德妃的话,道:“朕瞧着十四媳妇倒好,朕见过的女子里头,她算是拔尖的。”又道:“储秀宫离乾清宫太远了,朕想让石常在住你宫里,你拾掇一处院子,依着贵人的规格摆布。” 德妃喜笑逐颜,道:“皇上放心,臣妾不会亏待石常在。” 康熙点点头,望着蔷薇《女诫》上的字迹,再无别话。 十四挨了罚,八爷、九爷、十爷的帖子和补品是轮流儿往府里递。阿玛听了我的“丰功伟绩”,吓得捏了一把冷汗,遣了大嫂和小海媳妇进府问怎么回事。我免不得一一应付,又带她俩去我自办的“幼儿园”瞧,约好等小侄儿小侄女们长大了,都送进府里读书。 于是我又想,这么好的学校,这么好的师资,还包一顿晚膳,要是对外开放,办个贵族幼儿园之类的...要不要收她们一点儿银子呢? 我跟十四说了。 十四又是一口喷饭,道:“银子...银子...爷短你银子使了?让你处处都要想着银子?”我总不能说:等你以后圈禁,花银子的地方多得去了。我道:“府里花钱跟流水似的,不省着点,万一...”又转了话头,道:“多浪费啊!” 十四瞥了我一眼,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 我想起昨儿内务府送来的两箩筐哈密瓜,吩咐玟秋道:“切两碟哈密瓜,削皮切块,用银叉子叉好。”玟秋应了出去,再端上来的却是一大盘西瓜。我看她做事恍恍惚惚的,遂问:“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要的是哈密瓜。” 玟秋猛然一惊,端起盘子就往后走,道:“奴婢没事,奴婢该死,奴婢去换...”话没完,又撞上迎面而来的小太监,啪的一响,虽然盘子没有掉,但盘里的西瓜碎了一地。 等玟秋出去,我喊了司衣丫头白芷进屋,问:“玟秋最近怎么了?” 白芷也很纳闷,道:“玟秋素来勤恳,奴婢每日拿去洗衣房盥洗的衣衫她都要过问,但接连好几日,她竟忘了问奴婢,奴婢也不知为何。这些天,总觉她每日失魂落魄,连喊她一声,她都会拍着胸脯吓得脸色发白。”我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若发现有不对劲,马上告诉我。”白芷哎了一声,蹲了个万福礼,躬身退却。 ... ... 第一一四章:薇薇生辰(1) 中秋节过后不久,便是薇薇生辰。夏末初秋,西小院花木葳蕤,大道两侧的蔷薇开得如火如荼,葡萄架上硕果累累,结了两大树的石榴与秋梨。十四有意热闹一番,特地请宫里的戏班子在府里搭了戏台,又邀请诸位皇子及完颜氏族的亲戚庆贺。 天没亮,小曼便起身穿戴,随意用了两口粥,待东边天际稍稍有了光亮,就扶了丫头往福晋屋里请安。福晋端庄坐在炕上用完早点,漱了口,净了面,立在衣柜前左右挑不出合适的衣裳,她叹道:“我最烦给人贺寿,穿得太老成了,旁人说我不知变通。穿得稍稍艳丽些,又端不起福晋的尊贵。”小曼福了福身,道:“不如让奴婢给福晋挑一挑罢。” 福晋眉心舒展,笑道:“甚好。” 小曼往柜中扫了一眼,道:“奴婢觉着那件玫瑰紫滚边,绣菊瓣纹的袍子不错。既不抢眼,看着又端庄秀丽。”福晋使了个眼神,便有丫头取出呈上,伺候穿戴。福晋往半人高的玻璃穿衣镜前左右端倪许久,方笑:“你的眼光不错,挑得很好。”小曼委婉道:“是福晋身姿婀娜,与衣衫无甚干系。”福晋听着受用,嘴上却笑道:“什么婀娜不婀娜,哪比得上南院那个。”小曼心思转得快,附和道:“年格格模样儿虽好,却比不过福晋仪态高雅。” 福晋越发高兴,道:“小嘴儿可真甜。” 出了王府,门口早有两架锻绿大轿候着,小曼恭请福晋上轿后,方入后面的轿子。不过两刻钟时辰,便到了十四贝勒府。由外院的三品官员秦大管事亲自在门口接待,引入西小院,再由侧福晋一路领进廊下。花影重重,绿荫成行,四福晋虽然好奇,但端的是王妃的架子,目不斜视,面含浅笑。她暗暗诧异:这十四媳妇竟比她堂堂雍亲王妃还要气派。 我正与八福晋、九福晋说话,听见小太监传话,忙起身迎至廊下,屈膝道:“给王妃娘娘请安。”八福晋、九福晋及丫头小厮们亦随礼。四福晋祥和敦厚,笑道:“快快起身,今儿是你生辰,我还要给你拜寿呢。自家的妯娌,别讲虚礼。”八福晋先笑了起来,道:“众位嫂嫂里头,我最喜欢四嫂,又大度又贤惠。” 四福晋含笑睨了八福晋一眼,亲厚道:“属你最爱编排我才是。”惹得周围人一笑,拾阶而上。小曼在众福晋跟前如奴婢一般,是完全没有地位的,她静静立在四福晋身后,端茶倒水,一丝不苟。我命玟秋搬来花梨木雕的小杌子,道:“曼格格不妨坐下,让丫头们伺候。” 小曼拿眼望着四福晋,四福晋爽朗一笑,道:“十四媳妇心疼你呢,快坐吧。”小曼屈了半膝,道:“谢福晋。”说罢,才斜着身子坐在凳沿边。 玟秋端了新鲜榨的葡萄汁、石榴汁、梨汁,还有芒果布丁、酸奶、翠玉豆糕、桂花绿豆糕、老婆饼等,整齐搁在梅花茶几上请众人食。九福晋吃了半碗掺了果粒的酸奶,道:“真不知十四媳妇怎么想出的法子,连我不爱吃甜的人,也禁不住口舌之欲。” 我客气道:“九嫂嫂若喜欢,呆会回府时,我让玟秋给您装一罐子。” 八福晋倒不避嫌,笑道:“我也要,带回去给弘旺尝尝。”弘旺乃八爷妾室张格格所生,八福晋此言一出,四福晋、九福晋都觉尴尬。 我笑道:“没问题,为着今儿的宴席,昨儿眼巴巴做了两缸子呢,要多少有多少。若当真少了,我晚上再做些,明儿叫人送到府上也成。”话意正浓,又有太监传话,道:“十福晋、十三福晋到。”正要起身相迎,十三福晋已掀帘进来,笑道:“外头太阳真烈,还是屋里舒坦...” 玟秋忙让人摆了坐,十福晋却站着不动,笑道:“进院子时已听见锣鼓萧声,奴才们说快开戏了,我进来打个招呼,这就过去。”我乘机扫了一眼众人,道:“不如咱们一道过去,图个热闹。”四福晋先道:“甚好。”于是,其她人等也一并出了西小院。 戏台是开府前就搭好的小楼,以楠木为柱,雕栏画栋,盖绿瓦重檐攒尖顶,四周围有看戏游廊,廊下设有桌椅。福晋们的席位安排在正中央左侧,入了座,偏院的侧福晋和吴格格过来请安,留在左右侍奉。过了一会,有大帮子人前拥后簇而来,领头的是四爷、八爷和十四,后面随着九爷、十爷和十三爷。九爷远远抱拳道:“生辰快乐。” 我与九爷熟稔,便未行礼,只笑道:“多谢九爷。” 十爷跟着笑:“你别得意,咱们无非是看着十四苦苦哀求的份上...”十四阴脸道:“我什么时候苦苦哀求了...”八爷逗他,道:“我做证,确实求了。”又朝我笑道:“你做寿面子可不小,咱们几位爷都不在,户部刑部都要没事干了。” 我忙屈了屈膝,笑道:“多谢几位爷赏光。” 请他们入了看席,十四拉我到一侧,挑眉问:“还满意吗?”我故意撇嘴,道:“一直应付,累死了都。”十四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腰,道:“爷不要你应付,只管坐着看戏,其她的事吩咐舒格格和玟秋便是。”我心底暖暖的,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暖。我甜腻的嗯了一声,摊开双手问:“礼物呢?”十四反问:“什么礼物?”我禁不住笑起来,道:“你个笨蛋,不会连生日礼物都没准备吧。”十四往我手心一拍,道:“还真没。” 九爷在那头喊:“你们歪歪唧唧的躲着说什么呢?让大伙也听听?” 十四道了声:“我去了...”又大声回九爷的话,道:“点戏了吗?”九爷道:“你是主人家,当然要等着你先点...”我眼瞧着十四走远了,方回到福晋堆里,陪着闲聊。戏正式开始了,叮咯咙咚呛,一派喜庆热闹。她们看得有趣儿,我却嫌剧情庸俗,无非是书生小姐丫鬟牵红线的戏码,便悄悄拉着小曼往后头花园里闲散。 小曼有意无意的说起四爷后院的事,道:“你不知道,年格格刚进府时,可没把我吓得半死。”又压低了声音道:“她与你未出阁时的丫头爱莲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她有名有姓有家世,我会真以为自己见着鬼了。” 我不以为意,道:“世间相像之人常有,并不稀奇。”又问:“四爷到处留情,院子里的格格一年比一年多,为难你了。”小曼一叹,随手往藤蔓上掐了一朵素白的小花骨,拿在指尖把玩,道:“我倒没什么,只是福晋...到底是受了冷落,听说四爷连着好几月都没宿过正院,连初一十五都宿在李氏屋里。” 我道:“四嫂子到底胸襟大,要是我,总要闹个天翻地覆。” 小曼嫣然一笑,两只眼睛像月牙一般,透亮又纯净。她道:“你是我见过最有福气之人,福晋比不得你。”我握了握她的手,真心实意道:“你才是古往今来最有福气之人,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小曼轻轻发笑道:“就你爱哄我。” 逛了会园子,玟秋领着大嫂和小海媳妇过来请安。小曼不敢磕扰,便告了退。我拉着大嫂和小海媳妇往旁边的小亭子里絮叨一番,问:“阿玛额娘怎么没来?”大嫂回道:“老太太腰痛得厉害,额娘侍奉汤水,几日都没睡过踏实觉。阿玛去青海办事了,托人带了一箱子的青海土特产回来,说给你当寿礼,我交给玟秋收好了。” 我以为土特产都是些吃的零嘴之类,便没上心,道:“有劳嫂嫂了。” 满满当当闹了一天,到夜半方散。顾不得一身酸胀,硬拉着十四到偏房拆礼物。不想我过个不紧要的散生日,收的礼竟有大半间屋子。若大张旗鼓过寿,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包装盒太多了,看上去每一个都很值钱。我不好甄别,就让管事把几位皇子的礼物挑出,不紧不慢的拆。四爷是一幅王羲之的真迹字画,价值连城,看来是下了血本的,今后还得送回去。八爷是一柄玉如意,看着也挺贵。九爷、十爷简单,一个是两只翡翠镯子,一个是两支碧玺挂珠的金簪子。唯有十三爷,却是一整套的侦探《大宋提刑官》,看着不值钱,但足足有二十一本,意思是,在过去的二十一个月里,他每个月都给我攒了一本。 十四表示很不乐意,撇嘴道:“好没意思。” 我却喜欢得紧,笑道:“十三爷没意思,你倒好意思,连礼物都没准备。”十四道:“给你办寿宴就是礼物了,你知道今儿一天使了爷多少银两么?”我好奇问:“多少?”十四伸出一根手指,我惊道:“不会有一百两吧!”十四脸色不好道:“一百两?你觉得一百两够么?就晚点吃的螃蟹,就二两一只。”顿了顿,道:“今儿爷可足足花了一千多两!” ... ... 第一一五章:薇薇生辰(2) 自穿到清朝,我还从没仔细计算过银两。在完颜府时,基本上我要一两,完颜罗察要给二两,我要一支簪子,完颜罗察要给一箱。嫁给十四后,更是连花钱的机会都没了,一会子康熙赏,一会子德妃赏,一会子各皇子送礼等等,除了偶尔在外买些零嘴闲书,连鸡爪子牛肉片都是从内务府支取。所以,我只知道一千两很多很多,却描绘不出到底有多少。 我挽着十四的手摇啊摇,撒娇道:“怎么?心疼了吗?” 十四看看天,看看地,道:“有一点...”我嘲弄他,啧啧两声道:“小气鬼。”又拉他往外走,道:“咱们去吃生日蛋糕。”蛋糕是蒸出来的,没有烤的那般细腻,但味道差不了多少。许过愿,吹了蜡烛,我舀了一勺递到十四嘴边,他往后缩头道:“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吃?”我笑道:“过生日就要吃生日蛋糕。”十四道:“哪里学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趁他说话的功夫,我整个勺子塞了进去,十四嚼阿嚼,嚼得眉心蹙起,一脸苦相,跟吃了毒药似的。阿醒坐在小孩椅上吃完一块蛋糕,还要再吃一块。我忙让嬷嬷收了,道:“你已经吃了一大块了,不许再吃了。”阿醒表示很不爽,道:“阿玛不想吃,你要喂他吃,阿醒想吃,你又不让吃,这是什么道理?”嗨哟,这小妮子,还要跟我讲道理了! 十四在一旁连连点头,道:“阿醒说得是。” 我瞪住他,道:“什么说得是?你不知道阿醒有积食的毛病吗?呆会一夜都睡不着觉,怎么办?”十四觉得有理,墙头草两边倒,又朝阿醒道:“乖乖听额娘的话,不许吃了,明儿再吃。”阿醒没了后台,噘着嘴,眼圈儿红红,道:“阿玛只喜欢额娘,不喜欢阿醒。”说完小眼珠子一翻,赌气往她的小房间跑了。 嬷嬷连忙跟了上去,我朝十四道:“看你把她惯得,谁的话都不听。” 十四好不耐烦的翻着库房账册,冷不丁道:“别说阿醒,你听我的话吗?听吗?”蓦然话锋一转,道:“去,书房大案上有个雕盒,你给我拿来。”为了证明我是听话的,把蛋糕碟子一扔,我几步跑到书房帮他拿了雕盒,道:“够听话吧。”十四道:“你打开盒子看看。”我笑:“不是说没买礼物嘛...”边说边揭开盖,一看呆住了,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十四含笑望着我,道:“喜欢吗?” 喜欢什么?喜欢盒子? 盒子是双连盒,我满怀期盼打开另一边,还是空空如也。我以为十四逗我呢,便笑道:“在哪里?快拿出来!不然,我可要生气啦。” 十四依旧指着盒子,道:“不是在你手里吗?” 于是我把盒子左右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道:“哪里有?”十四两眼微眯,道:“你好歹是侯门贵族,怎么连象牙都认不出?”我嘴里嘟囔:“哪里有什么象牙...”脑子里不知是哪根神经突然直了,惊道:“你说这盒子,是象牙雕的?” 十四重复道:“准确的说,是战国时候的象牙。你还记得纳尔苏吗?就是上回护送十公主灵柩的多罗平郡王,他的福晋是完颜氏族的旁支嫡女。前头纳尔苏去了趟江浙,带回这个牙雕吉庆如意双连盒孝敬我。我本来不要,但瞧着小巧玲珑的,刚好给你装耳环绢花。” 我:“...” 我得好好思量思量,装点啥才配得上这盒子。 我情不自禁趴在十四背上,道:“你为何待我如此好?”愿意为我花银子,愿意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我,比海誓山盟更实在。十四道:“傻瓜,你是我的福晋,我不待你好,待谁好?”又道:“明儿咱俩进趟宫。”我柔顺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天皇阿玛和额娘赏了好些东西,我总得去谢恩。我备了两食盒的点心和半箩筐院子里摘的果子,一齐给额娘尝尝鲜。” 十四点点头,道:“想得不错。” 翌日晨起时下了几点秋雨,天气渐凉,假山石缝中钻出翠绿的苔藓,空气中蕴含着一股浓浓的潮湿气味。入了永和宫西暖阁,德妃正立在书桌前誊写佛经,听说我到了,手上也不停,道:“你先坐着喝会茶。”我福了福身,道:“是。”遂坐在炕下木椅上品茶。过了片刻,有小太监传话,道:“主子,石常在来给您请安。” 德妃放了笔,伸了伸腰,盈盈坐到炕上,道:“让她进来。” 我道:“额娘,不如我避让...”德妃看也没看我,只道:“坐着吧。”石常在进了屋,屈膝恭谨道:“奴婢给德主子请安。”德妃脸色泛起温和的笑容,道:“快请坐,不必客气。”我朝了石常在略略弯了弯腰,算是行礼了。石常在亦不受礼,后退半步,远远坐在小杌几上。 德妃面若春风,道:“你住得可习惯?” 石常在欠身道:“托了德主子照料,奴婢住得很好。”宫女呈上香茶,德妃放在鼻尖闻了闻,似笑非笑道:“听说皇上一大早上就到了你院子,不知皇上可否满意陈设?”石常在愈发小心谨慎道:“奴婢本是常在,能住在永和宫,又住那么大的院子,已是天赐的恩赏,皇上处处夸赞德主子贤惠淑良呢。”康熙有没有夸是一回事,这石常在却绝对是附庸德妃的。 德妃脸上果然有了愉悦之色,道:“石常在客气。” 石常在稍稍坐了会便离开,德妃褪了笑容,绷着脸歪在炕上。我跪坐到德妃身边,替她捏着肩膀,没话找话道:“十四在宫门口撞见八爷,两人一同往乾清宫请安了。”德妃低低嗯了声,直起身子,示意我不必捏拿,又道:“我并不是气你,是气刚刚来的那个,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心领神会,道:“我知道额娘的心思。”又道:“石常在一直住在永和宫也不是办法,沾了您的光就罢了,整日在眼底下晃,谁都烦。” 德妃不把儿媳当外人,掏心掏肺道:“皇上的旨意,我没得法子呀。” 我凝视着德妃,她小小的瓜子脸,额头光洁细腻,唯眼角有几丝皱纹,年轻的时候必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我道:“依着额娘的势力,我不信赶不走一个石常在。” 德妃莫名的凄然一笑,眼睛里的神情谁也捉摸不透,她道:“此次不比寻常,我看得出来,皇上是动了真情的。”又叹:“良妃死后,皇上便不大入后宫了...为了个储秀宫的夜值宫女,竟眼巴巴的托付我,石常在啊石常在,可不容人小窥...”说着说着,忽然紧紧的注视着我,道:“如果等你老了,十四喜欢上与你年轻时候相像的姑娘,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刀切啊! 我想了想,道:“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写《和离书》。从此各走各路,各受各苦。”德妃似乎浑身一震,怔忡半响,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直流,她道:“幸好等你老了,我已是百年之后,不然,还不被你糟心死。”自上回我在乾清宫割脉不许十四娶蒙古公主后,所有人对我不靠谱的思想,都见怪不怪了。 十四送我出宫,他看我面色郁郁,问:“怎么了?”我道:“额娘问我,如果等我老了,你喜欢上与我年轻时候相像的姑娘,我会怎么办?”十四笑了一声,道:“无聊。”又忍不住问我,道:“你怎么回答的?”我把回答给德妃的话重复了一遍。十四也愣住了,思量半响又笑道:“放心,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与你现在相像的姑娘。” 我感觉十四的情商慢慢提升了,都知道哄我了。我开心道:“今儿晚膳我亲自下厨,你早点回家吃。”十四站着宫门处,颔首道:“知道知道,办完手上的事,我就回府。”他抱着我上了马车,目送我远走了,方折身往尚书房走。 身边陪读的哈哈珠子道:“爷真的不打算娶二房三房了吗?”十四道:“娶不娶无所谓,省得后院清静。”哈哈珠子又道:“话虽如此,但福晋年纪大了后,您总要有人侍奉,您真的不会喜欢上与福晋年轻时相像的姑娘?” 十四语气淡漠,道:“干嘛要和她像?爷喜欢温柔体贴的。” 哈哈珠子愣了愣,只以为十四口是心非,糊弄福晋呢。 午时十四回府,撞见蔷薇在屋里翻拣檀木箱子,凑上前一看,道:“又是谁送的?”我挑了一块椭圆形的石头在手中把玩,道:“昨儿大嫂说阿玛托人给我带了一箱子土特产,我以为都是吃的,便没有注意,今儿想着给你做膳,就命人拿出来看,不想竟是一箱子昆仑玉石料。”十四道:“过两日得了空,我让内务府寻个打玉器的师傅,给你做两套首饰。” 我让玟秋将玉石料收了,侍奉十四换衣洗脸,道:“我首饰多得很,不必再做,先放在库房里,等何时要用再拿出来使。”十四并未将那些玉石料放在眼里,只道:“随你。” ... ... 第一一六章:小东西,别瞎吃醋 连着几日秋雨,冷风萧瑟,李氏腰疼的毛病复发了。她整日整日的躺在榻上,夜里不能入眠,四爷急得年格格屋里也不去了,一回府,头一件就是安慰李氏。李氏恃病而骄,不仅免了去福晋屋里请安,连平素福晋吃的保养燕窝都被她支了去。 福晋忍不住在四爷跟前抱怨了一句,四爷却只轻描淡写道:“少了燕窝让人去外头再买些就是,何必放在心上?”倒像是福晋的不对了。夜里二格格哭得厉害,福晋起身哄抱,一时大意扑了冷风,次日起床时头昏目眩,连喝水都抽得脑门疼。偏这日是十五,四爷难得来正院安寝,福晋强捱着病痛,打起精神一心一意的伺候。 用了晚点,替四爷宽了衣裳,听见屋里有动静,嬷嬷们忙在外头备好热水、毛巾、干净的床单被套等物。不过一刻钟,四爷大声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 掌事丫头和嬷嬷一涌而进,却是福晋实在忍将不住,伏在榻边,弓着身吐了一地的脏东西。空气污浊难闻令人作呕,四爷面上冷酷,不知喜怒。 丫头们连忙上前收拾,福晋呕吐完了,胸口略觉舒坦,她愧疚道:“臣妾失礼,扰了爷兴致。”四爷一面自己穿戴衣物,一面道:“既生病了,就该好好养着,如此成何体统?” 福晋欲下榻赔礼,四爷甩手道:“躺着吧,爷去书房睡。” 又是大夫,又是熬药,直到天亮时候,福晋才恍惚歇下。临睡前还在问:“爷呢?”嬷嬷答:“爷看了会书,已经睡了。”福晋蹙了蹙眉,她倒希望爷直接去旁的格格屋里,也免得如此被他嫌弃。天没亮,四爷便起床穿戴。倘若平时,福晋皆会跟着起床伺候早点。但她病着又吃了药,正沉沉睡着,一点儿不知外头动静。 四爷漱完口,问苏培盛:“福晋好些没有?” 苏培盛拧了毛巾呈予四爷,道:“白大夫说是得了风寒病,福晋吃完药后,已经止了吐。”稍顿又道:“要不要奴才去请福晋...” 四爷拂袖,道:“不必。”说罢,趁夜而出。他去户部办了事,午时又进宫同皇太子商议了朝事,出宫时撞见年羹尧。两人结伴往城中饮酒,酒至半酣,年羹尧道:“我何德何能,既能入四爷的眼,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四爷端坐如佛爷,微笑道:“皇阿玛此番任命你为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统领军政和民事,实在可喜可贺。” 年羹尧举杯,道:“有四爷相荐,微臣才能得此恩宠,微臣敬您一杯。” 四爷并不推辞,仰头一饮而尽,相谈甚欢。 回到府中,四爷转脚进了年格格屋里。年格格挽着斜髻,身穿素雅的绿衫长袍,裙摆处除了几丝暗纹,并无鲜艳杂色。她静静端坐在炕边,什么也没做,只是望着夕阳的照影一寸一寸的消逝。四爷笑道:“在想什么?” 年格格一怔,回过神上前屈膝,道:“给爷请安。” 四爷双手将她托起,牵着她温和道:“小脑瓜子在想什么?连爷进屋了你都不知晓。”年格格不卑不亢,神情间抹着一股淡淡的愁色,她道:“是奴婢失了神,请爷不要见怪。”四爷一点儿没生气,牵着她坐到炕上,顺势把她揽在怀里,道:“刚才和你大哥喝了酒,过三日他便要去四川述职,明儿你回年府与他叙叙旧。” 年格格神色凝冷,低低道:“是。” 她越是不可琢磨,不卑不亢,四爷越是觉得好奇,甩不开手。而且,她又是这样的美丽,把府里的格格通通给比下去了。他的手越还越紧,浓重的呼吸扑在她的脖颈里,吹动她耳间的碎发,像小孩子挠痒痒似的,令人浑身酥麻。 四爷道:“在塞外时,爷从马上摔下,年羹尧让你给爷敷药时,爷便觉你与众不同。”年格格漠然一笑,道:“爷过奖了。”她侧过身,让自己的身子更加的贴近四爷,唇齿相近,四爷解开她领口的锦扣,柔柔的轻抚在腻滑如白脂的肩膀上。她主动亲吻他的脸颊,伸手插入四爷的袍子里...四爷将她推到在炕上,道:“你倒挺会伺候男人。” 年格格挑眉,道:“出阁前,大哥让嬷嬷教过。” 如此,算是正当借口了罢。 年羹尧一听四爷要带小婉回府,早早命人看好二弟弟年希尧,不许他出院子半步。备好宴席,吃了饯行酒,四爷道:“小婉,你去后院逛逛,爷有话要跟你大哥说。”年小婉知礼知节,起身屈了屈膝,便退下。年羹尧本想让人看住小婉,却又不敢在四爷跟前显露马脚,若是让他知道小婉并不是自己的嫡妹,只是在外头捡回的一个医女,后果不堪设想。 没得法子,年羹尧只好任由小婉往后院去了。 花园里树木荫葱,清香沁人心鼻。她沿着熟悉的青石小路慢慢移步,转过两道弯,出现了一座围着篱笆的小院子,篱笆底下的野菊花,还是她亲手种的。整个年府的奴仆基本上都换过了,众人皆只知眼前这位是年府最小的小小姐年小婉,却不知她另有名姓叫爱莲。 真正的年小婉是年羹尧的心头肉,早已改名远嫁心爱的情郎。 院子里传来瓷碗摔碎的声音,爱莲心尖上一颤,知道定是年二爷发怒了,不由自主便走上前。看守的奴才们当爱莲是小小姐,不敢阻拦。爱莲推开门,只见身穿白衣的男子望过来,他眼神无光,一看就知是失明之人。 他吼道:“都给我滚出去,出了小婉,我任何人都不想见。”说罢,双手往桌上拂去,举起一只花瓶就要扔,吓得伺候的丫头往旁侧一跳,尖叫起来。爱莲走上前,按住二爷的手,道:“小心割了手。”她可以嘶哑了声音,把自己当做一个婆子。 二爷似乎感觉到什么,浑身颤栗,道:“你...你...小婉,你回来了?” 爱莲不回答他,只道:“你高高兴兴的活着,快点治好眼睛,才能去找你心中的人。如此自暴自弃,有何用?”她的腮边划过一滴眼泪,又很快被风干,道:“都快三点了,你躺一会,睡会午觉好不好?”这世上,除了十四,二爷是她唯一真心相待的男人。 丫头们惊讶的看着二爷乖乖躺回榻上,安安静静的,像个小孩一般。 他问:“你是谁?” 爱莲道:“厨房里打水的嬷嬷。” 二爷不再问,却拉住她的手,道:“你过得好不好?”听到这句,一直咬牙微笑的爱莲忍不住泪如泉涌。她说不出话,默默倚坐在踏板上,半响才道:“我很好。”二爷哈哈笑得开怀,道:“那就好,我也无话可说,大哥和我欠你的,永远都没法还。” 有小丫头隔着花窗打手势,意思是:“你该走了。” 爱莲怔忡片刻,撑膝站起,替年希尧腋了腋被子,轻声道:“我走了。”二爷平静的嗯了一声,侧身朝里睡下。爱莲出了院子,年羹尧早已候在树下。 爱莲先道:“四爷呢?” 年羹尧冷冷道:“四爷先回府了,让你与我说两句体己话。”爱莲冷冷一笑,轻移莲步,朝花径深处走。年羹尧随在身后,一路行到人稀罕至之处,爱莲方顿步道:“你放心,四爷一丝怀疑也无。”年羹尧道:“真是小看你了,不是洁净之身,却能瞒过四爷。” 爱莲是医女,知道如何用药使月事提前,四爷头一回宠幸她时,正好是她经期,而她本就有些月事不调,经血稀少,故而使得四爷以为素帕上的点点血迹是她的初红。 这些,自然没必要同年羹尧说。 她俏眼露出凌厉之色,道:“你眼巴巴寻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吧?”年羹尧从袖口里掏出一袋金子,道:“我许有两三年不能回京城,你既是我放在四爷身边的人,自然要帮我办事。银两你收好,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又道:“你想要的荣华富贵,我都会成全你。” 爱莲坦然的收好金子,问:“二爷同你一起去四川吗?路途远,他的眼睛...” 年羹尧厉声打断道:“你有什么资格问希尧的事?在你与我交易的那天开始,你就不再是以前的医女小婉,我也不会让你与希尧再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他的福晋,绝不会是你等贱婢,听懂了吗?”贱婢贱婢,听得爱莲的心如剐了一团血肉,痛得连呼吸都觉费力。 四爷一进雍亲王府,便先往后院看望李氏。 李氏知道他带着年格格回了娘家,醋意丛生,躺在摇椅上不言不语。四爷赔笑道:“怎么了?是谁惹你了?说给爷听,爷给你出气。”李氏满脸不高兴,道:“年格格惹我了,你帮不帮我出气?”她这是故意的呢,言下之意是四爷做错了事,她不敢明说。 四爷明白得很,嗤笑道:“你和年氏计较什么?”又贴在她耳边,偷偷儿只说给她一个人听,道:“爷是看在她哥哥的份上,年羹尧将来大有用处。小东西,别瞎吃醋。” ... ... 第一一七章:竟敢谋害福晋 李氏闻之,心中通透,转过身,与四爷面对面,笑道:“真的吗?不是骗我?”四爷往她眉心轻轻一吻,道:“爷何时骗过你?”李氏这才高兴了,双手攀住四爷的肩,撒娇道:“抱我去榻上,刚刚顾着生气,连午觉都没睡呢。”四爷含笑睨了她一眼,终是将她横腰抱起,道:“又使小性子,都无法无天了...”再看李氏,她已阖眼睡去。 四爷不由一笑,手脚动作愈发小心,生怕扰了她的白日梦。 李氏攒住四爷的袖袍,不肯撒手。四爷迁就她,侧靠坐在榻前,往床头小几上捡了本闲书,边看书,边陪着李氏午歇。李氏入睡很快,没得一刻钟便发出细细的哼咛声。四爷温柔的看着她瓷白的脸颊,一切都寂静下来,玻璃珠子串的门帘在风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声响,叮叮当当。他忽觉睡意袭来,丢开书,扭曲着身子躺在她旁边。 其实当年他并不满意李氏,瘦巴巴的,抱在怀里,一身的骨头硌得慌。那时李氏还只是格格,有一回四爷生了痢疾病,上吐下泻,昏迷不醒,连德妃都以为他不行了,背地里命内务府预备了后事。福晋失了主心骨,跟着病倒了,旁的几位格格只知道哭,凡事帮不上一点儿忙。熬药、擦身、换洗等等,皆是李格格动手。 四爷醒来时,看见李氏坐在炕下的小蹲几上打盹,小小的瓜子脸不停的点头,头发乱蓬蓬的,嘴角流着口水,他的心蓦地柔软无比。后来她也做过很多骄纵的事,对福晋无礼,与格格们吵架,甚至在他面前都没大没小。可是,每当他想起那时她酣睡的模样,就会没有缘由的原谅她,帮着她。有时候,她做得太过分了,他也会气得刻意冷落她,但总是不能坚持很久,因为——他舍不得她。 爱莲在完颜府长大,后院里那点事,她很会察言观色。细细琢磨一番后,她心里很快有了计量。福晋虽然是女主人,但膝下只有一个格格。李氏面上是侧福晋,可手里攒着一个格格和一个阿哥,吃穿用度与福晋无异,又深得四爷恩宠,于是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拉拢李氏。 但李氏何等傲气,谁也不肯搭理,爱莲几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 爱莲倒也不急,反正来日方长。 转眼到了秋冬轮换,蔷薇命管事处给府里众人新做了衣裳和夹衫。冬雨连绵,淅淅沥沥连下了数日,冷飕飕的寒风刮得树叶凋零,仿若一夜之间,世间所有的花儿草儿都不见了,眼到之处只剩一片光秃秃的灰沉景象。 玟秋夜里下值回屋,才脱了衣洗了把脸,就有人在窗下道:“玟秋姐姐可在?”玟秋一听声音,便知是吴格格的丫头绿蘅。她隐约觉得不安,道:“进来吧。”进屋的却不是绿蘅,而是吴格格。吴格格笑容满面,往小桌前一坐,自己倒了杯冷茶,饮了一口,道:“可等你好一会了。”玟秋福了福身,声音发抖道:“您...您找奴婢有何事?” 吴格格撂下杯盏,大声笑了笑,道:“你怕什么?” 玟秋连连摇头,吴格格接着道:“上回我交待的事,你怎么迟迟不下手?”玟秋紧握双拳,浑身颤栗道:“奴婢不敢做违逆主子的事...”吴格格怒眼一瞪,道:“福晋是主子,难道我就不是主子了吗?我限你一日的功夫,必须将茶叶泡给福晋吃。不然...”她银牙半咬,道:“不然你和你的情郎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提及情郎二字,玟秋浑身一颤,几欲站立不定,她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伤及他一丝一毫。玟秋顾不得地面冰凉,噗通跪下连连叩首,道:“求吴格格不要告诉爷,此事若传出去,会毁了额驸一世的荣华。” 吴格格邪气一笑,道:“你知道就好。” 从玟秋屋里出来,行至无人处,绿蘅低声道:“听说玟秋是福晋家生的奴婢,要是她不顾性命将此事透露给福晋,咱们岂非丢了夫人又折兵?”吴格格志在必得,阴险笑道:“料她不敢,她若是敢告诉福晋,无异于将自己与温宪公主额驸的关系昭告所有人。”又冷哼一声,道:“小妮子看着心思简单,手段倒不错,竟能把额驸勾引上身。要不是隔着温宪公主是十四爷的亲姐姐,保不准她还真能嫁过去。” 绿蘅不解,道:“温宪公主死去多年,额驸家世显赫,总会续娶,说不准还真会娶玟秋为妾室,格格您...”吴格格打断道:“绝无可能,旁人倒也罢了,十四爷是绝不会答应。温宪公主是他的姐姐,姐姐死了,姐夫与自家的奴婢偷.情,任谁都会大发雷霆,保不住爷还会同额驸结怨。玟秋就是想着这一层,才只得乖乖听咱们的话。”说罢,又狠狠道:“福晋一门心思要赶我走,我倒要看看,到底谁走谁留...” 雨水湿哒哒的落下,天空乌云灰白翻滚,高墙下黯淡的灯火在风里摇摇坠坠。两个纤瘦的背影在水汽朦胧里遥遥远去,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在深宅内苑处。 玟秋一夜未眠,天未亮便起身上值。她先到厨房吩咐备好热水,又到茶房转了一圈,犹豫再三,终于拿出吴格格给的茶叶,哆哆嗦嗦的放入蔷薇早上要喝的清心茶里。 绿蘅正伺候吴格格用早膳,侧福晋屋里伺候茶水的小丫头忽然闯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快,快,福晋病了,管事让所有人去西小院守着。”吴格格手中汤勺啪的一掉,猛地站起,道:“福晋病了?”她估摸着是玟秋下手了,得意万分,眼角却挤出两滴眼泪,哀戚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病?到底怎么回事?” 小丫头整不明白,含糊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说福晋早上喝完清心茶后,就病倒了,外院都唬乱了,爷把整个御医院的人都宣来了。”吴格格故作舒心,道:“连御医院的太医都来了,可见定会治好,咱们也不必太急。”说完,起身净了脸,便扶着绿蘅出门。 一路往西小院去,果然人人慌乱,到了西小院,更是乱糟糟的站满了人,再看偏房里,数名锻衣朝袍的太医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吴格格暗自欢喜,看见玟秋端着一盆热水从花厅出来,忙隐去唇边的笑意,随之跟上,转过长廊见四下无人了,方道:“福晋如何?” 玟秋眼圈儿微红,道:“福晋...福晋抽筋不止,脉象细慢不齐,只怕...”稍顿又道:“吴格格,福晋是吃了您给的茶叶才生病,奴婢求求您,拿出解药救救福晋好不好?”吴格格一笑,道:“没有解药。”玟秋手中水盆咣的一声掉在地上,泼得鞋袍都湿透了,她双手一把抓住吴格格手臂,道:“怎会没有解药?茶叶是您给奴婢的...” 吴格格将手臂一甩,嫌弃道:“茶叶是我给的,但那夹竹桃根叶乃剧毒,哪里有药可解?你...”话没说完,却见廊柱转角处缓缓走出一人来,那人穿着明黄色的袍子,高大威武,连眼神都令人畏惧胆颤。吴格格一时没弄明白,本能道:“爷,您怎会...” 十四不由分说,高高举起手,狠狠掴在吴格格脸上。他是练武之人,从小练习弓箭,手腕力道极大,眼下怒极攻心,竟满打满使了十分的力气。 他恨之入骨道:“你个毒妇,竟敢谋害福晋,非得杀了你不可。” 吴格格顿时瘫倒在地,脸颊紫红,嘴边溢出鲜血。她哭成了泪人,道:“爷,您听奴婢解释,都是玟秋设的圈套,同奴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在花园与额驸私会,被奴婢撞破,她害怕福晋知道后死罪难逃,便问奴婢要了夹竹桃的枝叶想毒死福晋,福晋死后,她自然能出府嫁人了...奴婢鬼迷心窍才会着了玟秋的道,求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个莺声从十四身后传来,道:“吴格格颠倒是非的本事倒厉害。” 吴格格定睛一看,全身一软,结结巴巴道:“福...晋...,你...不是...”我寒声一笑,道:“我不是...我不是什么?我不是病倒了吗?你也太没眼力,竟然找玟秋替你办事。”吴格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玟秋,心中明白了。她气恼不过,倏然从地上爬起,扑到玟秋身上,又打又咬道:“你既然敢骗我,你个死丫头,竟然敢骗我!!!” 十四看不下去了,喝道:“来人,把吴格格绑起来,关进马房里,不许送吃喝。” 数名小厮应了“是”,一扑而上,扭住吴格格,另有人拿了粗绳来,捆住手腕,拉拉扯扯去了。侧福晋不明就里,扶着丫头上前道:“爷,福晋,吴格格犯了什么错?院子里聚满了人,传出去怕是不好,不如悄悄儿处置。”十四闻之有理,道:“叫院子里的人都散了吧,传我的话,谁敢乱嚼舌根,通通丢到京郊乱岗上喂狗!” 侧福晋见十四眼露凶光,满脸怒意,不敢多语,答了声“是”,便退下。 ... ... 第一一八章:福晋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紫岚往井里打了桶水,搅了饲料,提着往马厮喂马。却见有小厮绑着穿戴华丽的女子前呼后喝往马房那边去,不由伫足,看了一会,刘三儿从马房里出来,用肩膀碰了碰紫岚,笑道:“怎么,爷的格格好看吗?”紫岚怔了怔,道:“爷的格格怎会往这儿来?” 刘三儿素来嘴巴子大,消息灵通,他道:“那是吴格格,心地坏得很,往福晋喝的茶里掺夹竹桃的叶子呢。”紫岚担心道:“福晋怎么样了?难怪一早上来了许多御医。”刘三儿笑道:“没事,福晋压根就没喝。”说着压低了声音,道:“眼下西小院都乱套了,爷大发雷霆,说要好好整治下人们,连着福晋身边的掌事丫鬟都被打了二十杖。”又自顾自叹道:“就是,吴格格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冲撞福晋,爷不生气才怪。咱们爷啊,与福晋最是恩爱,福晋昏迷那些年,德主子不知劝了多少回让他娶继福晋,爷就是不肯。” 紫岚呐呐道:“爷真的如此爱慕福晋?” 刘三儿五分夸张五分得意道:“那是自然,原本皇上指给爷的福晋是别人,偏十四爷认定了咱们福晋,为此在乾清宫冒雨跪了一宿呢。还有,自从爷娶了福晋后,就没往偏院宠幸过别人...”紫岚不相信这世间居然有如此专心一意之人,更何况是皇子,遂笑:“别诓我,爷不宠幸别人,侧福晋怎么就生了孩子?”刘三儿道:“那是福晋昏迷时候的事,不算数。”紫岚不再与他理论,提起水桶,往井边走,亏得刘三儿唯恐她不信,一路嗦嗦叨叨跟着解释。 十四坐在大厅正位上,僵着脸,眼神里像燃了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直冒火。底下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仆人,玟秋被拉在大院板凳上挨板子,啪啪的闷打声随着玟秋强忍的呻.吟声传进屋里,所有人都唬得瑟瑟发抖。我立在旁侧,看着十四脸色,亦不敢劝。 这小子真发起威来,连我都觉害怕。 他掷地有声道:“吴氏乃御赐的格格,爷且免她一死。你们等若对福晋生有歹心,爷必不能饶。”又龇牙道:“株连九族,绝不手软!”众人伏地叩首,道:“奴婢等一定忠心事主,绝不敢有二心,求爷息怒。”一时外头的人执完刑罚,拖着玟秋进屋,玟秋面如白纸,额上冒了豆大的汗珠,她贴地叩首道:“谢爷赏。” 我忍不住道:“都是吴格格的不是,与玟秋无甚干系,此事处罚了吴格格便算了,不必牵扯过宽。再说,要不是玟秋忠心耿耿,又岂会向我坦白呢?”我小心睨着十四脸色,生怕他拍案而起,把我也骂一顿。 不过,他没有。 十四道:“都下去吧。”一众人等如释重负,却身告退。玟秋欲起身,十四道:“玟秋跪着。”玟秋吓得一哆嗦,软绵绵的几乎倒在地上。我道:“她罚都罚了,让御医给她开两服药,擦点药膏...”十四瞥了我一眼,吼道:“现在是求情的时候吗?” 我:“...” 玟秋双眼涕泪,道:“奴婢该死,爷怎么惩处,奴婢都甘愿承受。”十四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道:“竟敢在主母的眼皮底下与男人私通,你以为爷能饶你?”又问:“你什么时候勾引上额驸的?难怪舜安颜这几月老往府上说话,原是为了见你。” 什么勾引不勾引?男欢女爱,简直是天经地义嘛。 不能全怪玟秋。 我维护道:“玟秋知礼仪懂法理,断不会做出苟且之事,定是额驸先...”十四又瞥了我一眼,道:“爷问话,你能不能不插嘴?”我道:“当然不能,玟秋是我的丫头,伺候我十几年了,比亲姐妹还亲。”十四恨铁不成钢,气呼呼道:“越发胡说八道。” 玟秋双肩抖动,哭得不可抑制,道:“小姐如此看待我,我却辜负了小姐,实在是...死不足惜。”说罢,猛地站立,反身往廊下柱子上撞去。幸而白芷与嬷嬷们守在门口,一把将她死死拉住,道:“你若真有死心,也该听主子下令,岂可触柱?” 我急得跺脚,道:“十四,算了行不行,逼死了玟秋,我心里亦会难过,何必呢?” 十四连连叹气,起了身,一指戳在我额上,道:“你能不能长点心?今儿敢勾引外头的男人,明儿就敢来勾引爷?你就不担心?再说,额驸是九姐姐的夫婿,他如此行事,实在丢了皇家脸面,我要告诉皇阿玛,重重处罚他。” 眼见事情要越闹越大,玟秋使力挣脱开白芷,跌跌撞撞,几乎是爬进屋里,跪哭道:“爷,都是奴婢勾引额驸,都是奴婢的错,求您...求您不要怪额驸。”她下裳血迹斑斑,双唇发白,说话有气无力,满脸泪痕,强忍着剧痛为心爱之人求情。 十四板着脸不说话,一想到他死去的姐姐,火焰就腾腾往上冒。 我怕他气急攻心,宽慰道:“你消消气,好在事情并未太坏...”话锋一转,又道:“你知道我为何让你宣太医回府吗?”十四道:“不是为了查夹竹桃根叶之事吗?”我含笑摇摇头,往外头道:“白芷,让王大人进来。”白芷答应了,快步挪到偏殿,请王大人面见。 王大人满面笑容,打了个千秋,道:“给十四爷请安,给福晋请安。” 我笑道:“王大人,你跟十四爷说说,你来府上做了什么?”王大人抚了抚灰白的长胡须,道:“微臣与其他几个老头子为福晋诊脉后,皆认定福晋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恭喜十四爷。”十四恍若没听见似的,看了看王大人,又凝望着我,道:“真的?” 这个孩子,他也盼了很久。 我莞尔道:“真的。” 十四倏地站起,扶着我往他凳子上坐下,到底有了笑容,道:“怎么不早说?”我得寸进尺,道:“你一直生气,我都没机会说。”他道:“好啦好啦,爷不生气了。”又心不甘情不愿道:“罢了,你们都下去吧。”又命管事赏了几位御医银子,催促厨房熬补品来吃。 一时间,总算雨过天晴。 累了大半日,我想躺躺,十四非得抱我进内屋,我笑道:“没那么娇贵。”十四不听,恨不得把我拴在腰上,什么事都替我做了。我半卧在榻上,十四坐在踏板上看我的肚子,冥思苦想了一会,道:“你说宝宝是何时怀上的?两个月?莫非是在亭子里那回...”我举手拍了拍他的头,道:“胡说。”十四一本正经道:“也是,那么多回,确实分不清。” 他越发说得不正经,羞得我用被子蒙住头,道:“再胡言乱语,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十四手肘撑着脸,趴在榻边,乐得哈哈直笑。 贝勒府因为我有孕而变得喜气洋洋,十四上奏了康熙和德主子,赏赐如雪片般落下。再有完颜府那头,阿玛连小王子要穿的鞋袜袍子夹衣都送了两箱,说是早就预备好了,就等着我有孕。头三个月,十四不敢让我四处走动,又怕我闲得慌,便养了十几个伶人在府里,专门给我唱小曲儿解闷。玟秋腰上的伤好了后,依旧回西小院伺候,但被十四严重警告,若再与额驸有瓜葛,不仅仅是她自己,连额驸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而吴格格,打她骂她那都是看得起她,十四连打骂的心思也没有,直接把人送到了外宅。而她的嬷嬷和丫头,送人的送人,贱卖的贱卖,十四另从府里挑了两个嬷嬷往外宅看管伺候。 如此一折腾,偏院只剩下侧福晋和弘春二人居住,侧福晋又是欣慰又是苦寂。 德主子一听我有孕,又开始给十四介绍对象了。恰逢康熙选秀,老头子没瞧上、有家世且乖巧的秀女,德妃除了给十四府里塞,还给四爷府里塞。四爷倒好,李氏骄纵归骄纵,但大事上不敢忤逆。十四就差多了,左推右推,在宫里被德妃骂,回府里还要被我闹。幸好他一大老爷们,皮糙肉厚,大事小事都担得住,说来说去,都不算什么。 真正的大事是——在紫禁城门口,十四把额驸舜安颜给揍了,惊动了康熙。 舜安颜被打得皮青脸肿,却不敢提自己与玟秋苟且之事,反帮衬十四说话,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道:“是微臣不好,出言不逊,恼了十四贝勒,请皇上责罚。”康熙不是昏庸之人,但也未往腌臜处想,只以为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时闹了脾气,便放了二人。 十四回府,我见他脸颊上有淤青,忙问:“怎么啦?” 他懒得隐瞒,简而言之道:“碰见舜安颜,打了他两拳。”玟秋在旁侧听得心惊胆颤,差点连手中的茶盏都掉了。我看了玟秋一眼,玟秋道:“奴婢去厨房宣晚点心。” 待她走了,我才道:“他怎么就得罪你了?”十四道:“他怎么没得罪我?没脸没皮的东西,九姐姐去世没几年,他就敢续娶,如今还敢在我眼皮底下与婢女私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他,爷见一次打一次。”他的语气就像高中没毕业的问题少年,逗得我直乐。 ... ... 第一一九章:四福晋拜访(第二更) 我道:“额驸是个男人,还得传宗接代,总不能...”停了停,又道:“难道我死了,你一辈子不续娶?”十四“呸呸”两声,道:“胡说什么,你好好儿怎么会...别再说混账话,爷会生气。”我笑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再生舜安颜的气,都闹到皇阿玛跟前去了,成何体统嘛。”十四想了想,似乎觉得我的话有道理,便往屏风后宽衣去了。 入了冬,整日大雪纷飞,远远望去,眼到之处皆是一片苍白之色,好似要掩尽这世间所有的污秽戾气。屋里烧了地龙,幼儿园的课也停了,阿醒天天拘在屋子里,陪我解闷。阿醒是格格所以功课不紧要,弘春便大不一样,除了蒙语汉语满语,琴棋书画,最近还开始练习骑射。十四自己是骑射的好手,便宣了弘春在院子里练基本功。 风雪絮絮,弘春在廊下练把式,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看上去有模有样。两个小家伙难得都在屋里玩闹,我特地做了雪山红豆凉粉、杨枝甘露和芝麻糊杏仁茶双拼,乐得他们吧嗒吧嗒吃了几大碗,连睡觉都乖乖的。弘春在侧福晋屋里教养,素来讲究规矩礼仪,而我一向觉得小孩子吃好玩好就足够了,故而使得弘春释放出了天性,与阿醒玩得都不想回偏院了。 掌了灯,侧福晋亲自来接,弘春不敢有半分迟疑,沉稳跪了安,随之而去。 偏院如今只侧福晋一人居住,曾经吴格格和伊格格的屋前都熄了灯,四处黑黢黢的,每次经过,侧福晋都极为惊慌。她一手牵着弘春,雪里泥里的一顿乱踩。总算进了屋,已有丫头端了热水、毛巾、衣物等候着,侧福晋拍去弘春身上的雪,伺候他换了衣裳,才自己卸妆洗漱。身子暖和了,她把弘春叫到跟前,令他跪下。 弘春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不敢反驳,只乖乖跪下。 侧福晋道:“听嬷嬷说,你在福晋屋里与阿醒格格大笑大闹,还打雪杖,摔了你阿玛一身的雪,可是真的?”弘春诚实道:“阿玛说,男子汉要有勇有谋,谁打中了阿玛谁就有赏,所以...”侧福晋往桌子一拍,斥道:“放肆!你一刻不在额娘眼底下,便要犯错是不是?阿玛是你的父亲,怎能动手?” 弘春伸长了脖子辩道:“阿醒也朝阿玛丢了雪球,阿玛不生气。福晋还说,玩游戏可以没大没小,没尊没卑,可以不讲规矩礼仪...” 侧福晋举了举手,巴掌却舍不得落下,她眼角滑泪,道:“才去了一天,听了福晋的话,就敢与我作对,实在...你个没良心的...”弘春见额娘哭了,跪走上前,抱住侧福晋的膝盖,跟着哭道:“额娘您别哭,弘春只听额娘的话。”侧福晋听弘春安慰自己,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伸手扶起弘春,道:“您是府里的长子,处处不可失了分寸。你阿玛的心全在西小院,往后额娘帮不到你什么,一切只能靠你自己,诸事不能有一点儿错落,明白么?” 弘春懵懵懂懂,但他还是顺从的点头,道:“弘春明白。” 听说我怀孕,四爷特地让四福晋带着小曼来看我。我裹了斗篷,亲自往府门口迎接。四福晋一下马车,便挽住我的手道:“本以为今儿出太阳,不想还是下雪,倒扰得你风雪里出来接。”我客气道:“四嫂能来,我高兴极了,路上可好走?” 我俩执手慢慢往后院走,小曼替四福晋撑着伞,柔顺温婉。四福晋笑道:“可费劲了,原本两刻钟的路,走了大半时辰呢。”小曼附和道:“我也说路上不好,劝福晋回去,但福晋顾念蔷薇姐姐,非得来瞧一瞧。”四福晋轻斥道:“怎么还叫姐姐?太无礼了。”我笑道:“没事,叫习惯了,也显得亲厚。” 四福晋笑了笑,道:“你不介意就好。” 掀起帘子,扑面而来的暖气如沐春风。脱了斗篷外衫,我与四福晋坐在炕上说话,小曼则坐在四福晋手旁伺候。玟秋上了茶,我亲自端与四福晋,笑道:“四嫂尝尝,我自己做的奶茶,放了一点糯米丸子,吃着有趣儿。” 四福晋喝了一口,道:“果真不错,改明儿有空,我同你学学。” 正说着话,十四从外头抱着阿醒进来,笑道:“四嫂来了呀。”又笑:“阿醒睡着了,不能给四嫂请安,请四嫂见谅。”四福晋起身屈了屈膝,笑道:“无碍。” 十四抱着阿醒去了里屋,四福晋好奇道:“十四爷今儿不用上朝么?” 我抿了一口温开水,道:“这些天我身子不太爽利,他请了假在家里陪我。” 四福晋像是听了天外奇闻,道:“男人当以大事为重,你该劝劝,不能为着家里的女人推了正经事。”这话我不爱听,遂讪讪一笑,随口应付道:“四嫂说得对。” 过了会子,十四从寝屋出来,已然换了常服,他怕有男人在,我们说话不方便,便没有走进偏厅,只隔着花窗问:“身子有没有不舒服?”我道:“没有不舒服的,你去书房看会书,我陪着四嫂子。”十四应了,转身进了书房。 四福晋看着蔷薇和十四爷说话亲近自在,不由羡慕,比起自己与四爷,实在好太多了,她笑道:“十四爷一直都这样吗?”我不懂四福晋话里的意思,答非所问道:“也不是,有时忙起来,半夜三更才见得着人影。”稍稍一顿,又道:“自然无法同四爷相比。” 小曼插嘴道:“姐姐,你这糯米丸子里放了什么?为何如此甜?” 我笑道:“里头裹了煮熟的红豆呢,所以很甜。”小曼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上回年格格也做了这个,我们问她,她还当秘密似的,不肯说,真够讨人烦。”说到年格格,四福晋也觉烦,但嘴上依然叱了小曼一句,道:“别乱嚼舌根,让十四福晋笑话。” 小曼忙嘘声,道:“奴婢失仪了。” 又说了会子话,四福晋告辞,我欲送,被四福晋死死拦住,道:“你怀着身子,在雪里走来走去不好,心意我领了,呆着屋里歇着罢。” 她一腔好意,我只得受了。 上了马车,四福晋问小曼,道:“年格格何时同你吃东西了?我怎么不知道?”小曼怕福晋起疑心,以为自己与年格格有什么瓜葛,忙解释道:“上回宋格格身子不舒服,我去看她,宋格格说年格格送了她一碗点心,她自己不想吃,让我帮着吃了。我觉得味道好,便想问问是什么东西做的,不想年格格端着架子不肯说,我闹得一肚子气,再不想理会她了。” 四福晋仔细端倪小曼神色,不觉有异,方道:“你替我看着点年格格,别让她钻了什么空子,我瞧她一门心思挂在李氏身上呢。” 小曼恭顺回道:“是。” 四福晋又叹:“今儿一看,十四媳妇果真不赖,十四爷待她温柔体贴,两人似寻常百姓家夫妻一般。四爷若有他一半好,我也心满意足。” 说到四爷,小曼不知如何接话,遂默默不语。 十四陪着我用完膳,又陪着我睡午觉,外头风声雪声催人魂魄,我偎依在他怀里,连心都似化的。十四看我动来动去,便问:“怎么?睡不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笑道:“小家伙在肚子里一直踢我呢。”十四伸手摸在我肚皮上,道:“踢这?”我道:“不是...”又抓住他的手放到宝宝舒展拳脚的地方,道:“感觉到没?小家伙怕是打了一套太极了,从刚才吃膳开始,就一直踢我。”十四嗯了一身,道:“肯定是练布库的好手。” 我转脸望着他,伸手掐在他脸颊上,道:“若是生个女孩你打算如何?” ... ... 第一二零章:石常在芳诞(1) 雪天晦暗,枯枝横斜的疏影落于青纱窗上,风一过,哗哗作响,留下一脉清冷斜光。屋子里暖洋洋的,十四一身明黄薄锻寝衣,揽我在怀中,悠然道:“怎么会?乱踢乱踹的都是男孩。”我心里不大高兴,垂下手叹道:“若再生个女儿,额娘肯定要逼你娶新格格。”十四偏头看了我一眼,笑道:“别瞎想,若真生个女儿,也跟阿醒一样,都是爷的好孩子。”听了他的话,我心底甜甜的,环住他的腰,贴在他胸膛上,安安稳稳做起美梦。 宫里新得宠的石常在过芳诞,康熙为了庆贺,指使几兄弟必须想个法子逗她高兴。十四坐在炕上直抱怨:“皇阿玛是越老越糊涂了,为个妃嫔过寿,还得惊得咱们兄弟。”我用小银锤砸开核桃,笑道:“我生日的时候,你不也大动干戈么?” 十四一脸鄙夷道:“她怎能和你比?” 我把核桃肉塞到他嘴里,道:“你呀,在外头可千万别说这些,石常在如今是皇阿玛的心头肉,你额娘都得客气三分呢。”十四边嚼边道:“客气归客气,皇阿玛自己想不出法子,让咱们几兄弟想,叫什么事嘛!”我想起《甄嬛传》里果郡王给甄嬛过生日的时候,烘开了一池的莲花,把甄嬛感动得一辈子都忘不了,便乐颠颠的把点子告诉十四。十四阴了脸,只怕没喷我一脸核桃渣渣,他道:“御花园那么大动静总得费十天半月的功夫,宫里人多口杂,如何瞒得住?算不算惊喜不说,到时候若莲花没开,皇阿玛还不骂死我。” 他坐在炕上冥思苦想好一会,方道:“不如送一套玉首饰吧,你觉得如何?” 我摇头道:“石常在得宠数月,想必穿戴上赏赐很多,首饰之类怕是看不上。”十四躁得一脚踢开鞋子,侧躺在炕边,道:“罢了罢了,呆会去问问八哥再说。”等他下午出了门,我唤来玟秋,道:“要是你现在有机会实现一个愿望,你希望是什么?” 玟秋半蹲在踏板旁,轻手轻脚替我捶腿,沉思许久,才道:“若是可以,我希望重新投胎,不再做奴婢,能光明正大的嫁给...”又小心睨了眼我的脸色,后退半步跪下,道:“奴婢失言,请福晋责罚。”我虚扶一把,温和道:“是我问你的,哪里有什么罪?” 自上次吴格格夹竹桃事件发生后,玟秋变得格外谨慎,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宽慰她,今儿既说到了她的身份,便道:“你虽是我家的奴婢,但我待你向来视同姐妹。额驸家中已有继福晋,你即便嫁过去也只是小妾,倒不如嫁去普通人家,做一房主母,岂非更好。” 玟秋闻之欲泣,道:“奴婢,奴婢亦知晓,可心里,还是挂念他。” 我道:“额驸若真心爱你,绝不会让你屈居在贝勒府当奴婢,上回十四在宫里打了他,他在皇上跟前却提都不敢提你,可见不值得你对他掏心掏肺。你放心,我会让十四爷替你留意,无论是侍卫、御医或是书生、官吏,总要是好的,我才会让你出嫁。” 玟秋见我替她筹谋婚事,跪地连连叩首道:“福晋待奴婢真心实意,奴婢却差点被吴格格蛊惑,实在...实在罪该万死。”我道:“你能迷途知返,没有帮着吴格格谋害我,于我来说,已是万幸。”又道:“快起来,地上凉。”玟秋抹了泪痕,谢了恩,方站起。 夜里十四回府,我命人煮了酸菜鱼火锅,然后配了金针菇、香菇、嫩冬瓜、鳝片、鸭胗等下火锅的小菜,整整摆了一大桌。他饮酒我喝鲜榨橙汁,两人吃得大汗淋淋,撑得肚子发胀了,才撂下筷子沿着长廊散步。我裹了白狐毛素锦底绯色牡丹花纹斗篷,牵着十四的手慢慢信步而走,院子里积着厚厚的雪,空中零碎的飘着雪花,远远望去,苍茫一片。 十四道:“小家伙踢你了吗?” 我挺着肚子,一脸孕妇相,道:“没有,他睡着了呢。”又问:“为石常在贺寿之事,八爷怎么说?”十四道:“八哥说石常在先前曾在良妃屋里当过差,极爱刺绣上的活计,所以想从苏绣湘绣里头择两幅上等的贺寿挂帘。”我道:“如果石常在还是宫女,收到精美的挂帘自是感激涕零,但如今身份不同,那些外在的奢华之物,估计不能引她注意。” 十四道:“我与八哥脑瓜子都想破了,实在没法子了,皇阿玛要骂就骂吧。” 我道:“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好不好。”风吹起我的裙袍,灌入我的斗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十四顿步替我戴上帽子,道:“这事跟你无关,你别费脑子。”我笑:“人家说一孕蠢三年,你连脑子都不让我动,岂非要蠢十年?”十四嗤笑道:“又在哪里学了混账话,就你嘴里新鲜玩意多。”稍停即道:“你说吧。” 我敛色道:“石常在是汉人,本是宫中贱婢,眼下虽一朝飞上了枝头,家世却如身上烙印一般,有事没事就得让人翻出来说笑一番。依我看,不如让皇阿玛赏她家中父亲或兄弟一官半职,或给她抬旗,那才是大大的恩赐。”十四眼光一闪,颔首思忖片刻,笑道:“好主意,只是不知皇阿玛答不答应,抬旗可是大事...”我笑:“皇阿玛答应不答应是一回事,总归你把折子呈上去,表明你动了心思便可。” 十四用额头抵了抵我的额头,笑道:“真有你的。” 翌日十四兴冲冲的进了宫,然后气息奄奄的回了府。张芳芳早叫人往院里传了话,说爷心情特别特别的不好,让底下人都小心些说话行事。我纳闷,扶着玟秋迎到院门口,因出去得急,便没有穿披风。十四一见我只穿着夹衣,话不多说,一把将我抱起,疾步跑回屋里,嘴里不停念叨:“怎么光着身子就跑出去了,着凉了怎么办?”我反驳道:“什么叫光着身子,我明明穿了两件棉袍子呢。”伺候他换了便袍,脱了靴子,看他的脸色确实不好。 我问:“到底怎么了?” 十四气闷的提了案几一脚,道:“给石常在父亲兄弟升官一事被四哥先说了,连着抬旗之事他也说了,使得我在皇阿玛面前倒落了句“不费心思细想”,实在可恶!” 四爷不愧是四爷,果真是时时走在革命的尖端啊。 但输给四爷,意料之中嘛。 我扶着他坐下,他的辫子被雪淋湿了,我解开绦子,细细用干毛巾擦拭,笑道:“四爷向来多谋,他能想到一点不奇怪。”十四握拳锤着炕几,道:“只三日后便是石常在芳诞,我还没得一点表示,皇阿玛定要怪罪了。”哎,好好的皇子们,不让他们帮衬国家大事,偏想什么小妾的寿宴,康熙也真是够了。 说到康熙,我想起了皇太子,便问:“太子那头怎么说?” 十四淡淡道:“听说近来太子妃与石常在交往甚密,其他倒没别的。”我转念一想,道:“不如我明儿进宫会会石常在,或许能打探点消息,你也好拿主意。”十四立刻表示不同意,他道:“大冷的雪天,你又怀着身子,怎么好进宫?摔了绊了,可怎么办?” 我手指柔软的替他织长辫,道:“放心,我小点心,不会有事。再说,我还几个月没给额娘请安了,权当去看望额娘了。”十四见我执意如此,便道:“到时候我在东华门等你,陪你一起去永和宫。”我点点头,道:“好。” 又下了一夜大学,第二天居然放晴了。我穿得严严实实,扶着玟秋上了马车,前前后后跟着数十侍卫,数十小厮丫头,浩浩荡荡的往紫禁城走。到了东华门,只见十四搓着手顶着寒风猎猎站在宫墙下,我才掀起帘子,他已经走到了面前,一面抱我一面道:“冷吗?” 我道:“马车里烧了炭火,不冷。”他自己浑身冷冰冰的,却揣起我的双手放到袖口里,道:“幸而出了大太阳,不然真想让你回去。”永和宫的太监宫女上前领路,进了宫门,却有一架暖轿行来,停在我面前。十四道:“额娘宣给我坐的,你快上去。” 我问:“那你呢?” 德妃要是知道他儿子把轿子让给我坐,脸上还不知是什么表情呢。十四道:“我跟着你的轿子走,等到了永和门,你再下轿子,就说是在宫廊上撞见我的。”反正就是不能让德妃知道他把轿子给我坐了,哼,天下所有的婆婆都是这样偏心,自己的儿子在宫里走动,就晓得宣轿子给他用,明知道媳妇儿怀孕进宫请安,却觉走路是理所当然之事。 宫街上洒了一层草灰,所以并不滑,太监们走得很快,十四小跑随在轿子旁,我想掀起帘子同他说话,他竟拍了拍轿顶,道:“有话直说便是,不要掀帘子,小心吃进了冷气。”我暖暖的哦了一声,问:“要是累了,就让他们停歇一会。” 十四得意洋洋道:“爷曾经沿着宫墙跑两个圈不用歇气,还得了皇阿玛赏赐,这么一小段路,累什么累?”很快到了永和门,十四往领头的太监手里塞了两吊铜钱,道:“福晋做轿子之事,不许在德主子跟前胡说,不然爷绝不饶你。”太监拿了钱,谄媚笑道:“十四爷放心,奴才嘴巴子严得很,撬都撬不开呢。”十四颔首,道:“下去吧。” 入了永和门,到了壁影处,德妃身边的两个老嬷嬷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给十四爷请安,给十四福晋请安。德主子一直念叨呢,快请进去。”十四怕地上滑,牵住我的手,又眼巴巴叮嘱道:“仔细看着路...有水...上台阶了...跨门槛...” 我额上三根黑线,我现在是怀孕了,不是瞎眼了好不好。 进了屋,德妃端坐在正椅上,我与十四连忙请安,德妃微笑道:“免礼,坐吧。”待我坐下了,又问“身子好不好?”“御医怎么说?”“有没有每日诊脉?”等等如此,我一一回答了,寒暄好一会,才道:“我想去看看偏殿的石常在。” ... ... 第一二一章:石常在芳诞(2) 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鼎式炉里袅袅燃着檀香,淡白的烟雾遁入空中,消失无迹。德妃慢里斯条的翻开她今早誊写的经书,道:“石常在屋里可真热闹,一天到晚的,又是佟贵妃,又是皇太子妃,不比我这儿,除了禀事的太监,连个出入的人影都没有。” 十四犟嘴道:“咱们不是来了么...” 德妃朝他一瞪,道:“你们来,是为了瞧我么?皇上一说要给石常在办寿宴,你们几兄弟就忙得跟什么似的,又是要抬旗又是要给石家封官,我过寿,怎么不见你们上心?”我暗暗发笑,这是吃四爷和十四爷的醋呢,老娘子过寿不见你们奉承,倒为了个不上台面的常在忙里忙外。我不着声色道:“额娘,十四给您贺寿是真心实意愿您长命百岁,对石常在,却只是人情世故,看在皇阿玛面子上罢。再说啦,石常在哪里能同您比?提鞋都不够呢。” 说是说得过分了点,但德妃听着受用。 如此周旋一番,德妃才允我入石常在院子。院子不算大,但清雅幽静,防守极严。连我求见,都在房门处候了一刻钟。石常在一身桃红绣五彩花草样纹宫袍,挽着宫髻,压了两支鎏金点翠流苏簪子,行动处如细柳扶风,她扶着宫女急急行来,先屈膝行了礼,方道:“为难你大雪天来看我,实在不敢当。” 我亦向她行礼,笑道:“来给德主子请安,顺道过来坐坐。” 她牵着我穿过庭院,进了西边暖阁。原本她一个常在,并无独住的资格。但她恩宠渐盛,又有康熙口谕在先,故而内务府分派的大院子、好东西,都乐意往她跟前送。暖阁宽敞,地上铺着毛深及踝的厚毯子,行走间悄无声息。迎面的墙上用橱柜隔间装着大大小小的奇珍异玩,有玉雕海棠花式的盆景,有黄玻璃烧制的花瓶,还有兽耳八卦铜壶滴漏、铜镀金滚钟、铜镀金写字人钟等等等等,连我等见过大场面之人,亦看得眼花缭乱。 石常在命人从柜中取了新的靠枕及坐垫,放在凳上铺好,道:“十四福晋请坐。”我看了眼火炕,上头搁着明黄色龙纹的御垫,可见康熙经常来,以至旁人都不敢往炕上坐。宫女捧上茶,弯眉笑道:“奴婢原本想给福晋冲一碗昨儿皇上新赏的龙井,但又想福晋有孕在身,不宜多喝茶,便给福晋换成了酸梅子茶,福晋若吃不习惯,奴婢再给您换旁的。” 连丫头都说话伶俐又讨人喜欢。 我并不讲究,遂笑:“酸梅子茶很好,你想得很周到。”宫女垂眼一笑,福了福身,便恭谨退下。石常在看着我的肚子,道:“听说这是福晋的第二个孩子了,可真好,我若能有个一儿半女就好了。”我笑道:“你圣宠优渥,想必不过多久,就会有生育,只管放心。” 石常在浅浅一笑,唇边的弧度像极了一个人——良妃,她道:“太医也帮着瞧了,药也吃了,却总不见有消息。” 我安慰道:“孩子也是看缘分的,来缘分了,三四五个都能生。” 才说了一会话,就有太监击掌而来,跪在廊下道:“启禀石常在,皇上已经到永和门,让您准备接驾。”石常在应了一声,扶我起身,道:“和福晋说话真舒服,下回有机会,咱们再多聊一会。”我点点头,笑道:“甚好。”说罢,便扶着玟秋从偏门出去。 回到正殿,十四站着月台上等我,一见我出来,立刻迎上前牵住我的手,问:“怎么这样快?”我低声道:“皇阿玛往偏院去了。”圣驾临幸,正院竟无人传话,可见德妃最近确实是有些失宠了。我与十四进屋给德妃跪了安,方坐轿子出宫回府。 一进贝勒府,我就让秦大管事将库房的账本册子拿来,秦大管事有些为难,道:“不知福晋有何用?总共有四五十本呢。”我又想了想,道:“账本不拿了,你去把库房里所有送子观音像找出,用箱子装好送到西小院。”秦大管事应了是,带了钥匙开库房去了。 舒坦的换了身衣裳,盘膝坐在炕上,端着热茶暖胃,十四问:“你打了什么主意?”我道:“石常在寿辰,我想着预备两样东西。” 十四来了兴致,歪在迎枕上饶有趣味的望着我,道:“哪两样?” 我道:“一样是送子观音,依我看,石常在眼下什么都有了,就缺一个可以仪仗的孩子。另一样,我想送一桌川菜进宫贺寿。”十四翘着二郎腿,捧着茶慢慢喝着,道:“送一桌菜?宫里什么没得吃?还得你送?太小家子气。”我挺着肚子趿了鞋,不顾形象站在屋中央伸懒腰,拉通经络,道:“宫里菜品虽全,但多半依着皇阿玛的口味...”又刻意小小声道:“你皇阿玛快五十岁了,又注意养生,平素吃得清淡,石常在跟着他吃,心底肯定不乐意。” 十四撂下茶盏,翻着白眼横我,一字一顿道:“鬼机灵。” 秦大管事搬了两箱子送子观音进屋,有金的,银的,瓷的,玉的,还有彩色的,玻璃的,各式各样,数一数,竟有七八十座。我禁不住问:“都哪里来的?”秦大管事翻出账本,一一对应指给我看:“白玉雕的是康熙四十二年成婚时宜主子赏的,金的是康熙四十三年户部大人刘延庆的福晋送的礼,再有康熙四十四年...” 我摆手示意他住嘴,道:“不用说了,寻个葡萄硕果累累纹案的檀木盒子,将烧瓷的这樽送子观音像好好儿装了,明日命人送进宫呈给石常在。”秦大管事答应着去了,十四问我:“为什么选那最不值钱的?玉的多好多通透。”我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瓷的看上去不金贵,但愿景还在。若真送玉的,金的,倒像是送钱似的,反不好。”顿了顿,又道:“明儿先让人将观音像送进宫,大后天才是石常在寿辰,到时候,咱们再把热腾腾的膳食送去。” 十四对人情世故全然没概念,便样样都听我的,我说怎样就怎样。 厨房的小李子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做事麻利,学菜式也学得快。跟着我这几年,因我的口味重,爱麻爱辣,所以他琢磨了很多湘菜川菜,做得有模有样。我让老李子预备了十二道菜,有水煮鱼、火锅肉、鱼香肉丝、糖醋排骨、口水鸡、麻婆豆腐、宫保鸡丁、干煸四季豆、水煮肉片、辣子鸡、鱼香茄子、毛血旺。好吧,以给石常在送膳食为名义,我让老李子先做了一顿给我吃,十四不许我吃太辣,一直唠叨让我少吃,自己倒吃得欢畅。 石常在得了我两样东西,极欢喜,连连给康熙谢恩。康熙因未给她抬旗而心生内疚,见她如此,顿觉欣慰,蓦地想起十四来,当天晚上就命人赏了十四一堆火镰荷包、鼻烟壶、贴了金龙纹的砚台等等,当然还送了一样在当时极为珍贵的东西——千里眼镜。 就是望远镜啦。 这玩意儿在大清朝可稀奇了,更何况是康熙御制的,连皇太子都不曾得赏过。十四得了赏赐心情甚悦,夜里抱着我又亲又拱不撒手,第二日又喜滋滋的拿着望远镜去尚书房给几兄弟炫耀。九爷最爱西洋之物,拿在怀里爱不释手,道:“我原本有一个,不小心摔裂了,一直没修好。”八爷难得生出好奇之心,道:“给我瞧瞧。”说罢,与九爷两个在廊柱下拿着望远镜四处观望,不亦乐乎。四爷偷听了十四的主意上了折子,没被康熙采纳,反让十四另想了法子露了脸,心中暗暗不爽利,面上却不动声色,坦然坐在角落里,教十三爷学勾股定理。 下值时已然夜幕,四爷骑马至雍亲王府门口,见有人在角门处鬼头鬼脑,便呵斥道:“谁在那里,过来。”从晦暗处慢吞吞走出一个人影,穿着青绸锻衣,看得出是世家子弟。四爷语气软了几分,问:“你是谁?” 那人单膝跪下打了个秋千,道:“奴才姓陈,是玉泉镇卖药材的商人,听闻雍亲王府用药量多,想与管事的拉拢拉拢,不想竟有幸遇见王爷,实在三生有幸。”王府的药材向来由小曼的哥哥钮钴禄佳晖供给,四爷也一向看不起经商之人,喝道:“谈生意归谈生意,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说罢,任由陈二少爷跪着,自己一径入了府。 陈二少爷吊儿郎当,看四爷进了府,原本胆小甚微的表情立刻变了,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冷哼了一声,往旁侧石板小巷中走了。 爱莲想要拜见李氏,吃了闭门羹,往回转弯时,一头撞在四爷胸口。她连忙屈膝行礼,道:“给四爷请安。”四爷隐去心中不悦,温声道:“怎么从侧福晋院子出来?”爱莲不敢有半丝逾越,柔柔道:“奴婢想给侧福晋请安,但侧福晋事儿多,没空见奴婢。” 四爷淡淡一笑,暗道:她能有什么事?面上维护道:“她带着两个孩子,操心的事儿多着呢。”又帮爱莲拢了拢肩头的狐狸毛斗篷,道:“天儿冷,回去吧。”爱莲见四爷一心记挂李氏,不好再说什么,便福了福身,道:“恭送四爷。” ... ... 第一二二章:十四你太不绅士了 李氏躬身在树底下跟大格格说话,大格格手里绞着帕子,花盆鞋踢在雪里,眉心蹙起,似乎极不高兴。李氏正欲安慰,一时有嬷嬷传:“主子,四爷回府了。”话音落,四爷的声音已然传入耳中,道:“怎么不进屋里?”大格格一听,满脸皱巴巴的望向四爷,福身道:“阿玛万福。”李氏道:“你先回去,额娘会跟阿玛说,别担心。” 大格格点点头,又朝两人屈了屈膝,方退下。 四爷往屋里换了衣,吃了茶,歇息片刻,才问:“大格格怎么了?我瞧她脸色不好。”李氏跪在炕上,替四爷捶背,道:“今儿她去九爷府,听府上的庆格格说,皇上有意从皇孙女里头选位格格嫁到蒙古去,她甚是担忧。”又叹道:“皇上自己的几个女儿都远远的嫁了,往大的想是为国为家,往小的想——谁又愿意呢?” 此事四爷在乾清宫亦有听闻,但康熙还未下旨,谁也不知道会指哪家的格格。 打眼望去,几位皇子府上,到婚配年纪的格格并不多。只皇太子宫里的三格格,五爷府上的大格格、二格格,七爷府上的大格格、二格格、五格格,及九爷府上的大格格、二格格。再加上四爷府的大格格,总共不过九位。皇家的子女成婚早,又得听皇帝安排,反而不比寻常人家来得自在。年长的孙女辈格格们聚在一起,免不得论起婚嫁之事。 早上格格们在九爷府喝茶,不知谁提了一句指婚去蒙古一事,一石激起千层浪,使得所有人都胆颤心惊。回到府里,大格格几乎是跑着到了偏院,朝李氏哭诉了大半下午。 四爷知道李氏舍不得,道:“待爷琢磨几日,总要想法子留住大格格。” 李氏对四爷的话素来深信不疑,无论他说什么,只要开了口,他都会做到,从未有失言之时。她喜笑逐颜,道:“大格格自打七月初六过了十五岁,你允她自由出府后,她的心便落在了外头。我估摸着,许是和谁对上眼了...” 四爷握住肩膀上的手,温声道:“这可不能胡说,儿女婚事由父母做主,且她是皇孙女,怎可随意与外头的男人交往。依我看,还得好好管着才罢,明儿起,你暂且看住她,别让她乱跑。等皇阿玛指婚一事落定了,我再想法子替她往京里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家。” 李氏嗳了一声,弓着身偎依在四爷背上,道:“我这辈子就指望爷了。” 四爷反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轻道:“爷知道,只要爷还在,肯定不让你和孩子受委屈。” 夜幕笼罩天地,屋中燃着潋滟光火,一簇一簇在空气中跳跃,闪烁。地龙烧得火热,暖暖的,烘开了半人高的海棠花,粉白堆簇,零碎的花瓣儿随风飘坠,落得一地碎红。 十四近来得意,翘着二郎腿仰在躺椅上把玩康熙赏的鼻烟壶,我坐在旁侧凳几上绣小宝宝穿的鞋袜,虽然绣得不好,但母爱之心泛滥,挡都挡不住。我故意道:“吸鼻烟特别的不好,烟雾吸到肚子里,会把人熏成腊肉。”十四悠然道:“爷可没想吸,爷是在想,这样好的东西,又是皇阿玛赏的,送给谁好呢?八哥、九哥只怕都想要呢。” 我捏起一根红线,比对了经纬,挑了头针,又停下手中活计,抬头郑重道:“依我看,你要么送给额娘,要么送给四爷。” 十四眼睛一瞥,睨着我道:“额娘那儿多得去了,怎会稀罕?” 我道:“那你给四爷。” 十四放下二郎腿,直起身道:“爷怎么觉得你处处为四哥着想啊,葡萄酒送四哥,鼻烟壶也要送四哥。”我道:“一来,四爷是你的亲哥哥,将来若真发生什么,能倚仗的还不是自个亲兄弟?二来,你看我怀孕后,只四福晋亲自到府上看我。凭这两点,你就该送他,权当还礼了。”十四道:“什么亲哥哥,八哥九哥也是我的亲哥哥。”我淳淳教导:“怎么能一样?四爷与你同一个皇阿玛同一个额娘,等四爷当了皇...”差点说漏嘴,幸好我反应快,忙转移话头道:“四爷当了王爷后,风头正盛,你对他客气点总是好的。” 十四简直不想与我同一个话题,遽然说起旁的,道:“你怀了身子,别太劳累。”我举起一只已经完工的小虎头鞋给他瞧,笑道:“可爱吗?”十四摊开掌心接住,看着比手掌四分之一还小的小东西,露出欣喜的笑容,道:“嗯,可爱。”又伸开手臂,朝我道:“过来。” 我忸怩道:“干什么呢?等我绣完这只虎眼睛...” 十四起了身,弯着腰抱住我的脖颈,温暖宽阔的胸膛贴在我的背上,他把胡子拉碴的下巴往我脖子里蹭了蹭,像只猫咪似的撒娇。我被逗笑了,道:“又怎么啦?”他嘟囔着鼻音道:“给虎宝宝做了鞋子,给虎阿玛也做一双嘛。”我有些发窘,道:“我没做过大人穿的鞋,而且你要面圣,要四处走动,我怕做不好。”十四伸手一路往下,掌心在腰间摩挲,道:“没事,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嫌弃。” 我有些发痒,身子一扭,指尖上骤然刺痛,啊的尖叫了一声,再看,食指冒出一粒豆大的鲜血。十四夺过针线,撂在筐子里,用拇指捏住我流血的地方。他面色从容,半点儿惊慌都没有,我略略不爽,电视剧的男主角可都是直接往嘴里吮的,十四你太不绅士了。 我道:“你难道不担心?” 十四面有滞色,道:“担心什么?” 我声音高了三度,抬起用帕子缠住的手指,道:“我受伤了!”十四怔了怔,蓦地哄然一笑,道:“你这也能叫受伤?又不是皮开肉绽!爷与人对打时,常常...”我用杀死人的眼神瞪着他,吼道:“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女人天生要比男人柔弱,男人天生就该保护女人,对我来说,在心爱的人面前被绣花针刺了,就跟...就跟你在树底下被雷劈了一样疼!” 被雷劈了还能活吗?十四又不懂了。 十四朝屋外喊:“玟秋。”玟秋麻利的掀帘子进来,福身道:“主子有何吩咐?”我不知是何意思,问:“你叫玟秋做什么?”十四道:“爷让玟秋去道观请几位降妖的道士来...”看我一脸不解,又接着道:“你不是被雷劈了吗?”在当时,被雷劈不亚于撞了邪。 我...我...我我我 我气急败坏,怒火攻心,狠狠一脚踩在十四脚上,重重摁了两下,才挺着肚子走开。进了寝屋,十四随之而来,齐膝将我横抱,道:“爷知道了,别生气了。”我嘟嘴,道:“知道什么了?”十四想了想道:“如果你被针刺了,爷一定当你是被雷劈了那么担心。”我看他大约懂了我的心思,不由道:“你才被雷劈了...”一开口,终是忍不住笑了。 十四将我放到榻上,帮我换寝衣,又问:“手上还疼吗?” 我摇摇头,道:“不疼了。” 他又问:“累不累?” 我道:“不累。” 他倾身吻在我的眉心,冰冰凉凉的唇,像一颗弹弹滑滑的果冻。 我情不自禁道:“还要...”十四于是又亲了亲我的鼻尖,我还不满足,指指唇道:“还有这里。”十四好脾气的吻上我的唇,蜻蜓点水般的吻最撩人。他抬起头,道:“够了吧,快十点了,该睡了,小宝宝也该睡了。”他掀开被子,把我的双腿抱上榻,道:“爷去换衣。” 寝屋的光很黯淡,我躲在被窝里,看着他随手往桁架上拿了寝衣,站到屏风后宽衣。过了一会,他穿着月白的寝衣走来,钻进我旁边的被子里,他翻过身,手轻轻的搭在我的肩膀上,阖上眼,呼吸清清浅浅。其实我还想和他聊会天,但想着他明儿三四点就要起床,又不忍扰他睡眠。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颊,带着一股漱口茶里的薄荷香。他比我刚认识的时候高了、壮了,更有男人的英雄气概。他身上的孩子气慢慢褪去,变得更加成熟老练。 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依旧是那么纯净。 纯净到仿佛置身在九子夺嫡以外,纯净到好似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争斗。此时的四爷、八爷应该都在积极谋划吧,十四虽然与他们日日相处,却全然不知朝政形势。他心无杂念,很快就睡着了,揽在我肩上的力道越来越轻,我往他怀里挤了挤,闭眼安睡。 十四天没亮就起身进宫,紫岚比他更早,一夜里几乎只睡了两个时辰。张芳芳在前头打灯笼,冬夜里的月亮斜斜挂在树梢,十四大步走到府门口,喊:“阿南,牵马!”紫岚早在一旁候了半刻钟,她搓着手,脸上冻得通红,兴奋的应了一声,挽住缰绳上前,打了个千秋,道:“给爷请安。”她顺势墩身跪下,以便十四踩着她的背上马。 ... ... 第一二三章:四爷与十四爷比箭打赌 紫岚毕竟是女儿身,即便练武强身,骨架亦比不得男人那般魁梧。她穿着粗布的灰长袍子,罩了件青色夹袄,双膝着地,双手撑在冰冷的石板上,肩膀处冻得瑟瑟发抖。 十四不是冷酷之人,怕自己一脚会把她踩塌了去,便腾空踩上铜鞍,翻身上马。紫岚见十四没踩自己的背,心里一阵感动,利利索索爬起身,让出路来,恭谨道:“恭送爷。” 待马蹄声起,她才敢抬头,遥遥望着十四的护卫队浩浩荡荡消失在街头转角,没了一点踪影,方回身往马厮干活。 至东华门口,天才蒙蒙发亮,黯黑的山峦起起伏伏,宫人们打着灯笼往各处住所伺候主子,八爷与九爷筒着手站在宫墙下,一见十四,便神色紧张道:“快走。”十四诧异,几步跟上两人,道:“怎么了?”八爷直直望着宫街尽头,言语中听不出喜怒,他道:“昨儿乾清宫灯火一夜未熄,皇阿玛通宿未眠。”又看了看四下,在十四耳边道:“说是为了托合齐贪腐一案,牵扯到了太子爷。”九爷在旁侧道:“托合齐是定嫔的兄长,皇阿玛为此生了大气。” 后宫与前朝,再加上皇太子,康熙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总觉是太子内外勾结,要弑君夺位。十四道:“我早有听闻托合齐自恃皇阿玛宠幸,出游时常用亲王仪仗,一个内务府包衣就敢如此行事乖张,实乃胆大妄为,皇阿玛若要处置,实为英明之举。”四名太监在前头打灯照路,两侧有宫人屏立墙角请安,八爷的语气极为严厉,像教训学生似的,道:“刚才的话,在皇阿玛跟前切切不可提及,你只管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必搅和其中。” 十四最听八爷的话,连缘由都没问,便道:“好。” 定嫔惶恐终日,连早膳都没吃,便慌里慌张的往宜妃宫里去。宜妃爱睡懒觉,有人惊了她的美梦,便生了起床气,对定嫔爱理不理。定嫔赔笑半日,才说起哥哥托合齐贪腐免官一事,求宜妃给出出主意。 宜妃性子骄纵,但大事上极有主见,宫女们捧上一大束新鲜娇嫩的梅花,她取下护甲拧了几朵压在髻上,照着玻璃镜子道:“你大兄弟与皇太子走得近,皇太子自会保他。若皇太子都保不住他,任你求谁都无用。”稍一顿,又起身穿上淡黄滚边白底印牡丹花的宫袍,套了件月白色的夹袄,斜靠着迎枕,道:“你别慌里慌张的四处打听,皇上最厌恶前朝后宫有瓜葛,更何况事关你大兄弟。即便是你大兄弟关了打了,杀了绞了,你都得安安静静呆在宫里不吵不闹,当做什么事儿都未发生。” 听到“杀了绞了”几字,定嫔只觉心肝儿一颤,眼泪直流道:“臣妾愚钝,不能有娘娘这般佛心,能清静无为。”宜妃想起当年皇帝在避暑山庄禁闭八爷和十四爷时,她害怕牵扯到九阿哥,担心得夜不能寐,更是染病卧榻数日不能起。如此,对定嫔便生出几分了然与怜惜,但兄长归兄长,比起自己的儿子,也算不得什么。 宜妃掏了心窝子道:“你不为自个想,也该想着十二阿哥,他的舅舅犯了事,皇上那头还不知怎么猜疑呢,你要是再搅一棍子...”说到紧要处,她故意止了话,让定嫔意会。定嫔痛定思痛,往斜襟里掏出绣帕,抹净了泪痕,道:“姐姐说得对,妹妹失宠已久,若不是有十二阿哥做倚仗,还不知落魄成什么样子。如今啊,念念经写写字已是前世修的福气,哪里顾得了外头什么人什么事呢。”宜妃握了握她的手,道:“正是这个理。” 说了好一会子话,定嫔方强捱着心悸,面容淡然的回寝宫。 阿哥们都在揣测康熙会如何处置托合齐,如何处置皇太子。偏十四跟没事儿似的,依旧户部工部尚书房轮流转,吃完晚膳,又拉着九爷去骑射场比试箭术。巧好十三与四爷也在,四爷气定神闲,笑道:“比就比个趣儿,打个赌如何?” 十四来了兴致,道:“赌什么?” 四爷往御花园处指了指,道:“谁中的红心最少,去那林子里捉只松鼠送与红心最多之人,如何?”十四爷心里明白,四爷这是在皇阿玛跟前打幌子眼呢,到时候皇阿玛问起他做了什么,就说几兄弟比完射箭,在林子里抓松鼠,皇阿玛或许会训斥几句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之类,却断断不会起了旁的疑心,也可置身于托合齐事件之外。 十四对自己的骑射功夫极有自信,故意较劲道:“如果我输了,我甘愿去林子里捉松鼠,但我若赢了,想要四哥给我磨一盅墨。” 他眉梢飞翘,双眼睨着四爷,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九爷用手肘抵了抵十四,咬牙轻声道:“这可就过分了啊...”不料,四爷竟没有半点不悦之色,断然道:“成交!”倒令九爷诧异。 一声令下,侍卫们旋即摆好了红靶,备好了弓箭。 四位阿哥正当年盛,皆身姿魁梧高大,他们相貌堂堂,衣冠楚楚,齐齐往院子里一站,引得周围经过的宫女、嬷嬷都忍不住停下步子,低声细语的议论。有个宫女红儿是宜主子派去浣衣局拿浆洗衣裳的,另外有永和宫石常在的宫女乌梅是往浣衣局送衣服的,两人各自抱着一筐衣服站在角门里偷看。先开始两人还未说话,因着四爷中了一箭,乐得红儿道:“四爷真威武,射箭都这么厉害,把其他爷都比下去了。” 乌梅住在永和宫,德妃时常召见十四爷,故而她也常常与十四照面,打心底里帮衬着十四,愿意他赢。再加上石常在如今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嫔,连着底下的宫女也飞扬跋扈。 乌梅翻着白眼道:“阿哥中间,唯有十四爷的骑射武功最厉害,宫里谁不知道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胡说。”红儿跟宜妃似的,心性泼辣,指着乌梅的鼻尖道:“你是哪宫的?竟敢如此同我说话,不想活了是不是?”乌梅不忍被欺负,梗着脖子道:“我家主子是永和宫的石常在,皇上一日里要往咱们院子跑四五趟。”红儿冷冷一笑,道:“一个常在的丫头,也敢在我跟前耀武扬威,我告诉你,便是你主子见了我,也得客气三分。” 她们你一句我一语的开始辱骂,谁也不肯服谁,眼瞧着要打起来了,却从宫街处忽然转进两个人。走在前的男人一身明黄端罩衣,戴着红缨冬冠帽,脸上不怒自威,叫人不敢直视。 李德全喝道:“都住嘴,皇上驾到。” 红儿乌梅吓得颤颤发抖,连忙跪下,嘴皮子哆嗦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康熙漠然望了眼匍匐在地的两个宫女,如看着两只小蚱蜢,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情感,道:“御前失仪,拖下去。”李德全自然懂得这“拖下去”的意思,刚才皇帝在乾清宫对着两个太监也是一句“拖下去”。拖下去就是拖下去砍了。 李德全往后头打了个手势,便有四个太监屈身上前,拖着两人往宫街走。红儿跟着宜妃多年,瞧着阵势,知道已然没了活路,便挣扎的大呼小叫,泪如泉涌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乌梅入宫不久,看红儿如此,慌了神,哭喊道:“皇上,奴婢是石常在身边的乌梅啊,皇上...”康熙已往里头走了,李德全道:“别让她们吵了皇上耳根子。” 太监们嗻了一声,一人掏出一张帕子,堵实了喊叫的嘴。 如此大的动静,惊动了一树的飞鸟,它们扑腾着横过骑射场半空,有只眼神不好的鸟雀子,一头撞在了十四的箭口上。 康熙见了几兄弟,疲乏的脸上露出些许的微笑,道:“在射箭呢?”四爷往前走了半步,笑道:“回禀皇阿玛,儿臣等正在比箭。”康熙顺手拿起一支弓,摆正姿势,右手一松,箭嗦的飞出,片刻,那头有计数的侍卫飞扬着红旗子,表示正中红心。 四爷赞道:“皇阿玛好眼力,好箭法!” 康熙稍有愉悦之色,道:“你们比箭?”九爷笑道:“还打了赌呢,如果四哥赢了,十四帮他往林子里捉一只松鼠。如果十四赢了,四哥就给他磨一盅墨汁。”康熙指了指四爷,笑道:“你磨墨磨定了,十四读书比不过你,但骑射武功连朕都佩服。” 四爷笑道:“皇阿玛说得是,儿臣只是打赌怡情罢,没想到竟然真赢了。”十四已然忍不住了,道:“不算不算,要不是那一树的鸟飞过来,挡在我箭上,我怎会输?” 十四隐隐透着孩子气,康熙非但不计较,反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了不起,去,给你四哥抓只松鼠来。”又从随身荷包里掏了一把花生递与十四,道:“不许让太监帮着抓,你自己抓的才有诚意,这个拿着,许有用处。”他不看十四满脸忸怩,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爱道:“去吧,皇阿玛在这等着你。” 其实,十四是康熙最小的成年儿子,他刚读书那几年,是德妃最得宠的时候,所以十四满汉蒙语的基础,差不多都是康熙亲自教的,便是这一层,就比别的皇子要亲近许多。 ... ... 第一二四章:曼格格晋为雍亲王府侧王妃 康熙下了旨意,十四只得从命。首发哦亲遂带了两个侍卫,抄了小道,一路行至御花园。御花园枯枝冷石,处处积着厚雪,有些无人走动之处,甚至雪深过腰。御花园里当差的小太监一灰溜蹿到跟前,打了个千秋,道:“奴才小五子给十四爷请安。” 十四往周围环视一圈,问:“哪儿有松鼠?”小五子恭谨道:“西角边的松林里大约有十几只,前头豢养的,奴才日日去喂食呢。”十四道:“你带路,等爷抓了松鼠,少不了你的赏赐。”小五子喜笑眉开,嗻了一声,便引着十四循迹寻踪。 数百株青松高大葱翠,压着厚厚的积雪,风一吹,累日积的雪花便簌簌飘下一层。忽听林间有“吱吱”响动,小五子默声往树丫一指,十四意会,给侍卫打了个眼色,三人慢慢合拢树下。十四丢出康熙给的花生,松鼠以为是喂食,脑袋往前探了探,便倏的顺着树干跳下,千钧一发间,三人纵身往前一扑,松鼠糊涂,往十四跟前一窜,正好撞在十四怀里。 十四眼明手快,臂膀死死的扼住松鼠,又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根吩带,将松鼠的爪子紧紧捆住,抱在怀里一路回骑射场。康熙顶着风与四爷、九爷、十三爷比划骑射,几个儿子既不敢赢老子,又不敢输给老子,便有些局促拘谨。再加上康熙本就心情甚差,两回阵仗下来,便失了兴致,拿最小的十三爷发火道:“朕瞧你弓箭上没得一点儿长进。” 当着众人,十三爷怪没意思,脸上一阵发红,道:“儿臣往后一定勤加练习。” 四爷道:“儿臣等比了一下午的箭,有些累了,想去歇一歇。”康熙一宿未睡,午觉也只躺了半个时辰,一路吹着寒风过来,又拉了弓箭,也觉疲乏,便道:“甚好。”正要抬步往前,眼前骤然一黑,险些一头栽下。幸而四爷离得近,双臂抱住,焦急道:“皇阿玛,您怎么了?可要宣太医?”康熙定了定神,道:“无碍,只是操劳过度罢。” 一时十四提着松鼠过来,递与四爷,不客气道:“胜之不武!”四爷毫无芥蒂,笑道:“运气也是本事。”康熙亦笑:“还是老四大度。”又朝十四问:“你媳妇近来如何?”十四道:“她挺好的,能吃能睡。”说着,没来由的望了十三一眼,十三正好也望着他,两人对视,十四蔑然一笑,十三却愣愣的,像个木头人。 冬天日子短,很快天就要黑了。众人散去,李德全不知从哪里寻了个银丝鸟笼子,背着康熙,亲自送到四爷手中,道:“爷别嫌弃,从奴才屋里拾掇出的,不值钱,只是给爷寻个方便。”四爷待他客气,笑道:“顶好的,有劳了。” 李德全忙道:“爷如此客气,真是折煞奴才了。”稍一顿,有意无意道:“今儿乾清宫事儿多,皇上只怕又得熬一通宵呢,奴才先告退,免得皇上喊奴才没人应。” 四爷道:“你是皇阿玛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可要多多劝着皇阿玛,别为了国事累垮了圣体,早些安寝为好。” 李德全压了压声音道:“太子爷还跪在西暖阁呢,皇上怎么睡得着?”说罢,又笑:“奴才可真不能耽搁了,奴才告退。”四爷好似什么都没听见,面色平静道:“去吧。” 从宫里回到雍亲王府,四爷下了暖轿,用李德全给的银丝鸟笼子关着松鼠,提着银钩子一路往后院走。远远儿看见有素白的羸弱身影伫立在池边,便问:“谁在哪里?”那身影却没得动静,像是根本未曾听见。四爷起了疑心,往前走了几步,待到了跟前,那人才偏过身屈膝道:“请爷恕罪,奴婢刚才想事情入了神,并未听见爷的声音。”四爷一见爱莲,便溢出笑容,道:“在想什么呢?”爱莲微启朱唇,道:“奴婢正在想爷呢。” 说罢,脸红到了耳根脖子处。 四爷看着,甚觉心动,不由伸手捂住她曲线玲珑的半张脸,道:“池边风大,小心刮伤了脸。这样好看的脸,伤了可惜。”爱莲含着下巴,眼光落在四爷另一只手上,露出几分害羞的神情,道:“这是什么?”四爷抬起银丝笼子,给爱莲瞧,道:“它叫松鼠。” 松鼠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爱莲想摸一摸,又不敢,怯怯的模样,令四爷心生爱惜。他道:“它的爪子被绑住了,不用怕。”说完,抓住她的手放在松鼠的脑袋上。柔软光滑的毛皮,触感极好。爱莲爱不释手,道:“真有趣儿。” 四爷道:“你既喜欢,便送给你好了。” 爱莲忙收回手,幽然道:“爷不必如此,免得叫侧福晋误会。”四爷沉下脸色,道:“胡说什么?李氏虽是侧福晋,但也管不着爷要做什么。爷给你的,你只管拿着!”爱莲到底怕触怒四爷,忙接过银丝笼子,道:“谢四爷赏。”她见松鼠的爪子是用明黄色的吩带绑住,遂道:“奴婢将吩带洗干净了,再给爷送去。” 四爷一愣,又笑道:“不必了,吩带是老十四抓松鼠之时绑的,他也不会要了,你自行处置罢。”爱莲唇边的笑意如被寒冰冻住,她喃喃道:“这松鼠,不是爷抓的?”四爷身边的苏培盛乐呵呵解释道:“下午爷与十四爷比弓箭,十四爷输了,便往御花园抓了一只松鼠给咱们爷...”话没完,四爷已提步离开,他也急忙跟着去了,嘟嘟囔囔的,爱莲根本没听清后半句,只知道,这松鼠,竟是十四爷抓的,这吩带,也是他随身配用之物。 刹那间,她仿佛天旋地转,失了心智。 进了李氏院子,李氏已迎了出来,刚才四爷与爱莲的事,早有人通传了她。通传的丫头倒没说得仔细,只说四爷回府时手里抬着一只小动物,见过年格格后,就没了。李氏自然能猜到其中纠葛,院子里人人都说年格格温婉娴静,偏她一丝半点都不信。 四爷一进院子,李氏就闹了脾气,侧身歪在炕上,不搭理他。四爷顺势贴身卧在她后面,一只手往她的胸口揽,笑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告诉爷,爷替你出气。”李氏生了大格格后,胸部长了大大一圈儿,生了弘时后又大了一圈儿,每回往宫里请安,她都要用素布将胸口紧紧捆两圈,穿上吉服袍子胸前才不会有两团肉荡来荡去。 当然,四爷还是爱极了这两团肉。 李氏扯开四爷的手,往里边滚了一圈,道:“你找年格格去,别找我。”四爷遽然明白过来,定是有人将刚才的事儿告诉了李氏,才让她平白生出醋意。四爷耐着性子道:“乖,那小东西惯会抓人,爷是怕伤了你的手。”李氏道:“你别哄我,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年格格比我小好几岁,模样儿也比我好,又没生过孩子——你去找她吧...”说完,竟落了两行清泪。四爷的后院从来都是平平静静,极少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吃醋, 朝中国事已是极烦,回了后院还得哄李氏脾气,他二话不说,一声不吭便往外走。李氏听见脚步声,又急又气,翻身下了榻追出门外,四爷的身影却已消失在暮色里。 她脚下轻轻一跺,咬牙道:“要你走你就走,真是...” 说着,又流了泪。 十四输给了四爷只觉浑身不爽利,吃了晚点,既不看书也不练字,软趴趴的靠在我肩膀上,玩弄我的头发。我手里打着给小宝宝挂玉佩、金锁之类的绦子,道:“输了就输了嘛,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大不了。”十四撅嘴道:“输了就输了,偏让皇阿玛撞上了。” 他是觉得,自己在康熙面前失了颜面。 我一只手得了空闲,反到肩膀拍了拍他的脸,道:“别想了,去把我下午没写完的经书抄完,过两日可要进宫呈给额娘了。”十四没好气的应了一声,玟秋端来纸墨笔砚,就摆在炕桌上,他盘膝坐到我对面,左手执笔,帮我誊写德妃交代要抄的经书。 过了两三日,乾清宫竟一点儿动作也没有。皇太子在西暖阁跪了两天两夜,托合齐最后只是引咎辞职罢,康熙并未再往下追究。紧接着要预备过年的事,后宫依旧由德妃统摄六宫,我怀孕不能进宫帮衬,德妃便把四福晋宣进了宫。弘历在永和宫住了差不多一年,起先是因着四福晋有孕无暇教养,可一久住,德妃便再也舍不得放弘历走。 就算为了弘历的身份,也该提一提曼格格晋侧福晋之事。 德妃开了金口,四爷四福晋没有不答应的,趁着过年重修玉牒,遂正式告知宗人府,将曼格格晋为雍亲王府侧王妃,赏金册金印,另造殿宇以供寝居。德妃给了如此恩典,曼格格感激涕零,亲自进宫给德妃谢恩,亦为了与弘历见上一面。 ... ... 第一二五章:步步谨慎 四福晋乌拉那拉?月婵亲自给小曼预备了吉服,本欲携之一起往永和宫请安,却正好赶上二格格生了病,四爷怕小曼头一回进宫失了分寸,便难得作陪相伴。因下了雨,路上不太好走,四爷便与小曼一同坐了马车。小曼甚少与四爷单独出门,略有些紧张。 到了宫门口,苏培盛撑开伞替四爷打雨,又叮嘱了别的太监伺候小曼。雨雾朦胧,像隔着一层淡淡的纱布,小曼总觉看不清楚,看不清紫禁城真实的面目。雨渐渐小了,沿着甬道转来转去,朱红的宫墙被雨水淋透,变得暗红污浊,亦有年久失修之处,裂缝里灌满了黑色的腐土。小曼心里砰砰直跳,既害怕又期待,紧紧跟在四爷身后,步步谨慎。 快至永和门,小曼远远看见宫街尽头立着一位穿明黄阿哥袍的半大少年,她眼眶一暖,泫然欲泣,只是强忍着,脚下无论是雨是水是泥,通通一概不管了,深深浅浅的向他疾步奔去。少年正是弘历,他面色和悦,立在门下打了个千秋,抱拳道:“给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四爷道:“起来吧。”小曼想要冲上前抱住弘历,摸一摸他,亲一亲他,但四爷在,她言行举止不敢有半点失仪。 她喃喃唤道:“弘历。” 弘历朝小曼笑了笑,亲热道:“额娘,路上可好走?快跟我进屋暖暖。”说罢,便牵住小曼的手,引着她进暖阁。德妃端坐在炕上喝茶,嬷嬷站在门槛福身道:“主子,四爷和侧福晋到了。”德妃慢悠悠的放下茶盏,道:“快让他们进来。” 嬷嬷挑起帘子,却是弘历先滚到德妃怀里。小曼看弘历甚得宠爱,亦觉欣慰。她行了二跪六叩的大礼,德妃宣了“起”,她方稳稳站起。德妃瞧她知礼守节,处处挑不出毛病,也多了几分和悦,道:“看你花盆鞋都湿了,我平素旧鞋甚多,你去内屋让丫头拿两双试试,若合脚,穿回去也成。”小曼不料德妃如此和善,忙福身道:“谢德妃娘娘恩典。” 弘历欢快道:“我知道鞋子放在哪里,我带额娘去。” 当年四爷在佟贵妃身边教养,德妃常常想得不行,总是偷偷儿去尚书房的路上等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就为了他经过时,能瞧上一眼。如今弘历呆在自己身边,宫墙重重,生母却是见都没法见的,不由生了怜悯,格外开恩道:“去吧。” 弘历见德妃答应,跳下炕,依旧同刚才一般,自然而然的牵住小曼的手。 小曼眼圈儿一红,落下一滴热泪,又忙偏了偏脸,悄悄抹去。 弘历和小曼在内屋说话,四爷与德妃在外屋说话。四爷见德妃面有郁色,猜到些许,宽慰道:“石常在盛宠不衰,皇阿玛提倡满汉一家,却也未给她晋封,可见终不成大器。额娘不必为着年轻妃嫔得宠而不悦。”德妃轻叹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皇阿玛年纪越大呀,越爱那些小辈儿的姑娘。还是良妃有福气,去得早,不必再受这些腌臜气。” 四爷一笑,不知再说什么好,他自己,也喜欢年轻些的呢。 说完话,快到十二点了,四爷送小曼出宫。雨已经停了,冬日凛冽的寒气猛烈的灌入人的衣袍。站在东华门门口,小曼回身看了一眼恢宏的紫禁城,有意无意道:“若奴婢能沾四爷的光,住进这皇宫里,便好了。” 四爷颊边颤动,道:“你觉得宫里好?” 小曼道:“说不上好不好,但比雍亲王府更大气,更威严,更叫人心悦诚服...总之有说不出来的味道。”四爷与她并立,望着滚滚铅云底下明黄朱红的皇宫,唇角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低声道:“会的。”小曼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嗯?”了一声,看向四爷。 四爷却已折身往乾清宫请安,小曼恍惚,还道自己听错了。 小曼独自回到雍亲王府,撞见年格格立在门房上说话,她身穿华贵吉服,有意摆摆威风,便沉声问:“什么事?”爱莲在人前素来乖巧懂事,忙规规矩矩道:“给侧福晋请安。”她恭顺客气,让小曼反倒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肃了,遂亲手扶了一把,道:“快起身。”又问:“可是有什么事?怎么寻到门房处了?” 爱莲面露为难之色,握着小曼的手,道:“前头四爷送我一只松鼠,上头捆的吩带是十四爷的。我好生浆洗了,一直寻不到人托送到十四贝勒府,又实在不知找谁帮忙,就想着或许门房的人有办法,毕竟十四贝勒府常与咱们府走动。” 小曼以前是认识爱莲的,但过去了七八年,一来人的长相会跟着岁月变化,二来心智性情也会变化,而小曼一直深信爱莲已经死了,再加上四爷待年氏的如此种种,使得小曼对爱莲的身份深信不疑。小曼笑道:“是的,门房上的人主意多。”又笑:“我穿的这身太重了,先回去换衣。”爱莲忙又屈膝道:“恭送侧福晋。” 她这样客气奉承,小曼越发觉得她不错。 除了吩带,爱莲另外搭了一抽屉酱肘子,使了半两银子,托门房上的人送去十四贝勒府。事情办妥当了,正要回后院,身后突然有人唤:“水华?!”爱莲本能的回过头,那是她在玉泉镇用过的名字,要是稍有警惕,她都不该回头,可是...最近她有些怠倦了。 陈二少爷打量一番,诡异一笑,道:“你果然没死...” 爱莲心中有鬼,转身欲逃走,陈二少爷倒也不急,慢里斯条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说话间,门房上有太监呵斥,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干什么呢?”陈二少爷回道:“我是来同掌事谈药材生意的,昨儿约好的时辰...”后头的话,爱莲一句都没听清,她像是撞了邪似的,逃命似的扶着丫头跑回后院。 坐在炕上,爱莲攒紧了拳头,心里许久许久都不能平静。 吩带连着酱肘子一路被人送到十四贝勒府,收领之人只知道是雍亲王府出来的,却并不知具体是谁送的。贝勒府规矩虽严,但雍亲王毕竟是十四爷的亲哥哥,便不似平常拘于常理,也无人检验,便直接送到了西小院。 十四陪着我在花径中闲散,两侧的蔷薇花变成了枯枝藤蔓,十四便叫人暂时摆上了四季青和盆栽的柏树。我挺着大肚子,十四生怕我摔跤,揽住我的腰身,一刻都不松懈。他说些朝廷上的笑话逗我,例如谁谁谁在早朝的时候睡着了,还有谁谁谁在乾清宫和康熙上晚班时,竟然跪在地上就打起鼾。那些个谁谁谁我都不认识,都是满文名字,听着像外国人,我也从未计较,也不知是真是假,权当他说故事。 大院的掌事将吩带和酱肘子交予西小院门房上的人,门房上的太监便提着食盒过来禀告,道:“启禀主子,适才雍亲王府让人送来十四爷的吩带和一屉酱肘子。” 十四怔了怔,想了半会实在记不清自己怎么会有吩带放在四爷那里,但他认得出东西确实是自己,便没多问什么。我一听说有酱肘子,嘴里就自动分泌口水,止都止不住。想也没想,就让人装了盘,与十四坐在炕上啃肘子。 十四只做个样子罢,实际没吃,只是看着我吃。我的吃相不好,曾经被小海鬼头嘲笑过无数次,但美食当前就是改不了。十四也不嫌弃,看我吃得津津有味,脸上竟露出了笑意,嘴里不停道:“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吃完酱肘子,我往炕上一摊,自有宫人收拾碗筷,拧了毛巾替我洗脸擦手。我笑道:“今儿吃得真爽,好久没大吃一顿了。”十四笑道:“说得跟饿了几天似的,感情平素爷亏待你了呢。”我吃饱了心情好,蹭到十四身边,横着躺在炕上,将头放在他膝盖上撒娇,道:“爷自然是待我好的,我也要待爷好。所以...” 十四轻手轻脚的替我捋顺鬓间碎发,低头望着我的脸道:“所以什么?” 我举起手,用指尖触了触他的鼻尖,顽皮道:“所以,晚膳你想吃什么菜,我下厨给你做。”十四撇撇嘴,大掌放在我额头上,他温热的体温传在我身上,让我觉得舒坦又顺畅,暂时忘了肚子里有个小人儿一直踢我的事实。 他道:“算了吧,总呆在厨房里,爷怕烟灰熏坏了你的脸。这么好看的小脸,爷可舍不得。”难得说句甜言蜜语,我愈发高兴,道:“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十四道:“爷当然担心啊,爷舍不得嘛。”说罢,低下头,吻住我的唇,如吃糖果一般,吸吮了好一会,才蹙眉抬头道:“一股子酱肘子的味道...”我道:“酱肘子的味道不好吗?我怎么尝不到...”说完,舔了舔自己的唇,发现酱汁全给沾在他嘴边了。 ... ... 第一二六章:我愿和他一辈子相依为命。 眼看要过年了,康熙竟病倒了。整个前朝,乃后宫方寸大乱。一轮一轮的大臣与皇子往乾清宫恭请圣安,康熙大多不见,我与十四带了阿醒去请安,御前的大太监李德全意欲将我们拦在外头,康熙却不知怎么惊醒了,宣我三人入暖阁觐见。 雪天阴沉,暖阁里黯淡无光,康熙半倚着靠在床头,旁侧有石常在近身侍奉。我与十四跪了安,阿醒在家里顽劣,在外头却能拿出大家闺秀的模样,极有分寸,乖乖儿立在我半步之后,连圆溜溜的小眼睛也只盯着地板,没有四处张望。 康熙老了,眼睛几乎撑不开,嘴巴扁扁的,据说是右边腮帮子上掉了两颗牙,整个脸颊都往下塌。石常在娇嫩得像他的孙女儿,端着药碗的纤纤十指如瓷玉,连我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康熙指了指榻下的两个绿锻小墩,道:“坐吧。” 阿醒见没有她的座位,倒也不慌不急,安静的靠在我手边。 康熙张了张嘴,道:“连灌了几日的苦药,满屋子的药味,朕闻着也难受。”十四道:“儿臣刚才见了秦太医,说皇阿玛是劳累过度才伤了心神,好好养个十天半月便会好。皇阿玛且安心,等药吃完了就好了。”康熙似乎很没力气,合上眼过了一会,又忽的睁了眼道:“朕是糊涂了,才会一再的纵容太子结党私营...”这话康熙从未当人面说过,把我和十四都唬了大跳,既不知该不该往下接话,亦不知该说什么。 石常在是伶俐人,适时莺声道:“皇上,太医的话又不记得了吗?这几日先撂下朝事养养身,病中苦闷,只会病上加病,养也养不好的。”她半是娇嗔半是骄纵,即便是宜妃、德妃,亦不敢在康熙面前如此。我不禁对石常在刮目相看。 难得康熙听得三分劝,便不再说论朝事,他沉下声,眼睛复又闭上。 李德全见此,朝十四打了个眼色,十四意会,起了身道:“皇阿玛好好养病,儿臣先行告退。”康熙似睡着了一般,连眼皮都没抬。石常在低声恭谨道:“请去吧。”我与十四默默跪了安,牵着阿醒回去。 阿醒往后退了三步,蓦地挣脱了我的手,我一时不知她要做什么,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她蹑手蹑脚走到御榻前,轻轻的扯过被子盖住康熙露在外头的脚,又用她的小手用力掖了掖。康熙闻得动静睁开眼,正好看见阿醒肥嘟嘟的小脸蛋。 这些天能进暖阁探望的人虽说不多,但孙子辈的嫡女嫡孙几乎都来过,却只阿醒给他掖被子。他几乎不记得有这么个孙女,连名字都记不大清,只知是老十四家的大格格。 康熙心头的一软,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醒道:“我是阿醒啊,是皇爷爷封的县主呢!”她话里有几分责怪,意思是你怎么连阿醒的名字都不知道?幸而她年纪小,童言无忌,不然我的小心脏儿可承受不了。 十四道:“阿醒,不得无礼!” 康熙摆摆手,显出平易近人的慈爱,微笑道:“不怪她,是朕不好,连亲孙女的名字都记不住。”又道:“阿醒啊,你在宫里陪皇爷爷住两日可好?” 竟是商量的语气。 阿醒毕竟是小孩,不知轻重,她摇摇头道:“不行的,我额娘怀了小宝宝,阿玛说要好好照顾额娘,不然额娘摔了伤了可就出大事了!”难怪这些天幼儿园停了课,她日日都黏着我,像牛皮糖似的,原来是有十四下命令。 康熙也不勉强,和颜悦色道:“甚好,甚好。” 阿醒跑回我身边,我们再次跪了安,方却身而退。外头下起大雪,十四怕我淋湿,我却担心阿醒,十四顾着大的,又要顾着小的,自己免不得淋了个通透。回到府里,我立即让玟秋烧了两桶大大的热水,给十四和阿醒泡澡。等他们收拾干净了,才收拾自己。玟秋心细,又命人熬了姜汤,我让阿醒和十四都吃了一大碗,自己也吃了一碗。 夜幕降临,十四阿醒的头发都没干,两父女披头散发,穿着寝衣在屋里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轮到阿醒藏时,无非是被窝里、柜子里、帘幕下,十四丝毫不给悬念就给找了出来。再轮到十四藏了,阿醒却找了一刻钟都没找到。 她向我求助,拉着我到她的寝屋,从里到外的翻找。 然后我在柜子顶上找到了蹲在角落里的十四,阿醒一看就懵了。我笑得眼泪水翻滚,道:“哎呦,你和阿醒玩,有必要那么严肃藏到柜子顶上吗?”十四直接从柜子顶上跳下,满脸正经道:“我想来想去,还是上头最隐秘。” 阿醒以仰望神灵的姿态仰望十四,觉得他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这家教,我竟无言以对。 哄完阿醒睡觉,十四抱我上榻,替我宽衣。钻进有点凉凉的被窝,不得不使劲儿靠着他,就像依偎着一个热水袋。吹灭大灯,只剩两盏豆子般的小油灯发出朦胧的光辉。我道:“你都跟阿醒说了什么?这些天她黏我黏得厉害。”十四一只手放在我肚子上,感受双重的脉动,低声道:“我让她好好照顾你,免得你摔了绊了。” 别人都是额娘照顾孩子,偏十四是让孩子照顾额娘。 我嗔笑着瞪他,道:“我照顾她还差不多...”十四道:“是谁绣虎头鞋时,靠得灯火太近把头发给烧了的?”那是不小心好么?这也能拿出来说?十四接着道:“是谁昨儿吃酸菜鱼把喉咙给卡了?”那个...被鱼刺卡喉咙的人满世界都是,并不稀奇啊!十四还道:“今天早上是谁一只脚穿绣花鞋,一只脚穿花盆鞋,直直就往外走,玟秋拉都拉不住!” 我... 真的,我只是一孕傻三年而已。 我心里感动,昂起脸亲了亲十四的脸。又解开寝衣上的第一粒纽扣,捂住十四的手放在肩膀处,道:“是不是很滑?我今儿新用了一种香脂和皂角,额娘让内务府的人送来的...”我还想让他闻一闻,上面有淡淡的蔷薇花的味道。他确实闻上来了,用嘴。 自我有孕后,他就甚少碰我,怕动了胎气。再说侧福晋屋里他是不去的,其她屋里的格格又都没了,他年轻气盛的,确实忍得辛苦。但——妻子怀了孩子,丈夫保持忠贞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不必说那些什么生理需求之类,都是极为狗血且不负责任的借口。 我可受不了我的男人左拥右抱,装模作样也不成啊。 从肩膀开始,再到胸,再到腰,再到腿,每一处像是点燃了似的,零星的火光渐渐汇聚成一股冲不出去的热流。得不断的汲取,不断的摩擦,不断的用激情去舞动,直待破流而出,一点点的消失殆尽,心底深处才会慢慢慢慢的静谧、祥和、安然。 半夜风雪簌簌,十四睡着了,他的呼吸沉稳的扫过我的耳垂,暖暖的,就像他的体温,就像他唇齿的温度,就像他还停留在我的身体里,而我如同一枝攀藤草,因为有他在,才能生根发芽不断的长高长大,才能屹立不倒。 我愿和他一辈子相依为命。 康熙直到过完年,依旧圣躬违和。十四一日一日的往宫里跑,有时康熙特地说要见阿醒,十四没法子,只能连着把阿醒带去。阿醒倒欢喜,既可以出门,又可以见康熙。她还是很喜欢她的皇爷爷,血肉之情,简直没法用常识解释。要知道,不说康熙与自己子女的感情有多深,对孙子辈的绝对没有多少照料,一年到头,能单独召见的,少之又少。 上一回探病,是康熙头一回正眼瞧阿醒,阿醒也是头一回离康熙那么近距离。如此隔了半个世纪的两人,偏生出了感情。 于是大年三十晚上,康熙以阿醒生辰为名,晋她为郡主。 初一早上,我进宫给德妃请安,碰见小曼和四福晋,小曼有弘历倚仗,在德妃跟前竟比四福晋还得脸。四福晋性子弱,心里虽有气,面上却绝不表露。好在小曼是知礼之人,不喜惹是生非,处处自觉低四福晋一等,两人往宫里走动,也算和和气气。 小曼知道阿醒晋了郡主,扶我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你可要仔细些,前头我听说皇上要从孙女里头挑一位格格嫁到蒙古结姻亲呢。”我丝毫不以为意,道:“阿醒才五六岁,成婚还早着呢。”小曼道:“那可说不准的,也有指了婚,过两年再去蒙古的...” 她一提这个醒,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蒙古...没飞机没火车的年代,走路得走多久啊,一旦嫁过去就等于再也见不着面了。小曼又道:“雍王府李氏的大格格正是嫁娶年纪,李氏急得不得了,日日求四爷呢。前头...”她警觉的看了看周围,方细不可闻道:“前头大格格连门都不出了,一有人请就推说生了病,卧榻不起,应当是四爷的意思。” 我深觉有理,道了谢,打算回府同十四好好谈谈。 ... ... 第一二七章:回吻 在宫里用了晚膳,傍晚时分方回府。十四前朝后宫来回走动,累得两眼发黑,我不忍再扰他,便至第二日才与他提及阿醒婚嫁一事。 十四难得放假,早上陪我用完早膳,坐在炕上翻看去年庄子上的纳贡。几名丫头将一匹一匹的绫罗绸缎摊开放在案几,玟秋指着送礼名册给我瞧,又道:“八福晋送了是缎子,咱们总不能回赠缎子,得换成别的。再有四福晋、十三福晋送的是金锁...”她一桩桩说得明白,把里里外外该回礼、但她又拿不定主意的地方通通说予我听。 我让她拿出这几年的人情礼薄,命她依着去年的规矩办事,又从布匹里头挑了两匹好的送与四福晋、十三福晋,便让玟秋等退下。 十四也看完了,勾出几处不甚明朗之处,让张芳芳下去查。 待屋里没了外人,我依着十四坐下,道:“听说皇阿玛要与蒙古联姻,从孙女辈里头挑拣,你可知道?”十四侧身将我揽在怀里,道:“你担心阿醒?”我愁眉苦脸道:“能不担心吗?以前她在我肚子里时,倒没怎么觉得,如今反倒牵肠挂肚。她一辈子在我眼睛底下过活,我才安心呢。”十四拢了拢我的肩,道:“不怕,有爷在呢,不会叫你看不见阿醒。” 有他这句话,我略略放下心中大石。 次日他陪我回娘家,完颜罗察抱着阿醒不肯撒手,宝贝得不得了。他自己有了两个孙子,一个是大哥的孩子,一个是小海鬼头的孩子,两个都是男孩儿。别的大户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有些女孩子甚至吃饭都不能上桌,唯完颜家,因女孩子特别少,故而特别珍贵。 大哥在四爷底下做事,自是得心应手,处处顺畅。小海就差多了,一直没能考取功名,整日都在书院读书,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全部从完颜府支取,是典型的啃老族。不过完颜府家大业大,不在乎多养几个。只完颜罗察天天逼着小海读书,小海痛苦不堪,若不是没银子,怕是早带着老婆孩子搬出府了。 我的小院子一直打理得很好,每次我回家,都能睡在原先的榻上。阿醒带着两个表弟跑来跑去,又有外公外婆和舅舅们宠爱,不知多快乐。夜里阿醒吃得肚子撑了,躺在小榻上半夜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不停的喊阿玛额娘。 十四穿着寝衣坐在踏板上给阿醒揉肚子,我歪在被窝讲故事,冬夜凄寒,我怕十四呆久了着凉,便想着法子哄阿醒赶快睡觉。我问:“晚膳你吃了些什么菜啊?肚子都鼓大了,往后可要注意,你脾胃不好。”阿醒从被窝里深处短短的三根手指,道:“我吃了三个鸡蛋。” 我惊道:“这么多?” 阿醒得意洋洋,道:“对啊,因为外婆做的菜实在太好吃了。”逢年过节时,完颜夫人都会带着两个媳妇自己亲自做饭。我故做不高兴了,道:“比额娘做的还好吃?”阿醒小小的脑瓜子转得很快,一点不像十四木讷,她道:“当然是额娘的更好吃。”说完,又撒娇道:“额娘,你再给我讲一遍白雪公主的故事好不好?”我道:“你快闭上眼睛睡觉,额娘已经讲了三遍了,已经累了。”阿醒道:“其实是额娘的声音太好听了。” 十四噗嗤一笑,道:“我怎么没觉得?” 我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额头,道:“轮到你说话了吗?”十四玩笑道:“奴才失礼,主子您继续说。”他捏腔拿调,逗得阿醒咯咯大笑。若是德主子知道她的宝贝十四爷为了哄女人不择手段、不顾尊严,肯定会气得指着我鼻子骂。 大年初五,十四带我去八爷府请安。此时雪已初化,日头白花花的,照在身上有一股薄薄的暖意。十四与八爷、九爷在前头书房喝酒,我陪着八福晋、九福晋去了内院说话。分开半个时辰后,十四担心我,便一路寻到八福晋,左顾右盼不见我,便问:“薇薇呢?” 九福晋抿唇一笑,道:“薇薇果然料得不错,就知你会急着找她。她让我告诉你,去你们头一次亲吻的地方便可找到她,她在那儿等你。” 十四脸上一红,八福晋瞧他害羞,乐得笑起来。 八爷府的花园很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曲廊楼榭,仿佛看不见尽头。十四压根就不记得什么头一次亲吻了,他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花园里转来转去,半天都不得要领,一边找一边抱怨:“女人真麻烦。”可又不得不找,这么大的冷风,她吹久了会头疼。 他使劲儿想啊想啊想,终于想起以前与蔷薇逛园子的事。那时候他的心情与现在可谓截然不同,那时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对爱莲的愧疚与思念,而眼下,他整个胸腔里只有一个完颜蔷薇,满脑子都在骂她傻子,顶着寒风四处乱逛。 到了一处鼓楼,忽的有人在上头唤:“十四!” 十四忙爬上鼓楼,本想训训她,可蔷薇先开了口,笑容满面道:“十四,你竟然找到了,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一句话堵了十四的嘴,他道:“我当然记得,怎么会忘记!” 其实压根儿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昨天阿醒告诉他,额娘太蠢,对着她说瞎话一点儿也不会遭她怀疑。 听他说记得,我欢欣雀跃,又蓦然沉下脸色,道:“你太坏了,当年我主动吻你,你竟然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你不知我当时多失落,多伤心。”十四怔了怔,眼前掠过蔷薇闭着眼睛满脸酡红的模样,她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踮起脚,吻在自己唇瓣。 他懊恼不已,道:“是我不好。” 我爽朗的笑了笑,道:“知错就好,现在没关系啦...”话没说话,十四已吻了上来,他身后是冬天碧蓝的天际,和半个北京城。寒风扑过,将深林吹得浪涛滚滚。我不由自主的攀上他的肩,倚靠在他的怀里,尽情的享受这个迟来的回吻。 过完年,开了春,康熙的病好了,下了口谕让十四陪着往南边儿出巡。十四挂念我,打心底里不乐意,我宽慰他,道:“皇阿玛年纪大了,能侍奉的日子越来越少,咱们还长远着呢,往后有的是时间相守。”十四为难道:“但你身子不便,我实在不放心。” 我笑道:“不怕,有阿醒在呢。” 十四轻轻叹了口气,抱我在怀里,道:“我会每日给你写信,你也要给我回信,若府上有什么事,定要命人快马加鞭递信给我。再有,我同额娘说了,生产前你都不必往宫里请安,佛经也不必抄了,你且安安心心的养胎,为我生个嫡子继承爵位。” 我实在舍不得和他分开,但没得法子,只好故作坦然道:“我都知道,你放心。” 因他半夜要往乾清宫候驾,整个晚上都没法睡。我替他收拾好了衣服,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本想亲自送他出府,可十四非要哄我睡觉,等我再醒时,他的马车早已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他的身影,我难过得想哭。 好在有阿醒,她干脆把小床搬到了我的寝屋,陪我睡陪我吃,有时见我胃口不好,还会说甜言蜜语哄我。十四来了信,也总是她念给我听。 阿醒年纪这么小,却像个大人似的照顾我。夜里她也不再吵着让我讲故事,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她不吵不闹的,让我很省心。 因为有她在,我仿佛有了依托。 四爷、八爷都同圣驾去了南边出巡,福晋们得了闲空,遂聚集在一处打牌看戏。这日四福晋请了我、八福晋、九福晋、十三福晋进府里玩,小曼知道了,扶着丫头就到了主院。因弘历被康熙带着出巡去了,雍亲王府的奴才们对小曼愈发恭敬客气。 小曼问门房当差的太监,道:“福晋她们在做什么?” 太监躬身道:“眼下正在聊天吃瓜子呢,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小曼却是等不及了,一面往里走,一面道:“不必了,我自个进去就是。” 太监不敢多嘴,只得道:“是。” 八福晋论起年前石常在侍奉康熙一事,满脸不屑道:“小狐狸幺蛾子宫里多得是,但石常在这般从夜值宫女里头挑出来,又如此受宠的没几个。我是最厌的,要是在八爷府上敢有丫头爬上主子的床,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四福晋心中涩涩,脸上微笑道:“谁说不是呢。” 十三福晋笑道:“我与你们想的倒不一样,开府后事情太多,我实在忙不过来,若十三爷能多纳几名宠妾侧福晋,也能帮我多多分担一些,偏我好劝歹劝,十三爷就是不肯,我也是没得法子。” 九福晋哄然一笑,道:“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笑道:“十三爷是正人君子,真心疼爱妻子,是难得的好丈夫。”我不过随口附和一句,十三福晋兆佳氏不知哪里抽了神经,指着我鼻尖道:“十三爷再好也是我的丈夫,哪里容你说三道四呢!” ... ... 第一二八章:看着她受罪,他心如刀绞 见兆佳氏大发怒气,我一时语塞,倒是八福晋先叮铃一笑,道:“咱们妯娌说笑,谁都别当真。”顿了顿,又唇角含笑道:“十三媳妇,今儿可是你的不对了,再怎么说,十四媳妇怀了孩子,你总要让三分,况且——我听来听去,也没听出十四媳妇话里头有一丝半点儿的硬刺。”四福晋不想把事闹大,息事宁人道:“十三媳妇跟咱们说笑呢,蔷薇你别当真。” 孕妇的脾性本就不稳定,更别说我也是做主子的人,从未被人当面指责过,我心中不悦,气得唇齿打颤,顾着四福晋面子,才勉强笑了笑,端起茶喝,当做没听见。 兆佳氏亦觉愧疚,闭了嘴,不肯再语。 僵持间,有丫头打起绸锦帘子传道:“主子,侧福晋来了。”四福晋偏脸一笑,道:“快让她进来...”小曼斜身进屋,先屈了屈膝,道了安,方笑道:“听说几位福晋入府喝茶,我也想凑个热闹。”说罢,见四福晋似要斟茶,便连忙上前,轻巧端起和田白玉的茶盏,替四福晋续了茶。倒完茶,又默默立在四福晋身侧侍奉,一点都不张扬。 四福晋很满意小曼的卑谦恭顺,也不赐坐,任由她站着。 我与十三福晋都不愿说话,众人尴尬,四福晋便问:“十四媳妇,你坐得可还舒服?我怀二格格之时,真是坐久了就觉难受。你若想出去散散,我让小曼扶你。”小曼闷在府中久了,也想同我说几句体己话,笑道:“有孕之人应当多多走动。”说罢,走到我跟前作势要扶我。我顺势起身,道:“我往花园里走走,失陪了。” 众人皆笑:“去吧,好好儿看着路。” 我应了是,挺着肚子慢慢出门。 一路走到花园,小曼才低声噘嘴道:“十三福晋真是不知所谓...我在外头都听见了...”我此时消了大半的火气,道:“罢了,口舌之争,不必挂齿。”又低声笑:“你可威风了,皇上亲指了弘历跟着出巡,依我看,弘历的前途不可限量。”小曼亦觉得意,道:“虽说我没养过弘历几日,但毕竟是骨肉血亲,每回入宫,他背地里不知待我多亲昵呢。” 我莞尔道:“弘历是大富大贵之身,你就等着享福吧...” 三四月的天气,嫩叶翠绿,花骨子缀满了枝头,青草泥土的气息沁人心鼻。池边的柳条儿垂垂,倒影落在水中,被春风一吹,便生起涟漪微漾。我与小曼信步行于石径间,极为自在。身后花木葳蕤,假石重重,小曼笑道:“前头有座小亭子,咱们去坐坐可好?”我正觉有些累乏,遂欣然答应。转过两颗古树,八角飞檐的小亭楼近在眼前,耳侧传来脚踩碎石之声,我茫然望去,见有一抹绿影遁入林中,只当是丫头奴仆,并未计较。 亭子一面对着花园,另一面是池水。池水里团团长着巴掌大小的荷叶,飞鸟贴水而过,鸣叫着翱翔在无际湛蓝的天空。小曼见石桌子上搁有酒壶杯子,笑道:“看来早有人在此喝酒赏景,被咱们打扰,一声不吭就逃跑了。”我笑道:“真是懂得享受之人。” 小曼道:“我去叫人拿壶酒和点心,你且等等我。”我笑道:“刚才怕我冷,支使了玟秋去马车上拿衣物,又说口渴,让你的丫头去屋里拿水,眼下没人了,还想着要喝酒...”小曼已提裙往花林里走,道:“大好春光,怎能虚度?我走路快,一会就来。你不能喝酒,我给你拿一盅酸奶...”待她去了,我随意的沿着池边来回踱步,太阳很大很暖却并不炎热,我坐在岸堤边的小石墩上闭目养神,闻着池水、花草、泥土的味道,心旷神怡。 过了会子,身后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我以为是玟秋或是小曼,看也没看,阖着眼问:“回来啦?”半响无人答话,我心生纳闷,撑着双膝正欲起身,肩膀处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推着往前冲,我本能的朝后仰了仰身子,可没有用处,把持不住一把往前扑去。 池堤是斜坡,砌着细碎光滑的鹅卵石,身体依着重力往下滚,我惊得大叫“啊...”幸而池子并不深,且靠岸的很长一段距离都填了泥土。等身子稳住,我的半个身子都泡在了水里,想要直起腰,才发现肚子里头翻江倒海似的钝痛,手脚发软,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来。 我扯开嗓子喊:“有人吗?快救救我!有人吗...” 声音微弱,如同蚊叫。 不知等了多久,仿佛等了一年半载,才远远儿听见有人“哎呦!”一声,我强撑着抬头看去,竟是兆佳氏疾步而来。她顾不得早春的池水还冰凉浸骨,几步踩在池水里,两只手从腋下环住我的背,用力想要将我抱起,无奈她手无缚鸡之力,又怕碰到我肚子,一来二去,自己滑了一跤在水里,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反扑身倒在我胸口。 小曼和玟秋在路上碰见,结伴而来,刚巧看到兆佳氏压在我身上。 玟秋吓得一身尖叫,手中之物咣当掉地,她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隐没在花园深处扫洒的奴婢太监终于听见了声响,都丢开活计赶了来。众人一齐将我和兆佳氏救起,我昏昏沉沉的,晕死在太监的背上。兆佳氏*一身,想要看看我,却被小曼狠狠推开。 兆佳氏没有多想,怒道:“你干什么?” 小曼两眼满是愤愤怒火,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我定会实实在在告诉四爷,让四爷告诉皇上。”兆佳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我...我看见十四福晋摔在水里,我是想救她。”小曼懒得再与她争论,命太监先将我背回她的院子再说。 兆佳氏有苦说不出,气得直跺脚。 四福晋从宫里请了御医给我诊脉,听闻胎儿无恙,才略略宽心,朝几位福晋道:“你们说,要是十四媳妇在我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跟十四爷交待。”又连连念了三声“阿弥陀佛”,方坐下喝了两口清心茶。 小曼添油加醋在四福晋面前告了兆佳氏一状,玟秋气得不得了,小曼说的什么,她通通表明是亲眼所见。四福晋、八福晋、九福晋都信了三分,兆佳氏在里头换衣服,全然不知小曼已将她诋毁得一文不值,待她出来,还未开口问我的病情,被四福晋先抢了话头,道:“我已经命人让十三爷过府接你,此事我不好公断,等十三爷来了再说。” 兆佳氏问:“公断什么?” 四福晋以为是她狡辩,脸上讪讪,道:“一切等十三爷下定。”八福晋、九福晋不想掺和,借由家中有事,一同去了。没得多久,十三爷便风尘仆仆而至。 十三的心被蔷薇搅得七零八落,他一进门,不等兆佳氏说话,就举手甩了她一巴掌。兆佳氏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男人,脸上痛,心上更痛。她的胸口犹如剐下一坨血肉,支离破碎的想要献给他,却被他视如草菅扔在泥潭里。 这个男人,真的值得自己爱吗? 周围奴婢面面相觑,连四福晋亦觉难堪,想要安慰一句兆佳氏,兆佳氏却袖子一甩,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当时是想救她,我兆佳氏慧敏问心无愧,天地可鉴!”说罢夺门而出。 十三心尖上装了个蔷薇,哪里顾得了兆佳氏,只问:“薇薇呢?” 玟秋从内屋走出,脸上犹挂着泪痕,道:“福晋还躺着没醒呢。” 十三全然不理外人目光,走到蔷薇榻前,默默凝望她。她青丝铺肩,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眉头蹙起,似乎陷入了无比苦顿的梦境中。她小小的脸蛋如洁白莹润的瓷玉,他真想伸手捧一捧,哪怕只片刻也好。看着她受罪,他心如刀绞。 他问:“太医怎么说?” 玟秋回道:“落了水,有些寒症,并无大碍。”十三松了口气,道:“你原原本本把事情跟我说一遍。”玟秋应了是,至外屋同十三爷细细说论。 十三博览群书,英明睿智,他思虑片刻,才道:“依着慧敏的说法,她当时是想救薇薇。并非因她是我的福晋而包庇她,确实是无人亲眼见到她要害薇薇。”他风度翩翩,言语间透着王子的贵气与雍容,使人不得不信服。他接着道:“此事等薇薇醒来一问便知事情原委,若真是慧敏所为,我绝不会姑息。” 有了十三爷的话,四福晋觉得肩上的担子没了,道:“十三爷说得极是,晚上十四媳妇就会醒,等我问过她,再给您回话。”稍停即道:“您朝事繁忙,不如先回去,到时候我命人给您传话。”十三始终牵挂薇薇,她还没醒,他怎能放心离开?遂道:“我就在外院等着,等薇薇醒了再走。”四福晋觉得十三做得太过,但又想或许他是为了给兆佳氏洗脱嫌疑,便不再阻拦,命外院家臣好生侍奉着,自己则守在薇薇榻前,寸步不离。 ... ... 第一二九章:唯有斩断,方可重生 我醒来时,天已暗黑,屋里点着数十盏宫灯,照得亮如白昼。玟秋见我睁了眼,欢喜道:“主子,您醒了?”我浑身无力,微微点了点,问:“这是哪儿?”玟秋道:“这会子是在侧福晋屋里。”四福晋坐在炕边阖眼念经,闻见声响,连忙趿鞋行至榻旁,温柔道:“好些了吗?”又道:“小曼去偏殿用膳了,呆会子我让她过来陪你。你只管好好住着,待身子养好了再说。”我偏了偏脸,当是行礼了,道:“让四嫂操心了。” 四福晋面露怜悯,道:“你怀着孩子,十四爷又不在京里,实在受苦。” 一时有小丫头在外头道:“侧福晋来了...”帘子一掀,小曼已大步进了屋,她屈了一膝行礼,才攒住我的手心,焦急道:“怎么样?舒服些没有?”我道:“舒服多了。”说着突然有个清俊的男人声音传来,道:“我能进来吗?” 我心尖上一颤,以为是十四,怔忡片刻,才想起十四如今在南巡路上。 四福晋道:“十三爷请进。”十三显然很担心,面容憔悴,来到雍亲王府大半天了,却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他的眼里似乎只有蔷薇一人,几步走到跟前问:“怎么样?”我勉强笑了笑,道:“没事了。”稍顿又道:“此事别告诉十四,免得白白让他担心。” 玟秋道:“四福晋早已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四爷了,此时...只怕十四爷已经知道了。”四福晋道:“是我思虑不周全。”她嘴上这样说,其实我都懂。 我毕竟是摔在雍亲王府,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四福晋是怕担不起责任,不如早早告诉四爷,出了事,好歹有个照应。我心领神会,忙笑:“四嫂严重了,告诉了也好,让他牵肠挂肚,便无心理会路上撞见的女人了。” 四福晋嗤笑,道:“属你调皮,躺在病床上,还不忘玩笑。” 我道:“十三爷,我有一事想要劳烦你。”十三精神一凛,道:“只管说。”自搬出阿哥所,我与十三的交集就变成了零,几乎说不上话,那种熟悉的亲切渐渐淡却了,言语间也产生了厚厚的隔阂。我客气道:“我只怕下不了地走路,你能否抱我上马车,送我回府?” 十三没有一丝迟疑,断然应道:“好。” 四福晋似有不悦,道:“你要是真想回府,我不拦你,但十三爷...”她斜睨了十三一眼,而十三却专心致志的望着蔷薇,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四福晋接着道:“不如我让太监用躺椅抬着你上马车,十三爷毕竟是夫兄,你和他...”停了停意味深长道:“传出去不好。” 十三竟似没听见一般,道:“我去叫人安排马车,你稍稍等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走?”我气息微弱道:“不饿,回府吃一样,反正离得近。”十三点点头,转身便出去了。四福晋见十三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不喜道:“你们倒不嫌隙,毕竟是叔媳,该避讳些才是。”又想起兆佳氏先前此番种种,心中愈发有了计量。 在我眼里,男女的正常交往是完全可以的,虽然我暗地里下定决心与十三保持距离,但那都是为了十四。眼下后院没有男人,太监身上又有一股子咸菜味,思来想去,还是十三最好。他力气大,又体贴,知道怎么照顾女孩子。不过是情急之下让他抱一次而已,只当是救人于水火了。 我笑:“权宜之计罢,谁爱嚼舌根就让她们嚼去好了,清者自清。” 十三做事麻利,说话间,他已回来,四福晋不好再说,立在一侧冷眼旁观。玟秋用斗篷将我上下裹住,又备了把伞替我挡风。十三镇定神武,他横腰齐膝将我抱起,宽大的臂膀也是暖暖的,让人觉得稳妥安心。春天的夜里西风拂面,吹得人皮肤发皲。 十三紧了紧双臂,问:“冷不冷?” 长廊两侧挂着绯红色的宫灯,黯然的光线映在他脸上,混沌不清。我低低道:“不冷,风吹不到我。”又问:“我是不是很重?怀了宝宝后,一天吃四五顿呢。”他看也不看我,只盯着前面,道:“你很轻,当再多吃一点。” 我笑:“十四也这么说呢。” 转过长廊,穿过石径,出了雍王府,他把我放入马车软榻上,头也不回,便跳下马车,隔着车帘子道:“我骑马,就跟在后头,有事就叫我。”我掀起帘子,从斗篷里伸出手,递给他一方锦帕,道:“擦擦汗吧,辛苦你了。”十三接过帕子,一声不吭就往后头走了。 很快到了十四贝勒府,十三重新将我抱起,直送到西小院榻上。 我想向他道谢,可他板着脸,似乎很不高兴,什么话不说就走了。玟秋命丫头泡了一壶碧螺春给十三爷解渴,可茶没到,人已经不见了。 十三犹如失了魂魄一般,从西小院落荒而逃。 他以为,自己是可以放得下的。他以为,他可以只当她是弟媳。他以为,就算抱她在怀里,他也能坐怀不乱。可是,当她的小脸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时候,当她的呼吸扑在他脖颈里的时候,当她柔柔的朝他微笑的时候,他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只怕一眼,就会溃不成军,丢盔弃甲,失了分寸。 他的心留在西小院,身体空荡荡的回到十三贝勒府。掌事的太监上前打了个千秋,道:“爷可用过晚点?”十三恍恍惚惚嗯了一声,道:“不必了。” 掌事太监又问:“爷想去哪屋歇息?奴才命人去传话。”十三想起今儿兆佳氏在四爷府负气而走,到底有些不忍,遂道:“福晋睡了吗?”掌事太监会意,给小太监打了个眼色,小太监上前恭谨道:“福晋回府后,晚膳晚点都没吃,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也不许人跟。”十三知是兆佳氏心里有气,便道:“爷过去看看!” 小太监忙打了灯笼在前头引路,花木重深,四处黑黢黢的。遥遥望见亭子里坐着一个背影,无声无息,如同鬼魅。十三打了个手势,掌事太监会意,止了步子不再往前,其他人等见掌事太监不动了,皆随之顿足不前。 兆佳氏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实在没力气了,眼泪都哭干了,忍了数年的积怨终于爆发出来,心里反而觉得舒坦了许多。她呆呆的坐着,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十三提着一盏宫灯,慢慢朝她走近,又怕吓着了她,故意先弄出了动静,方道:“天色还冷,别在外头久坐。”兆佳氏斜靠在亭子边的横凳上,扭着身子不理他,依旧不言不语。十三把灯笼挂着柱子上,道:“我仔细想了想,知道不是你害的薇薇。” 薇薇...薇薇...听着这两个字,兆佳氏都觉恶心。 十三又道:“刚才是我不好,动手打了你,我保证,往后绝对不会了。” 兆佳氏冷哼一声,道:“平素连皇阿玛骂你,嘲弄你,你都能不生气不辩驳,可为了一个十四媳妇,你就气血上涌,不管不顾拿我出气,你...你对得起我吗?”说着,腮边滚下两行热泪。她边哭边道:“这些年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样一样都明白得很,只是不肯戳破你,让你娶侧福晋、娶格格,也是为了叫你忘了她。可是你...你真是窝囊!对自己的妻子不管不顾,对朝上的事不管不顾,连皇阿玛出巡这等大事也不知争取,一听说完颜蔷薇摔跤了,就火急火燎的跑出门,还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一巴掌...你什么时候才能振作点?!” 十三亦觉愧疚,低声道:“这些年为难你了。” 他站在光下,照得面色惨白,懊恼的垂着头,异常苦闷。兆佳氏端详他许久,到底不忍太过苛责,伸手牵住他的手腕,似劝似怨道:“你喜欢谁都可以,但她是你的弟媳!不管你娶多少人进门,我都不会介意。忘了她,好不好?”世上只有她知道,十三爷痛苦的来源就是爱上了自己的弟媳。唯有斩断,方可重生。 十三垂着脸,双手微微打颤,脑中划过蔷薇的脸,她站在书架边的窗户下,蝴蝶在花枝上采蜜,阳光照进屋里,她沐浴在流光溢彩里,笑若繁花。 那是他最爱的笑颜。 他张了张唇,很想答应兆佳氏,可是他...怕自己做不到,不过空许约。兆佳氏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小,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希翼,颓然垂落。 四爷上半夜收到四福晋的信,不敢耽搁,立刻告诉的十四。十四担心得不得了,要不是有八爷拦着劝着,他非得闯进康熙寝屋告诉一番,先行回京。他辗转一宿未睡,两只眼睛瞪得跟牛眼睛似的布满血丝。好在中午时候收到来信,是蔷薇的笔迹,说自己并无大碍,他才稍稍宽了心。康熙一行浩浩荡荡在苏州行宫住下,十四随驾左右,除了挂念蔷薇,旁的倒没什么。反正太子、四爷、八爷之间的激流暗涌,他也没看出来。 ... ... 第一三零章:红芙(1) 我连着数日躺在榻上不敢下地走动,待身子好些,又是一味的干咳。御医不敢对孕妇用药,我也不肯吃。玟秋没得法子了,只好日日炖一盅冰糖雪梨汁给我食。外院秦大管事家的媳妇心灵手巧,摘了还未熟透的枇杷细细熬成了膏,掺着蜂蜜,用瓷罐子密封了,托人送进府孝敬。玟秋每日早晚从罐子里舀出一勺用温水化开,盯着我吃完。 玟秋道:“奴婢让门房的吴家媳妇拿了两匹苏绣缎子,一对八宝攒珠的白玉钗,再有年后您亲手做的粉荷金丝纹香囊,送去给十三福晋赔礼,十三福晋依样儿退了回来。” 她面有难色,闷闷不乐。 枇杷汁酸酸甜甜,味儿正好。我几口喝完,道:“你不必太过内疚,错儿犯下了,已是无可挽回。再说,你也是太过在乎我,才会如此。”丫头递上温热的毛巾,我擦了擦嘴角手心,道:“我亲自给四福晋、八福晋、九福晋说明落水一事,让所有人明白原委,想必十三福晋能解气。”玟秋眉心皱起,道:“都是奴婢不好,给福晋添了麻烦。” 我宽慰她,笑道:“没关系,你去拿纸笔。” 我写了四封信,字迹差是差了点,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还寄了一封给十三爷,以解除她们夫妻间的误会。十三爷又回了只言片语,说知道了,不必我挂心。 天未亮,十四起身往御前请安,康熙习惯不改,早早命人举了灯在炕上看折子。几位皇子齐齐候在偏殿,等着召见。四爷坐在上首,端着一碗龙井,细细品尝,沉默不语。八爷见四爷不说话,便也颔首沉思,不愿开口。倒是九爷、十爷,一手拿着馒头,一手夹着咸菜,就着炕几埋头用早膳。十四双手抱在胸前,侧歪着阖眼假寐。 屋中静静的,侍奉的奴仆都是织造府的人,他们一辈子没见过世面,有些家生的奴才连苏州郊外都没去过,更别说京城。他们谨小慎微,耷拉着脑袋含胸垂首,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了哪位爷生气,吃不了兜着走。守着门口的小饺儿今年刚好十二岁,原是织造大人第八房姨太太的陪嫁丫头,偏八姨太太不是享福的命,进府没得半年便得病死了。小饺儿无处可去,便留在府上当差。小饺儿是见过世面的,曾跟着八姨太太从北边坐车行舟走了三个月到苏州寻亲,一路上风风雨雨,练得胆子出奇的大,敢半夜独自在路上走动而丝毫不畏惧。 小饺儿心里明白,只要攀上这屋里任何一人,都比呆在织造府出息大。 更重要的是,她想回京城,看望父亲母亲。 十四挪了挪身子,伸了个懒腰,颇有些不赖烦道:“想必皇阿玛不会见咱们了,我出去伸展伸展筋骨,这样窝着,我可受不了。”四爷道:“天才刚刚亮,再等一等。”十四已支起腰站起,道:“我去后头练拳,有事再叫我。”他抬脚往外走,见门边站着个双髻蓝布的小丫头,随口道:“给爷倒碗凉水。” 小饺儿知道机会来了,福身应了是,便往茶房道了一碗凉茶。她以为冷冷的凉白开没有味道,自作主张往里头添了一勺子蜜糖,小心翼翼捧着送到院子。十四正在庭中空手练拳,他刚劲有力,虎虎生威,小饺儿头一回见到练武的男子,顿时钦慕不已。 她也知道这些皇子里头没一个带了家眷,后院住的都是皇上的妃嫔。不禁动了心思,脸上紧张得发红,道:“请十四爷喝水。”十四练得认真,并未听见说话。 小饺儿又重复了一遍,扬声道:“请十四爷喝水。” 十四停了动作,接过凉水才喝了一口,眉头一竖,道:“怎么是甜的?”小饺儿听着语气不对,心尖上一颤,道:“奴婢放了一勺蜜糖...” 十四沉声道:“谁让你放的?” 小饺儿道:“奴婢怕爷吃着无味,所以...”若是在贝勒府,谁敢无事献殷勤,非得赏她一顿板子不可。十四到底顾着眼下是在外头,便忍着没发作,将杯子重重一撂,道:“去换一杯。”小饺儿已是魂飞魄散,道:“奴婢遵命。”她转身回到茶房,却不敢再上前做事,便扯过年长的丫头道:“红芙姐姐,你帮帮我的忙...”红芙是个专司煮水的丫头,平素连茶房都不出,整日污头垢面,一声素裙脏兮兮的,被火星子烧了无数戏洞。 红芙冷冷道:“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我这模样,不敢在主子跟前露面。” 小饺儿想起十四愠怒的语气,心里发慌,道:“我平素是不怕人的,但不知怎地,看见十四爷便觉害怕。”红芙笑道:“他们是皇亲国戚,一句话便可要了咱们的小命,谁都觉得害怕。但你也别太过担心,这儿毕竟不是皇宫,总要留三分客气给织造大人。” 她倒满茶水,用盆子装好,递与小饺儿,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回京城,但别失了分寸,他们...可不会看上咱们这样的人。你好自为之。” 小饺儿被人瞧出心思,甚觉羞涩,道:“我可没想到那儿...” 红芙道:“没想就好,快去吧,别让十四爷等久了。” 等小饺儿再次回到庭院侍奉时,几位爷通通不见了影子,她猜想是前头皇上召见,不由缓缓的吁了口气,又觉心慌难受,想起远在京城的父母,鼻尖便酸了。过了两三日,有个随驾出巡的常在病了,后院缺人手,掌事将小饺儿调遣到后院做事。 与小饺儿一起的,还有红芙。 康熙此次带出的妃嫔全是年轻的常在答应,连个贵人位的都没有。这些十*岁的姑娘在宫里连给德妃提鞋都不够,出了宫,在外人眼里,却是一等一的主子,任谁都得小心侍奉着。小饺儿被安排在石常在屋里,她不知道石常在就是传说中的宠妃,只以为所有的常在都是如此风光体面,钦羡不已。几位答应每日早晚都会往石常在屋里请安,石常在端的架子比德妃还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其她人等不敢说半句不是。 红芙依旧在茶房做事,小饺儿每日夜里都会进茶房同她说石常在今儿穿了什么华美好看的衣裳,吃了多么美味稀奇的佳肴,她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重复,那艳羡的心情也一日日浓厚。每回她说完,红芙都只浅浅一笑,神情依旧淡然。 直到有一日,小饺儿肚子疼,让红芙帮着送一筐新鲜的枇杷到石常在屋里,红芙只洗了把手,拢了拢耳边的落发,就提了竹筐去找石常在底下的掌事宫女。掌事宫女在低等贱婢跟前自恃有优越感,左右挑拣道:“怎么少了许多?刚刚巴托大人还说整整一箩筐呢,是不是你们偷吃了?”红芙忍辱道:“姑娘说笑了,奴婢怎敢偷吃主子们的吃食?若无别的事,奴婢先回茶房了。”她面容镇定,说完转身就走。 石常在底下的掌事宫女仗着自己主子得宠,平素在内务府也是耀武扬威,此时被一个小小的司茶贱婢不当回事,觉得失了颜面,气焰上扬,一把扯住红芙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谁让你走的?”红芙未料宫女会与自己拉扯,一个簸箕,往旁侧倒去,一屁股跌坐在枇杷筐里。掌事宫女更是得了把柄,嚣张道:“哎呦,死奴婢,不要命了是不是,竟敢糟蹋石常在吃的御贡枇杷,小心我...” 院门处传来醇厚温润的声音,道:“小心什么?” 红芙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男人高大精瘦,穿着明黄色的金丝绣龙纹黄袍,脚踏黄漳皮靴子,双手背在身后,鬓角微有白发,但看上去仍旧神采奕奕,英俊神武。 身边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齐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红芙想起身,但屁股坐在框里,手脚挨不住地,慌里慌张的,不知怎么办。眼前却伸来一只手,道:“你没事吧?”红芙一下子傻了,她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攀上眼前的掌心。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掌管天下生死之人。 站在院门口的时候,当康熙第一眼看见红芙,他就动了心。这么些年,只要有一丝半点与良妃相像之人,他都会留在身边。可是红芙,却是那么多人里头,最最像的。 康熙的手一直举着,并不说话。 红芙不敢违背圣命,应着皮头将手放在康熙掌心。康熙的力气很大,只轻轻一提,红芙便站了起来。她挣脱开手,双膝跪下道:“奴婢该死,弄坏了石常在的枇杷。”康熙却和颜悦色道:“一筐枇杷而已,不算什么。”顿了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红芙道:“奴婢叫红芙,在茶房当差。” 康熙笑了笑,道:“起来吧。”说完,看也没看红芙,与石常在进了屋中。李德全是何等精明,见红芙往茶房走,忙拦住,客气道:“红芙姑娘,别去茶房了,回屋里拾掇拾掇要紧。” ... ... 第一三一章:红芙(2) 红芙身上虽污浊,面上还算干净,光洁的额头圆润白皙,鼻尖挺翘,眼眸犹如一剪秋水,闪闪发亮。她双手叠在腹部,低垂的脸,恭谨道:“谢大人关心,奴婢在茶房有换洗的衣裳,后院的事儿多,奴婢先行告退。” 李德全拿不准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笑道:“红芙姑娘不必去茶房,往后在御茶房当差可好?”红芙不信似的抬头一看,望了李德全好一会,才淡淡道:“奴婢是织造大人家生的奴婢,凡事身不由己,需听主人家差遣。” 她语气漠然,竟似有些不乐意。 李德全道:“你放心,织造大人自然会同意。你且听我的话。”话已至此,红芙只得福了福身,道:“是。”李德全使了个眼色,便有御前的姑姑上前,领着红芙去了正院。 康熙原本是来石常在屋里午歇,此刻却端坐在炕边,沉默不语。石常在拿了蓝底白玉兰湘绣靠枕,轻轻放在康熙背后,道:“皇上要宽衣么?”康熙偏过脸,亦如往日般温和笑道:“朕突然想起一事未办,喝完这盏茶就走。” 石常在道:“皇上当保重圣体。” 康熙已起了身,道:“朕很好,你不必挂心。”他大步出去,石常在不敢再劝,送驾至院门口,方回屋。她受宠已有一年多,几乎日日与皇帝朝夕相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看不懂皇帝,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即便肌肤相亲时,仍是陌生人。 掌事丫头提着一竹筐的枇杷进屋,道:“主子,您瞧瞧,好端端的枇杷全被那茶房的贱婢给坐坏了...”石常在没来由的一怒,斥道:“刚才在皇上跟前还没丢够脸呢?为了一点子枇杷就跟织造府的下人吵,传出去成何体统?非得让大臣们以为宫里的石常在恃宠而骄,处处刁难织造府的下人吗?”掌事丫头蛮横惯了,从未被石常在骂过,今儿突然挨了训,两只眼顿时红扑扑的,心里暗暗生了怨气。 康熙来回走了一通,略觉体热,坐在青玉大案前,拧开脖颈下的龙纹扣子,喊道:“来人,上冷茶。”过了半会,有月白的身影款款而来,默不作声将茶盏举到康熙面前。康熙起先并未注意,端茶喝了两口,舌尖略觉酸甜,十分解渴。再一看,才见端茶之人是先前在石常在院里见到的小丫头。康熙问:“你怎么在这?” 红芙从未在御前当差,双手捧着茶盏轻轻打颤,紧张道:“是李公公让奴婢来的,奴婢这就走了。”她神色慌张,就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小鹿。 康熙把手覆在她手背,笑道:“你不必紧张,别怕。”红芙打娘胎出来,十八年里从未与男子肌肤相触,越发抖得老高,连茶盏都捧不住了。 康熙难得扬眉一笑,松开手,道:“下去吧。” 红芙如释重负,躬身告退。 不消半刻,整个织造府的下人都知道红芙被选去御前当差了。红芙往下人房收拾铺盖,小饺儿火急火燎上前问:“红芙姐姐,他们都说你飞上枝头了,是不是真的?”红芙的东西很少,三五件衣裳,两双鞋,唯一的值钱之物是母亲临死前传给她的一支木簪子,但实际上,那木簪子也不值钱。她什么都没有,只身一人活在世间。 红芙道:“什么飞上枝头?依旧是司茶之事,无非是换到了御茶房罢。” 小饺儿跌坐在床板上,道:“我真羡慕你,可以跟着皇上去京城了。”红芙依旧寡淡如纸,道:“京城有什么好?进了宫规矩更大,说不得做不得,真真没意思。”小饺儿一笑,道:“怎会没意思?你瞧石常在吃的穿的住的,哪一样不好?就算是宫里的奴婢,都比咱们府上的小姐们还穿得精致,等你到了宫里,一定会变得跟掌事姑姑一样,又客气又富贵。” 红芙道:“富贵?一介奴才而已,谈何富贵?”看着小饺儿神往的模样,红芙懒得再争辩,用一张大灰布裹了衣物鞋袜,抱在怀里往正院去了。 李德全思虑周密,单独给红芙腾出一间屋子,里头摆设规规矩矩,置有软榻青纱鲜花案几,是红芙这辈子住过的最好的房间。红芙不明所以,以为在皇帝跟前伺候的人都是如此待遇,连问也没问,当做理所当然。 自红芙调入御前当差,康熙便再未去过后院。 几位答应坐在石常在屋里拉家常,一位林姓的汉人答应,道:“听说皇上连着十日皆独自宿在正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另一位乌姓满族答应道:“别胡说,圣躬违和是多大的事,怎会一点儿动静没有?”稍顿压低声音道:“皇上年纪大了,房中之事自然不如从前,有何大惊小怪?”这些答应年纪都很小,都是近两年才入的宫,她们素爱唧唧喳喳,论起是非来,连康熙都不放过。石常在听着烦心,道:“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几位答应忙起身,说笑着告退。 掌事丫头帮石常在不轻不重的揉着太阳穴,日光花白,斑驳的照进屋里。石常在道:“你去打听打听,可是皇上跟前有人了?”掌事丫头道:“奴婢打听过,御前的人嘴巴子最紧,什么都不肯说。倒是后院茶房里有传言,说那个叫红芙的贱婢被调到御茶房当差了。” 石常在猛地睁开眼,长长的护甲刮在凳手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红芙在御前当值了半月,康熙每日都会寻她说话。红芙没读过书,不知笔墨,康熙便手把手的教她学“大小上下天地”之类。青花云鹤飞马纹带盖三足鼎里烧着龙诞香,浓郁的味道盈盈散了满屋。桌上搁着雕漆海棠花式盆柿子盆景,旁边兽耳八卦铜壶滴漏沙沙发出轻微的声响。红芙举着笔,指尖发抖,却不敢落下,因为她已经浪费上好的宣纸数十张了。 康熙温声鼓励道:“你一定要练,一定要记,才能学会写字。” 红芙曾帮府里的小姐到集市买过白纸,知道一张纸就要好几文钱,更别说皇帝用的御贡宣纸。她望了望篓子里半筐的废纸,终于搁下笔,跪下道:“奴婢生来低贱,不敢浪费皇上的御纸,奴婢也不愿习字。”康熙一滞,又伸手将她扶起,重新把笔放到她掌心,道:“如今无人再敢说你低贱,朕保证。”他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她眼睛里的另外一个人,道:“从今以后,朕就是你的身份。”他走到她的身后,环住她,执起她的手捏住笔端,墨汁滴在宣纸上,他就着那一滴墨汁,教她写了两个字。 一个字是红,一个字是芙。 他说:“这就是你的名字。” 红芙从未见过自己的名字,她轻轻呼了一声,有些莫名的欢喜,端在手中左看右看。皇帝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她都明白,但她装作不明白。无论她想不想,愿不愿意,都不会有人问她的意见。她出生即为奴婢,父母死后,苟活于世。 她不在乎,再多苟活几年。 在苏州住了三个多月,眼瞧着蔷薇快要生了,十四急如火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五月二十八号,御驾终于启程,紧赶慢赶,差不多走了一个月,到六月底,才至京城。 而蔷薇早已在六月初六的时候,生下一名男婴。 康熙为孙子取名为弘明。 十四回府时,蔷薇还在坐月子,没法出门相迎。十四连德妃那儿都没去,跟着御驾入了京城,直接快马加鞭回了府。蔷薇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门口望眼欲穿,玟秋担心她被风吹了头,连着大厅内外的门窗都关得严实,蔷薇只能透过玻璃窗户往外看。 蔷薇天没亮就起床等着,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人影。她实在太累了,歪在梨花木藤椅上睡着了。十四下了马,闯入西小院,底下人来不及传话,他已经进了蔷薇寝屋。玟秋搬了小杌几坐在蔷薇脚边打绦子,闻见动静,一抬头,看见十四近在眼前,她一惊,以为自己在做梦。十四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他静静的走到蔷薇身边,心道:“小东西,终于和你团聚了。”他蹲下身,凝视着她的脸,想要碰一碰,想要亲一亲,却又怕扰了她的美梦。 过了不知多久,蔷薇终于睁了睁眼,却又立刻闭上。然后她又拉了拉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接着又扯了扯眼皮,继续闭上。如此三个来回,她才伸出手臂,嘟囔道:“抱。”十四俯下身抱住她,蔷薇躺着环住他的背,道:“我等了你一天。” 十四道:“我知道,别管我,你继续睡吧。” 蔷薇安心的往十四身上贴,在他耳边慵懒道:“你去看看弘明,长得很像你。”十四嗯了一声,将她横腰抱起,放到榻上,又靠在踏板上端详了许久许久,方起身去换衣沐浴,再让嬷嬷抱了弘明来瞧。 ... ... 第一三二章:十四爷查落水一案 翌日大早,明媚的晨光透过玻璃花窗照进大屋,金砖曼地,折射出花白的亮光。阿醒穿着睡鞋惺忪的从睡房出来,撞见嬷嬷抱着弘明进内屋,便也跟在后头,揉着眼睛喊:“额娘,该吃早膳了。”自十四陪驾出京,阿醒每日上学前都会唤蔷薇起床吃膳。 我依旧坐在床上,从嬷嬷手里接过弘明,喂他喝奶。 阿醒半趴在我手边,好奇的打量着,问:“额娘,弘明醒了吗?”我道:“还没呢,眼睛都没打开。”阿醒叹道:“他可真好,睡着都有奶喝...”突然不知看见了什么,大惊道:“阿玛的腰带!”她四下左右环顾一遍,道:“阿玛回来了?” 我抬手指了指屏风后面,阿醒一咕噜爬起,十四已穿戴好出来,阿醒高兴道:“阿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醒怎么不知道?”十四弯腰把阿醒抱在怀里,道:“阿玛昨晚上回来得太晚,你已经睡着了。”阿醒的小脸蛋蹭在十四脖颈里,埋怨道:“你应该叫醒我的。” 十四笑道:“阿玛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叫你。”又朝我道:“你是在屋里用膳,还是去花厅?”弘明闭着眼睛嘴巴一瘪一瘪,吃得正开心,我道:“你们在外头吃,我在屋里吃。” 十四遂抱着阿醒出去,阿醒开朗,说不完的话,十四数月不见她,亦是挂念,两父女在外头一面吃膳一面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我在屋里听着,很觉安稳。半个时辰后,阿醒去偏院上学,十四进宫给德妃请安,我与弘明昏昏沉沉一路睡到下午去。 乌金坠西,天地笼罩一层淡薄的暮色,十四从宫里回来,一径转入西小院。侧福晋带着弘春过来请安,十四问过功课上的事,又将从苏州买回的笔砚送与弘春。弘春谢了恩,依旧同侧福晋回偏院。我穿着寝袍在屋里吃西瓜,十四坐到我对面,道:“刚才我在宫里,同额娘说起你在四哥府上坠水一事,依额娘的意思,是要好好查查,不能纵容那些恶毒之人。” 我用石榴缠枝纹小柄银叉插了一块西瓜递到十四嘴边,道:“其实当时我也想查,但我思来想去,在四爷府里,我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又为何会有人要害我?会不会是我产生了错觉,根本没人推我,是我自己滚下去的,又或者,是有人想和我打招呼,拍了一下我的背,我受了惊被吓得滚下了水,而那拍打之人怕招惹是非就躲起来了呢?再或者...” 其实...我只是不想与四爷结怨,不管查出来是谁,那都是四爷的人啊。十四对四爷本就有些隔阂,再加上我此番,闹来闹去,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 反正我平安生下了弘明,忍一忍就过去了。 十四咬着西瓜,也不吐籽,嚼得咔嚓作响,他鄙视道:“查一查就知道了,非要想得那么复杂。”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定是怕我和四哥闹别扭。你别担心,我定会好好的同他说,尽量不吵。”——尽量不吵的意思,是要动手? 我还想劝,十四那厢道:“饿死了,今儿皇阿玛一直训话,弄得我连晚膳都没吃。”他朝外头喊:“玟秋,让厨房煮一碗牛肉面。”玟秋在外头应了,叮嘱底下丫头通传。 四爷不是糊涂之人,一回府便开始查我落水之事。 四福晋在四爷面前没有任何脾气,道:“我是想查的,府上竟有如此歹毒之人,想想都觉寒心。——但我每次问十四媳妇,她总说算了,我也不好...”四爷盘膝坐着,望着炕几上的粉蓝小茶壶,寒声道:“十四媳妇怕与咱们结怨才如此,你是王妃,怎能不辩是非?” 他的语气没有多少起伏,仿佛是平铺直叙,却听得四福晋心惊肉颤。 四爷道:“明儿起你就开始查,无论如何,都要有结果。”四福晋颇觉为难,事情过去两三个月了,理不出一丝头绪。但她不敢违抗四爷的命令,硬着皮头道:“是。”说罢,身后有嬷嬷上前福身道:“主子,请问何时摆晚点?” 四福晋看了看四爷,见他不说话,便朝嬷嬷打了眼色,示意她退下。 果然,不消片刻,四爷就起身道:“侧福晋身子不爽利,爷去看看她。”府里有两个侧福晋,但不用解释,四福晋也知四爷说的是李氏。她陪笑道:“近来天气忽然转热,侧福晋怕是受了暑热。明儿臣妾让白大夫进府给她开几副消暑的汤药。” 四爷点点头,去了。 十四在乾清门后的夹道里拦住四爷,开门见山道:“薇薇在你府上落了水,总不能让她白白受累。”——说好的“好好说话,尽量不吵呢?”四爷倒不计较,摆摆手示意随从避开,才道:“我已经命人往下查了,待查出是谁,任打任罚都由你。”十四得寸进尺,道:“我要亲自查。”四爷阴了脸,道:“你担心我包庇?”十四不客气道:“你府上的福晋格格有七八个,女人心眼儿多,许是薇薇不小心得罪了她们,被她们报复...”其实这些事,并不是情商为零的十四想到的,而是德妃偷偷跟他说的。 有时仔细一想,十四和四爷关系不好,德妃脱不了干系。 她太偏袒十四了。 四爷有些恼火,面上不露声色道:“如果你不相信雍亲王府的人,大可自己去查。”十四没听出话里的不悦之意,反欣喜道:“好。”两人遂出了乾清宫,一并去雍亲王府。四福晋听说十四爷要亲自查办,不由落了心中大石,无论此事如何发展,都与她无甚干系了。 十四沿着池子边走了一圈,宣了曼格格细细过问当日情形,曼格格其实并未真的看见什么,道:“奴婢扶着蔷薇姐姐到园子闲散,到了亭子里,见石桌上有吃剩的酒和点心,便也想喝一杯,就...”十四道:“你的意思是当时有人在亭子里喝酒?” 小曼道:“是啊,我还看见有人影往树林里走呢。”说到这,立于一侧的四福晋道:“有闲工夫在亭子里喝酒吃点心的,想必不是奴才。但她看见曼格格和十四福晋为何要躲开?莫不成...”她没敢往下说,斜眼瞅着四爷脸色。 四爷道:“去把园子里当差的人通通宣到院子里,爷要一个个问。” 四福晋答应了,命嬷嬷往下传话。不出半刻钟,花园里当差的奴才从四面八方飞奔至大院,齐整立在院子里等候处置。如此大的阵仗,唬得奴才们面面相觑,躬身垂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主子一个不高兴,就莫名挨得一顿毒打。 四爷极有主张,提防奴才们当着众人不说实话,便一个一个分开宣进屋问话,谁也不知别人说了什么,以致谁也不敢有所隐瞒,免得别人说了的自己没说,惹得主子怀疑。 第一个进屋的是负责亭子洒扫的丫头麦冬,她甚少在主子跟前回话,很是紧张,浑身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磕头,一张脸几乎贴在了地板上。四爷道:“你可还记得十四福晋落水那日在花园里见过什么人?”麦冬声音打颤,道:“奴婢...不...不记得了。”四爷一手放在茶几上,食指一扣一扣的击打着梨花木桌面,发出沉厚的声响。 他从容道:“自己去领十大板子。” 麦冬膝盖一软,瘫坐在地上,想要起身,却一丝力气也无。屋里伺候的嬷嬷上前扶了一把,送她出了门,大声道:“王爷赏麦冬十大板子。”又朝余下奴才们道:“这便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后果,你们...都要仔仔细细的想,别让爷生气。” 奴才们越发谨小慎微,绞尽脑汁回忆当日之事。 接着又问过十几个太监奴婢,皆称没见过有人在亭子里喝酒。只两个在水池当差的撑船婆子,说那日厨房里没了鱼,让她俩往池子里捞几条鱼救急,远远的似乎看见年格格沿着池边走动,但并未见到她往亭子里走,其她便不清楚了。 四福晋想得简单,道:“不如让年格格过来一趟,爷亲自问问。”四爷顾忌年羹尧,生了护短之意,他道:“让院子里的人都散了,再宣年格格过来。”福晋意会,横了嬷嬷一眼,嬷嬷便往外去了。十四也知道年格格乃大臣年羹尧的妹妹,事情没下定论之前,他不好太过疑心,遂道:“天色晚了,我今儿先回去,若有进展,遣人告我一声便是。” 四爷正合心意,道:“甚好。” 十四起身告了辞,一径出了大院。至门房处,正要右转,忽听有熟悉之声传来,道:“不知四爷宣我做什么...”话未说完,一时顿住。 爱莲眼前是高大明黄的身影,双手垂落,背对自己僵了似的。她的心砰砰直跳,手心发汗,呼吸像悬在了半空,落不到踏实之处。 有个小太监上前,躬身道:“十四爷,天黑了,让奴才给你打灯笼。” ... ... 第一三三章:她的笑里只有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十四犹如坠落梦境。他踌躇的转过身,望见熟悉的面容,一切都明白了。那年她拿着刀子捅入蔷薇的胸口,便消弭了他最后一丝的怜悯与内疚。一想到蔷薇因自己过去的孽缘而受了这么多的苦,他的心就燃起了熊熊烈火,恨不得吞噬所有。 她是他狠毒的、刻骨的初恋。 两人久久的凝视,千种滋味缠绕在十四心头,叫他又苦又涩又恨又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五年,竟还会再见到她。爱莲身边的丫头福了福身,打破缄默,道:“给十四爷请安。”又朝爱莲道:“年格格,这位是王爷的胞弟,十四贝勒爷。” 爱莲木头似的行礼,却无法开口说话,只怕一发声,就会不可抑制的痛哭。 十四眉心蹙起,怒道:“是你做的?”若不是众目睽睽,他恨不得扼住她的脖颈——杀了她。只要有她一日,他便永远不能安心。爱莲看出他眼里的恨意,强压住心头如潮水般的悸动,盯着他腰间的吩带,她挑眉道:“你让十四福晋仔细些,上回我送了酱肘子给她,不知她吃了没有?若里头有毒药之类,岂非麻烦?”十四不明所以,看了看自己佩戴的吩带,正是抓松鼠绑过爪子的那条。他神思一转,道:“吩带是你让人送去贝勒府的?!” 爱莲转过身,背对着十四,并不回答他的话,只道:“我是雍亲王府的格格,我大哥是总督大臣年羹尧,难道不该把吩带送还给十四爷吗?”旁边的丫头太监听得一头雾水,但十四明白,她是在摆明自己的身份,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如今,她已不是手无寸铁的小奴婢。 她有地位,她有手段。 十四恨得牙齿痒痒,道:“别以为年羹尧能护得住你!”爱莲颊边滑落泪珠,声调平缓道:“四爷宣奴婢呢,奴婢先行告退。”说罢,撑直了腰杆去了。十四也有无奈之时,不能杀她,不能认她,更不能戳穿她,无论做什么,势必都会把过去的事翻出来,让蔷薇难堪,让四爷难堪,让年羹尧难堪,也让自己难堪。 不仅仅是难堪的问题,还会惊动康熙,掀起血雨腥风。 但是有她一日,他便不得安宁。 夏日的星空如洒满一地的珍珠,缭乱美丽。十四骑着马在长街上慢慢踱步,阿南随在身后,极是担心。前几日,阿南正式成为了十四的随身小厮。十四进宫,她就守在宫门口等着,十四进书房,她就在旁侧伺候笔墨,十四进后院,她就守在后院门口打盹。总之,她又温柔又体贴又忠心耿耿,让十四很满意。而阿南,每天每天能跟着十四,很觉满足。 她看十四从雍亲王府出来后,脸色不对,心里很是纳闷,忙命人递话去后院,说十四爷心情不好,大家得仔细些伺候,别惹爷烦心。 我喂了弘明喝奶,坐在摇椅上看闲书,玟秋进屋,道:“主子,刚才外院递话,说爷在四爷府上受了气。”我心里咯噔一响,以为两兄弟为着查我落水一事吵架了,忙问:“爷人在哪里?”玟秋道:“爷去了外院书房。”我嗯了一声,道:“让厨房准备牛肉面,等爷进院子的时候再下锅,酱菜多多预备。”玟秋答应了,亲自去厨房叮嘱。 自鸣钟的短针指向了九点,十四才进屋。他换了身宝蓝色的便袍,英俊威武,把我的躺椅挤得严实。我缩在他怀里,抹了抹他的眉心,道:“怎么了?”十四想了又想,才小声道:“你思虑得对,不管谁推了你,总归是四爷府的人。” 我点点头,道:“我不委屈。” 十四未料到我会说这个,只觉说到心坎上,千万斤的重力忽的轻了许多,他道:“总有一日我会替你讨回公道,但眼下,还不是时机。”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与四爷作对,哪怕我受点委屈受点罪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不要积怨太深。 我将脸靠在他胸膛,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反正我现在毫发无损,那人阴谋也未得逞,往后我处处小心些便是。”十四道:“我挑两名侍卫保护你,再有,往后不许独自去四爷府,四爷府送来的任何东西都要让我先检查了,才能送到你这里。可不许贪嘴,看见吃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吃。” 只要他不和四爷闹脾气,我就很高兴,通通答应他,又笑道:“往后我只吃府里的膳食点心,这样行不行?”十四略一思忖,郑重其事道:“那样最好。”稍顿即道:“咱们立张字据...”我噗嗤一笑,道:“有必要如此严肃吗?你太不相信我的自制力了...” 十四斜眼道:“在酱肘子面前,能和你谈自制力吗?” 我阴脸道:“不能。” 他从书房拿了纸墨,一挥而就写了契约书,什么乱七八糟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还有满文蒙古文汉文,看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他还真逼着我画了押,喜滋滋的让玟秋收进柜子里,打算每隔十来日拿出来给我复习一遍,生怕我不长记性。 到了七月,我坐完月子进宫给德妃请安,路过石常在的院子,本想进去坐坐,才发现院子里竟然空空如也,只两个守门的太监在夹门处打盹。我好奇道:“石常在呢?”小太监认得我是十四福晋,打了个千秋,堆笑道:“回福晋,石常在搬去储秀宫了。” 后宫的事我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便只嗯了一声,扶着玟秋进正殿。 德妃歪在炕上吸水烟,烟雾笼了一屋子,我一进门,就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德妃的声音透过朦胧的白雾传过来,道:“过来坐吧。”我行了礼,才移步坐下。我原本以为石常在搬走了,德妃应当欢喜,可眼下一瞧,竟觉她比先时又苍老了许多。 她不说话,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便只默默坐着。 德妃抽完一卷,终于停歇了,坐起身,让嬷嬷上了碧螺春。我劝道:“额娘,看您精神头不太好,水烟于身体无益,当少抽些。”德妃抿了一口茶,冷冷道:“我倒还不必让你来管教。”我看她神色不悦,忙起身屈膝道:“是我多嘴了,额娘别见怪。”德妃扬扬手,道:“不怪你,坐吧。”又重重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是该少抽。” 她喜怒无常,一点儿都不像往日端庄尊贵的德妃。 我越发紧闭了嘴,不言一发。 德妃道:“宫里头去了一个又来一个,真不知何时是个头。”我当然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道:“额娘看了几十年,当放宽心,才能过得舒坦。”德妃碰上个知心又可靠的人不容易,心里遽然软成了一团,无比柔弱道:“我何曾不想着放宽心?只是...只是...”既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我问:“到底是何事让额娘如此苦恼?让媳妇帮您分担分担可好?” 德妃凛然一笑,道:“你?就凭你?哈哈。” 她不知怎地就笑得前俯后仰,像是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我怔怔看着她,她的笑里没有一丝欢喜,只有悲凉。 响午时候,十四来永和宫接我,待出了宫,我才问他:“皇阿玛是不是有了新宠?我瞧着额娘很不高兴呢,是不是大有来头?不然额娘何必如此。”十四满不在乎道:“一介御茶房的贱婢而已,有什么来头?后宫的事你别管,额娘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手段多得是。” 话倒没错。 ... ... 第一三四章:今儿吃烤鸭和小米粥 盛夏至,天气热得离谱,西小院树荫垂垂,花草铺路,犹不能解暑。十四命人在空地处挖了一渠小池,池中移了满池米分莲荷叶,夏风拂过,馥郁清香扑鼻。我担心阿醒往池边玩水,又命人筑了高高的篱笆围住,篱笆上缠满了蔷薇月季,粲然如鲜花瀑布。 夕阳落下,扫洒的太监往深井里打了数十桶凉水,倾盆倒在廊下台阶,热气扑腾,扬起一层薄薄的灰雾。我坐在亭子里乘凉,玟秋领着丫头们剪开绿纱帐子,在亭子四周挂上,又笑:“主子想的法子好,夜里在亭子里坐坐也不怕蚊子咬了。”我手里拿着一柄梅花翠鸟纹团扇,随意摇着,笑道:“我也是突发奇想,这树底下蚊子实在太多...” 话音未落,院门处有哭嚷声传来,抽泣道:“额娘,额娘,侧福晋打我...”我惊得连忙起身,玟秋麻利挑起绿纱帘子,我走下台阶,阿醒已扑了过来。我心疼不已,问:“怎么了?侧福晋为什么打你?”阿醒眼泪直流,她三岁前是侧福晋带的,以前跟侧福晋特别亲,后来我自己带了两年,她就把侧福晋给忘干净了,如今眼里心里只有我。 阿醒抽抽搭搭道:“侧福晋打我...” 我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问:“侧福晋打你哪里了?”阿醒伸出右手,道:“她打了我的手。”我看她掌心好端端的,连一丝痕迹也没,知道侧福晋并未真的用力,便喊了嬷嬷问:“怎么回事?”嬷嬷眼光闪烁,垂脸道:“郡主在偏院玩,撞见大阿哥在玩蹴鞠,郡主也想玩,大阿哥不让,两人就闹了脾气...”正说着,有奴婢传:“侧福晋来了。” 侧福晋牵着弘春大步走来,不管地上还残留着水迹,噗通跪下道:“奴婢一时失手打了阿醒郡主,甘愿领罚。”她低垂着脸,双肩颤抖,显得极为害怕。弘春到底是男孩子,又跟着十四教养,自有一股天然的皇家气概,他请了个安,乖巧跪在侧福晋身后,不争不辩。 阿醒先告状道:“我是皇爷爷封的郡主,弘春竟敢不让我玩蹴鞠,真是气人。” 侧福晋卑谦道:“郡主说得对,是弘春不好。”我看弘春身上蹭了很多泥土,便问:“弘春,你摔跤了?”弘春不卑不亢道:“姐姐推我,我站不稳,就摔倒了。额娘是气急了,才会责罚姐姐,请福晋不要怪罪额娘。”阿醒有我做后台,气焰长了十倍不止,喝道:“我推你怎么了?就算我杀了你,你也不能怎样!”我一听到“杀”字,吓了一大跳,真不知阿醒何时学会了这样的字眼,我训斥道:“阿醒,你怎么说话的?弘春是你的弟弟...” 我还没说话,阿醒就理直气壮道:“他不是我弟弟,弘明才是我弟弟!” 阿醒和弘春的关系一直很好,我穿回现代的那三年,她们两姐弟皆由侧福晋教养,日日玩在一处,根本没有什么嫡庶之分。我是真生气了,人可以骄纵,但不可忘恩负义,没了根本,我气道:“这混账话是谁教你的?”阿醒看我脸色不好,便有些怯怯,躲到嬷嬷身后,悄悄的望着我。我将嬷嬷们扫了一眼,声音抬高了三度,道:“是谁教的?” 我甚少发脾气,对下人总是和颜悦色,今儿忽然发了威,四下忙着活计的奴才们都停下动作,退至角落静立。阿醒压低了声音道:“是齐嬷嬷...” 一个穿老绿色锻衣的婆子往前走了一步,结巴道:“奴婢...奴婢...只不过随口...随口说说罢了...并不是...不是有意冒犯...”我训道:“阿醒还是孩子,大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也是经年的老嬷嬷了,怎会如此不知分寸?”稍顿,又道:“去库房领二两银子,呆会收拾了铺盖就出府去吧。”齐婆子悚然,巍巍颤颤屈膝一跪,磕头道:“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福晋不要撵奴婢,奴婢往后定会好好管住自己的嘴...” 她哭得期期艾艾,不等我吩咐,自有两个婆子上前拖她走了。 我亲自扶起侧福晋和弘春,道:“阿醒犯了错,你打几下掌心不算什么,无需自责,阿醒小时候是你养大的,我不信你会平白打她。” 侧福晋与蔷薇交往甚少,只知她平素不爱搭理自己,便以为她是恨自己的。今日撞见阿醒欺负弘春,侧福晋是气不过了,才会罚了阿醒几手心。本以为蔷薇定要拿此大做文章,好继续打压自己,却未料到,蔷薇竟轻易的饶了自己,还说相信自己。 侧福晋眼圈儿一暖,真心诚意道:“谢福晋。” 我继续管教阿醒,道:“弘春是你的弟弟,你不知好好爱护他,反而推他,这样很不对。去,你现在就给弘春道歉。”我向来不发威,发起威来还是挺吓人的。阿醒迟疑片刻,规规矩矩上前,行了个礼道:“弟弟,对不起。” 弘春和十四一样没心没肺,听得阿醒一说,怒气立刻烟消云散,顿时喜笑眉开道:“没关系。”又道:“明儿下课了,我们一起去花园踢蹴鞠好不好?” 阿醒也笑了,道:“好,那你不要忘记了。” 弘春道:“我不会忘记了,姐姐。” 那一声姐姐,听得我的心都酥了,不知阿醒感觉如何。 夜里十四回府,见我歪在炕上愁眉苦脸,笑道:“又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我把阿醒与弘春闹矛盾的事同十四说了,又道:“咱们是不是太宠溺阿醒了?”十四一笑,满不在乎道:“她是郡主,有我罩着,宠溺些怕什么?”我反驳道:“你能罩她一时,能罩她一世么?等咱们都不在了,她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可怎么办?” 十四揉着我的肩膀,道:“你觉得你阿玛宠你吗?” 完颜罗察?他那不叫“宠”,他那完完全全就是“腻”啊!我笑:“阿玛当然宠我,我指着西边,他都不敢往东边走呢。”十四定定看着我,道:“那不就对咯!”我不解,十四接着道:“你不就好好的吗?”我算是听明白十四的话了,我很想说,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分子,小时候可是被dang中央的领导下茁壮成长的,阿醒哪里能和我比? 但我不能说啊,竟有无言以对之感。 十四又道:“等再过几年,我给阿醒挑个好夫婿,以后咱们不在了,她还有夫婿宠着,骄纵些又怎样?”这...让人怎么谈下去?当然,他也打算再谈,凑过脸堵住我的唇,双手很不老实的伸进我的衣里。夏天穿的薄又薄,我在屋里走动,只穿了长裙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穿长裤。他解开腰间的系带,顺势就掀起了裙子。 我完全的被动,倒在炕上软塌塌的大迎枕里,任他欺凌。他的唇瓣温热的从脖颈里划过,停在胸口处品尝美味,我想起呆会要给弘明喂奶,便想推开身上的男人,无奈浑身发软,手往他头上一落,却又抱住了。侍奉的奴才们听见动静,隐约知晓是何事,纷纷退到门外,等着事完了再进屋伺候。 夜色渐深,我与十四都没睡着。他撑着脑袋看着我,一只手放在我耳垂边把玩鬓角的碎发。床头点着两盏微弱的豆油灯,绯纱笼罩,衬得一室的旖旎春光。我低声道:“我瞧着弘春的性子不错,我打心眼里喜欢他。” 十四道:“你要是喜欢,领到你屋里教养亦可。” 我半趴在他胸口,道:“那倒不必,我有阿醒,有弘明,知足的。”十四笑了笑,低头吻了吻我的头发,道:“只要你知足,我就知足。”我嘲笑他,道:“真肉麻。”大清没有“肉麻”这样的形容词,但十四听我说得多了,便也能意会,他道:“你不是喜欢肉麻吗?”我捏他的腹肌,道:“我才不喜欢肉麻呢...”十四的声音越来越低道:“我看你很高兴啊...” 也不知说了多久,反正说着说着,我就睡着了。 翌日大早,玟秋说庆丰司送来几只鸭子,不知该熬汤还是小炒。前头十四随扈出巡,回来后我又在坐月子,细细一想,竟有小半年没亲手给十四做过饭菜了,便行至厨房,打算给十四煮鸭汤下火。厨房的老李子已经杀好一只鸭,拔了毛摆在砧板上,我见肉质肥嫩,灵光一闪,道:“做烤鸭你觉如何?” 老李子点头呵腰道:“主子好法子,这鸭子肥腻,烤出的鸭肉味儿好。再有前两日院子里修树的小厮丢了两捆极好的枣木桠子在后堂,用来烤鸭最好不过。”我问:“枣木?”老李子回道:“主子有所不知,枣木耐烧,点燃后有一股清香,是做烤鸭的上上等柴木,次之用桃木、杏木、梨木亦可。”我夸赞道:“不愧是经年的老御厨,说到紧要处,头头是道。” 老李子难得在主子跟前露脸,笑得整张脸都拧巴成皱子,道:“谢主子抬爱,此乃奴才的本分。”又道:“做烤鸭一定要把握好火力,天气热,主子请移步。”我不肯,道:“我要亲自给十四做...”老李子道:“不如让奴才烤鸭子,主子做荷叶饼和预备佐料罢。” 其实我也担心掌不好火候,便欣然应允。 玟秋让婆子往池塘摘了最嫩的荷叶数张,搅烂取汁,与面米分和之,再发酵揉制成荷叶状的薄饼蒸熟。再又预备了甜面酱,切了葱段、黄瓜条、胡萝卜条、及细碎的嫩白菜。除了这些,老李子还教我用小米和红豆熬制了米粥,与烤鸭搭配。 等十四回府,我与玟秋一起摆桌,中间放着一大盆切成大块、焦黄皮脆的烤鸭,四周围着白嫩的葱段、青绿的黄瓜、浅红的胡萝卜,再加上瓷白碟子里搁的荷叶饼和色泽美观的小米粥,就算不吃,单只看着我都觉得心旷神怡。十四一进屋就闻到了味道,直嚷:“好香啊。”我做了个有请的姿势,道:“坐吧,今儿吃烤鸭和小米粥。” 我捡了一块荷叶饼摊开放在掌心,夹上两片烤鸭和各色蔬菜每一样夹了一筷子,大大的包成一个卷,就跟吃韩国烤肉似的,往十四嘴里塞。十四向来都是我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他把嘴撑得老大,一口咬下去,满脸称心如意。 我问:“如何?” 十四嘴巴被塞满了,伸了个大拇指,灌了一口粥才道:“好吃。” 他的一句赞,让我一整天的疲累都被风吹走了,一切都觉——好值得。 ... ... 第一三五章:四爷心怀天下 过了几日,十四往户部办事,在抱厦处撞见四爷。四爷面上有愧,道:“你媳妇落水之事,我查了又查,总不得线索。”十四心中有底,试探道:“年氏怎么说?”四爷道:“奴婢说那日是年氏在亭子里喝酒,年氏只认喝酒不认害人。仔细想想,年氏深养闺中,从未见过十四媳妇,没有推人落水之缘由。”十四沉思片刻,道:“你且慢慢查,我并不急结果。” 两人各自散去,四爷在工部用了膳,看了半会的文书,夜幕时方回府。至大门,小厮上前传道:“启禀爷,年羹尧大人在花厅候着您呢。”四爷面上一喜,连衣袍都不及换,便大步转入花厅,远远儿就笑:“不是三日后才回么?” 厅中穿白色镶倭缎长袍的男子起身打了个千秋,道:“路上好走,一刻都没耽搁,午时才进的京,只回府换了身衣裳,马不停蹄就来了王爷府上。”四爷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在上首,将茶端在手中,正要喝,又忽的放下,问:“可给皇上写了折子?”年羹尧道:“已经写了,皇上命臣今晚好好歇息,明儿一早入宫面圣。” 四爷嗯了一声,抿了半口茶,意味深长道:“你回得好。” 年羹尧道:“四川通省的大概情形,臣都知道了,也提了些措施,皇上甚觉妥当。”四爷笑了笑,放下斗彩莲纹素瓷小茶盏,道:“皇上昨儿还当着重臣的面夸你“甘心淡泊,以绝徇庇”,此番召你回京,许是另有重任,你当好好把握。”年羹尧在官场摸爬打滚多年,听得出话里的意思,抱拳道:“臣能有今日,全靠王爷举荐,往后定当竭力报答。” 四爷悠然一笑,道:“你为国效力,便是报答我了。” 年羹尧道:“四爷心怀天下,臣等马首是瞻。”稍顿即问:“恕臣失礼,不知年格格身子可好?”四爷只当是哥哥关爱小妹,道:“她甚好,等你忙完这几日,有了空闲,我让她回府上小住。”年羹尧担心自己与爱莲交往过密,会引得四爷起疑心,心思一转,道:“臣此次回京,时间很紧,怕是挤不出闲空。爷若允许,臣想今儿就跟小妹叙叙。” 话说到了明面上,四爷没有不许的,道:“甚好。”又吩咐苏培盛,道:“你亲自领着年大人往年格格屋里走一趟。”苏培盛应了是,恭谨道:“年大人,请随奴才走。” 年羹尧目不斜视,低头垂手进了后院,爱莲早已听人通传,等在院门口候着。兄妹相见,在人前总要装得亲厚些。年羹尧笑道:“年格格近来可好?”爱莲亦是笑得甜美,眉飞色舞道:“大哥可回了,快进屋同我说说话。”年羹尧看了苏培盛一眼,爱莲会意,两人慢慢进了屋,爱莲道:“苏公公,四爷离不开您,您去忙您的罢。” 四爷既让苏培盛跟着,必然是要他监视二人,苏培盛赔笑道:“四爷去了侧福晋屋里,用不着奴才伺候。”爱莲干脆挑明道:“您呆着屋里,我都不知和哥哥说什么了,你能否出去避避?”苏培盛踌躇半会,道:“奴才在廊下候着,年大人有吩咐只管喊。” 年羹尧道:“苏公公客气。” 望着苏培盛走开,屋里没了外人,年羹尧脸色变了变,寒声道:“四爷可相信你?”爱莲一手搁在炕几上,盯着指尖的珐琅镶钻护甲,道:“他对我,半点怀疑都没有。”稍一顿,望了望窗外苏培盛的身影,道:“倒是你,他可信你?” 年羹尧冷冷一笑,道:“我依附他的权势,他当我做棋子,何来信不信?现在也许是信的,今后没了利用价值,他就不信了。”又道:“今后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现在好好巩固自己的地位,能生个一儿半女最好。”爱莲毫不客气道:“我日日在后院,什么都不知道,四爷也不会让我知道,帮不到你。”年羹尧凝视着爱莲,眼光如九玄寒冰,道:“一个人若没有了利用价值,后果如何,我不说你也该知道。”爱莲听得浑身一凛,半响都说不出话。 送走年羹尧,爱莲歪在炕上假寐,想起历来种种,恨得牙齿打颤。她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睡着,第二日只觉头痛欲裂,口舌无味。她自己是医女,便没请白大夫进府诊脉,自己写了副方子,又怕被人使坏,便亲自扶着丫头往府里的药房拿药,顺便出门散散。 外头太阳很大,晒得地面像烤火似的。爱莲盯着大夫包好了药,让丫头提着,慢悠悠转过长廊往回走。爱莲实在经受不住了,躲进偏处树荫下,吩咐道:“你拿药先回屋,寻把伞来接我。”丫头领命去了,她顺势拐入夹道阴处,用扇子摇着风,热得浑身发汗。 正是无趣间,腰间忽的被人一揽,身后贴上热滚滚的什物,她惊得欲要张口大叫,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只发出微弱的支吾声。 有男人的声音传来:“别动,是我,玉泉镇的陈二少爷。”爱莲瞪大了眼,双手双脚胡乱挣扎,陈二少爷威胁道:“你再叫,我就去四爷跟前告发你!” 爱莲果然平静下来,陈二少爷道:“你别乱喊乱叫,我就松开你。咱们是什么关系,犯不着如此。”听到“关系”两字,那不堪的记忆回到爱莲脑中,令她犯恶心。 她点点头,陈二少爷便松开了手。 爱莲强忍着心悸,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陈二少爷猥琐笑道:“我不就是想你了吗?自从那日匆匆一瞥,我带你可是日思夜想呢。”他伸手抚摸在爱莲脸上,指尖从耳垂到脖颈,渐渐划向胸口。 爱莲往后一退,狠狠道:“你到底有何目的?”陈二少爷哈哈一笑,道:“怎么?害怕了吗?别担心,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放过你,不会告发你。” 爱莲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眼下只能先稳住他。 她问:“什么要求?” 陈二少爷道:“我在王府门口转悠了大半年,就想让雍亲王府每年能有一半的药材在陈家的药铺采购,你要是助我一臂之力,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秘密...” 爱莲断然道:“我只是个格格,在四爷跟前说不上话。” 陈二少爷道:“你可以的。”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纸包,道:“你把这包药混入你刚刚在药房捡的药材里,只要证明钮钴禄家的药材有假,王爷必会大怒,后头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爱莲渐渐镇定下来,心里柔肠千转,涌起无数的念头,她道:“好,不管是死是活我帮你一次,但你要答应我,今后永远不许在我面前出现。”陈二少爷溢出笑容,道:“放心,我说到做到。” 角门后头有人轻唤:“陈二少爷,陈二少爷...” 陈二少爷忙转过角门与小厮笑道:“肚子疼,蹲了会茅房,出来时迷路了,小兄弟别见怪。”小厮连连催促:“你快走快走,要是被管事撞见,还不把我打死。”陈二少爷取下腰间一块缠枝纹白玉佩,塞到小厮手中,道:“往后还要求你行方便呢。”小厮迅速把玉佩收到袖口里,道:“今儿是你运气好,才能混在送药材的人里进府,可没得下回了。” 两人絮絮叨叨走远了,爱莲重重吁了口气。 一时丫头举着伞来接她,见她失魂落魄,便问:“格格,是不是头还疼得厉害?”爱莲千头万绪无人可说,含糊的嗯了一声,扶着丫头一深一浅的回院子。到了院门口,巧好武格格与宋格格站在长廊处说闲话。宋格格头晕目眩,亦是起夜时着了寒气,她性子弱,强撑着不肯让人禀明福晋。武格格劝道:“我知道你是怕惊动了人,但身体难受,日子可怎么熬下去?”宋格格轻轻咳了两声,道:“听说二格格又病了,福晋忙里忙外,累得脚不沾地,我怎好让她为我操心?也不是什么大病,和两日白粥捱一捱就好了。” 爱莲把两人的话听得明明白白,收了伞,上去福了福身,道:“宋姐姐可是头晕晕的,喉头发痒,身子软软的没力气?” 宋格格惊道:“你是如何知道?” 爱莲笑道:“不瞒宋姐姐,其实我习过几本医书,自己有什么病痛都是自己开方子,昨儿夜里我扑了风,刚刚才往药房捡了几副药呢。” 武格格眉心一挑,道:“不如你分些给宋格格吃,总好过无。” 爱莲迟疑片刻,难为情道:“我医术不精,我吃着有用,不一定宋姐姐吃着也有用。还是禀明了福晋,让白大夫来瞧瞧方好。”宋格格不疑有他,道:“无碍的,你吃着有用,我吃肯定也有用,你且拿一副给我吃吃,若好我再问你要,若不好,不吃了也就罢了。”武格格附和道:“正是。”爱莲莞尔道:“宋姐姐既这样说,我要是还不给,那真真算是小气了。呆会我让丫头给你先送一付药剂,你先别吃太多,免得药不对症。” 宋格格欣然一笑,道:“我明白,放心。” ... ... 第一三六章:将会是大清朝最尊贵的男人 四爷从宫里回来,听说二格格病了,便往正院探望。福晋一宿未眠,衣冠未解,连头上戴的花儿亦是昨儿摘的。四爷随手往壁橱花瓶里掐了一朵兰花,压在福晋鬓角,道:“二格格身子骨弱,缠绵病榻,辛苦你了。”福晋规规矩矩行了礼,道:“辛苦倒也罢了,心里实在放不下她。”四爷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明儿我去太医院走一趟,请个善治小儿病的太医进府瞧瞧。”福晋疲乏的神色里略有欣悦,道:“谢爷惦记。” 两人坐在炕上说话,自有丫头捧上茶盏,福晋接过,亲手递到四爷手中,四爷想着今儿早上康熙让他追查皇太子部下贪腐结党一事,只觉头大。他把花瓣形翡翠茶盏端着手中,望着碧绿的茶叶静默不语。福晋好不容易哄着二格格睡了,本欲倒头补觉,四爷来了,不得不强打精神侍奉,一时没有忍耐住,张口打了个哈欠。 她忙起身,福身道:“臣妾失仪,请爷恕罪。” 四爷顿了顿,道:“坐吧...”他眉心微微蹙起,道:“二格格要你照料,后院大大小小的事你也要看管,爷知道你是有心无力。”又道:“李氏和钮钴禄氏都是府上的侧福晋,正儿八经的主子,你当分点事务出去,别总一个人揽着。”福晋心里打了个咯噔,四爷甚少说这样的话,其意味不言而喻。事务分出去...权利也会跟着分出去。 李氏屋里有弘时和大格格,钮钴禄氏屋里有弘历,没一个能让她真正省心。 福晋不动声色,道:“家事繁杂,诸事没头没叙,一经易手,我担心她们误了事。”四爷道:“你把她们带着身边教导,慢慢的就会了。”又道:“弘时该成亲了,你在京城世家里头留意着,若有合适的人选,先挑来放到弘时屋里。”弘时虽然叫福晋为额娘,但福晋从未真心当他是儿子,婚事上自然也不上心。眼下听得四爷提及,忙道:“看我忙糊涂了,早就想好要给弘时挑格格,一来二去竟差点忘了。” 四爷倒未责怪,只道:“以后有李氏和钮钴禄氏帮你,当可清闲些。” 福晋低低应了声“是”,将茶盏递到嘴边,掩去不悦之色。等四爷去了,福晋终于松闲下来,靠着大迎枕阖眼养神,身边掌事的丫头急急忙忙闯进屋,焦声道:“主子,不好了,宋格格突然人事不省,您快去瞧瞧。” 福晋太阳穴上青筋砰砰直跳,呆了片刻,坐直身子往下走,问:“怎么回事?” 丫头跪上前给福晋穿鞋,道:“宋格格得了风热,怕惊扰了福晋,一直熬着不说。听说年格格习过医术,便讨了一剂药吃,昨晚上吃了一碗,今早上吃了一碗,中午时上吐下泻,实在是捱不住了,她底下的奴婢才过来传话...” 福晋一径往外,斥道:“实在糊涂!”又命小厮赶紧去请白大夫,自己扶着丫头紧赶慢赶的到了宋格格屋里。还未进门,就听见年格格哀哀哭泣声。丫头掀起帘子,福晋侧身而入,问:“宋格格怎么样了?”年格格眼圈儿红红,噗通跪在福晋面前,嘤嘤而泣,道:“是奴婢该死,不该将药分给宋格格吃,奴婢...”说着,已是呜咽有声。 武格格觉得事情不该怪年格格,请了安,道:“是奴婢劝着年格格才会如此,奴婢愿与年格格同罚。”福晋心中厌烦,道:“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我先看看宋格格。”行至塌边,只见宋格格盖着厚厚一层锦被,双眼紧闭,唇齿打颤,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说什么,面色苍白如纸,一丝血色也无。她叹了口气,朝后头问:“白大夫到哪儿了?” 有太监回道:“已经领进院门了。” 常年为雍亲王府诊脉的白大夫,都住在府外大街巷子里,来往极为方便。没得两刻钟,两名白大夫背着药箱带着药童汗流浃背而来。年格格与武格格连忙避让在屏风后。白大夫诊了脉扎了针,回禀福晋道:“不知昨儿煮的药渣可还在?奴才需看过宋格格曾经吃过什么药,才好下判断。”宋格格的丫头上前,道:“格格病来得快,我手脚忙不赢,药罐子没来得及洗涮,药渣还在罐子里,奴婢这就领您去看。”福晋允了,白大夫随着丫头下去。 不出片刻,白大夫回屋复命道:“启禀福晋,奴才细细看过药渣,发现里头有四五味药掺了假,其中有一味厚朴,更是以树皮替代,难怪宋格格吃了药不但病没好,反而加重了。好在剂量不大,依奴才好好诊治,定会痊愈,福晋不必担心。” 福晋重重往桌上一拍,道:“本是吃药治病,不想反被假药所害,实在可恨!” 雍亲王府的药材历年皆由小曼的哥哥钮钴禄佳晖供应,从未有过错漏,像此番以假药替代真药,更是闻所未闻。福晋不敢自作主张,让丫头包好药渣,朝白大夫道:“跟我去书房同四爷回话。”四爷却不在书房,从福晋屋里出来后,直接去了李氏院子。 到了门房处,当差的太监见福晋气势汹汹领着一众的人,不敢耽搁,连爬带滚的往里屋传话。李氏正坐在花窗下打绦子,四爷站在旁边写字,福晋打起帘子,李氏忙丢开活计上前福身道:“福晋万福。”福晋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便给四爷请安。 四爷看她额上冒汗,脸上万分着急,问:“发生了什么事?坐下说吧。” 两人坐到炕上,福晋与四爷对面,而李氏,则款款依在四爷身侧。四爷朝李氏道:“爷背上酸,你给捶捶。”李氏也未答应,只顺势坐在四爷身后,捏起双拳替四爷捶背。福晋望着两人亲厚,明明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福晋,此时却像外人似的,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福晋秉持身份,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予四爷听,又让丫头呈上证据。四爷缄默不语,脸上是骇人的怒色。福晋十三岁嫁给四爷,生过一儿一女,也甚少见到四爷如此震怒。她有些害怕,默默然不敢再往下说。李氏此时开了口,道:“宋格格吃了重病,为何年格格吃了无事,实在奇怪。”她亦嗔亦嗲,压根没当一回事,亲昵的伏在四爷耳边说话。 四爷觉得李氏问得好,便又朝白大夫问了一遍。 白大夫踌躇片刻,斟酌道:“个人体质不同,年格格平素保养好,药剂吃得少,可能发了作,只是没有宋格格厉害。而宋格格体质弱,经不起一点儿风吹草动,故而病重。” 四爷嗯了一声,李氏问:“宋格格怎么样了?”福晋禀了那么久,四爷还没问过一句宋格格好不好。白大夫回道:“已然无碍,请侧福晋放心。”李氏道:“呆会我去瞧瞧她...”却被四爷打断,道:“爷去就行了,你别去。”他是怕传染给李氏。 李氏不知其中缘由,但她很听四爷的话,遂道:“好。” 四爷办事麻利,立刻让底下人彻查府上剩下药材的真假。小曼听闻消息,连忙遣了小厮去外头给钮钴禄佳晖传话。天还没黑,佳晖便入了府,在书房与四爷谈话至半夜。所有人都以为四爷必会因此与佳晖闹矛盾,但四爷竟只草草了结,当着人面训喝了佳晖而已。 钮钴禄佳晖依旧是雍亲王府最大的药材供应商。 小曼放了心,偷偷出府与佳晖说话,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想抢了咱们家的生意,你可要仔细些。”佳晖淡淡一笑,眼眸漆黑如墨,又深沉如渊,他道:“小曼,其实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小曼不解的注视着他,抿唇不语。 佳晖压低声音道:“自你嫁入四爷府,每年我都会以各种名目送银子给四爷。七八年下来,差不多有二十万两。” 小曼惊得心肝儿打颤,道:“四爷正直清明,怎会....” 佳晖几乎微不可闻道:“四爷要干大事,他答应我,等事情成了,封你为贵妃。到时候我再关了药铺,咱们钮钴禄一族也算光耀门楣了...”小曼如坠雾中,她想起了紫禁城,那个她只去过一次,但夜里常常梦见的地方。她恍恍惚惚的回了府,再见四爷时,更添了崇敬与膜拜,她笃定的以为,眼前的男人,将会是大清朝最尊贵的男人。 陈二少爷的计谋没得逞,爱莲弄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错。她怕别人怀疑自己,日日守在宋格格屋里,端茶倒水的伺候,弄得宋格格病好后,反倒觉得自己对不住爱莲。爱莲担惊受怕,怕陈二少爷再找自己,唬得连花园都不敢走动,窝在房间里,连日不敢出门。 小曼知道佳晖与四爷的交易后,在福晋面前说话,便不似旧时软弱,她知道,不管犯了什么错,四爷都不会、也不敢抛弃自己,更何况,她还有弘历。小曼心思缜密,从小也是从药房里长大,不通医理,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她很是纳闷:同一种病症、同一种药材,为何宋格格吃了不省人事,而年格格吃了却一点事儿没有? 她无人可说知心话,便想找蔷薇谈谈。 ... ... 第一三七章:有我在,你可以是小孩子 夏末初秋,暮霭重重,绯红的落霞漂浮景山之巅,染遍整座山峰。(全文字无广告)院中蔷薇花密密匝匝的开满了架子,一阵浓郁的清香在空气中流转,鸟雀鸣飞,在枝桠间啼叫。阿醒穿着浅水红窄袖夹衫,与丫头们在葡萄藤下摘葡萄,我抱着弘明在旁边看。阿醒不愧是满族的郡主,不过六岁,长得却有一米多,比弘春高了半个头。她摘了一筐子紫彤彤的葡萄,让奴婢打了两桶清水,亲自洗净了,剥了皮放到我嘴里,甜甜笑道:“额娘,好不好吃?” 我酸得皱了眉,道:“汁水倒多,就是酸!”阿醒自己也尝了一颗,几乎立刻吐了出来,伸舌头眯眼道:“太酸了!”她望着满筐子的葡萄,极为失落。我道:“酸点没关系,额娘给你做葡萄酱,还有葡萄布丁,还有葡萄干,好不好?” 阿醒一听吃的,马上笑道:“我最爱吃额娘做的点心了。” 趁着傍晚天气凉爽,玟秋领着人把葡萄架上所有的葡萄都摘了。一半用来给十四做葡萄酒,一半中的小半给老李做葡萄干,再有剩下的,便用罐子装好,放在井里湃着。夜里十四还未回府,阿醒由嬷嬷照顾,我哄着弘明睡了,洗净手,往小院厨房里熬制葡萄酱。 将葡萄剥皮去籽,与砂糖拌匀腌制两刻钟,再用小瓷锅装好,放在火炉熬制。我穿着月白冰蚕丝夏裙,站在小灶边不停的搅拌,以免粘锅糊了。玟秋道:“主子,天气太热,让奴婢替您看着可好?”我笑道:“罢了,阿醒那鬼丫头吃东西越发嘴刁,到时总说不是额娘做的她不要吃...”身后有声音道:“再嘴刁也是你惯养的。” 玟秋福了福身,道:“贝勒爷吉祥。” 十四使了个眼色,厨房众人退下,他从身后抱住我,我忸怩道:“热死了,快松开!”十四手上半分不动,掌心扣在我腹上,撒娇道:“你看天上,今儿的月亮真圆。”我抬起头,果见墨蓝深幽的天际挂着一轮清白的明月,丝丝云缕缓缓飘过,几颗星子在旁边闪闪发亮。他轻轻的拢着我,呼吸扑在我的耳际,温温润润的,就像一个吻。周围很安静,锅中紫红的葡萄烧得越来越粘稠,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我用筷子挑了些许葡萄酱,反手递到十四嘴边,道:“尝尝味道如何?” 十四想了没想,张口就吃,倏的龇牙咧嘴,道:“烫死了...”我看他挤眉弄眼的模样,逗得笑了,道:“你怎么不吹吹?”十四横了我一眼,道:“我怎么知道这么烫?!”我从旁边捡了颗新鲜的葡萄塞给十四,道:“吃颗葡萄凉一凉。”十四嘴巴一嚼,反应跟阿醒是一模一样,立马给吐了,埋怨道:“好酸...”看我笑得眉眼弯弯,他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边笑边摇头,道:“不是不是...” 他双手往我腋下挠痒,道:“真的不是?看你招不招...”我乐得花枝乱颤,左躲右躲,只顾着和他玩,把葡萄酱忘了个干干净净。翌日用早点,我舀了一勺葡萄酱冲开,端给阿醒喝。阿醒看着淡紫色的液体,满怀欣喜的一口往下灌。蓦地问:“额娘,怎么苦苦的?” 十四今儿不进宫,听了阿醒的话,糊弄道:“哪里苦苦的,阿玛觉得很甜啊。” 阿醒翻了个白眼,告状道:“额娘,阿玛又骗小孩!” 十四:“...” 我实话实说道:“昨儿额娘疏忽了,不小心把葡萄酱煮糊了一点点,因为是阿醒亲手摘的,额娘舍不得扔。”阿醒安慰道:“其实只有一点点苦。”说完,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十四吃着玉米馒头配牛奶,不满道:“阿玛什么时候骗过你?” 阿醒面不改色,道:“刚刚就骗了我。” 十四道:“明明只有刚刚一次,你怎么说“又”骗你?” 阿醒哼了一声,噘嘴道:“那我说错了不行吗?”十四怔了怔,馒头一撂,愠怒道:“你怎么说话的?”阿醒求助似的看向我,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我骂她的时候,她搬十四做救兵,十四教训她的时候,她又躲在我身后。我往馒头上涂了一层葡萄酱,默不作声,表示我不参与他们父女之间的战争。阿醒望了我一会,没办法了,朝十四道:“额娘说,人与人是平等的,我和阿玛也是平等的,阿玛骗了我一次,我也要骗阿玛一次。” 我正想说一番道理,例如:“人是平等的,但子女要尊敬父母...”等等诸如此类,不想十四丝毫不给面子,直接瞪了我一眼,道:“看你教了些什么道理!” 眼看我俩要吵起来,阿醒那厢默默福了个身,抱着书包跑了。 用完早点,伺候十四洗漱过,他盘膝坐在炕上写文章,虽然他年纪不小了,但功课康熙依然看得紧。我与玟秋继续处理昨儿剩下的葡萄,又熬煮了两大锅葡萄酱,用玻璃小罐子装好,让下人给几位皇子府上送去。想着小曼爱吃酸甜,便特地给她多送了两罐。 到了午后,小曼送来回礼和帖子,十四一听雍亲王府遣人来请安,急不可耐道:“先给爷瞧。”不过是两碟牛乳菱米分香糕,十四左看右看,说是吃了上火,随手赏给了张芳芳。又要看帖子,帖子上写着明儿景山有庙会,约我去上香。乾隆老娘说的话,我不敢不听啊,咱们十四将来还得靠乾隆恢复爵位呢,我满口答应,让回话的嬷嬷高高兴兴去了。 十四道:“钦天监说明儿有暴雨,你不要出门为好。” 我不知他故意阻拦,往天上看了看,只见蓝天白云,阳光四射,遂道:“钦天监说的话,十有**不准。”跟中央台天气预报似的。十四道:“那我陪你去。”他能陪我,我自然求之不得,又怕耽误他的正事,依我计算,没得多久皇太子就要二次被废,京城掀起血雨腥风,虽说不会波及十四,但康熙发怒是很恐怖的,时局紧张,全然不在控制之内。 我道:“朝事重要,不必为了我搁下正经事。” 十四道:“保护你,就是我的正经事。”他说得严峻肃穆,我不禁笑道:“我多带几个侍卫,上山下山也都小心翼翼,不会有事。”又抱了抱他,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将大大的手掌捂在我头顶,道:“有我在,你可以是小孩子。” 真暖。 轮到我抱着他撒娇了,蓦然心动道:“十四,你待我真好,为什么这么好?”十四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捧着我的脸道:“因为你傻。” 我依偎在他怀里,低声喃语道:“我才不傻,你才傻...”十四听她娇声软语,满头乌丝似有似无的弥散着蔷薇花香,不由紧了紧手臂,愈觉怜惜可爱,不可自拔。 自四爷下令让李氏与小曼协理内院诸事,福晋便有意拉拢小曼,以遏制李氏势力。小曼偶尔说无趣,福晋就让她出府去庙会上香。因着宋格格吃错药之事,小曼对年格格起了疑心,又联想到先前府里有传闻说年格格推了十四福晋落水,再加上年格格实在长得像爱莲,如此种种一串联,小曼便想与蔷薇问个究竟,毕竟爱莲是完颜府的奴婢,且死得不明不白。 于是,便写了帖子请蔷薇同行。而福晋,不知怎地,忽然改了主意,说是让府里的众人都出门走走,让宋格格、武格格、耿格格、年格格同小曼一同出府游玩。 独独未让李氏随同。 上香这日,我照例早上九点才起床,十四天没亮就进宫了。他总是蹑手蹑脚的起身、蹑手蹑脚的吃早点、蹑手蹑脚的出门,从不喊我伺候,总让我睡到自然醒。洗漱穿戴了,细细化了妆,戴上珠宝首饰,略略吃了两口点心捱肚子,就扶着玟秋往府门口坐车。 今儿守在门口的小厮却是阿南,我纳闷道:“怎么没跟着爷进宫?” 阿南规规矩矩,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道:“爷命奴才跟着福晋去景山上香。”其实我挺喜欢阿南,小小瘦瘦,麻利聪敏,说话简单明了,绝不多言。尤其是一张小脸儿,白白净净,眼睛鼻子下巴都生得好看,要不是他剃了头,织个长辫子,我定会以为她是姑娘家。 阿南在我面前蹲下身子,让我踩着他的背上马车,虽说我当主子当惯了,但如此践踏人格尊严之事,绝对不会做。我和颜悦色道:“起来吧,玟秋扶我上去便可。”稍一顿,又道:“往后也不必如此行事,我自己能上车。”阿南一怔,半响才道:“是。” 十四特地多安排了十名护卫,前头仪仗开路,将闲杂老百姓拦到路旁。人们都在议论“十四福晋的马车”“福晋要出门了”“真有气派”之类,后头跟着掌管茶水衣物的婢女小厮,浩浩荡荡的一队人,穿过马路招摇过市。 ... ... 第一三八章:阿南(番外) 晨曦透着薄薄的绯光,墨黑色的山峦连绵起伏,草尖上清露剔透,打湿了阿南鞋袜。她早早起身,提着瓜皮灯候在前院与后院相连接的花园里。每一天,十四都会从这儿经过。昨儿床板下有两只老鼠打架,闹得她半宿没睡,早上又起得早,难免有些恍惚怠倦。从薄稀晨雾里传来一声轻咳,她定了定神色,打起精神举灯。 不消片刻,便见十四爷被太监前拥后簇而来。 阿南打了个千秋,道:“爷万福金安。”她低着头,只能望见他黑漳皮的靴子和宝蓝色的袍角。十四似乎嗯了一声,脚步未停,一路去了。阿南爬起身,麻利的随在身后。到了大门口的石狮子旁,阿南正欲同往常一样,翻身上马随十四爷进宫。 却听十四道:“阿南,福晋今儿要出府,你跟着同去。”阿南心里不大乐意,她只想跟着十四,其她人谁也不想管,她张嘴道:“爷身边无人侍奉,奴才不放心。”张芳芳听她一说,脸上倏的吓白了,十四倒未责怪,只道:“你好好侍奉福晋,保她平安。” 说罢,绝尘而去。 阿南没见过几次福晋,侍奉还是头一回。她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太阳从山后头爬到山顶上,又从山顶上爬到半空中,福晋才幽幽然扶着丫头出来。王府的马车很高,她趴在地上,当做石墩,好让福晋平平稳稳的上车。这是府上的规矩,管事太监教她的。 福晋却道:“起来吧,玟秋扶我上去便可。往后也不必如此行事,我自己能上车。”阿南怔了怔,以前刘三儿一直说福晋如何如何慈善仁心,她一直不大信,总以为所有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必然骄纵蛮横,不把奴婢当人看。 可此时,她竟有些信了。 到了北街路口的福德酒楼门前,贝勒府的人与雍亲王府的人聚集在一起,雍亲王府来了一个侧王妃,看上去与福晋极为亲厚,两人马车并驾齐驱,掀起帘子便能说话。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缀以红缎垂缨银顶,偶有指尖挑起帘子往前头看,露出朱漆如墨的一双眼。 阿南暗暗一惊:好美的眸子。 早有侍卫清理了路面,轰开众人,不许百姓靠近。庙中和尚特地收拾了偏僻静处,引着福晋直接入了后院禅房。阿南不是太监是小厮,不能入内,随侍卫们候在院子门口守着。侧王妃与福晋进了院子后,随从的几位王府格格才下车入了另一侧小院。 这次阿南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那位美丽的人儿,她肌如凝脂,眼波流转,唇角微微一抿,便有一对好看的梨涡。那女子走近身问:“你是十四福晋的小厮?”阿南还没回答,那女子又道:“我是雍亲王府的年格格,可否领我进去给福晋请安?” 阿南偷盗多年,常常混迹于风尘勾栏、酒肆赌坊,对貌美的女子有一股本能的提防。她打了个千秋,道:“年格格,奴才这就往里头通传,您且候一候。” 爱莲嫣然一笑,那笑意似乎能暖开寒冰与鲜花,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阿南暗自心惊,幸而自己是女子,若是男人,只怕无人能抵挡这笑容。阿南踩着小碎步进了里院,庙中的和尚陪着福晋和侧王妃在亭子里说话,周围守着太监和婢女,阿南近不了身,便同底下垂立的丫头道:“年格格求见福晋。”那丫头倒客气,一点儿嚣张气焰也无,小声道:“小哥你暂且等等,福晋与大师说得正起兴,我不好去打扰。过会子等福晋要茶了,我就去说。” 阿南应了一声,道:“那我让年格格在外头候着。” 说完,回到原先当值之处,正想同年格格说一声,却不见了踪影。阿南甚为纳闷,担心到时福晋要见人,而年格格不在,便循着花径小路寻去。 寺庙建筑复杂,阿南一下子拐到了前院人山人海香客极多,一下子又拐到了后院无人处,她渐渐失了方向,走着走着不知自己到了哪里。至甬道,她发现有座搭了半墙的茅房,四下环顾,见没人,肚中又有些胀痛,便掀起帘子,蹲在木板上如厕。 隔着薄薄的木板似乎有人在说话,男子的声音低又低,嘶哑道:“我不许你出现在薇薇面前,过去的事我可以暂且放过你,但今后,你若再执迷不悟,我绝对不会轻饶你。”阿南双手撑在膝盖捧着脸想:“薇薇,好耳熟的名字。”接着又有女子的声音传来,道:“过去的事?过去你对得起我吗?你杀了我两次,若不是我命大,今儿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你和完颜蔷薇,你们两个人,都欠我的...”阿南起了身,腿上发麻,系紧了腰带,捂着鼻子想要掀帘走出去,蓦地有几个字传入耳中,浑身便如定住了一般,动也动不了。 那几个字是:“十四爷,你怎能如此薄情?” 十四冷冷道:“我待你,已是仁至义尽,如今只有恨。” 爱莲唇角溢出寒彻心骨的笑,阿南从木板缝里瞧去,都觉浑身一凛。先前那个能把寒冰花朵暖开的女子不见了,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爱莲道:“仁至义尽?你让人送毒药给我吃,就是你的仁义?让我死就是你的仁义?只要你...只要你稍稍对我好一些,我就罢了,当时我真的打算罢了,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送毒药?你以前说过,在你心里,我是比任何人都珍贵的人,那些话都是假的吗?你不能这样对我...如今,我要讨回公道!” 十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道:“胡说八道!”又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以为有年羹尧和四哥替你撑腰,我就不能奈何你。你要是敢伤薇薇一分一毫,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的眼睛里散发着慑人的光,面目狰狞,是阿南从未见过的样子。 阿南猜不出两人以往有过什么瓜葛,但她看得出,女子的心里依旧还有男子,而男子的眼里,却只有恨,痛彻心扉的恨。 女子凄然道:“你爱我的时候,可以为我在乾清宫跪一夜,你爱她的时候,也能将我碎尸万段,对不对?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她朱漆如墨似的眼睛里饱含着泪珠,道:“你就这样喜欢她?喜欢到...可以为了她杀了我?” 阿南垂下眼眸,鼻尖莫名一酸,胸口竟然砰砰直跳。 她一直隐隐的希望,希望十四爷和福晋是因为皇帝赐婚才会成亲,希望他们之间会有裂缝,希望他们并不是外人看到的那么和美,希望他们不相爱...她一直用这样的念头迷惑自己,好让自己安安然然的守在他身边,等着有一天,能恢复女儿身份,让他喜欢自己。 十四的声音清清淡淡,含着扯不断的情愫道:“我爱薇薇,非常爱她。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包括杀了你。所以你不要侥幸,以为我还对你念着旧情。” 连阿南都哭了。 她蹲下身,埋在膝盖里,突然不知所有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她看不见未来的路,眼前一片混沌。 她的世界没了光亮。 他们又说了什么,阿南完全没听见,也不知他们是何时离开的,她颠颠撞撞的走出茅厕,毫无目的的乱闯乱逛,直到撞见给十四牵马的小厮刘三儿,才回过神。阿南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刘三儿一手端着帽子,一手往脖颈里擦汗,道:“咱们爷啊,入宫一会子,不知怎么又说要见福晋...”又细声抱怨道:“咱们福晋有一堆人伺候着,不过出趟门而已,亏得咱们爷紧张得一颗心吊在了嗓门口,非得火急火燎的赶来,说要陪福晋用素斋。” 阿南好似经历了一场噩梦,恍惚道:“爷呢?” 刘三儿道:“爷去陪福晋了。”又道:“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了?”阿南正不知如何回答,刘三儿接着自顾自道:“是不是想家了?”阿南哦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知道主子在里头用膳,她也不着急了,坐在不知名的殿宇前,望着白花花的太阳发呆。 过了午时,十四爷与福晋打道回府,隔着无数的侍卫下人,阿南看见十四爷牵着福晋的手慢慢穿过长廊小巷,他面带微笑,没有半丝的异样。福晋不停的说着什么,他低着头靠在她嘴边听,她一笑,他也跟着笑。阳光热热烈烈的洒下来,刺伤了阿南的眼,她想起十四那句:“我爱薇薇,非常爱她...”泪水便滚滚而落,像有炭火烧在喉咙里,**辣的发疼。 十四扶着蔷薇上马车,蔷薇撒娇,道:“我想和你骑马。”十四不允,道:“太阳大,呆会晒黑咯...再说,人那么多,怎好抛头露面?”蔷薇轻轻一跺脚,道:“不管不管,我就是要骑马,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和小曼没说上几句话,你就过来搅局,好没意思。” ... ... 第一三九章:馋得我都流口水了 我吵着要骑马,软磨硬泡使尽了,十四就是不允。回到贝勒府,我还在生闷气,十四小狗尾巴似的黏着我,我去寝屋,他跟到寝屋,我到阿醒房间收拾,他跟到阿醒房间,我到花厅盘膝坐炕上不说话,他就坐在我对面,满脸谄媚的望着我,也不说话。 到了夜里,我的气消了大半,打破沉默道:“晚点想吃什么?” 十四一听我说话,顿时舒了口气,笑得脸上褶子都翻起来,他道:“你想吃什么?”我虽然不生气了,但依然阴着脸道:“我不吃,我减肥。”大清朝是没有减肥一说的,一来大部分人都很穷,吃都吃不饱,谈何胖?二来衣袍裙衫宽大,压根不显身材。我有时闹着戒饭,都会被十四训,今儿我故意气他,才说要减肥。 十四从紫禁城赶到寺庙,一米八几的个子吃两碗斋饭怎么抵饿?他欲言又止,道:“好好,爷也不吃,陪你减肥。”他斜睨着眼瞧我脸色,稍一顿,又道:“酱肘子不想吃?我回府时让张芳芳买的。”我忍着口水摇头,十四又道:“爆肚、锅贴、羊杂汤、炸酱面、糖耳朵、豆沙包、银丝卷、蝴蝶酥、秋梨膏、茯苓饼、螺蛳转、炒麻豆腐,你都不吃?” 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小食,还一口气背完。 馋得我都流口水了。 我捂住耳朵,道:“不吃不吃不吃...”他掰开我的手,倾身在我左耳,暧昧道:“还有鸭肉卤!”我转过脸狠狠瞪了他一眼,颇有骨气道:“我不会被你诱.惑...” 十四勾唇一笑,举手拍了拍,外头蓦地人头攒动,无数的奴婢捧着食盒进屋,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碟一碟的吃食,从炕几一路摆到案几,连茶几上也摆满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就像晚上没吃饭,夜里做了个狂吃美食的梦。 我不可置信问:“都是你叫人买的?” 十四笑得一脸纯良:“庙会两旁的街道摆满了小食摊子,你坐在马车里,只能看不能吃,想想都可怜。”我终于抿唇笑道:“买这么多,我吃不完岂非浪费?”十四道:“每一样你能吃一口就不算浪费,剩下的赏给底下奴才。”十四心满意足的凝视蔷薇的笑靥,便如真的一朵蔷薇花,盛开在清晨紫色的阳光里,露珠滚动,熠熠生彩,叫人移不开目光。 吃完晚点,我怕零嘴过夜变味,便赏了两碟没动过筷子的茯苓饼和蝴蝶酥给偏院。剩下吃得七七八八的,全让玟秋送到庑房给奴才们食。玟秋福身笑道:“主子既给恩典,不如给全了。咱们今年头一回酿的葡萄酒已经能吃了,可否让底下奴才们开开眼界?” 我心情大好,没有什么不答应的,笑道:“你看着办便是。” 玟秋欢欢喜喜道:“奴婢替府里一众的奴才谢主子恩。” 我和十四都喝了酒,两人颇有兴致,躺在炕上唧唧歪歪的接吻。如今已入了秋,他怕我扑风,解开我胸前的扣子,却不敢全然褪衣。衣服裙带缠绕在周身,他束手束脚,反而更添耐心与意趣。他欺身而上,一脚踢开炕几,揉住我的胸口,唇齿沿着锁骨,往衣服里钻,弄得我哼哼唧唧的吟语低呻。 瓜果熟烂,树叶渐黄,秋风犹如一夜吹遍大地,恍然间,已至中秋。四爷明着与皇太子同进同出,暗地里却帮着康熙查詹事府贪腐案及整理太子党名单。八月十四日早朝,康熙当着众朝臣的面,质问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等大臣,道:“你等皆是朕提升重用之人,受恩五十年矣,如今依附太子,意欲何为?” 几句话,唬得朝中上下人心惶惶,连中秋节都没敢好好过。 前朝后宫牵扯甚密,康熙在前朝发威,使得后宫妃嫔亦不好受。德妃不想后宫死气沉沉,想要哄哄康熙,便特地往乾清宫西暖阁,想以中秋节庆之名,给红芙位分。康熙穿着墨蓝团龙纹便袍,盘膝坐在炕上,神情疲倦,看上去特别苍老。 德妃说明来意,仔细瞧着康熙脸色。康熙丢开手中折子,望着案上沉香木雕的碧桃盆景,并不说话。德妃看康熙不悦,慌了慌神,道:“臣妾自作主张了,请皇上恕罪。”康熙依旧面无表情,让人看不清喜怒,沉声道:“红芙在朕跟前伺候,很好,不必入后宫。” 当年良妃才从辛者库调入御前侍奉时,亦是被皇帝藏了许久,若不是良妃怀了身孕,太皇太后下旨封为常在,只怕皇帝会永远瞒下去。德妃知道自己永远比不过良妃,就算生了三个皇子三个公主,就算辛辛苦苦的打理后宫,就算永远不吃醋,就算永远温顺贤淑,也比不过良妃在康熙心中的地位。如今良妃死了,她更是比不过了。 可是红芙,既然得了良妃一样的待遇。 不,应该说比良妃更好。康熙倾尽一切的,将亏欠良妃的全部补偿在红芙身上。他怜惜她,护着她,不让她入后宫,不让她牵扯进女人的争风吃醋里,甚至,他已有数月未翻过牌子。他如今年纪大了,上无父母,下有子女成群,即便荒废了后宫,亦无人敢闲话。 德妃心底涌起一股多年未曾有过的醋意,他宠爱谁她都不会嫉妒,因为她知道,那些只不过逢场作戏而已。可是红芙,他是动了真情的。 即便红芙只是良妃的影子。 德妃道:“红芙是侍过寝的奴婢,敬事房亦有记档,没名没分总不太好,臣妾觉得...”康熙乍乍然将手往炕几上一搁,道:“你素来恭顺,今儿怎么如此不知计量?朕让你管着后宫,是御赐的恩典,你当谨守本分!”他语气甚重,德妃魂飞魄散,忙跪下道:“臣妾失礼,请皇上恕罪。”康熙任她跪着,半响都不言不语。 身后门帘浮动,轻盈的步子缓缓而至,红芙温声道:“皇上,该吃药了。” 康熙这才朝德妃道:“下去吧。”德妃多年未曾罚过跪,膝盖酸麻,一时支撑不住,差点摔倒。幸而红芙扶了一把,道:“德主子小心。”德妃在康熙面前不敢表露厌恶之色,微笑道:“无碍。”说罢,朝康熙福了福身,却身而退。退至门槛,转身时略略瞥了康熙一眼,只见他接过红芙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眉梢眼角已然有了笑意,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但德妃已退出帘外,再也听不见了。 中秋后宫设了晚宴,我带着弘春、弘明、阿醒一同入宫请安。十四在乾清宫陪着康熙与众大臣,我在后宫与四福晋帮衬德妃协理诸事。几个小的则由弘历领着,四处玩耍。只弘明由嬷嬷守着在偏殿睡觉,时不时把我拉过去喂奶,跟奶牛似的,取之不尽。 四福晋如今为了对付李氏,进宫请安参宴一律只带小曼。小曼能得机会见弘历,自是求之不得。我与她二人在后殿亲自准备中秋吃的月饼,宫女们都被支开,小曼悄悄儿道:“庙会时我同你说的事,你有没有跟十四爷提及?”我手里揉着面粉,道:“朝中事多,本就心烦,何必再给他添一桩烦事,算了罢。”小曼急道:“怎么能算了?年格格居心叵测,十四爷知道了,也可多个人提防。再说,若她真是爱莲,你可就危险了。” 有关爱莲的事,这么多年,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上回在庙会,小曼说起年格格种种诡异之处,又说她长得像爱莲,我一时失言,透露了爱莲没死的事实,小曼追问得紧,我遂将爱莲如何冒充我,如何逃出完颜府,如何进宫,如何刺杀我诸事一一说了。 小曼甚为讶然。 我没敢同十四说,不管年格格是不是爱莲,如今的身份都是年羹尧的妹妹,四爷的妾氏。更何况,我知道历史上会有一位年贵妃,是雍正的宠妃,我不能违背历史,更不想让十四徒增烦恼,便忍着没说。那天为着骑马之事闹脾气,亦是因为此事让我烦躁。 劳动一整天,晚上回府我整个人累得散了架,倒是十四伺候我宽衣吹灯就寝。半夜里,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与十四在山间骑马,我怀里还抱着弘明,说说笑笑,又不知何时下了马,怀里的弘明不见了,十四也不见了。我站在密密麻麻的松林间,周围苍茫一片,我用力喊:“十四,弘明,你们在哪里?”我到处寻找,转来转去,却始终找不到他们。 梦里天黑了,一点儿光亮都没有,一层深似一层的黑寂。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丝光亮,我像是看见了曙光一般,急忙跑过去,有个女子背对着我缓缓走着,我拍了拍她的肩,道:“姑娘,这儿是哪里?你能带我回家吗?我让十四给你好多好多银子!”女子倒也停下了步子,转过身,似笑非笑道:“小姐,您要去哪里?” 竟然是爱莲! 我在惊恐中睁开眼,在梦里,她好像很可怕,如同鬼魅。十四安然睡在我身侧,我摇醒他,抽嗒嗒的哭道:“你怎么能丢下我不管?你到底去哪里了?你为什么要撇下我?” 十四恍恍惚惚醒来,看我哭得伤心,倒没有辩驳,伸臂将我揽在怀里,道:“我不会丢下你,我什么地方也不去。”他轻轻的哄着,我渐渐止住哭,将梦里见到的事物说给他听,唯独将爱莲隐去。十四吻在我的泪痕上,道:“没事,我也常做你醒不来的梦,生怕你又跟以前一样,一觉睡上三年。但梦都是反的,你不会醒不来,我也不会撇下你。” 话虽如此,我还是紧紧的抱住他,生怕他自顾自走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屋子里静静的,空无一人。我突然想起昨夜仓惶的梦境,忙喊:“玟秋...”玟秋应声而入,身后跟着四五个伺候洗漱穿戴的丫头婆子。我问:“爷呢?”玟秋清脆道:“爷四点钟进的宫。”我知道是梦魇魔了心,定了定神方起床。 至中午,十四命人回府传话,让我好好收拾行李,他要带我随驾出巡。 ... ... 第一四零章:伴驾出巡 第一四零章:伴驾出巡 出巡之事突如其来,我一面吩咐玟秋收拾衣物,一面担忧阿醒、弘明该如何安置。阿醒从未出过远门,带她出去见识见识甚好,可到底年幼,路上万一有个三病五灾,反倒叫她受罪。还有弘明,尚在襁褓中,他由我亲自喂养,若不带走我不放心,若带在身边,又实在难以照料周全。阿醒下课回屋,见丫头们里里外外的收拾,便问:“额娘,她们在做什么?” 我抱她在炕上坐好,问:“阿玛和额娘要同皇爷爷出巡。” 阿醒眼神发亮,兴奋道:“真的吗?阿醒能去吗?”我握住她白嫩的小手,道:“额娘正要同你商量…”我摆出母亲的威仪,严肃道:“路上会很辛苦,或许会撞见沙尘暴,或许会撞见大雨,吃饭睡觉都没有规律,跟着皇爷爷出巡,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要守着郡主的礼节,在大臣面前一丝错漏也不许有。你,都能做到吗?” 阿醒歪着脑袋想了想,笃定道:“能。” 我道:“那好,呆会阿玛回来我跟他说。”阿醒快乐的扑到我怀里,道:“太好了,谢谢额娘。”又问:“弘春、弘明会去吗?”我回道:“弘春课业紧张,不能跟我们去。”毕竟不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是圣母,不能承担的时候,绝不勉强。 阿醒露出失落之色,但很快转移了情绪,指挥嬷嬷们收拾她想要带的东西。 玟秋让人搬出四五口大木箱,把春夏秋冬的衣服备齐全了,以保在路上无论冷热都有衣服穿。盥洗物品,碗筷盆碟,胭脂水粉,朱钗首饰通通仔细清点了一遍,再将新酿的葡萄酒灌了两大瓮,还有路上挨饿的肉干点心之类,整整装了十马车。 十四九点钟才回府,我已将诸事安排得七七八八,伺候十四洗漱换了便袍,他坐在灯下写文书,我立在桌旁磨墨。屋里静悄悄的,身后开了一扇小窗,数盆万寿菊、木芙蓉摆在廊下,阵阵秋风将香味儿吹散,扑入鼻中,在微凉的夜里格外沁人心扉。 我道:“弘明年纪太小,路途周折,我怕他经受不住。” 十四默默听着,写完最后一字,将毫毛笔搁在乌木架上,吹干墨迹,用绢黄的折子夹住文书,方道:“若交予侧福晋看管,你觉如何?” 我不太乐意,再好的继母也比不过亲娘,万一侧福晋心里存了什么念头,还不把我悔死,便道:“侧福晋生养过弘春,阿醒小时候又由她教养,我本该安心,但是...”我看了十四一眼,道:“人心叵测,我不敢拿弘明冒险。”十四揽了揽我的肩,语气轻飘飘道:“她要是敢对弘明如何,自己也别想活命。”稍顿又道:“不如送去完颜府如何?侧福晋你不放心,额娘和阿玛你总该放心了吧。”我心思一转,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你真聪明!” 十四撩起我耳侧垂落的鬓发,温声道:“是你太傻。” 连夜遣人往完颜府传了话,翌日大早,额娘带着嫂子和弟媳便亲自来府上接。弘明的嬷嬷们一个不落全跟了去,奶妈倒不用请,嫂子和弟媳都在哺乳期,顺便就喂养了。额娘舍不得我,拉着我的手坐在炕上嘀咕道:“别以为出巡好玩,在圣上面前处处需要谨慎,反拘束了你。你的性子额娘最明白不过,就怕你使性子,谁都劝不住。” 我宽慰她,道:“额娘,凡事有十四在呢,你且安心。” 额娘以前偏爱两个儿子,现在儿子天天在眼前晃也烦了,再加上我出嫁后不能常常见面,又昏迷了三年,待我比出阁前更为疼惜。她从手腕褪下一只碧色和田青玉手镯,道:“你总不爱戴首饰,身上太素净了,出门在外,该逞威时就别让人小瞧。这只手镯是老太太传给我的,说是完颜家祖宗传下来的,你好好戴着,能保平安。”她朝外厅的嫂子和弟媳横了一眼,鬼鬼祟祟道:“别跟你哥哥弟弟说,他们都没有。” 其实我的首饰很多,不说压在库房箱底下的朱钗珍珠,连价值连城的整套白玉青玉红玉头饰及不可用银钱估算的隋唐两代宋朝的珍宝,都摆了一整间屋子。除去这些,还有人送的半人高没有打磨的原石玉料,用金丝造的衣衫鞋袜,大大小小都有几箱子。我笑道:“额娘,既是老太太传给您的,您就留着自个戴...”额娘板了脸,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嫂子掀帘进屋,恭谨道:“额娘,天色不早了,趁着弘明睡着了,咱们回府罢。” 额娘遂起身,叮嘱我道:“记得让人给家里传话,你阿玛的名头在户部还算管用。”我送她出门,道:“知道了,别担心。”额娘舍不得我,我却一心舍不得弘明。从弟媳怀里抱过小小襁褓中的幼子,凝望他红扑扑的脸蛋儿,只觉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挂念。 不过两日,圣驾便从东华门起驾。凌晨三点不到,十四便叫我起床洗漱,阿醒太过兴奋,一个晚上没睡,比我还利落,早早穿戴好了。我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她那厢已欢快的就差没在屋顶上跳舞。三人一起坐马车往宫门口候驾,我实在忍将不住,靠在十四身上睡着了。十四干脆伸手抱住我,好让我睡得舒坦些。 到了宫门口,周围点着数十盏巨灯,照得宫墙内外通火光明。东华门外早已排满了皇子福晋的轿子、马车、奴仆,大臣们穿着补服在墙角下搓手嘀咕,皇子们也站在一侧商议路途上的诸事。我暂时不必出去见人,顺势倒在横凳上继续睡觉。阿醒道:“额娘,皇爷爷马上就要出来了,你别睡着了。”我眼皮都没动,道:“远着呢,你若是困,睡到额娘身边...” 阿醒摆了副不可理喻的表情,无奈道:“你睡吧,呆会我叫你。” 我嗯了一声,心道:“有个女儿真不错。” 不知等了多久,反正我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日上三竿了都,宫门里头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我呆在马车里窝久了,浑身不舒坦,很想下车走动走动,但车外人群熙熙攘攘,阵势极大,我不想平白惹麻烦,一直忍着,忍得腿脚发麻,恨不得立刻打道回府算了。 十四不知从哪里弄了两笼热乎乎羊眼包子,掀起车帘子,递给玟秋,道:“皇阿玛突然有些晕厥,御医正在针灸,你耐点心,我再去给你寻点吃的。”他朝我伸出手,我忙将手心放在他掌心,他握了握,勾唇笑了笑,便又去了。 吃完包子,阿醒要如厕,玟秋朝坐在外头的太监吩咐了一声,太监跳下马车一灰溜往后面跑。我们一共带了十三辆马车,其中有十辆装的是生活用品,三辆坐人。坐在我后头的事平素在西小院伺候我的掌事丫头和嬷嬷。太监去传了话,不过片刻,便有伶俐的丫头端着夜壶过来,玟秋伸手接住,再伺候阿醒如厕。等阿醒事完,玟秋将夜壶盖好,干干净净的依旧递回给候在马车外的丫头,那丫头接了,行过礼,依旧端着夜壶回到原来的马车。 秋天微凉,但日头高照甚是炎热,我们又闷在马车里,更觉呼吸难耐。阿醒一宿没睡,终于累了,趴在我腿上睡着了。我让玟秋去后头马车开箱子取了两床被褥,让出较宽些的横凳,铺上被子,给阿醒做了一张临时的行军床。毕竟是小孩,适应能力特别强,我们把她搬来搬去的闹腾,她居然一直睡得香甜。 日照正午,十四用食盒提着两碗牛肉面,递进马车里,道:“快些吃,皇阿玛已经出了乾清宫,不用一炷香,就该出东华门了。”我问:“你吃了吗?”十四道:“哪有闲空吃东西...”我从身上解下一个小荷包递给他,道:“里面有肉干核桃,饿了就捱捱肚子...” 我话没说完,十四身后跑来一个穿软甲的带刀侍卫,往十四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十四接过荷包,朝我点了点头,话也来不及说,又急匆匆走了。 等太监传唱“起驾”时,已过了午时。 马车慢慢开始挪动,越跑越快,我掀起帘子往外头一看,两处街道皆被黄幕拦住,不许百姓靠近,车轮滚滚,灰尘扑扑,我只能看见连绵不尽的马车、侍卫、太监及宫女,并不知十四在做什么,也寻不见他的踪影。 阿醒时醒时睡,我用毯子裹着她,抱在怀里问:“累不累?”阿醒乖巧的摇摇头,惺忪的睁着眼问:“阿玛呢?咱们坐马车不累,阿玛骑马肯定累了。”她这样懂事,我又觉骄傲又觉欣慰,笑道:“阿玛在前面给咱们开路呢,他要保护咱们娘俩,免得有坏人来了,都没人知道。”阿醒点点头,道:“阿玛真厉害,骑一天的马都不会累...”嘟囔着,又睡着了。 ... ... 第一四一章:皇上是万金之躯... 官道上坑坑洼洼,马车一路颠簸,我胃里难受,既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只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气力。到了凌晨时候,马车渐渐停了。我不知发生了何事,掀帘子往外看,黑雾绵绵,数百盏宫灯蜿蜒在山道之中,有侍卫骑马飞奔而过,嘴里高喊:“百米后驻跸鹅坊行宫。”洪亮的声音悠远深长,很快消失在后头。 玟秋从我怀里抱过阿醒,担忧道:“总算要歇息了,不知行宫如何,烧水用膳等方便不方便。”我怕晕车要吐,连口水都没敢喝,此时面色苍白,双唇干裂,什么话都不想说。过了会子,马车开始挪动,一步一步的挪,走走停停,百米的路程既然走了半个时辰。 终于彻底停了,外头吵吵嚷嚷,我掀起帘子,却不知往哪边下车。四处都是人、马车、箱子,四处都是黑糊糊的暗影,正是恍惚,十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伸开双臂道:“薇薇,这边。”我悬着的心顿时落下,跳到他怀里,他稳稳的接住我,又去接阿醒。 阿醒揉了揉眼睛,惺忪道:“阿玛。” 十四道:“抱住阿玛脖子,趴在肩上不要松手。”又腾出一只手牵住我,道:“走,跟爷进院子。”玟秋见势,领着贴身的丫头嬷嬷连忙跟上,张芳芳则指挥生下的奴才卸行李,将大口箱子搬到十四贝勒院子。十四走得很快,沿着长廊左转右转。我小腿酸麻,但没有说,我知道他定是有急事,想着快些安顿好咱们母女,再去办旁的事。 到了一处两进两出的四合小院,两名行宫的宫女跪在门前行大礼,道:“给十四贝勒请安,给福晋请安。”十四看也没看,一入往里。宫女起了身,随在旁侧道:“这些日子由奴婢主管院子的吃穿用度等,主子若有吩咐,只管吩咐奴婢。” 十四嗯了一声,道:“院里的事皆听福晋做主便是。”院子并不算大,但假山流水,枯枝落叶,摆布都极为别致。穿过抱厦,进了正屋,里头宽敞透亮,架着紫檀木鎏金富贵海棠缠枝大床,铺着蜜合色倭锻被褥,珠帘垂垂,发出稀碎清扬的声响。 我抱过阿醒,脱了外衫,让她躺在床上睡好。那头玟秋已捧了热水和寝衣进屋,另有奴才将几口大箱子放在隔壁屋子。十四拧了毛巾洗过脸,换了身便袍,气都没喘,就道:“我去给皇阿玛请安,或有朝事需处置,不知何时能回屋,你先睡,勿要等我。” 天已蒙蒙发亮,估摸着总有三四点钟了,我怕十四太累,又不能拦他,便往他荷包里添了些牛肉干核桃松子之类,道:“寻到闲空就打个盹,我会照料阿醒,你不要挂心。”十四点点头,冲我一笑,往颊边轻轻印上一个吻,道:“你能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说完,便去了。 小孩的适应力永远比大人强,阿醒睡得香甜,我吃了府上带来的点心捱肚子,洗漱换衣后躺在她身边,竟睁眼到了天亮,硬是没睡着。十四一夜未歇,次日中午才回屋,一进屋换了身衣,连膳都没吃,倒头就睡。我让嬷嬷带着阿醒往十三爷院子找弘暾玩,还有四爷府的弘历、八爷府的弘旺、九爷府的弘晸... 总之,所有人带的都是儿子,唯十四带的是女儿。 十四一觉睡到日暮西垂,睁眼时见我坐在榻旁矮凳上,给他缝补阿哥袍上的钮扣,静静看了会子,方问:“累不累?”我吃了惊,差点针刺在指尖,看他凝视自己,便笑:“你自个累得饭都吃不下,倒问我累不累。” 玟秋上前收拾了针线盒,小声问:“主子可要用膳。” 十四翻身而起,道:“饿得慌了,给预备两锅炒饭...”我伺候他穿衣穿鞋,道:“怎么突然想吃那个,厨房备了鸡汤香米饭。”十四笑:“夜里时,我寻户部的大臣说话,见他端着一盆炒饭,就着腐乳吃夜宵,只觉饭香扑鼻,若不是皇阿玛等着我回禀,真想坐下来同他吃上半碗。”我知他是饿坏了,便道:“你先喝鸡汤暖暖胃,我去给你做炒饭。” 院子里没有安置小厨房,所有吃食皆是从康熙的御膳房领取。我让玟秋去膳房借了火炉和锅铲,找了油盐、萝卜、火腿、鸡蛋、香肠、葱花等。让太监在抱厦廊前生了炭火,摆好锅,将昨儿没吃的剩饭盛出两大碗。因我要的都是些极常见的东西,也不是人参燕窝之类,故而厨子们不必往上头禀告,直接就让人送到了院子。 我先将萝卜、火腿、香肠切成了方块小丁,把鸡蛋搅碎放入些许葱花。又命伙妇烧大了火,待锅子滚热,便放下两半勺猪油,倒入萝卜、火腿、香肠,炒上一分钟,等香味儿四溢,一把泼下鸡蛋汁倒入锅子翻炒,此时用大火候把鸡蛋炒的金黄柔软时起锅。再重新放油和隔夜的米饭,依旧用大火,待米饭炒得粒儿蹦起时,快速将先时炒好的辅菜倒下,然后接着炒,炒到饭粒松软又黏锅的时候盛入碗中。 玟秋从御膳房领了数碟酸辣酱菜,有凉拌海带丝、一品腐乳、玫瑰卤子、榨菜肉丝等等,五颜六色,再搭配扬州炒饭,简直是色香味俱全。阿醒从外头回来,立刻被炒饭吸引了目光,与十四一左一右坐在炕桌上吃了个底朝天。 我可是一粒米都没尝到。 夜里十四带我往八爷院子串门,九爷也在。八爷身边跟的是八福晋,九爷身边跟的却只是一个十几岁年纪的格格。八福晋素来看不上格格侍妾,领着我逛院子闲话,把九爷的格格撂在边上全当奴婢般挥来喝去。那格格知道自己身份,也不敢生气,只能忍气吞声。 好歹舒舒坦坦过了一夜,第二日康熙要带着皇子们去行围打猎。原本此等时候,皇帝甚少会让女子跟随,但因着红芙没见过打猎,康熙特地要带她去见识,又怕她无趣,便让我等皇子们的福晋作陪。此次出巡康熙一个妃嫔都没带,红芙面上只是奉茶丫头,实际的待遇却与德妃、宜妃等差不多,甚至与康熙同住大殿,连皇太子遇见她,也得客气一二。 我为阿醒穿上骑装,她极为得意,跑到十三院子同弘暾炫耀。十三爷正好在教弘暾做算术题,笑道:“阿醒的衣服谁做的?可真英气。”阿醒细细解释道:“衣服是绣娘做的,但袖口上的蔷薇花...”她翻开箭袖给十三瞧,道:“蔷薇花是我额娘绣的,阿玛衣服上也有,弘明衣服上也有。额娘说,看见蔷薇,就是看见额娘呢。” 十三略略一怔,神情间落寞的拍了拍阿醒的头,道:“阿醒真乖。” 阿醒不知十三怎么突然夸自己乖,狐疑的看着他离开,问弘暾:“你阿玛怎么了?”弘暾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两个小孩容易忘事,很快就兴奋的说起下午要去行围之事。十三耳神思恍惚的往前走,转进屋里,从书架上取出厚厚的一本古书,随手翻开,一朵白玉雕的蔷薇花书签跃入眼前,他用指腹缓缓的摩挲着,默然发呆。 我没有带骑装,十四便安排我与红芙同乘一辆马车,而四福晋、八福晋、十三福晋都是骑马的好手,她们不输男儿,英气逼人的随在自己的夫君身侧。红芙极为安静卑谦,看见我依旧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连坐马车,亦是自自然然的坐下首,把上首的位置让给我。以如今的形势,我亦不敢逾越身份,便只坐在她对面,同她说话解闷。 马车里很静很静,红芙像尊佛像似的,坐得端正。我禁不住仔细打量她,她双手相叠放在膝盖上,微微低垂着脸,颊边未施胭脂却自然红润白皙。眼角含着冷意,但并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也不是待人歹毒的冷意,反而是从心底里、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之意。她眼光落在脚尖,面色平静,似乎可以这样坐上一辈子。 我笑道:“红芙姑娘不必拘谨,随意些说话方好。” 红芙不紧不慢道:“您是十四福晋,是主子,奴婢不能失了分寸。”我没想她竟会放低自己至如斯地步,平素宫里的人,但凡能入康熙眼的,一个个都是趾高气昂,更别说像她这般是侍过寝,又拿着嫔位分例,享着妃子待遇的宫女。要换做别人,只怕早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我暗暗诧异,打心眼里喜欢她的为人,道:“以你的身份,大可不必如此。”红芙唇角一勾,露出浅浅的梨涡,笑道:“福晋客气了。” 说完,又没了话。 我接着道:“皇阿玛此番让福晋们随驾打猎,亦是为了陪你。你若真跟我客气,就该放开些心思,不然皇阿玛追究起来,我可就麻烦了。”她似乎吃了大惊,瞪圆了眼望着我,满脸不可置信一般,道:“福晋太看得起奴婢了,皇上是万金之躯,怎会为奴婢如此...” ... ... 第一四二章:脚受伤 红芙的颊边似抹了一丝彩霞,朱唇微抿,竟有些羞涩。我正欲说句什么,蓦地有人朝马车顶上敲了三下,我掀起窗帘往外瞧,却是十四高高立在马上,道:“大约过一刻钟就到了围场,阿醒与皇子们坐在后头马车,你下车后别乱走,等我抱阿醒过来。” 我点点头,看灰尘遮天盖日,道:“你戴上口罩。” 十四扯起脖颈围的绢帕,捂住鼻口,兜转马头去了。红芙忽问:“可是十四爷?阿醒可是您的女儿?”她说话略带江南口音,软软的,语气也不似宫里人那般客套恭谨。我听着舒服,笑道:“是啊。”她恍然大悟,如莲花初绽似的忽而一笑,道:“在苏州行宫时,奴婢早听人说,十四爷最正直坦荡,对侍女从不正眼相看。今儿见十四爷待福晋如此细心,算是明白了。”末了叹道:“福晋好福气!” 一说苏州行宫还有侍女,我来了兴致,压低声音问:“你说说,是不是行宫有人勾引十四爷?”红芙不想我会问这些,怔了怔,方道:“有是有,但十四爷谁也不理。”我露出赞许的神色,道:“那还差不多,若不然...总有他好受了!” 话毕,红芙竟噗嗤一笑。 马车停了,自有人搀扶我与红芙下车,十四带着阿醒骑马而至,他翻身下马,将阿醒放到地上,叮嘱道:“不许乱跑乱动,好好看着额娘。”阿醒小脸兴奋得胀红,道:“阿玛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了额娘。”十四摸了摸她的脸,朝我道:“我先去了。” 我牵住阿醒,道:“去吧,小心些。” 待十四的背影完全隐没在人群里,红芙与我方慢慢随太监至一处幕棚。太监待红芙极为客气,道:“皇上有旨意,红芙姑娘不必往御前伺候,与十四福晋在此处等着便是。”红芙道:“别忘了提醒皇上吃药。”太监应了是,却身退下。 幕棚里架了高高的看台,站在最高处,可隐约望见一片碧绿的草地和木灌丛林。无数的兔子、野鸭、麋鹿、羊,甚至还有熊、豹、猞、虎等等,围场中人宣马嘶,鼓声震天,只见康熙一身耀眼的明黄色,骑着良马来回奔跑,一炷香时辰便射中数十只猎物。几个福晋亦随在皇子身侧递箭陪侍,个个动机机敏麻利,一点儿不像久居深宅大院之人。 康熙年纪大了,累得气喘吁吁,皇太子、四爷、九爷、十三爷随驾回到幕棚稍歇,红芙捧了茶水迎上,福了福身,大大方方道:“皇上喝茶解解渴。”康熙欣然,接过一饮而尽,小孩似的炫耀,道:“朕刚才打了十只兔子,一只鹿,还有五只羊。”他眉飞色舞,红芙却只微微一笑,道:“皇上武功了得,圣体康健,是大清百姓之福气。”康熙闻之更喜,道:“你想不想骑马?”红芙吃了一惊,忙推却道:“奴婢不敢。” 康熙爽朗一笑,深沉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笑:“有什么不敢?朕说行就行。” 我趁此机会,连忙道:“皇阿玛,我也想骑马。”康熙心情甚悦,笑道:“十四说你不善骑马,怕你摔跤,才没敢让你跟着。”又笑:“朕让人给你牵一匹温顺的如何?”我高兴得忘了形,还没开口呢,阿醒那厢小短腿扑上来,扯住我的裙摆道:“皇爷爷,我阿玛说了,不许让额娘乱走乱跑。”康熙喜爱阿醒,看她圆溜溜的眼睛似颗葡萄,又护着母亲,愈发疼爱十分,笑道:“阿醒想不想骑马?”阿醒脑门子一转,颇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望着我,道:“额娘,我可以骑马吗?”我板了脸,道:“你阿玛说不许你乱跑乱动...” 康熙听着我们母女对话,乐得哈哈大笑,连红芙也笑道:“十四福晋和阿醒郡主真有趣儿,骑马真的那么好玩?说得奴婢都动心了。”康熙一听,朝身侧随侍道:“去,再牵两匹良马来。”侍卫应着去了,康熙翻身上了御马,朝红芙伸手,道:“上来。” 他的话威严不可忤逆,红芙只得遵命。 过了会子,侍卫牵来了马,皇太子和四爷、九爷随康熙去了,只十三称累没走。十三看我与阿醒面面相觑,笑道:“可有胆子上马?”我虽然技术不好,但基本功还在,攀住马鞍翻身而上,朝十三昂了昂下巴,得意道:“怎样?” 十三竖了个大拇指,仰着脸朝我笑得开怀畅意。但他手里一直扯着缰绳并不敢松,我欲夺过,道:“让我自己骑会子。”十三依旧笑着,仿佛没听见似的,并不回答我。阿醒被侍卫抱上了马,围着幕棚转圈圈,乐得她又叫又笑,不知多刺激多开心。 我皱了皱眉,道:“你再不松,我就挥马鞭子了...” 十三道:“你什么时候骑过马?”我使了个小心眼,道:“去年就跟十四骑过,他还教过我,你放心,不会有事。”十三依旧不肯,道:“都一年了,该生疏了。”见他不肯,我堆起小脸撒娇道:“十三爷,你就让我好好玩一回嘛,我好几次想骑马,十四都不让,今儿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了,你就不能行行好?”十三禁不住我万般的恳求,终于退步道:“从马上摔下,断手断腿都属常事,你就不怕?”我笑道:“不怕不怕,我命大得很。” 而且我认为,我的技术即便烂,但也不至断腿的地步。 十三想了又想,终于点头道:“你既喜欢,我便成全你。”不等我反应,他已经翻身上马坐到我身后,双手环住我的腰落在缰绳上,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双脚一夹,马蹄跃起,从幕棚下的小洞里穿过,烈风嗤嗤穿过衣袍,我唬得尖叫了一声。 十三笑:“怎么,就害怕了?” 我本能的紧紧抓住他的袍子,好似一松手,便会跌落。十三俯身,几乎将脸贴在我脸上,道:“不怕,我会护着你。”他的声音嘶哑深沉,一点不似平常模样。飞快的围着幕棚转了数个圈,我胃里不舒服,服输道:“也没多少意思,让我下马吧。” 还是跟着十四共骑,慢慢做星光下踱步的感觉比较浪漫。 十三勒住马绳,自己先下了马,接着正要抱我,十三福晋兆佳氏刚才随四福晋等在幕棚后面喝完水,去围场已寻了十三半会不见踪影,再转回幕棚,不巧撞上十三陪我骑马,过去的记忆哗啦啦排山倒海而至,她心中一堵,顾不得御驾在,气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能感觉到她的敌意,下意识的推开十三的手,道:“十三爷想扶我一把。”又朝十三低声道:“你走开,我自己能下马。”十三悻悻往后退了半步,压根不理会兆佳氏,只是担心的望着我。其实我真有些害怕,以往每回骑马,都是十四抱我上抱我下,不让我受一点儿苦楚。当着兆佳氏的面,我总得有些顾忌,便硬着皮头往下跳。 脚一落地,嘎吱一响,剧烈的钝痛从脚腕传遍浑身,我顿时失了力气,瘫坐在地,疼得眼泪水直流。十三连忙俯身扶我,道:“怎么啦?”我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根本没法说话,摇摇头,又点点头。兆佳氏心里慌了慌,强作镇定道:“要不要请御医瞧?” 十三冷冷瞪了她一眼,蹲在我面前,道:“我背你去幕棚里...”又朝兆佳氏道:“还不去叫太医?”我知他两夫妻是因着我吵架,便咬牙道:“十三爷,劳烦您去请一趟十四。”十三担忧的注视我,道:“我先背你去幕棚坐着,再叫十四不迟。” 我果断的推却他的好意,道:“不必了,我脚上只怕骨头扭了,让御医瞧过再动才好...”又客气的疏离道:“劳烦了。”阿醒远远看见我摔在地上,连忙下了马跑过来,话还没说就开始哭道:“额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阿醒不该去骑马,阿醒不该只顾着自己玩,阿醒应该好好看着额娘,阿玛都叮嘱过阿醒了,是阿醒不听话...” 五六岁的小孩,以为我的腿要断了。 十三见我执意如此,不敢勉强,亲自骑马往围场,带回十四和御医。兆佳氏先是坐在看台上不理会我,过了会子,到底过意不去,又跑过来问:“要不要我先扶你过去?”我腿上脚上腰上都是麻的,脚腕上更是钝痛,动也动不了,道:“谢谢,等十四过来再说。”不知等了多久,十四与十三还有九爷、八爷才骑马飞奔而至,我一见到十四,强忍了许久的痛,便如排山倒海似的汹涌而至,眼泪绝堤,怎么挡也挡不住。 阿醒一听我哭,又怕被十四骂,也跟着哭,十四一面要安慰我,一面要哄阿醒,可算是累醉了。他将我横抱在怀里,不停道:“没事了,没事了,别哭。” ... ... 第一四三章:太子废过一次 人群簇拥,我窝在十四胸前,泪眼婆娑,全然不顾他人目光。十四边往里走,边道:“阿醒,拉住阿玛的衣服不要松手。”阿醒抹尽鼻涕眼泪,小手紧紧抓住十四的荷包,拖油瓶似的跟在后面。进了幕棚里的临时茶水间,十四让我靠坐在小杌几上,随身伺候的阿南端着药箱进来,众人见要抹药,便自觉离去。九爷抱起阿醒,带她往外头玩去了。 阿南揭开药箱,取出碧瓷罐子,道:“爷,这是王御医交给奴才的,他说皇上身边离不开人,只得先委屈福晋自行抹药。”十四沉着镇定,把瓷罐子往鼻尖闻了闻,道:“知道了。”阿南又道:“奴才略懂岐黄之术,不如让奴才伺候福晋擦药。” 十四没看她,蹲在我面前,动手给我脱鞋,道:“不必。” 阿南见十四脸上淡然,一心扑在我身上,神情滞了滞,不敢再说什么,默然退下。十四半跪着,把我的脚放在膝盖上,按了按肿胀的地方。我嘶的一声倒吸了口气,噘嘴道:“痛死了!”十四用小药勺挑了乌黑的药膏涂在红肿之处,道:“现在知道痛了?让你不要骑马,偏你不听,痛一痛给你个教训也好。”他语气温厚,嘴上责怪,实际疼惜得不得了。 药膏清清凉凉的,好像能止痛,很快就舒服多了。 他均匀的涂抹药膏,手上不轻不重,动作娴熟,一看便知不是头一回做。茶水间四处简陋,空气中飘散着一层细小的灰尘。西斜的太阳映在他身上,他低头替我穿上鞋袜,面容俊冷刚毅。明明是每日见到的脸,明明是最为熟悉不过的脸,突然就觉陌生了。 与他成婚后的数年,不知不觉里,他长大了。 真正的长大,成为了我的倚靠。 当我吃到美食,第一个想到的是做给他吃。当我觉得快乐,第一个想到的是和他分享。当我感到难受、痛、委屈的时候,只要他在身边,便如吃了万灵药似的,无比的欣慰与安稳。他不再是与我闹脾气的十四阿哥,不再是做错了事浑然不知的愣头青少年,甚至,如今的他,还能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说话做事都能让我顺心顺意。而我,空有两世的智慧,与他生儿育女后,智商越来越低了。 我伸手捧住他的脸,喃喃唤了一声,道:“十四。” 他放下我的脚,抚平我的裙衫,舒了口气,抬头笑道:“好了,不碍事的,敷几天膏药就会好。”我问:“你怎么会做这些?”十四直起身,舀了一勺凉水洗手,道:“上回随皇阿玛出巡,在苏州衙内与人比拳法,不小心拐了脚,没让皇阿玛知道,就自己寻了点药膏。” 他轻描淡写,跟早上吃了馒头晚上喝了酒一样平常。 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很痛,他压根不会找药涂。 我皱眉道:“怎么不告诉我?”他蹲在地上,双臂往后伸,我顺从的趴到他背上,挽住他的脖子,他笑道:“不紧要的事,就没说。”他轻轻巧巧的起身,不费半点力气,仿佛我只是一缕棉花。拐出茶水房,阿南一直候在门口,见十四背着我出来,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意,顿觉失落又惘然。她返身进屋,收拾了药箱,疾步追上十四。 十四让阿南跟着,让我一人先回行宫。 阿南沉默,几乎不说话,到了宫门口,早有太监抬了软藤轿子等着。阿南不声不响,一路送我入了后院,眼瞧着我进了屋,由婢女伺候了,她才福身退下。 晚上**点,十四方带着阿醒回来。两人皆已用过膳,阿醒在马车上睡着了,是四福晋一路抱回行宫的。我的脚腕像火烧似的疼,躺在榻上,动也不能动。十四沐浴更衣完,散着头发爬上榻。我问:“你都打了些什么猎物?” 十四不回答,反问:“你脚上好些没?” 不问还可忍着,他一问,就不能忍了。我哭丧道:“还是很痛,那药膏开始有用,慢慢的就没效果了。”十四下榻举来一盏灯放在床头案几,掠起我的裤腿,在光下看伤口。其实用白纱布包着,什么也看不出来啊,但他愣是看了好半会。 他小心翼翼放下裤腿,又下榻把灯放回原处,替我盖好被子,才道:“明儿我再给你换次药,下午若还没好转,便请御医来瞧。”我嗯了一声,歪进他怀里,接着问:“你打了些什么猎物?”十四道:“五只羊,两只鹿,十五只兔子,还有一只熊和一只虎。”我惊道:“天啊,你们是不是吃了烤肉才回来的?这么多猎物,如何吃得完啊!” 十四指尖缠绕我的发丝,一本正经道:“别总想着吃,你脚上有伤,当忌口。”稍稍一顿,忽的又道:“皇阿玛与太子近来闹得厉害,没事你别往太子院里走。” 我本来就很少去太子妃院子,平素交往的以四福晋居多。我知道皇太子迟早要废,便道:“太子废过一次,指不定会废第二次,你当有心理准备,几位皇子里,四爷居长,皇阿玛又素来看重...”我偏脸看着他,只差没告诉他康熙会传位给四爷了。 十四不笨,听得话里的意思,笑道:“若论皇阿玛看重,及朝中的威望,自然无人与八哥相比。”我很担心他站错队,可又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八爷不行,遂不深不浅道:“皇阿玛年纪大了,疑心甚重,八爷越贤明,只怕皇阿玛越有忌讳。”又道:“你答应我,权当是为了我,永远不要和四爷吵架闹脾气。”十四哄的一笑,道:“你倒愈说愈正经了...” 我双脚在被子里乱踢,道:“你答不答应嘛?” 十四连连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我又不是小孩,怎会无缘无故和四哥吵架,白操心...”把话撂在榻上,第二日他就忘光了,然后当着康熙的面与四爷大吵了一架。 当然,所谓大吵了一架,也只是大声争了几句。 但配角是康熙,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缘由是有人告发两广总督贪污近百万两银子,依四爷的意思,得满门抄斩,还要株连九族。但十四的意思是,刑罚未免太过,抄了家,把贿赂的银两追回来,主犯人员死罪,但连带家属充军充奴就够了。而康熙,因着这两广总督是皇太子举荐的,对皇太子更加不满,在不满的同时又深深的怀疑,怀疑那贪腐案的幕后得益之人是太子。康熙正在气头上,将此事权权交由了四爷处置,且下口谕,要重罚,任何人不许求情。 夜里九点,十四满脸阴霾的回院子。张芳芳早遣了人来传话,提点众人小心伺候,爷心情不好。我脚上的伤没好,行走全靠人扶着,见他板着脸坐在炕上,又不知他是在哪里受了气,便道:“下午忘了换药膏,你能不能帮我换?”玟秋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我朝她摇摇头。其实药膏早换了,我是想找点事给他做。 十四果然起了身,拿了纱布和药膏,跪在踏板上给我换药。我逗他说话,笑道:“是不是你跟厨子说了,一整天只给我送粥,连道鸡汤都没有。”十四做事认真,头也没抬,道:“鸡汤鸡肉是发物,依你现在的情形,当然不能吃。” 我道:“那我实在想吃了怎么办?” 十四仰脸翻着白眼看我,道:“耐心忍几日。”过了一会,又道:“我让厨子给你做两道斋菜,味儿同鸡肉一样。”我点点头,见他要起身,双手一伸,攀在他肩上,甜腻腻道:“十四...”十四迁就我半蹲着,道:“怎么了?”我道:“我好喜欢你。”十四愣了愣,知道我在哄他,勾唇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背,道:“知道了...爷不生气了。” 他把我的双腿抱上榻,玟秋上前收拾药罐,看十四脸上雨过天晴,不禁舒了口气。 警报解除! 额娘不知从哪里得知我拐了脚,连发了数封书信问病情,几乎每日一封。阿玛更夸张,直接往户部告了假,带着仆人,拖了一马车的补品赶上御驾。等阿玛人到时,我的脚伤已经大好了,再加上咱们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没地儿塞一马车补品,便只得让阿玛原样带回京城。阿玛也不嫌烦,看我脚上无事,连夜都没过,又打道回府。 女儿,永远是父亲的压力和负担,任何时候都放心不下。 在鹅坊行宫住了大半月,御驾又启程继续往前走,连行了几日,至喀喇河屯住下。路途辗转,阿醒失了兴致,想家了,天天闹着要回京。我只得变着法子做好吃的哄她,还把其他院子的几位小皇孙都叫到我们院子里一起玩耍。又住了些日子,换了几个地方,漂泊不定似的,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不是在马车上,就是被关在院子里,一点儿人身自由都没有,我心里暗暗下定主意:往后打死我也不随驾出巡了。太累人了。 ... ... 第一四四章:太子二废(1) 清早鸟雀啼叫,窗下的花枝横斜照影,如一幅幽静娴和的山水墨画。我睁开眼,好似有预兆一般,本能的往身侧摸了摸。空荡荡的被窝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我抬头往榻前桁架望去,上面并无十四换下的玄狐腿外褂。我喊:“玟秋!” 玟秋应声而入,撩起帷幕挂在镌花铜勾上,福了福身,问:“主子可要起身么?”我焦急问:“十四爷何时走的?”玟秋道:“十四爷昨儿一夜未归,奴婢已经遣人往大殿打探消息了。”刚才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康熙驾崩,雍正登基,十四不遵皇命,雍正要杀了他。 我的胸口砰砰直跳,眼皮打颤,哆嗦着起身穿了衣衫,总觉惶惶不可终日。 去大殿打探的太监迟迟未归,我实在坐不住了,扶着玟秋亲自往大殿走。才至夹道路口,便见阿南像无头苍蝇似的闯过来,红着眼道:“福晋,大事不好了...”我心肝儿一抖,忙问:“是不是十四出了什么事?”阿南引我至旁侧花园,压低声音道:“昨儿戌时十四爷一人在布库房打拳,突然就闯进数十名御前侍卫,二话不说绑了爷就走,连张谙达也跟着绑了,因我当时去小恭了,才侥幸逃脱。”她以前是小偷,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最善偷窃东西还有偷听人话。十四爷被绑走后,她偷偷潜入大殿,听见大臣私下议论,方知是康熙就寝时发现有人在窗户上窃视,过去一瞧,没有人影却捡到一块印有十四爷名讳的白玉私印。 阿南把事情始末一一道与我听,我暗自计量,心里反而渐渐平静了。 康熙年纪越大,与众皇子的矛盾越多,猜疑越重。先是大阿哥革王爵、遭监禁,三阿哥从郡王降至贝勒。再有八爷也曾降为贝子,夺去所有职务,以致这几年,八爷虽然在朝中颇有威望,但再未得康熙重用,碌碌而为。 如今康熙命人拘禁十四,只怕亦是怀疑他存了谋逆之心。 阿南眼巴巴望着我,着急道:“福晋,咱们该怎么办?听说爷被关在地牢里,奴才是坐过牢的,里面肮脏黑暗,老鼠耗子四处乱滚,爷如何经受得住?”她在江湖行走来去自如,但对皇家的暗规则,却是一点儿不懂。让她更加无法理解的是——世上竟还有父亲想要儿子的命!我沉吟片刻,道:“你去大殿看着动向,机灵些,别让人发觉,我去寻人帮忙。” 找四爷是不行的,他与十四是亲兄弟,有包庇之嫌。找八爷、九爷更不行,三人交往密切,搞不好康熙早有戒心,反以为他们是同谋。思来想去,只能找十三爷了。一是他不理朝政之事,无利益瓜葛,二是他与十四关系并不大好,以前还打过架,三是他从未得宠,树敌甚少。心里有了主张,一刻也不敢停,直接奔向十三院子。 十三正好穿戴齐整了要去大殿,在甬道撞见我,道:“可是为了老十四的事?”我望了望他身后的随从,十三会意,反脑道:“去吧。” 太监了然,蹑手蹑脚退至百步开外。 十三道:“有话快说,皇阿玛宣召,不可迟了。”我简而言之,道:“皇阿玛以为有人窥视圣驾起居,又捡到十四的印章子,连辩驳的机会也不给,直接把人绑了。”十三脸上并未有讶异之色,该是听人禀过,道:“皇阿玛明察秋毫,定会追查清楚。” 我摇摇头,道:“若是有人铁了心污蔑,又有证据,如何能查清?再说...”我刻意低了低声音,道:“岂非让真正有篡位之心的人,存了侥幸?我是怕,皇阿玛已经没有耐心去追查真相了。”康熙毕竟年纪大了,人老体衰,精神高度紧张,整日疑神疑鬼,对太子极为不信任,更别说对其他皇子。况且此次得了十四的印章,简直是罪证确凿! 十三懂我话中之语,坦然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道:“只要你跟皇阿玛说昨儿夜里戌时与十四在一起打布库,证明十四根本没去大殿...”在古代,人们的忠君思想是很严重的,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撒谎。我本以为十三定不会答应,一路琢磨了许多哀求的说辞,却不想我话没说完,十三就道:“好,放心。” 我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也定定注视着我,沉声道:“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心潮澎湃,竟不知从何说起,半响才道:“谢谢。”他伸手,放在我肩膀上,紧了紧,只一瞬,又松开道:“回去等消息,不要四处筹谋,叫皇阿玛疑心。” 说罢,便领着太监去了。 我转过身,远远凝视他的背影,天际飘过一片乌云,黑黝黝的往下压。一阵秋末初冬的凉风吹过,他的袍子在风里摆动,我忽然想起赐婚前一晚,阿玛告诉我皇帝会把我指给十三爷的事情。那天晚上我几乎一宿未睡,满脑子都是对十三爷的各种幻想。若当年没有爱莲的阴错阳差,若没有十四的乾清宫冒雨求旨,若我嫁给了十三爷,结果又会怎样? 但世间哪有什么如果,我深信,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听了十三的话,我乖乖回到院子里等消息。怕康熙真的派人来监视,越发连门都不敢出,端出笔墨纸砚摆在窗下抄佛经。阿醒全然不知自己的阿玛被她的皇爷爷关了,高高兴兴的坐在炕上与小丫头剪绢花玩。用了晚膳,我抱着阿醒睡下午觉,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实在可爱,她用的皂子同十四用的一样,都散发着淡淡一股紫海棠的香味儿。我把脸埋在她的衣里,使劲闻了闻她的味道,就像闻着十四的味道一般,得了些许安慰。 阿醒年纪太小,我不想在她面前表露惊恐之色,更不想让她知道她的皇爷爷是个心狠暴戾之人,便使劲儿忍着,忍着心急如焚,忍住担忧惊骇,依旧同平常一样,照顾她吃膳,照顾她起居,甚至还督促她背诗文做计算。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啊等,等到夜幕时候,院门口终于有人传:“十四爷回来了...”我彼时正带着阿醒在书桌前算十以内的加减法,听见声音,连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就往外跑。十四好端端的站在廊下,穿着昨日出门前我亲自给他扣上的玄狐腿外褂。我鼻尖一酸,眼眶里忍不住流下暖暖湿湿的液体,呜咽道:“你可回来了,我等了好久,像过了一年似的...” 十四当着众人面拦腰将我抱起,道:“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天凉别扑了寒气。”我挽住他的脖子,情不自禁吻在他的耳边。十四放我在炕上,自己转到内屋换衣洗脸,我傻傻的趿鞋跟在他身后,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连上厕所,我都守在屏风前。 感觉一刻都不想离开他。 让嬷嬷带着阿醒睡了,十四拾掇完,与我面对面盘膝坐在炕上喝茶。我道:“阿南说你关在地牢,有没有受苦?吃得饱不饱?要不要上晚点心?”十四笑道:“便是关到地牢,爷也是贝勒,是大清的皇子,谁敢甩脸色不成?爷没事,就是有点儿累,歇一歇就好。” 我放下忧虑,让玟秋端来一盘子颗大汁饱的石榴,一粒粒掰给他吃。他没有回来的时候,我心里满满的都是疑问,想要问他的话很多很多。可一见到他,便觉什么都不重要了,吃完眼前这一碟子新鲜熟透的石榴最最紧要。 十四先道:“你去求了十三帮我说话?”我不可置否,道:“实在想不出可以找谁,唯十三爷最安全,也肯帮忙。”十四嗯了一声,许久才道:“让你白白担心,是爷不好。”我摇摇头,嫣然笑道:“没有没有,你很好,对我来说,世上只你最好。”稍顿旋即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别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好不好?” 十四道:“好,爷以后再也不会叫你担心。”说罢,便静静靠上大迎枕阖眼养神。我手里还握住半边石榴,见他不吃了,也没有心思再剥。屋里掌了灯,跃跃火光在我与他之间闪闪烁烁,直到此时此刻,我才重重舒了口气,让疲累自由的爬满全身。 翌日大早,我还没醒,十四便出去了。他留了话给玟秋,说:“燕窝粥是皇阿玛吩咐御膳房大早送来的,你与阿醒一起吃。”玟秋又欢喜道:“御膳房的东西就是精致,主子您瞧这食盒,上面涂了金漆呢,可见皇上终究是疼爱十四爷的。” 食盒涂金漆,与疼爱有何关联?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我吃着御赐的燕窝粥,一想到这是康熙关了十四一天一夜的补偿之食,便犹如嚼蜡。但我脸上却装作极为美味的样子,啧啧称赞,旁边可还有康熙的人瞧着呢。 他们等着我吃完,好回去复命,把我的一言一行都告诉康熙。 ... ... 第一四五章:太子二废(2) 天气渐寒,萧萧冬雨冷冷凄凄飘落,光秃秃的树木在风里摇摆飞舞,人行走路中,畏畏缩缩手脚冻得冰凉。十四平白被人污蔑,不肯善罢甘休,发誓必要寻出幕后指使之人。他暗地吩咐阿南,命她潜入大殿屋顶,仔细追查蛛丝马迹,将可疑之人禀告于他。 阿南身姿小巧,左藏右躲,竟未被人发觉。 她在大殿廊房顶上的横梁蹲守了四五天,才渐渐寻出规律,每次皇太子在御前跪安后,总要在门口逗留许久,太监宫女们自然什么都不敢说,通通装作没看见。而里头每每有人进出,太子都要问:“皇阿玛吃了什么?”或“皇阿玛可是召见了林大人?”甚至是“怎么不见红芙出来?”...如此等等,而太监们没有不回话的。这也不算什么,毕竟是光明正大,即便康熙问起来,太子自有一串的说辞推脱。直到有一回,大殿内无人进出,太子俯身往窗缝中窥视,被阿南逮了个正着。她心里吃了一惊,待太子折身走了,她麻利跳下横杆,欲要寻十四回话,不料才转过弯,角门处便款款走出身穿明黄蟒袍的身影。 皇太子背着手阴狠道:“你是谁?” 阿南走的是最僻静的夹道,平日几乎无人走动。她慌了慌神,知是行迹败露,打了个千秋,扯谎道:“奴才小九子,在御膳房当差,刚才红芙姑娘喊奴才往大殿说话,奴才...” 太子脸上没有一丝神色,气势逼人,由不得让人心惊胆颤。他打断阿南的话,寒声道:“同样的话我不会说两遍。说,谁指使你跟踪我?” 角门后又走出四个穿软甲的侍卫,在太子耳侧细语几句,太子眉心微微皱起,很快又恢复常色,道:“你是老十四的人?”阿南机灵,见他们人多势众,知是打不过逃不了,便拿刘三儿的事拖延时辰,她道:“奴才是十四爷的马厮刘三儿,有个妹妹在御茶房做烧火宫女,奴才实在太想念她了,才趁着皇上午歇的功夫寻妹妹说几句话。又不想让人知道关系,才悄悄行小路来往,并没有跟踪太子爷,一切皆是凑巧罢。” 太子爷抿了抿唇,似乎在笑,但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道:“既是如此,你妹妹叫何名字?可别诓我,御茶房的人,爷都知道。”刘三儿以前在阿南面前唠叨时,阿南从未仔细计较过,要说名字,还真是想不起来。她谄媚道:“是烧火的贱婢,岂会入太子爷的眼,太子爷抬举奴才了...”话没落,太子摆手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四人便蜂拥而上,一把擒住阿南,有侍卫将刀子搁在阿南脖颈,狠狠道:“再不说实话,小心你的狗命!” 阿南吓得瑟瑟发抖,毕竟是女孩儿,眼泪水一鼓,含着哭腔道:“奴才...奴才真的叫刘三儿,太子爷饶命。”太子爷又打了个手势,侍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药丸子,捏着阿南下颚强逼着她吞下,阿南挣脱不开,情急中露出江湖人的粗坯气,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太子依然勾唇含笑,道:“你不必知道吃了什么,总之,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自会给你解药。”阿南道:“我只是个马厮,哪有难耐帮太子爷做事?”太子道:“你是老十四的贴身小厮,我记得老十四叫你阿南,我曾在东华门口撞见过你,怎么你,反倒忘了?”又道:“只要你在皇阿玛面前承认你是老十四派来窥探皇阿玛起居的,我便将解药给你。否则,一个时辰后,你会七孔流血而死。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康熙精明,很久以前便怀疑太子有不轨之心,若不是捡到十四的私章,早将太子给绑了。太子本想嫁祸至十四身上,顺便打击八爷势力,不想与世无争的老十三竟帮着十四开脱了罪名,使得康熙的视线又转到了太子身上。所以他,必须找个替罪羊。 不料,还真给撞上了。 一边是十四,一边是自己的性命,实难抉择。过了良久,阿南方道:“好,奴才明白了,但请太子爷遵守诺言,定要给奴才解药。”太子满意的笑了笑,眼神温柔又随和,道:“那是自然,你尽管放心,等事情一成,不仅有解药,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康熙为国事担忧,几乎整夜整夜的失眠,午觉也是睡不着的,无非阖目养神而已。红芙明白,命大殿百米内不许有人走动,唯自己一动不动守在榻前,听着康熙动静。康熙难得有了些许睡意,蓦地有喧哗之声遥遥传来,他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朝红芙道:“去瞧瞧。” 红芙应了是,轻手轻脚出了门,摆出主子威严,喝道:“怎么回事?” 李德全知她是替皇帝传话,不敢怠慢,上前道:“太子爷在殿前发现鬼祟之人,命侍卫捉拿了。问过话,说是十四爷的随从,奴才瞧着实在可疑,不敢擅做主张,便绑了来听候皇上处置。”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康熙在里头听得清明,遂道:“进来说话。” 阿南被人架着走入大殿,伏倒在地,颤栗不止。 康熙披了件玄狐罩端,盘膝坐在炕上,端倪阿南半会,才问:“你是老十四的随从,怎会在大殿前走动?不要命了?”阿南回道:“十四爷让奴才守在大殿,察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说着望了太子一眼,才低声道:“包括皇上的言行举止...” 康熙怔了怔,随即勃然大怒,伸手一拂,将炕桌上的笔墨纸砚、灯盏茶杯通通摔在地上。皇帝发威,底下人唬得七魂去了六魄,扑通扑通全部跪在地上,连太子亦跪下,苦苦哀求道:“皇阿玛别气坏了身子。”又朝红芙道:“快去倒碗清心茶。” 红芙不管政事,徐徐退出门外煮茶水。茶房里的宫女听闻大殿动静,皆小声说论,但谁也不敢问红芙话,她们心里都明白,红芙的身份不同寻常,故而红芙一来,她们都住了嘴。 红芙煮好清心莲子茶,端着茶盏再入大殿时,撞上侍卫们引十四爷进殿。她忙垂脸退了一步,待十四先进了,方入。 知道十四出事,四爷、八爷、九爷、十爷皆赶了来,但被挡在廊下。 殿中静静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一眼望去,只有乌压压的一片。红芙捧茶递到康熙手边,软软道:“皇上请喝茶。”康熙目光钉在十四身上,胸口起伏不平,可见是怒极了。 他道:“朕不渴,你退下吧。” 红芙听命,静静退在侧首,躬身垂脸,十分顺从卑谦。 康熙盛怒道:“胤祯,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十四叩首镇定道:“儿臣对皇阿玛敬之爱之,从未有过异心,更未命人窥视皇阿玛,请皇阿玛明察。”康熙鼻尖冷冷一哼,道:“让朕明察?上回老十三替你打掩护,朕不想过深追究,才饶了你,以为你会改过,不想...你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派人守在大殿门口,实在让朕痛心疾首!”说罢,偏过脸,顿首片刻才道:“穆克登。”有御前侍卫上前应道:“在。”康熙道:“绑胤祯去地牢,听候发落...” 十四跪走上前,唤道:“皇阿玛,请您相信我...” 康熙却看也不看,只摆了摆手,示意穆克登将人绑走。皇太子心中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抬头朝康熙道:“皇阿玛保重龙体,别太过伤怀。”又朝绑了手臂的十四道:“老十四,你犯下滔天大罪,我身为兄长,实在痛惜,希望你好好思过,别在犯错了。” 十四神色冷静,看了看皇太子,又看了看瘫跪在地的阿南,一语不发。 阿南见十四要被绑走,心里又酸又痛,实在不忍。她顾不得御前失仪,忽然抱住十四的腿,哭哭啼啼道:“阿南对不起十四爷...皇太子给我吃了毒药,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不给我解药。没有解药,一个时辰后我就会死...十四爷,你一定要原谅我!”她哭得泪眼婆娑,不知是不是吃了毒药的缘故,只觉头昏脑涨,肠子绞痛,连站立的力气也无。 皇太子一听阿南道出实情,脸上顿时发了黑,道:“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你不要命了吗?”阿南破罐子破摔,连连磕头道:“皇上,求求您,饶了十四爷罢,都是太子爷逼奴才,还让奴才吞了毒药,奴才怕死,才会诬陷十四爷...” 康熙越听越生气,气得唇齿打颤,手脚发麻,道:“狗奴才,竟敢玩弄皇子,欺君罔上,拖出去给朕砍了!”虽然他对太子早有猜疑,可一层窗花纸没有捅破,便还存着希望。太子是他亲自教养了三十五年的儿子,是他的嫡妻用生命产下的嫡子,他又如何舍得? 侍卫还没来得及动手,不想十四倏然扑到皇太子面前,一拳挥了去。 皇太子目瞪口呆,长这样大,连康熙都没打过他,不禁气急败坏道:“好个胤祯...”话没说完,便作势还回一拳。十四手掌一伸,握住太子近在眼前的拳头,咬牙道:“你有负皇阿玛的一番苦心,你就不觉内疚痛心么?” ... ... 第一四六章:太子二废(3) 九爷立在廊下局促不安,焦虑道:“皇阿玛不会真的降罪十四吧,十四性子坦荡,对皇阿玛忠心耿耿,岂会有逆反之心?定是有人谋害他...”八爷看了四爷一眼,朝九爷道:“该闭嘴时当咬紧牙关,别失了分寸。”四爷镇定,脸上无喜无忧。 十爷道:“要不,我闯进去瞧瞧情形?” 十爷乃温僖贵妃钮钴禄氏的儿子,母系一族势力极大,故有些张狂。八爷喝止,道:“皇阿玛跟前也敢闯殿,真是胆大包天!”他定了定神,方道:“四哥,你觉如何?”四爷像是打了个恍惚,半响才回神道:“别急,先等等看,或许有回旋之余地。” 九爷不耐烦了,嘲弄道:“十四若出了事,看你回京怎么同德娘娘交代。”四爷依旧从容冷静,仿佛一颗石子丢入深潭里,闷声一响后,又陷入沉思。里头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有刑部大臣提袍疾步而来,远远打了个千秋,径直走到四爷面前。 四爷问:“可查到了?” 大臣恭恭敬敬从袖口中取出绢黄的折子,递给四爷道:“微臣等快马加鞭,才在京城郊外的驿站截住信件,请四爷过目。”四爷撕开封条,打开折子快速扫了两眼,顿时变了脸色,二话不说,朝拦住门口的御前侍卫道:“我有急事禀告皇阿玛,都让开!” 穆克登是康熙幼时玩伴,谁的话他都不听,只认康熙一人。他道:“王爷请留步,容微臣入殿禀告。”说罢,退入内殿,在康熙耳边道:“雍亲王有急事求见。”此时殿中十四与皇太子正在对峙中,两人拔拳相向,康熙竟未阻拦。 他简短道:“宣。” 皇太子的骑射功夫皆由康熙亲自教导,犹是如此,与十四相比,还是差了许多。他的拳头被十四挡在掌心里,进退不得,更是怒发冲冠。两个太监进殿架住阿南往外拖,阿南行走江湖,除了怕死,胆子练得比熊心豹子胆还大。她一看势头不对,即刻冲到康熙面前,哭诉道:“皇上,您不能杀奴才,奴才要是死了,十四爷的冤屈便再也洗不脱了...” 红芙素来谨守本分,从不干涉朝政,这也是康熙不避讳她的原因。但她不知怎的,忽就生了怜悯之心,这小厮哭得如此可怜,又哭得如此好看。另一面,她上回与十四福晋往围场随扈行猎,见过十四爷对十四福晋的种种,对十四有着莫名的好感,便不由帮衬说了一句,道:“皇上,依奴婢看,这小厮还有些用处,待事情查清楚了,再做处置不晚。” 康熙此时略略平复了心境,也觉有理,便朝绑人的太监昂了昂下巴,太监会意,悄然躬身退下。阿南连忙朝着红芙和康熙各磕了一个头,道:“谢皇上开恩,谢姑姑美言。” 四爷大步进殿,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康熙炕前,单膝下跪打了个千秋,道:“给皇阿玛请安。”康熙道:“起来吧。”又道:“朕让你查的事情可查明白了?”四爷平淡如静水般,没有一丝心绪的起伏,道:“查明了,此乃太子与户部尚书沈天生的书信,其中提及户部员外郎伊尔赛、刑部尚书齐世武及兵部尚书耿额等人...”略一顿,又道:“请皇阿玛亲自过目。”太子见四爷进殿时已觉惴惴不安,再听他说到自己写给大臣们的书信,立时慌了神,顾不得与十四纠缠,噗通跪下道:“皇阿玛,这定是有人要陷害儿臣,他们接二连三,不给儿臣一丝喘息的机会,就是想破坏您与儿臣的父子之情,皇阿玛...” 康熙看着熟悉亲切的笔迹,目光越来越冷,如九玄寒冰一般,让人望之寒颤。 他缓缓的合上折子,指尖发抖,继而浑身战栗。他的大半生里,擒鳌拜、定三藩、统一台湾、驱逐沙俄、大破准噶尔,波澜壮阔,汹涌澎湃,却都比不过他对胤礽的爱。 胤礽出生第二日便被立为太子,骑射诗书、治国之道,皆由康熙亲自教养。过去的三十五年里,康熙差不多每日御门听政前,都要先看过太子,问他的功课,问他的身体,问他的饮食,即便在第一次废太子的时候,康熙亦未亏待他,甚至日日都思念他。 可是眼下,康熙再也不能忍了,自己亲手养大的太子竟与大臣潜通信息,蓄意逼自己尽早退位。他默默望着跪在地上的太子,他的胤礽,他欢天喜地期盼的儿子,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把折子丢给胤礽,撇过脸,再也不想见那伤人的字眼。 太子泪水纵横,道:“皇阿玛,儿臣...儿臣...实在冤枉。” 康熙眼圈儿亦红了,相比于其他的众多儿女,他对胤礽的付出实在太多太多了。太子道:“这些书信不是儿臣写的,儿臣并无谋反之心啊,是有人陷害儿臣...”康熙问:“是你想陷害老十四,让他给你做替罪羊罢。”事到如今,康熙圣明如斯,还有什么看不明白? 胤礽废过一次,他不想再废第二次,重重磕了响头,额上都叩红了,他道:“儿臣待十四为幼弟,从小关爱,怎会陷害他?是那小厮胡说八道,在儿臣面前说一套,在皇阿玛面前说一套。儿臣也并未给他喂食毒药,全是他胡编乱造,一派胡言。” 阿南见太子反咬一口,道:“皇上,奴才说的全是实话,奴才...” 康熙轻轻扫了一眼,道:“闭嘴。” 太子以为康熙相信了自己的话,高兴道:“这奴才满嘴信口雌黄,不如拖出去砍了,留在世上是个祸害...”康熙举手往炕几上重重一扣,悲恸道:“胤礽,你为何...为何不能体谅皇阿玛的苦心?连十四都明白,为何...为何你不能明白...皇阿玛...皇阿玛...”他身为君主,威严天下,亦情难自禁,泪水夺眶而出,泣声道:“你是皇阿玛抱着长大的孩子啊...” 四爷、十四随之跪下,宽慰道:“皇阿玛保重圣体。” 听得这话,太子腿脚一软,瘫坐地上,呐呐道:“皇阿玛,你不信儿臣吗?” 康熙痛心道:“你让皇阿玛如何信你?皇阿玛信你信得还不够吗?”殿中遽然寂静,外头的人见屋里的人全跪了,也连忙跟着跪下。八爷、九爷、十爷跪在廊下月台,心绪万千。 所有人都能预感到,朝廷之上,将会刮起血雨腥风。 不知过了多久,八爷九爷十爷才看见十四出来。几人迎上前,焦急的望着,却不知从何开始问起。十四道:“皇阿玛与太子在殿中说话,都散了吧。”他神色厌倦,疲乏不堪。八爷没有再问,一来御前人多口杂,容易让人听了去。二来,即便不问,他也能隐约猜到些许,遂拍了拍十四的肩,道:“回去好好歇息,准备着回宫罢。” 十四点点头,带着阿南离开。 阿南一路哭到院子门口,道:“十四爷,奴才真的不会死吗?可是奴才觉得头疼,肚子也好疼。”十四道:“太子不会傻到给你下药,若皇阿玛没来得及惩罚我你就死了,岂不是落人把柄?他早就防着你反口,故意弄了颗丸子糊弄你,即便你当真反口,他也有托辞。再说,我刚刚替你诊过脉,并无异象。”阿南脸上稍有霁色,道:“爷会看诊?” 十四嗯了一声,道:“习过两本医书。”后一句“但没给人瞧过病...”忍着没说。 阿南钦佩道:“爷真厉害。”又谄媚道:“爷可否请御医给奴才瞧瞧,奴才实在不能放心啊,奴才...”十四作势瞪了她一眼,道:“爷的话也不信了是不是?”阿南看他生怒,忙含胸垂首道:“奴才不敢。”十四瞧她可怜巴巴的,问:“在大殿里,为何说到一半要反口?不怕太子当真杀了你吗?”阿南想也没想,道:“怕啊,奴才这辈子最怕死了。可是...”稍顿即道:“可是一想到爷会因为我受罪,就比死了还难受。爷,阿南发誓,往后就算死,阿南也绝对不会出卖爷。”十四怔忡,扬长而去道:“没人会叫你死。” 明知是十四的无心之语,可阿南听在耳中,却觉含了千万柔情,令她迷醉。 阿南留在院门外,十四进了庭中,远远看见蔷薇立在台阶上翘首以盼,便加快了步子,迎上去道:“风大着呢,站在外头做什么?”我扑到十四怀里,终于放下忧虑,道:“他们一句话没有就带你走了,我好担心。”他身上散发着隐隐的槐花皂子香味,我把鼻尖紧紧的埋在他的胸膛,半响都舍不得动一动。十四环住我的肩,柔柔的拍了拍,浅笑道:“没事了。” 翌日大早,康熙以御笔朱书向诸王、贝勒、大臣等颁布谕令,重新废黜太子,并在末尾附: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不过三日,又遣官将废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太庙、社稷。 与此同时,圣驾回鸾。 ... ... 第一四七章:定要让胤禛永无翻身之地 初冬乍寒,天空翻滚着厚厚乌云,北风呼啸,将树叶吹成了泥土。因着康熙要回宫了,德妃特地命内务府新贡了一批绫罗布匹,裁剪了分与后宫众妃嫔。定嫔、密嫔相携往永和宫谢恩,站在帘外便笑:“德主子这儿的梅花可开得真早,今年的雪还不知何时下呢。”进了屋,里面早早燃了地龙,暖烘烘的,犹如置身于春末夏初。 德妃歪在炕上不动,眉梢挑起,笑道:“总要下的,到时你别嚷冷。” 密嫔福了福身,斜着往凳上坐下,回道:“您不知道,每回都是定主子嚷冷,可真在雪里玩起来,属她最乐意。”定嫔调皮一笑,道:“倒不是我爱玩雪,只不过让我静静坐在屋子里,不许走动,还不把我闷坏了。”密嫔道:“可见皇上圣明,赐了你一个“定”字...”话一出口,惹得德妃哄然一笑,道:“你呀你,也不怕定嫔和你动气。” 三人说了会闲话,自然而然扯到了红芙身上,定嫔失宠已久,早已失了争宠之心,巴结道:“等新鲜劲儿过了,红芙可不就是下一个石常在么?咱们皇上待谁都不错,但谁也不能长久。依我细细思量,后宫里头只德主子圣宠不衰,摄理六宫数十年,皇上从未允其她人插手后宫事务,宜主子性子张狂骄纵,但在德主子面前,也不敢不敬。” 她这马屁拍得不声不响,叫密嫔刮目相看。 德妃面含浅笑,抿了一口碧螺春,悠悠放下茶盏。皇帝待自己是好,但总是少了点什么。偌大的后宫交由她统摄,给了她名分与地位,似乎比别的女人要好一些,可是,又好了多少呢?比起良妃,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大约连红芙都不如吧。 德妃道:“早上我得了信,说御驾再过两日便可抵达京城,你们都好好预备着穿戴饮食,免得皇上翻了牌子,没得一点儿筹划。” 密嫔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石常在小产一事,不知皇上知道与否?毕竟是我撞了她,皇上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谋害子嗣...” 德妃眼光一凛,道:“谁敢说你撞了她?石常在自己都不知身子有孕,你如何知道?无非是地上太滑,石常在自己没站稳罢了。再说,你摔伤了脸,差点容貌尽毁,哪里能说谁对谁错?”密嫔舒了口气,道:“德主子说得是。” 密嫔从永和宫回到自己寝殿,恹恹生闷,喊了同住的两个小答应陪自己玩牌。直闹了大响午,待天**晚,才命答应们散了。推攘石常在害她小产,实在出乎密嫔的意料。当日德妃吩咐她绊倒石常在,也只是想让石常在受受苦楚而已,并未想过沾染人命。宫里人都是一双势利眼,欺软怕硬,自从皇帝有了红芙,石常在的日子,反比那些只侍过一两次寝的常在答应还要落魄些。密嫔猜不出德妃到底知不知道石常在有孕,毕竟石常在得宠时搬入永和宫,日日在德妃眼皮底下承宠,早令德妃恨之入骨。 若此番是德妃蓄意谋之,密嫔并不觉奇怪。 只是,自己到底是帮凶,午夜梦回时,总要惊出一身冷汗。 圣驾至凌晨方入京城,德妃与众妃嫔穿戴齐整守了一夜,却连康熙的面都没见着。因着废太子一事,康熙身心俱疲,直入乾清宫歇息,只遣了李德全提着数筐子土特产赏与众妃嫔。德妃虽有不悦,当着旁人面却不肯表露,言笑晏晏道:“你们也乏了,领了赏赐都回宫歇着罢。待皇上有了精神,咱们再去御前请安。” 众妃嫔皆道是,一时尽散了。 康熙可以想睡就睡了,我与十四却没得法子,气都没喘一口,换了身衣裳便直往永和宫请安。德妃小憩醒来,见到十四很是欢喜,笑道:“可怜见的,又瘦了。”又道:“路上风大沙大,膳食上没得准点,定叫你挨饿了。”她这是怪我没照顾好他儿子呢,我撇了撇嘴,没跟她计较。十四笑道:“薇薇给我预备了肉干核桃,很填肚子,倒没怎么饿。” 德妃看了我一眼,勉强道:“你带着阿醒,也是为难。” 我客气道:“阿醒很听话,没给我添麻烦。”又道:“她本想跟着咱们入宫给您请安,但她积食的毛病犯了,我便让她在家里歇息。”德妃点了点头,道:“不碍事,她还小,经受不住病痛,呆会我让王御医去给阿醒瞧瞧。”我忙屈膝道:“谢额娘恩典。” 昨晚上我几乎一宿没睡,一是路上颠簸,二是阿醒肠胃不舒服,时哭时睡,我一直抱她到天亮。我实在太困了,走着走着都觉要睡过去。十四到底是男人,精神比我足,牵住我的手,哄道:“别闭眼,等回府了,爱睡多久睡多久。”他抱我上了马车,我嘟囔道:“弘明还在阿玛府上,我要去接他。”十四道:“我已经派阿南去接了,眼下当已在西小院了。” 想着马上能见到小儿子,我心里涌起满满的欣喜,又彻底安了心,靠着十四阖眼。本只想闭目养神,却真的睡过去了。到了贝勒府,十四用他的墨蓝披风将我实实裹住,一路抱进了西小院。太阳白花花的,很是刺眼,我睁开眼睛,问:“到家了?” 十四低头道:“你只管睡。” 我听话的闭上眼,嘴里还在嚷:“我想抱抱弘明,他回家了吗...”十四答了句什么,我真是一点儿都没听见,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待我醒来,天已经全黑了,十四坐在炕上问弘春话,侧福晋随弘春立在灯影下,微微垂着脸,一声不吭。 玟秋见我从里屋出来,忙道:“主子,可要用膳?” 我睡了一天,连饭都没吃。十四止了话,扬声道:“玟秋,快拿衣裳给福晋穿上。”屋里烧了地龙,我并不觉冷,但当着侧福晋和弘春,总该端着些威仪,便又返身穿戴好了,方进偏厅。侧福晋领着弘春行礼,道:“给福晋请安,您一路辛苦了。” 我笑:“别站着,坐吧。” 侧福晋望了十四一眼,怯怯不安。十四道:“夜已深,去吧。”侧福晋犹如大赦,与弘春跪了安,便躬身退下。一时听见弘明哭声,我心潮澎湃,道:“玟秋,快让人把弘明抱过来。”十四看我着急的模样,笑道:“小子在完颜府住了几月,脸都长开了。” 我喜滋滋道:“今儿我要带弘明睡。” 十四脸上笑意顿时凝结,道:“那爷睡哪里?”我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你就睡弘明旁边嘛,反正我今晚要跟儿子睡,至于你睡哪里,你自己看着办吧。”十四还要说什么,嬷嬷已抱了弘明来,我没空理他,抱着儿子先亲了几口,逗弄好一会子,才命玟秋摆膳。 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热气腾腾的涮羊肉火锅、鸡丝黄瓜、宫保鸡丁、花菇鸭掌、挂炉山鸡、糖醋荷藕...满满摆了两大桌子,阿醒病着也爬起来吃了两碗稀珍黑米粥。吧嗒吧嗒吃完,又爬回榻上睡觉。王御医已给她开了药方,照着吃一两日便会好。 大半夜吃得我挺着肚子走都不能走了,只能躺在摇椅上消化。十四在屋中踱步,瞧我饱食的模样,乐得直笑,道:“要不然,你也吃点阿醒的消食汤?”我揉着肚皮,感觉最后两粒蜜饯银杏堵在喉咙口下不去了,打着饱嗝道:“老李子的饭菜实在好吃,他替咱们做了那么些年,该给他涨月钱了。”十四不可置否,道:“你做主便是。” 玟秋听了我的话,撤膳时偷偷跟老李子说了,老李子大腿一拍,笑得满脸皱纹道:“全耐您在主子跟前替我说好话,我都记着呢。今后有什么需要之处,您只管开口便是。”玟秋笑道:“你记着主子的恩德罢,我可一句好话没说,是主子惦记你的好。” 老李子感激涕零,道:“您和主子的恩德,我都记着呢。”又朝厨房里的其他奴才道:“大伙都听着,咱们福晋慈善仁心,处处替奴才们着想,咱们往后当更加尽心尽力。” 众人齐齐答是。 太子被废后,拘禁于咸安宫,并设“二阿哥看守处”,由宗人府及诸位王公大臣日夜看守。康熙念及父子之情,常遣近臣来往探视,赐物赐食。而一切的吃穿用度,除去衣袍上不再使用太子规格,其余等皆与太子在位时同样。二阿哥认定自己是被四爷落井下石,恨得牙齿痒痒,暗地起誓——定要让胤禛永无翻身之地。 四爷以往唯太子马首是瞻,大臣们皆道他是太子党成员,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如今废太子事一出,各处哑然,此时才注意到皇子里头,竟还有如此一位爷韬光养晦。四爷也害怕康熙猜疑,想了许多法子避嫌,都不见成效,甚觉忧虑。 进了后院,他原要往李氏屋里走,半道上撞见年格格拿着锄头在花园里挖土,纳闷不已,上前问:“你在做什么?” ... ... 第一四八章:八爷党全体转为十四爷党 爱莲为着前头受陈二少爷控制,让宋格格吃了假药一事终日惴惴不安。后来发现四爷并未往下追究,也没为难自己,再加上皇帝废太子后,四爷与年羹尧背地里的书信来往愈发密切,细细一思索,心中便有了计量。她想移一株梅花树至寝屋窗下,既不告诉署理内务的太监管事,也没告知福晋,领着丫头自己在花园里动手。 四爷一进院子,便有平素她收买的小太监偷偷来传话。 四爷果然被她的行为所惑,问:“你在做什么?”爱莲款款返身,面色平静,就像一切皆在意料中。她的笑靥比那树尖上艳丽的红梅更显娇俏,道:“启禀爷,奴婢瞧这梅花开得甚美,想往院子里种一株。”四爷低低一笑,道:“天气严寒,你自个养不活的。” 爱莲依旧笑语嫣然,道:“养不活不紧要,种着有趣罢。这挖土、洒水、日日照料,可不叫人忙活了么?”又意味深长道:“我等闲人种花种草外人不知道,若爷也跟着种花种草,朝廷大臣定会以为爷闲得慌了,不问世事呢。” 四爷觉得爱莲话中有话,仔细打量她,爱莲倒也不忌讳,含笑回望他。 四爷朝苏培盛扬了扬手,苏培盛会意,领着丫头太监们后退了百步。四爷道:“你有话不妨直说。”爱莲道:“奴婢哥哥来信说,因着皇太子被废一事,朝中上下,连皇上对爷都有所猜疑。奴婢入府后从未给爷出过主意,昨儿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好让爷明哲保身,重新获得皇上信任。”四爷颔首沉思片刻,道:“你说。” 爱莲道:“奴婢知道爷在城外有数座庄子,若能带着府上众人往庄子小住数月,待开了春,再犁田种禾,翻土种菜,闲云野鹤淡泊名利,岂非人间美事?”她颦颦微笑,言语间极有把握。四爷闻之,果然称赞道:“不愧是年羹尧的妹妹,果然聪慧过人。” 语罢,牵住爱莲的手,往偏院走了。 李氏早已备好时令水果、衣物膳食,左等右等,却不见四爷临驾。到了掌灯时候,才有太监来传,道:“启禀侧福晋,爷在年格格屋里用膳,今晚上只怕不会过来了。”李氏脾气大,连四爷跟前也敢吹鼻子瞪眼,每回爷在别的院子用膳歇息,太监来李氏跟前传话都会挨得一顿训。今儿李氏却什么话没说,就让太监去了。 次日夜里,下了雪粒子,天地间刮了一层白色,遥遥望去,凄寒阴冷异常。四爷进了李氏院子,廊下虽点着数盏纱灯,照得四下通明,可房门窗户却扇扇紧闭。只一个李氏的贴身丫头站在月台上,满脸怯怯道:“爷,侧福晋歇下了...”后半句让四爷走的话,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四爷知是李氏闹性子,不予追究,站在李氏寝屋外敲窗户,道:“给爷开开门,爷给你带了湖南贡的金橘,特别甜...” 李氏先不做声,后面忍不住了,道:“你给年格格送去,免得说我稀罕。” 四爷陪笑道:“爷知道你不稀罕...外头冷得很,别让爷等久了,爷连手炉都没带呢。”李氏一面吃醋,一面又舍不得让四爷受冻,踌躇片刻,便命丫头开了门,自己朝里歪在榻上,当做无事似的,阖眼假寐。四爷解下裘衣,换了寝服,踢鞋缩进被子里,从背后抱住李氏哄道:“真的不尝尝金橘?才从宫里拿回来的,福晋那儿都没有,独你一份。” 李氏忸怩道:“我一点都不喜欢年格格,她实在太让人讨厌了。” 四爷见她开口抱怨,松了口气,道:“爷跟你说过,年格格是年羹尧的妹妹,爷总不能亏待她。”又笑道:“今儿爷跟皇阿玛请了假,去庄子上住几月,你跟爷一起去好不好?”李氏消了一点点气,毕竟他是王爷,没法子只宠幸她一人。她翻过身,与四爷面对面,道:“只带我吗?”四爷笃定道:“嗯,只带你。” 李氏慢慢溢出欢喜,道:“那还差不多。”说完,缩进四爷怀里,道:“我还想带弘时和大格格一起去,把他们留在府里,我不放心。” 四爷好脾气道:“好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 朝中皇太子被废,四爷半退半隐,八爷不被重用,渐渐的,康熙好似突然发现了十四一般,日日召见,并将许多朝中大事交由他处置,而十四在臣子间的威信日益得以确立,连九爷、十爷亦站到了十四一边,而往日的八爷党几乎全体转为十四爷党。 我最害怕的时候到了。 十四越来越忙,有时数日都不见人影,除夕晚上,他在宫里陪康熙应酬了一夜,连家都没回。大年初一早上,屋外大雪纷飞,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玟秋收拾妆容,始终提不起劲儿。侧福晋带着弘春往屋里请安,我赏了节礼,又带着弘春、弘明还有阿醒一起入宫。 阿醒穿着郡主的礼服,端端正正坐在马车里,问:“阿玛呢?”我牵着她的手,道:“阿玛在宫门口等着咱们。”弘春闻之亦笑,道:“我好几天没见阿玛了,他还答应教我做算术和英文呢。”我笑道:“呆会你自己跟他说,看他怎么回你。” 下了车,却没有十四,迎接我的只有张芳芳和阿南。 我问:“爷呢?” 阿南请了安,扶阿醒、弘春下了马车,方道:“启禀福晋,爷昨晚上没合眼,一早去了乾清宫说话,实在抽不出闲空。”阿醒、弘春失落不已,我来不及顾虑自己的情绪,先宽慰两个小的,道:“阿玛有要事在身,不能接咱们,咱们去永和宫等。”两个小家伙身在帝王家,甚为懂事,不吵不闹道:“是,额娘。” 弘春有时候也唤我做额娘,尤其是出门在外。 四爷与李氏去了庄子,连过年都没入城。四福晋独自带着小曼和二格格进宫给德妃请安,弘历见到亲娘甚为高兴,比平常要活泼许多。德妃开了恩,道:“弘历日日往尚书房读书也累,不如回王府住些日子玩一玩,他阿玛不在府上,倒任他自由自在。福晋你也不许太过管束他,他小小年纪,跟着我在宫里,实在拘得紧了些。” 小曼喜出望外,连忙伏地道:“谢德娘娘恩典。” 今年过年,因着太子被废,许多祭天祭祖之事,康熙都分给了十四做。我很担忧十四被卷入夺嫡的漩涡里,偏又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我坐在德妃下首,恍恍惚惚,完全不知她与四福晋说了多少话。忽的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侧脸看去,小曼低声道:“德娘娘问你,有没有用过早膳。”我朝德妃笑道:“谢额娘关心,我们都吃过了。” 德妃不悦,道:“想什么呢?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捧捧脸尴尬道:“许是昨晚回府晚了,没睡好。”德妃冷笑一声,训道:“在座的谁晚上睡得好了?谁不是忙到大半夜?偏你没睡好...”正说着,十四不知何时进了屋,笑道:“额娘,你昨晚没睡好么?快快命人煮一碗养神粥,实在辛苦您了。”德妃一见儿子,什么气都消了,笑道:“前朝的事忙完了?”她也知道十四被康熙重用,人前人后很是得意。。 十四定定看了我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又转脸朝德妃道:“还没呢,给您请了安,还得回乾清宫。”德妃笑得灿烂,命人端水端茶,还亲自剥了橘子给十四吃。十四边闲话边吃完德妃给的橘子,又自己剥了一只,德妃以为他是剥给自己吃的,不想十四压根没想到娘,直接递给了我。我哪里敢接,蹙了蹙眉,心里想说:“额娘还没吃呢...”话没到嘴里,十四补了一刀,笑道:“很甜,一点都不酸,你肯定爱吃。”又朝德妃笑道:“薇薇除了有孕时吃点酸食,平素只爱吃甜的。”他倒是闲话家常想放松放松,德妃那厢却已变了脸色。 我朝十四使了眼色,暗示道:“额娘只顾着给你剥橘子,自己都没吃呢...” 十四愣了愣,终于领会了,转手把橘子胡乱往自己嘴里塞了,七手八脚的又剥了一颗新橘,呈给德妃道:“额娘,你也尝尝。”德妃生气归生气,但那是生我的气,断没有生十四气的道理,遂转阴为晴,道:“皇阿玛前头送来几筐子,我都吃腻了,你吃你吃。” 看着儿子吃得香甜,她已是心满意足。 过了会子,有太监来催十四去乾清宫,十四匆匆出去,还没来得及与我说句体己话。我们明明是夫妻,却数日只能在宴席上照面,更别说聊几句或谈谈心。我略有闷火,碍着德妃四福晋的面,没敢发出来,憋在肚子里,连饭都吃不下。 直到过完元宵,十四才略略得了闲空,若是往年春节,他都会带着我在完颜府小住,而今年,竟连与我说悄悄的功夫都没有,实在令人愤怒。 ... ... 第一四九章:阿醒吵着要吃酱肘子 十四得康熙重用,朝中大臣纷纷依附,往我西小院请安送礼的命妇夫人亦来往不绝。我身为十四贝勒府的女主子,不能给十四丢脸,处处都需端着架子,一刻不敢松懈,既累且烦。这一日,阿醒吵着要吃酱肘子,还钦点说“不要老李子做,额娘做的才好吃” 我:...... 我道:“开春了,也没出门走动走动,咱们上街买零嘴吃好不好?”阿醒一蹦三尺,欢呼道:“我想吃槐花春饼!”我命玟秋从抽屉里拿了一包银子数张银票,笑道:“你想吃什么,额娘都给你买。”又向廊下当值的掌事丫头说:“叫人去备马车,若有人到访,皆说我身子不舒坦,不能见客。”丫头应了,快脚下去准备。 玟秋侍奉我穿了件略朴素些的月白绣小朵兰花长袍子,绾了斜髻,簪一支镶碎祖母绿玉石银钗。而阿醒,换上了浅水红的百褶裙,梳着双髻,粉雕玉琢,极为可爱。我们坐马车去城西的集市,没叫太监跟着,只命两名侍卫乔装成马夫和小厮,与玟秋一并伺候。 阿醒从未如此自由自在的乱逛过,自打她出生,便总有四五个嬷嬷跟着,吃甚做甚都谨守规矩,今儿与我逛街,竟一个嬷嬷都没有,令她喜出望外,比吃零嘴还要让她开怀。她东瞧瞧西看看,样样都觉新奇,事事都觉有趣,甚至站在路边盯着两个黄毛丫头踢了好一会的毽子。她朝我道:“额娘,我想玩那个。” 我穿到清朝数年,平日里虽高高在上,供使唤的丫头婆子一大堆,但本性里还是觉得众生平等。便道:“如果你想和她们踢毽子,就自己过去说。”阿醒不比我,她是正儿八经的郡主,打从我肚子里出来,就注定了高人一等,是要受人膜拜的。她在奴才跟前趾高气昂惯了,除了兄弟姐妹、陪读的玩伴,从不知朋友为何物。 阿醒走到两个黄毛丫头面前,昂着脸命令道:“把毽子给我,我要玩。” 穿淡紫衣服的黄毛丫头噘嘴斜眼,哼道:“我又不认识你...”说着朝同伴道:“我们不要和她玩。”阿醒碰了壁,顿时火冒三丈,气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不听我的话!”我忙低声道:“阿醒,不许说自己的身份。她们既不愿意就算了,你不是想吃酱肘子吗?咱们去买好不好?”正说着话,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喊:“蔷薇?!你是蔷薇?” 我返过身,还不及反应,便有人拍着手扑上前,拉住我的手道:“真的是你?刚才看见你从马车上下来,只以为看错了呢,想不到真是你!”除了完颜府的家人和爱新觉罗家的皇亲贵族,多少年没人敢如此大大咧咧的喊我名字了。 不由怔了怔,问:“你是...?” 那人倒不怪我记不起她,笑道:“我是桃心啊,户部王侍郎家的...”我恍然忆起,那时在闺阁中,阿玛是工部兼刑部的大臣,常有户部官员来完颜府赴宴,其中有个王侍郎,一心想与完颜府结亲家,差点就把这王桃心嫁给我大哥了。后来不知怎地亲事糊了,王桃心便嫁了外省的一个品级大官,听说年纪和他爹差不多。 我难得撞见熟人,也很高兴,笑道:“原来是桃心小姐...” 王桃心道:“不该叫小姐了,孩子都四个了。”又指着阿醒问:“这是你的女儿...”她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了捏阿醒的脸,笑道:“长得真好看...”阿醒嫌弃的皱了皱眉,一把躲到我身后。王桃心毫无自知之明,道:“哎呦,小姑娘害羞了,姨给你说个夫君好不好?” 阿醒未满七岁,虽说大清女子,尤其是皇家的女子成亲特别早,但我从未打算让阿醒十来岁成亲,至少得满了十八再说。阿醒不懂王桃心话里的意思,本能的觉着不是什么好话,又顾忌是我的旧相识,便忍着郡主脾气没发,瞪了一双眼,死死瞅着王桃心。 我道:“孩子还小,不急...” 王桃心简直是自来熟,一副老妪揽客的激动劲儿,道:“小什么?我跟你说,我的大女儿今年九岁,他阿玛就已经给她定了亲事,是大理寺少卿的儿子,模样儿俊白清秀,不知道多讨人喜欢呐。”我算明白为什么当时她与大哥的婚事会糊了,就这性子,连我都受不了啊。 我讪讪道:“呵呵。” 阿醒扯了扯我的袖子,道:“额娘,我们去买酱肘子吧。”我正要寻借口走开,不想王桃心一味卖弄,道:“此等琐事怎可自己动手,让丫头去买便是了。” 她往我身后打量许久,道:“怎么只有一个丫头?” 我实诚道:“出门玩,跟的人多了不自在。” 王桃心点点头,道:“我也是,每回出门,我夫君总要一大帮子人跟着,生怕我跑了似的...”又炫耀似的看了看停在后头的马车,得意道:“难得回趟京城,打算买两车子绸缎回家去。你呢?打算买点什么?”我真没打算买什么,贝勒府的东西全部由内务府供应,是康熙特批的条子,外头的东西再好,也好不过人家内务府不要钱啊! 我道:“给孩子买点吃食零嘴而已。” 王桃心一听,顿时觉得我肯定是没嫁好,连伺候的丫头都只一个,出门竟然不买衣服首饰,只买点零嘴。她豪气万丈道:“咱们难得碰见,不如上茶楼我请你吃点心可好?”也不等我答应,一手拉住我一手牵着阿醒,便往街边茶楼走。 她确实不小气,要了间雅房,点了两桌子吃食。 聊天话题先开始尚属正常,说她如何随丈夫四处为官,如何生儿育女,如何对付侧室,如何孝敬公婆,慢慢的,不知如何扯到我身上了。 当然,她口中的并不是我,而是“十四福晋”。 她饮着小酒,脸颊红扑扑的,越说越激动,道:“我夫君好不容易回京述职,本想趁此机会留在京城,他四处在官场周旋,我也想帮帮他忙,就准备了一匣子珍珠到十四贝勒府上求见——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十四贝勒——”她压低了声音,道:“皇太子被废后,所有人都指望着十四贝勒,听说搞不好他会被立为皇太子呢...” 一阵吧啦吧啦后,继续道:“我腆着脸皮去找十四福晋,求了五六次,门房上都说福晋身子不好不见客。这倒也罢了,不见客就不要收我的珍珠嘛...”阿醒被玟秋带到旁边啃酱肘子,并未仔细听我们讲话,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到时我叫人给你退回去...” 王桃心一愣,我忙解释:“确实不该收你的东西...” 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虽然我有存钱的癖好,主要是担心十四圈禁后,被雍正折磨还没得钱花。但我也是讲道德的人,不替人办事当然不会收人家的礼。 再者,一匣子珍珠,我还真看不上。 应当是底下人收了。 王桃心见我赞同她的话,愈发起劲,又把她给十四贝勒府递了多少次帖子,与门房上的人哀求了多少次,给了管事大人多少好处等等,通通说予我听。当然最后,将罪魁祸首“十四福晋”狠狠抱怨了一顿。说着说着,她蓦地转了话头,问:“你夫君在哪儿当差?若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说。”我被她说得没脸称自己是十四福晋了,随口胡诌道:“户部当差的小书办,闲差而已。”王桃心不可置否,道:“你阿玛是从二品的侍郎,给你夫君谋个差事应当不难。”又笑:“我看你家府上的马车不错,比我的还要宽敞大气,一个书办也舍得给你花钱置办,也算不错了。” 我堆脸一笑,道:“出嫁时阿玛給的嫁妆。” 王桃心张大了嘴,哦~了一声,道:“难怪了。” 看在是旧时情谊的份上,我耐着性子陪她吃了顿点心。其实王桃心性情还算正直善良,看了阿醒的吃相,以为她几百年没吃过好东西,问:“你阿玛不给你买点心吃吗?”阿醒眨巴着眼道:“阿玛说外头的东西不干净,额娘做的才好吃。”王桃心完全理解为另外一层意思,以为是我的小书办夫君舍不得花银子给女儿买吃的,顿时怜惜不已,特地在茶馆给阿醒打包了二三十样点心。分开时,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塞给阿醒道:“若不是姨娘嫁到外省去了,你的满月酒姨娘总要喝的。自己收着,别交给阿玛,想吃什么自个可以买。” 她一番真心实意,我竟无言以对。 等我们回府时,天已抹黑,十四难得清闲在家,知道我出门逛街了,又没带人,急得站在贝勒府门口走来走去,左右盼顾。远远瞧见我的马车,几步迎上前,将我抱下问:“怎么这样晚?”我对他的怨气没消,干巴巴道:“路上碰到个熟人,往茶馆说了会子话。” 十四穿着明黄颜色的袍子,在暮色里英武俊朗,我没由头的蓦然一想:若他真的只是小书办,该有多好! ... ... 第一五零章:若你只是乡间俗夫,我也愿做粗布农妇 事情总是不能朝我所期待的方向前进,太子被废,八爷落宠,四爷以退为进,一时将十四推上了风尖浪口。康熙开始手把手的教十四处理政事,而十四沉心好学,乐在其中。 有时他半夜回府,我歪在炕上假装睡着了,但其实,好几次我都想睁眼问问他——你是不是也想当太子?!但我不敢开口。 我的历史学得一塌糊涂,唯一知道的脉络,就是四爷登基,十四被圈禁。若我知道十四确实意在皇太子位,我该如何?劝他打消念头?不,我做不到。又或者,我帮他一把?但以我素来不爱交际的性子,又怎能帮得到他,再说,他又怎会让我去帮? 我并未想过违抗历史的潮流,我只是,不想让十四受到伤害。 十四爬上榻,这几个月里,我们少之又少的见面,都是在半夜。我阖着眼,故意背对着他,心里却一直在纠结,该不该同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初春乍暖还寒,他穿过凉凉的露水而来,身上犹带着一丝凄凄冷意。他从背后抱住我的腰,暖暖的在我脖颈边呼吸,道:“怎么还没睡着?”我道:“我已经睡着了。”语毕,哄得自个先笑了。 我转过身,屋里点了两盏豆大的小油灯,微弱的光火像淡淡的薄雾透过青纱帐,他的脸在光的阴影里,暗暗的,瞧不清神色。我道:“累不累?”他伸手抚了抚我脖颈里细碎的发丝,道:“在宫里看折子时,脑子胀得厉害,心想要是有张床在我跟前,肯定什么都不管了,先好好睡一觉再说。但回到家里,一看到你,就不想睡了,想多和你说说话。” 他的唇轻轻吻在我的额头、鼻尖,最后与我唇齿交缠。 但也仅仅只限于吻,他实在太累了。 十四把我拖进怀里,道:“朝事繁冗,我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陪你,你要是闷了,多出去走动走动。”我紧紧的偎依着他,试探道:“为何你这样忙?皇阿玛该让八爷、九爷多分担才是。”十四柔柔的拍着我的背,笑道:“朝廷上的事你无需过问,也不必懂。”稍一顿,又道:“八哥、九哥自然是帮我分担的。” 我知道,以前大家都围在八爷身边,现在所有人都围到了十四身边。 我不能挑明,亦做不到装傻卖痴,便道:“我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你平平安安。若你是十四贝勒爷,我便做十四福晋。若你只是乡间俗夫,我也愿做粗布农妇。无论是京城、江南、仰或是小山小村,我都会跟着你。”停了停旋即道:“所以,我不希望你做任何危险的事,我只要你平安。”十四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今儿怎么了,嘴巴抹了蜜似的。” 好吧,我说得太含蓄,他一根筋的粗人怎么听得懂? 他又说起旁的,道:“后日是佟国舅七十大寿,到时你陪我一同去。”佟国舅说的是佟国维,也就是康熙的亲舅舅皆丈人,如今后宫的佟贵妃和已故的孝懿皇后的亲阿玛。 地位权势不言而喻,更何况,此人以前正是八爷的支持者。 我道:“肯定人多,到处乱哄哄的,还得端着架子,真是累得慌。”十四好脾气的哄我,道:“你去露个脸,拜完寿爷立刻带你回府。”我勉为其难,道:“那好,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早些带我走,我不想在外头用膳,吃又吃不饱,还都是冷菜冷饭。” 大场合我见多了,看似繁花似锦,其实味道远不如家里饭菜好吃。这些年我的口味也算是养叼了,有时候连永和宫的东西都嫌弃,更别说外头人家的“大锅饭”! 十四连连答应,含笑道:“爷都听你的。” 到了佟大人寿辰这日,我依旧睡到自然醒,十四难得没进宫,一直坐在书房里边看文书边等我。我穿上了节庆时穿的礼袍,高高的梳了发髻,戴上旗头,什么金银首饰珍珠玉佩通通往身上挂。再加上一双花盆鞋,立刻仪态端庄,雍容华贵了。 十四出巡都是大阵仗,更何况是给人拜寿,愈发注重排场。我们两个坐着数十人抬的银顶黄盖红帏的大软轿,前有侍卫开路,后有逶迤百米的太监丫头跟着,幸好路上没碰见八爷、九爷或其他皇子,不然,还真得“堵车”不可。 早有人传了话,佟国维亲自在门口相迎,虽说在康熙和十四的观念里,我们是主子,别人都是奴才,但佟国维好歹是我们的舅爷爷,我与十四还是很尊重他的。待我们行了礼,佟国维又回了礼,繁文缛节了好一番,一众人才前呼后拥的往大厅走。 佟家的福晋、媳妇、孙女之类将我迎进后院,她们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了我。而我因穿得太厚,戴着首饰太多,压得脖子都直不起来,喘气都觉难受,故也没心思搭理她们。只是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时而点点头,时而嗯一声,其他时候都是默默。 人站在高处时有个好处,就是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的一颦一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会被无限的放大,例如,我随意往福晋桌上望了一眼,便立刻有人把福晋桌上的点心端到我面前。我才扭了扭身子,便马上有人送来软枕头给我当靠垫。 来给佟国维贺寿的大臣肯定不少,到访的命妇夫人亦多,但佟国维的福晋和两个嫡女却一直在屋里陪我说话,不管外头来了谁,都只让侧福晋和媳妇们去迎。偏我是不爱人陪的,恨不得只我一人呆着想干啥就干啥才好。再说,佟家的房子不比贝勒府,我的花厅和房间都是修了大玻璃窗的,又透气又通亮。但这佟家的大厅,却只有几扇小窗,还拢了薄纱,且四处置放有富丽堂皇的大屏风,没住习惯的人,会觉气都透不过来。 福晋不愧是福晋,一见我面有倦色,知是腻了,笑道:“咱们家也修了花园,虽比不得贝勒府的,但树木花草还是修得精巧,要不然让妾身陪您去园子里逛逛可好?” 我忙不迭道:“好。” 出了门,远远可闻见喧闹之声,周围却静悄悄的,可见是佟福晋特意将院子隔出来给我歇脚。廊下立着数名丫头,见了我,都是屏声屈膝,连眼皮子都不敢抬。我深深呼了几口气,算是活过来了。今儿跟我出门的不是玟秋,而是司衣丫头白芷,她不似玟秋那般懂我心意,我要是不吩咐话,她就永远只是默默跟着。福晋连白芷都顾及到了,专门指使了两个丫头听白芷差遣。我信步往园子里走着,心里暗暗算着回家的时辰。 走着走着,忽的不知哪儿传来咣当一响,不过片刻,便有丫头从假山后转出,屈了屈膝,往佟福晋耳边细声说了几句什么,佟福晋脸色变了变,上前道:“惊扰了十四福晋,真是罪过,妾身过去处置处置。”我求之不得,道:“你去吧,我往亭子里坐坐。” 佟福晋领着几个丫头去了,只让她的两个女儿陪着我。她的女儿比我大得多,面容恭顺,眉目间倒与康熙有几分相像。若是平常人家,我都要唤她们一声姑姑,承欢膝下,哪里能像现在这般,反让长辈来侍奉小辈呢。 见我坐在亭子里歇脚,她们也不敢坐,规规矩矩立在身后。 过了会子,一群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走来,她们都穿着品级大服,化了浓妆,眉梢眼角处都是笑意盈盈。有女人道:“咱们进宫没选上秀女倒好了,嫁得都不错,那些选上秀女的,我识得的好几个,出宫后现在都还没嫁人呢。”一阵啧啧之声后,实在不巧,我听见王桃心的声音道:“前头我撞见完颜府的小姐,没出嫁时,我常常在完颜府上走动,差点嫁给她哥哥了。你们知道不知道,她竟然嫁给了户部的一个书办,带着女儿在街上乱逛,连买衣衫的钱都要省着,我听她女儿说,都没在外头买过东西吃呢...” 女人的八卦是:描述与事实永远相隔十万八千里,一切都是为了轰动的效果。 旁侧有人讪讪问:“你说的是哪家的完颜小姐?” 王桃心刚刚回京,想迅速和京城的贵妇们打好关系,故而不惜拿我做噱头,她道:“还有哪家?就是刑部二品大人完颜罗察府上啊,她哥哥打小是四爷的哈哈珠子了...” 旁人道:“我怎么记得完颜大人的嫡女嫁给十四贝勒爷了啊?难道完颜大人不止一个女儿?要说当年十四贝勒完婚的景象,也算万人空巷了...” 王桃心纳闷了,她道:“我记得完颜大人只一个女儿啊,所以宝贝得不得了...”正说着,不知怎地就看到了我,她刚刚还在无比鄙视我呢,转眼就跟亲姐妹似的喊:“蔷薇,你也来啦?”她倒一点儿内疚的意思都没有,还朝众人道:“她就是完颜大人的女儿...” 命妇当中有些是见过我的,又看我的穿戴服饰,忙给王桃心打了个眼色,哪知王桃心不领情,还笑纳命妇,道:“你朝我挤眼做什么?” ... ... 第一五一章:十四福晋万福金安 王桃心毫无自知之明,没心没肺的笑着,与她相熟的命妇皱着脸低声道:“她就是十四福晋...”王桃心往四周一看,道:“谁?十四福晋在哪?”命妇睨眼瞅着地上,凑到王桃心耳边,难堪道:“就是亭子里坐的那位!”王桃心猛然回首一望,朝我招了招手,笑道:“你看错了罢,那是我打小的朋友,她夫君是户部的书办...” 因不得我召见,亭子前又围了数名佟福晋的丫头,命妇们不敢上前请安,皆站在十步开外,细声说论。有其她命妇道:“去年我往永和宫请安时,虽未与十四福晋照面,但远远儿瞧过一眼,看着挺像的。”王桃心依旧不信,笑道:“前头她亲口告诉我,她夫君是户部的小书办,还能骗我不成?再说,哪有贝勒夫人会瞒着自己身份不说的呢?!” 她提着裙子走上台阶,边笑:“旁边的水榭在唱戏呢,怎么不去凑凑热闹?”说着自顾自的往石凳上坐了,端起茶盏便要喝,佟福晋的大女儿见势不对,急道:“您是哪位?宾客的席位在偏院,请您移步...”我抬头笑了笑,道:“她是我幼时小友,无碍的。” 佟小姐一听我开口,自觉失礼,忙福身道了“是”,退到一侧。 王桃心还以为佟小姐是哪里的丫头,也未计较,笑道:“我刚刚还同命妇们说起你,偏你就出现了。”又往我身前斜了斜,望着台阶下的命妇们道:“中间穿朱墨色裙衫的,是户部侍郎富察大人的继福晋,正得宠呢,要不要我帮你们搭搭线?” 我甚为疑惑,道:“搭什么线?” 王桃心毫不避讳道:“你夫君是户部的书办,总不能一辈子当书办啊,趁着这样的大场合,应当多多筹谋,与福晋们说说笑,将来有什么事也能说上话呀。”佟小姐旁边的佟二小姐年纪略小些,禁不住噗嗤一笑,被佟大小姐一瞪,忙又敛住笑意,依旧低眉垂脸。 我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真不知该回答她,迟疑片刻,才堆笑道:“不必了,我...” 话没说完,王桃心激动道:“什么不必了,那怎么成?男人在外头日夜操劳,咱们女人能帮的当然要帮衬着,即便什么都不帮,也不该拖他后腿是不?”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与富察福晋很谈得来,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一定会帮你!”说罢,拉住我的手就要起身。佟家的两个小姐显然没见过此等情形,甚为局促,却不知如何阻拦。 富察侍郎的继福晋原只是格格,嫡福晋去世后,她仗着两个儿子才立为正室。她甚少入宫,只今年春节时往佟贵妃跟前请过安。命妇中早有人说我是十四福晋,但被王桃心七嘴八舌反驳一番后,皆不敢确认了。继福晋走近几步细细看了看我身上穿戴,心里有了见地,迎上亭中福身道:“十四福晋万福金安。”旁的数名命妇见如此,皆纷纷屈膝请安。 王桃心拉着我站直了身子,大笑道:“富察福晋,怎么你也糊涂了?” 其实我有些不好意思,即便王桃心是粗线条,市侩又俗气,但绝对没有坏心眼。更何况,咱们未出阁时,在一起玩过好一阵子,也算积累了点点友谊。可事到如今,我实在没法隐瞒身份,我挣脱她的手,朝命妇们道:“都起来吧。” 王桃心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终于真相大白了,我舒了口气,端着我十四福晋的尊仪,笑道:“王福晋,谢谢你的一番好意,只是,我并不需要。”王桃心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咽了咽口水,道:“你真的是十四福晋?”我点点头,故作轻松道:“是啊,就是你嘴里那个收了你珍珠,但是又不见你的十四福晋。你放心,那盒子珍珠我定会追查出来还与你。” 王桃心唬得一愣一愣,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不...用,不用...我...” 她话没说出口,那厢佟福晋处理完事情过来,见众多人围着,怕惹我不悦,忙道:“水榭的戏开始了,你们都去看吧。”又恭谨朝我道:“妾身预备了楼上的位置给您,请您移步。”在王桃心眼里,佟福晋是天上的人儿,高不可攀,而十四福晋则是天顶上的人儿,不仅高不可攀,连面都见不着。眼下见佟福晋在我跟前毕恭毕敬,这才信了我就是十四福晋。 我一早就没打算看什么戏,只想坐坐露个脸就回府。可当着众人面,我不好驳了佟福晋的脸面,遂应道:“好。”王桃心胸腔里砰砰直跳,思绪无法平静。 当年明明都是深闺大小姐,都是一样的人,如今区别怎么就这么大了? 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花园子,在门房当口处,撞见佟国舅亲自陪着十四爷从长廊处转来,他们言笑晏晏,甚是轻松愉悦。我如同见了救星,喊道:“十四。”十四听见我的声音,立刻朝我走来。王桃心从未见过爱新觉罗家的人,顿时头昏目眩。 众人等皆跪下行礼,十四虚扶了佟福晋一把,笑道:“不必多礼。”他略略扫了众命妇一眼,道:“都起身吧。”有他在,我打心眼里生出安全感,觉得什么都不用管了,一切尽可交给十四。我道:“佟福晋要请我去看戏。”嘴上如此,眼睛死死的盯着十四,意思是:“快点带我回家,说好的,拜完寿就回家的啊...你要说话算话啊...” 十四朝我伸手,我没想过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牵我的手,虽然有点羞涩,但还是不管不顾的将手心放到了他的掌心里。他的手刚劲有力,暖暖的,攒住我的掌心双手背在身后,他笑得四平八稳,叫人挑不出一点儿错,他道:“宫里事多,不敢耽搁太久,皇阿玛还等着我同他说你寿宴上的事呢,便先告辞了。”佟国舅年老精明得很,摸着花白的胡须笑道:“贝勒爷既有事,老夫不敢多留,请。”佟福晋等则跪在后头恭送。 趁我转过身时,王桃心偷偷望了我一眼,既嫉且羡,当年都是无知无畏的小姑娘,容貌学识都差不多,怎么就一个嫁给了外省当官的老头子,一个嫁给了皇宫里尊贵无比的贝勒爷呢。 一切皆是命啊。 走到半路上,我忽的想起什么,回身朝王桃心道:“王福晋,下回你什么时候有空,只管来贝勒府玩。”佟福晋、富察继福晋等纷纷望向王桃心,王桃心受宠若惊,又欢喜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线,道:“是是是,谢谢十四福晋。” 待我走远了,原本有些瞧不上王桃心的佟福晋拉住她的手,微笑道:“你和十四福晋是旧识?”王桃心道:“妾身未出嫁时,常与蔷薇...十四福晋一块儿玩。”佟福晋越发不敢怠慢了,笑道:“十四福晋先走了,她的席位不如你去坐吧。”继福晋待王桃心也客气了十分,笑道:“走,咱们一起过去。” 王桃心高高昂起头,道:“甚好。”那语气,好像她才是十四福晋似的。 回到府里,玟秋早早预备了热水、衣物、巾帕。我任她卸完妆,换了便袍,踢开花盆鞋,又歪在炕上歇了好一会,才觉缓过气来。十四今儿无事可做,拿了一本西洋算术书在炕上算来算去。我趴在炕桌对面凝望着他,忽然想起王桃心说的那句:“男人在外头日夜操劳,咱们女人能帮的当然要帮衬着,即便什么都不帮,也不该拖他后腿是不?”话粗理不粗,我道:“十四...”十四笔下不停,淡淡“嗯”了一声。 我继续道:“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十四抿唇笑了笑,往玉笔架上搁了笔,吹干纸上的方程式,笑道:“支持什么?”我脑子一下子打了结,对啊,我支持他什么?我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支持你夺嫡吧。罢了罢了,我自个心里清楚就好,便笃定道:“反正你做什么我都与你站在一边,你说往东边,我就跟着你往东边,如果你说往西边,那我也跟着你往西边。” 十四不知我的纠结,随口道:“什么东边,西边,你总归呆在我后边。”又喊了张芳芳进屋,道:“去,把这些题交给弘春,让他好好学着,过两日,爷要亲自问他功课。”张芳芳小心翼翼接过宣纸,应了是,却身退下。 他起身,玟秋忙跪上前替他穿鞋,我问:“你要去哪里?”十四道:“好久没练剑了,今儿想动动筋骨。”我亦起身往房中替他拿了箭袍换上,他问:“先前在佟府,与你说话的人是谁?你平素不爱和命妇们交道,今儿可真是稀奇了。”我想起王桃心,跟我一样的年纪,却日日在外头为了夫君驻京一事操劳,我若顶得她半分,只怕十四的太子位也会稳固些。 我顺便道:“她的夫君是外省的官员,想求我在你跟前说两句好话,留他夫君在京里当差。”十四诧异道:“你答应了?” ... ... 第一五二章:如何做一个好领导 玟秋从书房取了宝剑,双手捧着立在一侧。我替十四整了整衣襟,道:“我可不想惹事给你添麻烦。”十四勾起我的下巴,狡黠笑道:“你若真许了别人,爷肝脑涂地也不能叫你失了脸面。”我掬嘴一指戳在他额头,咬牙道:“谁让你肝脑涂地了?尽瞎说” 他咧嘴憨憨而笑,拿过剑往院中去。我敛住笑意,端坐于炕上,朝玟秋道:“我在外头听说,有人曾送礼往府上请安,是一匣子珍珠,你可收入库了?”玟秋想了想,道:“外院从未送珍珠与内院,此事奴婢并不知情。”稍顿又道:“主子是不是怀疑,底下有奴才中饱私囊?”我轻轻嗯了一声,透过玻璃窗,望着十四在花林中挥剑起舞,悄声道:“你呆会去外院寻秦大管事和林二管事,将近两年府上收取支出清点一遍,如有错漏之处,也别声张,先禀明我再做处置。”玟秋掌事数年,对我的话了然于心,应了声“是”,便去了。 晚膳我亲自做了一道锅包肉,阿醒用得极香,一连吃了两碗饭。我与十四对饮了数杯御贡女儿红,我不胜酒力,两杯下肚脸就火辣辣的发热。酒后吐真言,此话简直是真理,我莫名其妙的开始埋怨十四只顾料理朝事,把我扔在一边不管。大约还说了许多空虚寂寞冷的话,弄得十四误以为我欲求不满,大白天里抱我上榻滚床单。我喝了酒啊,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理解,好像完全放开了,又笑又叫,又激烈又热情,使得玟秋她们都没好意思在花厅呆了,皆跑到廊下静候差使。深春花团锦簇,鸟雀缠绵树梢,欢快的鸣唱。 亏得阿醒不肯午觉,去了偏院玩滑滑梯,不然还不叫人羞死了。 四爷带着李氏从去年冬天开始,一直住在郊外庄子里,其间回紫禁城给康熙请安,总不忘带回几箩筐亲手种的白菜、土豆之类,康熙甚为欢喜。李氏带着自己的儿女,与四爷住在小院子里,不知多安逸。两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四爷在田里锄头,李氏就带着大格格在旁边搭的幕棚里煮茶绣花。弘时更得意,他常常随在四爷身后,帮四爷拨草下种子。 只是苦了四爷留在雍亲王府的那些女人们,连争什么抢什么都没个对象。 好生无趣。 爱莲过得胆战心惊,年后连着数月,陈二少爷知道四爷不在京里,各处守卫少了大半的人,便买通小厮,常常给爱莲递纸条儿,邀她在药房后的花园里碰面,又威胁她,若不听话就向所有人揭露她过去的事。爱莲受他胁迫,又不能寻年羹尧帮忙,简直毫无办法。 陈二少爷得寸进尺,在雍亲王府后街的巷子里买了一座小院子,每隔三四日就让爱莲寻借口出门与他厮混。四福晋的二格格又病了,所有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再加上四爷不在,便没怎么看管后院。况且爱莲有时候根本没告诉福晋,是擅自偷偷儿从后门跑出去的。 先还没什么,直到爱莲意识到,自己已有两个月没来月事了。 她谁也不敢说,只偷偷让丫头去街上买了堕胎的药。那丫头是她从年府带来的,年纪不大,没读过书,对爱莲有一点愚忠,并不知自己的买的是什么药,反正爱莲吩咐,她就照做。她自己给自己堕了胎,几日下不了床,偏陈二少爷不知所谓,硬要她出门私会。 爱莲这才恍然觉悟,该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 夜里她写了封信告诉年羹尧,说自己以前在玉泉镇的陈家药馆当过丫头,前头被陈家的二少爷认出来了,求他帮忙。因给雍王府送信的是朝廷的官差,故而信件很快就到了年羹尧手里。年羹尧不能让人拆穿爱莲身份,否则功亏一篑。他其实不信爱莲,但山高路远的,他没得选择,立刻遣了身边得力的奴才回京帮着办事。 那奴才叫季子然,是年羹尧的贴身侍卫。 季子然对爱莲之事一知半解,只道年府二爷爱上了侍奉的医女,年羹尧一气之下命医女假冒年府小姐嫁给了雍亲王。他身携年羹尧的书信,很快就在后院见到了爱莲。爱莲的身子还未养好,气息奄奄,蹙眉病弱,连呼吸里亦带着淡淡的药箱。 她的语气却绝然狠烈,支开下人,道:“我自会想法子把陈二少爷送入牢房,而你,只要买通衙门的人,后头的事你该知道怎么做。” 季子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深不可测,寒冽的气息,连他都觉畏惧,他道:“爷既要我来帮你,你要怎样便只管吩咐。衙门的事尽可放心,我定会让陈二少爷有去无回。”爱莲唇边抿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苍白虚弱,在季子然眼里,却有着摄人心魂的美。 我调查珍珠之事,十四很快就知道了。 他坐在炕桌那边看文书,道:“怎么不跟我说?”我在炕桌这边绣弘明穿的小袜子,随口道:“不想让小事扰你心烦,往后府上的事,我都会好好顾着,定不让你操心。”十四挑眉道:“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都知道要管事了。”我在灯下穿针线,道:“我是贝勒的主母,当然要管事。你可别小瞧我了,侧福晋能干的事,我发点狠,一样能做好。” 十四呆了片刻,忽的一笑,道:“侧福晋能干,就让侧福晋干好了,爷没让你干侧福晋的事。”我停下手中动作,道:“但我不管事,底下发生了什么,若没人告诉我,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就像珍珠这事,若不是王桃心无意向我诉苦,我还被蒙在鼓里呢。”事情查清了,果然是门房上的一个小管事私自拿了,被十四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府了。 十四沉吟片刻,道:“府上几百的人口,你要想事事理顺,难得很。你是福晋,是十四贝勒府的女主人,不必什么事都亲自过问。像今儿的事,你直接喊侧福晋过来问话就是,侧福晋自会去查个明明白白,犯不着你动手。”又苦口婆心的给我上“如何做一个好领导”的免费教程,道:“后院的事你就问侧福晋,前院的事你就问秦管事,他们管着底下人,而你管着他们便可。再说,对底下的奴婢奴才你要多多施舍好处,对侧福晋、秦管事他们则可严厉些”我不以为意,道:“我平时对底下人很好啊,反正比你好。” 玟秋听得噗嗤一笑,十四眼神略略一斜,吓得她扑通跪下,叩首道:“奴婢失仪,请爷恕罪。”我朝十四昂了昂下巴,道:“你看,他们都怕死你了。”十四阴了脸,道:“他们当然要怕爷,不然还有没有规矩了?”又道:“但你不一样,你是福晋,温婉贤惠些才好。” 我道:“玟秋,你起来吧,去煮两碗奶茶来,我突然想喝,不要放糖,少冰。”玟秋谢了恩,却身而退。十四继续刚才“如何做一个好领导”的话题,道:“爷对玟秋凶,是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主仆有别,知道敬畏。而你对她们好,她们则会感激你,对你忠心耿耿,没有二心。”说得还挺有道理,我笑道:“知道了。” 十四很有当老夫子的成就感,道:“孺子可教也。”又道:“至于查账,府上已有几年没仔细清点过库房,趁此机会清理一番也好。你也不必事事逼着玟秋去做,直接让侧福晋查便是,再让侧福晋将缺的漏的少的不见的告诉你。若侧福晋查得不叫你满意,你再寻别人查。总而言之,你是主子,不必追究过程如何,只看结果便可。” 我忸怩道:“其实除了侧福晋,我也不知道能找谁做事。” 十四道:“你放心,底下奴才们都争着抢着在你面前露脸呢,到时自有伶俐的丫头奴才朝你献媚。”见我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便道:“以后爷会慢慢教你管事,你只管大胆放手去做,即便做错了也没什么,有爷给你撑着呢。做第一回没做好,第二回就好了。” 我失了兴致,懒洋洋道:“好咧。” 到了夜里,门房有人递帖子进西小院,先我以为是给十四的,问也没问,直接让玟秋送到书房。过了会子,十四拿着帖子从里头出来,道:“是光禄司卿严鲁明的福晋递的帖子,说明儿要进府拜见你呢。”我哪知道什么严鲁明啊,本想说“不见”,蓦地想起王桃心来,接过帖子一看,嗨,还真是王桃心。我忙提笔写了回帖,命玟秋亲自送给传话的婆子,婆子感恩戴德,欢欢喜喜回去复命了。 翌日,我特地起了大早,伺候阿醒吃穿了,送她去偏院上学,又喂弘明吃了奶,哄他玩了会子,才听门房上的人进院传话:“主子,王福晋到了。”我正蹲在地上逗弄弘明,听完忙起身,抚了抚衣襟发髻,莞尔道:“快领她进来。” ... 第一五三章:王桃心一探贝勒府(1) 严鲁明幼时在权臣纳兰明珠府长大,他的祖父祖母是纳兰府的家生奴才,到了严鲁明这一代,因主子宽厚,供他习字读书,继又考取了功名,便自立门户,成了朝廷要员。王桃心嫁给严鲁明时,是纳兰明珠做的证婚人。纳兰明珠口齿铮铮的承诺定会调遣严鲁明回京城为官,不想没得两年,他自个撒手人寰,严鲁明失了靠山,从此一蹶不振。 王桃心的婆婆六十好几,一辈子为奴为婢,直到晚年靠着儿子,才算扬眉吐气。她自己是奴婢出身,却嫌弃王桃心不是嫡女,总教唆儿子休了王桃心,娶满人格格做媳妇,总觉自个儿子高人一等,不该被户部一侍郎的庶女给拉低了身份。 严鲁明年轻时日夜奋读考取功名,耽搁了婚事,四十岁才娶上王桃心做媳妇,那时王桃心不过十七八岁,老夫少妻,他是打心眼里疼爱。偏个老娘子不停的折腾事非,闹得家里鸡犬不鸣,王桃心也不是吃素的主,一来二去,婆婆媳妇三天小吵五天大吵,弄得严鲁明左右不是人,哄了这边哄那边,每天都是焦头烂额。 这日王桃心天未亮便起了身,细细在屋里妆扮。严老夫人年纪大了,晚上几乎睡不着觉,早晨倒有个习惯,非得让王桃心亲自给自己倒夜壶及侍奉洗漱。今儿王桃心要去十四贝勒府,心里急得慌,忘了去婆婆屋里伺候,严老夫人也不客气,扶着丫头骂进了院子。 夫妻恩爱,严鲁明站在梳妆台前,正给王桃心画眉。 严老夫人早年丧夫,简直见不得别人好,她嘴巴子一瘪,往炕上一坐,将拐杖一扔,气鼓鼓的杵着,叫严鲁明王桃心面面相觑。 王桃心笑道:“母亲,是我不好,忘了去您屋里伺候了,我给您陪不是。”严鲁明也忙附和,道:“心儿要去十四贝勒府请安,皇家的规矩您也知道,心儿得事事琢磨,您” 老夫人眼珠子一翻,道:“你别糊弄我,她去过好些次,连贝勒府的门儿都没进。鲁明啊,你不能总护着你媳妇,她都被你惯坏了,昨儿在屋里还同我大吵大闹呢,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惦记着我早死”说着双眼说滚泪就滚泪,拉着长音哭道:“我~好~苦~命啊” 这惯用的伎俩,老太婆倒不嫌寒碜,用了好些年。 严鲁明朝王桃心使了个眼色,王桃心嘴皮子一噘,满脸不悦。严鲁明又偷偷捏了捏她的手背,王桃心这才上前,跪在老太婆面前,道:“母亲,您别哭了,都是我的不是,我给您磕头。”老太婆的第一大爱好就是让媳妇给自己倒夜壶,第二大爱好就是看媳妇磕头。总之,她生个儿子不是为了养老,而是为了能有个媳妇被自己践踏脚下,以弥补她心中的自卑。 过了一会,老太婆心满意足,抹了两把浊泪,问:“听鲁明说,你与十四福晋是旧识?”王桃心还跪着呢,严鲁明疼惜,堆笑道:“母亲,让心儿起来说罢免得袍子跪皱了,在贝勒府叫人笑话。”老太婆横了儿子一眼,才道:“起来吧。” 严鲁明上前扶住王桃心,被王桃心背地里掐了一把腰,严鲁明笑不改色,任由桃心欺负。桃心回老太婆的话,道:“没嫁给鲁明前,我常与十四福晋在一块玩闹,交情不浅。”蔷薇听见只怕心里会咯噔一响,什么叫交情不浅?连你名字都忘了好不好! 老太婆变了变色,沉思片刻道:“把大安、小安带去,听说贝勒府有个格格不小了,说不准咱们能攀上亲戚呢。”连王桃心都想“呸”一声,碍着严鲁明在,使劲儿忍着。 严鲁明无语道:“母亲,人家贝勒府的格格是皇上正儿八经封的郡主,今后自要嫁给皇亲贵族,咱们咱们哪配得上?再说,大安也才七岁,小安五岁,早着呢。”老太婆眼睛鼻子一皱,道:“早做打算总好过没有,听我的,都带去,不然我跟你急!” 王桃心还想说句什么,老太婆咣当跳下炕,拿起拐杖背在手里去了。 大安、小安被嬷嬷领着上前请安,王桃心叮嘱道:“呆会到了贝勒府,可不许乱跑,乖乖跟在娘的后头,说什么都要客客气气,守着咱们严家的教养。”大安恭顺道:“娘,我知道了,一定不给您添麻烦。”小安却调皮道:“什么是教养?”王桃心见天色不早,没得时间解释,统而言之道:“就是听娘的话,知道了吗?” 小安晃着小脑瓜子,道:“哦,知道了。” 严鲁明知道王桃心要去十四贝勒府,隔夜就去岳父家借了一顶上乘绿锻呢子的大轿子,因回京述职,除了数名实在不能离身的奴才,并未带闲人,他不想王桃心在旧时姐妹跟前失了面子,临时又雇了数名丫头婆子,命她们跟着侍奉一日,摆摆场子。 王桃心明白严鲁明的苦心,很觉甜蜜满足。 趁着日出之前,王桃心赶到了十四贝勒府。她数次止步于门房,总被门房当差的太监轻视。如今她有了十四福晋的亲笔帖子,遂挺直了腰杆摆足了架子让门房太监传话。 门房太监一接帖子,态度立即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九十度躬身道:“您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传。”即便如此,也等了两刻钟,太监才回身道:“夫人请随奴才走。”王桃心一手牵着大安,一手牵着小安,从贝勒府大门旁的小门入,又沿着墙脚走了一刻钟,才渐渐望见深不见底的树林子和隐没在绿叶间的屋瓦楼阁。 王桃心自持是见过世面的,她虽是庶女,但从小颇受宠爱,常常跟着父亲往京里各个大臣府上走动。什么亭台水榭都赏玩过,什么佳肴美食都尝过,却是头一回,在一个院子里转得摸不清方向。太监小声解释,道:“贝勒爷在前院与八阿哥、九阿哥及大臣谈事,奴才只能领着您往偏处走,略略绕了点远路,您且见谅。” 小安嫌累,扯谎道:“娘,我腿疼,抱。” 王桃心板脸道:“听话,自己走。”小安瞧她面色不同寻常,扁着嘴不敢再闹。贝勒府前院有正殿一座,殿前左右配楼各七座,后有偏殿五间,后寝七间,后罩楼七座。一眼望去,犹如身在画中,亭台楼阁不知何处是头。穿过前院,绕过正殿,方行至西侧的后院。此时已然过去小半时辰,连大安都有些烦躁。王桃心忍不住问:“公公,请问还有多远?” 太监客客气气往前一指道:“看见紫色花儿没有,那里就是了。” 瞧着很近,却又走了一刻钟。到了一座院子门口,太阳已是日上三竿。门口有两个太监守着,与门房的太监说了话,很快就往里头通传。不到片刻,便有头脸齐整穿绢戴银的丫头笑意盈盈的过来,笑道:“王福晋,请随奴婢走。” 王桃心道过谢,方牵着两个儿子往里。 院子很大,起码是王桃心院子的十倍。先是一条正道直通往殿宇,两侧种满了粉白的花儿,这种花儿她认识,叫做蔷薇,是完颜蔷薇的名字。花儿漫山遍野似的开着,芳香扑鼻,蝴蝶纷飞。花儿两侧有小池子,有无数叫不出名儿开着小花儿的粗犷大树。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踩在凋零的花瓣上,只觉心旷神怡,又嫉又羡。 到了屋子门口,领路的丫头道:“王福晋请等等,待奴婢进屋传话。” 王桃心暗暗咂舌贝勒府的规矩,笑道:“姑娘请便。”丫头却并没进屋,只是在门帘外福了福身,声音略略高了半分,不轻不重道:“主子,王福晋到了。”过了小会,有轻盈的笑声传来,道:“快请进来。”丫头略略侧身站到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王桃心会意,拾阶而上,到了门槛边,另有丫头从里头打起了帘子,含笑道:“王福晋请进。” 王桃心提起裙摆,跨入屋中,一脚下去,软绵塌陷,再一瞧,方知是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的羊毛毯子。再看周围摆设,样样精巧雅致,富丽堂皇,她算是有眼力价的,单单只是高几上那盆玉雕的海棠盆景,依着京城最便宜的珠宝店起价,怕也要上百两银子。又想起那日在街上自己对蔷薇说的那些话,真是羞得无地自容。 转过大厅,入了东间,蔷薇端端正正坐在炕上,笑道:“可算来了,我等了好久。”王桃心似乎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天家子弟的威严富贵,客气道:“让福晋久等了,实在罪过。”说罢欲要跪下行大礼,却被蔷薇一把扶起,笑道:“你知道的,我最不爱繁文缛节,咱们还是同小时候那般无所顾忌的说话才好。” 王桃心勉强一笑,道:“是。”心里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她知道,哪怕出了半点差错,也会连累夫君官场失意,她不敢、也不能松懈。 ... 第一五四章:王桃心一探贝勒府(2) 帘声窸窣,穿着绿衣长裙绾双髻的丫头呈上茶点,朝王桃心福了福身,轻巧麻利的放下数碟叫不出名儿的精致糕点,悄然而退。过了片刻,又有旁的丫头端来茶水与冰酥酪,其举止动作与前面的丫头一模一样,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仪礼规矩半分不差。 屋中人来人往,却无半点杂乱之声响,个个脚步轻绵,姿态利落。 王桃心端倪着眼前阵仗,心底略略发慌,勉强定了定神,方道:“今儿是来给福晋赔罪的,前头我说话口无遮拦,冒犯了福晋,还请您恕罪。”蔷薇一脸笑容,并未见怪,道:“是我有意瞒你在先,并不怪你。”王桃心听了这话,舒了口气,道:“谢福晋。” 大安端端正正立在王桃心旁侧,小安调皮,望着茶几上的糕点,扯了扯王桃心的袖子,眼巴巴问:“娘,我饿了。”王桃心知道小安嘴馋,但毕竟是在主子家里,她怕小安失仪,便小声哄道:“怎么就饿了?回家娘给你**汤面再忍耐忍耐”她说着,蔷薇笑道:“小孩子最禁不住饿,让他吃两块点心捱捱肚子罢”又朝外喊:“玟秋,把阿醒的小桌椅搬来。” 王桃心忙客气道:“谢福晋恩典。” 两个丫头抬来阿醒的小桌子小凳子,蔷薇让大安小安在旁侧摆了小席,另命厨房送来数碟平素给阿醒预备的点心、奶茶、酥酪和时鲜水果。 王桃心想起婆婆叮嘱之事,道:“怎么不见阿醒郡主?”蔷薇并未多想,笑道:“往偏院上学呢,每日要学蒙语、满语、汉语还要练大字、书画,比我还忙。”王桃心望了儿子们一眼,道:“若是在家里,他们两个也是日日上私塾读书,因着跟他父亲进京,把功课都耽搁了。”其实,严鲁明此番拖家带口的回京,就是盼着能留在京里,再也不回去了。 王桃心欲要跟蔷薇提一提夫君留京之事,好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敢说出口。她心不在焉,迟疑不决,见天色渐渐晚了,不禁心急如焚。 蔷薇从炕桌上取下一只镶玳瑁黄木小匣子,递与王桃心,笑道:“这是你上回送进府的珍珠,不瞒你说,我根本不知有此事,是门房的奴才私拿了。”那奴才拿了珍珠后早用光了一大半,交回掌事时,只剩数十颗珠子,蔷薇让人补齐了,满满装了一匣子。 王桃心哪敢收啊,连连道:“都怪我嘴多,福晋千万不要见怪。这本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福晋笑纳。”蔷薇笑道:“往后你要送我什么,我都会收下,但这一匣子珍珠,本就不是我收的,现在我还是不收,你拿回去吧。”说罢,玟秋已端了匣子递与王桃心。 没得法子,王桃心只好收下。不料双手一接,怎地比送前还重了些? 正是说话间,外头一阵跪地声,有人扬声传:“贝勒爷到。”音未落,十四已器宇轩昂的走入花厅,王桃心起身要行礼,十四却看也没看偏厅,一径往里去了。而蔷薇,依旧坐在炕上动也未动,好似根本不关她的事。若在严府,严鲁明的出门进门就是整个家里的头等第一件大事。出门时,王桃心要送到院门口,进门时,她都会早早相迎,伺候宽衣换洗。 过了会子,十四爷换了身衣要出去,立在花厅与偏厅的槅门处,道:“薇薇,我晚膳不回府吃,你不用等我。”他略略扫了王桃心一眼,眼神威严庄重,唬得王桃心双腿打颤。 蔷薇嗯了一声,简单道:“知道了。” 眼见十四爷走远了,一时又有嬷嬷进屋说阿醒郡主散了学,还想在偏院玩一会再回屋吃膳。王桃心知道时间不多,唇齿打颤,紧张道:“不知福晋可否能向贝勒爷提提我家夫君留京之事?什么官位不重要,只要是空缺,能留在京城便成。” 蔷薇沉吟,她每每停顿一刻,王桃心额上的弦便绷紧三分。 蔷薇道:“行,到时我提提。” 王桃心喜出望外,拉来两个儿子磕头,又说了一会闲话,见蔷薇面有倦色,便知趣的起身告辞。出府比入府容易得多,没走远道,直接穿过大院,不过两刻钟就到了大门口。丫头婆子们在拉马车掀帘子,王桃心转身望了望巍峨深幽的殿宇林园,钦羡不已。 回到四合院,严鲁明已在大门口左右踱步大半时辰了。他急急迎上前,扶着王桃心下了马车,急不可耐问:“如何?”王桃心抱下两个小的,让嬷嬷带走,才隐秘一笑,道:“十四福晋答应了。”严鲁明喜上眉梢,搓着手道:“晚上咱们喝酒庆祝庆祝。” 进了里屋,王桃心一面换衣衫卸妆,一面道:“你别高兴太久,依我看,十四贝勒爷与福晋的感情并不好,在屋里打照面,连话都没得几句。”又撇嘴,低声道:“蔷薇那丫头我了解,被她阿玛惯坏了,骄纵得很。以前听夫人们说,十四贝勒与福晋的感情极好,我看是瞎传的。” 严鲁明跳跃的心猛地一落,失望道:“你的意思是,十四福晋说得话不管用?” 王桃心取下錾花护甲,笑道:“那倒也不是,他们感情虽不见得好,但蔷薇不是那种乱许诺言之人,你且等等看,说不准她一提,十四贝勒爷就应了。”又咂舌,道:“果然是皇亲国戚,规矩森严,讲究气派礼节,房间殿宇多得数都数不清”她朝严鲁明俏眼一瞥,道:“你若能给我那样大的宅子住,再娶几房姬妾,我也不管你!” 严鲁明嘿嘿一笑,道:“我有你就够了,别人再好,我也不要。” 王桃心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笑道:“算你机灵。” 月亮高高悬在半空,照得一地芳华,如雾如纱。天气渐热,我只穿了件薄寝袍立在天井闲步,微风扑面,花儿的馥郁香味儿清洌入肺,甚觉舒坦。廊檐抱厦的灯笼一盏未熄,通火辉明的照着,我在等十四回家。 十四小半夜才进院子,满身酒气,定是与八爷、九爷喝了酒。我命厨房煮了醒酒汤,又替十四宽衣脱靴,侍奉他睡下。他却长臂一伸,把我拖进怀里,双手在我身上揉捏,鼻子嘴巴直往我脖颈里拱。我轻轻的拍他的肩,道:“做什么呢?快睡觉。” 他吃了酒,满心眼里都是喜悦,翻身而上,眼睛红红的望着我,暧昧道:“我要你陪着睡”说罢,双手在我衣上撕扯,双膝顶开我的腿,霸道的吻我,犹如点燃的烈火,必须立刻释放浑身的热量。慢慢的我也有了反应,顺从的任由他欺凌。但我并不高兴,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与十四的第一次行房,他粗鲁得像个小孩,没有一点儿温柔可言。 翌日凌晨,十四照例要大早进宫,他无意看见我身上青的紫的痕迹,懊恼不已。回府用晚膳时,抱着我撒娇求原谅,道:“绝对没有下次了,昨儿被九哥灌了几杯,呆会进宫我找他算账。”我瞪他,道:“亏你想得出来,难道你要告诉九爷,说你喝酒误事,弄了我一晚上,差点下不了地?”十四无奈道:“那你怎么才肯原谅我?” 我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十四哭丧了脸,道:“在你想好之前,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会理我?”我假意气道:“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笨蛋。”十四又堆起笑来,道:“那你会一直理我对不对?你不生气了对不对?”我侧了侧身,噘嘴道:“那可说不定”十四贴身抱住我,道:“薇薇真好。” 哎,其实我也没有很生气啦,只是感觉不太好。 他从身后抱着我摇啊摇啊摇啊摇,差点把我摇睡了,打起精神,我道:“昨儿王桃心找我,说了他夫君留京一事,我答应她跟你提一提。”十四眯着眼,歪在我脖子里打盹,含糊道:“知道了,呆会回宫我看看严鲁明的档案,若六部九卿中有空缺,让他补上便是。” 我道:“你不要因着是我提的,就通通答应。如果严鲁明确有可用之处,你便留他,要是没多少用处,你也不必专门为他说话。”十四还在晃啊晃的,道:“是你提的,我当然要给你办到,放心,爷有分寸。”我见他累了,便不再多语,由他依着我闭目养神。 没得三四日,工部底下的制造库缺一主管,由康熙批了折子让严鲁明往工部补差。严鲁明闻之大喜,往紫禁城谢了恩,又让王桃心去十四贝勒府道谢回礼。不过王桃心去了好几次,蔷薇都避而不见。应该说不是她不想见,而是她腰上的病又犯了,躺下了就坐不起来,坐着了就不能躺下,痛得要命,宫里的御医轮番上阵,针灸、火罐、药浴等等来了遍,依然收效甚微,只能慢慢静养。 完颜罗察知道后,日日都遣人往十四贝勒府问安,担心得不得了,自个在宫里撞见十四,也要左右上下问个遍,最后还免不得斗着胆子训斥十四几句。 十四都忍了。 ... 第一五五章:完颜府老太太?薨 纱窗上蒙蒙发亮,我被腰伤痛醒了,不敢动亦不敢叫人,十四大半夜才回府,睡得正酣,我不想吵醒他。我使劲儿闭上眼,想回忆一些愉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可是不行,腰像断了一般,一阵一阵密集的痛,痛得我眼泪直流,不经意间发出细细呻吟声。 我并不知道十四在黑暗里望着我,我痛,他亦痛。 他的大掌越过我的脸,反手托起我的脖颈,我微微一怔,他的一只手臂已经枕在我脖颈下。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贴近我,让我睡在他的臂弯里,他将下巴埋在我的发间。 迷迷糊糊的,我竟又睡着了。 次日醒来,身侧空荡,屋里静悄悄的,定是十四入宫前,命丫头们远远守在廊下,不许发出声音闹我。我有点饿了,朝窗外喊:“玟秋”帘子掀起,我道:“我要起床,你扶一扶我。”说话的却是十四,他几步上前,道:“自己能坐起来吗?” 我僵直着背,勉强坐起,纳闷道:“你怎么在家里?” 十四往桁架上拿了我的衣裳,替我披在肩膀,道:“去了一趟又回来了,皇阿玛龙体微恙,免了今儿上朝。”我道:“皇阿玛素来勤于朝政,小毛小病的,从不会耽搁政事,今儿竟然辍朝,可见是病重了,你去乾清宫请安没有?”玟秋领着丫头们端了温水、巾帕、青盐等进屋,福了福身,伺候我洗漱穿戴。十四在旁边陪我说话,道:“去了。”又问玟秋,道:“御医何时来给福晋针灸?”玟秋停下手中动作,规规矩矩道:“启禀爷,王御医一刻钟前已经在偏殿等着了。”十四嗯了一声,朝我道:“洗漱完了,出来用早膳。” 说罢,转身去了外间。 穿戴齐整,我一手扶着腰到了外间,只见十四坐在小圆檀木餐桌前,桌上摆着一碟酱肘子和两碗羊尾巴油炒麻豆腐,再有四五根金黄焦脆的油条及一大海碗豆浆。我闻香吞口水,笑道:“你买了零嘴?”京城好吃的零嘴都在首善书院前面的街上,而十四贝勒府,刚好是在首善书院与紫禁城的中间,所以十四应当是眼巴巴专门去给我买的。 十四手里拿着今儿通政司发的官报,全是谕旨、奏章、恩赏、左迁右迁之朝事,他慢里斯条的折好官报,放在餐桌上,又捡起筷子放到我手心,道:“尝尝味儿,是不是你喜欢的那家?”我笑:“味道都差不多的” 是哪家买的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丢了筷子,双手并用啃了两个肘子,又夹了油条,放在豆浆里泡一泡,再往嘴里一咬,香脆甜软,实乃美味。十四自己不吃,只看着我吃,见我高兴,他也很觉高兴。 用完膳,王御医带着他的医女给我扎针,因要扎背上的穴位,要脱衣裳,王御医便只在外头守着,中间垂下帷幕,由医女给我施针。施完针后,趴了两刻钟,又拔了针,穿好衣衫,再到外头由王御医替我诊脉开药方。 半月的苦药是免不了的。 十四不能陪我一天,晚膳未用,便出门办事去了。我僵直了身子坐在炕上,偶尔在庭中走动走动,都得大动干戈,惹得玟秋如上战场,一见我有动的意向,就紧张得不得了。 傍晚时候额娘忽然领着嫂嫂和弟媳来了,我挺着腰到院门口接她,她一见我,两只眼立时红了,捧住我的手,担忧不已。她从家里带来许多药膏,还有一大包猪腰子牛腰子羊腰子说是吃什么补什么,让厨房煮汤给我喝,又叹气道:“老太太怕是不行了,你心里有个底,说不准明日后日就去了。”又道:“你也别难过,人老了总有去的一日,老太太是大富大贵之人,生时享清福,到了西天极乐世界,自也是欢欢喜喜的。” 我乖巧的嗯了一声,道:“我想回府看看老太太。” 额娘道:“不必了,你腰上不好,行动不便利”又压了压声音道:“将死之人总有晦气,别沾惹到你身上了。”我又不信鬼神,与老太太的感情亦不错,额娘这样说,我听着并不好受,但我知道额娘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护着我,心又软了起来。 额娘赶着时间回去伺候老太太,不能久留,说了会子话,天一黑,便回去了。到了深夜,我忽的从梦里惊醒,恍然的推了推十四,十四猛地坐起,慌张道:“怎么了?是不是腰上疼得厉害?我让人去喊太医来瞧瞧”我忙安抚他,道:“不是腰上疼,比昨儿好多了。我只是做了个梦,心里有些害怕。”十四松了口气,重新缩回被中,揽了揽我的腰,道:“别怕,有我在呢。”我在他怀里挤了挤,道:“我梦见老太太来找我” 应该是,是老太太的魂魄来找我。 十四阖眼一笑,含含糊糊道:“老太太躺在榻上两三年都没下地走过,怎么来找你?再说,她那么心疼你,梦见她不是坏事,老太太又不会害你”又柔声道:“睡吧。”我轻轻应了一声,眼睛望着暗黄的床顶,想起老太太慈爱微笑的脸,忽然很想念她。 我暗暗的想:明儿一早就坐车回完颜府看望老太太。 早上依旧腰痛得起不来,我让玟秋往柜中挑了见喜庆的绯色长袍,戴了几样鲜艳的首饰,临出门时又随口吩咐廊下当差的小丫头,道:“琳儿,你去剪几枝牡丹花来。”琳儿翻身往屋里寻了把银剪子,答应着到院子里寻花儿。 过一会子,琳儿欢欢喜喜的捧着数朵白牡丹进屋,笑道:“主子,您看,牡丹花儿开得真好看”我眉心一簇,脑中涌现不好的预感,琳儿瞧我面色不好,吓得连话都没说完。玟秋斥道:“小蹄子,主子吩咐你去摘花,红的粉的那么多,谁让你摘白色的?”琳儿这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道:“奴婢该死,奴婢以为主子是要赏玩,没想着要戴” 玟秋气得语塞,半响才朝我道:“主子,是奴婢管教不严,请您恕罪。” 我面色怔忡,再想起昨儿夜里老太太的脸,心里难以喻言的慌乱与焦急。正欲让琳儿重新折花来,却见十四掀帘子进屋,道:“薇薇”他声音醇厚,带着一丝难过,我心里咯噔一响,好似猜到了什么似的,颤抖道:“怎么了?” 十四牵住我的手,低沉道:“刚刚完颜府传话来——老太太没了。” 我以前觉得和老太太虽有祖孙之情,却也并不算深厚,再加上这些年没怎么交道,越发淡薄了。可听了她的死讯,我的眼泪顿时如黄河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我哭道:“我就知道要不好了,昨儿夜里平白无故的梦见她,让琳儿折头上戴的花,也是白的偏我还穿了一身红衣裳,想去老太太屋里闹一闹,哄哄她高兴”我嗯嗯唧唧的哭个不停,十四又哄又劝,重新让玟秋替我换了素净些的衣裳,头上的发簪之类大多也卸了。他抱我上了马车,守在旁边一面替我拭泪,一面替我捶腰。到了完颜府,也是他一路抱我进了大院。好在今儿还未正式举办丧事,府上并没有宾客,不然,总归是失礼的。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阿玛出来迎我,七尺男儿,一见我,泪如泉涌连话都说完整,带着哽咽道:“薇薇啊你来得好去给老太太磕头昨晚上一直念着你呢”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我刚刚在马车上痛哭了一回,本已好受些,可一见阿玛哭,就忍不住跟着哭起来。 额娘毕竟是媳妇,与老太太的感情不比我与阿玛,她眼圈儿红红,精神头倒还好,递了锦帕给阿玛拭泪,又招呼我道:“你腰上好些没有?”我强忍着痛,不想让阿玛额娘担心,抹了泪道:“好多了”说罢,便牵着十四进屋。 屋中昏暗,点着数盏臂粗的蜡烛,灯光惨淡,几个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丫头跪在地上低低抽泣,有收殓的宫人来往走动,四下挂上了白灯白布,犹显凄然阴森。我有些害怕,明知道是自己的祖母,却还是觉得害怕。我跪在踏板前匆匆瞥了一眼老太太的脸,磕了头,扶着十四便要往外走。十四知道我从没见过死人,必然惶恐,便紧紧的牵住我的手,一刻不松。 到了偏房,我看着一屋子哭泣的丫头婆子,才又纵声哭了一场。 老太太是蒙古郡主,康熙特别优待,一切治丧事宜均交由内务府署理。又命四爷、八爷、九爷、十爷上香行礼,及朝中三品以上大臣、命妇到府哭丧。老太太在蒙古的王爷兄弟亦赶来治丧,丧礼闹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毕。我跟着阿玛、额娘在灵前哭丧,起起跪跪,腰伤一直没能痊愈。待老太太丧礼结束后,我乖乖躺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才敢下地走路。 此时,已近盛夏,烈日滚滚,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 第一五六章:爱莲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了 四爷被康熙召入京里赴丧,留下李氏独自带着弘时与大格格在庄子住着。四福晋估摸着四爷办完丧事还要回去,便早早跟他禀了府中诸事。四爷默默听着,末了才道:“凡事由你做主便可,实在难以抉择的,再命人往庄子通传。”四福晋应了,留四爷宿了一晚。四爷第二日清早,进宫请了安,依旧回庄子种地。 四福晋撑着头坐在炕沿上闭目发呆,底下侍奉的刘婆子关切的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天渐渐大亮,有丫头蹑手蹑脚吹了屋里的灯,福身道:“主子,摆好早膳了,请您入席。”四福晋不怀好气道:“一个人,吃什么席?”她人前向来端庄和气,甚少如此动怒,丫头吓得半死,满脸涨得紫红,俯身跪下,嘴里道:“奴婢该死!” 刘婆子往前走了半步,端起半碗没吃完的清心茶,道:“主子,喝口茶润润喉,犯不着为了奴才们生气。”四福晋恍然回神,有些悔意,低声道:“你们都下去吧。”刘婆子知她是因着四爷与李氏双宿双飞不痛快,想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杵了片刻,领着丫头们却身退下。屋里空寂无人,四福晋惶惶然然的抬脸望着日益明媚的阳光,心死如焚。 ——昨儿夜里,四爷竟没有碰她。 武格格、宋格格、耿格格知道四爷回府后,只在福晋屋里歇了一夜,又急匆匆去了庄子,一想起李氏那得意劲儿,武格格总觉恨意难平,她不屑道:“若跟着四爷去庄子的是福晋,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偏是李氏。真不知爷喜欢她什么?模样儿不如年格格,身段儿不如你我,论年轻也比不过曼侧福晋,更别论家世,越发没法比” 宋格格笑容柔静,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爷宠爱李氏可不止一日两日。” 耿格格甩了甩绢丝手帕,道:“这是命!人比人还不得气死人咯。”又神秘兮兮道:“你们听说没有?”武格格性子急,问:“听说什么?”耿格格打了个手势,三人凑成一圈,她斜眼往东边儿望了望,微不可闻道:“我听人说,前头年格格在吃打胎药” 武格格大惊,声音高了八度,道:“怎么可能?爷这大半年连她屋子都没去”宋格格连忙将手指放在唇边,道:“小声些,别嚷嚷。”又盯着耿格格道:“此事可不许瞎说,闹大了,宫里都会惊动,他哥哥是总督”耿格格朝自己的贴身丫头昂了昂脸,道:“巧云,你来说。”门边一个穿着芽黄裙衫的丫鬟应声过来,福了福身,才道:“奴婢是听门房上的洒扫奴才五狗儿说的,五狗儿的娘得了风湿病,他常常在后街巷的陈家药馆里买膏药,有一回,他不巧碰见年格格的丫头碧儿,不知怎的就问了那捡药的药童碧儿买的是什么药,那药童与五狗儿相熟,便通通说了,说买的是堕胎药” 说到这,几人心眼儿都是一跳,宋格格谨慎道:“说不准是碧儿自个偷了人” 耿格格开口道:“你还别说,我真去问了碧儿是不是在熬药,一股子药味。那碧儿先是不说,后来巧云去寻她闲聊,她一时说漏了嘴,才道是年格格吃的。你们想啊,年格格曾说她自己学过医,想来开方子买药都难不倒她!” 武格格遽然道:“你怎么不禀明福晋?府上出现此等腌臜之事,岂能放纵?”耿格格撇嘴道:“我哪敢啊?!”武格格武断道:“我陪你一同去!”宋格格道:“事关重大,你别说风就是雨!我看年格格并不像那样的人”武格格连连叹:“你啊你,上回的教训还不够么?开始的时候,我没想清楚,一直内疚是我让你吃了年格格的药,后来一想,凭什么同样的假药,你吃了大病一场,她吃了就没事?可见是她从中捣了鬼!” 宋格格柔弱良善,笑道:“害我有什么用?要嫉恨也该是嫉恨跟着爷去庄子那位,害我做什么?”武格格眼皮一翻,道:“我怎知道?”又苦口婆心,道:“你别太信她!” 正是说论着,忽的有人传:“年格格来了” 三人大吃一惊,连忙嘘声,爱莲的笑脸从窗户那儿透出来,道:“三位姐姐在说什么悄悄话,让妹妹也听听。”她一身雨过天青玫瑰纹亮缎袍子,挽着一字头髻,压着两朵粉红透白的堆瓣牡丹,衬得肌肤如雪,半点不像落胎虚弱之人。 耿格格面上讪讪,道:“昨儿爷回府了,咱们没事嗑叨嗑叨。” 爱莲转过窗户,从大门入,进了水榭厅里,眉眼弯弯道:“我方才在水边扑蝶,偶尔听得你们说谁“买药”“堕胎”之类,是在说谁呢?”她喜笑颜开,脸上没有一点儿怒气。水边哪有什么蝴蝶?她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明白。 武格格气性上涌,道:“你连“买药”“堕胎”都听见了,没听见我们说谁啊?”宋格格知道武格格嫉恨上回年格格让自己吃了假药差点命丧黄泉之事,忙做和事佬,道:“我们谁也没说,就是论起过去家中的事情罢”又拉着武格格往外头,道:“你不是想吃热乎乎的燕窝粥吗?我那里熬着呢,你同我去吃” 耿格格一见如此,甩了甩绣帕,道:“天儿真热” 一径也去了。 水榭的风很大,猛的灌入衣袍,几乎要将爱莲横腰吹起。她瑟瑟发抖,胸腔里犹如炙烤般的热气滚滚涌入脑中,烧得她头昏目眩。碧儿看爱莲站立不定,小心守在旁边,道:“格格,您怎么了?”爱莲眼中闪烁着两簇火苗,反手便是狠狠一掌,道:“贱人!” 碧儿未有防护,冷不丁挨了一掌,身子一斜,便倒在地上。她不敢喊疼,翻身跪下,直嚷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甚至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 傍晚时候,后门当差的奴才偷偷摸摸进了爱莲院子,递上陈二少爷的纸条便隐没在夜色里。爱莲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明儿卯时见。”底下落款是一个“陈”字。她瞪大了眼看着,恨恨将纸片揉成纸团,又摊开了撕成粉末。 她提笔给季子然写了一封信,命他在雍亲王府的后街巷候命。 季子然待年羹尧忠心耿耿,跟了爱莲后,待爱莲亦是忠心耿耿,爱莲说什么,他都会照做。他季子然的任务,就是听从爱莲的话,助她清除障碍。 陈二少爷此时还不知自己的死期到了。 他悠然的在巷子里闲晃,晨曦倾洒着绯色的光映满他的周身,他得意的哼着小曲,怀里藏着一个檀木盒子,盒子里放着两只晶莹剔透的青玉耳坠。他等啊等,拐角处终于有熟悉的身影徐徐而来,他堆笑迎上,把盒子往她面前一推,道:“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爱莲只身一人,笑道:“谢谢二少爷。”又娇羞道:“咱们去偏处说话。” 她难得顺从,陈二少爷越发喜不自禁,身子往前一扑,将爱莲掳进死胡同的角落,压在墙根下,双手胡乱动作,口中道:“可想死爷了”话没说完,只觉后颈重重一痛,眼前一黑,像是要死了一般往地上倒去。 爱莲不紧不慢的整了整衣裳,道:“我让你准备的药可有了?” 季子然会意,从袖口中取出小瓷瓶,倒出一粒黑丸子,扼住陈二少爷的下巴,强逼他吞下,才道:“我会送他去官府,后头的事你不用管。”爱莲点点头,面如冷霜道:“平素给你我传信之人亦不能留了,再有”她想了想,道:“在玉泉山有位王太医,以前曾在宫里当差,他也知道我的身份。”顿了许久,才道:“往后所有知道我身份之人,都不能留。” 她背对着季子然,烈日将她的身体镶了一层层灼人的金光,她那么美,那么冷,眼睛里含着深不见底的忧伤与悲鸣,使他恻然悸动。季子然望着爱莲转过青街石巷不见了,才扛起陈二少爷往官府走,他报了官,污蔑陈二少爷偷了自己的玉佩。官府的人不是傻子,自然不信,但有年羹尧的书信在前,陈二少年很快被关进了牢里,夜里暴毙而亡。 爱莲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了。 过了约许十日,四爷带着李氏及两个孩子回府,福晋领着一众的人在门口相迎,李氏挺着肚子,竟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四爷待她呵护有加,李氏说她坐马车久了,腿麻不能走路,四爷就抱着她一路送到偏院,连本该给福晋请的安也免了。福晋心里不悦,面上却不能表露,免得让四爷嫌弃。又开库房,让嬷嬷寻了半斤燕窝和人参赏给李氏。 李氏有孕不能侍寝,且四爷冷落后院已久,福晋不敢留四爷在自己屋里,便劝慰着四爷去几位格格屋里,以显她贤惠。四爷点点头,道:“让年格格预备着。”福晋微微一酸,面上笑着吩咐刘嬷嬷,道:“快让去传话。”刘嬷嬷张了张嘴,半会才道:“是。” ... 第一五七章:命若雪嫁入贝勒府为侧福晋... 腰伤好了后,头等大事是进宫给德妃请安。永和宫百般寂寥,德妃心情不大好,我小坐片刻,不到午时,正要跪安退下,德妃蓦然道:“近来皇上极为看重十四,前程如何,你心里要有个底,别一有事儿就闹得满城风雨”说着,垂了垂眼皮,漫不经心似的饮了一口茶,道:“你该收敛收敛脾气。” 她这一顿训来得毫无缘由,我无从辩驳,只得恭顺道:“是。” 日当头顶,我满身热汗回到府中,阿醒在小书房里写大字,弘明睡了午觉,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我懒洋洋歪在炕上,旁边搁着两缸子冰砖,袅袅散着冷雾。 玟秋依我的意思,将御贡的西瓜挖出红瓢,与碎冰绞在一处打得稀烂,用白釉小茶盏装好,呈到我面前,道:“主子,吃点西瓜消消暑。” 我因着德妃的几句训,弄得不愉快,闷闷道:“我不想吃,送去给阿醒吧。” 玟秋应了,转身送去小书房,又回过身在我跟前伺候,道:“理藩院的尚书科隆多大人家的妾氏四儿说要拜访您,早上派了婆子来,说等傍晚阴凉些便过来看望主子。” 科隆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也是当今佟贵妃的弟弟,还是康熙的表弟。他深居要职,极受康熙器重,在朝中颇有权势。我素来深居简出,除了重大节庆日子,甚少与朝中内命妇交往,更何况,至今还没有哪家大臣的妾氏敢嚣张的发帖子给我登门拜访。 我甚觉疑惑,道:“四儿?我并不认识她。” 玟秋跟了我多年,见过无数大场面,早已不再是木头似的笨丫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比我还厉害。她道:“主子不记得她并不奇怪,但在各府的掌事丫头里头,她可算是传奇般的人物。”我挑起兴致,问:“如何传奇?”玟秋娓娓道来:“这四儿原是尚书大人岳父的侍女,赏给尚书大人做妾氏后,百般得宠,在人前极为跋扈专横,连尚书大人的原配福晋亦要听她的话,整个尚书府后院唯她独尊” 我不由哈哈一笑,不信道:“怎么可能?让皇上知道了,那还得了?” 玟秋道:“以前跟着主子去四爷府,奴婢曾与四福晋底下的掌事丫头聊天,说起那四儿大家都这样说。”又道:“不过奴婢并未亲眼见过。”我本不想见的,听她这样一说,倒起了兴致,道:“你准备温水香脂,我要沐浴更衣。呆会四儿来了,我倒想好好瞧瞧。” 乌金西坠,余晖倾洒,将天地间抹上一层耀眼的绯光。阿醒散了学,直嚷嚷着背上发痒,脱了衣衫一瞧,竟是满身痱子。我忙让玟秋煮了两大壶的金银花和夏桑菊,兑了水给阿醒洗澡。阿醒洗了澡,换了薄薄的冰丝便袍,蹲在廊下看蚂蚁搬家。 我笑道:“晚上该下雨了。” 阿醒歪着小脑袋问:“额娘怎么知道?”我道:“蚂蚁搬家,天就会下雨啦。”正说着话,有小丫头来传,道:“主子,四儿夫人来了。” 对没有名分的妾氏,底下人客气一些的都会称一声“夫人”。 但此时的夫人并不等同于福晋。 我道:“请她进来吧。”丫头折身去传话,阿醒忽然道:“额娘,我想去小池塘里摘莲花。”我没有什么不允的,便让嬷嬷好生跟着,又叮嘱道:“不许自己摘,注意安全,知道么?” 阿醒郑重其事,道:“我会小心的。” 望着大帮子人跟着她去了,我进屋坐在炕上等传说中的四儿。晚风吹拂,比白日里要凉快许多。但我依旧让人往大缸子里添了两篓子冰块,屋中不冷不热,甚是舒坦。 过了约两刻钟,我透过玻璃窗,看见有一红一蓝的两个身影穿过庭院过来,玟秋掀起帘子,站在门边屈膝传到:“主子,四儿夫人来了。”我道:“快请进。”音落,便有笑声扬扬道:“真是磕扰福晋了。”我难得有些翘首以盼,眼巴巴的盯着她进了屋,细细打量。 只见她穿着素底水红梅花图样印花的对襟袍子,梳着一方斜髻,压了数支碧色流苏长簪,面白红润,一双眼睛如剪剪秋水。模样儿虽不错,却也并不算特别出彩。倒是她身侧的小姑娘身段儿丰盈,下巴尖尖,穿青绿镶粉蓝小花束腰的对襟比甲,掐的腰身空荡荡的,极为柔美娴静。两人双双拜地行礼,我忙起身扶了一把,笑道:“不必多礼,请坐。” 四儿落落大方,坐在我左下手,满脸堆笑道:“奴婢来得急,也没给郡主、王子预备礼物,正巧刚刚得了一对白玉如意,无非借花献佛,请福晋不要嫌弃。”说着往旁侧小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姑娘便上前,捧着一个描了金漆的盒子呈上,垂首默默不语。 玟秋接过,揭开盒盖,让我瞧两柄如意。 我略略看了一眼,玉色润泽,想来价值不菲,遂命玟秋收下,笑道:“实在客气了。”又瞧着绿衣小姑娘问:“你是谁?”看着她的穿戴举止,并不像是奴婢下人,反透着一股富贵气。小姑娘道:“回福晋,奴婢是尚书科隆多之女佟佳若雪。”四儿端倪着我的神色,道:“若雪非得闹着来府上看看,奴婢实在拗不过她,真是磕扰福晋了。” 实在奇怪,来我府上看什么? 佟佳若雪不知怎的,脸上红得通透,娇俏道:“小娘,你又取笑我。”四儿笑道:“在福晋面前,你害什么羞?”又道:“若雪虽不是我亲生,但她亲娘死得早,奴婢视她如己出,今后她若犯了错,还请福晋多多宽待。”她倒真把自己当科隆多的正牌夫人了,只是等等佟佳若雪犯错,同我有何干系?我越听越是糊涂,实在忍不住了,挑白问:“不知你与若雪小姐来府上可是有事?”若雪略有窘态,低声道:“是奴婢失礼了,请福晋责罚。” 还真把自己当贝勒府的人了! 我笑道:“你并无失礼之处,何谈责罚?”若雪道:“奴婢还未过门,本不该擅自入府探看,奴婢自小连家府都未出过几次,总觉不安心,故而才会出此下策,请福晋见谅”我愣愣发了半会的傻,才问:“什么过门?过哪里的门?” 两人脸色均不好看,四儿先笑:“福晋您还不知道呢,为了亲上加亲,前头皇上做媒,下了口谕,命若雪嫁入贝勒府为侧福晋”我如坠云雾中,今儿德妃莫名训斥的话也有了因果,原是如此!她们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我一人不知道! 我气得面色发紫,眼瞧着要出口斥责,却听外头一声吼:“谁允你们来的?” 四儿与若雪唬得浑身一颤,再抬头一看,竟是十四风尘仆仆汗水淋淋的站在门槛边,面容狰狞,令人惶然惊恐。若雪瑟瑟发抖,她以前只远远望过十四一眼,传闻说他英俊威武,却不知如此凶狠暴戾。四儿讪讪笑道:“奴婢给十四爷请安,奴婢” 话没说完,十四从牙缝里挤出一字:“滚!” 事情来得太快,我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看着若雪与四儿仓惶走了,方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夜幕降临,屋里没点灯,周围像是笼了一层黑雾,让我俩看不清彼此的脸色。隔着两张雕花的桌椅,他道:“就在你腰伤复发的前一日,皇阿玛下的旨意”顿了顿,又道:“我同意了。”我跌坐在炕上,顿时不知说什么好,所以那日他才喝醉了酒,所以那晚才会对我如野兽般掠夺,原是如此!原来如此! 十四绕过桌椅,大步走到我面前,半跪在踏板上,拉住我膝盖上的手,道:“你别生气,也不要哭,我胤祯对天发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对完颜蔷薇始终如一,绝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也”他没说完,我顺势就一巴掌甩了去,他脸上一偏,顿了顿,道:“如果打我能让你消气,我甘愿承受。” 我居然没有落泪,强忍着喉咙口火辣辣的苦涩,问:“为何不告诉我?是不是想先斩后奏?”十四回答得真切,道:“我没胆子告诉你。”又道:“索额图是朝中重臣,我想要得到他的支持,而联姻是最好、最快的办法。薇薇,你一定要谅解我” 我知道,康熙最近对他太好,再加上八爷党、九爷党、十爷党的支持,让他对皇位生了觊觎之心。我又心痛又担忧,既心痛他最终还是被皇位迷惑了双眼,又担忧他往后的荆棘之路。索额图是很重要的一枚棋子,我很明白,他争取帝位,我亦想顺着历史的潮流发展,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会对他不离不弃。可是,他既然要用联姻的法子来拉拢朝臣,实难让我接受。我看着他,心底里钝钝的痛,眼泪滑落,迷茫又困顿。 ... 第一五八章:我希望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夜里电闪雷鸣,天空犹如撕裂的破锦,满目疮痍。我端坐在炕上,望着玻璃花窗,许久不肯言语。阿醒乖乖坐在小桌前吃晚点,她年纪虽小,亦能感觉到不平常的气氛。吃完鸡蛋汤面,净了脸,阿醒拿了一枝白莲呈予我瞧,叮铃笑道:“额娘,好看吗?” 我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只望着窗外。大雨肆掠,倾盆而下,屋檐水流如注,我的神思被拉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想起死去的伊格格,想起住在外宅的吴格格,还有偏院的侧福晋,还有爱莲,我与十四磕磕碰碰走到今日,竟还是免不了他为了政治而联姻的事实。 若说联姻,即便是我与他的赐婚,也不能说没有一丝半点的政治因素。 阿醒摇了摇我的手臂,我恍然回神,她道:“额娘,阿醒摘的莲花好不好看?啊雨下得好大,阿玛回来非得淋透了不可”我努力的克制情绪,平静道:“你明儿要上课,早些歇着罢”阿醒摇头,稚声道:“我要等阿玛回来,昨儿阿玛说今晚上教我做算术题呢。” 我寒声道:“阿玛有事,晚上不来了,快去歇息罢。” 阿醒见我面色不好,心有畏惧,悻悻道:“好吧。”玟秋让嬷嬷牵着阿醒去了,我依旧呆呆坐了半会,才起身回寝屋歇息。我把十四赶走了,因为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但我一点不担心他会去侧福晋屋里,如果他不顾忌我的情绪,那他也不是我的十四。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就像放鞭炮。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翌日天气放晴,晨阳细碎的铺满了庭院,玟秋盯着奴才们清扫落花流水,我早早穿戴好了,抚柱而望,重重的惆怅笼罩着我,使我压抑难受。十四不知怎的还在家里,他双手背在身后,穿过庭院大步行来。我一见他,本能的想避开,便转身进了花厅。十四的笑容滞了滞,随之而入,故作轻松道:“去了趟宫里赶回来,肚子真是饿极了,你早膳吃了么?” 生气归生气,但也不能叫他饿肚子。 玟秋摆了一桌子膳食,他别的都未动,只要了碗牛肉面,夹了几筷子酸辣酱菜,痛痛快快的连汤吃了两碗。男人和女人果真不一样,我从昨晚上到今天可连一口水都没喝,他倒好,吃得香喷喷的,差点没把碗筷一并吞咯。 看我发杵,十四舀了一勺子红粳米粥递到我嘴边,道:“旁的我不担心,就怕你不吃饭不睡觉。要打要骂,也得吃好睡好才有力气。”我偏了偏脸,冷冷道:“我不饿。” 十四唤道:“薇薇” 我不看他,眼神漫无边际的飘向远处,他好声好气求道:“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方设法给你摘下来,只这一回,你从我一次行不行?”我冷哼一声,道:“从你?我有得选择么?你要娶就娶好了,难不成,我还要欢天喜地的恭贺你?”稍顿又道:“告诉你,胤祯,想要我与她们和睦相处,这辈子绝!无!可!能!”末了放出狠话道:“要么你就娶佟家的小姐入门,一辈子不要再想着与我欢好,要么你就推了这门婚事,忘了这回事。我就不信,非得联姻才能稳固你在朝廷的地位,如此龌蹉、下三滥的伎俩,能不能不用?” 我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说话不留半点余地,一出口连自己的惊呆了。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昂着脸道:“你也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生气。”十四将手中粥勺一扔,吼道:“你不吃就算了,别得寸进尺!你看看,四哥五哥八哥九哥,谁家没得几位格格?更何况,是皇阿玛下的口谕,你这是叫我难堪!” 他有些不耐烦了,才劝了我两句,他就不耐烦了。 他毛头小子的性子又使了出来,我气道:“好啊好,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你是皇子,你是贝勒,我的身家性命荣宠恩德全系在你一人身上,是的,我不该叫你难堪,我认了,我从了,行不行,你现在就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十四挑了挑眉,声势顿时弱了十丈,嘀咕道:“这是我的府邸,凭什么叫我走?” 对付这种毛头小子,必须在气焰上完全压住他。 他越发坐得稳如泰山,我跺了跺脚,道:“好,你不走是吧,那我走。”真的,我啥都没拿,也不必装模作样收拾包袱,反正回到完颜府,要什么有什么。我掀起帘子朝外跑,地上污水横流,我深深浅浅的踩过去,任由鞋袜湿透,裙摆沾了泥土。我不知十四有没有追出来,只觉气血上涌,脑中空白,心里满腔热火,一个劲儿向前冲,几乎要焚烧了自己。我直奔马厮,一门心思想着我要骑马,快点快点离开这里,具体去哪里不知道,就想跑开、走开、逃开。我从未去过马厮,侍马的奴才们见了我,只道自个犯了什么错,唬得半死。 我只识得阿南,便命令她,道:“给我牵一匹马来!” 阿南怔了怔,道:“福晋,请问您要去哪儿?不如让奴才备一辆马车送” 我完全失了理智,道:“叫你牵马,你牵马就是了?废话那么多干什么?”阿南踌躇片刻,方恭谨道:“是。”不过一会,阿南便牵来了马,我打算直接从府里骑出去,欲要翻身而上,十四的斥声传来,道:“你忘了上回在围场差点摔断了腿么?阿南,把马牵走!” 阿南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她对十四言听计从,便要从我手中抢过缰神。我自是不肯,紧紧的握着,朝十四道:“腿断了就断了,要痛也是我痛,跟你没有干系。” 他大步向前,蓦地将我死死抱住,阿南趁着我失神,一把夺过了缰绳。我急道:“我要回完颜府,你别拦我!”十四扼我在怀里,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许去。”我呸了一声,道:“你错了,我想去哪就去哪,不需要任何人允许。” 我与十四在马厮前的空地忙着吵架,一点不知栅栏里有匹马受了惊,失心疯似的往外奔,待我俩回过神,烈马已近在眼前,我来不及尖叫,十四抱着我往旁侧一躲,我没事,但十四的后背被马尾巴狠狠甩了一鞭,两人站立不定,一齐滚在地上。 周围尖叫声四起,阿南冲上前,直接跪在地上哭道:“爷,你你没事吧?”十四原本压在我身上,他麻利站起,关切道:“薇薇你痛不痛?伤了腰吗?”我的腰确实很痛,但不是因为扭了,而是躺在石子上,硌得生疼。 我道:“你怎么样?马蹄子有没有踢到你?” 十四扶我起来,道:“被马尾巴甩了一下后背,并无大碍。”又叹:“你没事就好。”阿南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十四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怎么跟娘们似的?”阿南双手抹开了泪,抽泣道:“奴才失仪了,请主子恕罪。”我身上弄了泥,十四顺手替我拍了拍灰尘,又抚了抚衣衫,道:“咱们回屋里好好说一会话,好不好?” 我此时气消了大半,但仍旧不肯下台,忸怩道:“若是说不拢,我还是要走的。” 十四牵住我的手,我没有甩开,遂慢慢踱步回院子。因下了一夜的雨,树枝花叶间沾满了滚滚水珠。阳光大而不烈,白刺刺的照耀大地,风吹过,花瓣儿漫天飞舞。我们难得遇见一场花瓣雨,心境渐渐变得温柔和平。十四道:“我们多久没有牵手散步了?”我道:“你忙得昏天暗地,哪有时间陪我?”稍一顿,踌躇片刻道:“你真的,很想当皇太子吗?” 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奉劝他放弃,不仅仅因为他不是四爷的对手,更因为,我不想今后和一大堆秀女争抢老公。我希望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十四不料我说得直白坦率,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不回答,我亦沉默。 阿醒中午散学,在路上撞见我与十四手牵手回屋,远远儿就挣脱了嬷嬷,伸长了小腿扑过来。我张开双臂要接住她,她却扑到了十四怀里,撒娇道:“阿玛,昨儿你干什么去了?没人教我做算术,老夫子说要罚我呢。”十四恬不知耻道:“额娘不喜欢阿玛了,不让阿玛回院子。”阿醒横了我一眼,乐滋滋道:“没关系,还有阿醒喜欢阿玛呢。” 敢情是没有额娘,生活毫无压力的意思。 进了屋,十四坐在炕上教阿醒做算术,又用了晚膳,哄着阿醒歇了午觉,我俩才得了机会说话。我问:“你真的想做皇太子?”十四正在检查阿醒歪歪斜斜跟蝌蚪似的作业,漫不经心道:“不管我想不想,眼下时局是如此。”一停,又道:“没有谁不想。”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亲耳听见他说,我还是吃了一惊。 ... 第一五九章:婚事推迟,李氏小产 屋中寂寥无声,门窗皆敞开,一轮明月悬于树梢飞檐之上,虫鸣蛙叫,衬得夜色幽美而娴静。我心里闷闷的烦躁,一面生十四娶妾室的气,一面不知如何同他表明我的担忧。 在历史上,九子夺嫡,境况惨烈,若他不是四爷的亲兄弟,只怕也难逃一死。太子爷被废,尚有宫女太监一大堆人好端端伺候着,除了人身不自由,其待遇恩典,还同往时一模一样,外人也不敢小觊他。今年初夏始,有大臣贡上樱桃数筐,康熙还命人挑大者送与废太子品尝。康熙便是再心狠,也是父亲,尚可既往不咎,宠爱废太子依旧。而四爷登基后,与他敌对的兄弟们,通通被废被黜,除了十四活到了乾隆朝,其他皆郁郁而终。 这就是父子之情与兄弟之情的区别。 但这些,我都没法同十四说。 十四丢开阿醒的作业,搬走炕桌,挪到我身边,紧紧挨着我,道:“我想好了,侧福晋院子里房间多,等佟佳氏入门,就让她搬到侧福晋对面。平素里绝不让她出现在你眼前,办酒席那几日,我送你回完颜府小住,晚上我也回完颜府陪你。再有”他顿了顿,道:“我对你的心,绝不会因此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的郑重其事,我都信他。 可我还是难以接受——另外一个女人的介入。 我道:“佟佳氏好歹是名门贵族,是皇阿玛的外甥女,你不怕她告状?”十四见我脸上有松动,略略有了笑容,重重道:“她敢!”我沉吟片刻,睨眼凝视他,道:“侧福晋的偏院原是格格们住的,佟家氏的名分是侧福晋,又是皇阿玛亲赐的婚,亏待了,就是驳皇阿玛的面子。依我看,咱们得给她新建一座院子。”十四瞬间懂了,道:“行,听你的,先建院子,然后再接佟佳氏入门。”又道:“我明儿就跟皇阿玛禀明。”我点点头,勉强答应了。 贝勒府建座院子好歹要一年半载,能拖就拖,眼下局势紧张,一年后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呢,搞不好科隆多明儿就失了宠,被康熙打入大牢,那婚事自然也免了。 第二日,十四果然同科隆多陈情建院子一事,科隆多未觉奇怪,反以为十四看重自己女儿,更为欢喜。十四贝勒府与国舅府联姻,其中关节,四爷心中自是有底。爱莲偶尔听得下人说十四要娶侧福晋,心里哐当一响,极不好受,想起往昔种种,于榻上默默垂泪。 如果他当年没有欲意烧死自己,给他做奴做婢,她都心甘情愿。 但世间,哪有什么如果? 四爷接连大半月未入大院,几乎日日宿在李氏屋里。这日初一,若依着宫里规矩,皇子们都要往福晋屋里安歇。四爷开府后,只要未出门,初一十五都会宿在福晋屋里。但今儿晚上,福晋左等右等,一桌子的饭菜都凉透了,四爷才回府。她换了身衣裳,正要欢欢喜喜的到院门口相迎,却有奴才传话,道:“侧福晋身子不太爽利,爷领着太医去瞧了。” 能让四爷亲自领着太医瞧的,只有李氏。 福晋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勉强摆了个笑脸,僵硬道:“替我问侧福晋好,倘若病重,定要速速回禀于我。”奴才应了是,一径飞奔而去。刘嬷嬷低低道:“福晋晚膳也只吃了半碗粥,晚点心该多食些,不然半夜非得挨饿。”福晋坐回席上,望着两大桌的珍稀佳肴,默默发痴。底下站着四个嬷嬷四个掌事丫头,主子板脸不说话时,她们便心惊胆颤。 只刘嬷嬷张罗着往暖锅里舀了一碗山药鸡汤,呈与福晋道:“主子” 福晋回过神,愣愣接过,捧在手心里,缓缓道:“你亲自去请一趟年格格,就说我想配几样精巧的消暑药茶,又嫌御医们开的方子药味儿太重,让年格格帮忙出出主意。” 刘嬷嬷不知福晋是何意味,但主子的命令她不敢违背,即刻转了身,令小丫头提了红纱灯笼,踩着月色便去了。 爱莲因着前头堕胎一事,再加上为陈二少爷费了心绪,多日来一直有血亏之症,终日懒绵绵,睡得很早。故而刘嬷嬷来请人,她便有些不耐烦,道:“能否明儿再去?我已经歇息了。”刘嬷嬷极善揣摩福晋心思,遂加重了语气道:“怕是不能的,福晋甚为急切。奴婢在外头等着格格,请格格穿衣。”爱莲没得法子,只好起了身,略略绾了个圆髻,与刘嬷嬷一并往大院走。她有虚寒之症,大热的天,夜风一吹也觉得冷,浑身哆嗦。 明明锦衣玉食,福晋却形同槁木,目中充满了死光。 爱莲一进屋,便觉气氛压抑。她以前是完颜府的丫头,深知主子们动怒时,身为奴婢的诚惶诚恐。她屈了屈膝,道:“给福晋请安。”福晋苍白的脸上挤出笑容,抬了抬手道:“坐吧。”又朝刘嬷嬷使了眼色,刘嬷嬷会意,领着一众的奴才退至门外。 福晋道:“前头爷去庄子了,我听底下人议论,说你吃了不该吃的药?”她眉梢轻挑,全然不是平常温言和善的模样,爱莲心眼儿一蹦,手心攒了攒,笑道:“奴婢不懂福晋的意思。”福晋倒也不追究,依旧坐得端端正正,动也不动道:“十四福晋入水,宋格格吃假药,爷虽没往底下查,但你我心里都明白到底是谁做的。” 爱莲以往觉得福晋粗枝大叶,性情良善,叫人一眼就看穿了。可今日,此时的福晋就像一个陌生人,爱莲瞪大了眼使劲打量,也依然猜不透她。 福晋面无颜色,转了话头,道:“李氏有了大格格和弘时还不够,竟还想着要孩子。爷为了她冷落众人,去了庄子大半年,其中孤寂难忍,你我都明白。府上除了爷,没人想让李氏生下王子。你懂医术,又有谋略,如果”她停了停,并未把话说透,又道:“你是年羹尧的妹妹,爷看重你,若再有我在旁边说一两句好话,中秋节时,我会借机提携你为侧福晋。” 爱莲的心砰砰直跳,福晋的话她听得明白,半响道:“侧福晋肚中孩子已有近五月,一旦用药不当,会要了她的命。” 福晋冷冷一笑,定定望着爱莲,一字一顿道:“那更好。” 我与十四的感情一跃千里,吵架过后,仿佛比先前还要甜蜜些。宫里太热,康熙要去承德避暑,此番带了佟贵妃、德妃、宜妃、和妃、惠妃、密嫔、端嫔、定嫔及数个贵人、常在、答应,总之,几乎将紫禁城所有略得恩宠的女人都带上了。他的儿子们,却一个都没带,通通留在京里办事。德妃难得陪驾出宫避暑,甚为高兴,临走前赏了我两对玉耳坠。 我不必顶着大太阳去宫里请安了,也乐得轻松自在。 七月初是九福晋生辰,邀了我去看戏,阿醒闹着要找哥哥姐姐们玩,十四便命人备了马车,亲自送我们到九爷府玩乐。他在前院和八爷、九爷、十爷喝酒,我与福晋们在后院吃点心看戏。而阿醒,则跟众多的堂哥堂姐们围着闹腾,锣鼓喧天,难得喜庆热闹。 八福晋用小银锤敲开核桃,搓了皮,慢慢放入嘴里嚼着,笑道:“听说十四爷要纳国舅府上的小闺女做侧福晋,可是真的?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有没有满十五?” 九福晋瞧着我的脸色,唇角抿笑,道:“奇了怪了,怎么没听说十四媳妇吵架?我可记得,前些年,皇阿玛说要把蒙古的公主赐予十四爷,十四媳妇一路闯到了乾清宫” 八福晋回道:“这便是我最佩服十四媳妇的地方,我在你们跟前看着嘴巴子厉害,可一见皇阿玛,连讲话都打颤。”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气蒙了心,才敢闯进皇阿玛寝宫,其实心里害怕得要死差点没晕倒了” 十福晋捂嘴哈哈一笑,道:“也只你敢了。”又问九福晋,道:“怎么不见四福晋?你没有请她?”又低声道:“四爷九爷在朝堂上再怎么合不来,咱们也是妯娌,不请不好。” 九福晋使了眼色,让周围侍奉的丫头们都退下,方道:“不是我没请,是她实在没空理会。”又神秘兮兮道:“听说四爷极宠爱的李氏小产了,是个男婴,四爷震怒,把李氏院子里的人打的打杀的杀,闹得阖府皆不安宁。” 我暗暗吃惊,面上不动声色,问:“怎会小产?” 按理说,李氏生过两个孩子,王府保胎的大夫也很老练。再加上四爷的宠爱,李氏断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小产。九福晋甩了甩帕子,不以为意道:“谁知道呢?四爷的侧室格格不少,李氏又得宠,嫉恨她的人自然多,恐怕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是谁。” 八福晋以前流过产,是被府上的奴婢谋害,至今心有余悸,她面如冷霜,道:“不管有多大的仇恨,总不该用那无辜的孩子做伐。”此话我赞同,道:“是的,连孩子都害的人,与畜生何异?”许是我的话说得太重,几位福晋脸上都有讪讪之色,但太阳热烈,白花花的一片,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