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横行之绝地求生》 1 第 1 章 H市地理位置偏南,十二月底了日平均气温依旧在5摄氏度以上,遇到今天这样天气好的时候,万里无云一丝风没有,灿金色的阳光融入空气里,暖洋洋的直让人从骨子里泛出懒意。 沈十安站在装修精美的VIP病房内,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将立式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仔细叠好之后放进脚边敞开的手提式行李包。 门外突然传来几道敲门声,断断续续的,敲门的人似乎有点紧张。 “请进。”他将手上的毛衣折叠放好,然后转过身。墨玉似的眼睛背着光,眸底清冽幽深,像是一捧寒泉浇在了走进病房的护士小可身上,“有事吗?” 小可咽了咽口水。 这栋楼是他们医院有名的“贵宾楼”,上上下下全是VIP病房,拥有全省最好的医疗条件和一流服务水平。每年能住进这里的病人非富即贵什么大人物都有,但像眼前青年这样容貌出众的,那还真没几个—— 别说医院里没有了,她活了二十多年也没遇到过啊,从来都以为这种颜值只存在于电视和短视频的滤镜里,谁知道还真能看见活的呢? 作为视觉动物,这种直观而赤’裸的美貌冲击太强烈了,感觉往人家旁边一站,都不像是同一个物种。 所以明明这位沈先生并不难说话,平时也很配合他们的工作,她却比刚才跟门口那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保镖打招呼时更加忐忑。 “打扰了,那个,我来给您送入院时的贴身衣物。”说完赶紧把怀里的纸袋子递过去。 沈十安走过来接过纸袋。黑压压的眼睫半垂下来,在雪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轻轻颤动,像是夏夜里随风拂动的浓密松涛。 他一个月之前出了场车祸,随后被送进这家H市最大的合资医院进行治疗,袋子里装着的都是那时候从他身上拿下去的东西。 手机在车祸里撞坏了,住院期间早就重新换了一个,学生证和身份证也在确认他身份的时候拿了出来,剩下的不过是当时穿的一套衣裳,还有一串钥匙。 简单翻查确认没有遗漏,对护士道:“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我该做的。”小可连连摆手,又说了句“那沈先生你忙”便转身火速离开。走出老远才长舒一口气: 呜呜呜呜,美人对我说谢谢哎,他好有礼貌喔。 沈十安目送对方离开后将袋子放到茶几上,走到衣柜边继续收拾。没过一会儿房门又被敲响了,这回进来的是保镖之一,国字脸大块头约莫四十来岁的范国平:“沈先生,有位说是你同学的小兄弟想进来探望你。” 他话没说完,沈十安就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高个儿青年。周身的冷冽褪去几分,脸上露出笑意,“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课吗?” 他跟云飞扬同是H市医科大学大三的学生,同院系不同专业,但有些公共课还是会在一起上。今天是周五,他记得一整天都有专业课。 “你出院我怎么能不来,我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么,就咱俩这关系刀山火海也拦不住我奔向你的脚步啊。”云飞扬双手插兜绕过保镖走了进来,先贫了一句才回答他的问题,“都快期末了老师查勤查得不严,再说还有室友顶着呢,真要点名帮我代答一声就行了。” 视线先在病房里绕过一圈,然后落到沈十安身上,吹了声口哨,“你这日子过得可以啊小老弟,又是鲜花水果又是营养品的,我怎么看着,你这气色比住院之前还好呢。” 这倒是实话。 大概是在室内待的时间长了,沈十安的皮肤看上去比以往还要白一点,站得远了看不仔细,站得近了才发现连毛孔都几乎看不见,莹润光泽白里透红,比他这种期末前熬夜打游戏、期末了熬夜背课本的医学狗不知道好出多少个等级。 云飞扬找了半天才从他身上找出点出过车祸的病患痕迹,“就是瘦了不少。” 在熟悉的好友面前,沈十安明显放松许多,“要不然我给病房续个费,让你也来住两天?也不用怎么样,每天让护士扎两针就行。” 云飞扬嘻嘻笑了两声,“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这皮糙肉厚的,针都不好扎,还是不麻烦护士同志了。” 见房门重新关上,从果篮里拿了个橘子一边抛一边凑到沈十安跟前:“你门口那两个保镖大哥是什么情况?我上回来还没看见呢,你爸…咳,顾先生给你找的?” 沈十安嗯了一声,几缕碎发随着他弯腰整理衣物的动作垂落眼前,没有多做解释。 知道这不是什么适合深入的话题,云飞扬也就没继续追问,左看右看,“出院手续办好了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帮着收拾吗?” 一边说一边拿起了茶几上的纸袋子,刚打开就被吓了一跳。 里面装着的是沈十安的衣服,这个他认识。但浅灰色的薄毛衫和外套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那血迹似乎完全浸透了衣服面料,因为深沉的颜色和大块的面积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让人立刻忍不住联想衣服的主人到底遭受过怎样的创伤。 云飞扬脸色有点发白,原本的嬉笑神色荡然无存,“卧槽,你车祸那么严重啊。” 沈十安出车祸之后医院通过他身上的学生证先通知了学校,学校又通知了辅导员,辅导员联系了沈十安目前仅存的直系亲属,也就是那位远在B市的顾先生,等到云飞扬给沈十安打电话发现怎么都打不通,察觉不对劲跟辅导员汇报时,已经是对方住院的第二天。 那时候沈十安刚做完手术,虽然住在重症病房里,但看他气色以及主治医生的描述,似乎并不是特别严重的样子,直到此刻亲眼看到这些见证车祸、浸满血迹的衣服,他才心头狠狠一跳,恍觉对方分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沈十安把纸袋从他手里拿下来,同样装进行李包里,“看着吓人而已,其实都是皮外伤。” 云飞扬有点不信,“真的?你没驴我?”光看衣服上的血迹,分明就是能要人命的失血量啊。 “真的,”沈十安弯腰将行李包的拉链拉上,因为皮肤白,显得眉眼越发漆黑浓烈,“我骗你做什么,真要有什么大问题医生也不会让我出院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东西也都收拾好了,等我换身衣服就能走。” 云飞扬还是有些不放心,坐在沙发上紧盯着他,生怕他强忍伤痛,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晕倒在地上。 按照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要是突然晕倒自己应该能冲过去接住吧?云飞扬暗中估量片刻,屁股贴在沙发上悄悄往沈十安的位置挪了段距离。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绝对能瞬间冲过去英雄救美。 云飞扬脑子里想象的场景并没能实现,因为沈十安看上去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来回走动都正常自如得很,病服底下除了一件长袖T裇也并没有什么染血的绷带或者是重创后的狰狞伤口。 不过等他背对着自己套上了一件黑色薄款毛衣时,云飞扬倒是看出点异常来:“诶,你的佛珠呢?” 沈十安右手手腕上一直戴着一串佛珠,墨玉质地,每一颗都雕成了古韵盎然的莲花造型,是他母亲沈女士留给他的遗物,云飞扬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来没见他摘下来过。 可此时黑色毛衣服帖地套在他身上,右手手腕处一片平整,分明没有佩戴任何东西。 青年动作一顿,然后神色如常地拉上了外套拉链,“做完手术醒过来之后就不见了,应该是车祸里扯断了绳子。” 明白佛珠对于好友的意义,云飞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刚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嘴贱的,会不会说话啊! 熟知他性格的沈十安也不在意,换好衣服拎起行李包,“走吧。” 云飞扬赶紧把行李包抢过来,颇有点努力讨好戴罪立功的意思,“你是病号哪儿能让你拎东西啊,给我给我。”视线扫了一圈病房里的花篮果篮:“这些东西怎么办啊?” “就这么放着吧,本来也不是送给我的。”顾家是医院的大股东之一,这些东西都是顾先生来过之后,医院里的医生主任和各级领导们送过来的。 病人给医生送东西常见,医生给病人送东西倒是难得。 云飞扬立刻不愿意了,“都送到你病房了怎么不是送给你的!这么多水果补品的,扔在这多可惜啊,啧你这败家孩子。” 抱起几束鲜花,转身出门去护士站问护士姐姐哥哥们要了好几个大布袋子,然后在果篮和补品间挑挑拣拣足足装满了三大口袋,探头冲门外的两个保镖嘻嘻笑道:“嘿嘿嘿嘿,拎回家给我们安安补身体的,保镖大哥帮帮忙呗。” 范国平乐呵呵的挺好说话,大手一伸轻轻松松拎起两袋,另一位保镖年轻点,名叫万锋,比一八五的云飞扬还高,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盯着他看了片刻才拎起另一袋东西。 云飞扬悄悄搓了搓胳膊:也不知道那位顾先生从哪儿请的人,浑身煞气,看上去就是个狠角色。 一行四人在住院部负责人的送别下前往地下停车场,范国平开车,万锋坐在副驾驶,沈十安和云飞扬上了后座。一路顺畅,约莫半个小时后便抵达了沈十安位于H市医科大学附近的住处。 这套房子是沈姥姥和沈姥爷留下来的,所在小区属于医科大学的教职工家属大院,在H市这个略微偏南的城市里难得享受市政供暖。 拿出钥匙刚打开门,一行人立即被迎面而来的热气扑得呼吸一屏。 房子是两室一厅一厨两卫结构,附带一间储藏室和一扇阳台,面积不算太大,但一个人住着绰绰有余。 家里收拾得十分整洁,即使一个多月没住人也丝毫看不出脏乱,只有家具上落了一层浅浅的灰,稍微打扫一下就干净了。 两位保镖拦住了沈十安准备迈进门的步伐,“沈先生,安全起见,最好让我们先检查一下。” 沈十安抿唇,然后点点头。站在门口看着两位保镖将房子里每一处角落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直到万锋准备打开朝北的储藏室,这才拧眉冷声阻止:“等等,那间不能进。” 说着抬脚走了过去,转动把手主动将门打开—— 储藏室的面积和次卧差不多,因为朝北背阳,温度比屋子里其他地方略低。房屋结构图上写的是储藏室,其实并没有当成储藏室来用,房间里空荡荡一览无余,只有靠着墙的木制家具上放着一个淡青色的瓷罐,旁边是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前还摆着约莫二十厘米长、红泥塑的四角香炉和两架烛台。 万锋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没事。”青年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转身看向刚刚检查完卧室的范国平,“劳烦两位在我身边守了这么多天,不过我已经出院并且平安到家,两位应该也能结束这份工作,不用再保护我了。” 范国平和万锋对视一眼,国字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那个啥,我们俩是顾先生聘请的,顾先生的要求是对沈先生你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工资都已经拿到手了,没有顾先生的指示,我们也不敢玩忽职守就这么撒手不管。这也是为了沈先生您的安全考虑。” 沈十安并非不识好歹,也不会故意为难二人,浓密的睫毛垂落一瞬又抬起来:“但你们也看见了,我家里住不下你们两个人。” 就算住得下,他也没办法二十四小时跟这两人共处一室。即是不愿,也是不能。 范国平的神色立刻放松了,笑呵呵道:“这你不用担心,”转身走出门外,掏出钥匙打开了沈十安家对面的那户房门,“顾先生都安排好了,我们俩就住在沈先生隔壁,平时绝对不会打扰沈先生私人生活的,你就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既然如此沈十安也只好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将二人送出去后再次道过谢,关上门回到家里。 一直没说话的云飞扬听了半天好像琢磨出点什么来,“你爸…不是,顾先生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你请保镖啊?还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又不是国家领导人还得提防着有人刺杀……” 话音一顿,云飞扬忽然睁大眼睛:“卧槽,难道,难道你的车祸不是意外?!” 云飞扬又惊又怒差点蹦起来,沈十安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没有证据的事情,谁也确定不了。”弯腰换了拖鞋,又给云飞扬拿了一双。 “怎么确定不了啊!要是车祸里没有猫腻顾先生怎么可能这么大阵仗给你请保镖!”云飞扬的性子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着,猛然间得知有人要害他兄弟那还得了,脸色涨红恨不得立刻拿着菜刀跟幕后凶手拼命,“谁干的?是谁要害你!我知道了,肯定是顾先生他老婆对不对!卧槽,你都姓沈了,户口本上跟顾家半点关系没有,她老盯着你干嘛啊!当初那些事做得还不够缺德……” 沈十安忽然转身看了他一眼,脸上瞧不出喜怒,但眸子里沁凉的冷意瞬间让云飞扬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的停了下来。 发泄般使劲揉了揉头发,“不说了,我不说了行吧。”心里暗暗嘀咕:怎么住过一次院之后,冷下脸的时候比原来更吓人了。 眼见着沈十安走进了储藏室,赶紧换完鞋颠颠跟了上去,在静谧的环境和浅淡的香烛味道里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我也给阿姨上柱香。” 沈十安点燃了蜡烛,然后用烛火点了三支香,攥在手里对着黑白照片低声道:“妈,我回来了。” 照片里的女子漂亮极了,眉目温柔长发披肩,五官看起来和沈十安足有七八分相像,但气质截然不同,一双笑眼微微弯起来,在太阳底下柔润生光。 和沈十安的内敛克制不同,同样点了香的云飞扬则要絮叨得多,“阿姨,我又过来叨扰了,不过今儿个安安是病号,我就不劳动他下厨做饭了,待会儿多点些营养补汤啥的好好喂饱他。你放心,安安虽然出了车祸吧但没啥大事,现在活蹦乱跳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您在天上照顾,我在地上照顾,以后绝对逢凶化吉一帆风顺好运天天有……” 直到一炷香都快烧完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把香插’进香炉里,跟着沈十安走到客厅开始点外卖。 等外卖顺便帮着抹灰打扫的功夫,云飞扬忽然想起件事儿来,“对了,你不是日行一善么,今天的份额是不是还没用出去啊?” 沈十安的姥姥和母亲都信佛,他本人虽然不信,但因为母亲的缘故,坚持“日行一善”已经有十几年了,即使是住院期间也没落下。反正也不麻烦,行善之事不在大小,哪怕只扶人一把也算,就当是完成每日任务了。 只不过现在回到家里,恐怕没有什么实施的机会。 云飞扬施施然坐在沙发上,两条腿架上茶几,一句“要不然就过来给我捏捏肩膀捶捶腿吧”还没说出口,门铃声响了,外卖小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云傲天先生在吗,您的外卖到了。” 沈十安挑眉扫了他一眼,然后在后者嘿嘿嘿嘿的讪笑声里先去厨房拿了瓶水,走到玄关打开门,一手接过外卖一手将矿泉水递了过去,“谢谢,辛苦了,喝点水解解渴。” 外卖小哥愣了愣,然后接过水笑起来:“没事没事,不辛苦,满意的话麻烦五星好评!” 沈十安点点头,“没问题。” 今日任务搞定√ 吃完饭又吃过甜点,沈十安将云飞扬连同一大袋水果一起送了出去。 云飞扬提着袋子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光靠保镖不行,你一个人住还是有点危险,哎,明天周六,我去宠物医院上班,要不给你带条狗吧,我们医院里收留的流浪狗可多了,都清理过打过疫苗,你喜欢什么样的?” 云飞扬遵从父母期望学的是人医,但本人其实对兽医更感兴趣,所以趁着课外时间找了份在宠物医院的兼职,按他的说法,“治人哪有治狗好,又萌又乖不医闹”。 “再说吧,”沈十安想了想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并不是很喜欢宠物,“如果要养的话我告诉你。” “行,说好了啊,别自个儿买,领养代替购买,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云飞扬隔着逐渐合拢的电梯门冲着沈十安挥手:“行了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昂!” 送走了云飞扬,沈十安想了想,走进卧室翻出换洗衣服,站在莲蓬头底下好好冲了个澡。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拉开玻璃门走出来,腰间围了条浴巾,走到镜子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雾蒙蒙的玻璃上抹了几下,粘附的水汽滚落后,清晰的镜面里显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剑眉星目,乌发红唇,白皙的脸上因热气蒸腾出一层浅浅红晕,极是漂亮动人。 这无疑是一副极为出色的容貌,如烈焰般张扬夺目,又因为眸底冰凉的冷意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淡漠疏离。 沈十安和自己对视片刻,然后将目光定格在镜子里的手腕上。 平日里从未摘下过的佛珠早就不见了,而在佛珠原本的位置上,一道佛莲刺青仿佛与生俱来,绕着右手手腕完整环绕一圈。暗青色的纹路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恍惚中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异美感。 如果此时云飞扬在场,立刻就能认出那道刺青神秘诡异又暗含玄妙的花纹,分明就是佛珠的造型样式。 沈十安抬手在那道与皮肤完美贴合的刺青上摸了摸,心中默念:进。 下一秒,热气蒸腾的浴室内空无一人。 2 第 2 章 沈十安告诉云飞扬,他在车祸里只受了点皮外伤,这话其实并不太准确。 发生车祸的地方位于H市郊外的一个十字路口,天阴下着小雨,视野便昏沉沉的看不清晰,在那辆装满煤土渣的大卡车忽然冲出来之前,沈十安没有发觉到任何异常。 他开的是辆小型轿车,高考结束后姥爷送给他的毕业礼物,生产方的主要宣传点就是轻盈灵巧适合新手驾驶,因此在重型卡车的急速撞击之下,像是一只脆弱的火柴盒,瞬间就被撞飞出去砸进了路边的泥水坑里。 凌空翻滚几周又轰然落地的时候,被安全带绑在驾驶座上的沈十安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穿透肺叶后直直从右胁下刺了出来,滚烫的鲜血继灌满了他的胸腔后争先恐后从口鼻和伤口处往外淌,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裳。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左右车门都被撞击力挤扁、且自己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情况下,他实在想不出来任何幸存的可能。 但是他并没有死。 濒死前的昏暗中,饱蘸鲜血的佛珠珠串光芒大作,一瞬间右手手腕被高热烧灼的痛苦几乎超过了肺叶被鲜血浸没的呛痛,等视野再度清晰的时候,他便来到了自己此时立足的地方—— 眼前是一处环境清幽的陌生空间,面积大约一个足球场大小。环境并不复杂,最显眼的是一幢三层高、古色古香的竹楼,楼前长着两棵树,一棵是桃树,另一棵他不认识。 树前是一片开阔空地,空地外环绕着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而在溪水的源头,则是一孔地势稍高的泉眼,以及泉眼下方,一汪由汩汩泉水汇聚而成、直径三米左右、雾气蒸腾的灵泉池。 正是这汪灵泉救了他的命。 车祸发生之后,右手手腕处被烙铁炙烤般的痛苦出现不久,他就被佛珠“吸”进了这个地方,置身于灵泉当中。他学的是临床医学,但没有任何医学理论能够解释他身上的变化: 仿佛有无数股暖流自泉水中涌入他的身体,安抚、修复、愈合他体表和体内的伤口,车祸造成的几欲让人发狂的痛苦很快平缓下来,断裂的肋骨重新归位长好,被刺穿的皮肉组织迅速愈合,胸腔中的淤血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从毛孔中排出…… 温暖的灵泉仿佛母亲的子宫,源源不断为他提供着生命修复所需要的所有物质。 他不知道自己在灵泉中泡了多久,等到空间再次将他“吐”出来,他依然被安全带绑在翻倒过来的轿车里,手腕上的佛珠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圈仿佛天生就有的暗青色佛莲纹路,而远处隐隐约约响起了救护车的警笛声。 救护车将他送进了医院,医生给他做了检查,主要创伤是撞击时造成的外表皮擦伤和轻微软组织挫伤,等到顾先生得到消息赶至医院,外科室主任亲自又给他从头到脚做了一遍检查,结果依然不变—— 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就是碎玻璃造成的深深浅浅的划伤,因为割破了几条静脉血管,出血量比较大,看上去有些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养两天就能结痂,除此之外连最轻微的脑震荡都没有。如果不是顾先生执意要求,他完全不需要住院一个多月这么久。 造成车祸的肇事卡车司机早在救护车抵达前就逃离了现场,警方调查后发现是某个矿场工地聘请的临时工,工作合同上的身份信息、联系方式、家庭住址都是假的,目前仍然在逃没有任何消息。 只有沈十安一个人知道,在那个阴雨连绵的初冬下午,在那场堪称惨烈的车祸当中,在轿车狭小''''逼仄满是血腥气的驾驶座上,究竟发生过怎样神秘而奇妙的事情。 空间里的温度似乎始终保持在二十五摄氏度左右,因此就算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也并不觉得冷。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泉眼处水流的淙淙声响。沈十安靠在灵泉池壁上,温暖的泉水正好没过胸口,仰头看着空间顶部雪青色的“天空”。 最初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淡去之后,遗留下来的就只有满腹疑惑: 这个空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谁创建了这个空间?和沈家又有什么样的渊源和联系?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知道佛珠的秘密吗? …… 类似或截然不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没有止境,可光坐在这里泡温泉,显然没办法解答其中任何一个。 沈十安低头往脸上泼了一把水。死都死过一次了,既来之则安之,多想无益。 大约半个小时后,感受体内充盈的精力和力量感,他单手撑地从泉水中跳了上来,用浴巾擦干头上身上的水珠,重新围在腰间,然后沿着一条青草绒绒的小路走向竹楼。 青草被踩在脚下的触感十分奇妙,极轻微的刺痛中带着密密麻麻的痒,旁边的的土地酥软蓬松,在天光下泛出肥沃的黑色。 绕过楼前两棵合抱粗的大树,踏上了走廊外的台阶。沈十安停在门口,拿起竹凳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将脚擦干净,然后穿上了凳子旁边的一双棉拖鞋—— 这两样东西都是住院期间他托保镖范国平购买,随后在试探空间规律时带进来的:只要是跟他身体直接接触的物品,都能根据意愿被他送进空间里面。 穿过竹楼一层最中间的客厅,沈十安转身来到了右手边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雅,靠窗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以极为鲜活灵动的笔触描绘出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隐世桃源。 沈十安的视线从画上扫过,越过笔墨纸砚俱全的书桌,直直走向书桌对面的一副书架。 书架极大,与整面墙同高,但上面只放了一本书,沈十安将书拿了起来,封皮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再次映入眼帘: 归墟功法。 这本书沈十安已经来回翻过很多次,冥冥之中他能感觉到,这本书和灵泉泉眼应该是这个空间里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如果能掌握书里的内容,应该就能对空间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只可惜书中绝大多数都是繁体字,难认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词句晦涩难懂,语序混乱无章,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对他来说和天书也没两样。 耐着性子勉强翻了两页,发现和前几次一样依旧是满头雾水毫无进展,沈十安只能将书重新放回去,转身返回客厅。 客厅最里面是连接二楼的木质楼梯,沈十安顺着楼梯往上走,在楼梯行至一半拐弯的位置,不出预料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了下来。 果然还是不能上去。 有关这个空间,他摸不透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走出竹楼,沈十安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手腕处的刺青上,心念一动便出现在浴室当中。 冲澡时蒸腾起来的热气已经散尽,镜子里清楚照见了他的身影。空间内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里不同,大约是二比一,也就是说在空间内停留两个小时,现实世界中只过去一个小时。 考试前用来临时抱佛脚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解开浴巾穿好衣服,沈十安从浴室里走了出去。 有云飞扬帮忙,家里已经全部打扫干净了,但一个多月没住人,要收拾的地方还有不少。 被芯和枕头抱去阳台暴晒,换下来的被单床套塞进洗衣机,从医院里带回来的水果补品放进冰箱整理好,沈十安拎着一只小喷壶,绕过来回乱转的扫地机器人走到阳台上给绿植浇水。 绿植都是姥姥姥爷种的,姥姥还在世的时候,整个阳台被收拾得像是个立体小花园,从常见的南瓜辣椒等蔬菜到各种藤萝花卉,姹紫嫣红热闹极了,一年四季都是生机勃勃。姥姥过世后蔬菜花卉枯死了不少,后来姥爷回转精神,仔细打理照顾,也是一片郁郁葱葱。 直到姥爷也过世,沈十安却不知道该拿这一阳台的植物如何是好。 他尝试根据种植手册以及网上查询到的各种植物习性打理过,但享受过悉心照料的植物好像比人命更加脆弱,不管他怎么努力,每一天都有一两株死亡凋零。 再后来,没死的植物大半让他送给了楼上楼下喜欢打理花草的邻居,一小半或许是出于“想要证明自己园艺能力”的心理留了下来,到现在只剩下一盆仙人掌、一盆芦荟和一丛绿萝依旧在他手里苟延残喘。 不过这么久没人浇水,喜湿的绿萝几乎成了干草,不喜湿的芦荟因为被晒得太厉害,好像也喘不了多久了。 手指捏了捏芦荟缩水一大半蔫哒哒的叶子,沈十安下意识拧起眉头,稍微想了想,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喷壶里已经全换成了灵泉水。 灵泉既然能修复伤口,应该也能滋养植物吧? 沈十安不是特别确定,毕竟人体所需的营养和植物截然不同,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浇过灵泉水之后,芦荟和绿萝蔫哒哒的状态好像的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善了不少。 仙人掌住院前才浇过水,暂时应该还不用。沈十安盯着尖刺看了会儿,伸手握住栽种仙人掌的花盆,心念一动,仙人掌就连同花盆一起消失在掌心里。 看来不光是拖鞋、毛巾之类的“死物”能转移,仙人掌这样的植物生命体同样能被带进空间。也不知道动物可不可以? 看来还得找机会做进一步实验。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他决定趁着天黑之前去趟超市买些生活用品。 姥爷生前是H市医科大学的老师,和小区里许多住户都是同事,这些同事也都认识沈十安,并在姥爷过世后或多或少有所照拂。 学校里藏不住消息,沈十安出车祸的事情不少人都有所耳闻,再加上他有个“日行一善”的行为准则,经常帮助老人拎东西按电梯,人缘很不错,因此从家门口走到小区门口的这段路程中,他不得不多次停下来回应老人们的嘘寒问暖。 两名保镖十分尽职地远远缀在后面。二人都有过专业的军队训练背景,安静潜随的话,按理说沈十安应该察觉不到才对,但得利于灵泉的温养,他现在无论是耳力目力还是观察力都比常人敏锐许多,远处那两道影子对他而言并不难发现。 超市离小区不远,穿过马路走几十米就到了。沈十安买了些新鲜食材,挑了几瓶鲜奶和果汁,零食拿了点,沐浴洗漱用品也要补充,准备结账的时候想了想,推着购物车来到农产品区,找了半天才在货架底端找到几包蔬菜种子。 毕竟不是专门的农作物种子基站,超市里的蔬菜种子种类有限,沈十安拿了一包番茄一包甜瓜,抱着纸袋子走回小区时还在想,到底种在空间的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想得太入神,脚下没注意被台阶绊了一下,身体往前一个趔趄及时稳住了,但一包午餐肉却从袋口掉了出去,骨碌碌滚了老远。 追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捡,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忽然从灌木丛里冲出来,一口叼住午餐肉,转身冲着沈十安压低两条前腿,浑身毛发炸起,从喉咙口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嗷呜!” 超凶。 沈十安停了下来。看着眼前这条脏兮兮还没他一只脚大的小狗眯了眯眼睛,指着它嘴里的午餐肉冷声道:“我的。” “嗷呜!!”更凶了。 对宠物完全没有兴趣的沈十安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小区环境很好,他住了这些年从来没见过流浪猫狗,它是哪儿来的?这么点点大,看起来顶多也就两三个月,是其他住户家里走失的,还是被母狗抛弃后误打误撞闯进来? 不管怎么样,抢他午餐肉总是不对的。 他把纸袋子放到一边后蹲下来,在小狗进行攻击之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它的后颈皮。小狗很轻,拎近了才发现是条小公狗,同时它身上不知道多久没洗澡的酸臭味也就愈发明显。 沈十安皱眉,有些嫌弃地把狗拿远了点。 后颈皮被人拎在手里,兽类本能使得小狗全身僵直,但又不甘心受制于人,于是翻着白眼梗着脖子,四肢僵硬地来回扑腾想要从沈十安手里挣脱——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神经发育不良的拖布。 哪怕这样儿了,它也没把嘴里的午餐肉吐出来。 沈十安和它四目相对看了会儿,在对方凶狠的眼神和呜呜不绝的威胁中丝毫不为所动。 想起来云飞扬之前劝他养条狗,正好对今天的一日善行又不是特别满意,沈十安犹豫半晌,像甩梅干菜一样将手里的小东西甩了两下: “……要不,跟我回家?” 3 第 3 章 沈十安最终还是把狗带回了家。 不过刚进门他就后悔了。视线扫过小狗脏乱的毛发以及黑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肉垫,又看向才打扫过没多久的家: 地板是刚拖的,沙发套是新换的,地毯才晒过不到一个小时,把狗放哪儿? 放哪儿都不合适。 沈十安放下纸袋子换了鞋,继续拎着小狗的后颈皮一步一步缓缓往里走,直到走进次卧对面的卫生间,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没从它身上掉下什么东西来。 不顾对方反抗将午餐肉从小狗嘴巴里拽了出来,沈十安把这只四肢扭动目露凶光、看上去像是要和他拼命的小东西拎到与视线平齐的位置,漆黑的眼睛反射出冰冷光泽:“想吃吗?先洗澡,洗完就是你的。” 眼神控制不住地跟着午餐肉来回转,威胁的呜咽声一顿,小狗龇出来的利齿似乎收回去两颗。 沈十安没在意,识相最好,不识相澡也是要洗的。它在外流浪的时间应该不短,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口或是疾病,就算没病,寄生虫和病菌也肯定不会少,想了想把狗放进淋浴间的玻璃门里关起来,说了声“等着”,然后拿起一只塑料盆,闪身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端着大半盆热气腾腾的灵泉水。 玻璃门打开的一瞬间小狗就冲了出来,沈十安以为它要攻击,已经做好了拎后颈皮的准备,哪知道对方看也不看他,笔直从他腿边窜了过去扑到盆边,两条前腿费力搭在盆沿上,埋头就开始喝。 沈十安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水不能喝!” 灵泉水有自动清洁的功能,这一点沈十安第二次进入空间的时候就发现了,无论什么杂质掉进去都会在半个小时内被清理一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毕竟在灵泉里泡过澡,就算再不喜欢宠物,喂泡澡水也有点太过了。 修长的手指一把捏住后颈皮再次将小狗拎了起来——这一次小东西的反应比抢它午餐肉时还要激烈,张牙舞爪活像是跟沈十安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是多久没喝水了?渴成这样? 沈十安重新将它关进玻璃门里,“等着。”走出卫生间去厨房拿了个素青色的浅口碟子,进入空间从泉眼处接了一碟子水,然后回到浴室放在小狗嘴边:“喏,喝吧。” 满满一碟子灵泉水转眼便全进了小狗肚子。 “喝饱了?”沈十安搬了一只凳子坐到塑料盆旁边,拉起毛衣袖子,T恤袖口被仔细卷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手臂,右手手腕凸起的位置正好有一朵小小的暗青色佛莲,被骨节一撑,仿佛在皮肤上一瓣瓣舒展盛放,美得神秘而妖异。 抬手将小狗拎起来放进盆里:“喝饱了就洗澡。” 原本以为给这小东西洗澡恐怕是件苦差事,没想到它竟然出乎意料地配合,在直径足有自己两倍长的盆里划水蹬腿,游过来潜过去,姿态非常惬意。趁沈十安不注意又偷喝两口。 干净温暖的泉水在小狗泡了十几分钟之后就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沈十安把他从盆里拎出来,搓上沐浴露又用莲蓬头冲了三遍,用毛巾包住放在腿上揉到半干,这才算露出它真实的样子。 毛发接近纯黑,从头到脚没有半点杂色,虽然是流浪狗,毛质倒还不错,用吹风机吹干后柔软蓬松毛绒绒的。脸上的毛有点长,稍不注意就会挡住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照着光才发现它的虹膜是翡翠似的碧绿色,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取什么名字呢,”沈十安一边捏着它的后颈皮给他吹毛一边自言自语,“不如以后就叫你小黑吧。” 见小黑又一次试图扭脖子咬人,声音转瞬冰冷:“午餐肉不想吃了?” 小黑动作一僵,默默又把脖子扭了回去,只用爪子扒拉身下的毛巾。 它从沈十安手里“捡漏”的那块午餐肉足有成人拳头大小,沈十安本来没准备全喂——一来估计它吃不下,二来他记得人吃的东西宠物好像不能随便吃。 但也就是拿出手机搜索“狗能不能吃午餐肉”的功夫,等他再低下头,一包午餐肉只剩下碎成一地的包装纸。 沈十安看了看包装纸,又看了看小黑还没拖鞋长的身体,最后看了看它圆滚滚的肚子,有点担心它会不会把自己撑死。 可眼下除了祈祷它消化能力强大,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办法。 早知道就不急着取名字了。 这狗子看起来还是只小奶狗,人吃的东西很多它都不能吃,家里没有特意准备宠物食品,还得现买。想到小区里那些热情的老年住户,沈十安不大愿意再出去一趟,他打开手机上的超市APP,选了两袋幼犬狗粮和一罐宠物奶粉,想了想又加了一只蘑菇造型的狗窝,购买后直接送货到家。 买完东西小黑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沈十安也不急着找它,初来乍到,让它自己先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在客厅墙角放了一碟灵泉水,把买回来的东西仔细整理好,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开始准备晚饭。 他买的食材不少,一个人吃饭也不用太复杂,烧了一个糖醋排骨,一个百合虾仁,一个凉拌秋葵,又煮了一小锅海带汤,荤素搭配营养齐全。 米饭闷熟,最后一道菜关火的时候,门铃声正好响了起来,是他买的东西到了。 小黑早在排骨没出锅时就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也不凶也不闹了,蹲在灶台边盯着平底锅双眼发直,门铃声响起来之后大概是闻见了门外陌生人的气味,立刻炸成一只刺猬,在沈十安开门的瞬间龇牙咧嘴“嗷呜”一声就冲了出去—— 沈十安及时拽住后颈皮把它拎了起来,另一只手从快递员手里接过纸箱:“麻烦了,多谢。” 送走快递员关上门,把纸箱和狗一起放到玄关处的凳子上,转身回到厨房将烧好的菜摆上桌,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又找出来一只小碗和一把剪刀,走回凳子旁边。 小黑个子小腿又短,趴在纸箱上犹犹豫豫不是很敢往下跳,见沈十安走过来立刻压低身子龇牙冲他呜,简直凶神恶煞。 沈十安没理它,熟练地捏着脖子把它放到地板上,拆开纸箱取出狗粮,往碗里小心倒了浅浅一层,然后放在那一碟灵泉水旁边:“过来,开饭了。” 小黑一愣,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更圆,转头看了看餐桌上香气四溢的饭菜,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黑乎乎的几粒狗粮,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委屈似的,眼神骤然凶狠,龇出两排寒光闪闪的小尖牙,一脚把碗踢翻: 嗷呜!!! 4 第 4 章 小碗倒在地上转了两圈,里面的狗粮洒落一地。 沈十安的神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长得肖似母亲,尤其是一双眼睛。瞳仁漆黑,睫毛浓密,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 如果是长在另一张脸上,应该总会给人以浅笑盈盈的错觉,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可当眸内全是冰寒凛冽之色,冷冷直视过来的时候,就有些让人害怕了。 凶神恶煞的小黑下意识弹了弹后腿。 沈十安盯着它足足看了半分钟,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稍稍缓和,蹲下来扶正小碗,将狗粮一粒一粒又捡了回去,“午餐肉吃撑了不消化是吧?那就等饿了再吃。” 捡完狗粮,用湿纸巾将狗粮滚落的地面仔细擦了两遍,洗过手,走到餐桌边坐下来吃饭。 满脸凶狠的小黑愣了一会儿,撒腿追了过去。 椅脚很高,餐桌更高,香气四溢的饭菜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简直抓心挠肺太折磨狗了。 直到它绕着餐桌扑腾第五遍的时候,沈十安才明白它想要什么,“你想吃饭?” 小黑立刻冲着他叫了两声:“汪汪。”虽然神色依旧凶狠,但这明显不是它表达愤怒或者威胁时的叫声,音调软软乎乎,甚至还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小奶音。 沈十安指了指客厅角落里那只装狗粮的小碗,“饭不是在那儿吗,去吃啊。” “汪汪!”这回好像有点生气了。 “你想吃我吃的饭?” “汪汪~”小奶音更加明显。 “不行,”沈十安断然拒绝,“这是人吃的,你不能吃,吃了会变死狗的。” “嗷呜!!”突然凶狠。 狠也没用,沈十安不再理它,慢条斯理继续吃自己的。 小黑气得磨牙,开始绕着椅子疯狂转圈,一边转一边叫,音调从“嗷嗷”“吼吼”到“汪汪”“呜呜”不一而足,并且还有越叫越大声的趋势。 沈十安被它烦得不行,眉峰紧蹙,“砰”地放下碗,“你还没完没了是吧!” 小黑抬头看着他:“汪!”音调特别肯定。 沈十安再次后悔起来,到底为什么要把它捡回家。一人一狗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蹲在地板上,相视无言对峙良久。 “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响起保镖范国平犹犹豫豫地声音,“那个,沈先生?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屋里有狗叫得特别惨,然后又忽然没声儿了,狗……咳,你没事吧?” 那欲言又止的语气,似乎是在担心沈十安嫌狗太烦,凶性大发把狗给怎么着了。而事实上沈十安脑子里现在的确转着某些不大和谐的念头。 “没事,”他依旧盯着小黑,提高音量应了一声,“我跟狗都挺好,多谢关心。” “咳,那就好那就好。”门外的范国平似乎松了口气,但没有立刻离开。“流浪狗呢因为在外头遭过罪,刚开始对人都会比较防备,”他说,“尤其是像那种特别小的小奶狗,那么小一点大,没了妈又到处受欺负,那脾气可不就稍微差点儿么。我女儿就收养过一条流浪狗,才两个多月大,哎哟那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刚领回家那会儿吧连碰都不给碰,吃饭都防备着人。但是吧只要耐心温和地好好照顾,很快就跟人亲近了,不管去哪儿它都要跟着。狗最忠诚了,不记仇,但你对它一点好它都记着,不是有句话么,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沈十安耐着性子听范国平说完一整套有关“人类和狗之间的友谊如何难能可贵”的言论,等对方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之后,提着小黑的后颈皮把它拎起来:“我虐待你了?” “汪~”简直委屈。 呵。沈十安冷笑一声,把狗放回地上,起身从碗橱里拿了个蓝色的浅口盘子,“米饭要吗。” “汪!”小黑立刻跟过来开始甩尾巴。 沈十安盛了一勺米饭,小黑抬爪子使劲挠他裤脚,于是又给加了一勺。 “虾仁要吗。” “汪!汪!” 端起菜盘给它拨了小半碟虾仁,“排骨要吗。” “汪!汪!汪!” 沈十安眉角一扬,又给搛了几块排骨,顺便倒了点汤汁,颗粒分明的米饭和浓郁喷香的肉汁搅拌均匀,在灯光下泛出诱人的焦糖色,更加让狗垂涎三尺,小肉垫焦躁地在地板上蹭来蹭去。 “秋葵要吗。” 这次得到的是长久的沉默。 沈十安低头看向它,小东西眼睛溜圆神色乖巧,看上去特别无辜。 该不会是喝灵泉水喝变异了吧。沈十安皱眉心想。 他没养过宠物,倒是听说过犬类最聪明可以达到六七岁孩子的智商,但这只不知品种的小黑狗,怎么看怎么狡黠得反常。 打定主意要更仔细观察,同时将手里满满当当的盘子放到餐桌旁边,冷笑道:“吃吧。要是吃死了变成鬼怨气难消,冤有头债有主,记得找范国平范先生知道吗?” 小黑哪儿还有兴趣听他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瓷盘,等沈十安一放下来便冲过去埋头大吃。 沈十安坐回椅子上继续自己的晚餐,嘴上说着“随它吃吃死拉倒”,眼神却控制不住一直往小黑那边扫。眼见瓷盘里小山似的饭菜被吃掉一半了小东西还是没停下来,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还吃,你真要把自己撑死?” 见这人伸手过来要抢饭,小黑急了,一边从喉咙里冲他呜一边狼吞虎咽吃得更快,但嘴巴里塞满食物,凶狠的呜咽听起来就不是很有威慑力,情急之下赶紧伸出舌头往瓷盘最上面的排骨上舔了一口。 沈十安:“……” 这是做什么?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小黑迅速将瓷盘里的米饭、虾仁包括整个瓷盘的边沿全都舔了一遍,一边舔一遍示威性地斜眼冲沈十安瞟,意思再明确不过: 「我的!」 在他家里吃着他的东西,然后当着他的面宣示所有权? 沈十安气笑了,一手捏住后颈皮一手攥住它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它被食物撑得圆滚滚的腮帮子,“米饭,虾仁,排骨,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你在内,都是我的。想在这个家生活下去,最好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懂了吗?” 一只满嘴食物而且被捏住腮帮子的小奶狗显然没办法回答他。 沈十安松开它,本来准备将瓷盘端起来,突然记起整个盘子上都沾满了它的口水,于是伸出一半的手掌又闪电般收了回去。 ……算了。 就算再傻,总不能硬生生把自己撑死吧? “吃撑了就别吃,”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低头对着狗说,“明天我做红烧肉,你要是撑死可就吃不到了。” 等他结束晚餐,瓷盘里的饭菜也被吃完了,连盘子都被舔得干干净净锃光发亮。接连吃下足有自身体积一半的食物,当事狗小黑看上去半点事没有,活蹦乱跳满屋子里乱窜。 洗干净碗筷收拾好厨房,沈十安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铲子,带着下午买的那包番茄种子和一只塑料盆闪身进了空间。 空间内依旧温暖如春,带着草木香气和湿润水汽的空气沁人心脾,沈十安站在原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走到溪水旁的那片空地前。 他在超市里一共买了两袋种子,一袋西红柿一袋甜瓜,考虑到自己完全没有农作物种植经验,沈十安暂时不打算全种下去,先种一袋试试看。 按照他在网上查到的资料,西红柿的种植方法很复杂,要提前一个多月先育苗,等苗长出花蕾了再拔苗重新定植。这样的方法主要是为了保证苗株生长结果期间有充足的养分,但空间里的土地是最肥沃的黑土,想来养分应该够多了,所以沈十安打算直接种,省去拔苗定植这道程序。 网上还说,种子播种之前可以用五十摄氏度左右的温水浸泡,可以提高种子的存活率,并且减少病害。正好泉眼处的水温差不多是这个温度,沈十安用塑料盆接了一盆,将四分之一袋番茄种子倒进去,随后放在空地旁静置,而他则趁着种子浸泡的时间挖坑。 拖鞋脱掉,家居服的裤脚卷至膝盖,袖口卷至手肘,沈十安先在空地上划出长三米宽三米的区域,然后以行距十厘米、列距十五厘米左右的间隙挖坑,坑深约为五厘米。 空间里土地松软,就算没有专业工具,只靠一把园艺铲子挖起来也不吃力,等到三十一行、二十一列整整齐齐的浅坑全部挖掘完毕,沈十安将塑料盆端过来,从左往右从上往下,每个浅坑里放入三到四粒种子不等,覆上土,再浇上一点灵泉水。 等到所有种植工作结束之后,沈十安微微后仰撑坐在岸上,沁凉的溪水从脚边汩汩流过,鼻尖有层晶晶亮的汗迹。 或许是因为一个人独处,或许是劳动后的疲惫让人满足,又或许是空间内的草木香气着实教人提不起防备,周身疏冷的气质缓缓褪去,露出冰层底下一角柔软的内里。 这是他第一次种菜,希望种子能尽快发芽长大,植株健健康康无病无灾。也不知道结出来番茄会是什么味道,不好吃也不要紧,不好吃就喂给小黑。 狗能吃番茄吗?应该能吧。 在温泉里泡了个澡洗干净身上的泥土和灰尘,换上放在竹楼内的干净衣服,沈十安将脏衣服仔细叠好,闪身出了空间。 刚出来就发现小黑正在客厅里跟扫地机器人干仗。 扫地机器人是市场上去年才出的新款,直径三十多公分的圆盘造型,平时尽职尽责,哪怕在沈十安住院期间都会来回转悠吸灰除尘,正好跟四处乱窜的小黑撞到一起。 莫名被撞,小黑哪儿受得了这个委屈,当下全身炸毛低吼着给了机器人一巴掌,机器人银白色的圆盘被打得一震,以为自己撞到了障碍物,转身换了个方向继续滑行,没滑多远撞到沙发脚,于是调转方向又滑了回来。 看在小黑眼里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龇出两排寒光闪闪的小尖牙,以更重的力道又打了一巴掌。机器人被打得一个趔趄,代表眼睛的两只指示灯似乎有些困惑,顿了顿转头往回走,撞到沙发又转回来,周而复始。 沈十安从空间里出来的时候,小黑正跟打乒乓球似的,嘴里“嗷呜”“嗷呜”,左右开弓把机器人从它自己跟沙发之间来回抽,闻见沈十安的气味转过身的时候,还是一脸“小样儿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你”的凶神恶煞。 “好玩儿吗?”沈十安问它。 小黑将牙齿收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音调的叫声,机器人撞到沙发后又滑回来了,可能是接连碰壁后程序有些慌张,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圆盘顶部撞到小黑狗腿后没停,直接将它整个铲了起来,顶在圆盘上继续往前跑。 小黑以一种屁股和后腿着地的姿势坐在机器人顶部,狗脸上有明显的空白和怔愣。 沈十安忍不住低笑两声。 没有继续关注小黑和扫地机器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他将铲子和塑料盆放回原处,见时间不早了便准备休息。 洗漱完毕之后,沈十安先去给妈妈上了柱香道了声晚安,然后将买回来的蘑菇型狗窝放到沙发边上,“小黑?你晚上就睡这儿。” 那小东西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这会儿正骑在机器人头上到处乱晃,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沈十安没管它,反正就在家里也丢不了,检查门锁关掉灯,转身进了主卧。 大约两个多小时之后,夜色愈深。主卧半掩的房门忽然从外面被缓缓推开,静谧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双翡翠般的莹绿色眼睛。 小黑蹲坐在门口,没有立刻动作。沈十安清浅平稳的呼吸声又响了十几分钟,确定对方是真的睡熟了,牙齿上锋利的寒光这才悄悄泄出几分。 「想让我对一个人类言听计从,做梦!虽然不知道一个人类是从哪儿得到的生命泉水,但只要把他吃掉,就都是我的了!」 黑暗中似乎隐隐响起了吞咽口水的声音:「这人类身上灵气浓郁,肯定大补。」 眼中绿光愈深,前肢下压,后肢蓄力,像是一只蛰伏许久的猛兽,迅如闪电朝沈十安扑了过去。 沈十安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 不算噩梦,但也绝对算不上美梦。 梦里的他才十二岁,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佛莲手串的秘密,心中的激动难以言喻,立刻冲到病床旁边,要带着妈妈进空间泡灵泉。 梦境总是混乱无序的,没有逻辑可言。上一秒他还在教室里读书,不小心将手指划破了一个口子,眼见鲜红的血滴融入佛莲之中,下一秒他就突然出现在医院病房里,拉住妈妈的手兴奋得不能自已。 而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混乱之外,一部分属于成年沈十安的思绪依旧清醒而理智,这部分思绪像是一个脱离于梦境的单独个体,安静关注着梦境的发展,并且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在半个多月前的车祸当中,发现自己被佛珠救了之后,浮现在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死里逃生的庆幸,而是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悔恨—— 为什么他没能早点发现?为什么他的血没早一点融入佛珠?如果他能早点发现佛珠中隐藏的空间,早点发现空间内的灵泉,妈妈根本就不会去世! 沈女士从小身体不好,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意外怀了沈十安之后没有遵循医嘱终止妊娠过程,而是拼着性命把他生了下来,从那以后身体更加虚弱,健康状态每况愈下。 姥姥姥爷为了医治女儿想尽了一切办法,求神拜佛念经茹素,西药中药甚至是乡野偏方,能试过的方法几乎都试过了,可依然只能眼睁睁目睹女儿像是一朵失去了养分的鲜花,一步步走向枯萎和死亡。 谁都没有想到,最有效、最便捷的方法,其实一直就在身边,一直就藏在沈十安手腕上的佛珠里。 “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妈妈失去健康活下去的可能”,这样的念头能把任何人逼疯。 属于成年沈十安的、清醒而理智的思绪浮在梦境上空,依旧沉默无言。他不仅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并且知道梦境究竟会怎样发展。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十二岁的自己趴在病床边拉住妈妈的手,一遍又一遍尝试将妈妈带入空间当中,可无论他尝试多少次,当自己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后,苍白瘦弱的母亲永远都会被留在原地。 沈十安的身体发育比寻常男生要迟,十二岁的他不高,脸上满是孩子气,因为皮肤白,看上去远比同龄人瘦弱。 成年的沈十安看着十二岁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尝试,看着那满是孩子气的脸上,原本的兴奋和激动一点点剥落,眼眶越来越红,嘴唇越抿越紧,到最后彻底陷入痛苦和绝望之中。 这份痛苦和绝望太过强烈,以至于原本那部分清醒理智的思绪都受到影响,沉睡中的身体越绷越紧,呼吸越来越急,甚至隐隐发出类似于失恃幼兽的悲鸣—— 直到一声“砰”的闷响将沈十安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抬手拍了两巴掌,声控灯应声亮起,将卧室内照得通明。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开四敞,而通过从卧室里透出去的灯光,远远的客厅沙发旁,似乎趴着一小团黑影。 “……小黑?”沈十安喊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 黑影似乎颤了颤。 沈十安擦掉眼角的水渍,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走出卧室按下了走廊上的灯,这回灯源离客厅近,沙发旁的景象立时一览无余: 小黑团成一团趴在沙发脚旁边,身体颤抖不停。 「失、失算了,没想到这人类身上还有防御法器,啊好疼」 沈十安把客厅的灯也打开了,走过去蹲在小黑跟前,这才发现它不止浑身颤抖,眼角还泪光莹莹,眼睛旁的毛湿漉漉的,明显是哭过的痕迹—— 这是,怕黑? 看着挺凶,没想到这么怂。 见小东西越抖越厉害,慎重思考片刻把它抱了起来,“行了,要不然今晚跟我一起睡吧。”反正才给它洗过澡,应该不脏。 关掉客厅和走廊里的灯,沈十安抱着狗回到卧室,打开了床边一盏小夜灯,然后将狗放在枕头旁,挨着它躺了下来。 “睡吧,”他又拍了两巴掌,声控灯应声而灭,将手放在小狗身边,“我就在这。” 小黑从疼痛中恢复不少,发泄似的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又不敢咬得重了——它怕惊动防御法器再被扔出去一次,便拿犬齿间两排小牙来回磨。 果然是小奶狗,还撒娇呢。沈十安唇角弯起,抬手在狗头上揉了揉。 夜灯柔和的光线下,小黑偷偷把眼泪在枕巾上蹭干净,然后往他手腕上重重舔了几口,心中发狠: 「你等着,早晚把你吃掉!」 5 第 5 章 沈十安和姥姥姥爷一起生活了将近六年,受老人影响,培养出了十分健康的生活习惯和极为规律的生物钟,每天早上六点整,必然在闹钟响起之前睁开眼睛。 可是今天的情况好像有些不一样。 带着小黑一起入睡之后,沈十安没再做梦,但迷迷糊糊中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不知名的困惑在潜意识里沉沉浮浮捉摸不透,直到凌晨时分终于逐渐清晰: 他忘记小黑需要尿尿拉屎了。 “狗子可能已经在家里某个角落甚至是他枕头边排了便”,这样的念头惊得沈十安从床上“噌”地坐起来,背后全是冷汗,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身旁的小黑—— 一尺长的小东西四脚朝天,毛茸茸软乎乎的肚皮微微起伏,喉咙里打着轻微的小呼噜,显然睡得正熟。床单上没有明显的异物,空气里也没有可疑的气味。 呼。沈十安长长松了口气。看了看手机才五点半,抬手往小黑肚子上戳了两下:“快起来,带你出去拉屎。” 冬天天亮得迟,这个点窗户外依旧是昏沉沉一片,所以当沈十安换好衣服洗漱完毕,穿过走廊进入客厅时,并没有立即察觉到异常。 直到他从茶几上拿起马克杯,无意间朝着阳台的方向抬起了眼睛。如果不是定力好反应快,他手里的杯子恐怕已经摔了下去。 沈十安大步冲向阳台,“唰”地拉开了客厅和阳台之间的玻璃门——因为动作太急,玻璃门的金属边缘重重撞到了门框上,滑轮在轨道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于寂静无人的深冬凌晨显得尤其响亮而清晰。 一片足有蒲扇大小的叶子在玻璃门打开后挤了进来,擦过沈十安的脸颊垂落在他耳边。沈十安怔怔抬着头,修长优雅的颈项上,喉结快速颤动几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家阳台上长出了一片原始森林。 昨天还蔫哒哒萎靡不振的芦荟,此时就像是一只变异过后的深海海妖,三角形的肉叶如同海妖庞大粗壮的触角,每一根都有成年男子腰粗,从阳台地板上呈放射状直直长到天花板那么高,就连叶片边缘锯齿状的小刺,也从芝麻粒大小变成无数把坚硬锋利的西瓜刀。 而原本放在阳台一角的那盆立体式绿萝,数根藤蔓如深绿色的巨蟒般蜿蜒攀爬彼此缠绕,蒲扇大的叶子苍翠欲滴,沿着藤蔓疯狂生长,将偌大的阳台堵得严严实实——如果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关好,沈十安丝毫也不怀疑这些藤蔓会穿过窗棂,肆无忌惮地沿着楼体墙壁继续攀爬生长。 一大早天没亮就在熟睡中被人戳醒,超凶小黑表现出了愤怒值爆棚的起床气,沈十安去哪儿它就跟到哪儿,一路在他脚边来回扑腾,使劲挠他拖鞋和裤脚。因此当沈十安疾行几步后突然在玻璃门前停了下来,小黑收势不及一头撞上他小腿,在反作用力下往后一倒屁股着地“吨”地坐到地上,甩甩头还没来得及龇牙,就看到了和沈十安所见一样的场景。 沈十安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低头和狗子四目相对:目瞪狗呆.JPG。 为什么?沈十安眉峰紧皱,心中的震惊仍然如波涛般汹涌: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如此惊人且违反常理的变化?到底是什么因素导致的,物种变异还是人为影响?他除了浇水根本什么都没—— 沈十安浑身一震:浇水。他给芦荟和绿萝浇了灵泉水。 仿佛一道闪电从脑中划过,沈十安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瞬间消失在原地,闪身进了空间。 溪水环绕的空地上,三十一行、二十一列他昨晚才种下去的种子,此时已经长成了每棵足有四米多高、郁郁葱葱蔚然成林的番茄树。成人手臂粗的“树枝”上,上千颗篮球大小的西红柿红彤似火,在空间内的天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 沈十安站在小溪边,神色一时有些恍惚。 他希望番茄能长得快一点没错,但这好像也太快了。 半晌抬手捏了捏眉角,现在最起码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了:芦荟、绿萝以及番茄之所以会发生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变化,都是因为灵泉水。 沈十安转头看向那汪雾气环绕的灵泉,恍觉自己好像太过低估了灵泉水的神奇和作用。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小黑屎还没拉呢! 心中一紧,立刻又闪身回到客厅,换好衣服鞋子,又从玄关处的柜子里拿了几个一次性鞋套,对着小黑招手:“过来。” 家里没有狗绳,沈十安直接抓住后颈皮把它拎了起来,冷声斥道:“别扭,想不想吃肉了。” 狗子喉咙里“呼噜”几下,果然不动了。 沈十安锁好门刚拔下钥匙,对面的门就被打开了,保镖万锋走了出来,衣着齐整面无表情,冲着沈十安点点头:“早。” “早,”沈十安同样颔首示意,心中有些惊奇:“你难道一整夜没睡吗?” 他在住院期间也保持着规律的生物钟,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起床,这个习惯并不难发现。但今天起得比平时都早,而且又不住在同一户,这位万先生是怎么做到自己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跟上来的? 万锋言简意赅:“睡了。”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另一位保镖范国平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一边锁门一边笑道:“那肯定得睡觉啊,床是子弹人是枪,休息好了才有力量,不睡觉谁撑得住,我们两个轮班呢。沈先生今儿个起这么早啊?” 说完还弯下腰跟小黑打了声招呼:“哎哟,昨天瞅着黑乎乎一团,洗干净后还挺漂亮嘛。” 小黑冲他凶狠地一龇牙。 沈十安捏了捏手里的后颈皮,示意小东西安分。同时回道:“出去遛狗,也不走远,就在小区里,现在天色还早,两位可以继续休息不用跟着的。” “那怎么行,”范国平连忙挥手不同意:“顾先生聘请我们的时候就说好了,要求24小时贴身保护,拿人钱财给人办事,这点职业素养我们还是有的。沈先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们俩工资高着呢。” 如此沈十安也不再推辞,点点头便当先走进电梯里。小黑被他提在左手上,前肢翘起后肢僵硬,随着步伐来回晃动,像是一块风干的老腊肉。 腊肉在沈十安走出一楼门禁后被放了下来,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往前跑。 太阳还没出来,气温正处于一天中最低的时段,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再吐出去时便是一片雾气腾腾的白。 沈十安掏出湿巾将左手手掌仔细擦了一遍,修长笔直的双腿不快不慢,以一种赏心悦目的频率跟在小黑后面往前走。羽绒服帽子上的一圈白狐狸毛围在脸边,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目间有逼人的精致冷艳。 时间太早,温度太低,今天又是周六,除了沈十安一行之外小区里几乎没人,偶尔才能在树木和楼栋的间隙中瞥见环卫工人的身影。 沈十安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气温为零下四度,可他并不觉得有多冷,骨节分明的双手随意垂在腿边,皮肤上依然泛着暖融融的血色。 小区里绿化环境极好,到处都是树木以及半人高的灌木丛。小黑跑了一阵,便往其中一处灌木丛里钻了进去。 沈十安站在灌木丛旁,只要一想到待会儿还得给它捡粑粑,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冰封。第三次开始由衷后悔:他到底为什么要把这狗子捡回来。 大概是憋得太久,小黑处理生理问题所花的时间比沈十安预想的稍微长一点。等它终于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之后,沈十安双手握拳深吸一口气,往右手手掌上套了五层一次性鞋套,这才冷着脸弯下腰,左手拨开灌木丛的树枝,上半身朝里面探进去—— 将目光所及处接连找了好几遍,也没发现狗屎的踪迹。 犬类粪便如果不及时处理,风干破碎后容易形成粉末,将附着其上的细菌病毒通过空气进行传播,而如果直接接触草坪的话,不仅不能使土壤增加肥力,反而会因为发酵和分解产生大量热量和有机酸等有毒物质,灼伤植物或造成“烧苗”现象—— 沈十安及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他最近好像农业种植类信息看得太多了。 可是不管他怎么找,小黑的粑粑依旧毫无踪影。 沈十安将上半身从灌木丛中收回来,看着一旁的小黑满脸狐疑:“……你不会吃掉了吧?” 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后,小黑气得在他裤脚狠狠挠了几下,然后被沈十安一把抓住爪子——爪尖有明显的泥土痕迹。 啊,自己挖坑埋起来了啊。沈十安心里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灌木丛——就算再清楚宠物粪便直接接触土壤的种种不良影响,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钻进去找到小黑挖的坑,再把它埋的屎刨出来了。 算了,今天日行两善,将功补过。 从小区外的早餐店买了早餐,回到家里一人一狗吃完之后,沈十安开始面对最棘手的问题。 足有十几平的阳台被变异后的芦荟和绿萝堵得严严实实,连根系都看不见在哪儿,沈十安思考良久也没想出妥善解决的办法。 有些发愁地捏了捏眉角,沈十安闪身再次进入空间。 相比较阳台上体积受限的“原始丛林”,一夜之间从种子长成大树的番茄林带来的视觉冲击显然更加强烈。 沈十安数了一遍,总共2362棵番茄树。昨天他挖了三十一行、二十一列,一共651个浅坑,每个坑里放入三到四颗种子不等——如果每坑按照四颗种子计算,一共2604颗种子,这也就意味着成活率高达90.7%。 就算在农业上涉猎极少,沈十安也能猜出来这是个极高的数字,并且实际成活率肯定比这还要高。 脑子里思绪纷繁,绕着番茄林接连走了三圈之后,沈十安才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实—— 由于番茄林带来的冲击性太大,导致他一时间竟然忽视了除番茄树以外最明显的异常: 种植面积变大了。 他昨天播种时,划出来的试验田只有三乘三米,总共九平方米的面积。但眼下这片容纳了两千多棵番茄树的“森林”,别说九平方米,九百平方米都不止。 可当他从小溪对岸看过来时,番茄林给人的感觉仿佛又只有九平方米那么大——就好像,这片空间被折叠了一样。 当他站在远处看,竹楼前的空地面积没有任何变化,给当他走到番茄树底下,周围的空间仿佛瞬间就被放大了数百倍。 所以,空地是可以随着其上的植物需要,自由变化面积? 那如果他昨天划出来的试验田没有九平方呢,只有一半,但依然种那么多种子,试验田内部的实际面积,还会扩张到此时这么大吗? 沈十安下意识咬住了右手拇指:无论如何,空地不可能无限扩大,它能够扩大的倍数肯定有一个最高值,超过这个最高值,哪怕往一片空地上塞的东西再多,其空间也不可能继续变化。 而这个最高值究竟是多少,还需要进一步实验研究。 沈十安深呼一口气,手指在右手手腕处的佛莲刺青上摸了摸,神色有些凝重:这个随身空间,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许多。如果他能掌握阅读书房里那本“归墟功法”的方法,估计还会发生更多不可思议的变化。 不过眼下事情太多,先一件一件解决。 沈十安思考片刻,绕开番茄林,穿过青草小径走上竹楼走廊,他昨天收进来的仙人掌,就放在了走廊的栏杆旁。 仙人掌没有浇灌灵泉水,因此也没发生芦荟绿萝那样惊人的变化,但体积明显比收进空间之前长大三倍有余,陶制花盆被根系撑得四分五裂,轻轻一碰便碎落一地。 看来不光是灵泉水,空间内的空气也能促进植物生长,对人体应该同样大有裨益,他在空间里待得时间长了,乍一出去时便觉得外界的空气着实难以忍受。 沈十安看着仙人掌上足有半根缝衣针那么长的尖刺有些头疼:算了,先放着吧,不浇灵泉水短期内应该不会长得太夸张,什么时候找把铁锹进来再处理它。 离开空间之前,沈十安想了想,走到一棵番茄树下摘了颗篮球大小的西红柿:既然结了果,先尝尝味道如何。 西红柿的表皮光泽鲜亮,隐隐可见底下细腻通红的果肉。没切之前就已经能闻见明显的果香,等到沈十安洗干净放到熟食板上,拿西瓜刀一切两半,鲜红色的汁水饱满四溢,橘黄色的内瓤晶莹透亮,更加浓郁的酸甜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沈十安捧起一半咬了一口,滑嫩而富有弹性的果肉包裹着充裕汁水,随着咀嚼在口腔中完全炸开,浓郁的果香气迅速盈满口鼻,酸度和甜度达到了一个完美到极致的平衡点,酸得爽快甜得诱人—— 这绝对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番茄。 小黑早在他闪出空间后便跟了过来,见他捧着西红柿咬了一口又一口,急得使劲挠他鞋跟—— 它算是明白了,这个人类不仅有一个随身领域,领域里还有生命之泉。而他竟然用生命泉水浇花种菜!! 「奢侈!浪费!败家!我也要吃!!」 沈十安将另一半也一分为二,其中一份切成小块,放在了小黑专用的瓷盘里:“喏。” 小黑扑过去一阵风卷残云,然后又开始挠他裤脚,沈十安烦得不行,只能把另外四分之一也给了它:“你怎么这么能吃,谁能养得起。” 小黑把头埋进盘子里,才不理他。 吃饱喝足了,阳台上的“原始森林”还是要处理。沈十安住的楼栋位于小区外缘,再远处就是医科大学,对面没有高层建筑。但芦荟和绿萝显然不能就这么放着,不尽快处理迟早会被人发现异常。 但究竟该怎么处理,着实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难道拿铲子一点点铲干净再拎出去扔掉?工作量太庞大了,他一个人,最少也要三天。 唉。沈十安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道昨天就跟仙人掌一起收进空间—— 等一下。 沈十安猛地挺直了脊背:他往空间里收东西,一直是以“整体”的形式进行,比如叠好的一套衣服,放在一起的一双拖鞋,装满了洗漱用品的收纳包…… 只要将手掌接触这个“整体”的某个部分,心念一动,整个“整体”都会被收进去。 吸收了灵泉水之后的芦荟和绿萝太过庞大,并且攀着墙壁相互缠绕难以分割,所以他一开始才没有考虑“收入空间”这个方法。假如他只接触芦荟或者绿萝的一部分,空间能自动识别“整体”,并将其从另一株植物的缠绕中分离出来吗? 沈十安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原始森林”旁边。稍稍吸了口气,将手掌轻轻放到芦荟足有西瓜刀那么长的尖刺上—— 收。 眼前的景象似乎微微一闪,被芦荟和绿萝挤得满满当当的阳台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片空隙。 芦荟整个消失,原本攀附在芦荟肉叶上的绿萝藤蔓失去支撑,“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成了。 6 第 6 章 云飞扬周六去宠物医院兼职,周日提着两大袋子零食敲响了沈十安家的门。 门一开,扑面而来就是一阵浓郁诱人的酸甜果香。 云飞扬看了看沈十安右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在干嘛呢?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榨果汁。”沈十安侧身让他进来,关上门,然后将手套脱了下来,连同左手上那只团成一小团扔进了客厅的垃圾桶里。 云飞扬把零食袋子放到玄关处的架子上,熟门熟路从鞋柜里找出了自己的拖鞋。坐在沙发凳上一边换鞋一边往里瞧: 沈十安家里窗明几净,金黄色的阳光从阳台外洒落进来,茶几上的倒流香摆件腾起缭缭青烟,处处井井有条纤尘不染,一切都跟平时全无两样—— 直到他看到那只坐在扫地机器人身上从厨房冲出来的小奶狗。 小黑龇出两排小尖牙,嗷呜嗷呜凶神恶煞地往云飞扬跟前冲,才冲了一半就被沈十安抬脚拦住机器人,伸手捏住后颈皮拎了起来:“别闹,自己人。” 「你才自己人,你全家都自己人!区区一个人类也敢称作自己人!」 弱点受制也不放弃反抗,挂在沈十安手上四肢来回扭动,压低嗓音冲云飞扬嚎:“呜呜呜呜…嗷呜!” 云飞扬换完鞋,走过来奇道:“哎,哪儿来的狗子?看上去还挺精神。” “小区里捡的。”沈十安提着狗子放到沙发上,轻声威胁:“还想吃肉吗?”见小东西嗷呜两下安静下来,转身走进厨房。 云飞扬绕过它走到另一边沙发上坐下去,打量小黑的目光里充满新奇,扬声道:“你这动作够快啊,前两天才劝你养狗,我还想着从医院里给你带一条呢,没想到你自己就捡回来一只。看这个头估计刚断奶,你遇见母狗了吗?取名字没有?” “捡它的时候只看见它一个,昨天问了小区门卫,门卫说没在小区里看见成年流浪狗,它估计不知道从哪儿误打误撞钻进来的。”沈十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名字取了,叫小黑。” “嘿嘿嘿嘿,好名字好名字。”云飞扬假模假样地捧场,见茶几上放着一盒牛肉干,身体前倾伸手去拿。手指尖刚刚碰上盒子,对面沙发上才安静下来的小黑像是被彻底激怒似的,浑身毛发猛地炸起,后腿使劲一蹬,迷你的身姿便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嗖”地从沙发跃上茶几,直冲着云飞扬的手指狠狠咬了过去—— 上下牙关咬了个空,刺破空气后重重撞击在一起的脆响清晰可闻。 云飞扬:“……!” 抱着自己的手整个人缩进沙发里,脸色发白咽了咽口水:他毫不怀疑,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今儿个就得血洒当场丢掉一根手指头了。看向小黑的目光立刻满是哀怨,干嘛啊!吃你家牛肉干了! 沈十安走过来将手里的玻璃杯递给云飞扬,同时捏住小黑后颈皮放到自己腿边把它跟云飞扬隔开,手掌微微使力不许它乱动:“老实点。” “卧槽,”云飞扬缓过劲忍不住抱怨,“个子不大脾气不小,你这狗也太凶了。” 沈十安摸着小黑脖子顺了顺狗毛:“还好,外强中干,看着凶其实胆子很小,前天晚上因为怕黑还躲着偷偷哭呢。”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神色立时变得温和,连手上的动作都放轻不少。 云飞扬发誓:他从小黑那张毛茸茸的狗脸上看到了一丝扭曲。 抬起杯子盯着里面血红色的液体看了会儿,送到嘴边抿了一口:“这什么……诶?好喝!”云飞扬眼睛发亮,仰头咕噜咕噜几大口就把杯子里的液体喝光了,“这是你新琢磨出来的饮料?唔好像有点像番茄的味道,还有吗?” “就是番茄汁,还有很多,待会儿装几瓶让你带回学校。”空间里那片番茄林长势太盛,篮球大的番茄结了上万颗,沈十安摘了一点出来榨果汁,“除了果汁还有番茄酱,味道也不错。现在温度低,在寝室阳台上放几天应该没问题。” “那感情好啊,”云飞扬意犹未尽地咂嘴,“你从哪儿买的番茄,这味道也太正了,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吃的番茄汁!”哪用得着几天,估计一晚上就能全部解决。 不等沈十安回答,云飞扬就发现他腿边的狗子又在踢腿蹬脚龇着牙冲自己呜,这回明白过来了:“哟,你捡的这小东西还挺护食。” 故意挑衅式地从盒子里抽’出一条牛肉干,“啊呜”一声咬了一大口。 沈十安费力安抚忽然暴躁起来的小黑,想要阻止云飞扬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把那口牛肉干咽了下去。 挑衅的神色维持不住三秒,云飞扬皱起眉:“哎,你这牛肉干的味道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该不会过期了吧。”拿起盒子检查:“生产日期十一月份……没过期啊。” 沈十安眼睛里带了两分不忍:“……小黑舔过。” “啥?” “盒子里的每一根牛肉干,小黑都舔过。” 云飞扬死死盯住沈十安腿边的狗子,脸上由红转黑由黑转绿由绿转白,一时精彩纷呈。片刻后动作极其缓慢地将那根咬了一口的牛肉干重新塞回去,拿着玻璃杯冲进厨房接连灌了四杯番茄汁。 等他再次回到客厅,沈十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转向另一个话题:“飞扬,小黑坚决不吃狗粮怎么办?” “不吃狗粮?它闹绝食啊?” “不是,饭还是吃的。” 事实上这小东西除了狗粮什么都想吃,而且饭量奇大,几乎赶得上成年男子,沈十安担心它撑死自己所以昨天晚上硬是只喂了一小口,今天早上起来才在沙发底下发现一大堆巧克力包装纸—— 这小东西不知从哪儿把他从医院里带回来的巧克力翻出来了,扒掉包装纸吃得干干净净。还有一盒牛肉干估计是吃不下了,藏在沙发底下最里面,被扫地机器人顶了出来。被沈十安发现后,小黑抢在他之前冲过去把牛肉干一根根全部舔了一遍,又拿爪子刨回盒子里。 巧克力中含有大量可可碱,这种物质对狗来说是毒性极强的神经毒素,严重甚至可以致死。 这狗子足足吃了一大盒,可看上活蹦乱跳去半点事没有,追着暴露它牛肉干位置的扫地机器人就是一顿胖揍。 小黑和其他狗明显不一样,这点沈十安把它捡回家之后就发现了。不光饮食习惯异于常狗,智商更是远远超出了一般宠物的水平。 他最开始怀疑过可能是灵泉水的原因,等到亲眼目睹了由芦荟和绿萝组成的“原始森林”以及四米多高的“番茄林”,原先那几分怀疑就彻底转变为确信。 这只狗子已经不是一只普通狗子了。 但再聪明的狗,也得吃狗粮啊。 “是不是狗粮适口性不好?”云飞扬坐回沙发里,“你买的什么牌子,拿给我看看。” 沈十安将两袋狗粮拎了过来,云飞扬来回翻了翻:“这牌子挺好的啊,在进口粮里都能算得上高端,用户评价很高的。小黑真不吃?” 一边说一边抓了一小把送到小黑嘴边,差点又被狗子咬上一口。 “这么好的狗粮还不吃,八成是惯的。”云飞扬神色如常将手收回去:“饿两顿就好了。” 顿了顿又道:“你什么时候捡回来的?还没打疫苗吧?流浪狗易携带病菌,狂犬疫苗和狗六联都得打,你明天不是就开始上课了吗,正好今天有时间,要不我带你去我工作的宠物医院?院长人特别奈斯。” 沈十安想了想,点点头:“行。” 云飞扬兼职的地方叫作哈皮宠物医院,距离h市医科大学不算太远,坐公交车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范国平开车,沈十安和云飞扬坐在后座上,不到十分钟也就到了。 沈十安一边抓住小黑的后颈皮阻止它往云飞扬身上咬一边心想:待会儿还得买只狗包和狗链,老这么抓脖子也不是办法。 宠物医院的门面看起来温馨可爱,一左一右分别竖着狗子和猫咪的巨型玩偶,因为是周日,里面还挺热闹,各种宠物的叫声、主人和医生的交谈声混成一片。 云飞扬当先推开玻璃门走进去:“芳姐!芳姐你在不在,我给你带客人来了!” 沈十安随后而入,挺拔修长的身影在大厅内立定,医院里原本嘈杂的声浪一缓,很快安静下来—— 宠物主人和医生的目光大都集中到了沈十安身上,而前一秒还吠叫不停的宠物也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同时减弱了音调,直到彻底沉默。 一位三十来岁、身穿白大褂的女士捧着一份文件从里面走出来,“喊什么喊,平时工作也没见你给我拉客人,今天不上班还这么努力?难道太阳打西……”爽朗的声音在见到沈十安时戛然而止,瞬间多了几分纤巧柔弱:“哎呀,那个,这位先生是?” 云飞扬抬手揽住沈十安的肩膀:“这位是我同学,也是最好的兄弟,叫沈十安,怎么样,长得帅吧,他可是我们医科大鼎鼎有名的校草,暗恋他的女生都能把医科大围个十几圈……” 沈十安打断他,声音清冷:“说正事。” “哎哎哎好,”云飞扬收回胳膊,指了指他手里拎的狗:“安安前两天在小区里捡到一条狗,就是这个,想过来做个简单检查,再打个狂犬疫苗和六联。芳姐,这可是我兄弟,价格上得优惠一点吧,怎么着也得八……” “优惠优惠优惠,”被唤作芳姐的院长将两人请进诊疗室,“费用全部五折!” 云飞扬:“……” 感觉自己失去价值。 芳姐没理他,请沈十安把狗放上诊疗台:“才捡回来两天是吗?已经洗过澡了?身上有伤口吗?没有啊,没有挺好的。洗澡的时候发现寄生虫了吗?也没有,不错,排便正常?好,饮食规律吗?” 沈十安:“它不肯吃狗粮,非要和人一样吃饭。” “那可能是因为流浪时间长,对狗粮还不习惯,慢慢适应就好了。”沈十安按住小黑脖子,芳姐大致检查了一遍:“目前看来很健康,精神很好,体表也没有寄生虫。沈先生如果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做个血常规检测,对一些基础项具体查一下。” 沈十安想了想,拒绝了。倒不是怕花钱,而是小黑这两天喝的都是灵泉水,他担心可能会检测出某些违反常理的数据。更何况吃巧克力都没能把它吃死,它看来的确非常健康。 “行,”芳姐点点头,“那咱们就先打疫苗,它看起来大概两个多月,这时候打疫苗稍稍迟了点但也不影响。我们建议是先打六联,六联一共三针,每隔四周打一次,第三针打完之后再打狂犬,以后每年补一针六联一针狂犬就行。今天打六联第一针,一周之后过来做个体内外驱虫。” 沈十安道:“谢谢医生。” “没事没事,不客气不客气。”芳姐面若桃花脸泛红晕。 “我们芳姐可厉害了,”云飞扬插话进来,“她可是农大硕博连读的高材生呢,这世上就没有她治不了的宠物,小黑搁她手里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芳姐脸上红晕更深:“哪有哪有,瞎说瞎说。那个,我去拿疫苗,沈先生稍等。” 云飞扬刚吹完老板的彩虹屁,怎么也没想到他口中“无所不能”的芳姐转头就遇到了困难:小黑浑身炸毛暴躁不堪,死活不愿意让芳姐扎针,就连沈十安按住脖子也于事无补,一个劲儿地嗷呜扑腾根本不让其他人靠近。 眼见小东西第四次差点从自己手里挣脱出去咬芳姐一口,沈十安叹了口气,对芳姐道:“让我试试吧,直接从脖子扎进去皮下注射就行了是吗?” 芳姐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难搞的狗子,将针筒交到沈十安手里:“对,沈先生你小心点,毕竟是流浪狗,脾气不如家养的温驯。” “我明白,谢谢。” 为了防止进一步刺激到狗子,芳姐给完针筒后就从诊疗室退了出去,云飞扬也退到门外,心里不放心,又悄悄探进来一个头。 沈十安松开小黑的后颈皮,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脊柱线顺了顺毛,蹲下来和它视线齐平:“别闹,乖乖打针行不行?” “嗷呜!”小黑恶狠狠冲他龇牙。 “我回去给你做红烧肉怎么样,用五花肉烧,一半肥一半瘦,酥烂喷香入口即化,汤汁浇在白米饭上一起吃,你想吃多少吃多少。”沈十安语调舒缓,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是难得的耐心与温和。 “嗷呜……”这回声音稍微小了点,但明显不打算就此退让。 “我给你接连做一个星期的红烧肉。” “嗷……” “两个星期。” “呜呜……” “一个月,再多没有了。” 这回小黑没叫,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沈十安,里面看不见暴躁愤怒,反而带着一点点委屈。 沈十安仿佛福临心至一般,一瞬间竟然明白了它的意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逼你吃狗粮了。” 云飞扬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哟安安你真行,它是狗又不是人哪能听懂你说话,你还跟它谈判起来了……” 话音未落,不久前还凶相毕露的小黑摊开四肢趴在诊疗台上,转头冲着沈十安软软“汪”了一声。 云飞扬:“……” 打脸总像龙卷风,我闭嘴行了吧。 沈十安摸了摸小黑的脖子,小心将针管扎进皮肤,把药剂推了进去。拔’出针管后在它头上揉了两把:“真乖。” 芳姐得知疫苗打完后走进来,“哎哟,别人都不让碰,只有沈先生可以,看来小黑跟沈先生果然是有缘分。现在是十点十二,需要等待半个小时确认小黑对疫苗没有过敏反应或强烈排斥,沈先生坐一会儿,要喝水吗?如果有兴趣的话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下犬类绝育?” “绝育?” “对的,流浪狗我们一般都建议进行绝育手术,虽然听起来残忍,实际上狗狗对于生殖的了解和人类是不一样的,绝育对它而言并不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反而能有效减少睾''''丸癌和前列腺疾病的患病几率,还能改善狗狗的侵略性,使得性格更加温顺,而且研究调查表明,做过绝育手术的狗狗平均寿命要比没有绝育的狗狗高不少呢。”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沈十安直到听见最后一句才忽然开口:“绝育后的狗狗能活更长时间?” “研究数据是这样显示的,我办公室有关于犬类绝育的具体研究报告和说明,好处坏处都有,等小黑把六联疫苗全打完之后差不多也该考虑绝育的事情了,要不沈先生跟我来,我给你详细地再介绍一下?” 沈十安看向小黑。 云飞扬立刻道:“这种事你们就别当着人家面谈了,咱们医院里有笼子,安安你把它装进去我在这看着,有什么情况立马通知你。” 沈十安思考片刻,点点头,将小黑拎起来放进笼子里,然后跟着芳姐走出了诊疗室。 诊疗室里只剩下一人一狗。云飞扬搬了个凳子,坐到小黑对面:“难受不?” “吼!”小黑冲他龇出了两排小尖牙。 “啧,脾气这么坏,流浪生涯到底给你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啊。”云飞扬也不介意它的态度,谈兴起来了对着一只狗都能唠:“被安安捡回家,你运气有多好你知不知道?别看他平时总是冷着脸,其实对自己人……以及自己狗,都好着呢。我前两天劝他养狗时其实没报多大希望,因为他不喜欢养宠物——这不是针对你啊,他不喜欢养宠物不是因为不喜欢动物,就是吧,你们的寿命跟人相比差太多了,懂不懂?他这辈子几乎就是在和亲人永别的过程中度过的,送走一个又一个,再养一个注定会死在自己前头的宠物,到时候黑发人送老狗,那该多难过啊。” 说到这云飞扬抓了抓脑袋:“我也不知道劝他养狗这事究竟对不对,不养吧他一个人太孤单,养了吧到时候对你生出感情又要亲手把你埋起来,多伤人啊。总而言之,你要争口气,尽量多活几年多陪他一段时间知不知道?绝育是好事,绝育之后身体健康吃嘛嘛香,说不定还能打破犬类最高寿命记录呢,我看好你哦老弟。” 小黑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欠奉,躺在笼子里思考一个问题:「绝育是啥?」 正在这时,有医生抱着一只狗进来了,狗全身瘫软,尾巴那一块用纱布包了几层,后面跟着狗主人。 云飞扬打了个招呼:“刚做完绝育手术?” 医生点头:“对,麻醉还没全醒,得放在这观察一会儿。” 狗主人甩了甩手里一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两只血糊糊的圆球随着动作来回滚了滚:“刚割下来的,还热乎着呢,我给我们家宝留着,以后等它老了一块儿埋起来。” 云飞扬笑了笑正准备说话,“砰”地一声巨响,小黑猛地撞到笼子上,力道太大差点带着整个笼子从诊疗台上摔下去,森寒的两排利齿狠狠咬住铁丝,盯着云飞扬的眼睛里杀气腾腾: “嗷呜!!!!!” 7 第 7 章 h市医科大上午的第一节课一般在八点半开始,得益于良好的作息习惯,迟到对于沈十安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今天早上。 眼见距离上课铃响起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沈十安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一点点消耗殆尽,望着小黑冷下脸色:“我要去上课,你跟着做什么?当解剖素材吗?” 小黑撅着屁股趴在他鞋子上,前腿抱住脚踝后脚扒住鞋带,两排小尖牙咬住他的裤脚就是不放:「你是我选中的预备粮,万一被别人抢走怎么办!嗷呜!」 范国平倚在门口笑:“我说什么来着,狗对人最忠心,别看刚捡回来一肚子小脾气,这才几天,就开始粘着沈先生不放了。沈先生,这说明它喜欢你呢!” “被喜欢”的沈十安并不觉得有多荣幸。弯下腰长臂一伸,将小东西拽着后颈皮捞起来:“你乖乖听话,我上完三节课后回来给你做好吃的。你要是不听话,” 他的视线在狗子肚皮以下某个特殊位置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声音轻柔得有些吓人:“蛋蛋不想要了?” 小黑瞬间夹紧了两条后腿。 三十秒后,沈十安及两位保镖顺利进入了下行的电梯中。 电梯平稳运行,万峰站在沈十安左前方,和平常一样缄默少言,右后方的范国平拧开手里1.5升容量的保温杯盖子,抬起来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喝完一抹嘴,对沈十安说:“沈先生这番茄汁味道太正了,让我想起来好多年前在老家吃的那个味儿——我老家在西南山区,那时候种番茄可不打农药也没有催熟剂,都是泉水浇灌自然长起来的,皮肉饱满个个都有拳头那么大。夏天中午最热那会儿,从井里扯上来一筐湃好的冰冰凉的番茄,送到嘴边狠狠咬上一口,那滋味……” 范国平咂咂嘴,显然是沉浸在某种极其美好的回忆当中。又道:“不过就算那时候吃的番茄,感觉也没沈先生这个味道纯,现在都讲究什么有机蔬菜,沈先生这番茄买来恐怕不便宜吧,难得还想着我们俩,嘿嘿嘿嘿,谢了啊!” 沈十安道:“不值什么,家里还有很多,二位如果喜欢回头我再给你们多送一点,不用和我客气。” 他通过线上购物的方式暂时掩盖住了番茄的来源,但空间里的番茄实在是太多了,跟送上门的快递数量肯定对不上,而且刚摘过的地方竟然又长出来一茬。要不是目前还没发现因为过于熟透而掉落腐烂的迹象,他真不知道该拿这几万颗篮球大的番茄如何是好。 沈十安不确定空间的“保鲜时间”究竟有多长,因此必须得尽快想出一个妥善解决番茄的方法。光榨汁、做番茄酱是肯定吃不完的,除非他面向全体医科大师生免费开放,不过到时候该如何解释如此庞大数量的货源又是个问题了。 从小区门口到医科大南门步行只要五分钟左右,但今天上午上课的地方在北教学楼,跟南门正好处于对角线位置,走过去最少也要十分钟。 沈十安看了看手机,再一次加快了速度。青年身姿挺拔颀长,昳丽的五官上笼着一层生人勿进的冰冷气场,大步从林荫道上走过去时,就像一阵挟裹春色的凛冽寒风。 因为容貌出众以及那位顾先生的关系,医科大里面认识他的人不少,再加上身后不远处那两位虎背熊腰一股子煞气的保镖——这两位平常随行时总能够出色隐藏,但医科大是学校,到处都是青葱活泼朝气蓬勃的学生,进入校门后就像是小马驹里混进了美洲狮,走到哪儿都格格不入,因此聚集在沈十安身上的视线更多了。 沈十安抿唇,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部,大半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浓密睫毛下亮如曜石般的眼睛。 他走得快,总算赶在铃声响起前半分钟进了教室。 上午是临床学院的公共理论课,三个班级二百多号人一起上,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坐得密密麻麻,沈十安刚进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安安!快来,咱们坐这!” 沈十安脱下书包拎在手上,朝云飞扬走过去。 云飞扬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挪到内侧,给沈十安留出来临近走道的位置:“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迟,我以为你还没缓过劲,正准备帮你跟你们班长请假呢。幸亏我来得早,给咱们抢到了这么好的位子。”这么偏的地方往人海里一藏,就老李那一千度的近视,百分百看不到他们。 沈十安拿出课本,又给云飞扬递了一瓶番茄汁:“有点事情耽搁了。点过名了?” “各班班长刚点过,没事,你没迟到,第一节下课跟你们班那位说一声就行了。”话音刚落,铃声正好响起。 第一节课在沈十安做笔记的沙沙响声以及云飞扬刷短视频的憋笑声中很快过去了。下课铃响起之后,沈十安从书包里找出u盘正准备向老师拷贝他住院期间的课件,坐在前排的女生忽然回过头,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一抹羞涩:“那个,沈同学,听说你出车祸住院了,严重吗?现在没事了吧?我帮你拷贝了这段时间所有公共课和专业课的资料,你需要吗?” 女生沈十安认识,姓章,是他的同班同学。课件资料的确是他需要的,今天已经是12月24号,元旦假期之后就要进入考试周了,而他的课程足足落下了一个多月,必须赶在期末考之前全力追上来。 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要想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这样的好意最好还是拒绝。 沈十安看着女生手里的蓝色u盘,还没想好怎样拒绝才能既干脆利落又不让对方难堪,身旁沉迷手机的云飞扬插话进来:“哎那啥,要不是这位美女提醒我都差点忘了—那些课程的资料我都给你拷过了啊,u盘在我寝室,等我下午拿给你——会不会玩儿啊卧槽,这他么都能送!” 沈十安转头看他:“你帮我拷了资料?”公共课倒还好说,大都各班级一起上,但他们俩专业不一样,专业课资料他是怎么拷贝来的? 云飞扬的视线还黏在手机上,手指翻飞:“这还不简单,你们班人那么多,随便托个同学不就解决了。总之你放心,我特意检查过,每节课的课件都有,资料全着呢——小垃圾们过来啊,全都给爷死!!!” 沈十安心中松了口气,看向那位女生:“我朋友已经帮我拷过了,谢谢你的好意,麻烦你了。” 女生有点失望,但心情并不低落:“没事没事,我也就是顺手,反正我自己复习也要看的。沈同学你身体没事了吧?” “对啊,沈同学的身体没有大碍了吧?”沈十安尚未回答,一道刻意提高音量的声音就在座位前的走道里响了起来,立刻吸引了整个阶梯教室一大半的目光:“沈同学出车祸住院,足足请了一个半月的假期,同学们都很担心,我还害怕是不是受伤严重伤筋动骨了,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事,连个伤疤都找不到。” 班长路修远的视线在沈十安身上扫了两遍,明显意有所指:“也不知道是沈同学’运气好车祸里受的都是轻伤,还是身体好愈合速度特别快呢?” 沈十安看着对方没说话。 云飞扬拍下手机噌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啊,这是在暗示他撒谎骗假还是怎么着?一个成年大老爷们,有话不好好说,非得搞阴阳怪气含沙射影这套,有意思吗?平时在宿舍宫斗剧宅斗剧看多了是吧?有事说事没事少在这逼逼,安安请假是拿病历单和检查报告跟辅导员申请的,有啥意见你倒是去找辅导员闹啊,还是说你想亲眼看看他的病历?” 路修远的皮肤在男生里算偏白,因此被云飞扬噼里啪啦一顿呛,脸色红得就特别明显。 众目睽睽之下不愿输阵,浑身紧绷脖子一梗:“你不是班委会成员估计不知道,咱们临床专业是要根据出勤率给每个班级进行综合考评的,而且同学们还要轮流前往附属医院打杂值班,请假关系到的可不止是哪一个人的事情。如果沈同学请假的理由光明正大,没什么好掩藏的,那不如把病历拿出来让同学们看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飞扬毫不掩饰笑声里的嘲讽,居高临下冲着路修远翻了一个白眼:“病患资料属于病人隐私,只有主治医师和患者家属能看,哎哟路班长在班委会里身居要职事务繁忙,所以伦理课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这都不知道?还想公开病历呢,做你的白日梦吧傻’逼!” 路修远脸色猛一下涨得更红,往前迈了半步似乎要冲过来动手,云飞扬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始撸袖子,众人拉得拉劝得劝乱作一团,正好上课铃响了。 路修远狠狠瞪了沈十安一眼,转身回了座位。 “草他’妈的,”云飞扬坐下来,“这小瘪三老子早就想削他一顿了,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把自己算盘菜,当了个小班长而已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什么德性。当初你要是也竞选班委,班长哪儿轮得到他啊。” 沈十安喝了口水,然后拧紧瓶盖。“上课了。” 云飞扬拿了本书挡在前面,盯着他流畅清晰、堪称艺术品的侧脸线条看了半天,自己在那儿小声琢磨:“说实话我真有点想不通,这姓路的没事找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他老针对你干嘛啊,总不可能是暗地里喜欢你,相爱相杀吧?” 话刚出口自己先一个哆嗦:“我的妈耶,太可怕了。答应我小老弟,就算搞基也千万别找路修远那种人。”长得是能看,但性格实在太讨人厌了。 “是吗,”沈十安一边记笔记一边随意搭理了一句,“那我该找什么样的。” 找什么样儿的?那最起码也得英俊帅气、阳光爽朗、待人真诚、心地善良就像他这样—— 打住打住! 云飞扬猛地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掐断了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将“我是直男”四字箴言一连默念几十遍,吸烟刻肺。 半晌后幽幽看了一眼沉迷学习的沈十安: 都怪你,大家都是女娲捏的就你非得当毕设,作为人类整张脸上竟然找不到任何瑕疵像话吗!你这是在引诱我走上弯路啊! 8 第 8 章 第二节课的课间休息时间比较长,沈十安去了趟洗手间。 他刚离开座位,前排那位姓章的女同学就回过头,看着云飞扬满脸艳羡:“你跟沈同学的关系怎么那么好啊,不像我,我连跟他说句话都要鼓起勇气心理斗争半天。” 章同学话音刚落,前后左右又转过来一圈同学:“你算好的,还敢跟沈美人搭话,我连看他都不敢超过三秒。哎,是不是男生跟男生相处起来比较容易啊?” “不不不,”一位男同学说道,“我是男的吧,可我也不怎么敢跟沈十安说话,就算站得稍微近点都浑身不自在。”怎么说呢,人家身上就是有那么股气质,冰冷似仙,感觉跟他比起来,其余所有男同学都是还在泥坑里撒欢打闹的猪崽崽。 众人的视线重新集中在云飞扬身上:“咱们都大三了,整个学校跟沈同学关系好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云大帅哥,给咱们透露透露呗,你跟沈同学到底怎么打上交道的啊?” 云飞扬左腿架右腿横躺在座椅上,美滋滋咂了两口番茄汁,故意拖长了语调:“这个嘛,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跟沈十安的结识,寻根朔源还得归功于沈十安那个“日行一善”的行为准则上。 云飞扬的父母都是h市医科大本硕连读的高材生,而且还是校友,相识于年华正好时分。因为深厚的母校情节,所以从云飞扬小时候开始就盼望着他能子承父母业,将来也考进h市医科大这所华国首屈一指的医学高校。 相比较和人打交道,云飞扬更喜欢和动物打交道,再加上青少年那股不走寻常路的叛逆心理,任凭父母把医科大夸出花来他就是不信邪。高二寒假的时候,一个人背着书包踏上高铁千里走中原,跑到医科大来踩点,誓要凭借一己之力找出医科大背后不为人知的黑暗面。 结果下了公交刚走到学校门口就发现书包底下被人划了个大洞,手机丢了钱包没了,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老家位于华国最南端的海岛,一年四季热死人。h市的冬天对他来说简直就跟极寒地狱一样,偏偏准备不足只带了件纸片一样的薄款羽绒服,饥寒交迫身无分文,抱着书包蹲在医科大南门边的墙角下鼻涕淌得老长。 他本来想着随便遇到哪个学生,问人家借个手机跟爸妈求救,可都放寒假了学校哪有人,东门附属医院那边倒是人来人往,可他不知道啊。等了半天学生没等到,等到个从对面小区出门遛弯的沈十安,盯着他看了会儿,把他领回家吃了顿饭。 很久之后云飞扬不无后怕地想:得幸亏那天遇见安安遇得早,他还没把“日行一善”的机会用掉,要不然自己非冻出风湿骨痛老寒腿不可。 云飞扬跟着沈十安回了家,那时候沈姥爷还没去世,慈眉善目戴着一副老花镜,给云飞扬炖了一锅排骨汤,又做了一大盆咕噜肉。吃饱喝足躺在沙发上聊天,这才发现父母竟然是沈姥爷亲手带出来的研究生,这下好么,亲上加亲,立刻随着沈十安叫姥爷了。 沈姥爷给云飞扬父母打了电话解释清楚原委,留他在家里住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沈十安把他送到火车站。云飞扬抱着车门不愿意走——一是舍不得沈姥爷做的饭,二是怕回到家被爸妈打死,后来实在拖不了了,挥着胳膊跟沈十安嚎:“我要报考医科大,咱们俩以后做同学!有事没事常联系,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是要常联系,但转眼到了高三,两人课业繁重忙得连睡觉都没时间,等再次见面已经是高考结束后的暑假。 云飞扬遵从父母的愿望将h市医科大填报成第一志愿并且如愿以偿,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立刻奔往h市,预备跟高考分数比他高出好几十、因为沈姥爷的关系早就提前得到录取通知的沈十安分享喜讯。 他大概记得沈十安家住在哪,因为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也没提前打招呼。哪知道小区里结构太复杂,七拐八拐就迷了路,绕了半天绕到一处位置偏僻的小花园,听到里面有人在打架。 其中一个就是沈十安。 那是云飞扬第一次知道,别看沈十安长得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打起架来可真狠啊,拿了个布袋子把另一个人当头套起来,拳拳到肉往死里揍,那副双眼血红的凶狠模样至今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惊肉跳。 云飞扬怕他把人给揍出好歹,四下张望一圈确定周围没人,冲上去一脚把麻袋里的人踹翻,拉着他转身就跑。当时他也没顾得上仔细问,直到后来才终于明白沈十安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那是沈姥爷过世后的第四天,沈十安刚刚办完葬礼。他打的那个人姓马,住在同一个小区,对于沈家的家事通过捕风捉影了解了一点半点,那会儿高考失利连大专都没考上,大概是被沈十安医科大临床学院总分第一名的录取成绩刺激到了,开始到处在小区里散播“沈十安母亲是小三,气死了老娘又气死老爹”之类的言论。 云飞扬懊悔不迭:他不该拦着沈十安的,这龟’孙就该被打死啊! 他陪着沈十安待了两个多星期,本来他爸妈得知沈姥爷过世的消息也要赶过来,被云飞扬给拦住了:沈十安没把这事告诉他们,应该就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意思,更何况血肉至亲生离死别的痛苦是其他人没法儿帮忙承担的,他爸妈这时候过来除了一遍遍提醒沈十安这个事实,让他伤心劳神更加难过,其余也没啥用处。还不如自己陪着呢。 陪到第二天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沈十安名义上的父亲,那位从b市风尘仆仆赶过来的顾先生。 顾先生长得很帅,英俊儒雅风度翩翩,进门后想抱沈十安被他躲开了,揉着眉心长长叹了口气:“姥爷过世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呢。” 沈十安沉默半晌,忽然道:“我跟人打架了,对方估计伤得不轻。” 顾先生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对方认出你了吗?报警了没有?” 云飞扬抢答:“没认出来,安安套了麻袋打的,那孙子报警了,昨晚警笛声响了好几个小时,但目前还没有警察找上门来。” 顾先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我知道了,别担心,这事我来处理。” 具体怎么处理的云飞扬不知道,但听说姓马的一家都从小区里搬了出去。 “喂,云大帅哥,问你话呢。”一连串声音将云飞扬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你跟沈美人到底为什么关系这么好啊?” 云飞扬谨慎地思考了片刻。沈十安坚持“日行一善”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被他带回家吃饭的肯定不止自己一个,但只有自己能跟他成为好兄弟,这说明什么? 云飞扬眼神缥缈,高深莫测地摸了摸下巴:“大概是因为我太优秀了吧。” “……” - 沈十安从洗手间出来,正好在走廊上遇到了辅导员,停下来打了声招呼:“高老师。” “哎,”辅导员是个四十来岁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眉目和善一笑两个酒窝,示意沈十安走到正对中庭小花园的栏杆边上:“我正准备找你呢,身体怎么样,确定痊愈了吗,要不要再休息一段时间?” “不用,医生说已经完全康复了,多谢老师关心。” “这有啥好谢的,关心你们那是我的工作。是这样的,下个星期就要开始期末考试了,你住院休假不是缺了一个多月的课程吗,咱们临床医学院学科任务又重,院领导商量了一下,说你要是觉得跟上课程有困难,可以申请延期考试,等到明年开学的时候跟补考那批学生一起考,但你不算补考,分数依然计入正常期末考的成绩,明白不?” 沈十安道:“明白,但我觉得自己赶上进度应该没问题,不需要申请考试延期,多谢老师和领导的好意。” 他现在不仅每天泡灵泉,受小黑启发,喝的也都是灵泉水,可以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以一种十分可怕的速度快速增长。厚重晦涩的医学书籍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难以记忆,但沈十安差不多已经能做到过目不忘了。 “这么有信心啊,那感情好。”辅导员笑起来,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继续努力,争取下学期再拿一次奖学金,但也要保重身体,你是个难得的好苗子,领导们都很看重。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想改变主意,随时给我打电话都行。” “谢谢老师。” 目送辅导员离开,沈十安刚转过身,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柱子后面的班长路修远——他已经站在那好一会儿了。 沈十安抬脚往教室走,经过路修远时被他拦了下来。浓密的睫毛垂下去又抬起来,眸子里的不耐冰冷如霜:“有事?” 路修远目光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压低声音道:“辅导员和院领导之所以这么照顾你可不是因为你是个‘好苗子’,只不过是因为你爸给学校捐了两个研究室而已。家里有钱又怎么样,富不过三代的话你没听过吗,只有靠自己努力奋斗来的成就才能真正保存一辈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依靠家世猖狂的,以后可说不定能有什么发展。” “说完了?”沈十安挥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你!”这样的漠视使得路修远越发激愤,冲着沈十安的背影低吼道:“你以为家里有钱长得好看,就真的能为所欲为吗?!” 沈十安想了想,转身对他点点头:“对啊。” 9 第 9 章 接连上了几天课之后,沈十安发现小黑越来越粘人了。只要他在家里,必然像只小尾巴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无论什么时候一低头,都能在脚边看见一双圆溜溜翡翠色的绿眼睛。 而且最近还新添了个爱好,每每趁着沈十安不注意钻进他衣柜里拼命打滚,滚得外套上裤子上全是狗毛,如果不是沈十安事先查过资料,知道宠物喜欢用标记气味的方式寻求安全感,它这会儿恐怕已经是盘端上桌的红烧狗肉。 除此之外,每天早上的分别之战也越发激烈,次数一多,连“蛋蛋警告”好像都不怎么管用了,无论沈十安怎么威胁小黑只管抱住他的脚踝,满脸“我不管我也去要死死一块儿”的凶神恶煞。 等到沈十安的裤脚被咬出第八个洞时,眼见着小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为期三天的元旦假期终于到来。 对于每天将小黑一个人扔在家里这件事,其实沈十安心里也有几分愧疚。范国平和宠物医院的院长芳姐都说过,刚被收养的流浪动物尤其是小黑这么点大的,最需要的就是主人的陪伴和关爱。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宠物,小奶狗捡回来才一星期,大半时间都让它在家对着墙壁和扫地机器人,怎么想都有些于心不忍。 为了表示弥补,周六下午一下课沈十安就去超市采购,晚上给狗子和自己做了一大桌丰盛喷香的晚餐。 肉足饭饱,提着狗子下去溜了一圈消消食,回到家切了一盘西红柿,将云飞扬上次带过来的零食翻出来几袋,一人一狗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沈十安对于电视节目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小黑似乎挺喜欢,尤其是古装仙侠剧,盯着屏幕里五光六色的特效和飞来飞去的法宝这狗子能看上一天。 沈十安拆了包瓜子,抓了一把慢斯条理地剥,低头看了眼趴在腿边全神贯注的毛茸茸狗脸,有些想笑。 傻狗。 小黑很快就闻见了瓜子仁的香气,鼻尖耸动两下扭头往沈十安手边靠,期间视线还舍不得离开电视屏幕,眼白的比例逐渐大到让人担心它会不会把眼珠子给翻个个儿。 沈十安剥出来几粒递到它嘴边,柔软湿热的小舌头一卷立刻全扫了过去,嚼了两口觉得挺好吃,又把头往沈十安这边蹭。 沈十安又剥了几粒,小黑几口吃完了,再次把头凑过来。等到一小把瓜子全剥成瓜子仁进了狗嘴里,沈十安因为“留守奶狗”而生出来的那几分愧疚也彻底消磨殆尽,一巴掌拍在继续往手心里拱的狗头上,声音冷得吓人:“我是专门给你剥瓜子的人工机器吗?想吃自己剥。” 小黑吃痛“嗷”了一声,转头冲他龇牙,色厉内荏呜了两下果然自己从袋子里扒拉。只不过上帝在创造狗这种生物时显然没考虑过给它加一项“嗑瓜子”的功能,歪嘴斜眼费劲咬了半天也没能把瓜子仁和瓜子壳分开,气得它直接往袋子里怼了一大口,嚼吧嚼吧连壳带仁全咽了下去。 “嗤。”蠢狗。 沈十安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染上点笑意,心念一动,闪身进了空间。 小黑发现他快消失时已经来不及了,后腿一蹬扑了个空,伸出爪子往沙发上狠狠挠了两下:「又没赶上!」 空间内和沈十安上次进来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一个星期他利用各种方式,榨汁、生切、烹饪、做番茄酱,尽最大努力消耗掉了将近一千颗番茄,但那片生机盎然的“番茄林”依然硕果累累,满树的红灯笼看上去没有任何减少的迹象。 他在超市里一共买了两袋种子,一袋甜瓜一袋西红柿,其中西红柿种子才用掉四分之一,在找出能妥善处理这几万颗西红柿的方法,或者确定空间里的果实不会腐败之前,暂时他是不敢再种植任何东西了。 空间里浇灌灵泉水长大的植物明显异于寻常,他只有一个人,顶多再加一条狗,种这么多东西要怎么消耗?总不能拿出去卖吧?篮球大的西红柿,他要如何解释种植技术和货源?估计旁人只会觉得这果子是喷多了膨大剂,万一被有心人拿去化验,检测出违背常理的数据,只会制造麻烦引火烧身。 在番茄林里转了两圈,沈十安沿着青草小径来到竹楼前。竹楼前种着两棵树,一棵是桃树,还没结果,另一棵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树上开满了莹黄色、半透明状的花,沈十安模糊觉得这些花和他上次见到时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区别在哪儿又无从分辨,遂不管它。 从阳台上被收进来的那棵巨型芦荟,此时就在桃树旁边,紧挨着芦荟的是已经有半人高的仙人掌,两棵浑身尖刺的植物你戳我我戳你,看上去颇为和谐。另一株同样巨型化的绿萝被放到了竹楼后面的竹林里,攀着竹子长得正盛。 沈十安小心避开芦荟身上的尖刺,踏上台阶走进了书房,那本名为“归墟功法”的古朴书籍依然放在书架上。他拿起书坐到书桌前一页页翻看,不出所料,里面的所有内容依旧晦涩难懂逻辑混乱,就像是有人故意打乱了书中每一个字的顺序,除非找到正确的“钥匙”,不然这本书里只是一堆无用的乱码。 可这把“钥匙”到底要怎么找?这本书他已经来来回回翻读过不下一百次,尝试了所能找到的、各种常见或不常见的密文破译方式,但直到目前为止,依旧是满头雾水毫无头绪可言。 沈十安揉了揉眉心,将书合起来放回原处。算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已经有了空间这样一件惊世骇俗的宝贝,做人不能太过贪心。 况且他还有学业需要完成,临床医学要学的东西本来就浩瀚繁杂,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大三下学期确定了是否读研以及研究方向的初步意愿后只会更忙,总不能为了这本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古书,连正常生活和未来规划都弃置不顾。 转眼到了周一,算算时间也该是带着小黑去宠物医院进行体内外驱虫的日子。不过云飞扬亲自把药剂带过来了,一同带过来的还有只成人巴掌大的鹦鹉。 “这是哪儿来的?”沈十安打开门,从云飞扬手里接过鸟笼。 “我领养的。”云飞扬一边换鞋一边道,“十月份跟动协组织出去救援流浪猫狗,在老区那块的樟树大道发现了它,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在树中间撑了一张渔网,这小东西就被缠在上面了,那渔网特别细,越缠越紧,它估计因为害怕挣扎得太厉害,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差点连翅膀都给撕下来。” 沈十安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鹦鹉左边翅膀似乎有些受过伤的不灵活,连羽毛都缺了一大块。小黑凑过来想呜,被沈十安一个眼神消了音,暗戳戳冲着鹦鹉龇牙。 云飞扬换好拖鞋接过鸟笼:“当时都以为活不了,回来芳姐给做的手术,养了两个月才算把小命给养回来。这小东西还是名品种呢,学名叫作五彩''''金刚鹦鹉,野生的不能养,属于违法行为,人工培育的市面上价格也老贵了,一只成鸟得好几万。不过这只不知道什么情况,个头比正常金刚鹦鹉小了好几倍,连芳姐最开始都没敢认,后来诊断说应该是和其他品种杂交外加有些发育不良,但具体跟什么品种杂交那就不清楚了——芳姐主攻猫狗一类哺乳动物,对飞禽这块掌握得就没那么精通。” “如果是品种鸟,原先应该有主人?”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抢救回来后联系林业部门,在找到它的那块地方贴了好多传单寻找主人,动协还在自家官网上发了通告,但一直没人联系,也不知道是这小东西飞得太远还是怎么回事。又因为它手术后恢复那段时间几乎都是我照顾的,跟我关系最亲,所以暂时就我来负责。这小东西可聪明了,还会说话呢,来瑞宝,给安安打个招呼。” 鹦鹉站在横架上歪歪脑袋:“你好宝贝儿!”吐字清晰圆润,声音还挺好听。 沈十安第一次看见会说话的鸟,心中有些惊奇,还没开口就见鹦鹉又往另一边歪了歪脑袋:“再见宝贝儿!” 沈十安:“……” “嘿嘿嘿嘿,”云飞扬挠挠头,“它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现在只会‘你好’、‘再见’还有‘宝贝儿’三个词。”然后冲着沈十安笑:“那啥,芳姐元旦回老家有事,哈皮宠物医院暂时歇业,寝室里温度又低我怕给它冻坏了,所以就想着带它先来你这边打扰两天行不?你放心,它很乖的,绝对不吵人。” “当然可以,你还住次卧就是。”沈十安答应下来,“要不要给它准备什么吃的?” 每次都要软磨硬泡才能吃上东西的小黑瞬间不忿,低头在沈十安裤脚上又咬出来两个洞。 “不用不用,鸟粮我都带着呢,平时再给它喂点瓜子当零食就行。瑞宝最喜欢吃瓜子,嗑巴嗑巴一天能吃小半斤,平时也不敢多喂,今天算额外奖赏了。” 云飞扬将鸟笼放到暖气片旁边的小圆桌上,添好瓜子水粮,逗了一会儿确定小东西没啥不适应,转头问沈十安:“明天就是元旦,今晚咱们一起跨年,沈大厨准备做什么好吃的啊?我来给你打下手。” “家里食材快没了,”沈十安道:“去超市看看吧,想吃什么买什么,正好我还要买点其他东西。” “好嘞!” 云飞扬拿起外套准备出门,临走前看了看鸟笼里嗑瓜子嗑得正起劲的鹦鹉,又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蹲在旁边盯着鹦鹉一动不动的小黑,有些担心:“安安,你家黑仔不会欺负瑞宝吧?” 小黑立刻转过头冲着他把牙关咬得哐哐响。 “应该不会,”沈十安看了一眼,“它够不到凳子,而且还有鸟笼挡着呢。” 也对。云飞扬放下心,跟着沈十安一起乘上电梯,两名保镖照常随行。 超市里各种食材齐全,沈十安估算了一下数人两宠加在一块儿的饭量,足足买了一整购物车的肉菜。从超市出来后又拜托范国平开车去了最近的五金店,买了一把锹,一把锄头,一把斧子,一把园艺剪刀,还有一架四米多高的铝合金双向折叠梯。 云飞扬看得目瞪口呆:“小老弟,你这是准备在家里种田啊?” 沈十安心想:你还真猜对了。 东西买得多,其实分摊给四个成年男子也就不算什么。不光两名保镖的气力远高于常人,经过灵泉水的温养淬炼之后,沈十安隐隐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力量估计不必范国平二人差多少。 四人拎着东西走出电梯门,隔得老远就听见屋子里传来鹦鹉瑞宝的叫声:“……你好宝贝!再见宝贝!” 一声接着一声停不下来。 云飞扬心里纳闷:这小东西吊嗓子呢?平时也没见这样儿啊,关键自己才跟安安保证过它不会吵人来着。 沈十安和他对视一眼,打开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客厅的暖气片旁边,小黑不知道怎么爬上了放鹦鹉的圆桌,把沈十安之前拆开还没吃完的那袋瓜子全倒进了鸟笼。 鹦鹉瑞宝缩在角落里正在嗑,每嗑完一粒就把瓜子仁吐到食槽里,攒了几粒后,小黑老神在在伸爪子掏出来吃掉,吃完还在鸟笼上使劲拍两下示意对方动作快点儿。 它一拍笼子就一颤,瑞宝战战兢兢,圆溜溜的小眼睛里汪着泪,一边磕瓜子一边叫得凄惨: “你好宝贝儿!” “再见宝贝儿!” “你好宝贝儿!” “再见宝贝儿!” “……” “再见宝贝儿!!!” 10 第 10 章 番茄牛腩在砂锅里咕噜噜冒着泡泡,冬笋排骨在清亮的汤汁里上下翻滚,才下锅的鲳鱼伴着热油滋滋作响,红烧肉已经泛出诱人的焦糖色……整个厨房里到处弥漫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 小黑骑在扫地机器人头上绕着客厅、餐厅来回打转。它对这个新收服的“坐骑”还算满意,就是速度慢了点,而且智商好像不大行,必须使劲揍一下才知道转弯。 沈十安系了一条浅灰色的围裙,袖子卷到小臂处,动作熟练如行云流水,正在料理台前忙活。偶尔转身视线快要扫过来的时候,行驶到厨房门口的小黑立刻扭过头,神色冷酷目不斜视,拿爪子往“坐骑”身上抽两下掉头就走,坚决不和沈十安对视。 这个人类竟然敢对自己做出那种事情,它跟他从此立下不共戴天之仇! ——这所谓的不共戴天之仇,其实就是沈十安发现小黑欺负瑞宝后在它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他跟云飞扬回来的还算及时,瑞宝没有受伤,不过显然吓得够呛,只要小黑一靠近就扑腾翅膀拼命喊“再见”,如今只能先放到次卧里跟小黑隔开。 沈十安很是过意不去,专门给瑞宝切了一小碟西红柿,又悄悄把它喝的水换成了灵泉水,现在情绪稳定不少,已经站在架子上睡着了。 云飞扬坐在料理台旁边的椅子上,一边剥豌豆一边盯着小黑看:“啧,安安,你家这狗子是不是快成精了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小狗情绪这么人性化的,不就轻轻打了两下么,你看看,到现在还跟你记仇呢。” 沈十安转身看了一眼,正好小黑骑着机器人又转到厨房附近,见他看过来立刻孤傲冷漠地使劲一扭头,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把自己从机器人身上甩出去。 “也不是记仇,”见小黑走远了,正在腌鸡翅的范国平笑眯眯小声道:“我觉得这小东西恐怕是在吃醋。” “吃醋?”沈十安不解。 “那可不。”范国平把鸡翅码在烤盘上送进烤箱,然后摘下一次性手套:“动物本质上跟人差不多,沈先生你想想,你才刚把它捡回来一个多星期,还没完全熟悉环境呢,家里忽然又多了个宠物,而且你还为这只宠物动手打了它,甭管重不重吧,那在小黑眼里你可不就把其他宠物看得比它宝贝么,不仅是吃醋,说不定还害怕你养了新宠物以后就不要它了呢。流过浪的小东西对于人的情绪可敏感了,我女儿刚养流浪狗那段时间,哪怕出门身上沾了其他猫猫狗狗的味道,回来后家里那只都要焦虑半天。说白了其实就是没有安全感。” 说完拿胳膊肘往同事万峰身上捣了一下:“是吧老万。” 万峰正在和云飞扬一起剥豌豆,胳膊突然被范国平这么一捣,才剥出来的几粒豌豆立刻就从掌心滚了下去,面不改色探身一捞,在豌豆落地之前重新捞回来,然后迎着云飞扬惊叹的目光“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吗? 沈十安若有所思。 四个人分工合作,一顿丰盛的跨年大餐很快就准备好了:冬笋排骨炖得肉酥骨烂,蒜香鲳鱼煎得两面金黄,和虾仁一起清炒的嫩豌豆翠绿欲滴,刚从烤箱端出来的可乐鸡翅香气扑鼻…… 随着一道道佳肴陆续端上桌,小黑和它的坐骑在餐厅里转悠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沈十安拿出它常用的碗,盛了满满两大勺米饭,喊它:“过来开饭了。” 小黑头一扭,权当自己没听见。 沈十安将预留的一大碗红烧肉连同汤汁一起倒在米饭上:“真不吃?” 小黑耳朵动了动,依旧蹲坐在扫地机器人上不看他。 沈十安剥了几颗虾仁放到红烧肉旁边,又另外拿出两个小碗,一个盛了半碗番茄牛腩,一个盛了半碗排骨汤,连同米饭一起放到餐桌旁的地上:“你不吃我拿去喂瑞宝了。” 话音未落,小黑已经像阵风也似“嗖”地窜过来,伸出舌头就把饭菜汤水全都舔了一边,一边舔一边斜眼挑衅式地冲着沈十安呜。 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沈十安抬手在狗头上揉了两把:“慢点吃,不够还有。” “来来来,”云飞扬开了瓶红酒,往四个玻璃杯里依次倒了小半杯,“安安赶紧坐下,就等你这个主人了。” 满桌佳肴香气四溢,其中沈十安做得那道番茄牛腩最受欢迎,空间特产的番茄熬成浓稠状态,牛腩炖得熟透酥烂,每一片都吸满了酸甜鲜美的番茄汁,放进嘴里嚼两下,滚烫的肉汁和番茄汁瞬间四溢,浓郁的肉香和果香同时在味蕾上爆开,美得人连舌头都能吞下去。 范国平一边吃一边烫得吸气,冲着沈十安高高举起大拇指:“沈先生……嘶……厨艺可以啊!顶级!” “马马虎虎,”沈十安道:“范先生的可乐鸡翅味道也很棒。” 云飞扬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可乐鸡翅是他除了牛腩外吃得最多的了。 范国平笑着摆手:“比不了比不了,我是因为女儿喜欢吃这个,所以平时没事在家瞎琢磨自成手艺,当家常菜没问题,大场合就不一定拿得出手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其实就只会这一道菜。” “不管怎么样,辛苦两位大厨。”云飞扬举起酒杯,“来,相聚就是有缘,预祝咱们2019年平安顺遂事事如意,新年快乐!” 众人举杯碰到一起:“新年快乐!” 一餐饭宾主尽欢,吃完饭云飞扬主动提出收拾洗碗,沈十安将万峰两人送了出去,顺便带着小黑下楼溜圈。这小东西还闹着别扭,拉完粑粑看都不看沈十安一眼,迈着小短腿拖着比自己长好几倍的遛狗绳就往回跑。 这会儿楼下没人,所以沈十安也就没有在意,将粑粑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摘掉手套又用消毒湿纸巾擦了好几遍手,目光落在小黑身上,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 快要走到所在单元门口时,隔壁一栋楼的住户恰好也出来遛狗,那是一条深棕色的大型藏獒,足有半人多高,肌肉健壮毛发旺盛,混浊的涎液顺着利齿往下淌,看上去颇为吓人。 也不知道是沈十安身上残留了牛腩排骨的香气,还是因为他经常泡灵泉的缘故,那只藏獒一见到他突然兴奋起来,猛地往前一窜狗绳就从主人那脱了手,高声吠叫着朝沈十安扑了过去。 沈十安皱紧眉头,正准备闪避,已经跑进楼栋的小黑忽然掉头跑了回来,还没藏獒半条腿大的小东西牢牢护在沈十安身前,两排尖牙寒光毕露,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吼。 这吼声十分奇特,像是某种远古巨兽的低沉咆啸,隐隐带着股压抑至极的威严和愤怒,以至于那条直立起来比人还高的藏獒竟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怖至极的声音,狼狈呜咽一声,夹着尾巴朝主人跑了回去。 狗主人满头大汗捡回狗绳,一叠声对沈十安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不小心没拉住让它跑了,没吓着你吧?我们家狗就是看着吓人了点,其实不咬人的。”又看了看尤自炸毛的小黑:“你家这狗是什么品种?脾气还挺凶。” 沈十安弯腰把小黑抱了起来,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话,语气有些冰冷:“遛大型烈犬还是做好防护措施得好,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这么幸运,万一咬伤人出了事,可就不是几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对方神色讪讪,还要再说什么,沈十安已经抱着小黑进了楼栋大门。 护主归护主,小黑还在生着气呢,刚进电梯就闹着要从沈十安胳膊上下来。 沈十安顺着毛摸了几下,低头在它脑袋上亲了一口:“乖。” 狗子浑身一僵,立刻不动了。 元旦之后就要期末考,云飞扬也开始了一学期一次的极限冲刺,跟沈十安道过晚安之后就去自己屋里挑灯夜读。 沈十安回到主卧洗过澡,给妈妈上了一炷香,然后拿着一本厚重的专业书靠坐在床上。才翻了几页,床单被什么东西往下一扯,随即小黑踩着机器人跳了上来。理直气壮在枕头旁边团成一团,依然扭过头不看他。 小黑刚捡回来那天晚上因为怕黑,所以沈十安破例让它在床上睡了一夜,之后每天晚上都是睡在沙发旁的狗窝里。尤其新添了那个喜欢打滚蹭狗毛的坏习惯之后,沈十安更是严禁它靠近自己的床铺一步,今晚的举动倒是十分反常。 沈十安盯着这毛茸茸的一小团看了会儿,漆黑的眸子映着灯光,像是夜色中盛满了细碎星辉的深潭,神秘魅惑又深不可测。脑子里忽然想起范国平吃饭之前说的那番话,似乎明白了小黑这番举动的缘由,深潭中便一点点漾出柔和的水波。 他把书合起来放到床头柜上,关掉灯侧身躺了下来。手指摸到毛团顺了顺毛,片刻之后,温和清亮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了起来:“没有其他宠物,我只养你一个。” 小黑动了动,先在床单上用力蹭下一层毛,然后转身抱住沈十安的胳膊,往他掌心里湿漉漉舔了两口。 「我先看中的储备粮,谁敢抢我弄死谁!」 11 第 11 章 第一门专业课的考试时间被安排在1月3号上午九点钟。 沈十安前一天晚上就往书包里装上考试要用的稿纸和签字笔,临走前又倒了一瓶番茄汁,换完衣服鞋子预备出门,这才发现小黑不见了。 “小黑,”他站在玄关处喊了两声,“我要走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出现那团熟悉的黑色身影。 估计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还跟他赌气呢。沈十安也不在意,赌气就赌气吧,总比缠着他偷偷在裤脚上咬洞要好。从沙发上拿起书包:“我走了,你乖一点不要闹,中午回来给你烧鸡腿。” 考场和座位号是同一院系不同班级打乱后随机分配的,也就是说同一考场坐得不一定是本班同学。沈十安的座位在第一列倒数第二排,走向座位的途中发现班长路修远也在这个考场,就坐在他斜后方,第二列倒数第一个。 路修远也看到了他,高高抬起下巴准备酝酿一个孤傲且不屑的眼神,可惜沈十安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很快就转开视线。 放下书包在位置上坐好,先从外层的口袋里拿出纸、笔、学生证,于课桌左上角一一排列整齐,再拉开内层的主拉链,伸手进去握住保温杯—— 预期中保温杯冷硬的触感并没有出现,掌心里温温软软毛茸茸一团。沈十安下意识捏了两把,低下头,正好对上一双圆溜溜翡翠色的绿眼睛,眼睛的主人还伸出舌头,讨好地在他手指上舔了舔。 沈十安:“……” 眉峰紧皱头疼不已,屈指往它耳朵上弹了几下:你是怎么跑进来的?我要考试,你跟过来干什么?蛋蛋不想要了?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监考老师已经拿着密封卷走到了讲台上:“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同学将手机关机,除了纸笔用具之外,书包之类的东西全部拿上来,考试开始后一旦发现手机没关机,或者身边有专业书、参考资料以及小抄的,不管你看没看,全部当成作弊处理,作弊的后果都知道吧?全校通报批评,本门考试直接挂科重修,情节严重的开除学籍,吓人吧,吓人就赶紧把东西送上来,大家诚信考试公平竞争。” 考试时间一共两个小时,想让小黑在包里安安静静待上两个小时不出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万峰二人虽然就在附近,但手机被要求关机,现在打电话让他们把小黑接走估计也来不及。眼见监考老师越催越急,沈十安拉开羽绒服拉链,借着课桌和书包的遮挡把小黑塞了进去: “别出声,”他轻轻道,“不然中午吃狗肉火锅。” 重新拉上羽绒服和书包的拉链,然后一手揣进口袋里托住狗子的屁股,一手拎着书包,走到最前面那张空余的桌子旁放了上去。 考试铃声响起之后,考生开始答题。整个考场内针落可闻,只有监考老师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笔尖在纸页上划动的沙沙声响。 羽绒服里很暖和,鼻尖充盈着衣服主人熟悉且独一无二的味道,清新好闻,令狗安心。小黑非常满意,肉垫扒住毛衣窝在羽绒服里打了个盹。一觉睡醒,发现沈十安还在写字,百无聊赖之下,便开始撅着屁股这里拱一拱那里钻一钻。 狗的体温比人要略高一点,揣在肚子上就跟个小火炉子一样,暖乎乎发着热。察觉到小火炉忽然开始不老实,沈十安将手伸进口袋,隔着布料威胁性地捏了两下。 小火炉停了下来,安分没多久,又暗戳戳在衣服里闹腾。 沈十安集中注意力,谨慎审题后平稳作答,笔尖没有任何停顿。直到小黑调转方向开始往衣服底下钻,作答的速度忽然加快,写完最后一个字画上句号,然后放下笔,一手隔着衣服捏住狗子的后颈皮,一手将拉链拉开一点,脸色冰冷如霜,抿着唇低头往羽绒服里面看:“你……” 一句将音量压低到极致的训斥刚刚起了个头,斜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大喊:“报告老师,他作弊!” 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如同一道惊雷在考场上炸响,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来,其中绝大多数人都认识沈十安,原本安静的考场上立刻充斥起窃窃私语。 沈十安回过头,不出所料对上了班长路修远的眼睛。那眼睛很亮,里头满是激动和鄙夷,见沈十安看过来,又多了几分捍卫公正的凛然和得意,站得笔直,字正腔圆将自己的指控又重复了一遍:“老师,有人作弊,他衣服里面藏着东西,我发现他偷看好几次了!” 监考老师有两位,一男一女。男老师应该是上厕所去了,女老师听见动静已经朝着两人的方向走了过来,沈十安低头又轻又快地朝衣服里说了一句:“记得装可怜。”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身姿挺拔气质清冷,神色舒缓平静,并没有任何受到指控后应有的慌张或是愤怒。 大概是他长得实在不像是会作弊的样子,女老师向路修远确定指控对象的确是他之后,下意识放柔了声音:“这位同学,你衣服里面是不是藏了东西?” 沈十安点点头,嗓音清冽干净,如玉石相击夏风拂林,无意中又让人生出几分好感:“是。” “老师你看,”路修远脸上因为兴奋微微涨红,“我没说错吧!” 女老师扫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放回沈十安身上:“能拉开衣服让我看看吗?” 羽绒服的拉链才拉下来一半,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立刻从衣服里露了出来,屁股被口袋里的手指隔着布料狠狠一掐,翡翠色的绿眼睛立时湿漉漉汪出一层泪,两只肉垫扒在沈十安胸口, 转头朝女老师软软叫了一声:“喵呜~” 沈十安:“……” 众人哗然,女老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一边问一边拿起桌子上的学生证:“沈十安…啊,你就是那个全年级第一名的沈十安?” 沈十安当初以全市高考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被医科大学录取,开学典礼上还作为新生代表进行过发言,且大一大二连续两年的期末考试都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获得了国家奖学金,并在临床学院的学期总结大会上发表获奖感言。再加上姥爷生前是医科大的教授,顾先生又给学校捐了两间研究室,学校里的老师即便没教过他的,对他以及他家里的情况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这是我在小区里捡回来的流浪狗,”沈十安轻声答道,同时摸了摸狗头:“医生说才两个月大,估计刚断奶不久,不知道怎么跟母狗走散了,躲在小区的灌木丛里险些被冻死。”他的个子比女老师高不少,因此从对方的角度看,垂落一半的眼睫毛便越发浓密且长得惊人:“它特别缺乏安全感,必须要人一直陪着才能安静下来,否则就会浑身发抖叫个不停。我家里没有其他人能照顾它,实在没有办法才带了过来。打扰到各位同学考试,非常抱歉。” 青年语调平淡,说话的节奏不急不缓,神色中并没有任何想要博取同情的意思,但素来冷漠疏离的脸上一旦露出半点柔软的痕迹,那柔软便分外明显。像是冰层中开出的一朵花,脆弱,倔强,美丽而孤独,瞬间让人生出一股汹涌澎湃的保护欲。 正在此时男老师也回到了考场,为了证明清白,沈十安干脆单手抱住小黑,另一只手将羽绒服整个脱了下来向众人展示:“除了这只狗,没有其他东西。我知道擅自把宠物带到考场严重违反了考场纪律,也打扰了其他同学考试,实在抱歉,该怎么处罚请两位老师决定,我绝对没有怨言。为了不对其他同学继续造成干扰,我想提前交卷。” 他向两位老师端端正正鞠了一躬,然后收拾东西抱着狗离开考场。一走出教室门,眉目间那点柔软瞬间消失不见,提着小黑的后颈皮把它拎到面前,眼睛深不见底,语气十分轻柔:“说吧,你喜欢清汤还是麻辣?” 教室里面,男老师拿起沈十安那张卷子,视线从每一道题目下方整整齐齐的清隽字迹上扫过,有些惊讶地挑挑眉:“哟,这都已经答完了。” 路修远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色,一下子更不好看了。 期末考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在沈十安的严酷防备下,被狗子偷偷钻进书包的意外再也没有发生过。 1月11号下午,最后一门考试圆满结束。大多数学生早早就买好了回家的车票机票,考试结束后不到一小时,校园里已经空了大半。 云飞扬倒是没回家,提着行李箱和鸟笼住进了沈十安家里的次卧。沈十安给他倒了杯番茄汁:“你不用特意留下来陪我。”自从姥爷过世,每天寒暑假云飞扬总要借着各种理由陪他一起住一段时间,个中深意沈十安再明白不过,无非是怕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触景生情伤心难过。 “我可不是特意留下来陪你,”云飞扬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往瑞宝的水壶里倒了点番茄汁和它一起分享:“我报名参加了动保协会的志愿者活动,以h市为中心,连同周边城镇一起展开流浪动物寒冬救援行动,估计得持续两个星期呢。学校宿舍楼再过几天就要封楼了,又冷得冻死人,老哥我走投无路这不只能过来投奔你么。” 说着换了个姿势:“对了,活动期间可能还要在外市住两天,到时候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瑞宝行不?它的口粮我按顿数分好,每顿给它喂一份就行。笼子底下垫了好几层报纸,如果嫌它粑粑臭就抽掉一张。”一边说一边冲着沈十安眨巴眼睛,妄图色''''诱:“还有就是,让你家黑仔稍微离它远一点。” 沈十安点头:“行”。大概是因为自己给瑞宝喂过灵泉水的缘故,这小东西虽然害怕小黑,但对他倒是挺亲近,每次一见到就开始摇头晃脑喊“宝贝儿”,挺可爱的。 云飞扬得偿所愿,转头看了看客厅角落里后腿直立,贴着墙壁一动不动的小黑:“怎么着,因为偷偷钻你书包那事还罚站呢。” 学校里没有秘密,沈十安考试的时候怀里揣了只小奶狗,当天下午就传遍了整个临床学院。大多数同学惊讶于冰山美人沈学霸原来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无形中又给沈十安增添了一大批仰慕者,这几天光是告白短信就收到几十条,其中有许多是同班同学,该如何一一回绝让沈十安伤透了脑筋,这也是为什么事情过去好些天了,小黑还得面壁罚站的原因。 抬眸扫过去一眼,“站直了。” 小黑龇牙想呜,想起这两天一天三顿的清水白菜到底没敢,把前爪往上抬了抬,肚皮和墙壁贴得更紧。 “那场考试处理结果下来没?”云飞扬问。 沈十安摇摇头:“估计要到年后,不过辅导员让我别担心,应该不会取消成绩。” 云飞扬眼睛一瞪:“你又没作弊,光明正大考的,凭什么取消成绩!小黑还能给你报答案怎么着!”说完恨得啐了一口:“妈的,路修远那鳖孙,老子迟早要把他狠狠修理一顿。” “别惹事,暴力斗殴是要直接开除学籍的。” “我又不傻。”云飞扬暗暗嘁了一声:我不知道学你偷偷套麻袋暗算啊。 放假之后,空余时间忽然就多了起来。云飞扬参加志愿活动时常不在家,倒方便了沈十安自由出入空间:之前许多没来得及研究的地方,正好趁着寒假期间仔细探索一番。 这天吃过晚饭,云飞扬前往临市还没回来,沈十安不放心让小黑单独和瑞宝待在一块儿,想了想把它拎起来,心念一动,一起进入了空间。 第一次进入空间似乎对狗子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浑身僵直看起来有些呆。等到反应过来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立刻从沈十安手里挣脱,撒开小短腿就往前跑: 「随身领域!这里就是沈十安的随身领域!」 沈十安没管它,随它撒欢乱跑,抬脚往番茄林的方向走。刚刚走了两步,眼角的视野内忽然亮起一道璀璨金光,伴随一声惨叫,一只熟悉的黑色毛团凌空飞起,然后呈抛物线状狠狠砸在了地上。 ……小,小黑? 沈十安一时间没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砸进土里的小黑似乎并不觉得疼,站起来抖抖土,又朝着它的目标,灵泉泉眼冲了过去。这一次视线始终盯在它身上,沈十安终于将事情始末看了个仔细—— 小黑全速狂奔冲向灵泉泉眼,就在它到达泉眼外大约五米的位置时,一道贯彻天地的金色屏障忽然亮了起来,其上符文闪烁玄妙难言,正好将灵泉泉眼以及那汪灵泉池整个包围,阻挡住了小黑的步伐,并在小黑撞上去的瞬间,金光乍现耀若雷霆,将小黑远远弹飞了出去。 灵泉周围有道屏障?以前就有还是才出现不久的?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现? 心中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沈十安快步走到片刻前金光出现过的位置—— 在弹飞小黑之后,金光再次消失,此时的灵泉周围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沈十安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泉眼边上,又从泉眼处走了回来。来回畅通无阻,金光没有出现,也没有发现任何阻碍。 为什么?明明他才见过那道金色屏障,绝对不可能是错觉。转头冲着小黑招招手:“过来。” 第二次好像比第一次摔得狠一点,但是空间里土地松软,小黑身上毛又多,除了又沾上一身的泥也没什么大事,甩甩脑袋朝沈十安跑了过来。 这一次它学聪明了,在金光出现的位置前就停了下来。它已经认出来了,这东西分明就是它想吃沈十安那次,将它打飞出去的防御法器。 沈十安将狗子抱了起来,捏着它的爪子往前探过去—— 唰。金光屏障再次出现。将小黑的爪子牢牢挡住,不能寸进。 原来是这样。 沈十安恍然:看来,这道屏障只对他以外的生物有效,阻止其他东西靠近泉眼,而他因当是作为空间的所有者所以不受这个限制。金色屏障,实际上就是保护泉眼的防护罩。 那如果他想带其他生物进去呢?但凡和他直接接触的东西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带进空间,这道屏障是不是也遵守同样的规则? 沈十安抱着小黑,心中默念“进”,然后往前踏了一步。 金色的屏障依然存在,其上符文闪烁流光溢彩,但小黑已经跟随沈十安一起站在了屏障里面。 果然也能带进来。那如果某个生物和他有直接接触,但他不想带进去呢?譬如万一空间暴露,自己被其他人挟持,威胁要进入灵泉的情况。 还不等小黑因为进入屏障内而欢欣雀跃,沈十安就抱着它退了出去,然后再次往前踏了一步,但这一次心中明确拒绝小黑靠近灵泉—— 金光一闪,沈十安顺利走入屏障,而狗子则像是滤纸上被拦截的煤渣,啪叽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小黑:“……” 看来这道防护罩还能感应到他的心理活动,沈十安有些惊喜。那如果他内心虽然不让进,但口头上给出了允许进入的指令呢? 为了证明猜想,沈十安再次走出屏障,抱起小黑做起了实验。等到小黑第八次被屏障拦下来摔到地上,这道防护罩的规则也已经被研究出了大概: 除沈十安之外,其余生物不得进入; 沈十安可以带生物一起进入,但必须是心甘情愿地给出允许指令,否则照样拦截; 没有得到允许指令的生物,对防护罩进行多大力量的冲击,就会得到相应等级的反弹。而如果无视防护罩,试图强行突破往里闯—— “嗷!”小黑惨叫一声收回了爪子,它只不过试探性地将爪子穿破防护罩不到一厘米,最前端的毛发就已经被突然出现的电流打得焦黑,隐隐渗出几丝血迹。 “小黑!”沈十安心中一紧,立即抱着它穿过防护罩放进灵泉里面。小黑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翻身跳下去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灵泉水,然后划着小短腿在池子里来回翻腾: 「终于进来了!!」 沈十安等了片刻,抓过它的爪子确定伤口已经愈合,这才放下心来,任由它在泉水里狗刨,转身走到竹楼前从桃树上折下一小截树枝。将树枝分成四段,然后走到防护罩出现过的位置,每隔四分之一圆插’入一段,当作参照物。 树枝全部插完,再转过头时灵泉里却没了小黑的影子。沈十安眉头皱起,走到池边喊了两声:“小黑?” 泉水上雾气蒸腾,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这汪灵泉直径不过三米多一点,小黑会狗刨,总不能在这里面淹死吧? 沈十安又喊了几声,绕着灵泉走了一圈也没发现小黑的踪迹,心中不安愈盛,正准备跳下去仔细找一遍,灵泉中央忽然水波涌动,仿佛遭遇了什么重大吸力一般,逐渐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也不过一两秒的功夫,已经能见到池底的漩涡猛地一顿,从里面浮出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 哦豁。 沈十安心中咯噔一下:这灵泉原来还能产仔。 12 第 12 章 眼前的小娃娃瞧着顶多两岁左右,站起来还没沈十安小腿高,唇红齿白模样可爱,唯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股熟悉的凶狠——这双眼睛乍一看是黑色,离得近了才发现其实是墨绿,因为绿得太浓太深,背光时就成了深不见底的黑。 沈十安和他对视半晌,仍旧难以置信。忍不住伸出手指,往他软乎乎的脸蛋上戳了戳:“……小黑?” 小娃娃龇牙嗷呜两下,一口把沈十安的指尖叼进嘴巴里,没敢用力咬,拿虎牙磨了几下又吐出来,好半天才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他低头打量着自己嫩藕似的手脚,神色间很是挫败不甘,似乎察觉到沈十安的视线,飞速拿手把唧唧捂起来,小脸通红凶得不行:“…不…许…看!”语调十分奇特,孩童的奶音中混着几分沙哑,吐字时带着一股仿佛刚学会说话的生涩迟缓和含混不清。 沈十安:“……我没看。”花生点大的小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这话说完才想起来对方还光着身子。空间里虽然温暖如春,但光着身子还是有点冷,更何况小娃娃刚从灵泉里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全是水珠,万一冻出毛病来就麻烦了。 突然发生了这种意外,原本打算做的研究暂时肯定没法继续,沈十安干脆将小娃娃抱起来,心念一动闪身出了空间。 家里十分安静,云飞扬没回来,只有瑞宝在茶几上的鸟笼里嗑着瓜子,见到沈十安欢快地拍了拍翅膀:“宝贝儿!” 沈十安没时间逗它,随意答应了一声便走进浴室里拿出一条浴巾,先将小娃娃从头到脚仔细擦干,又用羊绒薄毯把他整个裹起来放到沙发上:“坐在这别动,我去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小娃娃被缠得跟个粽子一样,目送沈十安离开后扭动着找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抬头发现笼子里的瑞宝正歪头盯着他看,立刻龇出两排小尖牙恶狠狠瞪了回去。 瑞宝浑身一僵,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瞬间回笼,哆哆嗦嗦退到角落里凄厉尖叫起来:“再见宝贝儿!再见宝贝儿!再见!再见!” 沈十安从主卧里走出来,狐疑并且暗含指责的目光投向小黑:“你又欺负瑞宝了?” 小娃娃睁大眼睛委屈得不行:“…我…没…有!”又气又恼,转头朝着鹦鹉发出类似于兽类的凶狠低吼,手脚并用扑过去要咬它。 瑞宝怕得直抖,叫声愈发凄厉,客厅内一时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沈十安只能提着鸟笼把它送回客房用门隔绝起来,这才逐渐恢复安静。 他拿着两件衣服和一把剪刀坐到沙发上,冲着小黑招手:“过来。” 小娃娃头一扭,十分高傲冷漠的哼了一声。 “你不过来,我把衣服给瑞宝了。”沈十安淡淡道。 高傲冷漠的小娃娃立刻像只毛毛虫一样往沈十安腿边快速蠕动。 家里没有适合小孩子穿的衣服,沈十安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套才洗过一次的秋衣,还有一件缩水的浅灰色羊毛衫。 秋衣弹性佳,裤子直接从大腿中部剪断,再加几针收紧裤腰和裤脚;上衣剪短了一半,虽然套上后依旧松松垮垮,好在缩了水的羊毛衫竟然意外地合身,下摆正好盖住屁股,再把袖子卷一卷,看上去似模似样很是可爱。内衣就没办法了,只能等明天出去买。 穿完衣服,沈十安摸了摸他的头发,有点潮,把吹风机拿过来,调了中档的暖风慢慢吹。片刻前还凶神恶煞的小东西这时候倒是乖得很,趴在沈十安腿上一动不动。小孩子的头发本来就软,吹干之后更加显得蓬松,毛茸茸抵着手心,让沈十安想起小黑身上的触感。 等到头发完全吹干,沈十安收好吹风机,坐在沙发上和小娃娃面对面,斟酌了一下语言:“你的确是小黑对吧?”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虽然玄幻,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小娃娃点点头。 “你怎么……变成人了?” 小娃娃摇摇头。 “你在灵泉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娃娃摇摇头,眨巴眨巴眼睛继续装无辜。 沈十安倒不觉得对方是在装无辜。对他而言,眼前这个娃娃半个小时前还是一条不满三个月的小奶狗,就算突然成了精,本质上也是一条小奶狗的灵魂。 你能指望一条小狗知道什么呢? 小黑突然成精的原因,归根结底恐怕还在灵泉水上。难道说,灵泉水不仅能加快伤口愈合,不仅能提升身体素质,不仅能促进植物的疯狂生长,还能让泡进去的动物变成人?神话故事里的确经常这么写,未开神智的精怪偶然间得到某种天地灵宝,吃下去就能脱胎换骨化身为人。灵泉水既然能将他从濒死状态救回来,某种程度来说等于是为他重塑了身体,让只狗子成精化形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任何动物泡过灵泉后都能变成人吗? 沈十安忽然想到了一墙之隔的瑞宝。 “把瑞宝放进灵泉里看看会有什么变化”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掐断了:万一瑞宝也变成人,他该怎么跟云飞扬交代? 别说瑞宝了,眼下这只狗子精该怎么交代都是个难题。 沈十安看着小娃娃墨绿色的眼睛,忽然头疼起来。 小黑变成人后,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遛狗了,但在哪睡觉又成了问题:都成精了,总不能让它继续睡狗窝吧。客房里睡着瑞宝,肯定不行;沙发上倒是能睡,但总有些虐’待幼’童的嫌疑。 还没等沈十安考虑好怎么安置他,小娃娃已经动作利落地钻进了主卧的被子里,一双眼睛紧紧闭起来,明显不打算挪地方。 沈十安失笑,先去给妈妈上了一炷香,然后从另一边上了床。刚躺下去,一只软乎乎的小炉子就靠了过来,毛茸茸的头发正好贴在他下巴上,蹭着皮肤酥酥麻麻的痒。这种感觉十分新奇,但并不让人讨厌,相反地,因为明显地被需要被依赖着,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些柔软: 傻狗。 他身上总是带着股清新好闻的味道,又因为才上过香,衣服上沾了几分浅淡的檀木香气,小黑很喜欢,拱到他怀里拿鼻子反复地嗅,被沈十安用胳膊固定住:“别闹,好好睡觉。”抬手关了大灯。 小夜灯昏黄的光圈外,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隐隐泛出幽光,盯着沈十安的侧脸看了良久,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低头在他手腕上轻轻舔了一口。 云飞扬是两天后回来的,刚进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个小娃娃,捧着一大碗乌黑发紫的车厘子,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哎,”云飞扬换上拖鞋,“这孩子谁的?” “我的。”沈十安放下手里的《农作物种植大全》面不改色,在小黑头上摸了摸:“来,叫爸爸。” 小黑鼓着腮帮子没说话,云飞扬却惊了:“什么?我才两天没回家你连孩子都有了!跟谁生的,什么时候生的,真的假的!” 沈十安道:“假的。” 云飞扬捂着胸口长吁一口气:“我就说么,也没看你有过对象啊,吓死我了小老弟。”走过来将小黑上下打量几遍:“啧,这孩子长得还挺好看,说真的,到底谁家的啊?” “不知道,捡来的。” 云飞扬愣了会儿才把声音找回来:“……你又驴我是不是?” “没有,真是捡的。” “……在哪儿捡的,报警了没有?” 沈十安摇摇头:“我准备自己养。”小黑变成人从某种程度上对他而言是件好事,毕竟狗的寿命有限,人的寿命却要长得多。他有信心靠自己的能力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 有那么一瞬间云飞扬几乎要以为自家兄弟脑子有点不正常,随即又想,是不是他不在的这几天,安安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刺激?要不然好好一个风华正茂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大好青年,怎么就想起来养孩子了?养得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娃,在诱拐儿童的犯罪边缘疯狂试探,图什么啊! 正纠结着该怎么和沈十安就这一问题展开友好深刻的心灵探讨,云飞扬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诶,小黑呢?”按照往常,早该冲出来朝他嚷嚷了啊。 沈十安看着身旁的狗子精稍稍迟疑了一下:“……走丢了。” “丢了?” “嗯,我忘记关门,它好像自己跑出去了。” “楼上楼下找了吗?” “没找到。” 云飞扬心里一阵激动,因为已经决定本校考研并预备选择临床心理学作为研究方向,他最近一直在看心理分析类的书籍,此时活学活用,觉得自己找到了兄弟不正常的症结所在。虽然沈十安从来没明说过,但他对那只狗子有多上心傻子都能看出来。别的不说,因为沈十安有点洁癖,主卧可是连自己都没能踏进去过一步,那只狗子却能赖在床上蹭狗毛,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养了只宠物,才生出感情宠物就丢了,这会儿心里肯定不知道怎么难受呢,难怪他要找个替代品了。要想让他打消养孩子的念头,看来还得先让他忘掉小黑。 云飞扬暗暗一番谋划计较,坐到了小娃娃旁边,尽量轻描淡写地对沈十安道:“丢就丢了,你对它那么好,整天大鱼大肉伺候还老想着往外跑,可见是个没良心的,丢了正好,咱们回头再养一只昂。” 说完从小娃娃抱着的玻璃碗里拿了一只大樱桃,还没放进嘴巴呢,原本看着乖巧可爱的小娃娃忽然目露凶光,龇牙冲他“咔嚓”一下咬了过来,要不是他躲得快,估计立时就得血溅当场。 云飞扬抱着手缩进沙发里,盯着那两排小尖牙脸色发白: 哦,这该死的熟悉感。 13 第 13 章 冬天天气冷,沈十安准备在家里打火锅。 汤底是用筒骨和鸡架子一起炖的,盛在砂锅里用文火足足熬了两个多小时,骨髓酥烂色如牛乳,香气浓得能馋死人。清汤里加了菌菇、红枣和几片西红柿,辣汤里滑入大块的正宗火锅红油,电磁炉插上没一会儿,鸳鸯锅里就开始翻起了一半奶白一半通红似火的小咕噜。 沈十安和云飞扬两个青壮小伙儿,再加上一个刚成精的小黑,两大一小一个比一个能吃,因此菜色肯定要准备充足:盒装的肥牛卷、肥羊卷码了好几摞,虾滑、毛肚、午餐肉、各种牛肉丸海鲜丸子分量管够,除此之外还有冻豆腐、油面筋、竹荪、金针菇等各色素菜,将偌大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牛羊卷切得薄,汤底烧开之后用筷子夹着来回涮几下就熟透了,清汤鲜美红汤火辣,配着鲜嫩可口的肉质,不管哪种滋味都让人欲罢不能。小黑第一次吃辣,坐在特意加高的椅子上一边吃一边吐舌头哈气,辣得嘴巴通红额头冒汗,一双眼睛还是紧盯着红汤不放,见沈十安转而开始涮清汤,便不满地皱起脸呜了两声。 “小孩子少吃辣,当心以后不长个儿。”沈十安将他面前的碗里装满,“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家里暖气足,吃火锅又容易出汗,沈十安脱掉毛衣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白色的纯棉布料柔软服帖,随着动作隐隐勾勒出精致的肩胛骨和劲瘦的腰线——人长得好看,连涮起豆腐来都赏心悦目。 转头发现小黑只顾着吃肉,从清汤里给他烫了两片生菜:“多吃蔬菜,不要挑食。”原先做狗时也就算了,如今成了人,这么点大的小娃娃不吃蔬菜怎么行。拧开盖子又给他添了一杯果汁。 云飞扬坐在桌子对面,看着细心体贴照顾小孩儿、浑然不觉自己像个老妈子的好友愁得不行:“安安呐,你,你真准备把他当儿子养啊?” 沈十安和小黑对峙半晌,盯着他极不情愿地把生菜咽了下去,头也不抬应了一声:“嗯。” “可是,”云飞扬搜肠刮肚地琢磨用词:“可是你也得顾虑一下人家小孩儿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万一他不愿意呆在这儿,想回家找自个儿爸妈呢?”绑架儿童十年起步,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兄弟! 沈十安低头问小黑:“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 小黑鼓着腮帮子点头。 “你想回家找父母吗?” 小黑鼓着腮帮子摇头。他天生地养,哪儿来的父母。 沈十安抬头:“你看。” 云飞扬:“……”看什么,这怎么看都是诱拐啊!心中越发忧愁,连筷子都咬秃了一圈。 沈十安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猜到好友大概为自己塑造了怎样一个意图违法的罪犯形象。想让人形小黑顺利住下来,这个问题还得想办法解决稳妥才行。 “飞扬,有件事其实我还没告诉你,”沈十安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筷子,语调低缓犹疑:“我觉得,这个孩子恐怕不是意外走失。”如果是被人贩子拐卖后侥幸走脱,被他捡回来收留一段时间就勉强说得过去了,到时候报警配合调查,警察同志也不可能找到小黑的父母,以后走收养程序虽然麻烦了点,但也算顺理成章的事情。 “什么意思?他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你不是在商场捡的么,那很可能他家就在商场附近啊!”云飞扬看向小黑:“哎,你记得自己住在哪儿吗?爸爸妈妈姓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一连三问如同石沉大海,小黑只顾着埋头吃肉,才不搭理他。 “嘿,这小孩儿怎么不说话啊。”转念一想,自从见到他以来好像就没见他说过话,“难道不会说话?也不至于啊,三岁多的孩子,自己叫什么总该知道吧。”除非…… 云飞扬将视线聚焦在小黑身上:他不会用筷,手上拿了一把沈十安特意准备的儿童叉,叉着叉着大概觉得不痛快,干脆扔到一边,直接把脸埋进碗里啃,间或还动手扒拉两下帮帮忙,很快脸上、下巴上、手指上就全沾满了油汁。 这幅模样看在沈十安眼里是兽性未消,纯真中透着点可爱,可看在云飞扬眼里,那就有些……智障了。 沈十安打量着他的神色,虽然跟自己预想的剧本有些出入,但不妨碍他引导好友顺着对方的思路继续脑补,于是幽幽叹了口气:“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仿佛一道闪电自脑子里轰然劈过,三岁多的孩子不会说话、吃饭还得用手抓、模样凶狠动不动想咬人、不知道父母姓名不愿意回家……种种异常在云飞扬脑子里飞速旋转,凭借着高超的侦查和分析能力,他终于破解了唯一的真相—— “这小孩儿是个傻子!” 沈十安一手按住小黑脑袋安抚性地揉了揉,一手快速涮了半盒肥牛挡住他寒光直闪的小尖牙,意味不明地又叹了口气。 云飞扬对于自己的推论更加确信不疑:“所以这小孩儿的父母是嫌他傻故意把他丢在商场的?”难怪宁愿跟着安安这个陌生人也不愿意回家了,瞧这吃东西的狠劲儿,估计在家没少挨饿,唉,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受没受虐待。 看向小黑的目光立时充满同情:“长得粉雕玉琢挺可爱,偏偏脑子不好使。回头要不要带去医院仔细检查一遍?或许还能治呢。”这样看来,被安安捡回家还是他的造化。 短短几分钟,沈十安在他眼里就从一朝踏错的失足青年转变为救人水火的正义英雄。还别说,火锅煮沸后热气腾腾,将沈十安白皙的脸上蒸出几抹柔腻浅红,低头耐心照顾小孩儿的模样,的的确确散发着母性……啊不,父性的光辉。 沈十安含糊应了一声:“检查肯定是要检查的,但先过一段时间吧,他身上……先养一段时间再说。”万一变成人只是暂时的,没过几天又变成狗怎么办,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数据到底是按照人的标准还是按照狗的标准。 云飞扬心里一紧:哎哟,看来的确是受虐待了。眼中同情越发真切,探身给小娃娃涮了满满一筷子羊肉:“吃,多吃一点,跟着安安,以后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啊。以后谁要再敢欺负你,云叔叔帮你揍死他。” 小黑乌湛湛的眼睛扫了他一眼,拿叉子把他涮的羊肉叉出来,无情地吧唧一声扔进垃圾桶。 云飞扬也不在意:他是个傻子,你跟傻子能计较什么呢。 抓紧时间吃了几口肉,被撒尿牛丸里的汤汁烫得龇牙咧嘴,然后隔着热腾腾的白气看向沈十安:“你要不要给他重新取个名字?以前的名字他不记得,就算记起来了也不一定是个好的,干脆重新再取一个,新的名字新的开始。” 沈十安也有这个想法,都变成人了,总不能继续小黑小黑的叫,但该取什么名字一时间却难以决断。 云飞扬喝了口冰啤:“得取个意头好的,要不叫乐乐?你是安安他是乐乐,合在一起就是安乐……”话没说完,因为身处宠物行业而对某个字眼分外敏感的云兽医及时闭了嘴,迎着沈十安的视线嘿嘿讪笑两声:“换一个,换一个。” 等到一顿饭接近尾声,沈十安拿定了主意:“就叫沈寻吧。” “沈寻?哪个寻?寻找的寻?”云飞扬嘴里念叨几遍,琢磨出点意思来:“你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他,缘分呐!是这个意思不?” 沈十安没有回答。妈妈信佛,相信缘分天定,冥冥中自有定数,那么究竟是他找到了小黑,还是小黑找到了他,又有谁能说得清。 起身去卫生间拧了一条热毛巾,对着娃娃道:“沈寻,过来擦手。” 吃完饭,小黑——现在该叫他沈寻了,抱着水果盘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沈十安准备洗碗,云飞扬撸起袖子帮忙收拾东西。 转头瞥了一眼客厅沙发上那个小孩儿,凑到沈十安身旁压低声音:“安安,我知道你把他捡回来是好心好意,想养他这事吧只要你自己决定了,那兄弟肯定支持。但他毕竟是有父母的,我琢磨着,你是不是先报个警,把这孩子过了明路。有警察同志调查后给你做个证明,以后收养也好资助也好,走完正规程序也能光明正大不是。否则万一你给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了,那家父母再找上门闹事想把孩子要回去,你跟谁说理去。” 沈十安考虑的和他不是一个方向,但也没差多少:家里突然多了个孩子,报警是肯定要报的。虽然不用担心会有父母找过来,但小黑变成人后想在这个社会正常生活下去,必须要有合法的身份证明。还得想办法合理留在这个家里。这些事他不好操作,恐怕还要找顾先生。 云飞扬也想到了这一点:“顾先生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沈十安点头。原本大概每周联系一次,自从他出过车祸以后频率有所增加,每隔两三天就要来一次电话。通话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顾先生照例询问,沈十安公式化地回答。其实就算他不回答,万锋二人估计也会将自己的情况分毫不漏报告给对方。 云飞扬觑着他的脸色,感觉他心情不算差,忍了忍没忍住,到底小心翼翼问了出来:“安安,顾先生跟你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跟沈十安认识快四年了,也算是一见如故,再加上沈姥爷跟他父母的渊源,一直把沈十安当成亲兄弟对待。但对他的家事却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那位顾先生是沈十安的亲生父亲,但跟沈家的关系并不好,因此安安随了母姓,每次父子相见,对顾先生的态度都冷漠至极。 这里面的缘由纠葛他一个外人不好开口问,又牵扯到了早逝的母亲,所以沈十安也不会主动开口说。风言风语他倒是听过不少,但明显都是为了满足八卦欲’望而添油加醋乱嚼舌根,怎么劲爆怎么来,他一个字都没信过。 可好奇是难免的。这份好奇埋在心里时间长了,正好今晚气氛和谐,又提到主人公之一,一不小心就从嘴巴里溜了出来。话刚出口云飞扬就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又悔又愧恨不得自抽几个嘴巴,赶紧摆手道歉:“我的错我的错,不方便说就算了。” 沈十安顿了顿,将洗干净的碗碟放上沥水架,然后拿起毛巾擦干手,神色平淡:“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是一个十分烂俗狗血的故事,活像是八九十年代湾湾小言真人版。 顾先生全名顾璟宸,是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富n代。家族底蕴深厚,但仍想更进一步,所以等顾先生年纪到了,便打算为他安排联姻。 政''''治联姻对于出生自顾家这种家庭背景的子弟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顾先生显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依仗于自身能力的骄傲使得他不愿意将婚姻作为筹码,因此违背了家长的指令,一路南下来到h市,预备自力更生闯出一片天地,用成绩证明自己,从家族中独立。 就这样,遇见了当时在h市市图书馆任职的沈青染,也就是沈十安的母亲。 风华正茂一见倾心,两个人的爱情想必是轰轰烈烈又无限美好的,因为即便是临终前缠绵病榻的时光,只要一提起那时候,沈女士漂亮的眼睛里就浮满了盈盈笑意。 这段甜蜜又自由的爱情持续了两年多,期间顾先生见过了沈家父母,并争取到了沈家父母的首肯和祝福,在沈女士的生日聚会上求婚成功,举办了一个简单却温馨浪漫的订婚典礼。 只不过婚姻到底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光沈家父母同意肯定是行不通的,因此顾先生启辰返京,临行前向沈女士保证,一定会做通顾家父母的工作,回来光明正大举办婚礼。 那时候交通已经十分便利,h市和京城之间有火车直达,顾先生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到五天后就重新出现在沈青染面前,眼眶通红神情仓惶,而此时在华国的公民身份信息中,他已经是已婚状态。 那位凭空出现的顾夫人正是顾家给顾璟宸安排的联姻对象,姓秦。按照顾先生的说法,他回到京城刚走进家门,就被顾家长辈派人软禁起来,屡次劝说无果后强行注射了镇定剂,安排替身拿着他的身份证去民政局登记证明,并举办了一场新郎全程昏迷不醒的婚礼。 “青染,”顾璟宸抱着她不放,慌得眼睛里全是泪:“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你才是我想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你别怪我,你别怪我好不好?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做,等我恢复意识,婚礼已经结束,结婚证也已经领好了,可我发誓,这些当真都不是我自愿的……” 沈青染在强烈的惊痛之后同样六神无主。明明五天之前顾先生还是她的未婚夫,他们俩满怀憧地商量着婚礼的模样,商量着要请哪些客人,商量着婚房的装修风格。这才短短数天时间,自己的爱人竟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合法丈夫? 她深爱着顾先生,凭借自己对对方的了解,也相信顾先生所说的话,这份婚姻是家族逼迫非他自愿。可是木已成舟,他们又要如何面对呢? 顾先生紧紧握着她的手:“你别担心,之后的事情都交给我,我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律师提交了离婚手续,离婚协议书也签了字,等到婚姻关系一解除,我们立刻领证,那个家我再也不回去了。” 沈青染怔然难言:“……离婚?那位秦小姐会同意吗?”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顾先生咬牙恨恨道:“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只在婚礼前跟她见过一面,这样的关系,怎么可能做夫妻!我不知道这场婚礼她有没有份,但是不论如何,这个婚我都离定了!顾家以为我贪恋家族权势所以只能受他们掌控,其实我半点都不稀罕,巴不得他们赶紧把我扫地出门!青染你放心,等我跟顾家彻底脱离关系,对于他们而言就失去了联姻价值,他们也就再没有东西能威胁我了。” 顾先生坚决并且毫不动摇的态度让沈青染惶然的心情安定了几分,而就在两人一起等待这份荒唐的婚姻关系尽早结束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沈青染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这就意味着怀孕生产对她而言是一件风险极高、能要命的事情。这件事她自己知道,顾璟宸也非常清楚,因此两人一直非常小心,做好了所有必要的防护措施。 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这个生命的到来太过意外,对于恰逢变故的两人来说也太过惊喜。沈青染开心极了,她开始一天天数着日子,期待着顾先生的离婚手续能早日走完,期待着能和自己相爱的人一起走进婚姻殿堂,以后共同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 然而顾先生和秦小姐的离婚手续,到底没能走到最后一步。 秦小姐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出现的,那时候沈青染因为强烈的孕吐反应吃了许多苦头,才咽下去的东西转头就吐得一干二净。顾先生好不容易哄着她喝完了一碗粥,抱在怀里将将酝酿出睡意,就被刺耳的门铃声惊出一身冷汗。 秦小姐站在门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向顾先生递过来一份文件。 不是离婚协议书,而是医生的诊断证明。 “璟宸,”她看也没看沈青染,只望着顾先生笑得羞涩:“我怀孕了。” 秦小姐离开之后,沈青染将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许久之后走出来,对着脸色比她还要苍白的顾先生轻声道:“你回去吧。” 顾先生嘴唇颤了颤张口欲言,然而再多的解释,此时似乎都只是枉然。 沈青染是个温柔的人,也是个坚韧而执拗的人,她的爱情热烈如火,因此也容不得任何谎言和背叛。做出选择之后,便果真下定决心,删除了一切联系方式,拒绝所有来电请求或短信,要和顾先生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牵扯。 顾璟宸没有回京。他在沈青染住的楼栋里另外买了一套房子,遵循着沈青染的作息时间,每天陪着她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出门采购,一起在小区里来回散步锻炼。沈青染不想和他牵扯,他就远远缀在身后,小心翼翼不让她或者她的家人瞧见。 他了解沈青染的身体状况,也知道相比较其他孕妇而言,她必须承担数十倍高的生命风险。因此最初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是想过让对方终止妊娠过程的。可沈青染不同意,她说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想把他生下来,她说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叫顾十安,十方之地皆得平安,有菩萨保佑,他一定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唇角带笑,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盛着漫天星辰:“你说,等他长大了是更像我还是更像你一点?” 顾璟宸没有办法拒绝她。 请了h市最出色的心脏科医生和妇科医生联合会诊,反复商讨后定下完备的诊疗方案和孕期保健计划,力求将风险降到最低,确保母子平安。 那时候再也没想到,孕期保健计划和诊疗方案如期进行,自己却没能继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顾夫人出现后的第六个月,沈青染在h市仁爱医院诞下一名男婴。期间实施了两次急救,最终转危为安,却因此大伤元气。 十二年之后,沈十安守在病床前,眼看着她停止呼吸。 故事不算长,但因为涉及到生死离别,难免有些伤感。沈寻察觉到沈十安情绪不大对劲,冲着云飞扬恶狠狠一龇牙,转身把沈十安的一条胳膊抱进怀里。 云飞扬有些尴尬地在沈十安肩膀上拍了两下,再一次深切懊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好死不死提起这个话题。不过听完了整个故事,倒是解开了心中不少疑惑,譬如沈十安为什么会对顾先生那么冷淡,譬如沈女士和顾先生为什么没结婚,再譬如安安为什么姓沈不姓顾。 不过还是有些疑点:“哎,顾先生既然说他跟那位顾夫人只在婚礼前见过一面,那会不会顾夫人怀的孩子其实不是他的,而是跟其他人厮混后嫁祸给顾先生,或者干脆就是假怀孕?”电视剧里都爱这么演。 沈十安摇摇头:“真怀孕,孩子也的确是他的。” 胎儿满四个月之后就可以抽取羊水做亲子鉴定,那份父子亲缘关系可能性超过99.99%的鉴定报告直接由顾夫人寄到了沈青染手里,在她过世之后,沈十安整理遗物时偶然从一叠保存仔细的文件里翻了出来。 “啊。”云飞扬挠挠头不说话了。想了想还是觉得有问题:“不对啊,这么说来你妈妈和顾先生定情在先,那位顾夫人才是插足的第三者,一个小三横刀夺爱强行上位已经够不要脸了,如今名分也有了孩子也有了,都占了这么大便宜,她还跟你过不去干什么?竟然还敢制造车祸害你,要恨也该是你恨她才对啊!” 沈十安觉得胳膊忽然一紧,低下头,便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沈寻似乎非常生气,软乎乎的小脸皱成一团,因为太过愤怒,本就不熟悉的语言越发颠倒混乱:“…车祸…受伤…谁…害你…嗷呜!!”气得急了,连小狗叫都冒了出来。 云飞扬十分惊奇:“诶?这傻子会说话啊!不过含含混混说得什么呢,我一个字没听清。” 沈十安却是听明白了。心中一软,眼底浮出些笑意,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我没受伤,好好的呢,没事。” 然后看向云飞扬,回答他之前的问题:“顾家家大业大,往上数几代据说还是封建时期的皇亲国戚。家族渊源深了,有些老式的传统思想就一代代传承了下来,比如家族里非常重视嫡长子的名分。顾先生之所以受家族看中,被视为壮大势力、用来联姻的不二人选,就因为他是正统嫡系。顾夫人怀孕的时间比我妈妈迟两个月,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先于我出世,比我还大一个月。听说因为是早产儿,自小体弱多病身子骨不大好,顾夫人估计是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了吧。” 这番话简直就是槽多无口,让人想骂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云飞扬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恶狠狠吐出一句:“卧槽。” 半晌后长长吸了口气,抬起胳膊给了沈十安一个拥抱:“苦了你了兄弟。” 沈十安虽然说得简略,但沈女士红颜早逝,不可能跟顾夫人这一连串的骚操作没有关系。亲妈某种程度上被对方逼死了,自己还有性命之忧必须保镖二十小时贴身保护,这他么都什么操’蛋人生啊! 沈女士要是还活着,知道安安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还不知道要怎么难过呢。 顿了顿又道:“能跟顾先生联姻,那个顾夫人家里估计也是有权有势。我不逞能,也不说大话,我知道自己现在跟人家比起来就是个一碾就死的臭虫,但是风水轮流转,兄弟把话放在这,假如老天开眼,有那么一天顾夫人落在我手里,你放心,我绝对帮你报这个仇。” 沈十安默了默:“……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比作臭虫?苍蝇蚊子不行吗?臭虫太难闻了,余臭绕梁,粘上一点就能熏死人。”恶心心。 云飞扬:“……”这天没法儿聊了! 这天晚上照常给妈妈上过香,回到卧室就发现被子里鼓囊囊的,枕头边冒出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接连赖在主卧睡了几天后,沈寻现在无比自觉,刚洗完澡就往沈十安床上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轰都轰不走。此时见他走进来,甚至还掀开被子以主人公的姿态拍了拍:“…来…” 沈十安:“……” 走到另一侧上了床,刚在躺下盖好被子,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钻到了他怀里:“…安安…” 沈十安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叫爸爸。” 沈寻假装没听见,继续往他怀里拱:“…安安…” 沈十安拍巴掌关了吊灯,和每次狗子精跑进来睡时一样,留下床头处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柔和浅淡的光芒。“干嘛?” “…车祸害你的人…顾夫人…叫什么…名字…” 沈十安低头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微弱的光芒下,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反射出一层浅浅荧光,因为离得近,沈十安甚至能看见虹膜上如同星球表面一般凹凸不平的奇异纹路,这种和人类相似又极为不同的特征,在此时的昏暗和静谧中越发显得神秘难言。 “…想知道…”沈寻不依不饶,见他不说开始拿手扯他睡衣上的扣子:“…安安…告诉我…” 沈十安握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浓密卷翘的睫羽微微下垂,沉默片刻后轻声道:“秦书。秦皇汉武的秦,书香门第的书。”语调十分熟练,仿佛早就在心底默念过几千几万遍。 沈寻满意了,抱住他的手掌主动闭上眼睛:“…睡…睡觉…” 几个小时之后,确定沈十安已经进入酣眠,沈寻悄悄睁开了眼睛。松开怀里的手掌轻轻转身平躺,口中默念有词,抬起白嫩嫩的爪子在空气中画起了圈。 而伴随他的动作,一个冷白色的诡异图案在半空中缓缓浮现,一笔一划繁复玄妙,隐约形成某种远古巨兽的轮廓,被包围在一个匀润完美的圆圈之中。 而圆圈中央,赫然正是“秦书”二字。 等到整个图案全部成形,沈寻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往图案中弹了一滴血,仿佛墨汁入水,整个图案瞬间化为阴森血红,随着一道轻得听不见的口令,于无声中轰然炸裂成无数星火,转瞬消失不见。 沈寻舔了舔受伤的手指头,重新抱住沈十安的手掌闭上了眼睛。 「哼,我的人你也敢动,画个圈圈弄死你哦!」 14 第 14 章 云飞扬陪着沈十安过完了小年,一直待到1月31号,准备启程回家。不回去不行,2月5号就是春节,再不回去他就要跟春运最高峰撞个正着,能不能在除夕夜之前到家都不一定。 推着行李箱走到门口,云飞扬恋恋不舍:“你真不跟我一起回家过年?我爸妈都盼着呢,说特意给你准备了超多好吃的。岛上这会儿可暖和了,到时候咱们一起下海游泳冲浪,捉鱼摸贝壳,多快活啊老弟。” 沈十安将一个布袋子递给他,里面装满了封存好的番茄酱和鲜榨番茄汁,闻言摇摇头:“帮我谢谢叔叔阿姨,预祝他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今年我就不过去了。你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有沈寻陪着我。而且,顾先生除夕要过来。” 云飞扬惊讶:“顾先生除夕过来和你一起跨年?” “嗯。”沈十安点头,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往年间,顾先生作为家族里嫡长系的第一接班人,每逢除夕这种重要节日都要陪着家族长辈一起守岁祭祖,通常只有小年时能匆匆来一趟h市。今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多星期之前就给沈十安打电话,说好除夕那天过来一起吃饭。 人家亲爹要来陪着过节,云飞扬当然不好再费心把人往海岛上拐。满腔的劝说咽回去,抬手跟沈十安抱了抱:“行,那咱们明年再约。你好好过年,等我回来给你带比篮球还大的正宗青椰,又香又甜保管你喝完还想喝。” 又低头看沈十安腿边的小孩儿:“寻寻啊,来,跟你云叔叔说再见。” 沈寻不想理他,并冲他龇出了两排尖牙:“呜……” 站在云飞扬肩膀上的瑞宝立马扑腾翅膀尖叫起来:“再见!再见!宝贝儿再见!” “好了好了好了,”云飞扬赶紧安抚:“他又不是小黑,又不会威胁你剥瓜子,你怕个什么劲儿啊,啧,越来越怂。” 沈十安不动神色地将小孩儿往身后藏了藏,对云飞扬说:“你确定带着鹦鹉能回家吗?不然放在我这也行,养它也不麻烦。” “放心,没问题。”云飞扬把羽绒服拉链拉开一点,将瑞宝放进内侧口袋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我坐的是动车又不是飞机,检查没那么严,到时候把瑞宝这么往衣服里一塞,脖子上再套上围巾,只要它不叫没人能看得出来,我昨晚都已经跟它排练好了,小东西聪明着呢。” 又对沈十安道:“行吧,外面特冷,你带着孩子也不用送了,我就一个行李箱一个布袋子,坐电梯下楼就能打车。” 沈十安没有客套,点点头:“上车和抵达后都告诉我一声。” “没问题,走了兄弟,新年快乐!” 沈十安挥手:“新年快乐,一路顺风。” 一直目送云飞扬乘上电梯,两人才回到家关上门。沈十安低头看向小孩儿:“我要进空间,你一个人看电视……” 话音未落,沈寻已经迅速抱住他的小腿,手脚''''交缠一副撕都撕不下来的牛皮糖架势:“…不行…要跟安安…一起…” “我有重要的工作,万一你捣乱怎么办。” 沈寻立刻将头摇得拨浪鼓也似,“…不…不捣乱…听话…”说完还把白嫩嫩的爪子伸出来三根:“…保证…” 沈十安想了想,决定相信他一次。 带着牛皮糖似的沈寻一起进入空间,沈十安将装满车厘子的玻璃碗放进他怀里,让他坐在黑土地旁的青草地上:“你就在这不要乱动,有事叫我。” 小孩儿眨巴眼睛乖巧点头,等沈十安一走,火热的视线便立刻转向不远处的灵泉——灵泉周围此时看上去无遮无挡什么都没有,但没有沈十安的允许他根本无法靠近。回想起上次爪子被雷霆烧焦的剧痛,沈寻瘪瘪嘴,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沈十安走进番茄林,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番茄树”看起来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篮球大的番茄依旧红彤似火,饱满的果肉近乎透明,看上去诱人极了。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过于熟透而即将腐烂的迹象。 看来空间内生长出来的果实,保鲜期比他预想的还要长,这倒是个好消息,但这并不是沈十安此次进来的目的。 当初种番茄时,沈十安最开始只划出了三米乘三米,总共九平方米的种植面积,没想到最后两千多颗种子几乎全部成活,长成了一大片茂密繁盛的番茄森林。而更加神奇的是,当他从番茄林外部观察时,原先的九平米种植面积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一旦踏过九平米种植面积的任一条边界,四周的空间就会骤然扩大数百数千倍,展现出整片番茄林的全貌,仿佛步入一个全新的异空间。 如果他的推断没有错,那么这片土地上的确存在着空间折叠,并且能随着其上的植物生长自由扩大面积。而沈十安的目的,就是通过实验检测空间内的土地最大到底能扩张多少倍。 这项实验原本考试结束后他就打算进行,材料、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但在实验开始前意料之外地发现了灵泉保护罩的秘密,随后又经历了狗子成精大变活人,就暂时被耽搁下来。眼下家里只剩下他跟沈寻两个,不用担心外界干扰,正是继续实验的好机会。 空间内和外界完全隔绝,没有办法接收卫星信号,普通的土地面积测量仪无法使用。沈十安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工业卷尺,分作多次测量之后成功得到了番茄林的面积:三千六百平方米—— 比他划出来的初始面积足足扩张了四百倍。 沈十安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一数字,并根据番茄树总数2362棵,计算出了空间默认的平均每棵番茄树所需的最宜生长面积:1.524平方米。 随后在番茄林旁边另外划出了三片实验田,长十厘米,宽十厘米,面积0.01平方米。 之所以试验田面积选得这么小,一是因为空间内的番茄已经够多了,虽然保鲜期足够可观,但万一吃不完该怎么处理,依旧是个大问题。 二来,沈十安大概估算了一下,空间内土地的原始总面积只有一百米乘五十米,即五千平方米左右,大约半个操场大小。即便这个面积能够扩张,每一寸的原始面积依然非常珍贵。在没有确定最终用途之前,能不浪费尽量还是不要浪费。 试验田划好并标记数字之后,沈十安在一号田种下三颗番茄种子,二号田种下五颗,三号田种下十颗,从小溪内舀了一盆灵泉水,依次灌溉完毕。剩下的,就只能安静等待了。 按照空间默认,每棵番茄树所需最宜生长面积为1.524平方米,理想状态下,如果空间扩张倍数不受限制,这三块试验田将分别扩张至4.57平方米,7.62平方米,和15.24平方米,相对应的扩张倍数则是457倍,762倍,和1524倍。 沈十安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连串数字。如果三号试验田扩张成功,则意味着1524倍还不是土地面积能扩张的极限,那他将进一步增加相同面积试验田内的种子数目,一直到测试出扩张极限为止。 将笔夹在本子里合拢,沈十安坐到沈寻旁边,抬手从玻璃碗里拿了一颗大樱桃。车厘子是昨天刚买的,红得发黑发紫,入口甘美清甜。小孩儿特别喜欢,霸着果盘不放,除了沈十安谁都不给,昨晚云飞扬故意逗他,结果两个差点打起来。 吃完将核吐到掌心,沈十安四周看了看,问沈寻:“你把核扔哪儿了?” 沈寻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活像只过冬储粮的小松鼠,指了指面前的黑土地:好么,全给怼进土里去了。把沈十安掌心里的核拿过来也埋进去,顺手还浇了点灵泉水:“…好吃…” 今天埋下一颗樱桃核,明天长出一树车厘子,简直棒呆。 沈十安失笑,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半晌后转头扫了一眼试验田,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来:种子已经发芽了。 上一次沈十安是在一夜之后发现种子长成了番茄林——如果算上空间内外的时间流速差异,实际上是两夜。他以为最少也要数小时之后才能看出变化,没想到浇灌过灵泉水后,种子的生长速度竟然这么快。 看到成熟后的番茄林,和亲眼见证一颗种子长成大树的全过程,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仿佛在观看一场快进了几十万倍的植物生长录像,二十多分钟之前才种下去的番茄种子,正以一种惊人并令人屏息的速度发芽、抽条、舒展,短短一个小时,就已经长到与沈十安齐腰高的位置。 脉络循着茎秆蜿蜒生长,表皮上生出细密的绒毛,小巧的嫩芽舒展成翠绿的叶子……安静聆听的时候,你甚至能听见汁液在根茎中欢畅流淌的声音。静态的植物爆发出动态的生命力,这样一场生命的狂欢和热舞,唯有奇迹二字可以形容。 等到茎秆高度超过了沈十安头顶,浅黄色的花蕾逐渐从叶片间探了出来。沈十安早就打开手机记录着番茄苗的生长时间,等到花蕾完全绽放,授粉成功后应该就能挂果…… 等等。 沈十安浑身一僵,忽然意识到一个至关重要却一直被自己忽视的问题:空间里的番茄,要怎么授粉? 空间和外界是完全隔绝的,除非通过他,没有任何物品或者生物能够进来。而他在空间内待了这么长时间,从未发现过任何蜜蜂类昆虫的踪迹。在这种情况下,前一批番茄林到底是如何授粉成功并且结果的? 不等沈十安想明白,新种的十八棵番茄树已经全部开花了。仿佛是触发了某种条件,整个空间内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嗡鸣声。 沈十安猛地回过头,循着声音将视线投向了竹楼前的两棵树—— 竹楼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桃树,长了满树的绿叶子,另一棵他不认识,树上开满了莹黄色半透明状的花,此时有数十多花仿佛被分解的光点一般整个散开,化成无数嗡鸣作响的飞虫。 那哪儿是花啊,分明就是成百上千只聚集在一起、瓜子仁大小的蜜蜂。这些蜜蜂呈半透明状,周身浅黄色,彼此勾足相缠在树枝上静立不动的时候,看起来恰似一朵朵或含苞或盛开的鲜花。 沈十安一把抱住沈寻,赶在蜂群扑过来之前跃至小溪对面,然而蜂群对他们二人显然没有任何兴趣,直接飞向十八棵番茄树,在满树的花朵间蹁跹飞舞。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蜂群聚集成一股重新飞回枝头,再次垒叠缠附,组成一朵朵静止不动的“花”。沈十安前两次进入空间时,曾模糊察觉到这些“花”和他第一次所见到的有些不同,但具体不同在哪儿又无从分辩,此时终于明白了: 采集过花粉之后,这些蜜蜂的个头稍稍增加了一点。单独一只尚且难以察觉,但几十几百只抱团聚在一起,“花”的大小就明显有了变化。 沈十安又等了片刻,确定蜂群恢复静止状态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将沈寻放了下去。目前看来,空间内的蜂群似乎只在有植物开花时才会出现反应,并且随着采集花粉的数量增加体积。虽然还不确定是什么品种,但只要没有攻击性,蜂群的存在对于沈十安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最起码不用为了授粉,从外界抓蜜蜂往里放了。 沈寻显然考虑得更加长远,盯着那棵蜜蜂树咽口水:“…蜂蜜…好吃…”吸收生命泉水开出来的花,花粉酿出来的蜜一定大补! 这片刻的功夫,番茄树上的花已经相继凋谢,留下葡萄大的青色果子。见番茄树已经差不多停止生长,沈十安拿着卷尺依次测量三块试验田此时的面积。 试验田一号共三棵番茄树,初始面积0.01平方米,完成面积4.57平方米,扩张457倍; 试验田二号共五棵番茄树,初始面积0.01平方米,完成面积6.66平方米,扩张666倍; 试验田三号共十棵番茄树,初始面积0.01平方米,完成面积6.66平方米,扩张666倍。 也就是说,空间内土地的扩张极限为666倍。试验田二号和三号因为已经达到了扩张极限,平均每棵番茄树的占地面积小于空间默认的,看起来就有些挤挤挨挨。 按照这个数字计算,初始面积5000平方米乘以666,沈十安在空间内拥有的实际种植面积约为3.33平方千米,相当于16个鸟巢的占地面积。 真是一朝成为大地主。 而另一边,地主家傻儿子埋下去的樱桃核倒是还没有反应,沈十安认为这应该是由于草本植物和木本植物之间的生长差异所致。 实验目标圆满达成,沈十安很满意。转头见小孩儿围着那棵蜜蜂树来回打转不知道想做什么,也没管他,将种子和工具收拾整齐,预备去灵泉池内泡一会儿。之前云飞扬在,他没办法进入空间太长时间,算起来自从狗子成精之后,已经有两个星期没在灵泉泡过澡了。 然而刚走到灵泉池边沈十安就发现了不对劲,雾气氤氲的灵泉中一片死寂,往常自泉眼处淌下来的淙淙流水声,此时竟然丝毫也听不见。 心中倏地一紧,沈十安快步穿过雾气走到泉眼旁: 泉眼内一片干涸,哪有半点泉水的踪影。 15 第 15 章 泉眼被吸干了。 沈十安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沈寻,思来想去,这件事绝对跟那次大变活人脱不了干系。奈何小孩儿一问三不知,墨绿色的大眼睛澄澈清透,全然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 也是。连他都无法解释的事情,一只刚成精没几天的小奶狗怎么知道答案。 沈十安有些忧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现实。每隔一段时间便进入空间观察一次,详细记录灵泉池的水量以及泉眼的状况,不敢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好在除了泉眼干涸以外,空间内的其他事物暂且都没有发生异状,外界的物品依然能带进来,新种的番茄树正常结了果,埋进土里的樱桃核也长成了半米高的小树苗。 同时,没有沈十安允许和带领的情况下,沈寻依旧无法靠近灵泉半步,被金色屏障牢牢挡在五米开外—— 此时的沈十安终于深刻理解了防护罩的作用和意义。 转眼间到了2月4号,农历除夕。 沈十安照常在六点整睁开了眼睛,沈寻本来准备赖床,撅着屁股将自己在被子底下团成一只球,可没赖多久就被门外传来的浓郁肉香馋得不行,循着香气走进厨房,鸟窝似的呆毛一颤一颤,睡眼惺忪地抱住沈十安小腿:“…肉…” 沈十安尝了尝鸡汤的味道,调成文火继续煮。“好好说话,一句话说完整。”大约是对人类语言还不熟悉,他发现小孩儿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偷工减料,能用一个字的坚决不用两个。这不是个好习惯,即使他能听懂,但和外界接触时迟早会被发现破绽,因此致力于尽早将其纠正过来。 沈寻还没完全睡醒,打着哈欠在他裤子上蹭脸,珊瑚绒的家居服面料柔软舒适,沾满了主人清新好闻的味道。憋了会儿重新说出来:“…肉…我想吃…” 沈十安擦干手,将他提起来抱去卫生间:“先刷牙洗脸,认真洗,牙膏泡沫吐出来不能咽下去。” “…甜…” “……甜也不能咽。” 盯着他站在儿童凳上洗漱完毕,给小孩儿剥了两个鸡蛋又倒了杯牛奶:“肉还没好,再等一会儿,贴完对联就能吃了。” 沈十安贴,沈寻帮忙递透明胶,顺便仰头监察对联歪没歪。最后剩下一只小金猪,沈十安想了想,趁小孩儿不注意贴在他后背上,然后一脸平静地邀请对面的万锋一起过来吃饭。 两位保镖现在只剩下万锋一个,范国平的妻子和女儿都在b市,大过年的,万家团圆,总不好让对方因为自己除夕夜还要跟家人分隔两地,所以沈十安提前向顾先生帮他请了三天假,通话之前以为还得费些口舌,没想到顾先生出乎意料地好说话,稍微考虑片刻就同意了。范国平当然喜出望外,昨天晚上就已经启程回家。 按照沈十安的打算,原本也是要给万锋请假的,一来自从车祸之后周围什么异常都没发生过,二来有了空间作为依仗,如今想要他的命并不容易。不过万锋拒绝了,说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在哪儿过年都一样。 这个点已经算是早午饭,按照沈家惯例,肉汤下面条。汤底是定了时间、提前几小时就开始炖的大骨汤,色如牛乳香气浓郁,在砂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清水煮熟的面条过一遍凉水后放进敞口大碗,撒上葱花,烫两根青菜,铺上几片火腿和一只金黄流心的荷包蛋,再浇上满满一勺奶白色的大骨汤,和满满一勺汪着金色油脂的鸡汤。葱花翠绿,火腿粉红,荷包蛋外焦里嫩,烫青菜爽口清新,混合着骨髓香、鸡肉香和葱花香的腾腾热气扑面而来,一顿饭吃完,各自都出了一身汗。 万锋主动提出洗碗,沈寻坐在凳子上啃鸡腿,沈十安则开始准备今晚的重头戏——饺子。 万锋话少,和沈十安对待绝大多数人的清冷疏离不同,他要么没有存在感,要么存在感强得能吓哭小孩。以对待精端武器的谨慎态度将碗筷全部洗涮干净,转身看见沈十安熟练的揉面动作,略略有些惊奇:“h市这边,除夕好像做年夜饭比较多。”年三十吃饺子一般是北边的习俗。 沈十安手上动作不停,将面团来回摔打擀揉,回道:“我姥姥和姥爷原先都是北方人,八十年代到南边读书,毕业后就定居到h市,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有些北方人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每年除夕都是吃饺子。” 万锋了然,原来如此。看了会儿又道:“沈先生技术娴熟。” 沈十安笑了笑没说话。他包饺子的手艺还是跟妈妈学的,妈妈又是师承姥爷,妈妈过世后他跟着姥爷勤练厨艺,学了好几年,做出来的饺子才终于和妈妈做的有七八分相似。 面团揉透了揪成剂子,再擀成一张张掌心大的饺子皮。馅料一共准备了三种,猪肉荠菜玉米馅,韭菜鸡蛋虾仁馅,以及虾仁鱼蓉猪肉馅。 馅料剁得细碎,汁水四溅,虽然还是半生但香气已经十分诱人,沈寻学着沈十安的模样捧了张饺子皮,一边往里面塞馅料一边忍不住偷吃,被沈十安抓个正着,冷着脸轰出厨房不许靠近一步。 顾先生是在晚上七点多钟到达的。 风尘仆仆带着满身寒气,进门后先跟沈十安道了声歉:“没想到会这么迟,临时有事耽误了,等了很长时间吧?” 万锋跟雇主打完招呼后便告辞回到对门房子里,沈十安在玄关处站得笔直,神色淡淡:“没有,刚刚才包完饺子。”然后给他拿了一双客人用的一次性拖鞋。 顾先生脱下大衣,一低头就看见了沈十安腿边的小孩儿。虽然早就从保镖口中得知他的存在,乍一看见还是有些吃惊:“……这是?” 沈十安道:“我儿子。” 顾先生英俊儒雅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扭曲,张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沈十安已经牵着小孩儿转身走了回去。站在原地顿了片刻,满腔的疑问暂且压下,坐在沙发凳上换好拖鞋。 沈姥爷的这处房子他并不陌生,许多年前预备向青染求婚时来过一次,沈姥姥、沈姥爷过世后各来过一次,沈十安一个人住这两年半,来得次数又增多不少。 装潢摆设跟他印象中没什么变化,是沈家一脉相承的整洁大方。只不过雾蓝色的布艺沙发旁多了只蘑菇造型的狗窝,看起来跟整体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视线从狗窝上一掠而过,随即直直投向储藏室的方向。眼底隐隐翻起潮波,对沈十安道:“我先去给你妈妈上柱香。” 储藏室内干净素雅,沈青染的照片前摆放着早上才更换过的祭品,缭缭檀香中融合着水果和鲜花的香气,恬静柔和,令人心绪澄净。 顾先生望着相片,眼睛红了红,笑着喊了一声:“青染,我来看你了。” 沈十安没有跟进去,带着沈寻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左右,直到听见小孩儿肚子里开始咕噜咕噜响,走过去敲敲门:“顾先生,该吃饭了。” 煮饺子很快,开水下锅,元宝似的胖饺子不一会儿就翻起了白肚皮。沈十安先给万锋送了两盆,剩下的全部盛起来端到桌子上,摆好碗碟杯筷酱油醋,又开了一瓶红酒。主位空着,顾先生坐了一边,沈十安和沈寻坐了另一边。 市区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零星还能听见几声炸响和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客厅的电视里开始播放起春节晚会,声音不大不小,配着满室灯光和热气腾腾的饺子,倒也显出几分年味。 顾先生举起酒杯,眼睛周围看不出异常,笑得温文儒雅:“安安辛苦了,我预祝你新的一年学业有成诸事顺利,不负青春好年华。” 沈十安同样举起酒杯,伸过去轻轻碰了碰:“也祝顾先生心想事成,平步青云。” 沈寻人小胳膊短,即便坐在特意加高的椅子上也碰不到,只能拽着沈十安的手拉下来跟他碰杯,见他杯子里的红酒色泽诱人,咂摸着嘴巴表示想要尝一口。 “这是酒,小孩子不能喝。”沈十安将手抽回来,顺便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两把:“乖乖喝你的番茄汁。” 顾先生观察着他的神色,视线在他和小孩儿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心中思量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安安,这个真是你的孩子?” 沈十安往沈寻碗里夹了几个虾仁鱼蓉馅的饺子,点点头,“他姓沈,叫沈寻,今年三岁,他妈妈不愿意要他,所以以后由我抚养。” 他并不指望顾璟宸会相信这套说辞,但无论对方信不信,对他而言其实没有多大区别。抬头和顾先生对视:“他妈妈和我闹得很难看,已经彻底断绝了往来。我没有他的出生证明,不能让他上户口,所以他现在相当于是黑户,这个问题凭我自己暂时没办法解决,不知道能不能麻烦顾先生帮忙?” 顾先生既因为他话语中再明显不过的生疏心中酸涩,又因为他难得主动开口求助而生出几分欣慰,立时答应下来:“你放心,这件事便交给我。” 一句话说完,饭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沈寻心无旁骛地往嘴里塞饺子,嘴巴里的还没吃完,叉子上又叉了好几个。 顾先生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官场也是长袖善舞如鱼得水,偏偏对着和沈青染足有七八分相似的儿子,竟从未觉得开口聊天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端起酒杯接连喝了好几口,终于找到一个话题:“我跟你的辅导员谈过了,你这学期成绩很好,虽然中间缺了一个多月课程,但专业课成绩依旧位列前茅,只要保持下去,保研直升肯定没有问题。你自己考虑好了吗,是在本校读研?想研究哪个方向?” “嗯,我准备选儿科。” 其实现在说这些还太早。h大临床医学本科五年制,他才念了一半。升研后除了继续学习理论知识,还要去附属医院临床各科轮岗,接受为期两年的规培,拿到从医必须的两证,再之后才会专门、深入地进行某个特定方向的理论加实践研究。 从大三就开始统计是否本校考研和研究方向意愿,是医科大这两年才尝试推行的新教学计划,全称叫“点对点、未来菁英规范化早培奠基工程”,主要针对绩点排名前两成的尖子生。 以沈十安本人举例吧,他打算提交的读研方向是儿科,那么从下学期开始,去本校附属医院值班打杂的地方就会逐渐以儿科学科室为主,倒不要求他立刻就要学会什么,主要是增加熟悉度和对科室流程的基本了解,有个心理准备。 同时学校也会针对性地提供儿科学相关的讲座、报告会、名校交流会、实操观摩机会等各种资源供他报名,可以额外增加学分。 如果沈十安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成绩,那么等他读研时,导师也必然会是精通儿科学的大拿; 要是在这些前期接触中发现并不适合儿科方向,也能在读研之前及时进行调整。 以这种针对性培养和集中资源哺育的方式,充分开发尖子生潜力,同时也是为了挽留优秀生源,防止人才外流。 顾先生早就将这些了解透彻,此时略有诧异:“儿科?原先不是想去心脏外科吗?” 沈十安神色不变,又往小孩儿碗里夹了几个饺子,“嗯,我改变主意了。” 顾先生默了默,然后点头:“儿科也好,只要你喜欢,想学什么都一样。你的成绩非常优秀,研究生就在本校读也好,等研究生毕业了,无论是想留在医科大的研究所,还是先去省医院工作,或者是去国外继续深造,我都会提前给你安排好。” 沈十安主动敬他:“劳顾先生费心。” 顾先生心中一苦,“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自己又倒了一杯,温声道:“我这次过来,除了想陪你一起过年,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年前顾家有些变动,我如今已经是顾家正式的当家主人。如果你愿意,我打算过完年就把你带回去,记入顾氏族谱,从今以后你就是顾家光明正大的嫡长孙,该是你的,我会一样一样替你讨回来。当然,你还在念书,如果想继续在h市生活也完全……” “顾先生,”沈十安打断了他,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关于愿不愿意回顾家、入族谱、成为顾家嫡长孙这件事,妈妈过世的时候你问过我一次,姥爷过世的时候你又问过我一次,今天是你第三次问我,我的答案还是一样:我不愿意。妈妈对于成为你们顾家人没有兴趣,我也同样没有兴趣。假如顾先生能把我的意愿向顾家人传达清楚,恐怕也就不会总有人惦记着要我的命了。” 沈十安的声音很轻,却让顾璟宸活像是被捅了好几刀也似,一寸寸白了脸色。 半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安安,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没有回答,原本的沉默越发晦涩凝滞。 沈十安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低下头,便看见一双充满关切的墨绿色眼睛。 沈寻光顾着吃饺子,两人聊了什么他没仔细听,但沈十安明显心情不好他还是能感觉到的,立刻将攥着叉子的拳头往桌子上狠狠一锤,对着顾先生凶狠低吼:“嗷呜……” 敢欺负安安你死定了! 沈十安心中一暖,往他腮帮子上捏了捏,然后对着顾先生摇摇头:“不,我不恨你。” 妈妈爱了这个男人一辈子,即便临终前都在劝导自己不要背负着怨愤去生活,心怀豁达日行一善,爱一个人总比恨一个人要轻松快乐许多。 妈妈想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一点,所以沈十安不恨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看着他这副样子,猜想他或许体会到了自己曾遭受过的、万分之一的痛苦,一股近乎恶毒的快意便从心底悄然涌出。 沈十安深深吸了口气,将一盘饺子往他手边推了推:“吃饭吧,待会儿凉了。” 顾先生又喝了一杯红酒,脸上血色恢复不少。沉默地吃了好几个之后,调整心绪对沈十安笑:“很好吃,跟你妈妈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喜欢就多吃一点,下午包得多,还有很多没煮。” 大概是因为聊到和沈青染有关的话题,餐桌上的气氛逐渐回暖。顾璟宸吃下一整盘的饺子后觉得稍稍有点撑,于是放下筷子准备缓一缓。 无意中发现沈寻手边上竟然已经空了三个盘子,不由一惊:“安安,这孩子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不会吃出问题吧。”说完微微探身,想把沈寻面前的盘子拿走,阻止他继续吃下去。 手指还没碰到盘沿,就见小孩儿目光陡然阴森,龇出两排小尖牙,整个人窜到椅子上“嗷呜”一声冲他咬了过来。 牙关相击的锋利脆响久久回荡,顾先生险而又险地将手收回去,将将恢复血色的脸庞立时又白了两分。 沈十安将小孩儿按回座位上,冷静解释:“没事,他长身体呢。” 吃完饭,三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沈十安给顾先生倒了一杯番茄汁,“鲜榨的,醒酒。” 沈寻也抱着一杯番茄汁,喝着喝着忽然像是不倒翁似的东倒西歪起来,沈十安察觉不对劲,拿过他的杯子尝了一口,顿时挑眉冷笑一声:好么,这小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竟然往番茄汁里兑了一大半的红酒,硬生生把自己灌醉了。 好在喝醉了也不撒酒疯,枕在沈十安腿上不愿意起来,墨绿色的眼睛湿漉漉反着光,抱着沈十安的手掌小声咕哝:“…安安…好吃…我的…” 这一句话颠三倒四的沈十安没听明白,只当他是喝醉了还在惦记吃的,又好气又好笑,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哪是狗子成精啊,分明就是猪精转世。 顾璟宸坐在旁边,望着沈十安脸上的笑容不由一阵恍惚:他长得和青染太像了,尤其是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沈十安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看过来:“还要番茄汁吗。” “……啊,好的,谢谢安安。” 沈十安拎起玻璃壶给他又倒了一杯,毛衣袖子随着动作往上缩了缩,露出手腕上一圈深青色的佛莲刺青。 顾先生目光一顿,身体前倾:“你的佛珠呢?”那串佛珠是青染的遗物,记忆中安安从来没有摘下过。 沈十安将袖子拉回去:“从医院醒过来就不见了,应该是车祸的时候撞断了绳子。”想了想问道:“关于这串佛珠,妈妈跟你说过什么吗?”如果能知道佛珠的具体来历,或许可以得到有关空间的线索。 顾先生回忆片刻,然后摇头:“说的不多,我记得只提过一次,说是沈家祖辈流传下来的传家宝。”用来雕刻佛莲的每一颗玉石都很有些年头,质地通透价值不菲,就这么丢失了实在可惜,更何况还是青染的遗物。这孩子恐怕也是放不下,才专门纹了一圈纹身当作替代品。 思及那场不明不白的车祸,眼底蓦地闪过一片寒光。 心念一动想起另一件事情,说:“你的车在车祸里报废了是不是,我重新给你买一辆怎么样?” “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买。”他的那辆车买了保险,因为车祸中损害太过彻底,保险公司直接按照新车的购买价格赔付了一半。再加上妈妈和姥姥姥爷给他留下来的积蓄,支付一辆普通用车并不是问题。 “我给你买车天经地义,哪有什么麻烦。”在这个问题上,顾璟宸并不打算退让:“正好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为了防止沈十安继续推拒,又道:“不光是给你送生日礼物,我还要给沈寻送见面礼。寻寻,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不管什么都可以。” 沈寻半醉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都可以…” “对,都可以。”顾璟宸耐心重复了一遍,“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送给你。” 这回沈寻听明白了,两只眼睛陡然发亮,说出了变成人以来最长的句子:“…肉…我要肉…我要装满一整个房子的肉…” 沈十安:“……” 顾先生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一个答案,但立时答应下来:“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沈十安还要再说什么,电视内已经响起了跨年的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顾先生笑着举起玻璃杯:“安安,新年快乐。” 沈十安抿抿唇,举起杯子碰了过去:“新年快乐。” 新年的钟摆开始转动,窗外极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一连片烟火盛放的声响。沈十安关掉电视,准备睡觉。 客房早就安排好了,枕头被子刚晒过,床单被套都是新换上的。顾先生看了看,对沈十安道:“我想睡在储藏室,陪你妈妈一起,可以吗?” 沈十安顿了顿,“储藏室里没有床,需要打地铺。” “我没有问题。” 合力将被子枕头抱进储藏室整理好,顾璟宸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个风华正茂,和自己、和青染都有着天然不可分割联系的年轻人,心中涌出无限的骄傲和慈爱:“我能抱抱你吗?” 沈十安没动,顾璟宸便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片刻之后松开力道,以父亲对儿子的姿态,轻不可察地在他额头碰了碰:“晚安,睡个好觉。” 沈寻还醉着,因为找不到沈十安在沙发上来回打滚。沈十安在他掉下来之前及时接住,用热毛巾擦干净手心和脸颊后,然后放进主卧的被子里。 上了床躺好,只留下一盏小夜灯。沈寻循着味道往他怀里拱,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闪闪盯着他看:“…安安…” “怎么了?” “…晚安…” “晚安,睡吧。” 然而小孩儿并没有闭上眼睛,抬手揽住他的脖子,又说了一句:“…晚安…” 沈十安无奈:光说晚安你倒是睡觉啊。 沈寻往他跟前凑了凑,再一次强调:“…晚安…” 脑子里灵光一闪,沈十安盯着执拗的小东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黑曜石似的眼睛里浮出几抹笑意,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晚安。” 沈寻满意了,蜷在他怀里美滋滋闭上了眼睛。 16 第 16 章 顾璟宸事务繁忙,难得有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起床后先给沈青染上了柱香,推开门走出储藏室,迎面便闻见一阵温暖诱人的食物香气。 房子里十分安静,只有厨房内传来炊具碰撞的轻微响声,清晨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扇洒落进来,照亮一室平凡而温馨的烟火气息。 顾璟宸神色柔缓,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抬脚往厨房的方向走。没走几步,一个矮墩墩的影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贴着他的小腿从他面前慢吞吞滑了过去。 沈寻叼着一袋牛奶,双腿交叉盘坐在扫地机器人脑袋上,一边往前滑行一边时不时揍坐骑两下,好根据障碍物实时调整方向。 原先他还是条狗的时候,个头小体重轻,机器人载着他游刃有余,到处乱跑的同时还能吸吸灰尘拖拖地。可他如今是个人形,再轻也有几十斤,对于设计初衷并不是“载重”的扫地机器人而言就有些强人所难。两只电子眼被压得红光直闪,几乎是紧贴在地面上龟速前行,圆盘形的外壳因为不堪重负,沿途洒下一路教人牙酸的嘎吱声响。 这幅景象落在顾璟宸眼里,那真是一言难尽。 沈十安端着砂锅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沈寻眉角一抽,拎着后勃颈就将他提了起来:“说过多少次,不要再骑它,骑坏了你来扫地吗?” 又抬头看向顾璟宸:“早,早饭可以吃了。” “安安早。”顾璟宸回道,视线落在沈寻身上似乎想说些什么,顿了顿还是没开口,转身走进卫生间洗漱。 吃过早饭,顾先生就要离开了。沈十安倒不觉得惊讶,职位越高事务越忙,以他现在的身份,能抽时间过来住一夜已经是很难得。 不过临走之前沈十安还有件事情要跟他商量:“车祸已经过去这么久,我这边一直平安无事,即使真有人想对我做什么,说不定也早就放弃了的计划,我觉得保镖是不是可以撤掉了?”他感激万范二人尽职尽责,但随时随地被人监视跟踪,并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体验。更何况,他总不能让人贴身保护一辈子吧。 “她现在不对你动手,那是因为自顾不暇。”顾璟宸冷笑一声,眸底闪过数道寒光。 沈十安心中一动,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顾夫人出事了?” 顾璟宸对于“顾夫人”这三个字表现出了再明显不过的厌恶:“年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整天浑浑噩噩说有恶鬼要害她,夜夜惨叫哭嚎,闹得家宅不宁,去医院又检查不出来毛病,看了十几位心理医生都不管用。后来道听途说觉得自己是被人下了降头,如今正在东南亚某个寺庙里躲着,请大师消灾解难呢。”呵,坏事做得多了,可不就容易撞见鬼么。 沈十安有些惊讶:被人下降头?这闹得又是哪一出。 旁边的沈寻滋溜一声,将一袋牛奶喝完了,顺带着打了个嗝。 “保镖先不急着撤,”顾先生道:“再等几个月看看,京城那边最近形势比较复杂,秦家可能会有些大动作。你放心,最多半年之后,我保证她再也不敢对你打任何主意。”他将将成为顾家的掌权人,又摆明了只认沈十安这一个儿子,也要防着对方狗急跳墙。 沈十安同意了,将顾先生送到门口。顾璟宸看看他又看看紧跟在他身边的小孩儿,思虑片刻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安安,抚养孩子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除了衣食住行,还有更重要的教育问题。你年纪还小,自己学业又忙,这个孩子眼看着就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到时候你一个人如何顾得过来?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先把他带回京城,给他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和生活条件,等到你这边学业结束事业稳固了,再把他送回来。” 沈寻刚刚龇出尖牙,一只温暖的手掌就按在了他头顶上。沈十安摇摇头:“顾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他是我儿子,我有义务亲手将他抚养长大。” 狗子是他亲手捡回来的,又是因为他才变成了人。无论如何,他都要亲自保证小孩儿能在这个社会上正常生活下去。 顾先生似乎误解了沈十安这句话的意思,以为他意有所指隐喻自己是个不合格的父亲,眼底便露出几分苦涩。强撑着笑了笑:“这样也好。假如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沈十安点点头:“我会的。”顿了顿,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极轻的拥抱:“一路顺风。” 这个拥抱让顾璟宸的心情好了许多,也不让沈十安送,自己坐电梯下了楼。助理早就带人将车停在楼下等着,临上车之前,顾璟宸问跟出来的万锋:“那个叫沈寻的孩子,真是安安的?” 万锋摇摇头:“我不确定,但应该不是。那天沈先生自己一个人去了趟商场,回来的时候就牵了个孩子,似乎是被人遗弃后由沈先生捡回来的。”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算他和范国平失职:身为二十四小时近身保护的保镖,他们俩那天竟然连沈十安什么时候出门的不知道。万锋对于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对于范国平同样有信心,能避开他们二人的侦查独自下楼几乎是不可能事情,但这件事又的的确确发生了。出了这样的疏漏,不管原因是什么,此时站在雇主跟前都有些难言的惭愧。 不过顾璟宸倒没有在意这点,坐进车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就说么,以顾家和沈家的基因,生出来的孩子怎么都不该是一副,大脑发育不全的样子。 沈十安拒绝了顾先生代为扶养小孩儿的提议,但对方的话却提醒了他一件事:沈寻现在是人了,想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那就必须接受相应的教育。 只是小孩儿这副动不动就要咬人的脾气,沈十安哪敢把他往幼儿园里送。思来想去,暂时只能自己教。 春节期间各种商铺大多歇业,好不容易在网上找到几家能够正常发货的,仔细对比后选了几套幼儿教学材料。沈寻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吐字不清说话含混,因此沈十安决定从基础抓起,先把拼音学好。 考虑到他毕竟变成人还没多久,枯燥的学习估计没法儿接受,最好是寓教于乐。所以除了教科书外,沈十安又给他挑了几本连环画和故事书,还有好几套简单易上手的乐高积木。末了又给自己买了几本专业性比较强的文字密码破译类书籍——假期时间多,他还是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找到读懂功法书的方法。 快递抵达的速度比他预想得稍微快一点。沈寻紧紧靠在沈十安旁边,快递箱子刚打开就眼疾手快地从里面拿出来一盒积木,送到嘴里咬了咬,觉得没什么味道,便兴致缺缺又扔了回去。 教学材料有了,再搬出早就注备好的小课桌小黑板,纸笔橡皮依次摆放整齐,沈十安清了清嗓子:“小葵花课堂正式开课。” 教学进度还算顺利。小孩儿虽然看上去傻了点,没想到其实非常聪明,学习速度大大超乎了沈十安的预料,只花了两天不到就把声母表和韵母表全部背了下来。如果不是亲眼见证,沈十安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一个多月之前,他还是一条毛茸茸、会撒娇、生气时就在他裤脚咬洞的小奶狗。 只可惜喜人的教学进程很快就遇到了障碍。 沈十安深吸一口气,第二十三次暗暗告诫自己:不要着急,他还是个孩子,小孩儿学东西本来就慢一点,得耐着性子好好教,教得次数多了,总能学会的。然后指着课本上的拼音道:“来,再把这个词语读一遍。” 小孩儿坐得板板正正,看上去又可爱又乖巧,操''''着一口奶音:“m—i—力,f—eng—哼,力哼!” 单个念起来是那么回事,连在一起就一差千里。 “错!什么力哼,力哼是词语吗?同一个词语错了多少次了?你看看这后面的图片,这么大两只蜜蜂怎么可能读错……”沈十安咬了咬后槽牙,尽量放轻语调:“刚刚才教过的,mi,舌头悬空用嘴唇发音,蜜蜂,嗡嗡叫的蜜蜂,蛰一下肿个包的蜜蜂,记住没有?”缓了缓情绪,指向下一个拼音:“这个词语读一遍。” 小孩儿看了看:“h—ua—发,h—u—福,d—ie—蝶,发福蝶!”这回是词语了吧。 沈十安眉角直跳,垂在右腿上的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着急,不着急,孩子小,又是刚学,犯错误再正常不过,不能打死的。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教小孩儿会这么折磨人呢。 磨着牙一字一顿仔细纠正,然后以最大的努力挤出笑容:“加油,想想我之前是怎么教的,你这么棒一定可以的。来,这个怎么读?” “x—i—ao—小,s—ong—凶,sh—u—许,”沈寻挠挠脸:“小凶许!” 沈十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憋了憋没憋住,唰地站起来,冲到厨房拿起两把菜刀,左右开弓剁了半个小时肉馅。 等到神经终于松缓下来,看着砧板上无比细滑的肉糜,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大步走回课桌旁,提笔在小黑板上写了两个词并且注上拼音,“来,再试一次,读对了咱们中午就吃这个。” 沈寻的视线瞬间聚焦过来,这回读得倒是快:“h—ong—红,sh—ao—烧,r—ou—肉,红烧肉!k—ao—烤,j—i—鸡,t—ui—腿,烤鸡腿!!” 沈十安长长松了一口气,唇角忍不住弯起来:他就知道。 趁热打铁,赶紧拿起课本继续问他:“这个怎么读?” 小孩儿抑扬顿挫字正腔圆:“d—a—大,x—i—几,g—ua—八,大几八!” “……” 沈十安捏了捏额角,觉得自己就是个心力交瘁的老父亲。 17 第 17 章 教小孩子学拼音太难了,沈十安决定放弃。还是研究功法书比较实际一点。 将竹楼书房做了些简单改造,靠墙放了两张灰蓝色的布艺沙发,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地毯,实木的圆形矮桌能围坐四人有余,桌旁则随意扔了几只抱枕,或坐或躺都很惬意。 沈十安将小孩儿的连环画、故事书、积木玩具全都放到圆桌上,嘱咐道:“自己玩,不要闹。”又往玻璃碗下面垫了张杯垫:“吃东西可以,但不要搞得到处都是。” 玻璃碗里装的是他给小孩儿做的小零食,橙汁芦荟,原材料就是那棵浇灌灵泉水后变异疯长的库拉索芦荟,用斧子将小臂长的利刺砍下来,叶肉去皮,选取中间最肥嫩的部分切成长条,先用开水汆熟去除苦味,再用鲜榨橙汁和蜂蜜腌渍两个小时,最后倒入铺满冰块的玻璃碗里,鲜嫩多汁清新爽口,最适合年节后消食解腻。 唯一的不便之处,家里和空间内温度都不算低,玻璃碗里装着冰,稍微放一会儿外壁就会液化出大量水珠,如果不用杯垫垫着,放在哪儿,哪儿就会留下来一圈水渍。对于沈十安来说这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从小孩儿口中得到“碗在垫在垫若不在只吃青菜”的保证之后,沈十安从书架上取出功法书,沉心静气,再次尝试对其进行破译。 沈寻用叉子叉了几根芦荟条,一边嚼一边抓过一只骨头造型的靠枕闻了闻,将积木胡乱叠起来又一把推倒。勉强安分了十分钟,转头开始往沈十安身边凑,目光落在功法书上时猛地一亮: 哦豁,这随身领域里宝贝还挺多。 沈十安靠坐在沙发上,一腿微曲一腿伸直,于宽松的休闲裤下拉出修长笔直的线条。腿边凌乱散落了十几张稿纸,每一张稿纸上都密密麻麻,依次按照各种破译方式对功法书内的文字进行排列重组。 沈十安的硬笔字很好看,是那种第一眼就会被吸引随即忍不住赞叹的隽秀工整,笔锋劲瘦自成风骨,高中时参加硬笔字比赛还拿过奖,语文老师曾夸他字如其人,“冷傲之中带着灵气逼人的浪漫”。 只可惜这些好看的字刚写出来没多久,很快就会被两道黑线重重划掉,同时在这段文字所运用的破译方法后画个小叉。 被涂掉的字越多,身边落下的稿纸越厚,那双半掩在黑发下的眼睛便越发烦躁不耐,等到又一张稿纸作废被扔下来时,沈十安“啪”的一声合上功法书,反手撸起额发,光洁的额头好似白玉般的质地,仰靠在沙发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还是不行。 不管怎么试,这本书里的语句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站了起来,有些烦躁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目光忽然转向墙上那幅山水画,最终落在画卷左上角的“归墟”二字上。 整间书房内,只有这幅画的落款和功法书能联系上,但这幅画他已经反复看过无数遍,除了确认画中景色秀美,作画者画技精湛以外,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地方。 难道破译方式隐藏在颜料底下?或者画纸当中?那他是不是要把这幅画送去进行专业检测?可万一检测结果超出常理,比如这幅画已经有上千年历史,或者作画的颜料不属于任何已知物质,那他又该怎么解释? 啊。沈十安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这可真是让人烦躁。 沈寻暗中盯着他瞧了半天,总算明白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鼓着腮帮子心想:啧,愚蠢的安安。吧唧吧唧把嘴里的芦荟条嚼完咽下去,抬起藕节似的胳膊冲他挥了两下:“……来……” 等他走回来在沙发上坐好,突然抓住他的一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然后挤出几粒血珠,涂抹在功法书的书脊上。 沈十安只觉指尖一痛,还没来得及质问,腿上的功法书忽然光芒大作,如同东升旭日一般缓缓悬浮至半空,转瞬化作无数光点朝沈十安围拢过来,缓缓游动片刻又唰地融入体内消失无踪。 仿佛被扔进了开天辟地前的混沌之中,似梦似醒昏昏沉沉,有无数光影从身边飞速掠过,却看不清抓不住,只能在无边无际的昏暗中随波逐流,不知去往何处…… 等到沈十安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平躺在沙发上,旁边趴了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 “我睡了多久?”他捏着眉心坐起来。 沈寻伸出一只手:“…十分钟…” 四下看了一圈,功法书已经不见了——或者说是以另一种形式而存在,只要他心念一动,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出整本功法书的内容。虽然语句深奥玄妙晦涩难懂,但总算不是之前毫无逻辑的乱码了。 他望着沈寻的眼睛:“你怎么知道用血才有用?” 墨绿色的眼睛眨巴两下,懵懂可爱又无辜:“…滴血认主,电视里都这么演…” 沈十安默了默,“……以后少看电视。” 这件事其实是他自己走进了思维误区,因为书中文字正常只是顺序明显不对,所以光想着解码,又因为功法书是纸质的,所以从来没想过将它和血液这种液体联系到一起。既然佛珠是融合了他的血才产生变化开启空间,早就应该把这个方法也在功法书上试试才对。 枉他冥思苦想这么久,最后竟然让个爱看仙侠剧的狗子精歪打正着。沈十安不由失笑,在小孩儿头上揉了两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融合了功法书之后,整个空间在他眼里就完全变了一番模样: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淡青色的物质,这种物质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毫无规律的四处浮游,并随着呼吸渗入人体之中。 而当他默念功法书内记载的口诀时,这种物质渗入人体的速度就会骤然加快,沿着脉络循环一周后聚集在小腹处,宛若一汪温暖的灵泉水,滋养着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 指尖那个被沈寻咬出来的伤口在其修复下早就愈合如初,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身体内的所有细胞都因为这股物质而欢欣雀跃,如同雨后春草,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沈十安尝试着握了握拳头,一股澎湃的力量感立即汹涌而出——如果说灵泉水提升了他的体质,那么在功法作用下,这股名为灵力的物质就对他进行了一番从内而外的彻底改造。 按照书中记载,如果能将这套“归墟功法”修炼至十二阶大圆满境界,就能翻呼风唤雨踏碎虚空,成为类似于神袛类的大能。如今沈十安才刚刚接触功法,虽然连第一阶的屏障都没碰到,但对于目前的效果已经非常满意了。 往空气里随意挥了几拳,清晰的破空声彰显出拳头上所蕴含的可怕力量,此时的沈十安活像是一只刚成年的猎豹,年轻矫健斗志昂扬,满身的充沛精力喧嚣着不知该如何发泄。 在书房里来回转了几圈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沈十安脚下一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就往外走。 “…安安…”沈寻赶紧站起来,抱着玻璃碗追了过去。 走到堂屋靠内楼梯口的位置,沈十安顿了顿继续往上,直到拐弯处略才停下来,抬手在空气里挥了两下—— 没了,原本挡在这的无形屏障果然消失了。 沈十安心中一喜,立时加快脚步走上去,等到视线所在的高度越过楼梯口,整个二楼便一览无余: 二楼和一楼不同,没有彼此分隔的房间,整层楼都是打通的,楼层约有五至六米高,以六根环抱粗的实木柱子作为支撑,放眼望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安安…” 沈十安回过头,发现沈寻迈着小短腿正在吭哧吭哧往上爬,爬了半天连四分之一都没爬到,坐在楼梯上奶声奶气撒娇:“…抱抱…” 唇角弯起,退回几步将他抱上来放到地板上,然后围着柱子走了一圈。一楼有墙壁阻隔分成了好几个房间,感觉并不明显,此处整层楼都打通才发现竹楼的面积十分可观,再加上二楼楼层比一般住房要高,看起来便极为宽敞空旷。 走到楼下书房对应的位置,沈十安停了下来,目光直直落在正前方的一整面兵器墙上。 墙上挂的全都是冷兵器,刀枪剑戟种类繁多。最中间是一把半人多高的长剑,通体漆黑造型古朴,剑鞘上雕刻着某种简易却充满奇异美感的兽形纹路。 沈十安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握住剑身,将长剑从支架上小心翼翼取了下来。右手执鞘左手执柄,微微使力,一泓雪青色的剑光于视野中唰然亮起,剑身轻颤宛若龙吟—— 长剑寒光湛湛,剑如秋水刃若冰霜,即便对冷兵器知之甚少,沈十安也丝毫不怀疑手里拿的是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神兵。 单手执剑往空气中刺了几下,沈十安很快就明白了先前楼梯上那道屏障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手里这把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材质,但密度非常大,就算不论剑鞘最起码也有五十公斤,如果不是因为他才融合了功法书,身体被灵力改造过,绝对没办法拿得这么轻松,到时候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估计要么断手要么断脚。 二楼看着空荡,果然藏着宝贝。沈十安心中一动,走到窗边伸出右手食指极小心地往剑刃上轻轻一碰,指尖瞬间多了一条口子,鲜红的血珠冒出来滴在剑身上—— 没有任何反应,直直顺着剑身滚落下去。 咳,是他想多了。 沈十安略有几分尴尬地收剑入鞘,刚一回头,就看见沈寻正踮着脚,伸手去够兵器墙最下面的一把唐刀。 那把唐刀通体呈暗红色,刀刃足有长剑两倍宽,刀鞘上的纹路张扬狂放,竖起来比小孩儿整个人都高—— 这要是掉下来砸在身上,轻则受伤重则殒命。 沈十安瞳孔紧缩急急厉喝一声:“别碰!” 可还没等他飞奔过去救人,沈寻已经把刀拿下来了,双手握住刀柄唰地抽出来,左右挥了两下舞得虎虎生风。 沈十安猛地一个急刹停在原地顿了顿,然后走过去将刀从他手里拿过来掂了两下:很重,预料之中的沉手,比另一只手里的长剑都重。 望着小孩儿的神色瞬间古怪起来:“……你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沈寻依旧卖萌装傻:“…一直这样鸭…” 沈十安眯了眯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没有说话。然后转身将长剑和唐刀都放回原处:“走吧,下楼。” 兵是神兵,但他目前根本用不上,还是放在这儿比较好。 一低头发现装着橙汁芦荟的玻璃碗被随手放在地板上,而本该垫在下面的杯垫却完全不见踪影,语气立刻危险起来:“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嗯?不要把装着冰的碗乱放,水珠渗得到处都是你……” 声音在手指触碰到碗壁时戛然而止。 等等,不对劲。 沈十安将碗端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不是眼花或者出现幻觉—— 没有水珠,不管是玻璃碗的外沿还是放置玻璃碗的地板上,全都干燥整洁没有半点水渍。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碗内的芦荟条底下还有许多没融化的冰块,沈十安端着碗还没一会儿手心里已经冰凉,空间内的气温大约二十度左右,热空气遇冷液化成水珠是最基本的物理反应,他和沈寻已经在二楼待了将近二十分钟,碗壁外没有液化的水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明明之前在书房里还是正常…… 沈十安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他从碗里捏了一块冰,蹲下来放到地板上,目光一瞬不瞬仔细观察: 十分钟过去了,冰块体积依旧,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 卧槽。 沈十安紧紧握住拳头,才控制住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对于物品而言,主楼二层内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所以玻璃碗才会始终保持拿上来之前的状态! 不,不仅仅是物品。沈十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尖上一处细微的划伤清晰可见—— 这是他自己在剑刃上划出来的伤口,按照他如今的体质加上体内灵力滋养,这么小的伤口早该愈合了才对,但此时却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片刻前划出来是什么模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模样。 他以为兵器墙是藏在二楼里的宝物,其实整个竹楼二层才是最大的珍宝! 拥有一处内部时间静止的空间,意义不明而喻。最简单来说,最起码以后有关“黑土地里种出来的食物该如何保存”这类问题是不用再发愁了。 沈十安按捺住激动的情绪,为了再一次证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心念一动闪身出了空间,倒了一杯热水再闪身进来—— 半个小时之后,热水依旧滚烫。 而他右手指尖的伤口,在脱离竹楼二层的短暂时间内已然愈合如初。 出入空间的过程中,除去倒了杯热水,沈十安还发现因功法书融合而带来的另外两个惊喜—— 在融合功法书之前,空间和外界是完全隔绝的状态,也就是说当他进入空间时,对于外界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反之亦然。 而融合功法书之后,无论他是身处于空间内还是空间外,对于另一端产生的变化都能清晰感知。 举个例子,沈十安是从客厅进入空间的,当他位于空间里面,只要心念一动,意识中就能浮现出客厅内此时此刻的景象;而当他离开空间之后,整个空间里的动静都尽在掌控之中。 同时,不管他是在空间内还是空间外,都能依靠意识力移动空间内的物品。不过这个能力好像受功法等级限制,以沈十安目前的状态,只是将那株仙人掌从竹楼前移到竹楼后,再从竹楼后移回原位,就能感觉到明显的晕眩。 而且这个能力对动物好像没用,他试了好几次,沈寻依然坐在竹楼二层吧唧吧唧啃芦荟。 不管怎样,此次融合功法书,着实收获颇丰。 沈十安心情极好,抱着沈寻走出竹楼,走廊外那棵两人合抱粗的桃树不知什么时候竟开了满树桃花,如织如锦若雾若霞,一片霞蔚云蒸,越发衬得整片空间宛若桃源仙境。 有几片悄悄落在青年头上和脸上,仰头往上看的时候,浓密且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下颌线清晰流畅犹,黑发红唇肤色如玉,竟比漫漫桃花更多几分灼灼逼人的姝色。 沈寻一不小心看得呆了,张大嘴巴愣了半天,差点把口水滴在沈十安肩膀上。 沈十安极嫌弃地一皱眉,迅速伸直了胳膊把小孩儿放下来,绕着空间转了转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发生变化的地方。 走到小溪旁边时心中一动,想起来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转身快步走向灵泉池。 蒸腾氤氲的雾气之中,沉心静气侧耳聆听,便能捕捉到极轻微的流水声。 沈十安望着重新湿润的泉眼重重松了一口气,虽然比之原先,现在的水流只有极细一缕,断断续续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但只要有了改善就是好事。 既然泉眼和功法相互感应,那么只要他努力修炼,总有一天能让它恢复如初的。 心中落下一块巨石,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转头便看见沈寻正像只壁虎也似紧紧趴在金色防护罩上,挤扁的脸上写满渴望,可怜巴巴冲他喊:“…安安…安安…” 沈十安在灵泉边席地而坐,极温柔地对着他笑了笑:“你他''''爹休想进来。” 18 第 18 章 云飞扬赶在元宵节之前回到了h市。来到沈十安所在的楼栋刚下电梯,远远就听见从门内传来一阵小孩儿的念书声:“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清蒸八宝猪……” 抑扬顿挫还带着股奶音。 一进门就笑得不行:“这是在干嘛,背贯口练相声,准备出门卖艺呢?” 沈十安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鸟笼和行李箱,“教他学拼音识字。”花了好几天时间才终于在网上找到一本带拼音的菜谱大全,说好了,只要连续念完三页纸不出错,就能从菜谱里任意点三样菜式。 目前学习效果喜人。 见云飞扬除了行李箱身后还拽着一个半人多高鼓鼓囊囊的特大号蛇皮袋,有些讶异:“这装的是什么?” “海南青椰啊,不是说好了要带给你尝尝吗,暖气房里喝椰汁,人生一大美事我跟你讲。” 沈十安更加讶异:“你一路从家里背过来的?”这分量,光看着就知道绝对不轻。 “那哪能啊,不得累死,你太看得起我了兄弟。”云飞扬熟门熟路换好拖鞋,“我坐飞机回来的,怕瑞宝在托运仓受委屈,所以专门走了运送宠物的快递公司,能实时监控宠物状况那种。他们家正好也运送生鲜水果之类的,就干脆一起寄了,时间掐得准,也就比我早到两个多小时,刚刚去拿瑞宝的时候就顺便带过来了。” 走进客厅看见沙发上的沈寻:“寻寻呀,哎呀可想死你云叔叔了!年前还不会说话呢,几天没见都会读书了,有出息有出息,果然学霸养的就是不一样。” 沈寻板着小脸,冷酷无情地看着他。 云飞扬也不介意,转头问沈十安:“哎,我觉得你儿子是不是长高了啊?” “有么?”沈十安给他倒了一杯番茄汁,然后将小孩儿拎起来站在地上比了比:的确长高了,刚变成人的时候刚过他膝盖,现在已经快到大腿了。 他每天都能见到小孩儿,所以对于个头的变化不是特别敏感,换成云飞扬这种隔了半个月没见到的,这样的生长速度恐怕就快得有点不自然。 将小孩儿抱回沙发上和云飞扬隔开一段距离,神色自然地解释道:“正常,他吃得多。” 云飞扬恍然“啊”了一声,瞬间就被说服了:好有道理。 又盯着沈十安看了一会儿:“不光是他,你这个年好像也过得不错啊,看起来更精神,更帅气,更……”云飞扬琢磨半天终于想到了第三个合适的形容:“更有气场了!” 沈十安的样貌属于无可争议锋芒毕露式的出众,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就能看得人面红耳热,所以一般没有人能够长时间盯着他看,一是害羞,二来呢,看着看着就自惭形秽了。 此时看过去依然是极漂亮极俊美的,但除了俊美漂亮之外,似乎还多了点其他东西,类似于大草原上飞奔疾驰的猎豹,美得令人屏息,可一旦靠得太近,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恐惧。 沈十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气质和气场的变化也是功法带来的附加效果之一。如果是身处于空间之中,因为修炼速度快,这种变化其实还会更明显一点。 融合了功法书之后,沈十安才越发体会到自己这个随身空间的珍贵之处——对于像他这样的修炼者而言,最必不可少的东西就是灵力,空间内不仅有完全由灵力汇聚而成的灵泉,就连空气中的灵力都浓郁到能凝为实质的地步,随时随地渗入肌理,给全身来场由内而外的顶级spa。 可一旦离开空间,现实世界中的灵力简直稀薄得可怜,沈十安全力运转功法一整夜,吸收到的灵力还没空间内一个呼吸间吸收得多,也难怪沈寻老想往空间里跑了。 表情看不出变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过年在家光喝蜜了?嘴巴倒挺甜。” “没有,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再说了喝什么蜜啊,喝你的番茄汁就够了。”云飞扬一边说一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这番茄汁真不错,临走前给我带了那么一大包,回到家两三天就喝完了,我爸妈也都说好,那几大罐番茄酱要么做汤要么烧菜要么涂面包,不管怎么做都好吃。年后亲戚串门那会儿我悄悄摸摸全给藏进被子里,要不早让熊孩子祸祸干净了。” 沈十安忍不住笑起来:“至于吗,随便喝,厨房里还有一大壶。那个寄送生鲜的快递公司联系方式也给我一个,我再给叔叔阿姨送一批。”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番茄了。 “嘿嘿嘿嘿,那感情好。”云飞扬也不跟他假客套,视线一转看见茶几上放着一罐花生糖,裹着糖浆的花生粒亮晶晶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用透明玻璃罐密封严实,罐口还扎了一圈蝴蝶结,明显不是沈十安的画风,伸手拿了一块:“又是哪个暗恋你的小姑娘给你送的?哎,还挺好吃。”花生粒又酥又脆,甜丝丝的满口生香。 沈十安一手按住沈寻的脑袋阻止他龇牙咧嘴往云飞扬身上扑,一手将玻璃罐推得离云飞扬更近一点:“别乱说。这是范国平他夫人亲手做的,范先生春节在家过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份。”既是炫妻,也是当作沈十安帮他请假的小小谢礼。味道的确好,沈寻岁数小正是嗜甜的时候,一吃起来就撒不开手,沈十安怕他吃太多坏了牙,这几天每天只许他吃五块。 云飞扬一连吃掉小孩儿一天的份额,转头看见沈寻的表情,故意凑过去逗他:“哎哟,护食呢,不想让我吃?可是真好吃啊,花生怎么这么香呢,糖浆怎么这么甜呢,你听听这声音,咔嚓咔嚓又酥又……”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狗子不能忍。 沈寻猛地发力挣开沈十安的手掌,“嗷呜”一声冲着云飞扬咬了过去,就在利齿即将穿透皮肉之际,被沈十安险而又险捏着腮帮子抱了回去。 卧槽。 云飞扬捂着自己的手脸色煞白:我他’爹的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 医科大2月25正式开学,新学期的课程早在寒假期间就通过教务系统选好了。沈十安上学期的期末总成绩为临床学院第一名,获得了国家一等奖学金,并且对于硕博期的主攻方向具有优先选择权,从而方便学校提前进行人才规划和重点培养。 他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儿科方向,根据学校要求提交了计划书。云飞扬选择了临床心理学方向,时常捧着本又厚又重的心理学著作看得似模似样。 新学期的学校生活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学习依旧忙碌,班长路修远依然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云飞扬恨得磨牙,已经暗暗定下了套麻袋把他揍一顿的日期。 除此之外,大概是春冬换季温度变化比较大,周围有不少人都感冒了,来医科大附医院就医的人比年前多了好几倍,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相应的,临床学院的学生前往医院值班打杂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顾先生送给沈十安的车是在三月下旬到的,正好在他生日前一天,由顾先生的助理开到了沈十安家楼下。 云飞扬听见消息跑过来围观,从见到车的第一眼起,满嘴的“卧槽”就没停下来过。 “卧槽,太帅了,卧槽卧槽,太牛逼了,”围着车子一连转了好几圈,然后冲到沈十安跟前作双手捧脸状撒娇:“让我开一圈,就开一圈,好不好嘛小老弟~” 将近一米九的汉子做出这种动作,实在是叫人难以下咽,沈十安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 车是军用越野车型,通体暗哑内敛的深灰色,底盘足有半人多高,大概是考虑到他还有个儿子,车厢面积极大,配备了儿童座椅,后排座位放倒后直接当床睡都没问题。整体风格又悍又莽,活像是只威猛巨兽,相比之下,车边一米八几的沈十安被衬得甚为娇小。沈寻看起来那就更小了,双手举过头顶都碰不到车门。 范国平和万峰眼睛毒辣,看出来的门道更多:“防弹玻璃,特制级防爆钢材,顶级驱动和安全系统,啧,开着这辆车,别说普通车祸,撞火车都没问题。” 沈十安心中微动:他要给自己送车,原来是这样的用意。 助理从驾驶座下来,将车钥匙交到沈十安手里,连同车钥匙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个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串墨玉雕成的莲花佛珠。跟沈十安原先的那串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十分相似,乍看很难瞧出区别,可见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特意找来的。 “老板说祝沈先生生日快乐,还让我代他道声歉,本来是想亲自送过来的,但本家出了点事情无法抽’身,等过段时间没那么忙了,一定给沈先生补过生日。” “不用。”沈十安盯着木匣子里的佛珠看了会儿,拿起来戴到右手上,正好遮住那圈佛莲刺青。浓密的睫毛抬起来,眸色温和柔软:“帮我跟他说声谢谢,他事务繁忙我能理解,让他不用介怀。”顿了顿又道:“忙归忙,身体健康最重要。” 助理笑着应下了:“哎,沈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如实转达的。哦对了,送给小公子的礼物就在后面,估计再有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沈十安稍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公子”指的是沈寻,而正如助理所言,十几分钟过后,三辆四米多高的大卡车缓缓开至小区楼下。 顾先生是个实在人,说要给沈寻送一房子的肉,果真就运来一房子的肉,牛肉干,猪肉脯,火腿香肠鸭脖鸡翅……整箱整箱应有尽有。沈十安的房子肯定放不下这么多东西,因此还特意把楼上一户没人住的房子买了下来,搬运人员推着推车来来回回搬了将近五个小时,将连同阳台在内的所有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严严实实。 沈寻乐疯了,恨不得就住在肉堆里,沈十安不得不抱了几箱肉回家,才把他从楼上引了下来。 目睹全程的云飞扬咂舌不已:有钱人,啧,干事就是不一样。 除此之外,一并送来的还有沈寻的身份证明:和沈十安预想的不一样,顾先生并没有将沈寻作为他儿子纳入沈家户口,而是重新建立了一个跟沈十安完全没有关系的身份。 对此助理解释道:“小公子毕竟是个幼童,贸贸然录入沈家户口,有诱’拐’贩’卖’儿童的嫌疑。身份上完全和沈家脱离关系的话,以后就算他亲生父母找上门想闹事,处理起来也更简单一点。”还有个原因顾先生没说,但助理猜到了:沈少爷还没成家呢,冷不丁多了个半大儿子,以后多影响姻缘啊。当然了,就算猜到老板用意,这话他也是绝对不会透露的。 沈十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的初衷本来就是给狗子精一个合法的人类身份,既然这个目的达到了,户口关系上是不是他儿子并不重要。 虽然顾先生没能出席,但沈十安的二十岁生日照样过得温馨热闹。云飞扬买了个大蛋糕,范国平下厨烤鸡翅,万锋讲参军时的故事,沈寻负责吃,一行五人欢声笑语十分尽兴。 生日过后,生活继续进行。对于沈十安而言,学业、功法、带孩子,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真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学校里感冒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一波流感病毒似乎正好抓住了初春忽冷忽热的好时机,一下子感染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走在校园里随时随地都能听见咳嗽和擤鼻涕的声音。学校因此多次召开了“警惕流感病毒,预防感冒传染”的宣传大会,叮嘱学生注意保暖防寒,勤加锻炼增强抵抗能力。学生会还专门组织人员,在食堂门口免费派送板蓝根和三九感冒灵。 云飞扬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照样时不时光着膀子在操场上打篮球。“都说这次的流感病毒是变异毒株特别厉害,照我看其实就是学生太虚了,整天宿舍食堂两点一线,一有时间就宅起来打游戏,抵抗力能不差么。”他指着沈十安又指指自己,“你看咱们怎么一点事没有呢,万哥范哥也没事,就连你家沈寻都好好的,啧,抵抗力比孩子都不如,他们不感冒谁感冒。” 沈十安接住他扔过来的篮球,虚晃几下后绕过他的防守,箭步上前飞跃而起,矫健的身姿划过一道弧线,对着篮筐就是一个完美而标准的扣篮。不得不承认,他觉得云飞扬说的有些道理。但保险起见,在送给万范二人包括云飞扬的番茄汁里都悄悄加入了灵泉水。 谁都没想到,流行感冒依旧越演越烈,不只是抵抗力相对较弱的学生,也不只是温差变化大的中北部地区,整个华国所有省份和地区,似乎都被卷入这场“流行”之中。其中就包括范国平的妻子。 等到三月底,云飞扬寝室里一共四个人,除他之外另外三个人都有了感冒的迹象。沈十安不放心,“你搬出来到我这儿住吧,就算抵抗力再好,整天跟病源待在一起恐怕也够呛。” 云飞扬同意了。倒不是对于自己的强健体魄有了怀疑,但他还有瑞宝呢,这小东西去年才做过一场大手术,万一生病那就麻烦了。 2019年3月31日,周末。云飞扬在沈十安的帮助下搬出寝室,当晚便住在了沈十安家里。 而此时,距离病毒完全爆发还有两天零11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