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重生之金鹧鸪》 第1章。重生 紫禁城的围墙又高又厚,像一个永远都逃不开的牢笼,残阳如血一般倾洒而下,将青砖黛瓦都笼罩进一片艳色之中。耳边充斥着混沌的杂音,烟雾缭绕间,佛祖金身落在眼前,一片闪耀,那眼底的慈悲却让人心颤。 一声清冽的钟响,安陵容猛地睁开了眼睛。 梦里的声音如喧闹的潮水一般尽数褪去,她缓缓坐起来,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纤细瘦弱的手掌,眼底划过一抹错愕。 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 杏仁入口的苦涩仿佛还没有散去,被掌掴的疼痛仿佛犹在双颊,可是……安陵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得眼冒泪花。 这是真的! 安陵容披了外衣走下床,慢慢走到镜子前。 纵使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荒唐的答案,但她还是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这分明就是年幼的自己! 安陵容环顾四周,推开窗户一角往外看去,独属于京城的热闹与繁华顿时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猛然间,记忆流转,她想起了此刻此景。 新皇登基,选秀之年。 父亲左奔右跑近三个月,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才将她塞进选秀的队伍中来,承载着全家的希望,她来到京城,举目无亲,无处落脚,只能将就在一个小小的酒楼里,掌柜见她是小地方来的,处处刁难,即便中了选,也掩藏不住眼底的轻蔑。 无法,安陵容只能让萧姨娘拿着银钱处处打点,以维系自己那微渺的自尊。 看看眼前的场景,大概刚入京不久。 安陵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关上了窗户。坐在铜镜前,她细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回忆起前世种种。 清瘦、柔弱,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穷酸小气。 家世背景,是她上辈子到死都在介怀的一件事情,这是横亘挂在她与甄嬛眉庄之间的一道鸿沟,永远也跨不开,并且为此而坠入深渊。 一步错、步步错,从调香陷害富察贵人开始,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上辈子她后悔的事情有太多太多,纵使总说着逼不得已,但她自己清楚,皇后逼迫只是催化剂,真正让她走上绝路的,是自己的虚荣,最后的死,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可是为什么死了也不能让她解脱?重来一次,她又该何去何从? 安陵容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思绪一片混乱。 她原以为,死,就是她最终的结局。 可如今…… 难道老天是让她来赎罪的吗? 不,她不想再入宫了。 妃嫔间的争宠与争斗,堆砌着累累尸骨,充斥着涟涟血光。若不得宠,活得不如一条狗,人人都能上来踩一脚;若得宠,却更要备受羞辱与刁难,更何况,即便得宠…… 安陵容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嘴角漫开一抹苦涩的笑。 更何况,皇上从未爱过我半分。 从安氏,到鹂妃,她穷尽一生也没有得到过半分帝王的垂爱。若有选择,她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踏进那座宫城。 可是,若不进宫…… 安陵容闭上眼,想起母亲日渐苍老的面容,想起父亲临别前的句句交代,想起府中那些如狼似虎的姨娘庶子,一抹恨色浮现在她的眼底。 上一世,她没得选。 这一世,她依然没得选。 既然老天让她回来赎罪,那她便赎罪吧,事已至此,多思无异,倒是该好好想想怎么解眼下的困局了。 “哎,大小姐起身了,快来尝尝热乎的包子,妾身刚在楼下买的。”正想着,萧姨娘突然推门进来,怀里捧着一个纸包,上头冒着热气,肉糜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安陵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我身子弱,吃不得这些荤腥,姨娘吃罢。” 萧姨娘顿时眉开眼笑,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三两口就吃了一个肉包。 安陵容微微思忖,在另一边坐下,看着萧姨娘,突然露出一抹浅笑:“姨娘,父亲临出门时给了你不少盘缠吧?” 萧姨娘动作一顿,一口包子险些噎住,忙忙喝了口水,眼神闪烁着强笑道:“大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儿?可是想着哪里不周到,需要用钱了?您尽管同妾身说,妾身定帮您安排得妥妥当当。”说着,讨好似地给安陵容倒了杯水。 安陵容眸光一闪,借着喝水挡住了自己眼底的深意。 前世,她全心全意地相信萧姨娘,想着平日在家里,萧姨娘对母亲甚是尊重,又对她无比恭敬,出门前,父亲又特意点了萧姨娘陪她入京,所以,她几乎事事都听萧姨娘安排。 可仔细想想,也有不妥之处。 她素来肠胃虚弱,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这一点萧姨娘不可能不知道,然进京后几次餐食都以大荤为主,萧姨娘自己倒是吃得开心,她却吃不下几口,原以为这是酒楼怠慢,何曾想过,或许是萧姨娘的手笔。 入了京,繁华迷人眼,萧姨娘揣着银子自然先顾着自己潇洒了。 然而没有银子花使,她一介待选的秀女不得不节衣缩食,也难怪别人会看轻她。 见安陵容迟迟不言语,萧姨娘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白胖的脸上挤出笑容:“老爷离家前确实给了妾身一笔钱,说是进京后少不得要各处打点,但家中情境大小姐也是知道的,老爷给的实在不多,还特意交代了要省着点花……”顿了顿,又说道,“况且,这回去的路费也得不少花销,妾身总得处处都想着点不是?” 这话可就摊开来说了,安陵容挑了挑眉。 若是她中选了,回去便只有萧姨娘一人,剩下的钱,自然都要进她的兜。 “姨娘想得倒是齐全。”安陵容沉下脸色,侵染后宫多年,到底也练出了一身气势,纵使年少,但唬住一个姨娘却是绰绰有余,“只是姨娘有没有想过,若是来日我因为旁的东西中不了选,待到归家,我与父亲说道一二,你觉得,父亲会先责怪谁?” 萧姨娘惊得一身冷汗,心道今日大小姐怎的如此厉害,嗫嚅了半晌,受不住全交代了:“大小姐明鉴,老爷出门前给了妾身二百两银子,夫人又额外塞给了妾身五十两银子。除去上京时的路费和这几日的花费,还剩下二百三十三两银子。” 安陵容握着茶杯的手顿时一紧。 二百五十两! 这几乎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 安陵容突然明白了,为何父亲出门前会那般交代她。 …… “容儿,入宫是为父能够为你打算的最好的一条出路。你要时刻记着,你是安家长女,是为父的掌上明珠,即便入了京、入了宫,也不要觉得低人一等。人唯有自重,方能得到别人的尊敬。” ……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安陵容。 安比槐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安陵容身上,他让萧姨娘带上家中所有积蓄入京,就是为了让安陵容能够在京城堂堂正正地做一个官小姐,即便地位低些,但好歹能够挺直了脊梁,不至于让人笑话。 可是这一点,前世的安陵容从头到尾都不知晓。 她守着她那小小的自尊心,一步一步地走入歧途,殊不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安陵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明明一句责骂也没有,萧姨娘却硬是被吓得一个激灵,垂首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直冒冷汗。 空气凝固了许久,久到萧姨娘脚都要站麻了,安陵容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父亲既然已经托了你,我也不好插手这银钱的事情,万事我便只托姨娘去办了。” 萧姨娘愣是不敢松一口气,甚至连抬头和安陵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轻声回答:“是是,大小姐尽管交代妾身。” “距离选秀还有半个多月,总不能一直将就在酒楼里,姨娘使些银子去让人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客舍小院能够租上三两月的,不求多大,有个一进院落即可,也不要太偏僻了,离主街近一些。再去租一辆马车,雇个小厮,这段时间出门我们只坐这一辆。”安陵容轻轻掂着杯盖,缓缓说道,“这两件事情,姨娘且先去安排罢。” 萧姨娘连连应是。 见萧姨娘紧张得手脚都不灵活了,安陵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姨娘放心,我都晓得。你陪我一路上京,也着实辛苦,若我能顺利中选,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一句,看似奖赏,却也是敲打。 一路舟车劳顿,自然可以让你捞点油水,但事分轻重缓急,若是贪心太多,可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安陵容笑了笑,转而又说道:“三弟弟眼看着就要上学堂了,我会劝说父亲给三弟弟寻一处好的私塾,以三弟弟的聪慧,日后姨娘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入京呢。” 萧姨娘心里一喜,这说的不就是进京赶考的事儿吗?了不得,怎么也得是个举子。萧姨娘猛地抬头,却与安陵容一个对视,眼底的喜色顿时退得一干二净,只觉身坠冰窖,再不敢有别的想法,一连声地表示自己会好好干。 见萧姨娘着急忙慌地出门去了,安陵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推开窗户,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上一世,她的一生全然由不得自己。 这一世,她要自己做主做每一件事情。 第2章。侍女 萧姨娘手脚很是利索,隔天就找好了三处院落、两个马车和小厮,很是乖觉地将决定权交给了安陵容。 实地看了看,又和主家交涉了一番,最后安陵容定下了一处离宫城不远不近的院落。主家是个读书人家,很好说话,院落也修剪得分外别致清雅,竹影绰绰,流水潺潺,虽然临近主街,却闹中取静,让人很是心安。 名字也雅致,叫“清风苑”。 安陵容一挥手先交付了两个月,五十两的定金,又给了十两作为抵押,当天就雇了人搬进来住了。 马车和小厮安陵容则选了一个看上去机灵些的,将他安置在了外院,想了想,又雇了两个打手做护院,一并住在外院,这三人又花费了五十两。 这一出手就是一百一十两银子,萧姨娘心都在滴血,可是她一个字也不敢说,老老实实地拿着自己的东西去了西厢房。 安陵容将事情都安排好了以后,才坐下休息了一会儿。 如今的她体质虚弱,比不得在宫里调养的那些年,忙前忙后的,她着实有些累了,但眼下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为了省钱,萧姨娘担下了家里一应扫洗做饭等杂物:“大小姐,这京城到底不比我们松阳,花费着实是高,妾身担下这些事情,也省得再聘请老妈子了。” 安陵容没有点破她的那点心思,点头应下了。 用过午膳,安陵容小睡了片刻,便招呼小厮准备出门。 “大小姐这是准备去哪儿?”萧姨娘连忙跟上安陵容的脚步。 安陵容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进京也有几天了,姨娘不若陪我一同去逛逛?”说着,便径自上了马车。 萧姨娘心头惴惴,也跟着爬上马车。 上车后,她看着端坐在中间的安陵容,抿了抿嘴,终究是没说话。她总觉得大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觉得她笑盈盈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心底发毛。 别是被鬼上身了吧? 萧姨娘猛地一抖,却是听见安陵容轻声一笑:“姨娘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大小姐近几日似乎不太一样了。”萧姨娘僵硬地笑了两声。 安陵容直直地看着她,嘴角带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姨娘觉得,我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萧姨娘全身起鸡皮疙瘩,再不敢多说半个字:“没有没有,大小姐如今也长大了,离了家,自然要考虑得多一些,是妾身胡思乱想了。” 安陵容收回视线,阖上眼轻轻靠在车壁上。 马车平稳中带着点轻晃,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安陵容不禁想起前世,自己选秀那日匆匆找的马车,坐上去一路颠簸摇晃,险些没把她早膳都给晃吐出来,那时还想着怎么京城的人都偏爱马车,而不喜欢做轿子,如今想来,却是觉得当年自己的想法甚是可笑。 忽的,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带着声声痛呼传入安陵容耳中,微微掀开窗帘,只见七八个大汉围在一起对着两个人拳打脚踢,那两人抱成一团,不断求饶。 “还敢跑?看我不打死你。” “呸,不要脸的小蹄子……” 依稀看得出是两个女孩儿,一大一小,小的被大的护在身子下,不停地喊着“别打了”。 过往的人来来去去,皆是冷眼相待、漠不关心。 安陵容心头微动:“住手。” 马车随之停下,一同停下的还有那几人的动作。 “不知这位小姐有何事?”站出来说话的似是领头人,但言语丝毫不客气,“若无关紧要,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这位老板可是出自牙行?”安陵容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怒自威,“既是做买卖的,这两人我便买下了,还请开个价吧。” 那人一惊:“小姐好眼力,小的确是牙行中人。”顿了顿,复笑道,“小姐既要买这两个女奴,价格自然好说,不知契书上小的该怎么写呢?” 安陵容淡淡回道:“我乃松阳县丞之女,你只写卖予松阳县丞安家即可。” 竟还是个官家小姐,虽说官职不大,但如今出现在天子脚下,想来是个待选的秀女,可得罪不得。 人牙闪了闪眸光,马上换了副神色:“小姐看上了这两个丫头,是她们的福气,一个三十钱、一个五十钱,奴契现就在小的身上,若小姐允了,自是钱货两讫。” 安陵容看了眼萧姨娘,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从怀里点出八两碎银,下车给了人牙。 两个脏兮兮的丫头爬上了马车,过后,萧姨娘拿着奴契和买卖契约也上了马车。 “大小姐,约好了明天上午去官府缴税备案。”萧姨娘将奴契和买卖契约递给安陵容过目,“到时候妾身再将这两个丫头的贱籍文书取回来,也就是了。” “嗯,辛苦姨娘了。”安陵容点点头。 马车外,人牙朗声说道:“小姐,小的所在牙行名三穗子,日后府上若还要用人,只需到东街头喊一声小三子,便会有人来接应。” 这是在拉客户做买卖了。 安陵容也不恼,轻笑着应下了,只是闹了这么一出,也没心思再逛街了,遂打道回府。 回到清风苑,安陵容先是让萧姨娘带两个丫头下去洗漱,又寻了两件自己不怎么穿的衣服给她们换上,一番打扮后才引到跟前来。 大的约莫十五,小的不过十岁出头,模样皆是不俗。 “可有名字?”安陵容坐在主位上,懒懒问道。 “回小姐,奴没有名字,牙行只用编号取名,奴排行二十一,奴妹排行二十七。”大的那个行礼有模有样,小的则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 “那以后,你便叫莳萝,你妹妹就叫豆蔻。”安陵容看向萧姨娘,“明日去官府的时候,顺便把名字也登记上。” “谢小姐赐名。”莳萝拉着豆蔻跪下,给安陵容磕了三个响头,“今日小姐大恩,莳萝永志不忘。” 安陵容起身,亲自将她拉了起来,温声道:“人生漫漫,总有艰难的时候,今日是你我有缘。”顿了顿,复又说道,“我也与你摊明白说,半月后我要进宫选秀,若有幸被选中,日后你们俩少不得也要陪着我进去,可愿意?” 莳萝想也不想就点头:“奴婢愿随小姐无去任何地方。”她不能带着妹妹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豆蔻也紧跟着点头:“姐姐去哪,我……奴婢就跟着去哪。” “好。”安陵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趟出门,也不算全无收获。 “既然如此,我要考验一下你们的能力。”安陵容让萧姨娘拿出三十两银子,“莳萝,我进宫待选的衣裳首饰还没着落,你拿着这些钱去替我张罗一番。” 莳萝领过钱,应了声是。 “至于豆蔻,进来替我绾发。”安陵容起身走进内室。 豆蔻不安地看着莳萝,后者冲她点点头,便转身出了门。 一路走到主街,莳萝思忖了一会儿,迈步走进一家店,而后很快就走了出来,又换了家店,如此反复,最后落脚在一家名为“珍宝阁”的店内。 放眼看了一圈,确实看到了不少的好东西,但莳萝提前货比三家,已经见识了不少好东西,所以面上一派沉静,并没露怯。 见有客,掌柜忙迎上来恭维两句,莳萝与他虚以委蛇几句,便说明了来意。 得知是预备待选的衣裳,掌柜了然,近日他已经接了不少这样的单子,已是轻车熟路。 “姑娘,这距离选秀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此时再量体裁衣怕是来不及,不如看看小店的成衣?”掌柜取出一本册子,翻到其中一页,“这件‘天青烟雨’穿在身上,必定楚楚动人。” 莳萝看了眼掌柜手里的册子,衣裳确实很漂亮,但价格也同样很漂亮:“这件是用蜀锦做的吧?的确绣工非凡,贵阁的绣娘当真是巧手。”三百两,可真是天价。 掌柜微微一愣,竟是没想到眼前的婢女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件衣裳的料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莳萝就开了口。 “贵阁的东西我自是放心的,但我家小姐为人低调,劳烦掌柜推荐一些不怎么出挑的,但又不失精致的衣裳来。”莳萝淡淡说道,“用料也不必太贵重,中上即可。” 掌柜一听,心中立时有了盘算,飞快地翻到了册子的其中一页,“这件‘闭月’心思巧妙,用了银丝绣制,配上浮光锦,在阳光下显出月光流动的美感,不过这件是孤品,不知你家小姐身量几何?” 这件衣裳过往不少小姐都看中过,但衣裳尺寸偏小,少有人能穿上,便一直搁置在仓库里。 莳萝回忆了一下安陵容的身段:“劳烦掌柜将衣服拿出来,容我看看。” 莳萝看了看衣裳,暗暗点了点头:“劳烦掌柜。” 掌柜连连点头。 “闭月”的实物更好看,低调、内敛,不张扬,却不失奢华,行走间流光微闪,银白的月光如同被揉碎了一般嵌进了衣裳里。 莳萝只看一眼就知道肯定适合安陵容,暗暗点头,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件定价多少?” “这件衣裳若能被穿着去选秀,当真是它的福气。五十两银子,如何?”掌柜比了个手势。 莳萝浅笑,并不言语。 掌柜有些摸不准:“姑娘,这件衣服可是最时兴的料子和花样,五十两已经很划算了。” 莳萝冷笑一声:“掌柜竟是诓我,这衣裳分明就是在仓库里放了好些年了,没人要,才摊到我面前来!” 好厉害的姑娘! 掌柜被莳萝的气势一震,连忙解释道:“姑娘明鉴,这衣裳虽然在仓库放了两年,但我们珍宝阁一直都保养妥当,而且这料子这花样,放在现在也是丝毫都看不出过时的。只是当时做这件衣裳的绣娘已经离世,这捻丝的手艺无人传承,故而做不出第二件,这件成衣的尺量又小,所以至今都没能卖出去,当真不是仓库积压的存货啊!” “衣裳好不好,我自是知道。”莳萝缓下语调,“只是,这件终究是前两年的衣裳了,若是被有心人看出来,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家小姐。” 掌柜咬了咬牙:“四十五两,如何?” “二十五两。”莳萝笑了,慢悠悠地和掌柜讲价。 “二十五两都不够这件衣裳回本的,四十两,不能再少了。”掌柜抬手擦擦额头的汗,据理力争。 “二十七两。” “三十五两。” “二十八两。” “三十两。” “成交。”莳萝笑眯眯点头,“劳烦掌柜将这件衣裳相配的首饰一并与我包起来。” 掌柜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姑娘,你这……” “我可是知道的,向来这样的孤品都会有相配的首饰赠送,掌柜可莫要欺瞒我。”这正是莳萝提前逛了一圈的用意。 掌柜点点头,含泪收下三十两。 第3章。中选 安陵容看了眼莳萝捧回来的衣裳和首饰,满意地点了点头,再回头看向豆蔻,眼底流露出三分无奈。 到底是年纪小,不得用些。 “衣裳倒是合身。”安陵容试完衣裳出来,“我忘了和你说尺寸,你怎么知道的?” 莳萝面色淡淡:“奴婢会看骨。” 安陵容一愣。 看骨,顾名思义,看得不是人的皮相,而是骨相,能练就这一本领的人一般都不是普通人。 安陵容微微皱起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豆蔻可也有一技之长?” “豆蔻略通医术。”莳萝语调平静。 “是医术,还是毒术?”安陵容一字一顿地问她。 莳萝沉默,豆蔻瑟缩着站在角落。 僵持了许久,安陵容才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们若是能安分守己,就留在我身边罢。” 莳萝微微动容,又朝着安陵容跪了下去:“吾二人的身世若被小姐知晓,只能徒曾小姐烦恼,日后若难以隐瞒,吾二人自当离去,不给小姐添任何麻烦。” 豆蔻不经事,见着姐姐跪下,也跟着跪了下去。 “起来吧。”安陵容抬抬手,“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莳萝和豆蔻就这样留了下来。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有人静心准备,逐字逐句地演练殿选;有人参拜佛祖,只愿此生得一知心人;有人忙忙碌碌,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安陵容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墙角树影将她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没人注意得到她。 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和景,神思有些许的恍惚。 她远远地看见东南角,甄嬛和沈眉庄亲厚地牵着手说话,一个端庄秀丽,一个姿容出众,站在一众平平无奇的秀女中间尤为显眼。 另一边,夏冬春穿红衣戴红花,明艳地立在人群中央,高声地同身边的秀女炫耀她那一身苏绣,神采飞扬,毫不收敛。 “那是哪家的,这般猖狂。” “富察姐姐,那是包衣佐领家的夏冬春,听说是个庶出,难怪不懂规矩。” 安陵容闻声看过去,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正是富察贵人。 富察仪欣也刚巧看过来,正与安陵容对视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问旁边的秀女:“那是谁?” 安陵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全然没有把议论声放在心上。 富察仪欣仗着家世显赫,向来不把任何人都放在眼里,但她却对一个名不经传的小秀女上了心,让人左右打听,得知安陵容的家世后唏嘘了两句。 “小门小户出来的,竟然有这般气度。”她看着安陵容的侧脸,惋惜地摇了摇头,“若她能进宫,我倒是乐意结交一番。” 富察仪欣一眼就看出安陵容身上穿的是珍宝阁的“闭月”,这件衣裳她两年前就中意得很,还特意裁了一件尺寸大些的。 可这件衣服大了一寸就全然失了美感,以至于她买的那件一直压在箱底,今日乍一看安陵容,才知晓这件衣裳穿上身有多美。 这一世,没有摔茶盏,也没有夏冬春的羞辱和甄嬛的救场,安陵容安安静静地等到了自己入殿选的时间。 “传,安陵容,易冰清,江如琳,戴莹,刘莲子,戚思琴,六人觐见。” 金銮殿前,天子威仪,大殿的气氛沉重而压抑。 “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六。” 安陵容提衣跪下,朗朗开口:“臣女安陵容,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少女的尾音传进殿内,皇帝微微直起了身子,神色微变。 一旁的太后有所察觉,不明所以,却也提了一句:“行礼的姿势倒算端庄,难为你了。” “家中父母教诲,臣女能有幸进宫得见天颜,是此生最大的福气,不敢有丝毫懈怠。”安陵容垂眸回答。 “倒是懂规矩,安比槐教女有方。”皇帝赞了一句,示意一旁的太监,“留用吧。” 太监立马唱道:“安陵容,留牌子,赐香囊。” 太后微扬起嘴角,松了口气,好歹皇帝是开了口了,有一就有二,这安氏看着也安分守己,是个不错的。 安陵容站在殿前,接下了香囊。 她知道,凭她的姿容难以吸引皇上的注意,只能另辟蹊径。 纯元皇后是皇上终生难以忘怀之人,她上一世被皇后调教,嗓音和纯元皇后有八分相似,掐着语调,能学足十分,皇上心思缜密,自然不会错过。 至于太后,前世最喜沈眉庄,只因她名门闺秀,举止端庄。安陵容这半月全心全意地训练自己的仪态,算是小有所成,果然得到了太后青睐。 入选,是板上钉钉之事。 但绕是如此,在听到“留牌子”三个字时,安陵容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随着队伍离开殿前,抬头看了一眼晴好的天空,阳光暖暖地洒在脸上。 这一瞬间,宛若新生。 她终于又要开始后宫的生涯了。 安陵容敛去眼底的幽光,准备出宫,忽的一道声音拉住了她的脚步。 “安小主,奴婢奉皇上之命,送小主出宫。”一个嬷嬷不知何时走到了安陵容的身后,面色沉肃。 周围落选的秀女纷纷投来嫉妒的目光。 安陵容疑惑了一瞬。 前世她并没见过这位嬷嬷,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有劳姑姑,不知姑姑如何称呼?” “奴婢名唤芬若。”芬若走到安陵容身前领路。 只听说过芳若姑姑,却是不知皇上身边还有一位芬若姑姑。 安陵容只心中疑惑,并没有问出口。 芬若一路将安陵容送至宫门口,寒暄几句便回了宫。 莳萝和豆蔻已等候多时,在得知安陵容中选后,豆蔻高兴地拍了拍手,倒是莳萝,神色淡淡。 “奴婢知道,小姐定能中选,因此并不意外这个结果。”莳萝浅笑着回答了安陵容的疑惑。 安陵容听完,只是一笑:“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过几日会有教习姑姑前来授课,教导宫里的规矩,切不可怠慢了。” 莳萝和豆蔻皆应是。 回到清风苑,安陵容将中选的消息告诉了萧姨娘,萧姨娘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可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爷夫人才是。” “烦请姨娘准备席面,晚上我要宴请季老先生。” 季老先生就是清风苑的主家。 “季老先生心怀大善,肯将清风苑暂租给我,实在是帮了我大忙,我便以茶代酒,在此谢过先生。”安陵容对着季老先生举杯,一饮而尽。 “小主客气了。”季老先生连忙回礼,小酌一口,“夫人去世早,我膝下只有一子,实在也用不上这么大的房子,隔了一进院落出来,不过是闲来赚几个钱罢了,算不上大善。” 安陵容抿唇微笑,没有接话,转而说道:“今日,也是有事想拜托先生。” “小主请说。” “此番中选,是我意料之外,松阳路远,宣旨的太监想必没那么快能赶到家中报喜,所以,我想托先生为我写一封家书。”安陵容说出今日意图。 季老先生哪有不依的,只是他年纪大了,握笔都已经没了力气:“若小主不嫌弃,我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来给小主代笔,可好?” 安陵容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倒不是真为报喜,有些事情她必须亲自交代父亲才行。 隔天,季老先生的儿子季河提着笔墨纸砚来到了清风苑。 莳萝将他安排在外间等候,又搬了屏风挡着,这才进屋告知安陵容人已经到了。 安陵容落座,隔着屏风和季河交谈:“有劳季大哥。” 季河坐在外间,只听得一声清凉温婉的女音坠入耳中,不觉心头柔软三分:“小主吩咐,季某自当遵从。” 他摆好笔墨纸砚,听着安陵容一字一句道来,一边写,一边明白了她为何一定要寄这封家书。 “父亲安好,女儿不负所托,得选入宫,旨意大概半月后会到,在此之前,女儿有几件事情想要嘱咐父亲。 “家中庶子庶女众多,不可在宣旨太监面前落下口舌是非,还望父亲早做安排,接旨时,仅父亲母亲二人在场即可,切不可失仪。 “另,松阳路途遥远,宣旨太监劳苦奔波,父亲要提前准备银钱犒劳,另,预备房间以供不时之需。 “此番进京,萧姨娘功不可没,女儿观之,有掌家风范。母亲积劳成疾,日后父亲可将家中琐事交由萧姨娘打理。另,宣儿年岁见长,该是读书的年纪了,望父亲能为他寻一处私塾,日后或成女儿臂膀……” 落笔最后一字,季河将墨迹吹干,交到了莳萝手中。 “小主心思细腻,日后进宫,定能事事顺遂。”季河同安陵容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清风苑。 见他没有多言,安陵容微微松了口气。 家书一事了了,安陵容又让莳萝包了十两银子去珍宝阁,至于怎么说,莳萝自有分寸。 俱安排妥当后,安陵容拉着萧姨娘细数了一下剩下的银钱。 最开始的二百三十三两,除去清风苑的租金、马车小厮、打手、珍宝阁这几个大头的花费,再除去这段时间的日常花销,还剩下八十两银子,和一些散钱。 清风苑还有十两押金,安陵容将它抵做萧姨娘回松阳的路费,又另包了二十两给她作为奖赏。 看着仅剩的六十两,安陵容有些发愁。 初进宫,各处都需打点,这点钱怕是一天都耗不起。 莳萝回来了,银子没送出去,反倒收了礼回来:“掌柜说,这是京城眼下最时兴的香粉,抹在脸上细腻有光泽,特以此恭贺小主中选大喜。” 安陵容眼睛微微一亮。 第4章。进宫 安陵容按着记忆里的方子,制出了小小一匣子的鹅梨帐中香。 此香原是周娥皇所制,失传已久,前世她几经调试才配得此古方,皇上曾因此香对她赞不绝口。 安陵容让莳萝将此香拿去珍宝阁售卖,若得识货之人,必定能卖一个高价。 “小姐,珍宝阁传来消息,那香卖了五百两的价格,掌柜抽了三成利,剩下三百五十两是小姐的得利。”莳萝拿着银票从外间走进来,“外头小厮说,掌柜交代他了,这段时间小姐若还有别的香要卖,可差使他跑腿,千万别找别家。” 安陵容笑笑,又拿出了一盒的凝露香:“再过两日,宫里的教习姑姑就要来了,能卖的香不多,也就这两日了。” 莳萝应是,出去传话。 安陵容将银票收好,心里到底是安定了几分。 钱捏在手里,多少能多些底气。 不过,事情还多着呢! 安陵容算了算日子,前世自己是九月十五进的宫,眼下算来不过二十天,时间可紧迫者呢。 凝露香的配方常见,即便不给,凭着调香师的鼻子,时间久了也摸索得出来,安陵容干脆把方子打包卖给了珍宝阁。 这一来二去的,安陵容进账上千两。 整额的她都换了银票压在箱底,又置办了进宫要带的行李,还准备了零碎的一小箱子银子用作打赏。 另外,又给萧姨娘算了额外的赏赐,这笔钱不走公账,萧姨娘自然可以收入自己的小金库。 “家中诸事日后尽靠姨娘了,若姨娘做得好,以后这样的钱还多得是。”安陵容警醒萧姨娘道。 连日来,萧姨娘算是看明白了,自家这个大小姐是顶有能耐的,日后在宫里说不得就能飞上枝头去,一听这话,连忙表忠心:“小主放心,妾身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安陵容点点头,对萧姨娘的识趣表示满意。 一眨眼,宫里就来太监宣旨了。 因着安陵容的本家不在京城,所以宣旨的太监也分做了两路,这会儿来清风苑的,是大内的太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松阳县丞安比槐女,安陵容,着封为正七品答应,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谢皇上隆恩。” 这一世,安陵容没有寄居甄府,自然也没有和甄嬛一道受教于芳若,不过,来教导她礼仪的姑姑竟也是熟人。 “奴婢芬若,见过小主。”芬若上前一步,行礼问安。 “姑姑安好。”安陵容也回了一礼。 宣旨的太监脸上带笑,赞许地点了点头:“芬若姑姑一直都只负责皇上内务之事,甚少露面,这次还是皇上钦点了她来教导小主。小主好福气。” “有劳公公辛苦跑一趟,不如到外间坐下喝口茶。”安陵容示意莳萝打赏。 太监接过荷包摸了摸,心下满意:“不了,这还紧赶紧着去下家呢。” “既如此,就不多留公公了。公公慢走。”安陵容止步。 送走太监,安陵容将芬若安排在了西厢房,当天下午就开始了礼仪教导。 有了前世的铺垫,安陵容学得很快,芬若时时夸赞她聪慧,不仅节省了不少时间,她与芬若也亲近了不少。 宫中局势她已经了解得差不多,这一世安陵容便没有再多问,只是说到皇后时,芬若却总是欲言又止。 “小主,等到进了宫,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皇后。”芬若皱着眉,说起两位皇后,神色截然不同,“当年若不是为着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太后未必愿意让她坐上后位。” 安陵容微微一怔:“姑姑为何和我说这些?”她只是一个刚被入选进宫的新人,芬若如此未免有些交浅言深了。 “小主的声音让奴婢想起了故人。”芬若眼中似有水光闪动,“殿选时,奴婢正在后头服侍,忽听见小主的声音,恍惚间还以为是纯元皇后回来了。” 安陵容恍然,怪道芬若为什么会在这一世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原来是因为她殿选时表现过于突出了。 “姑姑同我说说纯元皇后吧。”她或许会成为我日后得宠的关键。安陵容眸光微闪。 芬若又絮絮和她说起纯元的往事来,安陵容听得入了迷。 听得多了,还真让她找到了些可以为她所用的细节来。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入宫的这一天。 天刚蒙蒙亮,宫里的轿子就停在了清风苑的门口,安陵容安排好一切后缓步坐上了轿子,莳萝和豆蔻跟在轿子两边,行李则是提前一日就送进宫去了。 轿子慢慢地走远了,清风苑一旁的大院里走出一道身影,痴痴地看着轿子消失的方向。 季老先生走出来,站在季河身后:“她不是你能够妄想的,这几日我没拦着你悄悄看她,已经是我最大的宽限了,旁的,你可不许再想了。” “父亲,我知道的。”季河苦笑一声。 那日写完家书回来,他魂牵梦绕着的都是她的声音,字字句句,明明只是家书,却如带着钩子般钩在他的心里。 他悄悄地窥探,小心翼翼,偶尔看到她的侧脸,或者手指,都能高兴得整晚睡不着,又或者,一天到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开心的。 只是,这份感情他只能自己悄悄藏着,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曾有个人心悦于她。 “父亲,下次科考,我誓要上榜。” 安陵容怎么也不会知道,当年连面也没见过的季河,会在将来帮了她一个大忙。 暂且不提。 眼看着宫城越发近了,安陵容也有些紧张起来,捏了捏手,掌心全是汗。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今生不同前世,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次,她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轿子落地,莳萝掀开轿帘,扶安陵容下来。 紧接着,甄家和沈家的轿子也到了,甄嬛和沈眉庄前后脚地走了下来。 一下轿,两人就亲厚地相视而笑,对上安陵容,也是得体一笑,亲疏立现。 再见她们俩,安陵容心内五味杂陈,但面上还是得宜地笑笑。 “给小主请安,小主吉祥。” 安陵容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宫门,想起前世,自己莽撞地质疑为何自己要走顺贞门的偏门,却被太监告知“只有大清的皇后才能走正门”,那一瞬的尴尬让她无地自容。 芬若和芳若碰了头,两人不算太亲厚,但也相互尊敬,寒暄几句也就罢了。 和上一世一样,甄嬛被分去了碎玉轩,沈眉庄入住咸福宫常熙堂。 而安陵容,这一世竟住进了丽嫔宫里。 听到“启祥宫”三个字时,安陵容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小主且安心去吧,启祥宫地理位置极好。”芬若安慰她道,“丽嫔性子直爽,是个好相处的。” 安陵容不动声色地笑笑,谢过芬若。 另一边,芳若在得知甄嬛的住所是碎玉轩后,神色僵硬了一瞬,但也只能安慰甄嬛,先入宫再说。 莳萝和豆蔻紧跟着安陵容一路朝启祥宫走去,熟悉的红墙黛瓦,熟悉的青石赤砖,前世走过的路仿佛正在脚下一寸寸铺开。 天光大亮,鸿雁高飞,拉开了紫禁城这一篇章的序幕。 一路上,小太监都说着丽嫔如何得宠,启祥宫离皇上的养心殿多近之类。 安陵容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盘算。 这一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芬若说得倒也没错,丽嫔性子直爽,和她相处,只要不扭捏,还是很简单的。 难的,是丽嫔投靠的华妃。 华妃啊…… 一路想着,小太监就领着安陵容三人进了启祥宫,一直走到偏殿:“小主,您的梓椿阁到了。” 莳萝顺势给了小太监赏钱。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安陵容迈步走进梓椿阁,环视了一圈,缓缓在主座上坐下,叫住了莳萝和豆蔻:“行李内务府应该都送到了,不忙着收拾。莳萝,你去把伺候我的人都叫进来,豆蔻去准备碎银。” 两人应声出去。 不多时人就到齐了。 因着启祥宫主位是丽嫔,所以梓椿阁的配置都是经由她同意才行,眼下只配了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主事太监和掌事宫女自然是丽嫔身边的人,她还没有资格单独拥有。 小太监一个叫小六子,一个叫小石子,宫女一个叫沫儿,一个叫沁儿。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得力的人手。 安陵容想起前世的宝娟,顿时觉得眼下四个不得力的人也是不错的,至少,不是谁安插进来的眼线。 宝娟,她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呢?最初的端倪,应该是那个诅咒华妃的草人,只可惜,她那时候太蠢,根本没想到是皇后。直到后来受制于人,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只是那会儿说什么都迟了。 这么想着,安陵容脸色温和了不少:“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了,旁的不用你们操心,只需记住一点即可。”安陵容沉下声线,气势顿时逼人起来,“我荣宠时,你们未必能得势,但我落魄时,你们必定受辱。可听明白了?” 四个人吓得连声应是。 安陵容收了气势,抬手,示意豆蔻打赏:“不过,你们既已跟了我,我也必定尽我所能照拂你们。” 银子到手,四个人脸色变了又变,而后齐刷刷跪下来表忠心。 这忠心到底有几分安陵容也懒得揣摩,只要不明目张胆地和她对着来就好,防都是要防的。 “丽嫔现下可在宫里?按礼我该去请安才是。”安陵容点了沫儿来问。 沫儿声音细细的:“回小主,丽嫔娘娘现下正在华妃娘娘宫里说话,不在宫里,小主可先歇歇,晚些时候再去承禧殿请安。” 安陵容点点头,扶着莳萝的手先进寝殿收拾东西了。 日子还长,这才只是第一天。 第5章。丽嫔 一直到晚间,丽嫔才慢悠悠地从翊坤宫回来。 安陵容谨小慎微,为了给丽嫔留个好印象,晚膳也没吃,生怕错过了第一次请安。一听沫儿传话过来,连忙带着人往承禧殿去了。 “嫔妾答应安氏,见过丽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安陵容进殿后就拜了大礼,良久才听得头上传来丽嫔的声音。 “哟,这就是被皇上赞赏的安答应了,当真是一副好嗓音,本宫听了都心里痒痒。”丽嫔拈腔夹调,也不叫安陵容起身,“皇上喜欢你,保不齐日后你就要越过本宫去了,这一拜,本宫可受不起。” 安陵容心头一跳,忙并膝跪下:“娘娘谬赞,嫔妾愧不敢当。入宫前,嫔妾便听教习姑姑教诲,后宫中,华妃娘娘倾国倾城,丽嫔娘娘艳冠群芳,任凭满宫小主加起来,也不及二位风采之一二,嫔妾愚钝,嗓音略微出众了些,断没有资格和娘娘相较。” 丽嫔被安陵容一番话哄得很舒坦,当即笑了一声:“妹妹不仅嗓音动听,说话也好听。快起来吧。”抬手赐了座,丽嫔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你既入了本宫的启祥宫,日后便是本宫的妹妹,本宫少不得要照拂你。安排的宫人可还满意?” “娘娘安排的人自然个个都是好的,嫔妾在此拜谢娘娘。”安陵容再次起身行礼。 丽嫔看向安陵容的眼神立时温和了不少:“那就好。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尽管和本宫的翠柳说。今日也乏了,你先退下吧,等过几日阖宫觐见了之后,本宫再带你去拜见华妃娘娘。” 安陵容神色微动,暗压下心头的万般想法,起身行礼退下。 待到她离开后,丽嫔身旁的翠柳小声说道:“娘娘,安答应看上去确实是个老实的,您当真要把她引荐给华妃娘娘?” 丽嫔踱步到梳妆台坐下,脸色忿忿:“本宫引不引荐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看中了她。”她拆下满头珠翠,卸了妆,看着镜中自己不再年轻的面容,眼中怅然,“本宫的恩宠已不如从前,华妃娘娘如今看重曹琴默都比我多些,到底,是因为本宫没有孩子……”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露出一抹苦笑。 “娘娘还年轻,日后定会有的。”翠柳安慰道。 丽嫔摇摇头,不再说这些,转而说道:“此次选秀,除开因为家世而选入宫供着的几个,得了皇上赞赏的也就那么五六个。富察贵人家世显赫,淳常在还小,夏常在不知礼数,莞常在和沈贵人又是皇后看中的,也就这个安答应看着顺眼些。”她吐出一口气,“本宫为她引荐,日后她得了宠,也能记着本宫的好。” 隔天,各宫赏赐陆陆续续地赏下来,梓椿阁里堆了不少好东西。 安陵容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些赏赐,想起前世,自己只有寥寥几匹布,还是新进宫每个人都有的份额,夏冬春还借机讥讽。这一世,不知是哪一环出了岔子,皇后华妃都对她另眼相看,就连丽嫔,也顺着华妃的意思给她添了许多赏赐。 “小主,看来华妃娘娘对您有拉拢之意。”莳萝将赏赐一一编号入库。 豆蔻从外间跑进来,气喘吁吁:“奴婢打听了一圈,新人中,除了身份贵重的博尔济吉特贵人和富察贵人,就属沈贵人和莞常在的赏赐最多,皇后着意赏了夏常在,还是剪秋姑姑特意送礼过去。” 这一世局势不太一样了,华妃似乎想将她收入麾下。 不过,相比皇后,华妃显然是更好的选择。但想想日后华妃的下场,这个选择又显得没那么靠谱。 安陵容慢慢喝着茶,眸光闪烁不定。 正想着,豆蔻凑过来轻声说:“奴婢从延禧宫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华妃娘娘身边的周宁海,对奴婢倒是和颜悦色。不过临出宫门,却听见夏常在高声说着‘华妃娘娘的东西再好也不如皇后娘娘赏的’,当即周公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安陵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赏赐过后,便是等着阖宫觐见,还空闲着两天,安陵容没有像前世一样去硬凑在甄沈二人之间,而是细细挑了礼物找到了丽嫔。 这会儿午时刚过,丽嫔掐着点准备去翊坤宫,就听见翠柳说:“娘娘,安答应求见。” 丽嫔微微挑眉,转身坐下:“让她进来吧。” 安陵容领着莳萝缓步进来行礼问安,而后说道:“娘娘诸般恩赏,嫔妾受之有愧,特来拜谢娘娘。” “我的不过是些小巧,华妃娘娘对你才是青眼有加。”丽嫔刻意强调。 “是,阖宫觐见之后,嫔妾再去拜谢华妃娘娘。”安陵容顺势说道。 丽嫔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暗道是个上道的。 “嫔妾无以为报,这是嫔妾自制的玉女粉,粉质细腻,又添了许多滋养的药物,娘娘容貌迤逦,原是用不到这个,但嫔妾小小心意,还请娘娘笑纳。”安陵容从莳萝手里拿过精致的粉盒,递到翠柳手中。 丽嫔眼睛一亮,借着翠柳的手看了眼香粉,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娘娘不嫌弃嫔妾手艺,是嫔妾的福分。”安陵容大方地笑笑。 丽嫔算是彻底喜欢上了安陵容,絮絮地和她说道了许多,竟耽误了去翊坤宫的时辰。 “丽嫔来得比往常都晚,今儿个是怎么了?”华妃看着外面的日头,有些奇怪。 “想来是有事绊住了脚……”曹贵人话还没说完,丽嫔就踩着尾音走了进来。 一番行礼后坐下,丽嫔便兴冲冲地和华妃报喜:“娘娘,臣妾宫里的安答应还算机灵,已经知道娘娘的心意了,刚特来找臣妾表忠心呢!” 华妃懒懒一靠,挑眉轻笑:“哦?” “恭喜娘娘。”曹贵人面带喜色,“这安氏不过小门小户,对娘娘必定心怀敬仰。” 华妃牵起嘴角似笑非笑:“说起门户,倒是与你挺合得来。”眼看着曹贵人脸色一寸寸僵硬,华妃心里畅快三分,看向丽嫔,“人你先调教着,等后日阖宫觐见了之后,再带她来见本宫。” 丽嫔哪有不应的。 “碎玉轩那个,这两日有什么动静?”华妃又问道。 “听闻沈贵人时常和莞常在闲话家常,昨天的赏赐,莞常在身边的宫女还巴巴地捧了一份送给沈贵人,看来感情十分深厚。”曹贵人低声说道,“目前虽看不出是不是皇后的人,但两人结党,怕是不好掌控。” 华妃冷哼一声:“一进宫就结党,当真是不安分。怕是心比天高!” 察觉到华妃话中冷意,曹贵人讷讷地收住了口,丽嫔接上话,絮絮说起了其他事情。 两日相处下来,安陵容发现丽嫔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性格直来直去,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只要顺着她的话,再说些讨好奉承的话,万事都好。 就这样,安陵容等来了阖宫觐见的日子。 天刚擦亮,安陵容便早起梳妆了。有甄嬛沈眉庄在前,她再怎么也出众不了,干脆省点力气,便只挑了件雪青色的衣裳穿,又簪了一只发钗。 不似甄嬛刻意低调,也不似沈眉庄独秀一枝,安陵容只按着答应的本分打扮适宜。 准备妥当,安陵容走到承禧殿等候丽嫔。 她如今是丽嫔宫里的人,阖宫觐见自然是得跟着丽嫔走,不像前世,延禧宫没有主位,直接自行前往景仁宫。 “等会儿进了景仁宫,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自己掂量着点。若是惹了娘娘不高兴,你可仔细着。”临出宫,丽嫔警告安陵容道。 “嫔妾知道。”安陵容低眉顺眼地回答。 丽嫔收敛了气势,又宽慰了安陵容两句:“不过你说话讨喜,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这些天本宫同娘娘说起你多回,对你印象很不错,你只要认准了娘娘,日后有你的好处。” 安陵容又是福身一礼。 一路行至景仁宫,丽嫔径自走进了内殿,安陵容则行步至偏殿,和其余新人呆在一起。 偏殿已站着富察贵人和夏常在,甄嬛沈眉庄和淳常在还没到。 安陵容位分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站到了一旁。 “你就是安答应了。”富察贵人走上来同安陵容说话,“这次进宫的人只你一个窝在宫里半步也不出,神秘的很。” 安陵容诧异,富察贵人前世自诩家世显赫,从不将她这种小门小户出生的人放在眼里,就连沈贵人她都嗤之以鼻,这会儿好端端的怎么和她来搭话了? 不过很快,安陵容就明白了。 夏冬春还是前世那副蠢而不自知的模样,不过,大约是这世她不在延禧宫同住的缘故,夏冬春日日能烦的只有富察贵人,绕是富察贵人教养再好,这会儿也实在不想搭理她了,见着安陵容进来,忙不迭的就转移阵容。 安陵容并不想得罪富察贵人,行礼问安后,小声地回她:“启祥宫的主位,丽嫔娘娘和嫔妾很是投缘,这几日在宫里,嫔妾多花了些时间请教娘娘宫中礼节,故而未曾出宫叨扰诸位姐姐。” 富察贵人对她的知礼有些意外,却也对她多了份喜欢。 毕竟,有夏冬春对比在前,安陵容怎么的也她要讨人喜欢一些。 正说着,甄嬛和沈眉庄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又是一番见礼。 这是入宫后,安陵容第一次见她们俩,和前世阖宫觐见时一般无二的打扮,沈眉庄清雅秀丽,甄嬛难掩天姿,两个人站在一起,仿佛隔开了一个小世界。 淳常在依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紧跟着甄嬛的后脚走进来。 而后还有博尔济吉特贵人和鄂拉本常在,这两位都是身份贵重的满族蒙族中人,少有富察贵人那般姿容姣好的,皇上纳进宫只是为了联姻旧俗。 安陵容刚收回视线,便听见里面江福海高声宣道:“诸位小主入宫觐见——” 第6章。觐见 “妹妹们今天都来得这么早,在宫里面的生活还习惯吗?”皇后端坐在上方首座,一副正宫做派,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位贤良淑德的正室。 然而,落在安陵容眼里,只有“伪善”二字。 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安陵容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清晰的疼痛让她头脑冷静了三分,随着众人一般无二地回答:“承蒙皇后关怀,一切都好。” 皇后温婉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安陵容垂眸,悄然看了眼殿内坐着的几位妃嫔。 皇后座下,左右手皆是空着。一个是端妃,体弱多病,久居深宫,甚少出门见人,前世安陵容几乎没有和她有过私交,只知道她与华妃关系极差,是个病西施;另一个就是华妃了,阖宫觐见也能迟到,便是她独一份的权利了。再往下,便是齐妃、丽嫔、敬嫔、曹贵人、欣常在。 正打量着,忽听见门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华妃的声音就慢悠悠地传来:“本宫来得不算晚吧。” 殿内气氛顿时一滞,除却皇后,众人皆是行礼:“给华妃娘娘请安。” 安陵容悄悄抬起眼角看了一眼华妃,艳丽的红色如盛开的芍药一般热烈美艳,葱白的手指染着点点凤仙花,护甲晃过一抹金色,华妃婷婷袅袅地穿过人群,漫不经心地给皇后行了一礼:“给皇后请安。” “妹妹平身吧。”皇后的声音是听得出的冷意。 华妃也不放心上,直起没弯下半寸的身子,款款落座。 齐妃向来看不惯华妃的做派,当下就开口阴阳怪气了一番,然这么多年,华妃盛宠不衰,何曾在她嘴下吃过亏?当即就呛了回去,甚至还借机讽刺了一下皇后,笑得越发明媚起来。 但皇后不是齐妃,自然也知道华妃的痛处在哪里:“今日既与诸位新妹妹相见,往后咱们也多几个做伴之人了。” 华妃挑眉,斜眼看了过来,众人皆是屏气凝神,唯有夏冬春,懵蠢无知,扯着富察贵人的袖子暗暗发问:“这华妃这样声势浩大的,是做给谁看啊?” 蠢货。 富察贵人干脆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她,安陵容低着头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夏冬春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实际上谁都听见了,华妃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停了好一会儿,她竟然都不知道,当真是蠢货。 越过夏冬春,华妃看见了安陵容。 又瘦又小,安分乖巧。 这是她对安陵容的第一印象。 “众小主向皇后娘娘行叩拜大礼。”江福海字正腔圆地在上首唱道。 以沈眉庄和甄嬛为首,众人皆按着礼数三跪九叩,因着教习姑姑早早教过,众人礼数都未出错,唯有夏冬春,不是举手慢了,就是跪在了裙摆,闹了不少笑话。丽嫔就坐在她边上,几次掩唇轻笑,华妃也看了一眼,顿觉污了眼睛,不是和颂芝说话,就是打哈欠小憩。 一番行礼作罢,众人向皇后谢恩,而后向众妃拜礼。 “端妃娘娘身体抱恙,众位小主今儿怕是见不了了。”江福海说道。 皇后紧跟着表示了关怀,装模作样地让剪秋过后去看看。 安陵容只在心里冷笑。端妃和华妃结怨多年,又同是将门之女,皇后巴不得她们两个闹得越僵越好,这一句不过是表面功夫,为的就是激起华妃的怨恨,告诉她,端妃如今还安然无恙地住在后宫,可千万别忘记了。 果然,华妃的脸色当即就难看了两分。 端妃之下就是华妃,众人又齐齐跪下:“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全当听不见,摸着耳坠说道:“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翠有些浮了,一点都不通透。这好翠是越来越不多见了。” 皇后知道她的用意,但也不得不给她捧这个场,来回说了几句。 安陵容垂着头半跪在地上,其余人也都安安静静,唯有夏冬春足下不稳,身子晃了一瞬,被她伸手扶了一把。这一世因为丽嫔的缘故,安陵容站的位置与前世不同,是在夏冬春身后,因此一抬手就稳稳扶住了她。 这一出手,富察贵人、夏冬春、甄嬛和沈眉庄齐刷刷看了她一眼。 安陵容没有理会任何人,扶了一把后就收回了手,依旧是垂着头,仿佛刚才出手的人不是她一般。幸而这会儿皇后和华妃正在交锋,坐着的几位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除却跪着的几位新人,没人注意到这一瞬的小动作。 “好了,先让诸位妹妹起来罢。” “哟,光顾着跟皇后说话了,都忘了你们还拘着礼呢,起来吧。”华妃轻笑着叫起,这个下马威也彻底杀到了位。 “谢华妃娘娘。” 只是,谁都不是泥人脾气,起身后,沈眉庄似是压着火,富察贵人脸色也不好看。淳常在天真不知事,只觉得腿酸,甄嬛素有城府,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只有夏冬春,喜形于色,露出了一抹扭曲的表情,落在了华妃眼里。 看来上一世的一丈红,赏她赏得也不算冤。 安陵容看了一眼形势,默默垂下了眼睛。 “有一位夏常在听说很能干……”华妃果然点了夏冬春出来问。 不等华妃说完,夏冬春就忙不迭地堆着笑上前走了两步:“华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就是常在夏氏。” “噗嗤。”丽嫔实在忍不住,轻轻笑了半声,连忙拿帕子掩住。 齐妃脸上一阵无语,没眼看地挪开了视线。 就连华妃身后的颂芝,都明目张胆地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夏冬春却全然不知道自己行错了礼。 华妃勾起一抹笑,眼中浮起冷色:“夏常在很会打扮,这身料子很贵吧?” 说起料子,安陵容就知道事情不好。 抬眼看去,只见丽嫔敛了笑意,颂芝满脸淡漠,华妃更是面上凝霜一般,偏夏冬春丝毫不觉,只顾着讨好皇后,却忘了眼下她跪的,是后宫盛宠多年、独宠多年的华妃年世兰,这一句话,已然断送了她后宫的活路。 前世,夏冬春刚出景仁宫就被华妃抓住了错处,打废了一条腿,现在想来,那次争执不过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缘由,是夏冬春的这个回答彻底坐实了她站皇后的立场。 “倒知道知恩图报,是个有心的人。”华妃淡淡说完,便不再理会她了。 安陵容却忍不住背脊一凉,森冷的寒意从她脚底升腾而起。 纵使前世她手里已经沾染了不少鲜血,对上华妃,安陵容依然觉得自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够看的。 安陵容曾无比愤怒华妃羞辱她,但她知道,背后诅咒华妃是她唯一敢做的事情,心底深处,她依然无比畏惧华妃狠厉毒辣的手段。耳边一阵嗡鸣声,安陵容咬紧了牙关才止住自己的颤抖,这一刻,是她重生回来后最清醒的一刻。 华妃,不可与之为伍! 再冷静下来时,安陵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而这会儿华妃已然对着沈眉庄发难,甄嬛立时站出来救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如明月光辉,华妃娘娘国色天香似明珠璀璨,臣妾等望尘莫及。” 华妃看了甄嬛许久:“宫中口齿伶俐之人是越来越多了。” 安陵容遥遥看向甄嬛,思绪纷乱,最后终是理出来一条线:甄嬛,这一世,她必须要保住甄嬛,方能在这吃人的后宫活到最后。 但是,但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安陵容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诸位妹妹自然都是……” “安答应又是哪位啊?”华妃拔高声音打断皇后的话。 安陵容猛地一震,压下心头的战栗,转过身缓缓行礼:“嫔妾启祥宫答应安陵容,参见华妃娘娘。” “声音果然美妙动听,难怪皇上选秀结束后念念不忘,几次三番地在本宫面前提起你来。”华妃声音里犹带着几分火气,她知道安陵容已经投靠了自己,言语上也没有太多顾及,直接当做自己人来泄愤了,“不过本宫听着也不过如此,也就比宫里的歌姬高出那么两三分而已。” 安陵容脸色微微白了一瞬,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嫔妾不过县丞之女,皇上听着好不过是为着新鲜。华妃娘娘声音清亮,有如昆山玉碎,自有将门风范,嫔妾心有向往而不可及,只愿日后能多听娘娘教诲。”既然眼下站入了华妃的阵营,至少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行。 华妃静默了半晌,脸上露出笑意:“丽嫔这两日总和本宫说你说话好听,本宫原以为说的是你的声音,却是没想到是嘴甜声美的好听。”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安陵容是她的人,自然目的也达到了,“起来吧。” “是。”安陵容松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皇后坐在上首,冷冷看了一眼安陵容,转而又如沐春风地开口说场面话:“往后同在宫中,一则要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二来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不得生出争风吃醋之事,惹皇上烦心。” 众人皆应是。 太后要静心礼佛,众人便没有再去寿康宫参拜太后,皇后下令跪安,众人拜礼告退。 因着甄嬛和沈眉庄出众,皇后又额外单独下了赏赐让她们俩带回去。 安陵容只看了一眼,便跟上丽嫔,走到了华妃身旁。 “本宫瞧着你喜欢,便一道回去罢。”华妃含了笑意,罕见地说话好脾气。 “娘娘喜欢你,还不赶紧着。”丽嫔催促安陵容跟上华妃,自己则先同曹贵人回去了。 安陵容俯身一礼,跟在华妃身后走出景仁宫。 一出宫门,就听见夏冬春的声音娇笑着传过来:“这些赏玩之物,我夏家还不缺,只是沈贵人这小恩小惠,看来还真是会邀买人心啊!” “这样德行的人也配入宫,当真一副空皮囊而已。夏家这样的人到咱们年府跟前,连提鞋都不配。”颂芝瞧着华妃的脸色,顺势说出口,眼中满是鄙夷之色,“奴婢听说,前几日在延禧宫里,她日日去烦富察贵人,还在御花园里大放厥词,闹得鸡犬不宁。” 华妃冷笑一声:“瞧她穿得那身衣裳,以为有皇后撑腰,就可以在这儿耀武扬威了吗?”她咬着后牙一字一顿说,“这样蠢笨的人竟也入了宫,本宫多看一眼都嫌脏。” 安陵容眼看着华妃脸色寸寸凝冰,不知怎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如今看来,所有事情都在按着前世的时间在发生,若是,她挑动一环,命运会不会就此发生变数呢? 她心头狂跳,斟酌了一番,缓缓开口:“夏常在无知,即便有皇后撑腰,想来也会闹出不少笑话。这宫里日子沉闷,多个人闹闹,也是件乐事。” 华妃心头一动,有些诧异地看向安陵容。 安陵容故作恐慌地慌乱了一瞬:“嫔妾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是说错了什么,还请娘娘莫怪。” 华妃却是笑了:“没有,本宫只是觉得你给了一个极好的提议。” 第7章。惩戒 颂芝作矜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见是华妃,甄嬛沈眉庄还有夏常在都齐刷刷地跪拜了下去,安陵容守着礼数俯身行了半礼,而后在华妃身后站定。 “秋来御花园风景如画,好好的景致却被人给打扰了,真是扫兴。”华妃语调平平,倒是没听出几分生气,她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夏常在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夏常在好大的威风。莞常在与你同为正六品,沈贵人位分在你之上,竟也如此狂妄。” 夏常在猛地一个激灵,低着头,不敢回话。 “罢了,本宫也没那个兴致赏景了。颂芝,回宫。”华妃微微叹气,似是作罢,见夏常在松了口气后,语锋一转,“阖宫觐见第一天就闹事,夏常在,你便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再起身。周宁海,你留在这里看着。” 夏常在腿一软,瘫倒在地,回过神来后不住求饶。 华妃舒坦了吐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的甄嬛与沈眉庄:“夏氏以下犯上,意在宫中无礼,本宫今日算是小惩大诫,只是,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二人也逃不了干系,好好闭门思过去吧。” 虽是声音轻缓,落在甄嬛和沈眉庄耳朵里却是如同惊雷一般,两人同声应是。 料理完,华妃回眸看了眼景仁宫的大门,止不住地笑了两声,迈开步子离开了长街,安陵容紧跟着走了上去。 她从甄嬛身边缓缓走过,就像在和前世的自己告别,彻彻底底走向了另一个人生。 “可有吓着?”华妃在前头慢悠悠地走着。 安陵容面带恭敬:“嫔妾不怕。”见华妃挑眉看过来,她正色,一本正经地说道,“娘娘得皇上看重,手握协理六宫之权,自然有管教训诫嫔妃的职责。偌大后宫,若一味温婉贤良是治不了的,必要时的雷厉手段是不能少的,娘娘英姿,嫔妾只有敬佩的,何来吓着一说?” 华妃顿时舒心,对着安陵容说话也温柔了不少:“你既然成了本宫的人,本宫自然会对你好,原想着带你去御花园逛逛,这会儿本宫被搅扰了兴致,也懒得去,你自去玩儿吧,明儿再和丽嫔一道来翊坤宫说话。” 安陵容面露羞怯的喜色,带着莳萝朝御花园走去。 颂芝悄悄抬头看了眼华妃的神色,摸准了她的心情,讨巧地说道:“安答应倒是有几分聪明,娘娘慧眼识珠,日后定能再多一条臂膀。” 华妃也很是满意:“脑子倒是灵光,就是门第不高,身上总带着点小气,本宫少不得要多提点她一些。”她心里自然另有盘算,“这几年,曹贵人越发的心大了,本宫不得不敲打敲打她,这安氏要是能培养起来为本宫所用,本宫手下,她与曹贵人便能互相牵制,一个都别想逃出本宫的手掌心。” 颂芝自是一番恭维。 而这边,等到华妃离开后,甄嬛和沈眉庄也携手忙慌慌地离开了长街,就近躲进了御花园避嫌,周宁海则押着夏常在在一旁跪下,还故意高声说道:“夏常在可得跪好了,我家娘娘向来是最重礼数的,你若是错了规矩,小心娘娘罚得更重。” 长街上人来人往,谁路过了都要看上一眼,夏常在只觉得无比羞愤,一边跪一边哭。 绘春躲在宫墙角偷听,面色狠狠一抽,连忙回宫禀告皇后去了。 “华妃在景仁宫门口就发落了夏常在,又让她这样跪着,这是明晃晃打娘娘您的脸呢!”绘春愤愤不平。 “夏氏不懂事,发落就发落了吧。”皇后随手翻着手里的书,面色冷淡,全然没有了方才阖宫觐见时的笑意,“倒是福子,本宫有两日没她的消息了。剪秋,你让人去翊坤宫打听打听,可是华妃罚她了?” 福子是前些时候,皇后亲自赐给华妃的宫女,花一般的容貌和年纪,为的就是给华妃添堵,运气好了,说不准还能被皇上看上,只是这几日不知怎么的,突然没了消息。 剪秋应是,转身出门,路过景仁宫门口时,听见夏常在一声声的求救,眼不斜脚不停地就略了过去。 皇后娘娘定了夏氏“不懂事”,这枚棋子自然是被踢出局了。 御花园里,甄嬛和沈眉庄心下惴惴,对方才的事情犹在害怕,小声地说着什么,突然听见宫人一声尖叫,走在小路上的安陵容也被吓了一跳。 沈眉庄拦下一名太监回话,厉声呵道:“你好好说话,不要吓着别人。” 太监咽了口口水,说道:“小主,奴才是御花园的,奉管事的命前来查看御花园各个水井是否有水,没想到刚来到这儿,就看见井里有、有……”太监似是怕极了,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甄嬛眉心一蹙:“我过去看看。” 沈眉庄连忙拦她:“你别去,小心有不干净的东西。” “放心,我去瞧瞧就来。”甄嬛不以为意,执意要看。 安陵容眸光闪烁,迈步从树荫后走出来,一把拉住了甄嬛的手:“莞姐姐还是别看的好,这宫里腌臜事太多,若是因为好奇而冲撞了,反倒得不偿失。” 安陵容冷不丁地出现,吓了甄嬛一跳。 “这位是,安妹妹吧?”沈眉庄认出了安陵容,挂起一贯的笑容问候道,“安妹妹也在御花园闲逛,倒是很巧。” “不巧,妹妹是特意来寻二位姐姐的。”安陵容松开拉着甄嬛的手,转而看向那太监,冷声说道,“你家管事的没教过你,回主子的话不要遮遮掩掩吗?若是莞常在因为你,今日被脏东西冲撞,你可担待得起?” 甄嬛和沈眉庄面面相觑,竟都被安陵容身上的气势给惊了一下,但两人到底门第贵重,历经世事,故而面上皆是没有显露半分。 那太监吓得立刻双膝跪地,老老实实回话:“小的知错。小主们可千万别往前去看,那井里,有死人。”太监抖了抖,“怕是已经好几日了,人都泡得浮肿了……” “行了,不必说了。”安陵容见甄嬛脸色发白,沈眉庄也面色僵硬,连忙打断,“此事重大,你赶紧去禀告皇后娘娘和华妃娘娘。” 太监连忙应声退下,一路朝着景仁宫去了。 “今日多亏了妹妹提醒。”沈眉庄谢过安陵容,“日后都是姐妹,常在宫里坐坐,我们一道儿说说话。” 甄嬛借着沈眉庄的力气才不至失仪,对着安陵容扯扯嘴角:“安妹妹方才说,是特意来寻我与眉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 安陵容定定地看着甄嬛,良久后才说道:“莞姐姐美貌,沈姐姐端秀,此次进宫的人中,属二位姐姐最出众。需知,枪打出头鸟,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若是恩宠太盛、锋芒太过,定会被人视作眼中钉,今日之事,难保日后不会应验在二位姐姐身上。” 今日,夏常在被罚跪在前,又有宫女溺毙在后,哪一件都算不得是好事。 沈眉庄慢慢皱起来眉头,甄嬛却是若有所思。 安陵容无意说太多,只淡淡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御花园。 甄嬛与沈眉庄携手踱步回宫,路上,两人说起此事,沈眉庄不以为意,甚至揣度安陵容的用意:“以你我二人的姿色,得宠是迟早的事情,安答应是华妃的人,怕不是华妃忌惮我们二人日后会分了她的恩宠,特意让安答应来敲打我们。” 甄嬛却想得更深一层:“看华妃方才发落夏常在的利落手段,怕是她在宫里势力不小。眉姐姐,你我初入宫,还是别与她争锋为好。” “我自不会撞在她的枪口上,只是,若入宫不为了恩宠,又该为了什么呢?”沈眉庄眼中充满着对未来的期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若皇上瞧得上我,怎么的我也是要争一争的。” 甄嬛满腹心事地点了点头。 沈眉庄却浑然不觉:“按照规矩,自明晚起,新小主们便要预备着侍寝了,这头一份的恩宠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妹妹可别想旁的事情了。” 甄嬛勉强笑了笑:“那姐姐快些回宫罢。姐姐是贵人,说不定就是第一个侍寝的呢。” 沈眉庄嘴角含羞一笑,嗔怒地瞪了一眼甄嬛。 这边,安陵容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启祥宫,一副吓坏了的模样,正碰上要出门的丽嫔,自然惹得她一番询问。 在得知安陵容在御花园看见了死人,丽嫔脸色一白,转而眼珠子一转,收回了要去翊坤宫的心思,赶紧挥手让安陵容回梓椿阁休息,再让翠柳洒香灰和食盐去去晦气。 安陵容在莳萝的搀扶下回了梓椿阁,眼角没有错漏丽嫔那颤抖的双手,眼中划过一抹冷意。 丽嫔,对不住了。 我必须要活下去。 福子的死在后宫平静的水面砸开了一小圈涟漪后就没了动静,反倒是一连吓倒了两位新人。 “今日新晋的宫嫔可以侍寝了,皇上还打算去华妃那里吗?”景仁宫里,皇后试探着皇上心意。 皇上沉声:“你是在试探朕的心意吗?” 皇后笑容一顿,转而说道:“臣妾不敢揣测圣意,还是请皇上翻牌子吧。”抬手,召来敬事房的太监。 绿头牌被捧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面上看不出半分欢喜,眼眸深深,一一从绿头牌上略过,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个,顿时不悦:“莞常在的牌子呢?” 敬事房的太监面皮一僵,战战兢兢地回道:“回皇上的话,今天午后,太医院来人禀报,说莞常在心悸受惊,突发时疾,需要隔断静养。” “心悸受惊?”皇上眯了眯眼,声调微微拔高。 “华妃当着莞常在和沈贵人的面发落了夏常在,罚她在长街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皇后缓缓说道,见皇上不以为意,又继续说道,“再加上,华妃身边的福子不明不白地掉在井里了,莞常在路过御花园,怕是不小心冲撞,吓着了。” 皇上抬起头看向皇后,重复了一遍:“不明不白的?” 福子他是见过的,那日去华妃宫里,有个娇俏玲珑的宫女站在门口,身形瘦弱,楚楚动人,他问了两句,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瞧着很是鲜嫩。 “华妃怎么说?”皇上略微一想就想明白了关窍,面上隐怒。 “说是失足。”皇后连忙换上惋惜心痛的表情,“可是江福海觉得有不妥的地方。” 皇上忖了片刻,沉沉说道:“宫女好歹也是出身八旗的,华妃……”皇上为难地啧了一声,把问题抛给皇后,“你好好查查吧。” 皇后郑重应是。 皇上继续扫视绿头牌,眉头一跳,更不高兴了:“怎么,安答应的牌子也没有放上来?” 听出皇上语气里的怒气,敬事房的太监冷汗直下:“回、回皇上,丽嫔娘娘差人过来说,安答应自上午从御花园回来,午后就一直高热不退,故而不能侍寝。” 皇上面色阴沉,彻底动了怒,手里的玉珠串甩了甩:“华妃这次实在是太鲁莽了,皇后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是。”皇后低头,用力压下嘴角的笑意。 皇上紧蹙着眉,目光游离在各个绿头牌之间:“莞常在和安答应都病了……” “沈贵人倒是没事。”皇后提了一嘴。 皇上抿着嘴,伸手将沈眉庄的牌子翻了过来。 第8章。承宠 “听闻沈贵人很得皇上喜欢呢!”豆蔻从外面领月俸回来,小嘴嘚啵嘚啵地说着近日宫里的新闻,“沈贵人喜爱菊花,皇上就赏了好些名贵的菊花给她,还把常熙堂改成了存菊堂。”豆蔻凑过来,轻声同安陵容说,“小主,有件趣事儿。” 安陵容喝着温补的药,闻言抬起头来,笑着点了点豆蔻的鼻子:“小机灵鬼,又打听到什么了?” 豆蔻咧开嘴一笑,继续小小声地说:“前几日,花房的奴才培育出了稀罕的绿菊,皇上一高兴就全赏给了沈贵人。花房的奴才正得了令,搬着花往咸福宫去呢,碰巧在御花园被华妃娘娘瞧见了,颂芝说了句,‘瞧花房的人急匆匆的,肯定是送到咱们翊坤宫去的’,便叫人放到眼前了,结果一听,竟不是给自己的,哈哈,丢了好大的脸面。” 安陵容恍惚想起来,前世是有这么一遭事情,但也记不大清楚了,那会儿自己整日里沉浸在还没轮到自己侍寝的焦灼之中,对旁的事儿压根就不关心,所以这会儿听起来倒觉得新奇。 “说起这个,那日奴婢也听到些动静。”莳萝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翊坤宫里忙慌慌的,半天不到的功夫就把原先摆在宫里的菊花全都给搬了出去,听说华妃还在宫里喊着‘以后翊坤宫上下绝对不能再出现菊花’,想来,怕是已经记恨上了沈贵人。” 安陵容放下药碗,擦了擦嘴角:“难怪这几日,丽嫔回来都是一脸的疲惫,想来是华妃这次气得狠了,不大好哄。” 莳萝将药碗收了下去。 “莞常在的病如何了?”安陵容又问。 豆蔻年幼,长得圆润可爱,扎在人堆里,谁都乐意和她说上几句话,安陵容便从不把她拘在宫里,任由她到处跑,倒是成了个小小万事通。 “上个月,皇后娘娘身边的剪秋姑姑特意去看莞常在,听说莞常在病得起不来床,整日里的吃药,饭也吃不下,人都消瘦了。”豆蔻一时惋惜,“可叹沈贵人和莞常在入宫后情同姐妹,现下一个久病难愈,一个却是恩宠不断,当真让人唏嘘。” 安陵容乐了:“小丫头,你懂什么,还唏嘘呢!” 莳萝进来时,安陵容正和豆蔻闹着,她忍不住温柔了眉眼。 何曾想过,以前自己和妹妹身陷在虎狼窝里,每日里不是杀就是抢,为了活命,踩在别人的尸体上喘气,居然也会有今日这般轻松惬意的时光。 她们姐妹俩能够遇见小主,当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小主,眼下新人里,除了年幼的淳常在,只有您和莞常在还未侍寝了,小主可怎么打算呢?”莳萝真心实意地替安陵容打算着,“奴婢知道小主这是为了避宠,但眼下……” 安陵容温柔一笑,拉过莳萝和豆蔻的手说道:“我知道你们俩都担心我,想着我是处处学莞常在,她是新人中的翘楚,说话做事总有据可依。”见两人面色赧然,安陵容也不恼,“我知道,现在宫里很多人都在说这样的话,但是你们别急,马上就会轮到我侍寝了。” 安陵容看向窗外,眼看着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她等的时机也差不多了。 又过了几天,丽嫔身边的翠柳过来传话,让安陵容午后到翊坤宫去拜见华妃娘娘。 安陵容自是应下。 “小主,现在便是你说的时机吗?”莳萝看着安陵容漫不经心地描眉,轻声问道。 安陵容透过镜子看她,眼中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是丽嫔宫里的人,也是华妃麾下的人,能不能侍寝、何时侍寝,自然是要听华妃的意思。” 莳萝想明白了这一层,脸上却没有笑意,只觉得心疼:“小主当真是委屈了。” 安陵容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委屈。”比起前世受制于皇后,现在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是安陵容这一世第一次进翊坤宫,刚踏进主殿,扑面而来就是欢宜香的气味,想起这香的配方,安陵容不禁一阵屏气。 进得偏殿,香味微微淡了一些,安陵容才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缓过来。 “怕什么,倒像本宫要吃了你似的。”华妃的声音懒懒地想起,她靠在贵妃塌上,端是韵味十足,“周宁海下手没个分寸,倒是吓着你了,病可大好了?” 安陵容瞳孔一缩,面上只做什么都不知道,露出一片茫然之色:“周公公何时吓着嫔妾了?” 看着安陵容呆呆的模样,华妃眯起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露出笑容:“没什么,本宫还以为周宁海刚在外面教训小宫女大声了些,吓到妹妹了。” 丽嫔和曹贵人在一旁直笑,只当安陵容愚笨。 翻过福子这一篇,才说起正事。 “娘娘今日借着沈贵人迟到的事情,罚了她两个月的月俸。”丽嫔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她那般心高气傲,这次算是跌了个跟头。” 华妃扬起嘴角笑笑:“本宫瞧着她那一副故作清高,又不得不在本宫面前忍气吞声的模样,心里就是痛快三分。” 连日来华妃都不怎么高兴,今天好不容易露一回笑,忙捧着逗趣:“连带着敬嫔也跟着没脸,到底是从娘娘身边出去的人,娘娘发了话,她是半句都不敢反驳。” 华妃拿着玉轮滚脸,笑意更深:“本宫身边的人,哪怕是条狗,也得听本宫一辈子的话,否则,别怪本宫不给活路。”说罢,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安陵容,“你是个听话的,本宫没开口让你侍寝,就老实待到今天,你的忠心本宫已经知道了。” 安陵容起身跪地:“嫔妾以后依靠娘娘,自然事事都要听娘娘的。后宫之中,唯有娘娘有资格独占恩宠,嫔妾不求别的,只求能在宫中活着。” 华妃满意地笑了:“跟着本宫,你不仅能活着,还能好好地活着。” “是。”安陵容低垂着头。 丽嫔懒懒地拨着护甲,不甚在意。 但曹贵人却不知怎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安,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女子全然不似她看起来的那般柔弱,而是暗藏獠牙与利爪,一旦有机会,便是取人性命的狠招。 华妃安排了安陵容今晚侍寝,让她回去好好准备,又挥退了丽嫔和曹贵人,径自休息去了。 回去的路上,丽嫔同安陵容说道:“你初次拜见娘娘就迟了两个月,娘娘也不怪你,今儿个瞧着,似乎还很喜欢你。”她絮絮说着,“方才颂芝同本宫说,我们去之前,娘娘看了这个月敬事房的记档,沈贵人和富察贵人侍寝次数多了些,就惹得娘娘不高兴了,你一来,娘娘就笑了,还真是个福星。” 说着,丽嫔也露了笑意。她这几日哄着华妃,实在是哄得头都大了。 安陵容露出憨憨的笑:“想来是因为嫔妾出身低微,娘娘觉得能逗个趣儿吧!” 丽嫔噗嗤笑出声来,伸出手指点点安陵容的额头:“你啊。” 安陵容笑着受下,转头就不着痕迹地擦了擦丽嫔碰过的地方。 她厌恶一切把她当玩意儿的人,可是,如今的她却不得不把自己的位置放在玩意儿上,去讨好华妃、讨好丽嫔。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 马上,就会有所改变了。 当天晚上,皇上果然翻了安陵容的牌子,太监过来宣旨时,喜气洋洋地说了一堆好听的话,又让侍寝嬷嬷教了她不少规矩。 入了夜,气温越发地降下来,但养心殿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安陵容被宫人们伺候着洗澡,记忆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前世,自己突然被召幸,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混着天子之威下的恐惧,以及皇上掀开被子第一眼看向她时的淡漠,让她止不住身体的颤抖,以至于被原样推出养心殿,让她一度成为后宫的笑话。 那个时候,还有一个余答应处处压她一头,明明只是倚梅园小小一介宫女,冒领身份得了恩宠,却不知收敛,让人拿来做比较,显得她处处不如人。 那段时间,当真是昏天黑地的岁月。 安陵容闭上眼,不愿再去回想。 “小主,可以了。”莳萝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她伸手将安陵容扶出水来,将她身子头发擦干,又拿出安陵容自制的香露,拍了点在脖子和锁骨处,再由宫人们用宽大的被褥将她包裹起来。 眼看着安陵容被抬进养心殿,莳萝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紧张起来。 “安答应柔若无骨,皇上定会喜欢的。”侍寝嬷嬷宽慰莳萝道,“你且去外间等候吧,晚点里面要是叫水了,你还得进去伺候小主呢!” 莳萝俯身,谢过司寝嬷嬷。 养心殿的寝殿是熟悉的满目金黄,地龙烧得恰到好处,安陵容被抬到龙床上放下后,寝殿里就只剩下了浅浅的呼吸声。 她不敢睁眼,但灼热的注视却让她不得不睁眼。 一睁开眼,安陵容就撞进了深邃的黑瞳,她心头一跳,不忘调整自己的声线,怯怯地喊了一声:“皇上……” 似是顶不住皇上的目光,安陵容羞红了脸,侧身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一动,她就薄薄出了层汗,那一星半点的香露就慢慢散出了香味来。 皇上眼眸幽深起来,俯身在她脖颈处闻了一下:“你好香啊。”就是这个声音,让他心心念念想了许久,这般凑近了听,更像了。 安陵容前世能够盛宠不衰那么多年,自然是有些侍寝的手段的,她知道怎样能让皇上开心,怎样又能让皇上满足,但她不能给的太多,得慢慢来。 火红的烛光映着明黄的帷幔,青涩的娇羞和天真的魅惑交织在一起,揉成惊心动魄的美。 皇上失了神。 他自问不是贪恋床笫之欢的人,此刻却难以抑制。 一觉睡醒,皇上久违地精神头十足,看着不知何时依偎到他身旁的安陵容,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她的脸。 安陵容疲惫地眨眨眼,半眯着,朦胧呜咽着:“皇上,臣妾当真受不住了……” 皇上喉咙一滚:“睡吧,朕去看会儿折子。” 安陵容迷迷糊糊地趴在皇上身上不让他走:“皇上这床太大了,臣妾一个人睡着害怕,皇上别走。” 皇上哑然失笑。 还没等他说话,安陵容又嘟嘟囔囔地说:“皇上睡不着,臣妾唱歌给您听吧,臣妾以前在家时,母亲就是这么哄臣妾睡觉的。” 皇上被她磨的没有办法,见天也还早,就躺了回去,就当是哄小姑娘了。 “快睡吧,好长大,长大坐马飞跑……快睡吧,好长大,长大把弓拉响……”安陵容的声音糯糯的,软软的,却听得皇上心头一震。 第9章。新年 他忍不住伸手,用力握住了安陵容的手,顿时把她惊醒了。 安陵容茫然地看看皇上,似是才反应过来,立即告罪:“皇上恕罪,是臣妾逾矩了。” 皇上却微微哽咽着,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没有,你唱得很好,听得人心里暖暖的。再继续给朕唱吧,朕想再睡会儿。” 安陵容眼中划过一道光,继续开口轻唱。 软语小调荡漾在明黄色的帷幔之间,皇上沉沉睡去。 守在外面的苏培盛诧异之后露出欣喜的笑容,暗道这位安答应了不得,竟能哄得皇上入睡,心里盘算着日后要对她客气一些。 隔天,天光大亮了,皇上才缓缓睁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苏培盛什么时辰了。 苏培盛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皇上今儿个好睡,还有一刻钟就上朝了,正好赶上时候。” 皇上微微愣神,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过了,轻手轻脚地起了身,交代苏培盛:“昨晚安常在累着了,让她睡着吧。等醒了,你叫人抬个轿撵过来,送她回去吧。”想了想,抬手又放下,“她现下在华妃手里,再等等吧。” 苏培盛哪里能听不出来皇上的意思,这是还想着再给安答……安常在赏赐呢,但又怕华妃嫉妒,只能作罢,看来这位安常在是在皇上这儿占了份量了。 苏培盛忙嘱咐自己的徒弟小夏子去准备轿撵。 安陵容甫一侍寝就晋封的消息顷刻就传遍了六宫,一时间风头几乎盖过沈眉庄。 但入冬后,一场风寒又让安陵容退出恩宠的竞争舞台,缠绵病榻近半月。 皇上听闻她病了,亲自去看过一回,嘱咐她好生休息,当晚则宿在了丽嫔宫里。 安陵容倒掉太医院送来的药,喝着豆蔻调的补药,喝一勺、倒一勺,惹得豆蔻直呼心疼药材。 安陵容直乐:“莳萝,看她这小气的模样。” 莳萝无奈:“小主还闹呢,好不容易得了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奴婢看皇上那劲头,和小主可亲热着呢。” 安陵容却是摇了摇头:“再不退下来,华妃得看我不顺眼了。我如今仰仗她庇护,自然不能太触她的霉头,更何况,眼看着就要到年下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容易起战事,届时便是华妃独宠的时候,我就更不能抢风头了。”安陵容垂眸算了算,“怎么的,也得等到开春了。” “奴婢可听说这几日,沈贵人和富察贵人都很得宠呢!”莳萝有些着急,“小主就不怕皇上把您忘了吗?” 忘? 他忘不了。 安陵容勾勾嘴角,不再说话。 见冷场,豆蔻忙笑着说起趣闻:“前几日,丽嫔娘娘身边新来了几个公公,翠柳姐姐和我说,原是莞常在身边的,千求万求地说要到丽嫔娘娘身边伺候,若有什么事情,尽管指使他们去做。” 安陵容乍一听甄嬛的名号,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来,甄嬛这个时候的确是料理了一番自己身边的人。 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安陵容想了想,自己身边除了莳萝和豆蔻,剩下的四个她从未了解过。 “豆蔻,你这几日去帮我打听一下,沫儿沁儿、小六子和小石子,宫里宫外都是什么关系背景。”安陵容交代豆蔻说道。 豆蔻点头记下。 至于料理,倒是不急。 安陵容继续歪在床上装病,眯上眼一阵好睡。 天气越发的冷了。 今儿个是除夕。 安陵容拢着披风站在廊下,看着漫天的飞雪,思绪万千。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入宫都两个多月了,这一世好像没那么难熬了呢。不知道母亲在家里是否一切安好,父亲有没有按照她说的安排……今天就是除夕了,她实在有些想家了。 安陵容眨眨眼,拭去眼角的泪花,转身回了屋。 宫里的人今晚都去参加合宫夜宴了,启祥宫里落根针都听得见。莳萝和豆蔻点了晚膳和沫儿沁儿、小六子小石子一同吃。 “小主病了这些时日,让你们受委屈了。”莳萝拿出四包银子,一一塞进四人手里,“你们的难处小主都知道,这些算是小主给的压岁钱,都收着吧。” 四人面面相觑,这银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小主知道你们背后的主子其实是丽嫔,平日里也不是真的拿小主当主子,小主也不追究你们。”莳萝眼看他们要跪,连忙和豆蔻一人两个地拉住,继续说道,“但你们到底是伺候小主,平日里总是辛苦的,小主虽然不说,但都记在心里。沫儿,你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要上学,用钱的地方多着。沁儿,你打算满二十五了就出宫,体己钱总得攒一攒。小六子,你娘还等着看病吃药,别推辞了。小石子,你最是贪嘴,大过年的,自己买点爱吃的。” 一番话,说得四人眼泪汪汪,最后落到小石子这里,众人又是齐齐一笑。 “小主待我们下人都如此和善,奴婢等感激不尽。”沫儿感动地开口,“奴婢虽曾经是丽嫔娘娘身边的,但既然来伺候小主了,那就是小主的人,断不敢有二心。” 其余三人也是立表忠心。 隔天,安陵容听着莳萝回禀,点了点头。也不指望有多忠心,至少别胳膊肘往外拐。 “听闻西北捷报,年大将军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之乱,合宫夜宴的时候,皇上大赞华妃娘娘。”莳萝给安陵容梳妆,低声说道,“还有,昨晚上,夏常在殿前失仪,被皇上罚了禁足。” 安陵容才忽的想起这个人来:“她怎么了?” “她……”莳萝犹豫了一下,脸色表情有些奇怪,“她喝醉了酒,借着酒劲要和皇上亲热,结果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了一片。” 安陵容也是一阵无语,想想那个场景,忍不住笑。 “皇上生了好大的气,独自离开了宴席。”莳萝也是笑,“夏常在这回可丢人丢到自家门口去了。” 安陵容起身看了看天气,盘算了一番,让莳萝备了三份礼,带着她和豆蔻一起出了门。 先是去了丽嫔的承禧殿,讨巧地说了一番新年的吉祥话。 而后又去了翊坤宫,给华妃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 “属你最懂规矩,起来吧。”华妃看着安陵容,当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昨晚夏氏闹了个大笑话,偏你不在场,可惜了。” 看着华妃藏不住的笑意,安陵容低头一笑:“能让娘娘笑一回,夏常在的笑话闹得也不亏。” “本宫就是喜欢听你说话。”华妃想起昨晚皇后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就觉得痛快。收了安陵容的礼,华妃心情好,挥手赏了她不少,让她带回去。 安陵容最后去见了曹贵人。 “今儿个大年初一,妹妹怎么亲自来了?倒是让姐姐我惶恐。”曹贵人热情地把安陵容迎进来,“听闻妹妹病了许久,外头这天寒地冻的,要是病再加重可怎么是好。” “陵容自入宫后就没来拜见过姐姐,心中实在惭愧,故而今天特来拜见。”安陵容柔柔一笑,“更何况,陵容上次见了温宜公主就喜欢,今天特意给她带了小礼物来。” “哎呀,真是好可爱的小老虎。”曹贵人接过安陵容递过来的布偶,一番欣赏,“这线封的密实,正好给温宜磨牙。”一面让人将温宜抱出来。 温宜刚吃完奶,被乳母抱在怀里。 安陵容看着温宜,目光柔软,蓦地,视线一顿:“公主,似乎有点不妥。” 曹贵人顿时紧张地抱过温宜公主,仔细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不妥。 但安陵容却是蹙紧了眉头,伸手在温宜公主背后稍稍用力拍了两下。 “哇!”温宜公主猛地一口把堵在喉咙的那口奶吐了出来,张嘴大哭。 曹贵人顿时脸色发白,呵斥了乳母,顾不得身上的奶渍,忙让人去请太医:“今日幸亏妹妹,改日我再登门致谢。” 安陵容见她慌乱,也不再打扰,招呼过后就离开了翊坤宫。 “小主,我们回去吗?”莳萝捧着华妃赏赐的东西,问道。 安陵容呵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吧,我到处走走。” 莳萝应声,只留豆蔻陪在安陵容身边。 安陵容原也就打算闲逛,今儿是大年初一,大家都窝在宫里,少有出门的,走了一圈有些无聊,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在转角处瞧见了颂芝在为难一个宫女。 那宫女穿着的还是几年前宫里就淘汰不穿了的旧宫装,同是奴婢,却跪在颂芝面前,手边是被打翻的食盒,里面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哎哟,是我不小心了,竟错手打翻了端妃娘娘的午膳,这个全当我的赔礼,吉祥姐姐可别嫌弃。”颂芝把自己手里的食盒重重放在吉祥面前,笑得一脸娇憨无害,“只是不知道这奴婢们的吃食端妃娘娘吃的惯吃不惯,啊,我忘了,端妃娘娘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这会儿怕是给口馊饭,也是吃得下的。” 吉祥全身发抖,但她没有办法,只能颤抖着伸手拿起颂芝给的食盒,还得谢她:“谢颂芝姑娘赏。” 颂芝带着人趾高气昂地离开,只留吉祥在原地抹泪。 “别哭了。” 吉祥慌忙抹掉眼泪,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了一位从未见过的妃嫔,精致的小脸白嫩嫩地被围在一圈毛领中间,纤瘦的身子裹着大大的风毛披风,容貌虽不算出众,但她站在那里,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备。 安陵容示意豆蔻扶她起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大过年的还掉眼泪,多不吉利,端妃娘娘看见了也要多一份忧心。” 吉祥忙谢过:“奴婢谢小主关心,不知……” “我家小主是启祥宫的安常在。”豆蔻自报门户。 吉祥忙行礼问安。 “天色还早,延庆殿就在启祥宫边上,我去看望一下你家娘娘吧。”安陵容看了眼不远处的延庆殿。 吉祥面露喜色,豆蔻却露出一抹为难:“小主,华妃娘娘可一直都容不下端妃的,若是被华妃娘娘知道了,怕是对小主不好。” 一番话,让吉祥明白了安陵容是华妃的人,顿时看着安陵容的眼神都带上了三分忌惮。 “无妨,华妃娘娘今日不会出门,颂芝也发作一回了,短时间里不会再来。”安陵容全然不在意,反而吩咐豆蔻,“你回去,让莳萝去膳房再要一份新鲜的吃食,你悄悄的带过来,顺便把你惯用的银针也带上。” 安陵容发话,豆蔻再顾及华妃也抛到脑后去了,忙领命去了。 这边,吉祥小心翼翼地带着安陵容来到延庆殿。 这处宫殿偏僻又冷清,还毗邻雨花阁,这本是宫里嫔妃病故或意外殁了后供奉遗体的地方,宫里人大多嫌弃不吉利,少有过来这边的,因而杂草丛生,满目荒凉。 安陵容前世没有踏足过端妃住处,这会儿见了,只觉得诧异,心道宫里竟还有这般住处。 “吉祥。” 端妃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寝殿内传来,吉祥应了一声,安陵容也跟着走了进去。 端妃齐月宾,和华妃一样,同出将门,但自小她便养在宫里,一出生就注定要为妃为嫔,太后原是想将她指给当年的十四阿哥,但后来是皇上登基,她便被赐给了皇上。 安陵容想到这里,莫名和端妃有了种同病相怜之感。 她也是一样,一直来都被当成一个物件和棋子般,哪怕出生高贵,却依然身不由己。 第10章。妙音 “这位是?”端妃看见了安陵容,有些疑惑地看向吉祥。 吉祥忙回道:“娘娘,这是启祥宫的安常在。” 启祥宫,丽嫔,华妃的人。 端妃眼中蒙上淡漠:“不知安常在贵步临贱地,是有何贵干呢?” 安陵容也不恼,缓声说道:“娘娘宫里也忒冷了些,本就身子不好,这么冷着,冬天可就难熬了。”她把捂在怀里的汤婆子递进端妃怀里,转而说道,“嫔妾初入宫,被华妃收入麾下并非本意,娘娘与华妃之间的恩怨,嫔妾也有所耳闻,但嫔妾愚见,那事并非错在娘娘。” 指尖传来久违的暖意,端妃久久才长叹一声:“坐吧,本宫的延庆殿许多年没来过人了,怎么待客本宫都要忘了。吉祥,去沏杯茶来吧。” 吉祥见端妃缓了脸色,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俯身下去倒茶。 “你是选秀进宫的?这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吧。”端妃扬起清浅的笑意,“不知皇上近来身体可好?” “皇上一切都好。”安陵容如聊家常般和她闲话,“这次进了不少新人,如今是沈贵人最得宠,其次是富察贵人。” “皇上又得佳人,真好。”端妃眸光闪烁,浅浅含笑,“你呢?” “嫔妾有幸侍寝几次,因着身子虚弱,故而近来恩宠渐疏。”安陵容说道,“不过,因为华妃庇护,倒没人敢轻视嫔妾。” 端妃眨了眨眼,忽的一笑:“曹琴默那般聪明,居然没看出你是个披着小羊羔皮的狐狸崽子。” 安陵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面上,看似安陵容投诚华妃,处处受制,但反过来,安陵容也狐假虎威,借着华妃的名号保护自己。自然,假以时日,曹贵人必定看得到这一层,所以今天安陵容今天特意去拜见了她,救了温宜是意外,但有着这一层,想来曹贵人也不太会去华妃面前戳穿她。 至少,安陵容能借着这把保护伞再安稳大半年。 说话间,豆蔻也来了。 “奴婢仔细瞧了,没人看见奴婢出来。”豆蔻小小声地向安陵容邀功。 “好,回去让莳萝给你做赤豆糕吃。”安陵容宠溺地笑笑,转而打开食盒,让吉祥拿下去摆饭,“娘娘,嫔妾的这个婢女略懂医术,不如让她给娘娘看看脉象。” 端妃狐疑地看了一眼年幼的豆蔻,但不好拂面子,便让豆蔻把了把脉。 一涉及到行医,豆蔻就像变了个人,全然没有日常笑嘻嘻的模样,沉稳、严肃。 这样的转变让端妃讶然。 许久,豆蔻才收回手,说道:“端妃娘娘是早年服食红花过量才伤了根本,体内寒气郁结,只能慢慢调理,无法根治了。” 端妃一面诧异豆蔻小小年纪竟医术了得,一面伤感自己身子果然坏透了。 “端妃娘娘连日来关节疼痛,奴婢可以施针缓解一下。”豆蔻又说道。 安陵容看向端妃,端妃也是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豆蔻施针又快又稳,吉祥摆好饭进来叫人,施针就结束了。 一番动作下来,端妃只觉得身子都松快了不少,她记下了安陵容的好,少不得劝她三分:“你这婢女医术精湛,怕是太医院的太医都难及她一半,以后你可要小心藏着些,别让人发现了。不然,可有大麻烦。” 安陵容微笑着应下:“娘娘用膳,嫔妾就不叨扰了。”遂带着豆蔻离开。 端妃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宫门口才收回视线。 “娘娘,可是安常在有什么问题?”吉祥不安地看着端妃,“她会不会回去和华妃说?” “她不会。”端妃摇摇头,看着眼前难得热气腾腾的饭菜,执箸吃了一口,“她的眼神清澈明亮,不是个会耍鬼心眼的,于我,怕只是突发奇想的善意施舍而已。” 端妃自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如何,能有人愿意施舍她已是难得了。 “但即便是施舍,本宫也记下了这份恩情。”端妃摸着放在膝盖上的汤婆子,又摸了摸自己不再疼痛的膝盖,面色淡淡。 延庆殿虽然和启祥宫只有一墙之隔,但没有开后门,安陵容还是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启祥宫。 丽嫔似是听说了华妃赏赐的事情,晚间召安陵容过去说话,又赏了许多。 正月里后宫一片安宁,可过不了两天,宫里就出了件稀罕事,打破了这样的宁静。 这日,曹贵人上门来找安陵容说话,正说起这件事来:“妹妹可知道,皇上前几日封了一位倚梅园的宫女做官女子,昨日又晋了答应,很是得宠呢!” 安陵容眼睛轻轻眨了一下:“这位余答应风头正盛,我想不知道都难。听说,她还会唱昆曲?” “是啊,前儿个在娘娘面前高歌了一曲,唱得的确很不错。”曹贵人意有所指,“倒是妹妹你,生得一副好嗓音,怎的不学两首曲子,也好讨皇上和娘娘欢心啊。这些天,娘娘可是对妹妹冷淡了不少。” 安陵容掩唇轻咳了两声:“原是我不中用,初一那天觉着身子好些了,就跑去给娘娘拜礼,却不料冷风一吹,咳疾又犯了。”她轻叹一声,“我自小就是如此,哪里有时间学什么唱昆曲。” 还唱歌讨欢心,真当她是歌姬吗? 安陵容想起前世,沉寂许久的愤恨倏然涌上心头,但下一瞬她就冷静了下来,暗道果然不能小觑了曹琴默,稍一疏忽就差点着了她的道。 见安陵容不上当,曹贵人也不执意到底,只笑道:“说起初一拜礼,姐姐还没谢过妹妹呢。那日太医来看了,说如若再晚些,怕是有窒息的风险,姐姐我啊到现在都还是后怕不已,没什么好东西谢你,这是姐姐平日里打得珠络,用得各色宝石,妹妹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不过举手之劳,姐姐不必记挂在心上。”安陵容收下礼,笑了笑。 珠络是小事,曹贵人真正的谢礼安陵容已经接收到了,那一番话,曹贵人不过是再行试探而已,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她自然知道安陵容想要的是什么。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往往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送走曹贵人,安陵容琢磨起余答应的事情来。 前世,余莺儿冒名顶替了倚梅园甄嬛的恩宠,在宫里嚣张过好一阵子,后来又因着得罪了甄嬛而被皇上厌弃,最后惨死冷宫。 不过,似乎华妃挺喜欢她的。 安陵容想了好一会儿。 算了,还是别多事了,反正余答应迟早会被料理掉,犯不着她插一手。 这日正是元宵,华妃带着余答应去面见太后,皇上恰好进来。 “这就是皇上近日新纳的余答应了吧,能得到华妃的赏识,也算是个有能耐的。”太后靠在榻上,面色淡淡的,“听说皇上日日召你唱曲儿,不如现下便来一首,也让哀家听听。” “太后点你,还不挑好听的来唱。”华妃瞪了余答应一眼,说道。 皇上面上有些讪讪。 太后这是点他呢,无端晋封一个宫女,还连着封了两级,过于引人注目了。 “又不是东阁筵开北海樽,又不是鸡黍论交,相邀故人,为甚的云天翰札辉蓬荜……料非娴揖让威仪,便难祈服御缤纷,已进沾厚德高情,高情谨佩绅……” 余答应立即站定唱了起来,太后没叫停,她便将一曲《永团圆》唱了个全。 曲终,太后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唱得还行。” 在场的,除了余答应,都听出了太后的言下之意。 唱歌还行,其他都不行。 华妃忍不住扬起嘴角,顺着太后的话说道:“既如此,太后不如赐她一号,就算作是给她的赏赐了。” 太后睨了一眼皇上:“赐号还得皇上来赐,才显得庄重。” 皇上沉吟了一瞬:“既如此,不若就称余答应为‘妙音娘子’,皇额娘以为如何?” 太后微微点头,又看向余答应:“皇上既赐了你名号,日后可要好好守规矩,莫要辜负了皇上对你的恩宠。” 余答应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连忙谢恩。 华妃在一旁看她,眼露鄙夷。 众人都以为“妙音娘子”这一封号是象征皇上隆恩,但实际上,这是太后逼着皇上赐的封号,更有一重身份认定的意思在。 自古,只有歌妓才会因为唱歌而得封号,只不过因着这封号出自皇家,怎么的也算是一份恩宠,余答应不知道,后宫大多数人也不知道,但华妃知道,皇后也知道。 隔天皇上同皇后说起这事儿来,皇后抿唇笑道:“实至名归。” 皇上听了,兴致缺缺地甩了甩玉珠串,对余答应的一头热也慢慢冷了下去。 “皇上,该翻牌子了。”皇后提醒,敬事房的太监连忙上前。 皇上冷着脸扫过一排的绿头牌,视线突然停在角落,想起那晚轻声慢语的童谣,忽然心弦一动,抬手一翻。 皇后看着被翻的牌子,嘴角猛地一抽。 安陵容有些发怔地送走宣旨的太监,被莳萝拉着去沐浴洗漱,直到身子浸在了温水中,才反应过来。 “小主怎么了?”莳萝察觉到安陵容的异样,有些担心,悄声问道,“今日,那香露还要用吗?”虽然安陵容没和她说过香露的事情,但莳萝多少能猜到一些。 安陵容眸光闪烁,轻轻嗯了一声,而后闭上了眼睛。 前世的这一日,也是她侍寝的日子,更是她入宫后最耻辱的日子。她被送进养心殿,又被原封不动地送出养心殿…… 但,都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安陵容抬起手,虚虚地握了一下拳头,仿佛将什么东西紧紧握在了手里。 又是熟悉的明黄,只是皇上还没来,安陵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 她看着帷幔,思绪万千,又想起豆蔻今早说余答应被赐号妙音娘子的事情,不知怎的来了兴致。 反正皇上还没来。 安陵容兀自轻轻哼唱起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没有余答应那高扬的声调,这一声声清唱却如美玉返璞归真般,另有一番通透澈亮,更觉美妙。 站在不远处的皇上眉心微动,心里忍不住比较余安二人,才觉安陵容歌喉更胜一筹。 而且,果然是和纯元很相似。 “朕竟不知道容儿居然唱歌如此动听。”皇上缓步走上前来,含笑道,“若早知道,朕还听什么昆曲,日日召幸你便是了,妙音二字合该给你才是。” 安陵容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娇嗔道:“皇上都已经赐给余答应了,臣妾才不要呢!” 皇上朗笑两声,翻身上床。 苏培盛不知从哪里摸出来放下了帷幔。 安陵容怯生生地看向皇上:“皇上这么看着臣妾做什么?” 许久没有听见了,乍然一听,皇上才发觉自己似乎对她有些想念。 再多叫一些给朕听。 这一夜,皇上全然没有收敛动作的意思,直折腾到天边渐亮才堪堪停住。 一觉醒来,哪里还记得什么余答应什么妙音娘子,任凭谁来,都不及安常在嗓音半分。 “安常在性情温顺,包容柔善,特赐号,容。” 第11章。打压 冰天雪地,安陵容捧着一盆水站在翊坤宫的廊下,瑟瑟发抖,但她不敢也不能松懈。里面华妃的声音朗朗传来,如同夹着细碎的针,落在耳朵里,字字句句都是羞辱和鄙视。 安陵容无力地闭上眼,顶着满头的冷汗,身形一晃,重重摔下台阶,满盆的水洒了一身,寒风一吹,立时凝成了冰,她只觉得冷得彻骨。 这是她在华妃宫里受罚的第三天,也是她得到新封号的第三天。 进宫不过三个月,安陵容先是刚侍寝就晋封,而后又是正六品就得封号,满宫里,除了一直称病的甄嬛,谁都没有得此殊荣过。即便她小心翼翼地避宠,竭力讨好华妃,依然逃不开被华妃打压的命运。 眼看着她的荣宠就要超过沈眉庄和富察仪欣两位贵人,华妃立时警惕了起来。 “娘娘,容常在晕过去了。”颂芝走进来回禀华妃。 殿里坐着丽嫔、曹贵人和余答应,正说着话,华妃只当没听见颂芝说的,自顾自和她们三人说笑,自己则慢悠悠地拿着玉轮滚脸,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听说妹妹会唱昆曲,皇上可喜欢听了。”丽嫔看向余答应,暗暗调侃她。 曹贵人在一旁笑着接话:“皇上平日忙于朝政,听妹妹唱上一曲最能舒心了,难怪妹妹这么讨皇上欢心呢。”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门外,划过一丝不忍,“倒是这容常在,生得一副好嗓音,竟连曲儿都不会唱,连妹妹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华妃恍若不觉:“余妹妹都会唱什么曲儿啊?” 余答应自觉入了华妃的眼,忙笑着起身回道:“游园惊梦,是嫔妾父亲教的。” 华妃拔高了声音,朗朗问道:“痴人说梦会唱吗?” 余答应一愣。 丽嫔和曹贵人顿时反应过来,皆是脸色一变。 廊下,安陵容气息微弱,意识朦朦胧胧,曹贵人的声音恍若从天边传来一般:“……容常在出身微贱,若是想着得皇上宠爱就能一步登天,实在是痴人说梦。若是娘娘不喜欢她了,就让她自生自灭去,何苦累着自己生气。” 丽嫔的声音也妖妖绕绕地传来:“嫔妾也觉得晦气。原以为是个机灵的,没想到是个病秧子,一天到晚地咳咳咳,咳得晦气死了。” 手里握了一个余答应,华妃对安陵容的不喜就越发的凸显出来,被两头劝着,当下就拍了板:“碎玉轩那个不是一直都病着吗?哼,本宫瞧着这两人倒是很合得来,一个两个都是病秧子,凑在一起说不定还能做个姐妹。丽嫔,回去就让宫人们收拾收拾,让她搬去碎玉轩……” 安陵容彻底晕了过去,最后看到的瞬间,是曹贵人匆匆走出来的身影。 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寝殿已然换了模样。 豆蔻在床前垂泪,莳萝正捧着汤药走进来,见安陵容睁开了眼睛,一扫愁容,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来:“小主,你可算是醒了,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豆蔻也是一惊,扑到安陵容身上大哭。 “好了,别哭了。”安陵容身子发虚,吃力地抬手摸了摸豆蔻的脸,又看向莳萝,“这里是哪儿?看似不是梓椿阁。” 莳萝面色一黯,说道:“这是碎玉轩东配殿,原先淳常在住的地方,只是莞常在初入宫就一直病着,所以她搬出去避疾了,这里就一直空着。”自家小主和莞常在同位正六品,一个居主殿,一个住侧殿,高下立现,凭什么就低人一等。 莳萝到底年轻,纵使平时沉稳老道,这会儿也面色露出了几分情绪。 “别这么说。”安陵容坐起来,一手拉着一个,语重心长道,“皇上骤然赐我封号,惹恼了华妃,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眼下被挪出启祥宫,对我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一来,我可以避开锋芒,二来,我也顺势脱离华妃的掌控,好歹能喘口气了。” 原本,她也没想着要在华妃阵营里待多久。 “更何况,碎玉轩的这位莞常在是个聪明人,脾气也好,我和她同住,日后必定舒心不少,你们俩可要好好和她们相处,别闹出事情来。”安陵容叮嘱她们。 莳萝和豆蔻点了点头。 安陵容咳了两声,莳萝心里一紧,忙上前拍拍她的背:“这一次实在是伤了身子,小主可要好好让豆蔻调理一番。” 安陵容点点头,叮嘱莳萝去敬事房把自己的绿头牌撤下来。 “小主可不必担心这个,华妃早就差人去说过了,恐怕小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侍寝了。”豆蔻愤愤说道,抬手给她把了把脉,又悄声说道,“至于隔壁那位莞常在,奴婢远远看过一眼,她呀,根本就没病,身体好着呢!” 安陵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果然,上一世的甄嬛是故意避宠的。 正喝着药,外间有人进来。 “奴婢碎玉轩掌事宫女崔槿汐参见容常在,愿常在吉祥。”崔槿汐一身素色打扮,看上去很是可靠,“前几日小主昏迷着,莞常在想着西配殿阴冷潮湿,不利于小主养病,便做主将您安排在了东配殿,若小主不喜欢,过几日再挪动去西配殿也是好的。” “莞姐姐思虑周全,不必再行搬动了,这样就很好。”安陵容微微点头浅笑,“日后我与莞姐姐住在一处,少不得要劳烦姑姑处处打点,这些只当是日常打点的花销了。” 莳萝拿出一包银子塞进崔槿汐手里。 崔槿汐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心道这容常在不过县丞之女,何故出手这般大方?但面上却是不显,客气了几句便收下离开了。 “崔槿汐明显是向着莞常在说话,小主可别对她太好了。”豆蔻努了努嘴。 安陵容只是笑笑,转而叮嘱豆蔻:“这几日你别到处跑了,安心在碎玉轩呆着吧。”说完自己也是叹了口气。 她原想着,靠着华妃这座大山,怎么的也能再安稳大半年,慢慢做打算,却是没想到皇上突然来这一出,惹得华妃忌惮她得宠,竟多一天都容不下她,若不是有曹贵人,怕是她小命都难保。 可惜了她先前送出去打点的好东西了,大半都白费了。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她知道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不是? 安陵容低低地念着自己的封号,虽说“容”这一字和她的名字相重,但皇上金口玉言,说她“性情温顺,包容柔善”,这字便不是取自她的名字,而是皇上认可她的象征。 安陵容不禁心酸地笑了笑。 前世,她耗费一生,才得了个“鹂”字做封号,至死都逃不开笼中鸟的囚牢,这一世,她却早早就有了自己的封号,还得到了皇上的看重。 当真是不一样了。 哪怕因为这个封号受尽华妃刁难折辱,安陵容都觉得这是值得的。 自重生以来,她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般清晰地认知到——命运已被自己握在手里了。 在碎玉轩的日子并不好过,华妃处处打压,明明是常在,安陵容能拿到的往往只有答应的份例,甚至因为宫人们拜高踩低,她的份例被一缩再缩。 安陵容不得不面上做出节衣缩食的模样来。 “小主,上个月托荀掌柜买的‘东西’现下已经到了,您可要亲自点点?”安陵容正在和甄嬛拈花,莳萝进来禀报道。 安陵容心下了然,只说道:“你去把那支海棠发钗拿来,其余的按着先前的规矩一一入库就是了。”转而对甄嬛说道,“莞姐姐,这钗是我亲自描的花样子,姐姐可一定要收下。” 甄嬛推拒了两回没推掉,到底是收下了。 这一转眼,安陵容在碎玉轩已经住了快一个月了,冬去春来,这两日却反比正月里更冷了,皇上就像是把她忘记了一般,再没有召幸过。 安陵容倒也不在意,只日日同甄嬛说笑,偶尔遇上沈眉庄来探望,三人倒是慢慢建立起了感情。 要好的时候,甄嬛还会和安陵容一同梳妆,一根簪子轮着带,倒有几分前世安陵容暂居甄府时的光景。 见安陵容与甄嬛日渐要好,莳萝豆蔻和浣碧流朱也熟悉了起来,其余的,沫儿沁儿和佩儿交好,小允子和小石子相处得也不错。 是的,这三人在安陵容搬出启祥宫后二话不说地跟了过来,倒是让莳萝和豆蔻另眼相看了。 入夜时分,安陵容和甄嬛一道用了晚膳,坐在一起缝补衣裳。 因着华妃打压,即便有沈眉庄接济,内务府给她们备下的冬衣依旧是不够的,也少不得要自己动手做些绣活。 崔槿汐拿了两个手炉,一人一个地塞进安陵容和甄嬛怀里。 “前几日,奴婢和豆蔻去内务府领月底,路上碰见几个宫人,说延禧宫的夏氏被降为答应了呢!”流朱和豆蔻对视一眼,说起这事儿来,“内务府的总管对夏答应身边的霜花百般刁难,到底是没给她银子,霜花淌眼抹泪走的。” 豆蔻面露不忿:“同是答应,余答应就风光得很,真不公平。” 安陵容轻轻拍了她一下:“别背后议论,小心被别人听去了,有你受的。” 甄嬛赶紧转移话题:“眉姐姐说了,皇上要缩减后宫用度,哪个宫里不是自己做些针线活来补贴,好歹咱们手里还松动些。”甄嬛抬头,与安陵容相视一笑。 安陵容也点头,说道:“更何况,我本就喜欢刺绣,只当是给自己练手了,免得太久不动针生疏了。” 众人俱是一笑。 突然,门外一阵喧闹,安陵容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甄嬛,见她也是满脸茫然。 奇怪了,碎玉轩偏远,又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呢? 这般想着,甄嬛也这般问出了口:“这么晚了,谁会来呀?” 浣碧立时起身,和莳萝携手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领着哭哭啼啼的淳常在走了进来:“小主、容小主,是淳小主来了。” 安陵容和甄嬛连忙收起针线。 淳常在一进门就扑进了甄嬛怀里,娇小的身子不住地发抖,话也说不清,只顾哭。 甄嬛哄了好一会儿,又让拿了牛乳茶来喝,直说“别怕、别怕”,才哄住了。 好一会儿,淳常在才稍稍好些,道明缘由:“刚才我和欣常在姐姐回宫,谁知宫女手里的纸灯笼被风吹着烧起来了,正巧余答应坐着凤鸾春恩车过来,驾车的马受了惊吓,就把余答应震了一下。”淳常在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带着哭腔说,“可是我当时看得真真的,御马训练纯熟,那一震根本不碍事。可是余答应不依不饶,欣常在姐姐说话也没有太客气……” 崔槿汐在一旁说:“这欣常在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按位分也比余答应要高,是不必对余答应毕恭毕敬的呀。” 淳常在抹了把眼泪:“余答应受宠,又有华妃撑腰,一向厉害。”她转头看向甄嬛,“欣姐姐本来心里就不痛快,结果两人拌起嘴来,余答应一怒之下,让人把欣姐姐关进了慎刑司!”说着,声音又染上哭音。 第12章。惊惧 “慎刑司?!”甄嬛也是一惊,“那是犯了错的宫人关押受刑的地方,欣常在怎么能去那儿呢?” 甄嬛回头看了一眼安陵容,安陵容点点头,表示认同,继而开口问道:“皇上和皇后没有发话过问吗?” 淳常在这才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看着甄嬛说道:“余答应说了,若是惊扰了皇上皇后,就拿慎刑司总管是问。” “余氏如此蛮横,真是闻所未闻哪!”浣碧愤慨说了一句。 安陵容却是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她怎么觉得,淳常在和她前世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了呢? 甄嬛恍若未觉。 “莞姐姐,眼下该怎么办呢?”淳常在扯着甄嬛的衣袖,无措地问道。 甄嬛顿了一下,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哄着她别哭,又叫来小允子,对她说道:“我让小允子先送你回去,今儿你也吓着了,先好好歇息,等明儿我们和眉姐姐商量了,再请她出面请示皇后。” 淳常在眼眸一暗,转而点点头跟着小允子走了。 “真是可怜她,小小年纪要在宫中受这等惊吓。”甄嬛不免心疼淳常在。 安陵容悄悄眨眨眼睛,没有将自己方才的疑虑说出来。前世淳常在去的早,甄嬛虽和她万般要好,但安陵容却是和她不怎么见面的,零碎几次相处,也就那次在甄嬛面前笑闹皇上寝衣的时候,自己想得多了些……等等,似乎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渐渐和甄嬛生分了。 难不成,是我太敏感了? 安陵容垂眸思索,却是一点点摸出了更多的细节,越想越觉得事情既荒唐又合理。 那年皇上生辰,她与甄嬛不约而同地给皇上绣了寝衣送过去,一件双龙抢珠,一件金龙出云,那天太监送礼到养心殿时,据说皇后正巧就在,还夸赞了一番。淳常在有一日借着擦香粉说起这事儿来,说皇上以为她喜欢金龙出云花样,竟直接脱了叫人铰下来送给了她,后又换上了甄嬛送的双龙抢珠的寝衣。 为着这事儿,安陵容当时以为皇上只喜欢甄嬛而不喜欢她,只顾着暗自神伤,又因为甄嬛紧接着送来和田玉钗来为淳常在遮掩,便兀自钻进牛角尖,认为甄嬛高高在上,是在打赏她。再往后,她便渐渐疏远甄嬛,越发地靠近皇后了。 安陵容不禁身子微微一颤。 满宫都说淳常在年纪小,最无心机,天真难得,当真如此吗? 如若,她是个有心机的呢? 如若,当日她是故意说起寝衣之事呢? 如若,她早早的,就已经是皇后的人了呢? 安陵容用力闭上眼睛,不愿再往下深想,可一旦撕开了这个口子,思绪就怎么也止不住,她不禁越发地害怕起来。 “好歹是两位常在,竟然被一个答应欺负成这个样子,在宫中没有恩宠真是可怜。”浣碧还在絮絮说着。 安陵容却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情,只推脱道:“姐姐,这事儿着实也吓着我了,衣服明儿个再缝吧,我先回去休息了。” 见安陵容确实脸色不好,甄嬛连忙说道:“好。若是觉得身子不妥,你让莳萝去太医院请温太医来,你身子弱,可别留下病根来。” 安陵容谢过甄嬛,扶着莳萝的手快步离开了主殿。 “容小主胆子也小呢!”浣碧轻笑一声。 甄嬛却觑了她一眼:“容妹妹也就比淳儿大两岁,乍听见这种事情,定是害怕的。”她缓了缓,又说道,“余氏恃宠而骄,我曾几次听见她夜半高歌,如今还私自下令把欣常在关去慎刑司,依我看,倒是好事。” “好事?”浣碧诧异。 “可不是吗?”崔槿汐了然,接着甄嬛的话说道,“她骤然受宠,已经让很多嫔妃不满了,如今又这样不检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另一边,安陵容匆匆赶回东配殿,忍着心头的颤抖就寝,吩咐了今晚莳萝和豆蔻都不用守夜,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莳萝和豆蔻虽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忤逆安陵容的意思,径自退下了。 入了夜,周围越发的安静下来。 安陵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满脑子都充斥着方才淳常在看她的那个眼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前世处处是端倪。 淳常在的封号不算封号,她才是源自名字所取,方淳意,一听便是纯真可爱的名字,而她本人也确实是人如其名的稚嫩小巧,满宫的嫔妃、哪怕是华妃那般性格尖锐的,对她也没有太大的敌意,可不知为何,前世的安陵容怎么也和她好不起来。 原以为,是淳常在家世好,借机和甄嬛走得近,甄嬛看重淳常在而冷落她,才让安陵容心里有了比较,一而再再而三地觉得自己不如人家,才离心疏远她。 可是安陵容从未想过,若是这些比较,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呢? 一股森森的寒意从背脊爬上来,安陵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再厚的被褥都挡不住这股寒意,她只觉得自己一寸寸地凉起来,这凉意,不是那日在翊坤宫外几乎被冻成冰雕的感觉,而是从灵魂深处散出来的,刻进骨髓,深深烙印在血液里一般。 这后宫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地狱啊! 安陵容凄惨地牵起嘴角,又哭又笑。 皇后不愧是皇后啊,竟这么早就开始落子布局了,淳常在刻意亲近甄嬛,就像是前世她被皇后推着站到甄嬛身边一样,借着甄嬛引起皇上注意,也借机分走甄嬛的宠爱,棋局后面,皇后只需要轻轻拨动自己手里的棋子,就能掌控全局。 原来,从一开始,甄嬛就已经被皇后握在手里了。 怕是今日之事,淳常在也是受了皇后指示才来同甄嬛说道的,否则,深更半夜的,又是在长街遇着的事儿,何苦巴巴地跑到碎玉轩来说。 只是前世淳常在被华妃戕害溺水而死,当是出乎了皇后意料,只不过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华妃身上,曹贵人揭发时,安陵容又不在现场,皇后当时的反应她也并不知晓…… 冷静、冷静。 安陵容深呼吸又深呼吸,却怎么也止不住牙齿的战栗。 前世她人微言轻,一直到父亲因为押送军粮时军粮被劫,而被陷害入狱,她四处求告无门,慌乱不知所措,甄嬛带着她去求了皇后,这才挑明了加入皇后的队伍——只是,她那会儿懵懂,听不懂甄嬛投诚的一番话,皇后意在甄嬛,对她也没有多在意。 不、不对! 安陵容瞳孔猛地一震,前世她不被在意是因为她在宫里毫无存在感,这一世,她一开始就被拉进了宫斗的漩涡里,华妃早就将她推到皇后的对立面了,却又舍弃了她,皇后怕是已经记上她了! 一股血腥气从喉咙里蔓延开,安陵容气血翻涌,肝胆皴裂,猛地呕出一口血。 在廊下守夜的小石子听得里面乒呤乓啷一阵响,喊了两声没听见声音,顿觉不好,撒开腿就去敲莳萝她们的房门。 里头莳萝和豆蔻已经听见响动起身了,又听见小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只随便披了衣服就跑出来,一路跑进寝殿,点灯后,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小主!!” 莳萝一边上前扶起安陵容,见她毫无反应,连忙让小石子去叫沁儿,找崔槿汐,赶紧去请当值太医,自己则和豆蔻留下来给安陵容先把脉看一回。 这边东配殿闹得人仰马翻,那边主殿自然听得见,甄嬛即刻就醒了,忙召人过来问。 崔槿汐刚和沁儿碰了头,进来回话:“小主,容小主突然吐了血,现下正昏迷着,沁儿来问,说要去请太医院今晚当值的太医过来看看。奴婢想起,今晚正是温太医当值。” 甄嬛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那你快去请温太医。”一面又说,“浣碧,服侍我穿衣,我去看看容妹妹。” 夜深露重,碎玉轩里忙慌慌的。 温太医一番把脉后,神色凝重地说道:“容常在这是忧思过度,五脏郁结,又兼惊惧过度,肝胆受损,故而呕血。”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甄嬛,问道,“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豆蔻看了一眼温太医,倒是诊断得分毫不差。 甄嬛想起晚间的事情,将余答应和欣常在的事情说了两句,一双美目盈盈看向安陵容,满眼都是担心:“容妹妹胆子小,真是吓坏了。劳烦温太医大晚上的跑一趟,还请为她细细调理一番。” “这都是微臣份内之事。”温太医拱手行礼。 甄嬛又细细叮嘱了安陵容身边的人,要好生照顾,才回去了。 莳萝和豆蔻自然是要守在安陵容身边,小石子守在外面廊下,沁儿负责端茶煎药送水,四个人忙了一整晚,安陵容才在破晓时分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事隔天就传得满宫皆知。 翊坤宫里,华妃直接笑倒在榻上:“这安氏胆子忒小,什么屁大点事就能吓成这样。这碎玉轩里的两个可当真是卧龙雏凤,一个莞常在,不过是在御花园里听到死了个人,转头就病了快有半年,一个容常在,不过是听着欣常在被关去了慎刑司,居然被吓得胆子都破了,还吐了血。” 丽嫔在一旁帮腔:“这两个,合该住到一起块儿才是。” “这安氏,犯不着本宫动手,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华妃冷笑,转而啧了一声,“倒是余氏,越发的猖狂了,欣常在好歹位分在她之上,怎么就能把人关进慎刑司去。” 华妃本就不喜欢欣常在,这女的狡猾得很,谁都不靠,却还能生下个公主来,要不是她留了个心眼,指不定还能生下个皇子来。 “余答应也是替娘娘着想,前儿个娘娘刚说了不喜欣常在,余答应转头就刁难上了她,这是在跟娘娘表忠心呢!”曹贵人笑着说道,“就是这法子用得不妥当,到底是宫女出身,想得没那么全面。若是皇后罚她,便让她受着就是了,不算什么大事。倒是那欣常在,白受了这一份委屈,余答应也算是替娘娘出口气了。” 华妃却是面上不快:“皇后罚她,本宫还愁什么,本宫担心的是太后。”华妃紧蹙着眉头,“太后本就不喜欢她,行事高调就算了,毕竟皇上喜欢,眼下又闹这么一出,太后心里定不高兴。” 曹贵人讪讪地住了嘴。 丽嫔忙说道:“太后也好、皇后也好,只要不是皇上罚她,余氏就还算得用。” 事情的最后却是丽嫔一语成谶。 第13章。杏花 温太医一早就到景仁宫来回话,正巧皇上也在。 “容常在昨晚呕血昏迷?”皇上听完温太医的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怎么回事!” “常在小主是受惊过度才导致五脏受损,故而呕血。”温太医低头恭敬回道,“需要好好静养,不然恐怕会落下病根。” “受惊过度?!”皇上一字一顿地重复,转而看向皇后,“昨儿个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好端端的,怎么会受惊?” 皇后也是一头雾水,还是温太医说起:“似乎是昨日晚间,余答应和欣常在拌嘴闹起来了。” 皇后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好怕的?”问完她才觉得不妥,一面让江福海下去调查,一面嘱咐温太医,“莞常在的病也是你照料的,同在碎玉轩,容常在的病你也一并照料着吧。容常在体弱,你一定要仔细着。” 温太医微微躬身应是,而后退下。 皇上的脸色一直阴沉着,直到江福海查完回来,才知道前因后果,顿时动了怒:“余答应,越发的不识分寸了。欣常在好歹是宫里的老人了,她不尊重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让人将她关进慎刑司!苏培盛!” 苏培盛连忙进来。 “传旨,褫夺余氏妙音娘子的封号,着降为官女子,罚俸三个月,禁足钟粹宫,闭门思过半个月。”皇上冷冷说道,“另外,告诉她,无事不要再来养心殿烦朕,先把规矩学好了再说。” 苏培盛心头一惊,连忙领旨退下。 皇后在一旁久久没有说话,心里却又是另一番考量。 “你亲自派人,去慎刑司接欣常在出来,好好安抚。”皇上出了气,语气也缓了不少,看向皇后又是交代,“碎玉轩那边,你多看顾着点,华妃近来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你是朕的皇后,后宫诸事还得是你才行。” 皇后露出一抹笑容:“皇上看重,臣妾定不负所托。” 送走皇上,皇后又到寿康宫请安。 说起这事,太后倒是点点头:“此事皇帝处理得很恰当,宽严并济,也算小惩大诫。” “是,想来历经这次责罚,余官女子也能安分一些。”皇后也如此说,“不过,倒是容常在和欣常在,受此无妄之灾。” “你挑些好的,送去储秀宫,好生安慰,别让她心里生了怨怼,到底是公主生母。”太后缓声说道,复又叹了口气,“倒是那容常在,不中用,一点小事吓成这样。既然进了宫,宫里也不是养不起,就让她好好养着吧。” 至此,安陵容彻底淡出后宫,沉寂了下去。 转眼过了半个月,安陵容的病一直不见起色,人越发的消瘦了下去,倒是甄嬛,心想事成般逃脱了争宠的命运,一天天的丰盈红润起来,慢慢地便停了药,还让小允子去边上御花园一角扎了个秋千。 这日,太阳正好,甄嬛觉得身子松泛了许多,便带着流朱荡秋千去了。 豆蔻见着了,便回屋同安陵容说道这事儿。 安陵容刚喝完药,脸色看着好了些,但精神依旧不好,只懒懒说:“一向太平无事,莞姐姐出去走走也无妨。”她轻轻笑了笑,看着豆蔻,“你怎么回事?自进入碎玉轩开始,就总是闲打牙,都说过你几次了,就是不听。” 豆蔻撇了撇嘴:“奴婢不喜欢那个浣碧。都是奴才,偏她做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来,谁比谁高贵呢?流朱都比她好些,平易近人,时常与奴婢说笑,她倒好,搞得自己是官家小姐一样,每天都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她顿了顿,看了眼安陵容,有些难以启齿,“前几日,奴婢还听见她和佩儿悄声议论余官女子,说她也没见得多美,怎么就能得宠。还说小主也是,明明就不怎么好看,偏还得了宠,结果比不得余官女子会讨好,这才被厌弃……” 越说到后面,豆蔻就越是小声,最后被莳萝呵斥了一句,没再说下去。 “小主别生气。”莳萝劝了一句,见安陵容并没有什么怒色,便也没再说下去,转而说道,“听闻昨日夏答应又在景仁宫闹了笑话,皇后娘娘都气坏了,罚她禁足延禧宫学规矩,说什么时候规矩学好了再出来,竟是没说罚到什么时候。” 安陵容面色淡淡的。 拉拢夏冬春,大概是皇后做得最坏的一个决定了。 莳萝轻叹一口气,也笑不下去了:“小主,这半月来您一直闷闷不乐,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说您是惊惧过度,但奴婢知道的,小主向来行事谨慎,胆魄异于常人,不是随便什么事情就能吓得到的,定是有旁的什么事情让您忧心了。” “我只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安陵容看着镜子里瘦得几乎脱相的自己,一脸恍惚。 上辈子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要让她再重来一世?她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了吗?老天让她来赎罪,她如何能敌得过皇后、敌得过华妃?她尝试过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路,可终究是没有办法有所改变,甚至比前世更糟了。 安陵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甄嬛聪慧,又没有沈眉庄那样的家世,所以,这一世她比前世还要小心翼翼,还要谨言慎行。可绕是这样,发生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她终究是没有办法抵抗。 所以,她为什么要重生呢? 重来一世,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甚至,跌入更深的深渊。 莳萝看着消沉的安陵容,不知从何安慰。 若是安陵容能够跳出自己的牛角尖,她必定能够发现,这一世和上一世已是截然不同,皇上没有再召幸她,但却让苏培盛时时探望,言明了她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让宫里的人知道,即便没有恩宠,也不许小瞧她。 “今日她吃得还是不多吗?”皇上走在御花园里,听着苏培盛说安陵容的近况,眉头紧皱,“她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苏培盛点头哈腰:“是啊,奴才也是几番叮嘱莳萝和豆蔻两个丫头,怎么的也要劝容小主多进一些,不然身子怎么好得起来呢!不过听莳萝说起,这几日容小主常常半夜噩梦,惊醒总是一身冷汗,不知是被什么魇着了。” 皇上皱着眉没说话。 良久,他才说道:“这后宫,向来都是表面平静,实则底下一团污秽。朕不是没想过清理,但仔细想想,不过是女人之间的事情,犯不上大动干戈,更何况,总是有情分在……”他这是在说华妃,又想着华妃背后的年羹尧,重叹一声,摆摆手,“罢了,你嘱咐温太医好生照料她。” 苏培盛点头称是。 忽的,却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箫声,皇上脚步一顿。 仔细辨别了一下,皇上换了个方向挥手让苏培盛等人退后,独自走了过去。直穿过一道小径,只见一粉装女子坐在秋千上,执萧吹奏,杏花疏影间,阳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面容如玉一般,一瞬间,记忆排山倒海,皇上眼中情绪翻滚,恍如故人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箫声悠扬,皇上沉浸其中,没有出声打断。 甄嬛却是察觉到有人,余光瞟了过来,立时停住了吹奏,有些不知所措地从秋千上站起来,上前两步,犹豫着行了一礼:“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一阵风吹过,无数杏花飞落,皇上远远地看着甄嬛,只觉得心头狂跳。 菀菀,是你回来了吗? 此时此刻,松阳县,安家。 林芸躺在床上,气息渐弱,她拉着安比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老爷,妾身……怕是没有、时间了……唯一担心的……便是容、容儿……不知她在宫里……是否安……好……” “容儿历经一世,必定能在宫里闯出一番天地。”安比槐握着林芸的手,面带愧色,“只是苦了你,芸娘,前世今生,我都没能好好待你。” 若是安陵容在这儿,听见这话,肯定要吓一跳。 林芸却是虚弱地笑笑,摇了摇头:“妾身、不悔……老爷要牢牢记着……是谁……害了我们一、家……”她的神色恍惚起来,似是看见了安陵容一身华服立在眼前,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安详地闭上了眼。 安比槐紧紧握着她的手,喉咙里发出嘶吼声。 前世,他识人不清,中了他人的圈套,错过了真心爱护他的女子,宫里鹂妃刚殁,皇上就下旨将安家上下全部斩首。 “我绝对不会忘的。”安比槐眼中划过一抹狠厉之色。 前世上断头台前,他满心凄凉,唯有发妻与他执手,死后,他们看见容儿魂魄飞散,连入黄泉的资格都没有,痛彻心扉。彼时,一道佛光落在他们面前,抬头望去,是数不尽的台阶,他们夫妻二人携手,一步一叩地走上明镜台,佛钟敲响,他们虔诚跪拜,不知过了多久,才拿到了轮回的一盏灯。 林芸独自前往虚空地界,穿过荒芜的沙漠、凶险的大海、深邃的森林、寒冷的冰山,终于,将安陵容飞散的魂魄收了回来。 安陵容重生,代价是,林芸魂飞魄散。 安比槐痛哭了一场,料理了林芸的身后事,而后开始动手清理门户:“来人,将柳氏禁足!”前世家道中落的端倪,就是出现在这个柳姨娘身上! 宫里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听闻余官女子跪在养心殿外唱了一宿,嗓子都唱哑了才重获圣心,又听闻夏答应学了一阵的规矩后解了禁足,转头就学着余官女子跪在养心殿唱歌,惊了皇上午睡,解禁不足三日又被禁了足,连带着还被皇上训斥了一顿。 冬雪渐渐化开,春雨细细落下。 又听闻皇上偶感风寒,沈眉庄与华妃轮流侍疾,被华妃百般刁难。 这些安陵容都不在意,她甚至觉得,就这样一直窝在碎玉轩,直到老死宫中,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小主,您有一封家书。” 安陵容微微有些诧异地抬头,放下手里的针线:“家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豆蔻将封着白条的信递了过来,安陵容猛地瞳孔一缩。 信封白条,乃是报丧。 第14章。相思 安陵容颤抖着接过家书,脚下一软,瘫坐在榻上。她不怎么识字,但又不想叫读信太监,磕磕巴巴地看完了信,明白了其中大意,好一会儿喘不上气来。 莳萝和豆蔻吓坏了,忙给安陵容顺气。 这口气落地,安陵容满面凄惶,将信揉在胸前,钝钝地哭出声。眼泪一滴又一滴地将信打湿,她哭到几乎昏厥,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莳萝和豆蔻面面相觑,不知要怎样安慰,那哭声低低切切,却让人觉得心被挖空了一般,寂寥、空旷,密密麻麻地疼。 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原本是欢天喜地的日子,她却落得一个母女阴阳两相隔的局面,门外,流朱蹦跳着跑进来,拉着崔槿汐的手只说“小主在御花园偶遇皇上,被晋封为贵人了”,满院子的人都欢欢喜喜的,只有她,委身在黑暗里,再绚烂的阳光也照不进来。 安陵容抬起朦胧的泪眼,透过窗,远远地看见主殿的奴才们跪成两排,皇上抱着一脸娇羞的甄嬛出现在碎玉轩门口,他朗笑着夸赞流朱机灵,而后抱着甄嬛走进主殿。 安陵容只觉得心被绞碎一般。 原来,重活一世,不是老天给她的机会让她来赎罪,而是她的母亲,搭上自己往世的轮回,再度给了她新生。 既如此,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黯然神伤。 皇后不能靠、华妃不可靠,甄嬛如今羽翼未丰,更不是个好的依靠,能依靠的,唯有她自己。 她要得宠,还要盛宠! “莳萝,去联系一下荀掌柜,挑些好的胭脂水粉送进来。豆蔻,你去拟一张调理的方子,好好地调理一下我的身子。”安陵容抹干眼泪,将手里的信扔进火炉子里烧成灰,看向莳萝,“你这几日多留心夏答应,我想找个机会同她说说话。” 莳萝见安陵容一扫颓废的气势,与豆蔻对视一眼,同时笑道:“是。” 安陵容眼里迸射着异常明亮的光,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小主,今儿上午,余官女子是在御花园意图对莞贵人无礼,正巧被皇上撞见,当即就怒斥了她,还将她迁出了钟粹宫,打发去英华殿住了。”豆蔻又恢复了活泼的模样,到处跑着打听消息。 安陵容喝完乌鸡汤,擦了擦嘴角。 碎玉轩沉寂了大半年,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小允子被提了首领太监,一整个下午都忙着接待来碎玉轩送礼的人。 正忙着,苏培盛的徒弟小夏子领着人走进来,对着甄嬛行礼后说道:“皇上一回养心殿就吩咐奴才送东西给莞贵人。”甄嬛与他客气几句,小夏子也忙奉承,而后点礼,“这里是金蕾丝香囊一对,景泰蓝手镯一对,金镶珠石兰花钿一盒,如意宫花两盒,如意珠帐一幅,各色绸缎十六匹。”唱完后,又将手里的盒子捧上前来,“最后一样是皇上特意交代的,请小主务必亲观。” 甄嬛捧了一管长萧出来,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安陵容远远站在廊下,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全然没有羡慕嫉妒的情绪,只觉得悲哀。悲她一头撞进情爱的漩涡,哀她爱上的是一个皇帝。 “病中不宜谢恩,请公公为我谢过皇上。”甄嬛笑着对小夏子说道,一抬头看见了安陵容,面露喜色,“容妹妹,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安陵容缓步走上前来,对着甄嬛一礼:“还未恭喜莞贵人。” 甄嬛连忙走下台阶拉住她:“你我姐妹之间,不必这些虚礼。” 小夏子躬身一礼:“皇上知道,碎玉轩的两位小主如今身子都未痊愈,人来人往有碍小主们静养,除太医和皇上之外都要闭门谢客,还请崔姑姑代为打点。” 崔槿汐点头应是:“皇上思虑周全。” 小夏子这便退下了。 安陵容给豆蔻使了个眼色,豆蔻便悄悄地躲在一旁,跟在小夏子身边出去了,而她自己则是被甄嬛牵着走进主殿,刚落座没说几句话,浣碧就说沈眉庄来了。 沈眉庄最近可谓是一枝独秀,新人里也只有她还得皇上宠爱,她今日穿着浅紫色的宫装,带着一对莹白的珍珠耳坠,发髻旁垂下一串黑珍珠流苏,一步一晃,摇曳生姿地握住甄嬛的手,说道:“嬛妹妹,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 安陵容起身让座,让两个贵人同坐一处,自己则道了声歉,抱恙离开。 “容妹妹今日倒是精神好些,竟出来走动了。”沈眉庄看着安陵容离开的背影,说道。 甄嬛也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说呢。” 不过一句,沈眉庄也就抛到脑后不谈了,转而说起甄嬛来:“古人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得就是你了。先前都没听你说起过,我在宫中坐着,乍一听了此事,还以为是讹传呢!”见甄嬛只是笑,沈眉庄又调侃道,“还是苏公公下旨传来,我才信了,立马就过来找你了。” 说着,沈眉庄又皱起眉头:“只是,从此又要有多少双眼睛要盯着你看了,你可要当心哪。” “我知道。”甄嬛认真地点头。 “我听闻,余官女子被皇上斥责,被打发去英华殿了?”沈眉庄看着甄嬛,有些担忧,“她那个人惯会记仇,我听说先前失宠那会儿,小夏子不过按着规矩告诉她,皇上在接见果郡王没空见她,转头复了宠,就让小夏子赤手剥核桃,剥得满手都是血。今日,她因为你而被皇上贬斥,怕是记恨上你了。” 甄嬛淡下笑容:“余官女子是有错。只是,”她顿了顿,看向沈眉庄,“我担心有一天,我也如余官女子般不慎遭祸,岂不是要连累甄家满门?” 沈眉庄眼中也划过一道忧虑:“现下你正得宠,也是无路可逃,不过,好在有皇上的恩宠庇佑,总好过你一个人吧?”她伸手拉住甄嬛的手,脸上流出一抹浅浅的野心,“只要你我姐妹同心,一定能在宫中屹立不倒。” 只是她们没想到,意外会来得这样快。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安陵容身边的豆蔻,她精通医术,更通毒术,所以,当汤药里被掺杂了点别的东西时,她耸了耸鼻子就闻出来了。 “小主别喝,这药有问题。”豆蔻拦下安陵容喝药的动作,接过药碗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比昨日的药要苦了些,有人动过手脚。” 安陵容心里一跳,心想,自己不过才想着要恢复得宠,怎么就有人等不及要对她下手了?但冷静一想,她又摇了摇头,这怕不是冲着她来的。 “上午,内务府的黄公公新送来一批宫人,莞贵人做主都安排做粗活去了,连带着我们这边的活也做了调整。原本小主的药都是沁儿煎的,今天刚换了一个叫花穗的,难道是她?”莳萝立马就阴谋论起来,猜测道,“小主,可要去查查这花穗的底细?” 安陵容点了点头,想起前世,甄嬛确实被下过毒,那花穗是余官女子的婢女,实际上,是为华妃效力的。 忽的,听见外间一阵动静,主殿的人在碎玉轩门口齐整地站着,甄嬛立在中间。 不一会,皇上的御驾便出现在门口。 “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快走几步,亲自将甄嬛牵起,打量了她一番,夸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朕的莞贵人果然是与众不同。” “皇上不嫌弃臣妾蒲柳之质罢了。”甄嬛含羞带怯。 皇上看着她,只觉得身心舒畅,眼角又看见她身后的浣碧,见她一身碧色,眉眼间又同甄嬛几分相似,顺带着也夸了两句,得知这是甄嬛的陪嫁,叹了一声“难怪”,便拉着甄嬛进了主殿。 安陵容站在窗边,看着浣碧起身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暗暗记下。 想来浣碧的身世并不简单,所以她才一直自诩身份高人一等。 “莳萝,替我梳妆。”安陵容淡淡开口说道。 皇上在主殿和甄嬛说了一炷香的话,临出门时还依依不舍,叮嘱她好生调理身子,甄嬛俯身谢恩。 正欲离开,眼角却被一抹纯白吸引,皇上顺着看过去,只见安陵容一身白衣俏生生地立在廊下,柔弱的身子被风吹得一晃,见皇上看过来,缓缓俯身下去行礼,露出一截凝白如雪的脖颈,声音轻缈地飘过来:“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这一声,如高山泉眼里的一滴水,重重地落进了皇上的心里,怜惜的情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 皇上脚步一转,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手这样凉,怎么还站在这里吹风?” 安陵容任由皇上将她拉进寝殿,柔柔弱弱地说道:“臣妾自知病体未愈不宜面圣,但今日听见皇上声音,实在想念,原只想远远地看上一眼便满足了,不该叨扰了皇上。” 寝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倒不冲鼻,皇上拉着她在榻上坐下。 “今日瞧你,脸色倒是好了不少。月初那会儿,朕听闻你母亲病逝,想着你身子弱,怕是会病得更重,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后来想想,你至纯至孝,若瞒着你,日后你知道了定会更加痛苦,还是让人把家书给你递进来了。”皇上絮絮说起事来,安陵容听得心里无比触动。 “皇上,怎么会知道……” 皇上脸上露出几分难堪和愧疚:“年羹尧功高,华妃跋扈,她在宫中刁难你,朕没有办法护着你,只能让你受委屈了。但是容儿,朕心里有你,你的每件事情朕都放在了心上,你每日进得香不香、病得重不重、睡得好不好,朕都知道,前几日你因为你母亲的死哭得伤心,朕也很是担心,让温太医给你添了好几味补药,也不知你喝了没有。” 安陵容听得泪水涟涟:“皇上……臣妾还以为,皇上早就把臣妾给忘了……” 皇上叹了口气,握住安陵容的手:“朕甚少如此牵挂一个女子。”他拍着安陵容的手,缓缓说,“朕喜欢你唱歌,听你唱着,朕总能安眠一整晚。你不在朕身边服侍的日子,朕没一晚睡得安稳,那余氏夜夜高歌,朕都听得厌烦。” 安陵容轻轻眨眼,泪水滚滚而下,惹得皇上抬手替她擦眼泪。 她不动声色地说道:“余官女子的事情倒是趣闻,听闻皇上除夕倚梅园遇见她,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听她念了首诗便将她收进了后宫,原想着是位满腹诗书的妹妹,却没想到……”见皇上脸色有些异样,她又说道,“不过说起诗书,臣妾倒是觉得莞姐姐更精通一些,到底是官家小姐。” 皇上面上不显,但安陵容知道,他已经在心里存了疑虑的种子了。 这种事情,稍稍一查就能查个明白,皇上只是不愿意查而已,就像甄嬛装病,皇上未必看不出来,只是乐得陪她演戏而已。 事情的黑与白,往往只是皇上一念之间。 第15章。心思 那日送走皇上,安陵容与甄嬛之间不可避免地尴尬了起来,只是她们两人还没发作,手底下的婢女倒是先吵起来了。 豆蔻和浣碧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衣裳,一身凌乱地扭在院子里,小宫女小太监围了一圈,崔槿汐一脸头疼地站在一旁劝架,到底是惊动了正在午睡的甄嬛和刚准备休息的安陵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我家小主位分就是比你家小主高,先给我家小主煎药怎么了?”浣碧还在高声怒骂,“你年纪小就算了,进宫也大半年了,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甄嬛一出门就听见浣碧这话,顿时脸色僵硬了一瞬,看了眼神色平淡的安陵容,不知怎的心里涌出来一股不安,忙开口斥责她:“浣碧住口!” “浣碧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安陵容拉过豆蔻,看了看她身上的伤,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不打紧,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浣碧,“上次因着余官女子不敬,皇上升了莞贵人的位分,竟是让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怎么?浣碧姑娘这是想揣度圣意,妄图攀附龙恩吗?” 安陵容微微眯起眼睛,周身气势竟是吓得浣碧一个激灵,震在原地不敢再说半个字。仿佛被拆穿了心思,浣碧脸色瞬时惨白,狼狈地看向甄嬛,连连摇头:“不、不是的,小主,奴婢没有……” 甄嬛有些狐疑,但她不愿揣测浣碧,毕竟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她入宫后互为依靠的亲人,但看浣碧这反应,似乎安陵容所言又不是空穴来风。甄嬛又想起前几日,皇上来碎玉轩找她时,还特意夸奖了一番浣碧,而浣碧的眉眼,确实和她有着几分神似。 甄嬛缓缓皱起了眉头。 浣碧哪里能不了解甄嬛,当即跪在了甄嬛脚下,哭道:“小主,奴婢自小就跟着你,一心只有小主,万不敢生出旁的心思。容小主为护着自己的婢女,就拿奴婢做筏子,小主可千万别信她说的。” 甄嬛犹豫了一下:“你这几日说话越发的不像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就罚你闭门思过三日,算是给你个教训,日后要引以为戒。容妹妹这般宽宏大度的人都被你惹恼了,你是该好好清醒一下了,免得以后祸从口出,闹出更大的祸事来。” 浣碧啜泣了一声,还是磕头应了,而后哭着跑开。 满院子的宫人都噤声,但身后免不了议论纷纷,浣碧到底是甄嬛的陪嫁丫鬟,这一罚是委实罚的有些重了,看来甄嬛还是很在意安陵容的看法的。 处置了浣碧,安陵容自然也不会太包庇豆蔻,也同甄嬛一样,罚了她三日思过。 事情的起因经过很简单,不过是因为昨晚甄嬛的那套药具摔碎了,今日花穗煎药时不知该先煎哪位小主的,犯了难,被浣碧瞧见了,二话不说就让花穗先煎甄嬛的药,结果豆蔻掐着点来拿药时,被告知今日的药还没开始煎,一来二去的,就闹了起来。 浣碧的理由自是如她所说的那般,而豆蔻又说着这套药具本就是安陵容的,已经渗透了药性,轻易不能换,便被浣碧吵着说矫情,豆蔻也跟着恼了。 其实,早在前几日豆蔻发现药不对劲后就开始留心了,一番检查后正巧发现了药罐的不同,为了不打草惊蛇,安陵容还是照常煎药,只是药端进去后一概不喝,全都倒掉了。而甄嬛的药她们无从下手,只好寻了机会将药罐打碎,想着再换个新的就是了。 谁知这浣碧不识好人心,反咬一口,豆蔻这会儿心里还委屈着呢。 “奴婢再也不管主殿那边的事儿了!”豆蔻抹着眼泪和安陵容哭诉,“让她喝去!拼了命地喝!那药吃下去,不出一年就会形容枯槁,重则丧命,我看到时候那个浣碧还怎么嚣张去!” “我的小祖宗哎,可小声些吧。”莳萝一边给豆蔻上药,一边哄她。 安陵容也是神色郁郁。 她现在百分百肯定,浣碧是有着攀附皇恩的心思的,只是不知道她前世有没有、甄嬛又是怎么解决的。但这一笔,安陵容肯定会记在心里,想来浣碧也肯定记恨上了,既然如此,不如她就顺水推舟,全了她的心意,也好看看她的下场。 只不过,还不是时候…… “容妹妹。”甄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安陵容回过神,示意莳萝开门。 甄嬛身后跟着崔槿汐,拿着一盒礼物走进来:“容妹妹,事情我已经问清楚了,确实是浣碧有错在先,今日惹得这么一出,是我管教不严之过,特来给妹妹赔礼道不是,还望妹妹不要因为小事与我生分了。” 安陵容看了一眼崔槿汐递过来的锦盒,没记错的话,正是此前皇上赏的,不多说,只让莳萝收下,转而说道:“不是妹妹多心,实在是浣碧……姐姐这段时间多注意她一些吧,好歹是自小服侍在身边的,冤了她也不好。” 甄嬛本就聪慧通透,安陵容半遮半掩的话语,倒是让她多了许多自己思考的空间。 有些事,只需要埋下一个引子,待到日后冒出一点火星,就能点燃爆炸。 两人又客套地说了几句,安陵容听出她不经意间的在意,想了想,还是开口提醒她:“莞姐姐,可是倾心于皇上?” 甄嬛一愣,脸上绯红:“容妹妹怎么突然问这个?” 安陵容沉默了一瞬,没有调侃她,反而异常冷静,甚至透着一丝冷酷,缓缓说道:“那我要提醒姐姐一句,这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真心,尤其是对皇上的。后宫的女子,终其一生所能谋求的,只能是帝王的恩宠,而不能是帝王的情爱,若追求后者,结局必定凄凉可悲。” 甄嬛心头猛地一跳。 很多时候她都会觉得,安陵容不似她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懵懂稚嫩,内里其实有着睿智老者般的灵魂,每每说起话来,总能让她心头震颤。自上次御花园枯井沉尸一事开始,她就知道,安陵容是个了不得的人,即便不能结盟,亦不可得罪。 她因着那日安陵容一句“枪打出头鸟,若是恩宠太盛、锋芒太过,定会被人视作眼中钉”而选择收敛锋芒避宠而居,这才有了这大半年的安稳时光。眼下,安陵容又提醒她不要对帝王交付真心,她才恍然惊醒,自己差点犯了入宫的大忌。 甄嬛手心冒出冷汗,面上却是浅笑:“容妹妹说哪里的话,既入了宫,此生便都是皇上的人,除了皇上,难不成我还能对旁的人动心不成?” 安陵容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又说了几句,甄嬛便请辞了,安陵容笑盈盈地送她出门。 看着甄嬛离开的背影,安陵容眼眸深深。她们之间,情分总是有的,安陵容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她已经提醒过甄嬛了,若是此生还是逃不开“菀菀类卿”的命运,那边是她命中注定,不是外力所能改变的了。 又过了几日,小夏子来传旨:“小主大喜,皇上赐莞贵人汤泉宫浴,还请槿汐姑姑随侍。” 甄嬛一笑,谢过皇上隆恩。 彼时安陵容正与一同赏花,对她微微一礼:“恭喜姐姐。” 甄嬛谢过她,让崔槿汐先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回去做些准备。 浣碧扶着甄嬛回屋,临走前,还特意挑眉得意地看了眼安陵容,气得豆蔻险些又控制不住,被安陵容拉住了才作罢。 “是莞贵人得宠,又不是她,也不知道她在优越什么。”豆蔻愤愤地扶着安陵容回了寝殿。 安陵容捏了捏她的脸,笑着哄了她两句,转而说道:“你去同莳萝说一声,莞贵人今晚承宠,碎玉轩难得冷清下来,正是见夏答应的好时机。安排一下,晚上我在饮绿轩见她一见。” 过了午时,甄嬛便带着崔槿汐上了去昌平行宫的车轿,离宫去了。 “我家小主体虚,最适合泡汤泉了。”浣碧故意在豆蔻面前晃悠,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呀,我怎么忘了,容小主也是身子虚弱来着,也不见得皇上带她去行宫呀?”她拿着手帕掩唇直笑,“这人与人就是不能比,恩宠盛不盛,还是得各凭本事。” 豆蔻咬了咬牙,忽的冷笑一声:“小主的恩宠自是皇上的心意,浣碧姐姐这话说得倒是酸的很,没得以后你也飞上枝头去,得了皇上的宠爱才好。” 浣碧眉心一动,立时骂她:“你这小蹄子,混说什么呢!” “我是说,浣碧姐姐也有几分姿色,那余官女子都能得皇上恩宠,浣碧姐姐自然也能不是?”豆蔻扬头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浣碧留在原地,又是羞愤、又是思忖。 入了夜,碎玉轩里顿时安静下来。 莳萝悄悄地开了角门出去,不多时,就领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一路朝着南边的饮绿轩而去,豆蔻借着洗衣盯梢,见那人安然进去了才松了口气。 入宫半年,夏冬春的棱角是被磨了个一干二净,如今她在宫里活脱脱就是个笑话,整日里不是被禁足,就是被拘着学规矩,就连父亲也从一开始地四处打点帮衬变成了现在的不管不问,甚至还说,她若是不得用,便考虑将夏家旁支的女儿送进宫来。 生平第一次,夏冬春知道了屈居人下的滋味。 延禧宫里,除了她陪嫁进来的丫鬟霜花,谁都对她没有好眼色,富察贵人更是,自从得了宠,就越发的轻贱她,动不动就是责骂,她学得满腹文书,骂起人来都文邹邹的,有时候夏冬春还听不懂,呆愣在那儿,又惹笑话。 所以,安陵容让莳萝来传话的时候,夏冬春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立即就答应了。 惶惶等了几日,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安陵容松口见她,夏冬春忙不迭地就过来了。 “夏妹妹坐罢。”安陵容看着眼前这个容貌迤逦的女子此时面容憔悴,不禁心生感慨,“初见姐姐时,还是那般意气风发,如今怎的变成这样了?” 前世,她踏进紫禁城的第一份羞辱就是源自夏冬春,却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今日。 第16章。盟友 夏冬春眼中划过一丝愤恨。她怨恨华妃,更怨恨皇后,但她通通不能说,皇后找来的教习姑姑比她在家时的那位教习姑姑要严厉得多,稍有差错就是一顿手板,几个月下来,她初入宫时的气焰是一点不剩地被消磨光了。 听得安陵容如此问她,夏冬春骤然生出一份委屈,但又硬生生忍住了:“多谢容常在关心,嫔妾一切都好,只是初入宫时不懂事,尽闹笑话。” 安陵容眼神柔软,起身缓缓拉住她的手,说道:“刚进宫那会儿,大家都是不懂事的,你不过是性子直爽了些,又不小心掺和进了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之间,被推出去做挡箭牌了而已,否则,以你的性子、你的样貌,怎的会不如沈眉庄她们。” 夏冬春唰的一下就掉了眼泪,呜咽着怎么也止不住,她实在是觉得安陵容这话说进了她的心坎儿里。 “我知道,夏家将门,你上头一连三个哥哥,各个骁勇,你是幺女,必定是夏大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小娇养,入宫后又被人有心利用,到如今这幅模样,实在是冤了你。”安陵容声音轻缓,似是带着一分蛊惑,如哄睡的呢喃一般,声声钻进夏冬春心里,“我们新进宫的,莞贵人与沈贵人是自幼的交情,谁也插不进去,富察贵人又家世显赫,未必瞧得上我们,淳常在又……年纪小,剩下的便只有你我二人。” 夏冬春一阵哭完,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听着安陵容如此道来,字字句句都是为她考虑,一颗心顿时偏向了她。 好歹也在皇后跟前听过不少话了,她哪里还听不出安陵容的意思,忙回握住安陵容的手,急匆匆就说道:“容常在若是不嫌弃我,我自当跟随。” “好。”安陵容露出一抹笑容,伸手轻轻略过夏冬春的脸,拂去她的泪,“眼下你已入困局,需静待时机,等到入夏,我们就有机会了。” “入夏?”夏冬春不解。 安陵容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可会骑马?” 夏冬春露出自信的笑容:“我从小就被父亲带着练马,骑术一绝!” “那你可知道,当年华妃初入王府时备受皇上宠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善骑术,先帝举办木兰秋狩时,华妃总能压过皇后陪在皇上身旁,独宠一身。”安陵容说起往事,“你与华妃同是出自将门,都是爽朗的性子,学不得那些小家子气,你该发挥你的长处才是。” 夏冬春眸光闪烁,似是终于找到了方向。 安陵容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夏冬春才小小握拳,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看向安陵容:“我听你的。” “好。”安陵容点头,“眼看着夏天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你定要好好的调理自己,可别到时候还是这般憔悴。” 老实说,能够在选秀时,被皇上一眼瞧见并且选中,就说明夏冬春长得并不算差,五官大气且明艳,和华妃差不多的风格,只是性格过于张扬,硬生生将这份美丽给打了折扣——别看华妃跋扈,她在皇上面前可做足了规矩的,夏冬春吃亏也就吃亏在这里了。 送走夏冬春,已是深夜,安陵容才回到寝殿浅浅眯了一会儿。 才躺下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一阵动静,内务府的黄公公带着一拨人忙慌慌地走进碎玉轩,一面告罪一面道喜:“皇上身边的苏公公天没亮就让人来传话,说是让小的们赶紧着来给莞贵人拾掇拾掇寝殿,一应啊,得按照民间大婚时的喜庆习俗来布置。” 浣碧和流朱同时露出喜色,连忙让黄公公带人进主殿。 一番咚咚当当,安陵容也睡不着了,翻身起床,点灯看书。 重来一世,她知道没文化是很容易在这后宫吃亏的,即便是勉强识得几个字,若不多懂得一些,日后也会慢慢后继无力,所以她闲来除了刺绣外,更多的时候就是读书,如今已经读完三字经和百家姓了,最近正在看诗经。 外头浣碧的声音尖尖地传进来:“民间撒帐,用的可都是饱满圆润的好果子,稍稍干瘪的可都不能用,快捡出来丢掉!哎呀,这被子叠放也是有讲究的,可别乱放……”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莳萝拿了衣裳来给安陵容披上:“可是吵着小主了?奴婢去说一声,让他们动作轻些。” “不必,我觉着身子已经好多了。”安陵容摆摆手,示意莳萝不用披,“原本就打算今日去面见皇后的,早起一些也好过迟到,反正我也睡不着了。” 莳萝看了眼窗外,有些忧心:“奴婢瞧着,莞贵人这得宠的架势可不得了,还不知道华妃如何记恨在心里呢,小主当日不过是得了个封号,就惹得华妃那般不高兴,硬是把您撵出启祥宫才作罢,莞贵人可比您当时得宠更甚,怕是……” 安陵容放下手里的书,说道:“今晚,估计很多人都睡得不好。”就连沈眉庄也是,前世是顶着个黑眼圈来找她的。 再怎么姐妹情深,怕也是心有芥蒂的。 眼看着天亮了,安陵容拾掇一番准备出门,一抬头就碰见了浣碧招呼人涂椒墙,遇着她了,也不行礼,一个错身就进了主殿,高声叫着小允子:“这椒墙还有一半没涂完呢,小主这就要要回来了,你赶紧去拦着小主,往御花园里走一圈,晚些回来,好让我们准备妥当些。” 小允子哎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莳萝有些生气,被安陵容轻轻拍了拍手臂,主仆二人沉默地走出了碎玉轩。 身后,流朱有些过意不去,拉着浣碧说道了几句,被浣碧一扭头甩开。 小允子手脚快,紧赶着甄嬛出景仁宫前就到了,见她出来,一个错身跳到跟前来,吓了甄嬛和崔槿汐一跳。 崔槿汐疑惑:“小允子,这个时辰不在宫中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小允子二话不说先行了一礼“奴才先给小主道喜。” 崔槿汐笑骂道:“猴崽子,大老远的跑来讨喜,回去少不了你的。” “姑姑这回可是错怪我了,奴才是奉命来的,请小主暂且别回宫。”小允子说道。 “这是为什么?”甄嬛有些奇怪。 小允子故意不说缘由,只引着甄嬛去御花园:“小主先别问,请小主往御花园里散散心。” 甄嬛虽是不解,但她初侍寝,又得了皇后赞赏,心情正好着,瞧着小允子也不是藏着坏事情的样子,便也顺着他的意思,一路往御花园去了。 正巧她们离开,后脚丽嫔和曹贵人就来给皇后请安了,跟在丽嫔身边的康禄海借口肚子不舒服,紧跟着甄嬛的脚步也朝御花园跑去。 曹贵人一瞧便知道他是打的什么主意,开口提醒道丽嫔:“这康禄海虽跟了姐姐,可这鬼鬼祟祟的毛病却一点也没改呀。”见丽嫔没听出言下之意来,复又说道,“姐姐好心性,这背弃旧主的东西,换作是我,那是断断不敢用的。” 丽嫔这才听出不对劲来,转头看了一眼康禄海匆匆跑开的身影,立时带着人跟了上去。 御花园里,百花竞相开放,安陵容扶着莳萝的手慢慢地走着,时间还早,她也不着急,却是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的石子路上窜了过去,微微辨认了一番:“莳萝,那个可是丽嫔身边的康公公?” 莳萝也看了一眼,点点头:“还真是,小主真是好眼力。” 康公公就是原先甄嬛身边的首领太监,年下时求了丽嫔,巴巴地要到启祥宫里去当差,好容易过去了,却是被一群小丫头使唤,当时,就连豆蔻都被翠柳打过招呼,说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指使他们去做。好好一个首领太监,过得还不如一个小太监。 安陵容眼珠子微微一转,带着莳萝在一旁桃花树后面躲了起来,直觉告诉她,等下怕是有好戏可看。 果不其然,康禄海追上甄嬛的脚步,将她拦了下来,笑得一脸谄媚:“奴才参见莞贵人,贵人万福金安。” 甄嬛看了眼崔槿汐,神色瞬间变了一变,语气平平,似是提醒崔槿汐这么个人,又似是告诉自己这个人是谁:“是康禄海。” “小主还记着奴才呢!”康禄海顿时笑开了花,忙点头哈腰。 “康公公好早,怎么没跟着丽嫔娘娘?”甄嬛疏离地和他拉开距离。 康禄海顿时笑容一顿,强撑着说道:“丽嫔娘娘和曹贵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奴才知道小主回宫要路过御花园,特在此等候。”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但甄嬛只当听不懂:“你家丽嫔娘娘有事要你交代?” 康禄海尴尬地笑了两声:“不是、不是丽嫔娘娘的事,是、是奴才私心里有事想求小主……”他想了想要怎么开口,“奴才听说小主晋封为贵人,一心想着给小主请安问好,没办法,差事太多,皇上又下了旨,不让扰了小主静养,奴才我就盼星星盼月亮,盼得脖子都长了,总得给小主请安,心才安不是……” 他越说越顺溜,眼瞅着就快把自己说哭了,也没见甄嬛有半分动容,心里顿时有些着急,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却见甄嬛不耐烦了,忙把自己的心思一溜地说出来:“您要是不嫌奴才蠢笨,只要您一句话,奴才愿意侍奉小主,万死不辞。” 康禄海说得恳切,甄嬛却不敢相信,当初可是他说什么都要离开碎玉轩的,再想回来必是不可能的事情。 安陵容站在后面,看着丽嫔和曹贵人带着人已经出现在了转角处,又将自己藏了藏,却是没藏好,引起了曹贵人的注意。她也不慌,安静地对着她一笑。 曹贵人微微一愣,也是垂眸一笑,便收回了视线,全当没看见她。 这边丽嫔已经听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好啊,原来你鬼鬼祟祟装肚子疼,跑了出来,就是为遇到了旧主?!” 康禄海吓得立马跪了下去。 甄嬛与二人见礼,未见半分惶恐之色。 丽嫔冷哼一声:“莞贵人还知道行礼,怎么的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听说最近皇上拨了不少宫人到莞贵人宫里,怎么,莞贵人身边的奴才还不够使唤的?竟瞧得上本宫身边这不中用的奴才。” 丽嫔眼神厉害,看得康禄海两股战战,不停咽口水。 “这话就说差了,承蒙丽嫔姐姐不弃,把康禄海召去伺候,既已是姐姐的奴才,哪里有我再随意要了去的道理。”甄嬛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要康禄海了的,客气了几句便要离开。 丽嫔冷冷笑了两声,客套地夸了甄嬛两句。身边的翠柳看着丽嫔脸色,斥骂康禄海,罚他掌嘴。 一声声的巴掌声传来,慢慢平息了丽嫔的怒火,曹贵人又劝了两句,丽嫔又阴阳怪气了几句,才走了。 曹贵人倒是没再跟着她一道走,同甄嬛道别后,一个转角走到安陵容面前来,笑道:“容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安陵容笑着对她一礼:“劳曹姐姐挂念,妹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许久不见妹妹了,姐姐也是想你想念得紧。”曹贵人拉着安陵容的手,面上一派亲昵之色,“温宜很喜欢你先前送的布偶,得空了,再来姐姐宫里坐坐。” 安陵容眸光一闪,随即笑着点头:“好。” 第17章。选择 安陵容和曹贵人一道走到景仁宫门口,就瞧见丽嫔从里面出来。 “哟,容常在今儿个怎么也出来走动了?”丽嫔打量着安陵容,吊着声音说道,“皇后身子不适,说是不用请安了,你们俩也不必进去了。” 曹贵人点点头,正欲和丽嫔一道走,却听丽嫔又说道:“本宫和容常在也是许久不见了,这会儿本宫正打算去翊坤宫,不如一同去华妃娘娘那里坐坐?” 安陵容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轻声说道:“皇后娘娘体恤,免了我等请安,但嫔妾心中仰慕皇后娘娘,自然是要向娘娘请安的,哪怕在殿外远远地磕个头也是好的。翊坤宫,嫔妾就不去了,多谢丽嫔娘娘好意。” 一番话,说得丽嫔和曹贵人脸色都变了。 僵持半晌,还是曹贵人干笑着出来打圆场:“妹妹说得是,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自然是人人敬仰的。” 安陵容低着头,对着丽嫔俯身行礼告退,转身迈步走进景仁宫正殿。 丽嫔站在门口,瞪着她的背影用力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安陵容思索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才慎重踏出的一步。 长远来看,华妃和皇后都不是可以依靠的对象,但就近来看,暂时加入皇后的阵营,可以先借手拔掉华妃的势力,往后才能有更多发挥的空间。 安陵容抬起眼睛,看着景仁宫上方的牌匾,目光坚定。 按照前世的布局来看,甄嬛前期也是被皇后所拉拢,成为了扳倒华妃的一大助力。但彼时,她也不过是皇后手里的一把利刃,真正拔剑出鞘是她从甘露寺回宫后开始。甄嬛太聪明,锋芒毕露之时,所有人都被她算在其中,这样的人,安陵容只能拼尽全力成为与她并肩的人,而不能妄想将她也收入麾下。 甄嬛,注定是要翱翔九天之上的。 而她,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 “容小主,皇后娘娘请你进去。”剪秋温声细语地来请安陵容,笑着说道,“娘娘原本今日不大舒服,强撑着见过莞贵人后正预备歇息了,听闻小主来了,心生欢喜,说什么都要起来见见小主。”她笑意盈盈,一番话说得似乎安陵容在皇后心里份量极重一般。 安陵容顺着她的话,一番奉承:“臣妾自入宫后就没有单独拜见过皇后娘娘,一来是因为臣妾断断续续病着,怕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二来……”她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难堪之色,“想来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先前,臣妾被华妃娘娘握在手里,她总不许臣妾来见皇后娘娘,嫔妾也实在是有心也来不得。” “小主可真是受苦了。”剪秋一脸同情地看着安陵容,宽慰她的同时也暗暗抬高皇后,“皇后娘娘仁善,管着偌大一个后宫,尽心竭力、无微不至,但娘娘身体不好,也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小主历经一遭能看清局势,也算为时不晚。” “正是呢。”安陵容笑道,脸上露出一抹天真之色,“臣妾总想着,皇后娘娘是这六宫支柱,任凭华妃娘娘如何高贵,总也是居于娘娘之下的。臣妾父亲也是妻妾成群,但有一点,臣妾知道,”她越过剪秋,视线投向内殿,“正妻,永远只有一个,其余的,都只能是妾。” 她与剪秋如此客气,自然不是看着剪秋的面子,而是在意里面的皇后,每一句话看似是和剪秋说道,实际上,她都是说给皇后听的。 前世,安陵容在皇后手里小心翼翼那么些年,早就把皇后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什么话她爱听、什么话她不爱听,投其所好,是她最擅长做的了。 果然,话音落地,皇后的笑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她扶着绘春的手慢慢踱步走出来,嘴角抿起一个弧度,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 安陵容知道,这是皇后心情极好时的表现。 她盈盈弱弱地跪了下去:“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后端坐在首座,抬手赐座,“本宫才刚见了莞贵人,这前后脚的你就来了,果然是一道住在碎玉轩的,这般心有灵犀。”她满意地看着安陵容,眼中流露出几分畅意,“阖宫觐见的时候本宫就注意到你了,夏答应礼数没有学到位,若不是你搭了把手,她那日可就要闹出大笑话了。那时本宫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安陵容心下一惊,却是没想到皇后居然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转念一想,视线瞟过站在剪秋之下的绘春,顿时了然。 作为皇后的左膀右臂,剪秋是最得力的一个,绘春则如同剪秋的影子一般,向来不怎么起眼,但总是在暗处帮皇后盯着一切事情,心思细腻犹在剪秋之上。怕是那日的事情,是她注意到了,过后再禀告给了皇后。 这般一想,安陵容便浅浅笑着回道:“娘娘事事留心,臣妾拜服,听闻夏答应最近在苦学宫规,实在是让皇后娘娘费心了。这事儿若是旁人,哪里肯费这番功夫,到底是皇后娘娘顾全大局。”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听得懂的人自然听得懂。 “都说你说话好听,今日本宫一听,也着实是喜欢得很。”皇后笑意更深了,却也存了挑拨的心思,“如今你和莞贵人都在碎玉轩住,她刚承宠,皇上难免多喜欢她一些,你也别往心里去。要紧的是,赶紧调理好身子,本宫瞧着你还是单弱。”遂又看向剪秋,“你去库房挑些温补的药材,让容常在带回去。” 剪秋俯身应是。 “娘娘事事牵挂,倒是让臣妾惭愧。”安陵容垂眸,若是前世,这会儿怕是心里早就不舒坦了。 “日后得空了,就多来景仁宫坐坐,本宫没那么多规矩,更不会让人端着水盆大冬天地站在廊下立规矩,妹妹只管过来吃茶,不必拘束。”皇后笑盈盈地意有所指道。 安陵容小小巧巧地露出一抹笑容:“是。” 打了几个回合的官腔,目的达成了,安陵容才带着莳萝离开景仁宫。 “娘娘,容常在到底曾经是华妃的人。”剪秋有些顾虑,一边给皇后奉茶,一边说道。 皇后却是了然地扬起嘴角,不屑一笑:“就华妃那个性格,也就曹贵人和丽嫔能留在她身边了,容常在这么个面团一样的人得宠三分就被她撵了出去,她能有什么气候。”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宫里,看似华妃位高权重,但说到底,本宫才是皇后,她?不过是个妾室。容常在看得明白,自然也知道,什么叫做良禽择木而栖。” 剪秋点了点头。 另一边,华妃得知安陵容投靠了皇后,气得砸了手里的茶盏。 “本宫还从未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货色!”华妃眼中盛着满腔怒火,自觉因着安陵容被皇后压了一头,又正因为甄嬛太过得宠而心情不好,直接将这两人算作了一块儿,“走着瞧吧,碎玉轩的这两个,看本宫饶得了哪一个!” 曹贵人心下惴惴,为保己身,她不得不向着华妃,纵使她知道,只要给安陵容时间,假以时日,她必定能成长为华妃无法撼动的存在,但是眼前,她对华妃就如同以卵击石,根本不堪一击。 丽嫔还在一旁帮腔:“娘娘,还有一个沈贵人呢,她和甄嬛要好得很,说不定这三人早就背地里抱成一团了。”说起甄嬛,她又愤愤,“刚成了贵人,就明着打我宫里人的主意,这以后还不定什么样子呢!” 华妃发了一通脾气,这会儿冷静了一些:“自己管不住下人,怨不得别人。”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努力调整自己的仪容,“本宫看你那急三火四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得有点曹贵人的安静才是。” 曹贵人听了,勉强牵了牵嘴角,她借着低头看温宜,躲开了华妃的目光。 丽嫔却是没有听出华妃的言外之意,扭头看了一眼曹贵人,转身坐下:“嫔妾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华妃慢慢起身走到曹贵人身边,抬手轻抚温宜的脸,眼中神色莫名阴狠:“皇上宠她,她难免会失了分寸,失着失着分寸,皇后就不喜欢了。”说罢,仿佛是为了论证自己的话可信一般,又加了一句,“余氏就是个例子。” “莞贵人还算是胆小的,她怕着姐姐、让着姐姐呢!”曹贵人忙说道。 华妃隐隐含了笑,故意说道:“她没失态,你倒动这么大的气,失了分寸了!”看着丽嫔难看的脸色,她顿时心情好了一些,“不就是刚承宠吗?” 谁知就这么一句,丽嫔就被点着了一般:“刚承宠?皇上连椒房之宠都赐下了,这不明着比着娘娘的例子吗?” 华妃顿时收起来笑意。 丽嫔却一点都没察觉,继续自顾自地说:“皇上这个月去后宫可勤快着了,可十有八次都是莞贵人陪着的,哪怕只是坐着说说话呢,皇上也乐意找她……” 不会说话可就别说话了。 曹贵人看着华妃难看得能滴出墨汁的脸,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丽嫔,到头来还不是她来收场、她来哄,没的给她徒增麻烦。 “不说话会变成哑巴吗?”华妃果然怒不可遏,眼中森冷一片,比刚才外露的情绪还要可怕。 丽嫔对上华妃的眼神,瑟缩了一下,闭上了嘴。 曹贵人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口说道:“娘娘别生气。俗话说,好狗会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将华妃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称自己才是她手下那条会咬人的狗,丽嫔不过是嘴上咋呼,不得用,也不必为了她生气。 一来是平息华妃怒气,二来,曹贵人也是在表明立场。 出了一个安陵容,华妃必定对她手下的曹贵人和丽嫔更加苛刻,曹贵人第一时间贱称讨好,表明自己还是她手下的“狗”,以此博得宽待。 曹贵人强忍着心里难堪,低头看着温宜。 为了温宜,她就算是做华妃脚下的一条狗,也无所谓。 当然,曹贵人也是在提醒着华妃,与其在这里责骂丽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去打破那三个人的小团体,安陵容、甄嬛、沈眉庄,个个看起来都是温和有礼,实际上,个个都是“不叫”的狗,那才是华妃现在该上心的。 华妃琢磨着,神色变幻了好几番。 再说椒房之宠。 甄嬛此刻已然回了宫,对着焕然一新的碎玉轩喜不自胜,缓步走进主殿,打量着满宫的红罗绸缎,眼中含了泪,又被众人捧着走到床前,翻开被子,露出底下的早生贵子,感动得眼圈泛红:“皇上竟这样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自是一番谢恩。 流朱在一旁高兴得语无伦次:“太好了小主,如今老爷和夫人终于能安心了。” 浣碧也在跟着说道:“照如今这情形,皇上很是把小主放在心上呢!煎熬了大半年,咱们也该放心了,不过……”她停顿了一下,“小主可要防着点容常在,她不是个安分的,可千万别让她借着小主的恩宠跟皇上见面。” 甄嬛眼神一顿,看向浣碧时带上了几分不满:“浣碧,容妹妹本就是妃嫔,她求皇上恩宠没什么不对,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浣碧一噎,仿佛被甄嬛看穿了心思般,眼神心虚地一瞟,随即解释道:“奴婢是怕小主被别人当成了跳板。” “当不当跳板,我自己心里最清楚。”甄嬛扔下手里的早生贵子,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知怎的,心头的火热竟被一寸寸地浇灭了下来。 第18章。挑拨 一连三天,都是甄嬛侍寝,惹得宫中议论纷纷,偏甄嬛一头扎了进去,半分感觉都没有。 每每看着甄嬛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脸,安陵容都不好开口泼她冷水,只得作罢。不过这几日,她也忙着料理旁的事情,无暇顾及甄嬛。 “小主,奴婢悄悄地看见了,那花穗偷偷拿着药罐的盖子放进滚水里煮,又往水里加了东西。”豆蔻跑过来和安陵容说道,“不是上次那个药,换了另一种。” 上次药罐子的事了了之后,安陵容寻了个借口,让人去内务府领了两个新的药罐,原先那个旧的让人拿去砸掉了。背后动手的人估计是得了消息,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动作,最近大概是因为甄嬛承宠、而安陵容又倒戈投靠皇后,那人便又动起了心思。 只是,这次比上次谨慎了许多,只在药罐盖子上动了手脚,每次的份量都极轻,但豆蔻还是一闻就闻出来了。 安陵容停了药,对外只说身子大好了,这几日,花穗都只煎甄嬛调养的药。 “你这几日多留意花穗,顺道也打探一下余官女子最近都和谁见面了,这事儿只有花穗一个人是干不了的,必定还有一个和她接应碰头的人。”安陵容思索了一番,同豆蔻说道,“悄悄的,别被人发现了。” “恩,奴婢知道。”豆蔻用力点头。 安陵容转而看向莳萝:“你寻个机会同流朱说一声,让莞姐姐说留心余官女子的动静。” “是。”莳萝应道。 这枚毒钉,还是要趁早拔出来才行。 安陵容喝了口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早早地洗漱睡下。 隔天,安陵容来给皇后请安,阖宫众人来得倒是齐整,今日华妃似是格外有兴致,坐在景仁宫东一茬西一茬地和皇后聊天。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高,甄嬛才带着浣碧姗姗来迟,一进殿就跪下行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小小地喘着气,“嫔妾来迟了,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为表现自己的大度,自然不可能怪罪她:“不迟,你年轻难免贪睡。” 甄嬛松了口气,又自知理亏,并未起身,连着向其他嫔妃请安。 华妃懒懒地翻了个白眼,齐妃抿着嘴扭头道另一边,谁都没有理会,最后还是皇后解围,抬手让她起身,又宽慰她几句,缓解了一下她的尴尬。 “那卐字福寿棉被盖着睡觉,你也好早日得个皇子,为皇家绵延子嗣。”皇后笑意盈盈,看似给甄嬛解围,实则却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华妃紧跟着就挑起事儿来:“是啊,若来日诞下皇子,”她的视线缓缓落在对面,扬唇一笑,“就能赶上齐妃了。” 这话说得不怀好意,齐妃脸色顿时一僵。 她自皇上还是王爷时就入府了,生了三阿哥后衰老得厉害,虽是和华妃差不多的年岁,看着却比华妃老上十岁。没了美貌做倚仗,又没有华妃那样的家世,齐妃在宫里唯一的指望就是三阿哥,而三阿哥又是唯一养在宫里的阿哥,且是长子,地位更不一般,若是这时候再来一个小阿哥来分三阿哥的宠爱,齐妃第一个不答应。 丽嫔也轻笑着帮腔:“齐妃娘娘那是有福气的,千万不要像四阿哥他娘那样没福气,都来不及看上四阿哥一眼……” 华妃轻轻啧了一声。 当真是不会说话,不过也无碍,没打到七寸,打个蛇尾巴也是好的。 皇后难得冷下了脸色,打断丽嫔的话:“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四阿哥,皇子也是能随便议论的?这话在景仁宫说说便罢,如果传去皇上那里,皇上可是要生气的。” 众人皆是低头,唯有华妃,笑着调侃:“丽嫔,四阿哥的生母没福气,又何必把没福气的人挂在嘴上呢?” “好了,你们也请过安了,都散了吧。”皇后神色淡淡地让众人跪安,“本宫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一众人齐齐恭送皇后。 皇后走后,齐妃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丽嫔两句,被华妃怼了回去。 临走前,华妃回头看了一眼安陵容,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似是在告诉她:看吧,皇后在本宫眼前不过是空有个皇后的名号,你投靠了皇后,当真是看错了眼,有你后悔的时候! 安陵容面色沉静,垂首站在欣常在身后。 华妃冷哼一声,带着丽嫔走出景仁宫。 甄嬛与沈眉庄携手一道走,安陵容顺路回碎玉轩,自然也和她们走一路。于是,甄嬛左手拉着沈眉庄,右边又跟着安陵容,三人并排走出景仁宫,远远看着,的确是亲密无间。 “四阿哥是谁?他生母又是谁?”甄嬛有些困惑,“皇后娘娘那样和蔼的人,怎么提到他们就生气了呢?” 和蔼? 安陵容不免在心里嗤笑,皇后的面具带得可真牢啊,前世她一开始可不也以为皇后纯善可亲么? “我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听人提起过,四阿哥的生母卑贱丑陋,皇上极不喜欢,连带着也不喜欢四阿哥,所以一直养在圆明园行宫,不许入宫的。”沈眉庄也只知道个大概。 “既然四阿哥的生母卑贱丑陋,皇上又怎么会宠幸呢?” 甄嬛刚问出口,就被沈眉庄拦住,拉到一旁小声说:“好像是皇上当年还是亲王时,酒醉误事,又因此事被先帝大大申斥了。”她又压低一分声音,“当时九王夺嫡,险象环生,难怪皇上迁怒四阿哥。这是宫里的大忌讳,你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安陵容没有跟着过去,隔着几步看她们俩说悄悄话,但即便不听,她也是知道的。 四阿哥的生母李金桂,原是热河行宫里一个粗使的宫女,当时皇上还是郡王,和八王爷起了争执,一时失意喝多了酒,迷糊间宠幸了她,谁知这一夕之幸就有了四阿哥,这事被八王爷告知了先帝,皇上被斥责为行为不检,差点连郡王的名号都丢了。 要知道,皇上是最重修身的,这事儿保不齐就是被人设了圈套的,加之李金桂长相丑陋不堪、出身微贱,皇上便越发的厌弃她了。 所以,即便四阿哥心性聪明、没病没灾,皇上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但谁又能想到,这样的四阿哥,日后竟会成为甄嬛的儿子。 “莞贵人和沈贵人感情可真是要好啊,怎的单落容常在一个人在风口里站着呢?”华妃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她带着丽嫔缓步走上前来,“果真呢,这自小的情谊就是不一样,半路上道的,哪怕驾着八匹马都赶不上。” 安陵容恍若听不懂她的话外音一般,礼数周全地半蹲下行礼:“参见华妃娘娘、参见丽嫔娘娘。” 另一边的甄嬛沈眉庄也齐齐拜了下去。 “莞贵人给皇后娘娘请安,一向起得很早,今儿怎么迟到了,当真稀罕啊。”丽嫔率先发难,明知故问。 谈及床笫之事,甄嬛自然是不好开口的,只说道:“众位姐姐勤勉,是妹妹懒怠了。” 丽嫔一声轻笑:“倒不敢说莞贵人你怠慢了,伺候圣驾难免劳累,哪像我们这些人,清闲得很。” 华妃在一旁狠狠皱眉,心道曹贵人不在就是有些力不从心,这丽嫔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 甄嬛年轻,到底是脸皮薄些,被丽嫔说得不知道怎么回话,但也不能由着她说,带了三分气性:“丽嫔娘娘侍奉圣驾已久,必然知道非礼勿言四字。妹妹年轻,还望娘娘多指教。” 丽嫔看看华妃,眼睛里满是疑惑。 她肚子里是一滴墨水也没有,甄嬛突然文邹邹地来一句,她倒是听不懂了。 华妃叹了一声,见丽嫔说来说去说不到点子上,只能自己来:“近日莞贵人忙于侍奉圣驾,沈贵人倒也清闲,不知有没有空替本宫抄录一卷女论语?也好时时提醒后宫诸人恪守女范,谨言慎行。” 甄嬛心头一跳。 “娘娘吩咐,嫔妾怎会不从。”沈眉庄却面色无恙地答应了,“只是不知娘娘什么时候要。” 见沈眉庄面色半分不显,华妃倒是有些意外了:“不急,你且慢慢抄录着,本宫要的时候自会命人去取的。”想了想,她往前走几步,在甄嬛面前站定,先看了看沈眉庄,又看看甄嬛,余光又扫了眼安陵容,“沈贵人似乎清减了些,可是近日皇上没有召你的缘故吧?莞贵人圣眷如此优容,怎么不记得分一杯羹给自家姐妹呢?还有容常在,可怜见的,自从去了碎玉轩,皇上快有小半年没记得你这么一号人了,莞贵人怎么也不提醒一下皇上?好歹同住碎玉轩,走两步就能见着面,这见着了面,才能有三分情啊。” 甄嬛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倒是安陵容款款开口说道:“嫔妾身子尚未好全,皇上交代了苏公公来叮嘱嫔妾,要好好将养,嫔妾自当谨遵皇上旨意。毕竟,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伴驾不是?”她浅浅含笑,说话语调一如先前在华妃跟前般讨巧乖顺,只是字里行间却带上了些微锐利的锋芒。 华妃有些诧异地挑眉,有些不敢相信安陵容竟会当着她的面挑衅她。 正要开口说话,这边沈眉庄也反应了过来,借力打力地温声说道:“让娘娘见笑了,嫔妾不过是因为最近天气闷热,没有胃口才清减了一二。娘娘让嫔妾抄录女论语,是为训示六宫女眷,嫔妾又怎能不知,嫉妒怨恨乃为女子德行之大亏,嫔妾虽无才愚钝,德行却万万不敢有亏。” “你虽德行无亏,难保别人不也是这样。”华妃似笑非笑地看向安陵容,“本宫在宫中多年,人心凉薄,反复无常之事可是见得多了。” 安陵容面色淡然,敛眉浅笑,回道:“多谢娘娘提点。嫔妾以为,既入得这后宫,只要不错了规矩,不越了本分,分得皇上宠爱自然是各凭本事,若不得宠,只能反省自己,怨不得旁人。莞姐姐受皇上宠爱,自有她的过人之处,嫔妾心里很是清楚。” 一番话,华妃倒是对她另眼相看三分,相比起之前柔弱的讨好,这般尖锐的顶撞似乎更合她心意了,竟是不知道,安陵容原是这幅脾气,华妃微微眯起眼睛,倒是有些舍不得把她让给皇后了。 但安陵容这话听在丽嫔耳朵里就尖锐了,她长眉一挑,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安陵容脸上:“小贱蹄子,胡说什么!本宫怎么样,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丽嫔娘娘!”甄嬛惊呼出声。 安陵容忍痛,俯身请罪:“嫔妾没有指摘丽嫔娘娘的意思。” “丽嫔,”华妃冷声念她,“失了分寸了。” 丽嫔唰的一下脑子清醒过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是啊,安陵容又没有指名道姓,她上赶着对号入座做什么!一时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一大早的给皇后请安,又说了这会子话,还真是乏了,回去吧。”华妃失了兴致,瞪了一眼丽嫔,搭着颂芝的手离开了。 丽嫔气得全身都在抖,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安陵容,咬着唇也走了。 等人都走了,甄嬛和沈眉庄才齐齐上前将安陵容拉了起来,这一看可不得了,安陵容右脸又红又肿。甄嬛吓了一跳,当下也顾不得和沈眉庄辩白什么得宠不得宠了,紧赶着就要回碎玉轩。 沈眉庄自然也是慌乱,连忙让采月去太医院拿些消肿的药膏。 三个人着急忙慌地往碎玉轩走去。 第19章。姐妹 碎玉轩里,甄嬛拿着冰块给安陵容敷脸消肿,沈眉庄又拿了药膏仔仔细细地给她涂了一层。 “可仔细着,丽嫔还带着护甲,得亏没伤着脸。”沈眉庄看了又看,松了口气,嗔怒骂道,“你也是,好好的,说那么些话招惹她做什么,丽嫔本就是个直肠子的人,你话里话外地嘲讽她,她肯定忍不住要教训你。” 安陵容小小露出一抹笑:“眉姐姐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还说呢,这幸亏是没事,要是脸上留了疤,看你找谁哭去。”甄嬛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安陵容的头,也是一阵后怕。 安陵容只是笑。她算准了丽嫔的动作,躲了半步,丽嫔的护甲刮不到她脸上。 只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三人倒是散去了先前若有若无的疏离,交心起来。 沈眉庄说道起来,看向甄嬛:“嬛儿,别怪我说句私心的话,宫里得宠的若不是你,也会有旁人,若有旁人,我宁愿是你,旁人或许会害我,但你不会。所以,你得宠,我虽羡慕,却不嫉妒。”她叹了一声,“今日容妹妹所言虽是有些莽撞了,但话糙理不糙。恩宠,不过是各凭本事,若我得宠,只因我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若我不得宠,也丝毫怨不得旁人,华妃今日之言,不过是挑衅我们姐妹三人。” 沈眉庄站起身来,安陵容与甄嬛依偎着坐在一起听她慢慢说来:“宫里这么多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最亲近之人。嬛儿,你我一同长大,容妹妹又与我们同日进宫,与你一同住在碎玉轩,这便是天赐的缘分,我们三人,当是这宫里最亲近的人。” 安陵容心中微微动容。 前世,沈眉庄总与她有些隔阂,今日却是不知道怎么的,竟是让她说出这番交心的话来。 安陵容却是不知,沈眉庄前世只是因为她表里不一而对她有所防备,大家族出来的女子,早就见过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前世的安陵容在沈眉庄面前可谓是班门弄斧。 而今日,安陵容一番话说得虽冲动了些,但道理却是触动了沈眉庄,让她认定了,安陵容做事坦荡磊落,是个可以深交的人。 甄嬛拉着安陵容起身,眼神发亮地说道:“既如此,今日便在此结拜,眉姐姐最大,容妹妹最小,日后姐妹相称,托付真心。” 真心? 这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真心。 安陵容微微沉下眼神:“莞姐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甄嬛认真地看着安陵容,“就是因为深宫险恶,才要托付真心,互相扶持,让旁的人不能害了我们去。容妹妹,孤木难支,三木牢立,为自己、为家人,我们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活,你说是不是?” 安陵容心头触动,一股酸涩的泪意涌上来,她哽咽着点点头:“好,今日后,我们三人便是姐妹。” 沈眉庄温柔一笑,拈着帕子给安陵容擦眼泪。 莳萝和采月俱是相视而笑,唯有浣碧,面色阴沉,将自己藏匿进昏暗的灯影里。 丽嫔掌掴安陵容的事情到底是传进了皇上的耳朵。 听完苏培盛的回禀,皇上批折子的手立时一顿,眉头微微皱起,当即并未发作,转而到了晚间翻牌子的时候,敬事房的太监呈上绿头牌,皇上冷眼看着丽嫔的牌子,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但周身散出的气势却是连苏培盛都打了个冷战。 “哎呦,这丽嫔娘娘的牌子怎么都沾上灰了,拿回去重做一块,这两日啊,就别随着送来让皇上翻牌子了。”苏培盛大着胆子,伸手将丽嫔的绿头牌拿起来丢到一边,故意将话说给敬事房的太监听。 那太监举着绿头牌低着头,眼中却是若有思索,不消一会儿就明白了苏培盛的意思。 皇上默许了苏培盛的动作,也默许了对丽嫔的惩罚,抬手在莞贵人的牌子上摩挲了许久,最后才另挑了齐妃的牌子翻了过去。 天幕擦黑,华妃身边的周宁海突然来碎玉轩宣召。 “沈贵人,华妃娘娘请您到翊坤宫听训。”周宁海微躬着身子,沉声说道,“小主倒是让奴才好找,快些准备准备跟奴才走吧,免得去晚了惹娘娘生气。” 沈眉庄微微收起笑意:“知道了,你先去外面候着吧。” “怕是今早的事情惹恼了她,要为难姐姐了。”甄嬛面露忧虑。 沈眉庄却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我都已经习惯了。皇上许我学习六宫事宜,最近在学着看账本,华妃正教我呢。”说起这事儿,她脸上浮出笑意,“她借着皇上的旨意调教我,但也实实在在地教了我不少东西,华妃有协理六宫之权,而我却是被皇上钦定了去分她权力的人,她心里再难受,也得忍下。” 安陵容轻声道:“眉姐姐说得这般轻巧,华妃那个性子,是断不会让姐姐好好学的,姐姐必定受她刁难了。”她伸手用力握了一下沈眉庄的手,“她侵染后宫多年,如今她虽是协理六宫,但皇后身子不好,她这协理大半已是名正言顺,大权在握,她岂容旁人觊觎,姐姐如今有皇上作保自然是好,但,终究是在刀尖上走。” 甄嬛也是点头。 “你放心,我自会小心的。”沈眉庄知道,皇上看重她,多半是因为她端庄持重,让她学着管家的事情也正是看上了她这一点。得宠是好,但终究不长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唯有权力才是能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 送走沈眉庄,甄嬛又与安陵容说了一会儿话。 安陵容提醒她道:“姐姐近日可留心过余官女子?” “你让豆蔻来提醒我,我都记着呢。”甄嬛笑着说道,转而收敛笑容,“流朱去打听了,听闻她孤单单一个人待在英华殿,连贴身的宫女都打发了出去,日日跪在佛前诅咒我。说来也可笑,佛祖慈悲,怎会听她咒怨之语?我行事向来问心无愧,想来诅咒也不会灵验。” “诅咒灵验与否妹妹不知道,但人心难测,只怕她早已将人安插到姐姐身边了。”安陵容正想将花穗的事情说予甄嬛听,却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皇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那一抹明黄缓缓迈进东配殿,皇上走了进来:“你们姐妹俩窝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朕也听听。” 安陵容与甄嬛连忙拜了下去:“参见皇上。” 皇上走到榻上,抬手让人起身。 甄嬛与安陵容对视了一眼,似是问她要不要说,安陵容却是扬眉一笑,对着皇上嗔道:“女儿家说的私房小话怎么能给皇上听呢!” 皇上顿时一乐,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顿时笑容一凝,伸手将安陵容拉到自己身边来细看:“怎么肿这么厉害?没宣太医过来看看吗?” 甄嬛见皇上只看着安陵容,心下了然,俯身一礼后寻了个借口离开。她心里堵堵的有些难受,明明前儿个皇上还满心满眼都是她,今儿个就换了个人,这就是帝王之爱吗? 甄嬛离开后,莳萝和苏培盛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不过是小事,哪里就劳动太医了,皇上惯是小题大做。”安陵容坐到皇上身旁,将脸凑近给皇上看,“皇上瞧瞧,嫔妾除了有些许红肿,还有哪里伤着了?” 少女的幽香一点点渗透进来,无孔不入,安陵容今日并没有擦香露,皇上却依然有一瞬间的失魂,伸手掐住她的腰肢收拢,紧贴着靠在一起,埋头在她颈间用力吸了一口。 “皇、皇上……”安陵容身子一软,抬手抵在皇上胸前。 又是这一声。 皇上只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起来,他听着安陵容的声音,如同上瘾一般,密密麻麻地钻进心里,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来回交替,他有一种朦胧的梦幻感,比起看着相似的面容,这如出一辙的声音似乎更让他魂牵梦绕。 梦中是旧人,梦醒是新人。 茜色的床榻更衬得安陵容肤色如雪,她羞怯地缩在皇上怀里,天真揉碎,纯欲交织,这一幕让人血液翻涌。。 夜色渐浓,情事渐息。 苏培盛的声音却猛地在门外响起:“皇上,沈贵人落水了!” 碎玉轩里急匆匆地亮了灯,更深露重,皇上按住了准备起身的安陵容,只带着听到动静后起身在外面候着的甄嬛去了咸福宫。 一夜无眠,直到天光破晓甄嬛才疲惫地拖着身子回来。 安陵容忙上前问:“眉姐姐如何了?” 甄嬛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我回来的时候,眉姐姐已经醒了,昨晚太医也看过了,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呛水,受了惊吓,得好好地养两天。” “姐姐快些休息吧,我去看看眉姐姐。” 甄嬛拉了她一把,叮嘱道:“你好好安抚安抚眉姐姐,她不通水性,昨晚一事着实是把她吓坏了。”顿了顿,又说道,“其他的,等你回来我再同你商量。” 安陵容点了点头,带着豆蔻一路朝咸福宫走去。 路上,却是看见一拨又一拨的侍卫忙慌慌地朝着翊坤宫走去,一打听才知道,昨晚上沈眉庄落水就在华妃翊坤宫附近的千鲤池,皇上斥责翊坤宫的侍卫们当差不利,这次失职,让沈贵人落水近一盏茶的时间,竟无一人察觉,下令撤换一批新的侍卫去翊坤宫当差。 “这不,奴才一大早就去挑选侍卫领去翊坤宫,结果华妃娘娘个个不满意,让奴才再挑好的来。”小夏子面露三分苦笑,“这已经是第三批了。” 安陵容了然地笑笑,不动声色地给小夏子塞了一枚玉戒指:“夏公公辛苦。” 小夏子是苏培盛唯一的徒弟,算是半个儿子,跟在后头也时不时地收礼,都已经习惯了,但安陵容给的玉戒指水头极好,很适合年轻女孩子,他不由地心头一动,打千谢恩。 走进咸福宫,和敬嫔打了个照面,安陵容行过礼后才走进存菊堂。 沈眉庄已经能够坐起来喝药了,见安陵容进来,抬头对她笑笑,正准备将药喝完。 安陵容身边的豆蔻却是鼻子一皱,几步上前夺过了药碗,放在鼻尖仔细地闻了闻:“沈贵人,这药不能喝。” 沈眉庄瞳孔一缩:“什么?” 第20章。毒药 “沈小主是受惊过度,应当温补,这药里却加了连翘、穿心莲、大青叶等,都是寒性的药物,小主吃了,怕是要虚弱好一阵子。”豆蔻将药碗放到一旁,退回到安陵容身边,脸色凝重,“而且吃了这药,小主至少一年内难有身孕。” 沈眉庄一愣,而后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盛怒的酡红,她死死扯着被褥,眼圈通红:“她害了我性命还不够,竟是这般迫不及待地要逼死我吗!” 安陵容忙上前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连声让她呼吸喘气:“今儿我一早就带着豆蔻过来,就怕这档子事情,路上我又听见华妃宫里被换了侍卫,大抵是莞姐姐提议的,华妃记恨在心,姐姐这次遭难,她肯定会想尽办法置姐姐于死地。” 沈眉庄浑身颤抖,靠在安陵容身上淌泪,恨恨地念着:“华妃、华妃!” 安陵容抱住她,抬眸看向豆蔻:“你悄悄去找太医院温太医,私下配药过来。”又看向采月,“你这几日要多留意些,明面上的药得倒掉,别让人瞧见了。” “还是你细心。”沈眉庄缓了过来,感激地看着安陵容。 安陵容浅浅笑着。 沈眉庄落水,其实前世她并不知情,那段时间甄嬛无比受宠,她刻意避开了甄嬛,一并连沈眉庄也忽略了过去,只觉得自己一出门就会引得别人议论,因此,一天到晚地窝在宫里。 前世她还欠着沈眉庄一条命,这一世,沈眉庄已经对她伸出了手,她不能再忘恩负义。 豆蔻仔细给沈眉庄把了脉:“沈小主呛了水,这几日脾胃会不太舒服,得吃些清淡的流食养养胃才好。至于惊吓,沈小主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沈眉庄松了口气,夸了豆蔻两句,拉着安陵容说心里话:“华妃想要我的命,一来是忌惮我们三人抱团,想先拔除我,再接着针对你和嬛儿,只是我命大,竟没被淹死,她又想着毒害我,好让我多病些时日,她慢慢收回被我分掉的权力。再往长远来说,她还想绝了我的子嗣……”沈眉庄狠狠咬了咬牙,“她当真好狠的心!得亏你来得及时,不然这一碗我就喝下去了。” “江城江慎两个太医都是华妃的心腹,又在太医院担任要职,六宫的妃嫔大多都是找得他们两人,实在是防不慎防。”安陵容宽慰沈眉庄,“眉姐姐再睡会儿吧。” 沈眉庄点点头,借着她的力躺了回去。 出了咸福宫,安陵容抬头看了眼时间,先去给皇后请了安,而后转道去了延禧宫。 “容儿你来了,快进来。”夏冬春看着开朗了许多,恢复了初入宫时的明艳靓丽,但规矩却丝毫不错,先是给安陵容行了半礼,才亲亲热热地将她拉进了关雎阁,“霜花,快去倒茶。” 安陵容笑着坐下,看着夏冬春风风火火的样子,心里也敞亮起来:“几日不见你,气色倒是好了不少,我还从来没来过你这儿,今日得闲,特意来瞧瞧你。你这住处的名字起得好,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着,让豆蔻拿出一直揣在兜里的香粉,“这算是我初次过来的见礼。” 夏冬春也不跟她客气,打开来嗅了嗅:“好香的粉,看着盒子的花纹,似乎是珍宝阁的手笔。” “夏妹妹好眼力。”安陵容笑道。 “你别这么拗口地叫我了,我小名枝枝,不然你叫我春儿也行。”夏冬春摆摆手,爽朗一笑。 安陵容微微一愣,噗嗤笑出来:“那私下里我唤你小名,春儿便罢了。” 夏冬春也没问她笑什么,自入宫后她被笑话得好少吗?安陵容这一笑不过是觉着有趣,丝毫没有夹杂贬低或者讥讽,她根本不在意,甚至觉得安陵容脾气甚好。 聊了两句,夏冬春说起一事:“昨儿个皇后娘娘派了剪秋姑姑来,说我近日安分守己,进步不小,巴巴地赐了我一个镯子,剪秋姑姑说,皇后娘娘这次好不容易松了口,这镯子得日日带着让娘娘瞧见,方不负娘娘恩赏。” 夏冬春露出手腕上的金手镯,上面嵌着一颗猫眼大小的红玛瑙,鲜红透亮,好看极了。 但安陵容不知怎的猛地心里一跳,她想起了前世皇后送给瓜尔佳氏的红麝香珠,也是这般鲜艳的颜色,不过夏冬春手上带着的镯子没有什么香味,想来不是麝香珠。只是安陵容心头一跳一跳的,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见安陵容盯着手镯看,半晌不说话,夏冬春紧张了一下:“怎么了?这镯子有问题吗?” 安陵容回过神来,扬起笑容说道:“哪里的话,皇后娘娘给你的自然是好东西,她这是看重你呢。我就是瞧着好看,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红玛瑙,所以多看了几眼。” “来,给你好好看看。”夏冬春一把脱下手镯塞进安陵容手里,“要不是剪秋特意强调了,看你这么喜欢,我就直接送你了。”想了想,又说道,“你且看着,我去给你找几个好看的。” 安陵容没拦她,只细细打量着这个镯子。 “小主,可否给奴婢看看?”豆蔻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安陵容嘴上问着,手上却是把镯子给了豆蔻。 豆蔻对着阳光看了看,又调整了一个角度,突然折射出一抹异样的血色,落在豆蔻脸上,投射下一片密密麻麻的鲜艳红点。 即便豆蔻不说话,安陵容也看出了不对劲:“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奇香。”豆蔻收回手镯,脸色微微凝重,“不知道皇后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可阴毒得很,虽说是香,却没有香味,一点点渗入肌理,时间长久了就会气血两亏,不仅难有身孕,而且到后面毒性显现出来,为求活命,只能日日喝药。” 安陵容越听,心越沉。 上一世的皇后还是有所保留了,只是,她为什么要针对夏冬春呢? “可有解毒的法子?”安陵容问道。 “得把这玛瑙拆下来,用铁盒子包好,沉到水底就行。这香怕水,时间久了,香气就被水泡散了。”豆蔻说道,“只是需要时间,小主可要和夏答应明说?” 安陵容看看手镯,而后摇了摇头:“夏答应的脾气,若是知道了,怕是在皇后面前藏不住事情,没得最后供出我们来。”她想了想,“若是让荀掌柜找一个一模一样的玛瑙,可找得到?” 豆蔻一笑:“珍宝阁就是开门做生意的,银子砸下去,要什么东西能没有?” 安陵容点了点头,手一松,镯子就掉在了地上,那红玛瑙顿时裂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发出一声惊呼:“哎呀!你这丫头,怎么做事这么不当心?!” “怎么了怎么了?”夏冬春捧着一个盒子走出来,一低头看见了被摔碎的镯子,大惊失色,“这、这怎么摔裂了?这可怎么好,皇后娘娘又要怪罪我了。”她连忙把镯子捡起来,心疼地看着上面的裂缝。 安陵容一脸歉意:“对不起枝枝,是豆蔻一时失手。我那儿有块差不多的玛瑙,你把镯子给我几天,我带回去给你换上,定还你个一模一样的。” 旁人听这话肯定要问,这么大的红玛瑙罕见得很,怎么,你说有就有? 但夏冬春哪里想得到这一层,整个人都沉浸在慌乱之中,听见安陵容如是说,忙不迭地点头。 拿着镯子和夏冬春送的发簪,安陵容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延禧宫,她满门心思地想着镯子的事情,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身后倚在门上看她的富察贵人。 “她怎么和夏冬春交好了?”富察贵人看着安陵容从关雎阁出来,瞧也不瞧她一眼就走了,顿时有些不高兴,“不过是包衣佐领,有什么好的。”她轻哼了一声,转身回屋。 安陵容径直回了碎玉轩,脸色有些苍白。 在这宫里活着,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你把玛瑙拆下来,递个话让荀掌柜过来看看,记着样子,去找一颗差不多的玛瑙来。完事儿了,去宫里找口死水的废井,把这个扔下去。”安陵容刚说完,就见豆蔻已经将玛瑙抠了下来,声音一顿,“行了,镯子给我,你去吧。” “是。”豆蔻立时出去了。 回到偏殿,安陵容着实有些累了,但莳萝又有事情要说。 “小主,和花穗接头的人奴婢已经找着了,是丽嫔身边康禄海的徒弟,小印子。”莳萝说道。 “嗯。”安陵容将镯子收进妆匣,“你去扣住花穗,等莞姐姐午睡醒了,我们就去找她说这件事情。” 甄嬛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皇上下了朝过来瞧了一眼,见她还在睡,便只和安陵容一起用了午膳,而后自回了养心殿。 “姐姐好睡。”安陵容好不容易等到甄嬛起床,紧赶着就来见她。 甄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阵子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身子犯懒,一闭上眼睛就睡得沉。” 浣碧在一旁笑道:“小主自行宫回来后就变得容易困倦,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五六个时辰都在睡着,今天都日上三竿了,小主你还睡着……”说着说着,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不由地看了一眼甄嬛。 甄嬛也是回过味来,和安陵容对视一眼:“有些古怪,我以前从未这样过。” “小主,奴婢即刻去请温太医……” “不忙。”安陵容拦住浣碧,“这件事情我昨天就想和姐姐说了,只是皇上突然过来,晚间又出了眉姐姐的事情,就耽搁了。”她看了一眼莳萝,“你去把人提来,姐姐,我们进去说。” 甄嬛一脸不明所以地被安陵容拉进了主殿,反应过来,忙吩咐浣碧:“去把碎玉轩的大门关上,去叫槿汐、流朱和小允子,让让他们都进来。” 进了主殿,安陵容才缓缓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此事,从最开始姐姐晋封贵人的时候就出现端倪了,那会儿内务府的黄规全领着一众宫女太监来给姐姐使唤,里面有个叫花穗的,姐姐可有印象?” 甄嬛点点头:“记得,后来槿汐看她做事仔细,就拨了她去负责煎药,这段时间下来也算是勤勉,前儿个还说起这事来,我还想着赏她点什么。怎么,她有问题?” 第21章。反击 “她是先前服侍余官女子的。”安陵容说出花穗的身份,立时甄嬛神色就变了一变,复又继续说道,“刚来那会儿,她就动手过,下的份量不少,被我身边的豆蔻瞧出了端倪,我便留了心,那个时候正好姐姐刚停了药,因而没让她得手。后来姐姐又开始调理身体,我不好明着说这事儿,只能让豆蔻寻了机会摔了姐姐的药罐,为此,还惹得浣碧和豆蔻吵了一架。” 浣碧这会儿刚好和流朱他们一起进来,听到这里,她不由地面上霎红。 “原来是这样,是奴婢错怪豆蔻了,等下奴婢就去和她道歉。”不知甄嬛这几日怎么调教的,浣碧完全就像是变了个人。 安陵容抿唇一笑,不置可否,继续说起花穗的事情:“约莫那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了,换了新的药罐后,花穗也消停了好一阵子。但我还是害怕她留有后手,所以特意提醒了姐姐留意余官女子。” 甄嬛点点头。 “但就在前天,花穗又动手了。”安陵容看着被莳萝提进来的花穗,眼神微冷,“这次她倒是学聪明了,份量放得极少,只用药罐盖子放在掺了药的沸水里滚了几遍,盖子吃透了药性,煎药的时候就不用另作手脚,只等着药煮沸了滚起来,水汽碰到盖子,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混进去。花穗,是也不是?” 花穗被莳萝二话不说捆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嘴里塞着布团,她一脸颓丧地跪着,头也不敢抬。 浣碧一脸害怕,流朱却是满脸愤恨:“既有胆子做,难道没胆子承认吗?还不抬起头来,跟谁要吃了你似的!” 花穗这才颤颤巍巍地把头抬起一半来。 “你做事小心,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但凡做过了,总会有蛛丝马迹。”安陵容对着花穗一声冷笑,转而看向甄嬛说道,“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敢打草惊蛇,捅到姐姐面前来,莳萝留心着在宫里摸了一圈,在宫墙底下面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拿掉后,正好是一个能伸手大小的洞口,这便是他们接头的渠道了。” 甄嬛脸色一白,看着花穗,脸上浮现出一丝隐怒:“祸起萧墙,必定是有人在门户上做了手脚。古人诚不欺我。花穗,还不老实交代!” “奴婢不知道容常在说的是什么,奴婢冤枉。”花穗被莳萝拿掉了嘴里的布团,张口就是喊冤。 安陵容笑了:“如今在余官女子身边伺候着的,是先前康禄海的徒弟小印子,她若有什么吩咐,就会让小印子在墙角放一张纸条,若要递东西进来,也是在这个墙角。他与你接头的暗号,是三声布谷鸟叫,我说的对不对?” 花穗瑟缩了一下,瞪大了瞳孔,愣愣地看着安陵容,脸色一寸寸惨白下来。 甄嬛见状,心下已是了然。 崔槿汐冷声问她:“是余氏教你把盖子泡到药水里煮这样的奸诈法子的?那药也是余氏交给你的?”见花穗吓得满面是泪地点头,猛地厉声问道,“这碎玉轩里,还有什么同党没有?” 花穗吓得一抖,连连磕头:“再没有了、再没有了。” “那余氏,什么时候还会再递纸条递药进来?”甄嬛俯视着花穗,问道。 花穗又磕了几个头,哭着说道:“余小主每隔一天就会让人把药放在小洞里,奴婢去取就行了。” “前天你取了一回,每隔一日,可不就是今晚?”安陵容算了算,看着甄嬛说道。 甄嬛想了想,开口安排:“小允子,捆了她去库房,别叫她寻短见,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打发她去了沈贵人那里。”小允子应了一声,拖着花穗下去了,甄嬛又说道,“槿汐,你今晚就假扮花穗去取药,再叫上几个得力的太监,守株待兔,务必要人赃并获。” “是,奴婢即刻去办。”崔槿汐领命退下。 甄嬛眉头紧锁,不得展颜。 “姐姐这就觉得累了?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若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怕是一转头就会掉进别人的陷阱里,死无葬身之地。”安陵容示意流朱倒杯茶来,“这次幸而是被豆蔻早早瞧见了,有所防范,只是不知姐姐有没有着了道,还是请温太医来好好看看吧。” 甄嬛握着她的手,全身都透着疲惫:“容妹妹,你怎么好像很熟悉宫里的事情一般,很多事情都是你提点着我,我才注意到。” “姐姐,我初进宫那会儿,可是在华妃手下讨生活呢。”安陵容垂眸,回握住她的手,说道,“我比不得你和眉姐姐,门第高贵,家风清明,我家中姨娘庶子众多,自小我就知道,有女人的地方总是是非纷争不断,这些个手段,我不过是见得多罢了。这宫里比后宅更凶险,要自保活命,必须要狠,一味的退让只能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反击才是生存的法则。” 甄嬛怔怔地看着她,有些茫然。 她知道,在这宫里“求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情,但皇上连日来的举动都在不断动摇她的坚定,她私心里,依旧抱有期待,期待着帝王垂目,真心爱她护她,却从没想过,这宫里除了情爱恩宠,还有这么许多阴谋诡计。 她当真,能为了皇上,去勇敢面对这些吗? 温太医过来给甄嬛把了脉,又行针查看了一番:“小主不必担忧,此药并非毒药,而是微臣药方里的其中一味,他多加了些份量,虽不致命,但按此份量长期服用下去,小主刚开始会神思倦怠,时常瞌睡,不出半年,便会神智失常,形容痴呆。”他松了口气,又说道,“所幸小主没有服用太多,犹有转圜的余地,微臣再开一副新的方子,小主照着吃几日也就好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甄嬛听着还是觉得可怕:“当真是看得起我,想了这般缜密的法子来对付我。” 温太医一脸担忧地看着甄嬛,甄嬛却恍若未觉,只让他下去开药方。 到了晚间,甄嬛携着安陵容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院子里的布置,互相握着手,似乎是握住了唯一的一份温暖。 小允子隐蔽地趴在房檐上,崔槿汐守在墙角根,其余几个小太监拿着棒棍绳子守在门后,只等着一声令下冲出去绑人,浣碧流朱和莳萝豆蔻都齐刷刷地猫在角落里。 “小允子身手倒是不错,这么高的房檐,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安陵容宽慰甄嬛,“他趴在上面,若不是仔细留意看了,还真看不出他在上面。姐姐放心,定能抓住那人。” “嗯。”甄嬛点点头,“你说和花穗接头的人是小印子?”见安陵容点头,她不禁有些愤怒,“他原先在我宫里的时候,我待他也不算薄,那日他说要跟着他师父走,我也没多为难他,还给了他遣散的银子,怎的这般狼心狗肺!” “各为其主罢了。”安陵容叹了一声,说道,“他未必是想真心害姐姐,只是他如今在余官女子身边,不得不听命行事。说起这个,我倒要提醒姐姐,这件事情明着看来是余官女子要毒害姐姐,但姐姐可否想过,余官女子出身倚梅园、如今又被皇上厌弃,她怎么想得出这样的法子?又是从哪里的来的药物?” 甄嬛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余氏背后另有指使?” “不是丽嫔、就是华妃,又或者说,是华妃主谋、丽嫔指使,余氏不过是被让人当做枪使唤罢了。”安陵容坦言道。 这事儿,即便安陵容不提,过后一段时间,甄嬛也能想明白,但前世,余氏很快便死了,连带着花穗和小印子也都被处理了干净,最后她们费劲心力只扳倒了丽嫔,华妃依旧地位稳固。 所以这一世,安陵容想更有力地反击一次华妃,她提前提醒了甄嬛。 忽的,听见一声布谷鸟叫,甄嬛和安陵容顿时屏息凝神,整个院子都静了下来。 崔槿汐蹲在墙角,谨慎地回了两声。 只见砖头被人从外面撤走,紧接着伸进来一只白嫩的手,手里紧捏着一个小纸包,崔槿汐慢慢地伸手过去,和一旁的小太监打了个眼神,她拿走药包的瞬间,那小太监就出手抓住了那只手。 崔槿汐转头高声大喊,提醒小允子道:“抓住了!小允子,抓住了!快!” 小允子一个飞身翻出墙外,直接落地在小印子身后,一个锁喉将他擒下,其余等在门后的小太监呼啦一下全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抬着五花大绑的小印子走回来,小允子一把将他摔在安陵容和甄嬛面前,掐着他的肩膀跪好。 “印公公,别来无恙啊。”甄嬛眼中沁出丝丝冷意,丝毫不理会他的求饶,只说道,“虽然我们长久不见,但好歹也是主仆一场,我问你什么答就是了。” 小印子垂下头,不言不语,眼神闪躲,显然是不打算合作。 安陵容看了一眼莳萝。 莳萝立刻领会,上前一步,伸手恰在小印子的肩胛骨上。 不知她是怎么用力的,小印子顿时惨叫一声,又挣脱不开莳萝的手,只得磕头不住求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奴才都说、都说。” 莳萝这才撤回手。 甄嬛对着安陵容微微点头,转而看向小印子,明知故问道:“如今你在哪里当差呢?”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小印子磕磕巴巴地说:“在、余官女子那儿。”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浣碧站在台阶下面,讥讽道。 小印子脸色一僵:“当奴才的只是跟着小主罢了,没的好坏。” “你倒是想得开。”甄嬛牵了牵嘴角,“怎么以前没见得你这么忠心呢?好吃好喝的待在碎玉轩里,一天到晚尽想着往外跑,不肯忠心做事,好容易出去了,过着苦日子了反倒是想着要忠心耿耿了。你家小主看来是对你特别好啊!” 小印子讷讷不敢说话。 他哪里是忠心耿耿,实在是一家老小命都握在别人手里,自从到了丽嫔身边,康禄海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记得他这个徒弟,加之后来康禄海想着往回跑,得罪了丽嫔,连带着他也备受冷落,少不得要另谋出路。结果,累死累活地入了丽嫔的眼,一转头就把他丢给余官女子,让他跑腿干掉脑袋的事情。 委实是他没福气,若是当日死乞白赖地留在碎玉轩里,今时今日也不可能是这么个光景。 “我问你,你大半夜在我宫外,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甄嬛又问道,见小印子不肯说,立时叫了小允子,“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会说实话为止。” 小允子刚要动手,却是被安陵容抬手拦下:“姐姐,留着他还有用处。”她缓缓走下台阶,在小印子面前站定,轻声慢语说道,“印公公可知道,戕害嫔妃是个什么罪过?你以为你今天不说,就能逃过一劫?还是觉得,只要你咬死了自己认罪,就能让你的家人安稳一世?印公公,好歹也入宫多年了,怎么想法还这么天真呢?” 小印子猛地抬头,对上安陵容古井无波的眼神,顿时觉得全身透凉:“不、不会的,丽嫔娘娘答应过……”他骤然噤声,却已是来不及,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第22章。小胜 安陵容笃定地笑笑:“不必紧张,幕后之人是谁我与莞贵人心里早已有数,不是你今日不说我们就不会知道的,你说了,不过是验证了我们的猜测而已。”她抬手,示意小允子松开小印子,“我身边只有一个小石子服侍,年纪小些,处处不得力,不知印公公瞧不瞧得上我这一介小小常在?” 小印子直接呆愣在原地。 甄嬛走下来劝安陵容道:“容妹妹,这么个背主忘恩、狼心狗肺的奴才,你收在身边做什么?” “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安陵容看着小印子,对甄嬛说道,“他不是康禄海,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只是一直以来没有人好好带他,让他走了歧路。如今看来,他也懂得一些效忠主子的道理了,但又偏偏没跟个好主子,正巧我缺个人,就当是带在身边调教了。姐姐放心,今日过后,他必定不敢再存心思害姐姐了。” 小印子这才反应过来,安陵容是真的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奴才定粉身碎骨,以报小主大恩大德。”转头又对着甄嬛磕头,“奴才自知罪无可恕,只求贵人高抬贵手,饶奴才一命,奴才必定牢记在心。” 见安陵容坚持,甄嬛也不再劝:“罢了。” “用不着你粉身碎骨,眼前的事情先立功一件,才好说话。”安陵容浅浅笑道,“现在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小印子用力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说道:“丽嫔娘娘让奴才去伺候余官女子前吩咐了,让我把毒害莞贵人的法子和她说,如果她愿意动手,就让奴才跑腿来和花穗传话,只说是余官女子的意思,然后再把药递给花穗,就是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前后一共是两次,第二次也就是这次,用的药寻常一些,丽嫔娘娘直接让人去太医院查了莞贵人的药方,然后取得一味药,第一次的药毒性大一些,是从宫外寻来的,似乎是……华妃娘娘的手笔,似乎很是名贵,用了景泰蓝的瓷瓶装着,瓶子奴才都还留着呢!” “很好。”安陵容点头,看向甄嬛说道,“余氏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姐姐,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这事若只说余氏,最多只能拉出丽嫔来,但若是咬死了丽嫔,怎么的也能在华妃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甄嬛眼眸闪烁,思忖了半晌,唤来崔槿汐:“这件事情还是要向皇上皇后禀告才行,明天,你亲自带了花穗和小印子去回禀,务必要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明白。” 崔槿汐俯身应是。 “你今日先回余官女子那儿去,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等明天事情了了,我再找内务府把你要过来。”安陵容对着小印子点点头。 小印子连连应声,退了下去。 隔天,皇后告病,崔槿汐将此事禀告了皇上,许久才从养心殿里走出来。 “说了这么久啊。”崔槿汐是苏培盛的老乡,她一出来,苏培盛就上前关切地问。 “意思得说明白呀,我笨嘴拙舌的。”崔槿汐看他一眼,自谦了两句,转而对他一礼,“接下来就有劳公公你了。” 苏培盛笑了两声,赶忙进养心殿伺候了。 皇上阴沉着脸,并没有立刻揪着余氏下毒一事发作,而是沉声吩咐苏培盛:“你仔细去打探一下,除夕夜,倚梅园除了余氏,是不是还有旁的人也去过。” 上次安陵容的话,在今日牵出了皇上的心疑。 苏培盛头皮一紧,这余氏可是他亲自寻来送到御前的,若是出了差错,那今日莞贵人险些中毒一事岂不是要怪罪到他头上。遂急忙领旨下去办差。 然而,不等他把事情查探清楚,莞贵人就来送答案了。 皇上本意是召她过来安抚,甄嬛却是故意漏嘴说出了除夕夜与皇上偶遇一事:“嫔妾曾在除夕夜祈福,惟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却不想天不遂人愿。” 皇上眉头一皱:“你在哪儿许的愿,许的什么愿。” 甄嬛也是被崔槿汐提醒了一下才想起这档子事情,除夕那天,她贪玩跑去倚梅园许愿,不小心弄湿了鞋袜,偶遇了一陌生男子,借口自己是倚梅园宫女才得以脱身,紧接着,余氏就被封做了官女子,才有了后面余氏受宠的事情。 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余氏受宠后,多是凭借着唱昆曲受宠,那一句触动皇上心弦的诗早已被抛到了脑后,先前是皇上不追究,但若真要追究起来,余氏便是欺君之罪。 “除夕夜倚梅园中,但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那夜雪地难行,嫔妾还不小心弄湿了鞋袜。”甄嬛缓缓道来。她不想害人,但若这人步步紧逼,硬要害她,她也不能白白被人害了。 皇上此时已经百分百确定那日和自己说话的人是甄嬛,而不是余氏,但还是不放心多问了一句,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嫔妾确实遇见了一名陌生男子,只因是带病外出,更是男女授受不亲,嫔妾便谎称是园中宫女,这才脱身。嫔妾私自外出,犯了宫规,故一直不敢言说此事,还请皇上恕罪。” 甄嬛盈盈拜了下去。 皇上却是心情极好,走过来亲自扶她起身:“原来是你,竟然是你。”他拍着甄嬛的手将她拉近自己,“怪到余氏只会那一句,全然不像个饱读诗书的,她冒名顶替了你,居然还想毒害你,朕留不得她。苏培盛,传旨,余氏欺君罔上,毒害嫔妃,赐自尽。” 苏培盛领命:“嗻,奴才即刻去办。” “帮着余氏的那两个奴才,花穗和小印子,即刻杖毙。”皇上又说道。 甄嬛连忙说道:“皇上,昨晚嫔妾扣住了小印子,他招供说了不少事情,皇上不若先听听再做决定?” 皇上犹豫了一瞬,点头,让苏培盛去传人过来。 且不说小印子在御前如何回话,苏培盛亲自去英华殿提人的消息即刻传进了华妃的耳朵,彼时丽嫔和曹贵人都在。 “娘娘,太监是没根的东西,最是没骨气,到了御前肯定是不打自招。余氏是肯定保不住了,怕是还会供出娘娘来。”丽嫔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想着推余氏出去顶罪,“按嫔妾的意思,不如一了百了。” “不可,娘娘若此时动手,反而引人注目了。”曹贵人连忙阻止,到底是军师,说话更有份量些,“不如让余氏咬死这件事情,等这阵风声过了,娘娘再料理她也不迟。” “她要甄嬛的命是为自己报仇,如今能活,怎可能不供出咱们?”华妃有些心浮气躁。 曹贵人笑着安抚道:“她是想活,但她更想全家都能活。” 然而,没等她们安排妥当,接连下来的几道圣旨就把她们砸了个七荤八素。 “英华殿余氏,欺君罔上,毒害嫔妃,赐自尽。” “启祥宫丽嫔,意图谋害嫔妃,搅乱后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翊坤宫华妃,看顾不力,协理不当,特撤去协理六宫之权。” “钦此——” 华妃即刻瞪圆了眼睛站起来:“什么?公公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本宫看顾不力、协理不当?可是为着余氏毒害莞贵人的事情?” “娘娘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呢?”苏培盛苦口劝她,华妃待他不错,受宠多年,又有年家撑腰,他也不想得罪,听她脱口而出今日事由,忍不住提醒她两句,“此事还是皇上念着和娘娘的多年旧情,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娘娘可万不能再行差踏错啊。” 华妃自知失言,拧着帕子谢过苏培盛。 “娘娘、华妃娘娘!娘娘救我啊!我不要去冷宫、我不要去!”丽嫔吓得人都傻了,瘫在地上直摇头,仪容皆失,扒着华妃的裙角,语无伦次地求道,“娘娘,嫔妾做这一切都是听了娘娘的话呀,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华妃脸色登时一变:“胡说什么!” “丽嫔骤然被废,已是得了失心疯了。”曹贵人脑子飞快地转动,上前一步护住华妃,厉声说道,“你们都是死的吗?一个疯子,还不拉住了,万一伤到娘娘怎么办!” “对,丽嫔疯了,在本宫面前胡言乱语,还不堵住她的嘴!”华妃吓出一身冷汗,紧紧捏着曹贵人的手才端住了仪态,似是在命令翊坤宫的奴才,又似是在给苏培盛解释。 疯子的话是不可信的。 但丽嫔到底是没疯,被拖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说了不少事情出来,一时间,满宫皆知。 “这回她可是闹了好大的没脸,听闻已经有三日未曾出翊坤宫的大门了。”沈眉庄身子养得好些了,这日,安陵容和甄嬛给皇后请了安后来看她,说起华妃来,她脸色满是笑意,“失了余氏,又失了丽嫔,连带着还没了协理六宫之权,这一回合可以算是两位妹妹大胜。” 甄嬛笑着嗔她,安陵容却眉眼不曾舒展:“未见得。华妃依旧安坐翊坤宫,皇上昨晚还去她那儿用了晚膳,可见恩宠不减,哪怕丽嫔的事情闹得满宫皆知,皇上也不得不顾及前朝年大将军的颜面,到底是不会冷落了华妃,等这阵子过去,谁还会记得丽嫔一事。这次,不过算是小胜一筹。” 听完安陵容的话,甄嬛与沈眉庄也沉下心来。 沈眉庄点了点头:“容儿说得有理,是我张狂了。” “不过好在这次没真吃伤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甄嬛宽慰道,“只是华妃不协理六宫了,少不得要劳累皇后娘娘。” 她巴不得自己劳累呢。 安陵容掩唇轻笑:“所以眉姐姐得赶紧好起来,也好帮着皇后娘娘料理宫中琐事呀。” 沈眉庄抿唇笑起来。 又聊了一会儿,安陵容和甄嬛正准备回碎玉轩,却听采月说华妃身边的周宁海来传华妃的话,说是让安陵容去一趟翊坤宫。 “华妃娘娘新得了一匹料子,觉得很适合容常在,特意宣小主过去瞧瞧。”周宁海说道,带着不易察觉的恭敬。 甄嬛瞬间警觉,握住了安陵容的手,沈眉庄也立刻直起了身子。 安陵容安抚地拍拍甄嬛,对着沈眉庄点点头,起身跟着周宁海去了。 一路行至翊坤宫,华妃和曹贵人齐刷刷坐在偏殿,气氛低沉得可怕。 “来了?坐吧。”华妃对着安陵容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对面,直接开门见山,“安陵容,本宫许你嫔位,启祥宫也许你一人独住,如何?” 安陵容并未入座,只状若不解其意地问道:“华妃娘娘这是从何说起呢?” 华妃有些不耐烦:“你出身小门小户,在这宫里最多能做到一个贵人,本宫许你的,可是皇后给不了你的尊荣。此番丽嫔之事,本宫知道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莞贵人还没聪明到那个程度。”华妃眯起眼睛,微微带着威胁,“安陵容,你若重新投诚于本宫,这次的事本宫就当不知道。” 看来是曹贵人看出来了。 安陵容撇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曹贵人,她可不认为华妃有这么聪明,华妃最多看到莞贵人这一层,怀疑到她身上,想来是先前她有意拉拢曹贵人时露了几分聪明的缘故。 但安陵容并不想接受华妃的招揽。 第23章。闹鬼 “华妃娘娘,您说许嫔妾嫔位?”安陵容故作惊喜地复问了一遍。 华妃扬起嘴角,还没等她笑开,安陵容紧接着就一句话砸下来:“可是封嫔封妃,向来遵从的都是太后懿旨,娘娘未免有些,过于大放厥词了。” 曹贵人登时脸色一变:“容常在,这话说得放肆了!” 安陵容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华妃。 华妃看着敢与她直视的安陵容,脑子一点点地冷静下来,咬着牙狠狠说道:“安陵容,本宫倒是小瞧你了,当日你在本宫身边百般讨好的时候,倒是没看出你是这么个有心机、有城府的人。”华妃起身,一步步逼近安陵容,几乎是贴着她般说道,“来日方长,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在皇后手底下活成什么样子。” “那便请娘娘拭目以待,嫔妾自当在这宫里好好活着。”安陵容收下华妃的宣战,算是与她正式撕破了脸,临走前,她还笑盈盈地说,“周公公来传话的时候说,娘娘觉得又一匹料子很适合嫔妾,嫔妾倒是觉得过于花哨了些,娘娘还是留着赏旁的人吧。” 身后传来一阵瓷器落地稀碎的声音,安陵容站在院内,仰头看了眼炫目的阳光,一步一步地踏出了翊坤宫。 咸福宫里,甄嬛和沈眉庄还在望眼欲穿。 “眉姐姐,自入宫后我们便小心翼翼,从不敢得罪旁人,要在宫中平安度日,怎么就这么难呢?”甄嬛想着华妃平日里的做派,越想越担心,“也不知道容妹妹在翊坤宫里怎么受她刁难!”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沈眉庄也是愁眉不展,“这宫里,步步凶险,我们处处忍让,可是她们却想来要咱们的性命。” “还是容妹妹说得对,在宫里一味地退让只能落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结果,最好的防守便是攻击,眉姐姐,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忍耐了。”甄嬛说起那日安陵容同她说的话,“宫里明争暗斗从未停歇,既已踏入了这个漩涡,就不得不争,纵使华妃在这宫里一家独大,我等无法撼动她的地位,但总要奋力抵抗,方能给自己博得一条生路。” 沈眉庄陷入沉思,感慨着开口道:“容儿倒是比你我看得更长远一些,我只想着华妃家大势大,不可与之为敌,却不曾想过,是否为敌根本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一旦得宠,却又不在她的掌控之下,便都是她的敌人。她欲除之而后快,我却还想着步步为营,等着有一天能够和她势均力敌。”她叹了口气,不知是叹自己的天真,还是叹自己的愚蠢,“嬛儿,我越发觉得,和容儿结为姐妹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了。” 察觉到沈眉庄称呼的变化,甄嬛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一直都觉得,安陵容非复池中物,这样的人,只能是盟友,不能是敌人。 余氏死的那天,残阳如血一般地洒下来,安陵容在冷宫门外站了许久,直到天快黑了,才等到曹贵人从里面出来。 “曹姐姐辛苦,费了不少心力替华妃娘娘安抚余氏和丽嫔吧?”安陵容上前一步,亲亲热热地拉住曹贵人的手,“天色渐晚,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曹贵人刚说了一通的话,这会儿根本没力气和安陵容推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 “那便一道走走吧。”安陵容也不恼,执意要跟在曹贵人身边。 曹贵人无法,只能任由她跟着自己。 刚走出几步,小夏子就从冷宫里跑出来,言道余氏已经就死,又赶着去向皇上复命去了,曹贵人没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华妃娘娘最近肯定很是生气,为堵住丽嫔的嘴,姐姐和她许诺了不少好处吧?比如,让她安心待在冷宫,等这阵风声过了,娘娘定会再想办法接她出去,之类的。”安陵容语气平静,却正是说中了曹贵人的心思,她忍不住一笑,“丽嫔可真是蠢,向来进了冷宫的嫔妃,就没一个能囫囵个地出来过,就这番承诺,她居然也信了。” 曹贵人免不了脸色难看起来:“妹妹若是来挖苦我的,那大可不必,娘娘此番盛怒,要不是我拦着两分,妹妹近来未必能这般好过。” “曹姐姐,我是心疼你呢。”安陵容笑着拉住曹贵人的手,温声说道,“能养在宫里的孩子不多,除了齐妃的三阿哥,也就姐姐的温宜公主是带在身边养着的,我知道,依照姐姐的位分,原是没有资格养育公主的,只是当年姐姐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温宜公主,皇上恩赦,华妃又处处帮姐姐说话,这才留得公主在身边长大。姐姐感念华妃恩情,所以才一直效忠于她,即便受尽诸多委屈,也不曾有过旁的心思。” 曹贵人心里触动,言语也软和了不少:“妹妹心思剔透,姐姐自愧不如。” “我理解姐姐,但也实在是担心姐姐,为着温宜,妹妹不得不提醒姐姐两句。”安陵容趁机说道,“华妃并不可靠,她将温宜留在翊坤宫里,终究是为了她自己而不是为着姐姐和温宜,她自己没有孩子,只想着手里握着一个孩子当做自己的本钱罢了。姐姐慈母之心,当为温宜多加考虑啊!”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华妃背后有年家,权势滔天,我如何能抵挡。华妃纵使有私心,但她这些年来对温宜确实也是疼爱有加,我已经很知足了。”曹贵人不为所动,她投靠华妃这么多年,虽然受委屈,但也得到了不少好处,不是安陵容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安陵容也不急,只淡淡说道:“是啊,年大将军最近似乎又立了大功呢,真是劳苦功高。”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落在曹贵人耳朵里却如同惊雷一般。 “妹妹你……” “姐姐,碎玉轩到了,我就先回去了。”安陵容似是没有听见曹贵人的声音,笑眯眯地松开了手,“日后姐姐若得了空,可以带温宜公主来碎玉轩坐坐,我和莞贵人都很喜欢孩子呢。” 曹贵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眼看着安陵容的身影消失在碎玉轩门口。 她忽然觉得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没等她走远,身后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莳萝小跑着赶上曹贵人的步子,行了一礼后说道:“我家小主遣奴婢过来同贵人说一声,丽嫔胆小怕鬼,与其许诺好处安抚她,不如让她真疯,也算了结此事。”顿了顿,莳萝又说道,“我家小主说了,实在是和贵人合得来,此事只算做是和贵人私下的情谊。” 曹贵人心里豁然开朗:“替我谢过你家小主。” 莳萝得体地笑笑,行礼退下。 晚间,安陵容与甄嬛一道用饭,饭后在院子里喝茶赏月,闲话家常。 “不知道皇上在郊外怎么样了,这天越发的热起来,蚊蝇也多了,郊外不比宫里,没法事事齐备,苏培盛和小夏子都没跟着去,也不知道是谁在皇上身边伺候。”甄嬛躺在藤椅上,看着天幕悬挂的一道弯月,怅然说道。 “姐姐不必忧心,皇上过几日就能回来了。”安陵容捻着半块糕点慢慢吃了一口,“流朱的手艺真是好,这太师糕甜而不腻,我身边的莳萝和豆蔻竟没一个会这些,小印子的手艺都比她俩好些。” 小印子在一旁谦逊地笑笑。 甄嬛看了他一眼,转而同安陵容说道:“难为你那日巴巴地去求皇上把他要过来,这些日子经你提点着,倒是像模像样了很多。” 安陵容只是一笑,说起旁的事情来:“说起来,这藤椅也是小印子扎的,姐姐觉得怎么样?” “摇摇晃晃的,倒也悠闲。”甄嬛说着,躺在藤椅上晃了两下,做矜不住笑出来,“让小印子再扎一个放库房里,等改明儿眉姐姐身子大好了,让她也过来坐坐。” 安陵容正要答话,忽的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后宫。 “有鬼啊————” 安陵容和甄嬛都被吓了一跳。 甄嬛细细地听辩了,才猜度着说道:“似乎,是富察贵人的声音?”顿了顿,又说道,“她喊的什么?有鬼?” 安陵容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附和说道:“听不真切,好像是这么喊着。小印子,你和小允子一道出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小印子和小允子各自应了一声,赶着跑出去打听,不多时,小允子就回来禀告:“回两位小主的话,富察贵人在御花园晕过去了。” “什么?”甄嬛诧异地看了看安陵容,两人对视一眼,“你在前头带路,我们过去看看。” 安陵容遂携手和甄嬛一路朝着御花园走去,身后带了几个得力的小太监一同跟着。 小印子守在那里,只见富察贵人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在轿撵上昏死了过去,身旁竟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甄嬛扫了一眼,在富察贵人正前方的树荫下面发现了一滩血,赶紧错开眼。 “你们几个,先把富察贵人抬回延禧宫,槿汐,你跟着一道去帮忙打点一番。”安陵容吩咐小太监们道,又嘱咐了崔槿汐,转而又和豆蔻说道,“你去太医院找一下今天当值的太医,让他到延禧宫给富察贵人看看。” 甄嬛看了看时辰:“眼看着夜深了,不好再打搅皇后娘娘,槿汐,你今晚就留在延禧宫照顾一下富察贵人,明儿一早再回来。” 崔槿汐和豆蔻皆是俯身领命。 晚风吹过,却带不走初夏的燥热,甄嬛心里惴惴,握着安陵容的手掌慢慢渗出汗来。她虽不信鬼神之说,但眼前的情形这般诡异,她怕的是人心叵测。 身后只留下了莳萝和流朱,浣碧看着门户没有跟来,一行四人急匆匆地往回走。 但是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比刚才富察贵人叫得还要凄厉,似乎是拼尽全力在嘶喊一般,响彻了整个后宫,一时间,六宫陆陆续续地点起灯来。 “这一声,是冷宫那边传来的。”安陵容遥遥看向冷宫的方向,沉声说道。 甄嬛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她抬眸,落进安陵容的眼睛里,瞳孔倒映着她自己的面容,脑子一点点地清明起来:“是丽嫔?”话音落地的瞬间,她猛地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微微颤抖着说,“是华妃。对外都说丽嫔疯了,但是真疯还是假疯,大家心里都有数,她来这么一出,不过是想坐实了丽嫔疯癫的事实,好让自己破了眼前这个困局。” 安陵容点了点头:“快回去吧,莳萝,你跑一趟咸福宫,把事情和沈贵人说道说道,让她心里有个底,看今晚这情形,明日皇后宫里怕是要闹得不可开交。” 莳萝连忙赶着去了。 第24章。姿容 一夜未眠,赶早去皇后宫里请安,安陵容和甄嬛脸色都不太好。 安陵容是装的,甄嬛是吓的。 “碎玉轩离御花园近,昨晚富察贵人晕倒,听闻还是莞贵人和容常在派人把她送回去的,那一帮奴才只顾着自己逃命,竟连主子都丢下了,本宫定要狠狠地罚他们。”皇后一脸正色,自从华妃协理六宫之权被撤后,她的身子倒是一天天地好起来了,“你们两个回去歇着吧,这几日不用来请安了,养好身子要紧。” 甄嬛与安陵容起身应是。 华妃今日也在,冷笑了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说,不过是怪力乱神罢了,莞贵人和容常在未免太过胆小了。” 甄嬛抬眸浅浅看了一眼华妃,并未同安陵容一般落座,而是俯身一礼,意有所指地说道:“要说鬼魂,自然是冤死鬼才会对世间有所留恋,近日宫里发生的事情,左不过一个余氏。嫔妾害怕,是因为余氏生前就想对嫔妾下死手,只不过,余氏是受了丽嫔指使,她死得冤屈,十成九是要去找丽嫔算账的。” “你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欣常在接上甄嬛的话,“只是,余氏罪该万死,怎么就算得上是冤死鬼?” 齐妃淬了一声:“你知道什么!那余氏可不就是枉死的吗?听闻那日她不肯就死,砸了毒酒、撕了白绫,苏公公没法交差了,让人拿弓弦把她活活地给勒死了……”说着,她还看了一眼华妃。 华妃脸色难看了三分:“齐妃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你身在妃位,可不要以讹传讹,扰了后宫安宁!” 齐妃有些羞愤,但随即反应过来,连连冷笑:“华妃,你如今可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了,皇后娘娘面前,你我都是一样的,怎么还端着这幅口吻说话,是想违抗皇上的旨意吗?”她被华妃压制多年,今日算是说了一句畅快话,堵得华妃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是曹贵人解的围:“华妃娘娘纵使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但好歹也是妃位,这般顾全大局、稳定六宫才是嫔妃之首应有的气度,齐妃娘娘不帮着皇后娘娘一同平复后宫风波,怎的还煽风点火呢?” 华妃舒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曹贵人,又刺了齐妃几句才收住口。 皇后这才开口说话:“好了,瞧你们,越说越不成体统,今日淳常在也在,她年纪小,听不得这些事情,没得吓坏了她,你们还一个个的口无遮拦。”她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这紫禁城几百年了,什么狐鬼传言没有啊?要真计较起来,是该做法事了。” “这法事一做,后宫岂不是更信鬼神怪谈了?”华妃即刻就驳斥了皇后的话,但对上曹贵人的眼神,又撇着嘴改口,“不过,既然皇后娘娘发话了,便做场法事吧,也好安众位妹妹的心。让宝华殿法师日夜开场,做场水陆大法事吧。” 在场的人没一个应话的。 皇后勾了勾嘴角:“好啊,就做场水陆大法事吧。其他的也就罢了,只是冷宫阴气重,要好好地让法师超度一下冷宫里的亡魂。” 众人皆是起身行礼:“谨遵皇后旨意。” 华妃脸色顿时黑成一片,抬眸间,她看见了对着她缓缓露出笑容的安陵容,顿时气恼地咬紧了后槽牙。 曹贵人看看华妃,又看看安陵容,越发地在心里觉得不能小觑了她。 这小姑娘,当真是厉害,若不是她提前留了心,怕是根本就猜不到安陵容在这件事情里主导着,只是她何苦暴露自己呢?平白惹得华妃对她记恨上心。曹贵人想想只觉得头疼,华妃一句“除掉安陵容”,她不知要费多少心力。 她根本就看不透安陵容。 另外两个或许都比安陵容好对付一些。 曹贵人又看看甄嬛,想着皇上对她的恩宠,在心里摇了摇头,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沈眉庄的身上。 这三人为伍,总要撕开一个口子才行,上次沈贵人落水没能将她料理干净,这次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 闹鬼的事情结束之后,宫里安定了好一阵子。 但余氏的死、丽嫔的疯到底是在甄嬛心里留了一道坎儿,她连着几日睡不安稳,还是安陵容借着给亡母抄写佛经,拉着她一起抄,完了再让莳萝和浣碧拿去宝华殿烧了,这才安心下来。 时间就这样慢悠悠地流逝着。 沈眉庄帮着皇后打理后宫,越发地像模像样起来,侍寝不过偶尔。 甄嬛忙着陪皇上风花雪月,不是与皇上灯下下棋,就是在养心殿陪侍左右,与皇上日渐情深。 安陵容则是看重自己身体保养,除了偶尔奉诏侍寝和去给皇后请安外,一天到晚地在碎玉轩小厨房琢磨吃食,还抽空修好了夏冬春的镯子送了回去。 日子过得安逸又快活。 就在她们以为,生活可以一直安逸下去的时候,又出事了。 “小主,昨晚上奴婢瞧见,浣碧和曹贵人私下见面。”安陵容正琢磨着鲈鱼羹要添几勺盐,豆蔻凑近到她耳边如是说道,“曹贵人对她很是亲热,还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奴婢只看了一眼,居然看到了好大一张面额的银票。” 安陵容微微一怔:“你是在哪儿瞧见的?” “在延庆殿附近的长廊下。”豆蔻回道,“奴婢给端妃娘娘请扎完针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浣碧鬼鬼祟祟地走过去,乍一看见曹贵人,吓得奴婢还以为去延庆殿的事情被发现了呢。” 安陵容凭着自己的感觉添了半勺盐,一边喝汤一边思忖:“浣碧姑娘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你别管她了,以后去延庆殿的时候小心一些就是了。” 前世的浣碧并没有成为皇上的女人,想来是甄嬛一直压着她,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她就歇了心思,一心一意地服侍甄嬛了,这一世安陵容依旧和她不对付,想着成全她一番,只是还没想好,且再等等吧。 只是,世间总有事情是无法预料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陵容给华妃的刺激太大了,还是甄嬛最近荣宠太盛让她有了巨大的危机感,又或者是沈眉庄成长得太快让她觉得重获协理六宫之权无望,这一世,华妃出手又快又狠。 这几日,安陵容眼看着浣碧保养得越发出众起来,虽然打扮还是宫女一般打扮,但容色如同盛开的一朵花,慢慢地绽放出了美丽,一双眼睛越发地水汪起来。过往的人时常打趣说浣碧变漂亮了,甄嬛恍若未觉,还赏了她不少衣裳首饰。 安陵容隐晦地提醒过甄嬛,要提防一下浣碧,甄嬛却笃定道:“浣碧不会背叛我。” 安陵容不知道为何甄嬛这般笃定,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甄嬛可能会因为这份笃定吃大亏。 这一日,甄嬛和沈眉庄去了皇后宫里回话,说着连日来暑气渐涨,后宫开销越发的大起来。沈眉庄算着账本一一说来:“宝华殿的法师做了四场法事,共支出香火钱是一千八百两。天气热了,各宫各处的宫女、太监们添了晌午的一份绿豆汤解暑,每日所得的银钱是三十二两。” 说至此,皇后抬手打断她:“一天的绿豆汤是三十二两,那一个月呢?” “一个月……”沈眉庄捻着手指算了一下,“九百六十两。” 皇后喟叹一声,忧心忡忡地看向皇上:“富从简中来,虽然是一碗绿豆汤,但长年累月下来的话,倒也是笔大数目。”转而余光看了一眼略有思索的沈眉庄,嘴角按下迫不及待要扬起的弧度,面上依旧是端庄之色。 想起如今国库空虚,皇上沉吟着点了点头:“皇后说得是。只是这笔开支从先帝手里就有了,若是突然断了,只怕底下人心有怨言。” “皇上说得是。”沈眉庄接口说道,“主上恩遇,奴才们做事才尽力尽心,这笔开支倒是省不得的。臣妾想着,其实每日宫里的份例都是用不完的,比方贵人来说吧,每日陈粳米一升二合,猪肉六斤、鲜菜六斤、白面两斤、豆腐一斤八两,便是怎么吃也吃不完的,就不用说嫔位和妃位的宫例了。倒不如,把这些都折了现银分给各个宫里,绿豆和冰糖的例子也都折了现银分给各宫的奴才。一来,省了开销,二来也人人有份,省得大家你吃了我的、我又吃了旁人的,总有抱怨。” 此话一出,甄嬛笑着捧场:“姐姐玲珑剔透,换做是臣妾,是断断算不了这些的。” 皇后也笑称自己听着都头痛,连夸沈眉庄得力。 但是沈眉庄却是不知道,正是这一出裁剪份例、折算现银的提议,让她引来了杀身之祸。 这法子,也实在没有考虑到后宫拜高踩低的现实情况,没有恩宠的嫔妃,大多都只靠着这些份例度日,若是折了现银,怕是一分都到不了她们手里。沈眉庄如今位分只在贵人,虽奉旨学习协理六宫,但终究是没有实权在手,如此一番大动作,惹了满宫的妃嫔不说,也让华妃和皇后忌惮她——没有实权都敢这么做,等真有了权力,岂不是要上天? 说到底,是沈家家风的原因。 沈眉庄一开始就是奔着做贤妃去的,选秀出门前,沈夫人、也就是沈眉庄的母亲还特意叮嘱了她,入宫后务必出人头地,方不负自小的培养。因此,沈眉庄不懂人间疾苦,管家上多是天真和理想的考虑。 “你还年轻,该多历练。”皇上开口说道,虽觉得沈眉庄的法子有些许不妥,但想着前朝和前线,到底还是允了,“只是这历练,也得有天赋性情。” “那便是说臣妾了,天生是蠢笨。”甄嬛假意说道,引得皇上一笑。 “你们看她这张嘴,还说自个儿蠢笨,那别人怎么算呢?” 甄嬛笑着将手里的茶盏递给身后的浣碧,正欲说话,却听得浣碧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 浣碧连忙跪下:“奴婢失手,惊扰皇上皇后和两位小主,还请皇上恕罪。”她跪的角度好,抬眸盈盈看去,正好对上皇上的视线,忙撇开眼,羞得脸颊通红。 “朕记得你,是叫浣碧不是?”皇上一阵心池荡漾,别说怪罪,连带着声音都温和了几分,“不过是个茶盏,没什么值当你请罪的,起来吧。” “谢皇上。”浣碧柔柔谢恩,缓缓站起来。 皇上的视线随着她起身而缓缓上移:“很好,人如其名,碧色的衣裳很衬你的肤色。不愧是你身边的人,姿容着实出色。”皇上看向甄嬛,似是这样解释一番就能掩盖掉自己看中了浣碧的心思。 浣碧娇羞地垂眸站在原地。 甄嬛看着她,又看看皇上,只觉得身子一寸寸地冰凉起来,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措地看向沈眉庄。 沈眉庄冷着脸,对着甄嬛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皇后却是看出了皇上的心思,笑着说道:“皇上若是喜欢,不如和莞贵人讨了放在身边伺候着?”她向来懂皇上的心意,只是这会儿也不得不顾及一下甄嬛的面子,于是白问了一句,“莞贵人,你说呢?” 甄嬛白着脸,有些颤抖地看着皇上,想要再挣扎一番:“皇上,浣碧是臣妾的陪嫁……” 七夕番外:此行,太虚幻境 太行雪满山,空气清列如冰,云雾从山巅升腾而起,安陵容的神魄随之飞升而去,阳光穿透云层倾洒而下,朝霞铺满天际,一片如梦似幻。 一路飘飘荡荡,最终落脚在一处白玉石牌前,朱栏黛砖,绿树清溪,人迹稀逢,飞尘不到,满目清净雪白,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清唱,也不知唱得是什么曲子。 安陵容缓缓走了两步,眼前云雾渐散,只见巍峨如高山的石牌上写着“太虚幻境”四字,两边题字写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究竟不知是何地界。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来路,不知去处。 “天家贵客到访,不知所为何事?”一道冷冽的女声在安陵容身后响起,那人峨眉淡扫,面若春梅绽雪,衣袂偏偏而来,身后跟着一名女子,两弯似蹙非蹙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美得让人心颤。 安陵容倏然与对她对视上,猛地回过神来:“我也不知为何会来这里,还望两位仙子指教一二。”她不傻,自然看出此地不同寻常,也看得出面前的两人身份不一般,心里不由地小心了起来。 “我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今日恰逢绛珠仙子回归,特来迎接。”警幻仙姑掐指算了算,恍然道,“怪道贵客到访,今日原是人间七夕女儿节,与尔相逢,倒是缘分使然。”她似是笑了一下,对安陵容说道,“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戏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 安陵容无处可去,自当跟随而去,路上,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警幻仙姑身后的绛珠仙子,惊叹世间竟还有这般美丽的女子,相比之下,满宫如花似玉的嫔妃连半分也比不上她。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绛珠仙子突然回过头来看她,“看你这打扮,倒和我凡尘历劫时打扮一般无二,不知是何年号?” “年号雍正,不知姐姐是何时的人?”安陵容骤然觉得亲切起来。 绛珠仙子微微皱了皱眉:“未曾听过,我凡尘俗名林黛玉,所生康熙年间。” “竟是先帝年间的旧人。”安陵容喟叹了一声,“我与姐姐只差了一个朝代。” 绛珠仙子缓缓一笑:“那你我倒还真是有缘。”她抬眸看向前方,“既来了,就好好玩乐一日,也算是我尽地主之谊了。” 走在前头的警幻仙姑回过头来轻笑一声,说道:“那赶情好,直接领着人去你的绛珠仙洞,也别累着吾的歌姬们了。” 绛珠仙子微微冷脸,却不见怪罪:“好没意思的人,明明是你先邀了我来,如今又说这话。”说罢,足下轻点,掠过安陵容翩然飞去。 “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警幻仙姑似笑非笑地看向安陵容,对她说道,“她刚了结一桩情债,飞升回来后心情不大好,尔勿见怪。” “情债?”安陵容被勾起了好奇心。 “绛珠仙子本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日以甘露灌溉,后得天地精华、雨露滋养,终脱却草胎木质,修得女体。”警幻仙姑缓缓道来,“然,她受神瑛侍者恩惠,未能酬报其灌溉之恩,五内便郁结着一股缠绵不尽之意,无从舒展,又闻听神瑛侍者下凡历劫,她便到吾这儿挂了号,也随之下凡而去,道是,他是甘露之恩,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算偿还得过他了。” 安陵容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只觉得无比新鲜,又无尽感慨:“那绛珠仙子当真还了一世的眼泪给他吗?” “历劫圆满归来,自是已经偿还所有情债了。”警幻仙姑含笑点头,“如今她大道得成,自是喜事一桩,故而今日请她来吾境小聚。” 两人一路走着,拐过一个转弯,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光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亭中的几位仙子闻听声音,均回眸看过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若秋月,绛珠仙子端坐其中,犹如一株婷婷盛开的绛珠花,即便被一群美人环绕,也难掩她出众的清冷气质。 “方才听绛珠妹子说,今日有贵客到访,我们忙的接了出来,倒真是个钟灵毓秀的美人。”一人走到安陵容身前,笑着拉着她的手,“妹妹快来,今日乞巧,我们正绣荷包呢。” 安陵容被热情地迎了进去,坐在绛珠仙子身边,抬眼看了一圈,只觉此地实在清净,无有一丝浊物,鼻尖嗅到一丝幽香,似是百花齐放,万树繁茂。 警幻仙姑亲捧了一茶一酒,分别给了绛珠仙子和安陵容,说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名曰千红一窟。”转而又看向安陵容,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曲酿成,名为万艳同杯。” 安陵容喝了一口,只觉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还未及细细品尝,一旁的绛珠仙子已搁下了茶盏,缓声道:“确是好茶。”复又说道,“不是说新填了戏曲?” 警幻仙姑微微一笑,遂命人唱来。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歌姬清唱开场,绛珠仙子听得认真,安陵容也跟着听入了迷,直听到最后一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她才恍然回过神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哭什么?”绛珠仙子抬手拭去她的眼泪,“红尘痴情而已,惹得你这般伤心,别再唱了罢。”她抬抬手,让歌姬退去。 “痴儿。”警幻仙姑看着安陵容,轻叹了一声。 云间喜鹊衔来流云做锦帕,又送来晚霞做披帛,仙子们捧来各色原料制作巧果,安陵容也被拉入其中,揉面捏花,再以灵火蒸烤,竟做出一笼晶莹剔透的巧果来。 “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巧果呢。”有一仙子捧着安陵容做的巧果说道,“跟朵真花似的。” “哎呀,好像中灵山上的凌霄花。”另一位仙子说道,众人都挤过来看。 绛珠仙子看了一眼,浅笑着看向安陵容,说道:“此花倒是合你的品性。” 安陵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捏这样一朵花,听见绛珠仙子如此说来,不觉心中有些高兴。 随着众人,捧着巧果穿过门槛长廊,游览这太虚幻境的奇景异致,直走到一处镜湖边缘,众人飞身朝着湖心的小亭而去,晚霞做成的披帛无风自动,带着安陵容追上去,也落在了亭中。 品茶吃食,奏乐起舞,欢声笑语不断。 安陵容从未有过这般轻松,倚靠在柱上,忽觉一阵醉意袭来,眼皮渐渐沉重,不觉朦胧睡去。 睡梦中,忽听见一声轻笑,有人牵起她的手,将一个冰凉的玉镯套在了她的手上。 “回去吧,祈盼与你再重逢的一天……” 恍然大梦醒来,安陵容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翠音掀开帷幔看向她:“娘娘醒了,今日乞巧节,惠嫔娘娘带着胧月公主来了,娘娘快些起来吧。” 安陵容倏然回过神来,梦中的情境已然忘了大半,她缓缓一笑,点头道:“你先去招待,我即刻就来。” 掀开被子走下床,衣袖垂落,遮住了她手腕上一闪而过的琉璃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