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程处弼》 第一章 长安 对于远方异域之人,长安是一座梦想之城。那里的粮食堆积如山,酒醇香悠扬,女人的皮肤如丝绸一般滑嫩,......,总而言之,你能想到的一切,都可以在长安找到。 但任何人都不要打那里的主意,太极宫中的天可汗,俯视万邦,威严赫赫,轻轻挥动宝剑,哪怕相隔万里,也依然能让敌人化为齑粉。 就像盛极一时的吐谷浑,三番两次骚扰唐境,圣天子挥剑决浮云,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国主伏允授首,举国臣服唐刀之下。 贞观十年,八月末,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班师的西海道诸军抵达长安。因皇后-长孙氏离世,整个长安依旧沉浸哀痛之中,显得有些沉闷。 虽然,国丧之期间一切从简,但圣人却下旨献俘、宫宴一应从重,三军将校无不感念圣人恩德,欣然驻扎在长安城外的军营***卫都城以防国丧期间有乱。 而奉命从户部大仓,领取军粮回来,坐在车辕上发呆的游击将军-杜璟,亦被城内的一片缟素,沉闷的气氛所感染,心中不免升起一股哀意。 这让他想起多年以前,那个喜欢把他放在膝上的妇人。忆起她在其耳畔说的话:你不必自卑,大可昂头自处,我从心底越发想对你好些,再好些。 温声细语,温暖备至,那是一种被人偏爱的滋味,也是一种久违的温暖。 啪!肩膀传来的酸麻,把杜璟从思绪中拽了回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左营游击将军-程处弼,他在军中的死党,宿国公-程知节的第三子。 揽着杜璟的肩膀,程处弼笑道:“有个活计,一起去呗!” 拍掉了程处弼的手,杜璟嫌弃回道:“你这人品,能捞到什么好差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程处弼是什么人,没人比跟他一起戍边五载的杜璟更清楚了。 出门不捡东西就算丢,老程家的“响马”精神是一点都没糟践,向来是多吃多占。上官们眼中人憎鬼厌的他,能讨到什么好差事! 估计又是顶雷的买卖,拉着他一块倒霉。在凉州,在库山,在曼都山,在赤海,多少次,次次如此,他早都习惯了。 当然,杜璟也要感谢程处弼,他要不是倒霉,次次能抡上恶仗,杜璟也不会在十七之龄,就跻身从五品下,成为游击将军。 “姥姥!他们就知道欺负俺老程这老实人。回长安了,还想欺负我啊,那得先问过我家老爷子!” “兄弟,这回绝对是美差,真的,对你仕途绝对有好处!” 昨日,几位大将军入宫觐见,侯君集念叨起先皇后对他们这些秦府老将的恩德,还哭了一鼻子。 并在御前请命,从军中遴选三百将士,到昭陵为先皇后守孝,也算是征西军全体将士对先皇后的敬意。 杜璟頟首笑了笑:“大将军就是会做官,知道圣人的痛点在哪!” 没错,长孙皇后与圣人是患难夫妻,一朝分离,自然悲痛万分,去昭陵祭祀也是人之常情。 到昭陵担任宿卫,还能常常得见天颜,对领兵将领的仕途,也是倍有好处,的确是个好差事。 程处弼他老爹,为了他俩的仕途,可是与老候掐了半天,也在卫公面前耍了赖,才把这露脸的差事弄到手的。 见兄弟兴致不高,程处弼不解道:“怎么,不想去?” “在圣人面前多露脸,对咱们履新有好处,兴许还能到宫里当差呢!” 是,程处弼知道,他这兄弟不是那种三更为财,五更就不要命的主儿。 但作为资深官二代,程处弼得教这傻兄弟的一个乖,不能光傻乎乎的干活,在东家面前混个脸熟,比什么都实在。 尤其是军队这种按资排辈的地方,唐军的名将太多了,要不灭个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将军。要再不知道争取机会,轮到他们上位,非得猴年马月不可。 杜璟是被他唠叨没招了,连声道“行行行!你说的都对,什么时候出发,来叫我就是!” 不是不想去,对别人得见圣颜也许是幸事,可对他却是未必。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看老天吧!...... 昭陵,地处泾河之阴、渭河之阳,南隔关中平原,与太白、终南诸峰遥相对峙,主峰周围均匀地分布着九道山梁,高高拱举,风水绝佳。 文德皇后崩逝,圣人便下旨阎立德、阎立本兄弟以九嵕山建昭陵,并诏令子孙“永以为法”,开启了“因山为陵”的先例。 守卫皇陵看似简单,其实很麻烦,既要防着工匠逃跑,又要防着有不轨之人,盗窃皇陵的陪葬物。随便疏忽一件,就是连坐之罪,没人敢有一丝懈怠。 昭陵有专门宫人供养,官兵守卫,护陵将领乃是淮阳王李道明,还设立了五品陵令管理杂事。 因四周山势陡峭凸凹不平,缘山凿石架有栈道,栈道绕山腰数百步,盘曲而上,可直达元宫门。 为安全起见,墙四隅建有角楼,正中各开一门,南曰“朱雀门”,北曰“玄武门”,东曰“青龙门”,西曰“白虎门”。 在李道明的安排下,杜璟、程处弼负责戍卫西门-白虎门。三百人,分成三班,每班四个时辰。 但程处弼有个毛病,到了晚上倒头就着,不睡到日上三竿,踹都踹不醒。做兄弟的不需要计价太多,所以,这夜里的活计,只能由杜璟一肩挑了。 而且,杜璟喜欢夜晚,融入黑暗当中,人的心也能静下来。八月的长安,夜晚清风拂面,靠在角楼下,望着山下的星星点点的亮光,也别有一番分清。 角楼上的士卒,瞧着山下有人提着灯笼上来,立即出言禀告,杜璟以为陵令的下属,便挥了挥手,身边的士卒,向下跑了几步,高声喝道:“今日工毕,上山者止步。” 可提灯者不仅没停,甚至连回应都没有。这就有点不知好歹了,欺负他们这些外来的军队,是吧! 士卒又喝了一句:“皇陵有律,夜中禁行,擅自闯者,立斩不赦!” 还没停的意思? 找茬儿的? 杜璟皱了皱眉头,沉声来了句:“弓箭!” 伸手接过亲兵弓箭,在弦上搭了三支箭,屏住呼吸,拉满。瞄了一会儿,随即松手,三支箭矢发出破空之声,直接射入来人的脚下! 这下有回音了,提着灯笼的人,暴喝了一声:“大胆!”,随即表露身份,其乃太极宫侍卫中郎将-马宣良! 圣人的侍卫官?圣人来人? 待二人至近前,看到李世民身上的龙袍,诸将士共同行礼,恭请圣躬金安。 抖了下披风,李世民低头看了一眼杜璟,语气不带感情的问:“是你射的吧?” 心里暗骂了句倒霉,杜璟拱手应道:“不知道御驾至此,请陛下恕罪。” 夜闯皇陵是死罪,不管是什么身份,有多么正当的理由,皇室的权威神圣不可侵犯,杜璟都可以不讲条件直接射杀,这是皇权特许的。 李世民当然知晓其中道理,大气的摆了摆手,笑道:“你们尽忠职守守卫皇后,朕心里是高兴的。是朕没有打招呼,怪不得你们。” “那三箭,射的很有分寸,既有警告的作用,也能不伤人。皇后生前最是心善,不愿意见血,你做的很好!” 说这话时候,李世民还仔细的打量了杜璟,心中暗赞,李大亮兵带不错,好一个沉稳有度的少年将军。 杜璟这还没来得及谢恩,就被起夜的程处弼打断了,只见他提着裤子,慌忙的跑过来,俯身下拜,磕磕巴巴的请皇帝治他未能迎驾之罪。 程家的人就是活宝,从他老子程知节,到他两位兄长都是如此。眼见程家老三与父兄一般的滑稽模样,李世民阴郁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程三?恩!” “出息了,上次见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少将军了!” “滚起来吧!离山顶还有一段,你与杜璟都跟着朕,陪朕走走!” 如果说李世民是健谈的话,那程处弼就是鼻子下面长了坑,不管皇帝问什么,那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他们在军中琐事都说。 尤其说到随侯君集、李道宗在荒原行军两千里,当地在盛夏也会降霜,缺乏水与草,士糜冰,马秣雪,踏过星宿川,才抵达柏海。 要不是杜璟背着他,割腕取血,供其吸吮,他肯定与那些弟兄一样,倒在行军的路上了。 李世民是马上皇帝,自然明白同袍之情,甚过手足的道理,自然不会笑话眼圈红了的程处弼。 有这种缘法,也难怪程知节,宁可与侯君集翻脸,也要给他们争这个机会。是啊,在当父亲的人眼中,没什么恩情,比这还大的了。 “好,兄弟之间就该相互扶持。朕年轻时与叔宝、知节他们也是如此!” “朕真是羡慕你们,年轻,有活力。身边的人和事都可以挽回,都还来得及。” 说这话,李世民从杜璟的手中接过香,插在香炉中,目光全放在长孙皇后的神位上。脑子都是这些年,他与皇后相濡以沫的过往。 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无论身份如何改变,始终不渝,鹣鲽情深;若是时间能重来,李世民肯定会多多补救,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抱憾终身。 第二章 新差事 朝中有人好做官,此言果然不谬,有程知节的举荐,又在天子面前混了脸熟,能不升官吗? 驻防昭陵一个月后,兵部发下文书,出身勋贵的程处弼因功,调入千牛卫,成为天子亲卫。 而杜璟则官升一级,由游击将军晋为游骑将军,转入左武侯卫任郎将,顶头上司是大名鼎鼎的吴国公-尉迟敬德。 尉迟大将军有个毛病,喜欢揭短,而且还是当面揭,哪怕长孙无忌、房玄龄这样的宰相,稍有过失,也必然不讲情面直言指责,让人没法下台,因此与宰相们不和。 光嘴喷毒也就算了,还负功自傲,曾经在宫宴上,差点把李道宗揍成独眼龙。程处弼特意提醒他,千万别惹吴国公,非死即残啊! 滋滋,黑塔老汉-尉迟敬德,围着杜璟转了起来,揉着下巴滋滋称奇:“真的假的,十三岁从军,你那时候有枪高吗?” 尉迟刚翻完兵部转来的官档:杜璟,年十七,字千帆,绰号灰鲸,贞观六年加入凉州军,贞观九年随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进击青海湖。同年十一月,参加凉州防御战,积功至宣节校尉。 贞观十年,随军编入西海道,参加曼都山、牛心堆等战。赤水源之战中,随契苾何力奋力死战,救出了绝境中薛万均和薛万彻。 赤海会战中,又阵斩一名王,被李靖嘉奖提拔为昭武校尉,正六品上。吐谷浑伏允逃跑,随侯君集、李道宗西行追击残敌两千里,俘获吐谷浑王室三人,晋为游击将军。 尉迟恭是从尸山血河中杀出来的大将军,战争有多残酷,他心里有数。他很难想象这个笔挺的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将军,是怎么在这么多场惨烈的大战中活下来的。 这份官档,幸亏加盖了兵部的大印,否则他一定认为,是市面的闲散文人写的,哄人开心的话本子。 可这是大活人,真人真事,他就不得不好奇问问杜璟是哪家的子弟,世家勋贵的子弟从军,不过是镀金,自然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让他们在方便的时候出来立功。 杜璟嘴角微微上扬,告了声罪,自顾开始卸甲,扯开衣襟,露出疤痕交错的胸膛。 肃声道:“凉州是个好地方,那里总有仗打,末将这个要饭出身的命硬,侥幸没死而已。” “这样的伤疤,末将的身上有很多,身上唯一光滑的是后背。因为打仗时,末将只会迎着敌人上。” 好!尉迟恭这一嗓子,着实吓了杜璟一跳。老流氓什么毛病,一惊一乍,搞得杜璟以为他得癔症了。 尉迟恭用他那蒲扇一样的大手,拍着杜璟的肩膀,爽朗笑道:“老子当了十几年大将军,从没人敢在我的帅帐里耍混蛋。” “小子,你有种,硬是要得!”,话间,尉迟掐腰居傲道:“老子的左武侯卫,只收汉子,不像右武侯卫,什么阿猫阿狗都收。” 这话不假,尉迟恭连长孙无忌、房玄龄这样的宰相大佬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阿史那思摩一个降将了。 左武侯卫的主要职责是随扈天子、巡察治安、警戒京城安全,责任重大。所以尉迟麾下的将官,挑选的都是三荡三决的好汉。 他刚才拍杜璟的时候,用了七成的力道,这小子是纹丝未动,这说明他不仅胆子大,而且功夫很不错。这种人,正适合在左武侯卫干。 官档,尉迟恭会交给长史。杜璟新官上任,初到长安,一定什么都新鲜,尉迟恭给他十天的假期,安排好私事,然后回来安心当差。 望着杜璟离去得不背影,尉迟恭自言自语:“怎么瞧着他这么眼熟呢?在哪儿见过?” ...... 大将军这关是过了,可出了军营,杜璟就犯了难-没地方住! 在长安为官,一定是要有个落脚地儿,可坊间的买卖,都要经过坊正,查户籍等一系列事,也不是一天能办完的。 就在他想着找个客栈落脚,慢慢再说。却发现程处弼那货,牵着马,已经等在对面了。 “怎么样,怎么样,老家伙有没有为难你?” 程处弼果然是好兄弟,担心杜璟被尉迟恭扫地出门,早早就等在这里。 做兄弟,心照不宣,拍了拍程处弼的肩膀,兄弟二人并肩而行。 知道杜璟还没有落脚处,程处弼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契,普宁坊-丙字街的一套院子,是不算太大,但也足够杜璟用了。而且,这套宅子与英国公府比邻。 “行了,兄弟之间别推了。这套宅子是我家老爷子答谢你,在战场上三番五次救我性命的心意。” 既然是长者赐,那杜璟也不好在推脱了。可李勣是什么人,镇军大将军,金紫光禄大夫,正经的从二品大员,他这样身份的人,不应该住在崇仁坊吗? 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程处弼低声念道:“英国公与一些勋贵不睦,所以一直住在这。哎,不说这些,你以后慢慢就都知道了。” 收了程家这么大的人情,自然要好好喝一顿,把钱袋扔给程府的家丁,兄弟俩便有说有笑向新家走去。 程家的家丁也算机灵,哥俩洗漱完,换好了衣服,人家把七个碟子,八个碗已经准备齐了。当然,最主要的是,四坛杏花村的老酒。 有些话也只能喝酒才能说,以酒盖脸程处弼,满是歉意的搂着杜璟说:“兄弟,咱们之间生死情谊,心照不宣了。” “我是真想把你也弄到千牛卫去,老爷子也跟翟大将军说过情。可没办法,唉,规矩就是规矩。” 杜璟不是勋贵子弟,参军时告身写的清楚,所以就相当于庶民出身。去其他部队还好说,可千牛卫是天子近卫,有一样不符标准,都是不行的。 回想在战场上,无数次身陷绝境,程处弼自己都快放弃了。是他这个兄弟,一次次杀入重围,带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患难是患难了,可到了共享富贵之时,他却没能拉兄弟一把,程处弼实在是没脸,甚至连他家老爷子都不好意请杜璟过府叙旧。 第三章 你到底是谁? 左右武侯卫掌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左右翊府中郎将掌领府属,督京城左右六街铺巡警,以果毅二人助巡探。 入閤日,中郎将一人升殿受状,卫士六百为大角手,六番阅习,吹大角为昏明之节,诸营垒候以进退。 左右街使,掌分察六街徼巡。凡城门坊角,有武侯铺,卫士、彍骑分守,大城门百人,大铺三十人,小城门二十人,小铺五人,日暮,鼓八百声而门闭。 乙夜,街使以骑卒循行嚣襜,武官暗探;五更二点,鼓自内发,诸街鼓承振,坊市门皆启,鼓三千挝,辨色而止。 杜璟被分到左翊中郎将府,中郎将是大将军的次子-尉迟宝琪。这家伙跟他老子是一个德行,以实力论交情,杜璟在校场打了近百回合,便被其引为知己。 既然上司是知己,杜璟在左翊府的差事就好干多了。初一、十五,去坊间抽查各队武侯巡守情况,其他时间便可在公署,与尉迟中郎将“参议”军务。 时光流转如沙,转眼已有半年的光景。杜璟也已经习惯了巡查捕盗的活计,定点上值,准时交班。与凉州那种蛮荒的边地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交了班,买了两坛杏花村,正想着去寻程处弼喝点酒。便见街上一辆马车受了惊,在街上狂奔,吓得百姓纷纷逃窜,如丧家之犬。 杜璟见状,弃了手里的酒,疾跑奔向马车,纵身跳上马车,抢过缰绳,一脚把马夫蹬了下去。 随即用肘狠拉缰绳,然后对车厢吼道:“不想死的话,趁现在跳。” 听到车厢里回应的是女声,杜璟在心里骂了一声该死。竟然是女的,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瞅准了前面的街面是卖粗布的,杜璟将手中的缰绳折了折套在脚上,回身拉住二女的手,直接将她们甩到了一侧的布堆上。 二女得救的同时,马车就散架了,被缰绳缠住脚的杜璟,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马拖拽起来,像个麻包一样被甩来甩去。 拖了一百多步,撞得的晕头转向的杜璟,拼尽全力躬起身子,左手抓住了脚踝的缰绳,紧接着正过身子来,又加上右手。 随即暴喝一声,人借惯性纵身一跃,跳到了马背上。瞄见马就要撞到坊间武侯小铺,拼尽全力抓住马鬃,想着停下来,或改变方向。 可马不如人愿,这家伙就认准这条道了。万般无奈之下,杜璟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马的脖子。 一刀,两刀。 三刀、四刀。 终于在第八刀,胯下的这匹黑马,终于倒了。距离武侯小铺的旗杆,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 杜璟躺在地上,胸口如风箱一般剧烈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也汗水和泥土弄花了,衣服上全是口子,狼狈的像个叫花子。 而正是此时,围上来的人中,被救的紫衣女子,娇俏问道:“你手里有匕首,为什么不隔断缰绳呢,你不怕死吗?” 这话,不用杜璟来答,武侯小铺的伍长答道:“马是军人生死伙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刀剑相向;况且放纵受惊的马匹冲撞,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吗?” 可紫衣女子身边的这位青衣,却不依不饶问道:“那他最后还是杀了这匹马,这怎么解释?” 解释? 伍长见这马是战马,二女的衣着有是这么华贵,便知非平常人家,不敢过分得罪,只能把问题留给地上躺着的这位。 喘匀了气,杜璟坐了起来,指着小铺前的旗杆,不耐烦道:“没看到上面挂着的军旗吗?” “大唐立国二十年,百万军卒捐躯疆场,你以为这上面挂着的是一块破布?” 不再理会这不懂世事的女子,杜璟站起来,解下腰间的令牌给伍长看,让他们立即发号箭叫来附近的武侯,处理下杂乱的街面。 这间小铺的武侯隶属右武侯卫,同行是冤家,他们完全可以不停杜璟的命令。 但杜璟的军人荣誉感染了他们,也就顾不得两卫之间的矛盾,伍长等五人尽皆拱手应喏。 收起腰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杜璟转身欲走。青衣女子却挡在他生前,拿出一条帕子递给他。 瞧了瞧那帕子的绣工,杜璟摇了摇头,就这条帕子,他一个月的饷银也买不起,还是算了吧! 青衣却执拗的很,直接塞到杜璟手里,瞪着眼睛说道:“给你的,就是你的,你不能说不!” 好嘛,太霸道了吧,不要都不行? 白救了她俩一命,杜璟叹了口气,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多管闲事。瞧她这打扮也是贵人家的,这么霸道难免有些不庄重吧!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标准,将帕子还给青衣,杜璟拱了拱手,就要转身。 但紫衣女子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盯着他手臂露出的胎记看的认真。 好像想起了什么,那紫衣女子语气激动的说了一句:“你的胳膊能不能给我看看?” 啥? 别说杜璟被造了个跟头,青衣女子也是一脸惊诧之色,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向来端庄持重的嫂子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无非是个武侯而已,芝麻粒大的官,长安城一抓一大把。就算是长得挺俊俏的,也不能当着小姑子的面如此失礼吧! 杜璟也是狐疑,是,他承认这小妇人长得很是。 不对啊!她这音容相貌,又听到紫衣姑娘唤她为丽质,不免心里咯噔一下。 连忙摇头:“我这样貌普通,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想必是贵人眼花认错了。” 说完,不待长乐追问,便转身离开,疾步逃离了她的视线。 与此同时,公主府的护卫便追了上来,自居的站在公主的身后,垂下头来等待公主的训斥。 可长乐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面色凝重异常,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长孙冰卿拽了拽长乐的袖子,面带疑惑的问:“丽质,他到底是谁啊?” 李丽质叹了口气,惆怅道:“他说对,我认错了。冰卿,我们走吧!” 而此时钻了两条街,气喘吁吁的杜璟,坐在一家醪糟摊子前,捋了捋胸口,向摊主要了一碗醪糟。 一边喝,一边想着,那张脸竟然与她有七分相似。是啊,亲生母女,能不像吗?再想到若干年前,李丽质还是个爱哭鼻涕虫,杜璟的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变化这么大,那么多人都没认出来,却差点让小丫头给识破了!唉!...... 叹了口气的杜璟,正打算干了这碗醪糟回家之时,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嘴里的醪糟直接就喷了出去。 刚要骂娘,便听了“哇哈哈”这招牌式的口头语,扭头一看,还就是宿国公-程知节。 “杜小子,老远就看着你跑的跟兔子似的。” “咋地,遭这么狼狈,被打劫了?” 哇哈哈,“武侯被打劫,长安一大奇事,让老黑知道了。” 杜璟赶紧拉了老程一把,求饶道:“叔父,嘴下留德。干武侯的被打劫了,那我真就找根绳子上吊得了。” 额,老程想了想,也是啊!杜小子可是凉州军里有名的好手,就因为他被调走,李大亮和李袭誉在都督府骂了三天的街。 打劫他,得是什么样的身手啊!有这种身手的人,还用当贼吗?从军搏个功名岂不是更方便! 想通了这一点,老程便很是大气的拍了拍杜璟的肩膀,爽朗笑道:“没事!被打劫了也没得事。你程叔叔是大贼头,咱再抢回来就是了。” 这老流氓,什么时候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永远跟他说不明白。有时候杜璟就想,他是不是把自己识破了,故意装的糊涂。 “行了行了,别苦着脸,又没受什么大伤。走,跟老夫回府,处理一下,喝点酒就好了。” 老程家的疗伤秘诀就是甭管受多大的伤,先灌两坛酒,喝醉了也就不知道疼了。生死有命老天决定,可死法得自己说了算,所以老程选择爽死。 就这样,在程家父子四人,轮流的“轰炸”之下,杜璟光荣的倒了下去,抱着酒坛子打起鼾来。https:/ 程处弼把人架了下去,长子程处默给他老子又蓄了一杯,沉声问道:“爹,璟哥儿与老三可是过命的兄弟,当武侯有点掉价吧!” 通过这半年的相处,程处默已经杜璟看成程四了。既然只是差个姓的亲兄弟,干嘛受尉迟恭的管教,进不了千牛卫,右武卫没地方吗? “为父还不知道这个?你知道他有多抢手吗?” 摇摇头,老程掰起手指给他算了起来,这半年给兵部去文要他的人:首先是他的老长官-右卫大将军-李大亮,凉州都督-李袭誉。 其次,岷州都督-李道彦;玄武门宿卫官,左领军卫将军-检校屯营事务-契苾何力。甚至连不带兵的侯君集,都张嘴要他了,点名让他去吏部任职。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参加过西征!而他们之所以众口一词的要杜璟,就是因为他在西征的表现可圈可点,是个可堪造就的将才。 他们都想着,在下次战役能多一个好帮手。而尉迟老黑也是眼里不揉沙子,跟房相叫死了,谁要也不放。 此事也惊动了陛下,亲自向老程和李大亮询问了他的背景、出身,估计他也是上心了。等他把那些不清楚的地方查清了,这小子的仕途也算正式开始了! 干了杯中的酒,老程若有所思说道:“此子杀伐果断,足智多谋,不出四十岁必列于诸大将军之列。” “可惜了,可惜了他的出身。唉,算了,不说了,喝酒!”....... 第四章 偶遇 长安人都知道魏征是个诤臣。人人也都听过魏征直言进谏,逼的李世民捂死心爱小鸟的故事。 而进入贞观十一年后,元月到五月,魏征平均三天一奏,搞得圣人每天在承庆殿发火。 可就是发火了,也得照赏着他,搞得程处弼等这些在承庆殿当差的侍卫,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圣人把火撒在他们身上。 最近这次,人家魏怼怼弹劾的是东宫太子,说他的起居过于奢华,又喜欢出入寺庙,与僧人比朋,直言其作为与刘禅无异。kuAiδugg 而太子的老师于志宁,更是跟着起哄,上疏附和魏征,言其在宫中与宦官玩乐,甚至将其比作了秦二世。 其实就是,李承乾为纪念文德皇后,于延兴寺造一切经。 但李世民根本不听太子解释,不仅让他向先生致歉,更是禁了他的足。 朝野人等,纷纷议论,千乘之尊,也抵不过魏征的本章。陛下果然是千古明君,虚怀纳谏,不会因为是太子就有所偏颇。 在宫里生了一肚子闷气的李世民,在长孙无忌的建议下,换了一身衣服,出宫看看,喝点闲酒,散散心。 说来也巧,刚到酒楼外,便碰到了带着两伍武侯巡街的杜璟。 李世民微微一笑,扭头对长孙无忌说道:“辅机,今天的酒钱有着落了!” “杜璟!你过来!” 恩? 杜璟作梦都没想到,大街上能碰到白龙鱼服的皇帝。哦,还漏说了一个长孙无忌。 让伍长带队先走,杜璟走了过去,看到皇帝冲他眨眼,心领神会的拱手言道:“见过李爷!您怎么到这来了?” 李世民呢,也很是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找你喝酒啊,这家怎么样?” 皇帝找他喝酒?纯属扯淡,杜璟要信这个,那就真蠢得找个绳子上吊了。难道是长乐,她与皇帝说什么了? 察觉到了杜璟异样的神色,长孙无忌帮了句腔:“怎么,杜将军不肯赏脸?” 左边是喷火巨龙,右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杜璟能不就范吗?只能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随二人进去要了个单间。 从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碰杯的频率来看,皇帝的心情不佳,而老长孙则是永远保持微笑。杜璟心里清楚,老长孙那张笑脸之下,是怎样的可怕。 酒过三巡,李世民与长孙发了些牢骚,内容无非是为人父母者,辗转反侧,推干就湿,有多不容易。 而长孙无忌则是以舅舅的身份,为太子说情,他不怕为此跟魏征再吵一架,反正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听到这些,反而让充当侍者的杜璟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不是来找他的就好。 “杜小子,你觉得朕禁足太子,是对是错?” 这种事问一介偏裨之将,别说长孙无忌有些诧异,就是杜璟也没搞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可不明白也得回啊!略微组织了下语言,杜璟小心回道:“生栋覆屋,怨怒不及,弱子下瓦,慈母操棰,况陛下是君父呢?” 呵呵,抿了一口酒,长孙无忌附和道:“圣人,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会说话啊!” 是啊!杜璟这话回的相当有水平,出乎李世民的预料,有礼有节有分寸。 刻意淡化了君父中君的比重,加重了父的分量,把君王惩罚储君,比作父亲教训儿子。是轻是重,皆由为父者决定。 而且,这么说还不得罪为太子求情的长孙无忌。两者兼顾,谁都不得罪,如此敏捷,是个武夫在仓促间能说出来的吗? 李世民頟首笑了笑,随即问道:“杜小子,还有父母吗?他们是怎么教训你的?” 杜璟也是语气平静的回话:“臣没有这样的福气。臣自幼长于市井,若非武阳县公破例收容,臣怕是还在讨饭。” 可杜璟说的这些,显然是不能让李世民满意的。人都有父母,杜璟难道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见皇帝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杜璟不抖落点真材实料,给皇帝一个满意的答复,怕是没法走出这间酒楼。 收拾了一些心情,杜璟尽量把控制着情绪说道:“臣的母亲只是个妾室,生臣的时候,难产而亡。至于臣的父亲,也只是一介小吏。” 凉州地处边地,那里常年战事不休,州县的小吏几乎是一年一茬儿。当地人根本记不住,州里的记录也只是寥寥几笔。 只要能对得上名字,年限也就是了,根本没办法实地落实。所以拿这个来堵皇帝的嘴,恰如其分。 “活下来不易,臣少时每天最大的念想就是吃饱饭,而当兵吃粮,恰恰是最好的选择。” “臣至今都记得初入凉州军的那天,李都督赏了臣三张胡饼,一碗胡辣汤,还有一段受益终生的话。” 李大亮告诉他:当兵的不知道哪天会躺进坟墓,会成为一个没有名字无人祭奠的石碑,或者是邸报中一段冰冷的文字,更甚至是你最爱的人所痛恨的混蛋。 没人知道你是谁,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就好像从来都没活过,融入凉州的沙子中。 有些人天生什么都有,可就他就个蝼蚁,想填饱肚子,想活下去,就只能靠搏命。十三岁从军,大小百余战,所争的不过是一碗饱饭。 恩,李世民听后,也是叹了口气:“百姓求活不易啊!” ...... 酒钱是杜璟付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关了,只能目送皇帝和长孙无忌离去。 走了一会儿的李世民,却扭头问身边的长孙无忌:“辅机,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 皇帝,长孙无忌还是了解的,他能问出这话,就说明杜璟已经简在帝心了。就像当年看上马周一样,这小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对这种皇帝喜欢,迟早要上来的人,没必要踩,更何况人家方才还帮了太子,长孙无忌只能请皇帝自己乾纲独断。 呵呵,“朕喜欢这个年轻人。勇武,不忘本!” “再培养几年,能独当一面了,调进东宫辅佐太子正合适。”...... 第五章 魏国公-裴律师 不管是否在皇帝面前过关,杜璟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在长安等了半年,行动的机会终于来了,驸马都尉-汴州刺史-魏国公-裴律师回京了。 这家伙是裴寂的长子,妻子乃高祖第十六女临海公主。国公府与公主府是打通的,规模丝毫不比受圣人宠信李泰的府邸小。 杜璟借着职务上的便利,侦查了好几天,才赶着休沐的日子,趁着夜色,潜入了国公府的书房。 躲在阴暗的梁上,仔细打量着这位天子的妹夫,一州土皇帝的刺史。比之十二年前,他发福了不少,头上也有星斑白发。httpδ:/m.kuAisugg.nět 看裴律师起来有些疲惫,面色凝重,手里的书翻了两下,便拄着头在案前沉思。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杜璟正要下去。便见管家引来了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这人挺奇怪的,进了屋也不摘,就这么连头罩着。 更奇怪的是,裴律师,堂堂的四品刺史,封疆大吏,竟然紧张起来。 “你怎么到这来了?我说了,那件事不好办,容我在想想!” 而黑斗篷却说他的主人等不及了,引得裴律师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刻意压低了音量,却咬牙切齿的说道:“逼急了我,你们知道后果是什么!” 黑斗篷摊了摊手,掏出一封信拍在案子上,紧了紧斗篷,随即转身离去。 而房内的裴律师,好像被抽干了气力,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的看着案子上的那封信。 直到杜璟从房梁下来,他才精神过来,皱着眉头问道:“你又是谁,想干什么?” 杜璟微微一笑,抱着膀子,歪着头,看着步步后退的裴律师,他笑了。原来,他也会怕,是啊,人对未知的总是害怕的。 为了让他放松一点,杜璟把横刀放在了角桌上,靠着柱子,淡淡道:“裴公子,一别十一年,别来无恙啊!”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是,是武德九年。 有些紧张的裴律师,磕磕巴巴的说道:“你,你到底是谁?” 这么唠嗑就没意思,装糊涂!武德九年,发生了什么,他裴大公子能不清楚? 行,既然裴大公子忘性这么大,那再透露一点也没什么。 杜璟表情很是认真,语气放慢道:“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千秋殿!” 轰隆!裴律师的脑袋此刻是一片空白,尤其听到“千秋殿”三个字,脸上惊恐,疑惑,不可思议的神情来回切换。 看着杜璟年轻的脸庞,再倒退十一年,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裴律师坐了下来,手抖着端起杯子,灌了两口,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我要说不关我的事,你信吗?” 呵呵......,杜璟笑了,笑的直捂肚子。裴律师果然跟他老子一样,都是那种口蜜腹剑,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安仁门内的千秋殿,公主殿,是专门供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及特定皇孙、皇孙女居住的地方。 所以安仁门守将责任重大,如果不是因为高祖与裴寂的特殊关系,这个位置绝对轮不到裴律师。 现在撇关系,抖包袱,晚了! 当年在麻袋里,杜璟听得清清楚楚,掳他的说了,就从安仁门离开,裴将军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杜璟就想知道,让裴律师大开方便之门的,到底是谁?千万把这屎盆子扣在建成、元吉那两个死鬼头上。 那个当口,玄武门正打的热闹,他俩的注意力都在秦王,也就是当今圣人头上,注意不到他。 就算要抓个肉票,也该抓李承乾,更何况,建成还没他们嘴里说的那么无耻。 “别装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令尊当权之时,为什么抛去三省六部的重地,让你在安仁门当个小将?” 还不是想着,东宫和秦王府争出胜负之后,让他的长子拿着一众皇子公主的性命,献给胜利者,要挟高祖,为新朝添砖加瓦! “我说的没错吧,你这个汴州刺史,一任十一年,不就是这么换来的吗?” 是的,杜璟刺破了事物的本质,杨广当年对裴寂也算不错,可他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还是卖了君父,鼓动李渊起兵,夺了杨氏的天下。 在这种老狐狸眼中,什么君臣之道,什么礼义廉耻,什么良心,统统都是狗屁。谁能为他,为裴家创造更大的利益,他们就跟着谁,这就是世家。 唉,垂头丧气的裴律师,低吟道:“你以为我这些年过的好吗?” 年少时,裴律师以为到了中年,意味着有所成就,建功立业,平布青云,所想所欲应有尽有。在仕途和生活中,不断的栽跟头,挣扎到了中年,才明白“活着”二字的含义。 别人看到的都是他娶了公主,当了多大的官儿;却不知他的生活是慌张狼狈,一地鸡毛,举目四望皆苍茫。 娶回来的公主不侍奉公婆,驸马回家下跪,那都是常规操作。在朝的同仁,都因为他爹不是帝系而疏远他。 看裴律师这倒霉样子,杜璟低吟了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话说到裴律师的心里了,点头附和道:“就因为你没了,文德皇后数落了我们夫妇十年。临终的前一个月,还斥责了临海。” “我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虽然我不能说他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有人比你我聪明多了。”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玄武门之变前,就已经有人再考虑,圣人登基之后怎么把牟取最大利益了。 杜璟的母亲,出身京兆杜氏,是杜如晦的堂妹,正经的一爷公孙。杜如晦是什么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首,一直备受倚重。 “有个这样的舅舅,你是不是比炀帝的那个外孙,威胁更大?” “明白,圣人胜利了,杜如晦的仕途无人可挡,但趁乱提前剪除他的外甥,似乎是最妥当的方法!” 裴律师这话算是说到头了,也的确掏心掏肺的实话。 是啊,杜如晦的确是一座让人无法逾越的大山。 武德九年七月,加太子左庶子;十月,拜杜如晦为兵部尚书,进封蔡国公,赐实封食邑一千三百户。 贞观二年,杜如晦以检校侍中之职兼任吏部尚书,仍然总管东宫兵马。 贞观三年,代替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仍旧把控军队和官员的选拔,与房玄龄一起辅佐朝政。 在他活着的时候,没人会怀疑他能成为本朝的杨素。给他十年时间,兴许就能跨越嫡庶之分,改天换地,把外甥名正言顺的送进东宫。 摊开双手,裴律师淡笑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我欠的,我还,你动手吧!”,话毕,便闭上了双眼,扬起脖子,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等了半天,都没见动手,裴律师睁开眼睛,便杜璟转身推门欲走。 裴律师出身叫了他一声,面带愧色道:“我,我当年也是被逼的,他抓着我的把柄呢!我,我不是有意的。” 杜璟却只是回了一句:“裴使君,良心是不能随便下酒的。” 一直以来,杜璟就是担心杀他的把刀出自秦王府,所以一直漂泊在外。如今,这种怀疑终于在裴律师的口中得到了印证。...... 第六章 疑是玉人来 十一年了,每一次想起裴律师,杜璟都恨意滔天,他想过无数种酷刑折磨他,只有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方能泻其心头之恨。 没有动手不是因为裴律师良心发现而不忍下手,亦不是他点破没说破的那个敌人,而是他点醒了杜璟,让其想明白了,一件多年没想通的事。 这比被裴律师卖了,被人追杀,受人白眼的童年,更让杜璟由衷发恨。 离开魏国公府,走在漆黑的大街上,杜璟他有些盲目。左武侯卫的腰牌就是好用,遇到三波武侯,都让他畅行无阻。 甚至,还可以敲开打烊的酒楼,买一坛酒。就这样一边喝,一边往家走! 推开大门,眯着眼睛瞧见,院子里有好几个女人,还以为走错了,杜璟拱手赔了个不是,转身要走,却被一娇柔的声音给叫住了。 转身便看到,一位身着紫衣,外罩素白纱衣的女子,轻风带起衣袂飘飞,凌凝更如临凡仙子。 李丽质背手,俏声笑道:“又见面了!” 想查他的身份,对于李丽质来说一点都不难。只需要派人去那日的武候铺子,跟伍长打听一下,腰牌上的姓名官职,再到京兆府查一下户籍就可以了。 提着酒坛走到凉亭里坐下来,杜璟冷冷回道:“我不认识你。” 李丽质也不恼,让侍女们把食盒摆在凉亭中,便摆手挥退她们。 坐在杜璟对面,单手拄着下巴,很是认真的说:“你敢把左臂的袖子撸起来吗?” 当年李丽质虽然年纪幼小,但她始终记得那个温声细语的兄长,不嫌弃她是个哭泣包,给她讲睡前故事的兄长。 见杜璟不说话,李丽质干脆自己动手,撸起杜璟的袖子,在他的小臂上,赫然有个近似虎头的胎记。 李丽质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没看错!你就是楚王宽,我的二哥。” 来之前,李丽质还查了他的官档,从贞观六年到贞观十年,他应是从一位普通的府兵,一路杀到游骑将军的位置。 大小一百多阵,其中一些较大规模的会战,她从公公、丈夫那都听过,皆是惨烈无比的战役,参战者尽有半数埋骨他乡。 想到这些,李丽质的眼泪就忍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二哥从小体弱多病,他能从这一场场大战中活下来,有多困难。 能在官档中得李靖大将军一句:“此子乃万军难求之骁将”的评语,得吃多少苦,遭多少罪。 既然被这丫头识破了,杜璟也就没必要装了,举坛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的说:“挺惊诧的?有什么比活着更可怕!” 既然李丽质看过他的官档,应该能注意到,他每一次晋升,都是踏着累累白骨,死中求生换来的。 在凉州戍边时,他敢带五十骑对上千马匪发动攻击。防守城池,他敢赤膊上阵,与彪悍的吐谷浑勇士搏杀。 西进追击两千里,戈壁荒漠,他作为前锋,要靠刺马饮血,吃仙人掌,才咬住了吐谷浑人的尾巴! 一个人如果没什么可输的,才会知道自己有多狠。 李丽质心中的震惊不能用语言来形容,让她震惊不是那些亡命的经历,而是李宽的变化太大了,大到她不能接受。 小时候的二哥,虽然身体孱弱,但温柔谦逊,说起话来温声细语。但现在的二哥,不仅冷漠,更像是一把开刃的利器,随时取人性命。 李丽质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只要他回到长安,回到家里,依然可以做他的楚王。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kuAiδugg 而且,他都回到京城了,为什么不与父皇说明,反而装的跟陌生人一样,不与相认。 当年,她太小了,很多事都不懂,事情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可她知道一个道理,人有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 孟子说,君臣间乃有礼仪之道。这与国家要尽忠,与父母要尽孝,与兄弟要敬爱,与夫妻要恩爱忍耐,与朋友要讲仁义。 见二哥沉默不语,李丽质也不在多说,从食盒中拿出取出一碗羊肉馅的饆饠,是李宽小时候最喜欢的吃食。 每年的六月初四,也就是玄武门之变的那天,先皇后都会做上一碗,望着千秋殿的方向怔怔发呆,一坐就是良久。 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李丽质知晓母亲的心事,她一直不认可李宽“蚤薨”这一定论,一直想着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李宽找回来。 可父皇坚称,李宽已经没了,生还的希望不大。为此夫妻之间的意见也是屡屡相左,这是李丽质印象中,母亲唯一不依父皇的地方。 生完末子后,她的身体就越发的不好了,所以就把调馅的手艺,交给了李丽质,希望李宽回来的时候,还能吃上一口熟悉的饆饠。 都说生娘不如养娘恩,长孙皇后对他如何,是否出自真心,李丽质相信二哥心里定然是清楚的。 “临终的时候,我也在殿里,母后拉着父皇手,苦苦哀求,请求他不要放弃,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是,她不是你的生身之母,但却是她把你从三尺长养大的啊!” “二哥,你该回家了,该去昭陵给母后磕个头!” 端起饆饠,杜璟一边吃,一边流眼泪。这些年他漂泊在外,心里唯一惦记的,就是那个时常抱着晒太阳,温声细语的长孙皇后。 他当然知道,长孙将其视如己出,断然不会害他,否则,悄无声息弄死他的方法多了去了。 可别人就不一定了,就比如暗中抓住裴律师痛脚的那个人。他不确定是谁,但总逃不过那三个人。更何况,唉!矛盾! 叹口气,放下碗,用袖子胡乱擦了下眼睛,杜璟看着妹妹,苦涩笑道:“十年生死,百般滋味,都得藏在心里。我,回不去了!” “要是你还把我当兄长,就当不要跟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就当我在武德九年就已经死了。” 李丽质在他的心里,永远是那个不染尘埃的小妹妹。有些事,他不想李丽质知道,那太残酷了。 “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不认祖归宗,万一被父皇知晓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善待功臣是我朝的国法,我立了十七次军功,是国家的功臣。他难不成还杀了我?” 唉!叹了口气,李丽质一步三回头走了!...... 第七章 出事了 一边是长孙皇后的抚养、爱护之恩,另一边是嫌疑慎重的长孙家、高家。kuAiδugg 杜璟心里很矛盾,他还没考虑好,该怎么报这个仇。心里烦闷,就带着两队武侯各处转转。 ...... 武侯这活计,不适合太侠气的人。这句话是西市武侯铺伍长-张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为什么这么说? 贞观十一年正月,京兆府统计长安九县有户十八万三千六百五十四户,口七十万三千二百六十。这还不算,宫廷人口、三省六部等朝廷官员、京师驻军、寺观人口、异族商客。 这么多人口鱼龙混杂,又有这么多权贵盘踞,坊间每天都会发生无数件不平之事。要是事事都抻头去管,别说生不起气,脑袋哪天搬家了都说不准。 所以,做好本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碰到权贵头低三分,才是自存长保之道。这是张晋做武侯二十年,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每一年,有新晋武侯来铺子报道,他都会苦口婆心的说教一番。能听进去的,就能把俸米按时拿回家,养活妻儿老小,反之不言而喻。 今儿要交班了,便瞧见来散心的杜朗将,还将对街的鱼贩刘领了进来。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这位年轻的将爷,瞅见鱼贩刘被人欺负了,打抱不平。 可他的这套人情世故,却没法跟这位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游骑将军说,毕竟上下有别,人家也未必愿意听。只能倒两碗热汤,拿两个馍,让他们垫垫肚皮,一边伺候着。 七尺高的汉子平生第一次与这么大的官对座而食,难免显得有些拘束,蹑手蹑脚的,像极了过堂的样子。 把肉汤推给鱼贩刘,杜璟笑道:“你不要怕,安心的喝汤、吃饼,都是苦出身,不要客气!” “我小时候最喜欢菜市,那里总得找到吃的。从军前,我与你们那条街的孩子,是一样的。” 菜市的人,虽然粗鲁,但却个个心地善良,少时的杜璟,只需要帮他们干些力所能及的事,便可吃上一顿饱饭。 仗义多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懂得道理多了,懂了利益的取舍,往往就把初心和道义忘了。 可杜璟想不明白,明明是被人欺负了,还是那种过不去的,就算是泥捏的,也得火吧! 鱼贩刘也挺有意思,看他杀鱼的手法,觉得是练家子,但就是咬着忍着,给人一种他天生就是被人欺负的错觉。 吃了点东西,垫了肚子的鱼贩刘,苦笑道:“家里还有一对弟妹要养,只要能挣钱,其他的不重要。” 他是做兄长的,没什么出息,就为弟妹活着,多赚点钱,当个孙子也无所谓,就希望他们能活的舒坦。 说几句难听无所谓,打两巴掌也行,跪下装孙子也能。他呀,越活越抽抽,年龄越大越没骨气。 可只要弟妹好,他怎么都行。 四十多岁了,还有什么希望。把两小的养大,给他们成家立业,就算是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了,尽到了一个当男人的责任。 是啊,那两个坊官为什么欺负他,就是知道他有顾忌,有弟妹要养,需要这份活计安身立命。便捏着这点可劲的欺负人、抖威风,践踏别人的尊严。 菜市的小贩,大抵都是这样的情况。而且一茬儿,一茬儿都是如此,并不是只有这几个坊官是这样的,且俨然成了一种风俗。想进来讨生活的,就得学着接受。 杜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潜规则,既然碰上了,就算有缘,举手之劳,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领他来这间武侯铺子,就是要告诉他,实在遭不住了,可来这里求助,算是多一条出路。 “将军,我!”,鱼贩刘的话还没说完,便有杜璟最不想见到的人,走入了武侯铺子-李丽质。 杜璟便吩咐张晋把鱼贩刘送回去,并且清了场,让武侯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 抬手示意李丽质坐,杜璟沉声道:“我说过了,让你不要来找我!万一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有损你的清誉!” 可李丽质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开口问道:“昨夜,你是不是去了魏国公府?” 杜璟不知道李丽质是怎么知晓的,可她能这么问,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也没有否认,頟首点头。 “那是你杀了他?” 恩? 去的时候,杜璟的确有这个想法,可与裴律师谈过之后,觉得他不过是小角色,杀之无益,还可能打草惊蛇,所以便没动手。 见杜璟摇头,李丽质拍了拍胸口,长出了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低声道:“今早魏国公上报,裴律师被杀于书房中,父皇已下令大理寺彻查了。” 给李丽质倒了一杯水,杜璟带着玩味的神情,调侃道:“听说北苑的元从禁军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就不知道盛名之下。” 杜璟的话还没说完,李丽质便重重摔了下碗,端起了公主的架子,起身一本正经的说教起来。 大概的意思,就是让杜璟端正心态,要对君父始终抱着崇敬的态度。趁早熄了跟禁卫军,在太极宫动手的想法,自武德九年至今,就没人敢想过。 李丽质提醒他,不管他这次回长安想干什么,最好不要挑衅父皇。自从母后过世后,天威更考难测,杜璟要是把天捅破了,李丽质也没把握能劝住他。 可很显然,杜璟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反而觉得是有人在灭口,要么因为那个黑斗篷,要么是因为他。前者无所谓,那后者很有可能是当年害他的人。 不管朝廷是真想查,还是做做样子,杜璟得查清楚,到底是谁下的手。 “好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快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省的惹麻烦上身。” 李丽质知道劝不了二哥,便从袖子里挑出一块令牌,这块令牌代表长乐公主府,有这个东西在手,杜璟干什么都方便一些。 杜璟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这丫头是表面柔和,内心执拗,如果他不收,李丽质是不会走的。 李丽质走后,杜璟把令牌揣入怀中,并把守门的张晋叫了进来,直截了当的问道:“负责魏国公府、临海公主府辖区的武侯,你熟吧?” 张晋想说不熟了,可瞧见将爷的面色有些冷,当即老实回道:“武侯铺子的伍长,与卑职的同年入营。能喝酒,不一定能办事。” 哦,明白了,酒肉朋友,嘴上的生死弟兄。事能不能办,还得看钱厚不厚。 是啊,都是穷当兵的,混口皇粮吃不容易,没有三分利,谁肯拿活命的差事开玩笑。 杜璟也是丘八堆混大的,他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当即把钱袋掏了出来,扔在桌子上。 “想办法问清楚,裴使君是怎么死的!大理寺差案,不可能不让武候外围警戒,他们一定见过尸体。” 第八章 抓人 头被摘走了? 是的,杀裴律师的人,着实心狠手辣,连个全尸都没留。 负责勘查现场的大理寺正-黄正道说:这摆明是来寻仇的。坊间的武侯和百姓,也都对此深以为然。 但收了钱的伍长觉得这结论有点扯,就算是寻仇要拿着头颅去祭拜,但不管从哪儿走,总得留下血迹。不可能包裹的一滴不漏。 大理寺的差役和武侯,把周围五百步的每一寸地方,都翻了一遍,愣是一滴血迹都没见。 这就说明,要么凶手用什么东西装走了,要么它还在国公府里,总之不可能不翼而飞。大理寺正及一众勘验现场的刀笔吏,可都是手里有毛的老吏,他们能看不出来?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放这个烟雾?是要迷惑谁呢? 在左翊中郎将府,望着房顶的杜璟,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再次潜入魏国公府,寻找线索之时。 门外走进来走进来一群身着黑色大理寺公服的人,为首的还是两位朱袍官员。 一位是大理寺少卿-陈玄德(陈叔达次子),另一位来头更是不小,乃是宗正少卿-驸马都尉-长孙冲。 圣人有命令户部侍郎-孙伏伽领大理寺卿之职,彻查汴州刺史-裴律师被杀一案。因为事涉外戚,故宗正寺参与调查。 他们二人奉新任寺卿之命,传寻-左武侯卫郎将-游骑将军-杜璟,到寺中回话。 什么玩意? 到左武侯卫来抓人?别说杜璟愣了一下,闻讯从内而出的左武侯将军公孙武达,左翊府中郎将尉迟宝琪,也是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大理寺管天管地,还管上军队了? 公孙武达一声令下,当即便有百余名亲兵,持枪执刀从左右两侧厢房涌出。 军伍之人,面子第一,老命第二,别说孙伏伽这个新寺卿,就算是他的老上官-戴胄还活着,也没这个脸面从这里拿人。 有些慌张的陈玄德,磕磕巴巴的说道:“此系天家大案,下官劝两位将军,还是要仔细着。” 呵呵,黑塔大汉-尉迟宝琪,用蒲扇般的大手,拍着陈玄德肩膀,冷笑道:“本将怕一怕,怕两怕,怕三怕,好不好!” 见陈玄德不顶事,长孙冲便与公孙武达,打起了感情牌,拱手言道:“叔父,这是圣人盯着的案子,小侄等也很难办啊!” 公孙武达却冷冷一笑,一把掀翻案子,无比嚣张道:“不能办,就不办了呗!” “小长孙,我告诉你,左武侯卫只认陛下的圣旨和兵部的阁文。你要么拿圣旨,要么拿阁文,否则,你爹来了也没用!” 反了天啦,连长孙冲这种小辈,都敢来老子的地盘胡闹。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拿他老子压人。吓唬谁啊! 长孙无忌的功劳是大,可老子也是玄武门九将,打脸打到家里了,老子要是还让,这个左武侯将军,也趁早也别干了。 就在双方陷入僵持不下之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众人定眼一看,原来是赵国公-长孙无忌,后面跟着的是左武侯大将军-尉迟恭。 对长孙冷哼一声,尉迟恭径直走向堂内,吩咐公孙武达:收兵、交人。 啥?公孙武达和尉迟宝琪,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大将军向来不鸟长孙等相公,今儿事到临头,反而,反而怕起事来了呢? “大将军?” “父帅!” 尉迟恭当然不愿意,可人家手里握着圣旨呢,他能不从啊!是以,再次喝令公孙武达和尉迟宝琪照办,违者军法从事。 瞧大理寺的差役给杜璟带上铁链,脸发烫的尉迟恭,走到长孙无忌面前,咬牙道:“赵国公,若是搞错了,老夫定要与你在御前有所见闻!” “看不起我们武侯卫不打紧,本帅希望,你们一直能保持这样的勇气。”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若是长孙无忌和大理寺搞错了,他不是杀人真凶,那便是构陷国家功臣,便是与整个左武侯卫过不去。 那日后,不管是公务上,还是其他方面,那些能通融的事,可都要公事公办,尤其长孙家在长安的产业。 恩? 长孙无忌挑了下眉头,随即笑了起来,语气温和的说道:“敬德,你看你,闹什么意气。” 话间,长孙无忌向前一步,低声继续道:“临海公主去承庆殿哭闹,弄得很不好看。大理寺也是无头的苍蝇,稍有嫌疑的,都得盘查。” “那孙伏伽,知晓你老黑的脾气,不敢来!在圣人面前提了条件,才让兄弟我来斡旋一二。你可不要多想啊!” 尉迟恭不管那些,他的态度不变,人给你们了,给不了满意的答复,咱们就骑驴看唱本。 目送长孙等人离开,尉迟恭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坐回了将位,面色阴沉一下下的拍着扶手。 尉迟宝琪也是怏怏的为杜璟叫起撞天屈,战时在前线舍生忘死,战后日夜巡视京畿,就这还不算尽忠职守吗? 欺负人家没老子娘,是个没家族势力的,就随便捏咕。他大理寺卿-孙伏伽,可真是青天大老爷,专门欺负老实人。 贞观五年,他不就是因为审判错案,被坐罪罢官的吗?尉迟宝琪搞不清楚,陛下为什么相信他能公正判案! “宝琪,住嘴!”,公孙武达喝了一句,提起水壶给大将军倒了一杯水。 随即对尉迟恭言道:“大将军,杜璟可是咱们左武侯卫的兵啊!” “这话还有你提醒老夫?哼,孙伏伽以为傍上了长孙无忌,跨入从三品的行列,便可无视老夫了?” 抓了杜璟,得罪的可不止尉迟恭一人。别看,他在左武侯卫是个小小郎将不假,与他有旧的人,位高权重者可不少。 杀裴律师?说这话的人不是有逗吗?扣这么大的帽子在他头上,对其推崇备至,关系亲密的人能干吗? 他的老长官-右卫大将军-李大亮,忘年交-右武卫大将军-程知节,血战赤水川,被杜璟从死人堆里扛出来的薛万均和薛万彻,能干吗? 长孙无忌和孙伏伽,这次是玩显了,一次性得罪这么多将军,看他们怎么收场! “愣着干嘛,等着老夫管你们饭食呢?” “去,派人去诸府通禀一声啊!” 第九章 朝议 原来,长孙无忌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不错,勇武、念旧、不忘本,又简在帝心,觉得他是个可堪造就的人才。 可知道他从长孙冲的口中,得知其三番两次的与长乐见面,这就引起了他的反感。孤男寡女,频发见面能有什么好事? 长乐是他的外甥女,儿媳妇,是他自小疼大的,他不忍说,也不能说。这不光关系天家的颜面,更是关乎长孙家荣辱,所以他只能选择杜璟。 说来也巧,大理寺查到裴律师身死当夜,武侯曾在国公府附近,盘查过杜璟。大理寺认定,其有重大的作案嫌疑。长孙无忌也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在圣人犹豫不决时,加了一点重量。 可一向自诩聪明的长孙无忌,却没有想到,他的这点私心会引起武将们的强烈反对,更为人有心人所利用,成了人家的过桥梯。 尤其是黄门侍郎韦挺,说了句模棱两口的:少年得志,难免肆意妄为,或许意气,起意杀人,亦未可知。说到底还是德不配位,提的太快了,缺少管教。 这话是彻底把李大亮惹怒了,作为杜璟的老长官,他自然是最在意这个“提的”快慢的问题。 端着笏板,当即站了出来:“提的快了?说出这话,只能证明你没见识!” “自秦国施行耕战赏功以来,历朝历代军队的军队,都是以军功为晋升之本。” 对着龙座上的李世民行了一礼,李大亮继续道:“圣人也是少从军戎,率领我唐军纵横天下。要是按照你韦侍郎的腔调,这世上就没有大唐了。” 韦挺对杜璟是谁,做过什么没什么兴趣。无非是附和皇帝,看圣人下旨了,长孙无忌参与了,便以板上钉钉。像他这样旧东宫出来的,不敏感一点,在中枢是混不下去的。 却没有想到李大亮火气这么大,直接就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把圣人抬出来了,这不是强词夺理嘛,区区五品郎将,能与英明神武的圣人相比吗? 既然李大亮这么不开面,那就别怪咱玩阴的。借着其言语上的疏漏,韦挺冷笑回道:“武阳县公,你可别胡乱比较,他跟圣人能一样吗?” 李大亮是武将,当然没文官那么多坏心眼,可他不是傻子,还能听不出韦挺在捧杀杜璟吗? 当即跪了下来,情绪激动的举笏,言道:“陛下,杜璟自幼孤苦,在街边要饭,臣是看可怜,才将其收入军中服役,那年他也才十三岁。” “杜璟在凉州服役五年,一直在前锋营当差,从普通士卒积功至游击将军,任前锋营副将。这些可都是,他用身上一道道伤疤换回来的。” “陛下您也是掌兵的大帅,殿内亦有不少同僚,是上阵厮杀过的。谁不知道前锋营的活计,就是拿自己的脑门去撞敌人的箭矢!”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要是有爹有娘,有人看顾,能在高伤亡,高危险的队伍,干五之久吗? 五年来,大小百余战,他能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可想而知。 像这种少小从军,只知道忠君报国的少年将军,大理寺这么对待他,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传回凉州,会寒了多少为国戍边将士们的心? 而右武卫大将军-程知节,说的更为露骨:“有嫌疑?这话说的特别好,什么叫有嫌疑,那就是不知道是否为真凶。” “哦,路过就有嫌疑?哪一天你韦挺死了,路过你府邸周围的,就都有作案嫌疑,是吧!” 程知节可是强盗出身,他做事可没什么底线,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他要是真在暗地里做些什么,皇帝也不会为韦挺这个降臣,就惩治秦王的旧将。 眼见韦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薛万均和薛万彻兄弟俩也举笏出班,在赤水源,他们兄弟俩欠契苾何力、杜璟的性命,这种时候不站出来,一辈子都不心安。 吐谷浑地处高原、大漠,西海道诸军初入高原是踏着冰雪在作战,风餐露宿,人饮冰,马啃雪,异常艰辛;进入夏季,一望无际全是沙漠戈壁,将士们只能忍饥耐渴。 行军路上随处可见倒下的人,而在这种情况下,倒下了就意味着死亡。西海道的诸军,就是在这种悲壮的情景下,向死亡行军。 在这种极端的条件下作战,尤其充任前部者,不仅要骁勇异常,更要有一颗赤胆忠心。否则统帅也不敢把全军的性命,压在他们身上。这些人,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为大军开路。 如果说这种经历生死考验的人都靠不住了,是暗杀驸马都尉的凶手,对朝廷有不臣之心的逆贼。那这殿中,只知道嘴上花花,无尺寸之功而居高位的人,便更信不过了。 薛家兄弟这番话,立刻就引起了不小的共鸣,参加过西征的吏部尚书-侯君集,左领军卫将军-契苾何力等大小将校,纷纷出班附议,朝堂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主管军务的宰相房玄龄,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长孙无忌,又瞧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大将军李靖。老房实在是想不通,因为一个小小的郎将,他俩怎么顶起来了。 当然,房玄龄更好奇的,这位小将是有怎么样的魅力,能让阖门自守的李靖,破例为其张目。 哦,房玄龄想明白了,为小将讨公道就是个幌子,他们这是来算后账了。 而这账,怕是要从西征之事说起。 西征之时,盐泽道总管高甑生因未按期到达,贻误了军机,被李靖责备从而怀恨在心。 回朝之后,与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串通诬告李靖谋反。这不是李靖第一次被怀疑了,每次出征回朝,关于他造反的流言蜚语就没停过。 圣人命长孙无忌、韦挺调查此事。而在调查当中,西海道诸将都在彻查之内,没少受到怀疑和盘问。 虽然最后查清了,判定高甑生以诬罔罪减死,流放边疆。但李靖这次是真的寒心了,乃阖门自守,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进。 事情虽然过去快一年了,但西海道诸将也都憋了一口气。杜璟是西海道的兵,抓了他,正好给虎视眈眈的诸将以发泄不满的借口,能不齐心合力吗? 思虑片刻,房玄龄也从班中走了出来,举笏言道:“陛下,臣房玄龄有本要奏。”....... 第十章 意外 房玄龄的谏言,尉迟恭的保奏,皇帝下旨由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亲审此案,限期破案。 换句话说,若没有足够的证据,大理寺就得将杜璟无罪释放,并给诸将军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到了大理寺,房玄龄就只是翻了翻卷宗,便以“疑罪从无”为由,推翻了杜璟在案发夜里出现魏国公府。便涉嫌此案当中的定论。 “房相,这是不是武断了一些,咱们还需往下再审。我。” 长孙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孙无忌给喝止。“房谋杜断,岂是你这孺子能置喙的,还不向房相道歉!” 这里是大理寺,寺卿-孙伏伽,少卿-陈玄德都没说话,有他说话的份吗?还是太年轻了,缺少历练,城府太浅。 而房玄龄也是老人精,长孙冲一开口,他就大概知道他的意图。微微一笑,摆手示意无碍,不必致歉。 但看在与长孙无忌多年的交情上,老房还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光凭借“路过”这么蹩脚的证据,就给军中的将领定罪,未免武断了一些。 更何况,杜璟的事,牵扯到了西海道诸将,情况就变的更复杂了。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最好不要动他。 说这番话时,老房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是那么和蔼可亲,长孙无忌是圣人面前第一宠臣,他得顾忌老长孙的面子。 但瞧见杜璟的白色里衣上,布满了血痕,房玄龄的脸,当即便撂了下来。指着孙伏伽和陈玄德,喝斥他们比戴胄还不讲规矩。 当然,看大理寺这两位主官,像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他就知道,动刑的是长孙冲。但他却只能骂这两位,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天家驸马呢! 房玄龄也是关切的问杜璟:“怎么样,还撑得住吗?老夫让医者先给你疗伤?” 呵呵,冷冷一笑,杜璟拱了拱手:“相爷,末将这把贱骨头还行,要不咱直奔主题吧!” 话到这份上了,还能说什么,说的再好,杜璟不领情,说的再深,长孙无忌该抻心了。 老房不怕开罪长孙家,可这年轻人的日子还长呢,再聊下去,他就把长孙得罪死了,这对他没什么好处。 所以,房玄龄只能公事公办,以兼管军务的宰相身份下令,杜璟开释后停职,回府自省,待案件调查清楚后,再做处置。 杜璟也是意味深长的撇了长孙家父子一眼,便对房玄龄拱了拱手,转身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是简单的嘱咐了孙、陈,多从案发现场找线索,便也向外走去。 可刚走到外院,便见一位身着缮丝衣服的男子,抄起了冤鼓的鼓锤,他要敲的不是鼓,却是杜璟的脑袋。 虽然门外的差役及时察觉到了异常,冲上去阻挡了一下,但他手中的锤子,还是打到了杜璟头的右侧。 本就踉跄走路的杜璟,整个人停了下来,目光怔怔,一口鲜血喷出,人便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而这一幕,不仅惊到了房玄龄和长孙父子,也敲好被刚来探监的程处弼、尉迟宝琪看到。 哥俩急忙跑过来了抱起了杜璟,哆嗦着说着让其挺住之类的话。看着兄弟嘴角不停的流血,眼睛充血的程处弼当即抽出了横刀,准备质问刺客。kuAiδugg 可非常不巧,这位被差役压在地上,身着缮丝衣服的刺客,已经咬破了嘴里的毒囊,七孔流血而死。 是的,这是一个死士,人家就没想让杜璟活着出来。而放了杜璟这事,房玄龄只与长孙无忌说过。 被看毛了的长孙无忌,立刻解释道:“玄龄,不是我!跟他,我犯得着吗?” 可他这话跟老房解释没用,程处弼就认为,是他长孙无忌贼喊捉贼。 “赵国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不用末将给你讲吧!” 见程处弼要动手,房玄龄却跨步挡在阶上,喝斥程处弼要冷静,要调查,绝对不可意气用事。 程处弼不敢在老房面前放肆,弃了手里的刀,当即质问道:“房相,您是主管军务的宰相。杜璟就不是您的兵吗?” 而抱着杜璟的尉迟宝琪,眼见怀里的兄弟要不行了,便叫了一声:“处弼,去拦马车,快啊!” 眼见二小将,将人送上马车扬长而去,房玄龄也转身,含怒言道:“辅机,是不是太过了,他这么个小将,能碍着你什么?” 不是长孙无忌,那就是长孙冲了呗!房玄龄很想问问长孙无忌,是他的儿子是比他更守规矩,还是更没规矩。 “房相,动刑是我干的,与家父无关!” “可这一出,跟我们父子,真的没有关系!” 长孙冲是恨杜璟,恨不得弄死这个人,可他杀人不会用死士这么卑劣的手段。长孙冲还纳闷呢,是谁比他更恨这个叫杜璟的人。 可房玄龄显然是没有兴致听长孙冲解释,只是叹了口气,便拂袖上了府衙外的马车。 他现在要进宫,面奏天子,跟陛下说说此事,更要防止有人借此发难,挑动天子与诸将的关系。 而已经察觉到,被人算计的长孙无忌,脸也是阴着能拧出水了。他当然明白,如果杜璟就这么死了,会起到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干这事的人,可不仅仅是想挑拨圣人与诸将的关系,更是要置长孙家于死地啊! 他是谁,或者他们是谁? 是政敌,还是宿仇,亦或者是那些盯上后位的嫔妃母族? 长孙家一边连着东宫,一边连着关陇世家,敌人太多了,仓促之间,他还真拿不准,是谁? 见长孙无忌沉默不语,停下来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孙伏伽上前一步,恭声道:“赵公,得处置一下了。” 这裴律师还案子还没结,有嫌疑的杜璟就被人袭击,生死不知,下面的事不好办啊! 长孙无忌当然听的明白孙伏伽的言外之意,是觉得长孙冲在这案子里胡搅合,耽误了他们审案。 而长孙无忌也认为,事情到了这一步,长孙冲再掺和下去,有害无益,便点了点头。这两个案子,由大理寺全权处置,以长孙冲为首的宗正寺官员,就不要再参与了。 第十一章 捉奸引发的事件 距离杜璟被袭的日子,已经过了一个月了,长孙无忌一直称病在家不出。 称病的原因有二:其一,李大亮赴任右卫大将军时,从凉州军遴选了两千越骑。这些精兵原都在杜璟帐下听命,听闻凉州军在京受歧视,老长官被人袭杀,闹了起来。 若不是李大亮亲自出面,将事情压下来,弄不好就出营变了。 长孙无忌虽然恨杜璟,但他更了解李世民,造反出身的圣人,是个睡觉都留个眼睛盯着军队的帝王,他不会允许军中有这样得人心的妖孽存在。 不管西海道的将军们怎么闹,这位如彗星般,在西北军迅速崛起的小将都死定了。 所以,长孙无忌只要全身心的顾及第二点就好。他必须查到底是谁下的套儿,不把此事查清楚,得处处防着,做起事来太被动,更容易被算计。 但家里并不是很省心,长乐一连半个月,一点都不避讳的,天天带着御医去杜府,搞得长孙冲每天在家,喝得跟什么似的。 这不,听管家说,长孙冲带着家丁护院,追着公主去杜府了。长孙无忌意识到遭了,要出人命,所以急忙递牌子进宫,觐见陛下。 这时候,事已经不能瞒了,事涉天家颜面,真搞出人命,他要是瞒着不说,是要被落埋怨的。 李世民听了也是震惊,且非常严肃的告诉长孙无忌,如果杜璟敢对长乐无礼,他就亲手杀了此逆臣,当给长孙家一个交代。 但等君臣轻车简从到杜府的时候,却看到了及其不可思议的一幕,程处弼、尉迟宝琪护着长乐、长孙冰卿;而杜璟则是赤手空拳的与长孙家的家丁肉搏。 更奇怪的是,此刻的杜璟面露狰狞之色,而且左边的那支眼睛充血赤红,出手也是狠辣无比,不出三招,便有人殒命手下。 侍卫总管马宣良出言喝止,但却没什么效果,面色狰狞的杜璟只是对他发出了一声兽吼。 对面的程处弼告了声罪,当即提醒他们,杜璟已经进入了灰鲸的状态,生人勿进,否则定有性命之危。 李世民虽然不知道“灰鲸”是什么意思,但场面明显已经控制不住了,长孙家二十多个家将,已经悉数毙命,杜璟马上就要把手伸向了长孙冲了。 将领再好,也抵不过自己的女婿,更何况此子已经深陷漩涡,不能留了。 李世民很是干脆的要过了弓箭,把箭矢搭在了弦上,开始瞄准。就在他要发箭之时,长乐像疯了一般跑了出来,挡在了杜璟生前。 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好像更不在乎被杜璟提起来的长孙冲。 “长乐,你给朕让开!” “不,儿臣不让,您要想杀他,先杀了儿臣!” “你!” 长乐,是李世民与文德皇后的第一个女儿,是他的心头肉,李世民怎么也想不到,向来端庄持重,恪守礼仪的她,会做出这种不守妇德之事。 事到临头了,还死不悔改,真是丢尽了皇族的颜面。而且,不用瞧李世民也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后面的长孙无忌脸得黑成什么样。 李世民深吸了几口气,手也抖了起来,面对女儿,他是真下不了手。 只能放下箭,看着长乐神情温柔的摸着杜璟的头,嘴里哼唱着:月儿星星亮晶晶,蝉儿轻轻的叫,宝宝睡得香。....... 这是一首儿歌,别人听不明白,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却清楚的很,这首歌是观音婢所做。李承乾、李丽质他们小时候,都是听着这首歌进入梦乡的。 很奇怪李丽质为什么会给杜璟唱这首歌,更奇怪的是,杜璟那支血红的眼睛竟然慢慢清明了,还放下快被掐死的长孙冲。 转身看清李丽质的脸,喃喃了一句:“别说出来!”,便直接晕厥了过去,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喘了几口气,挣扎着起来的长孙冲,捡起地上的横刀,正要上前结果杜璟这个奸夫之时,却看到了长乐面带寒霜的脸。 只听长乐冷冷说道:“长孙冲,你要再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一定杀了你。” 杀驸马,而且还是当着公爹的面,撂下这种狠话。 挂不住脸的李世民,当即喝道:“长乐,你放肆!” 放肆? 还有更放肆的呢! 李丽质撕开杜璟左臂的袖子,抬起他的胳膊,将虎头胎记露了出来。 当即质问道:“父皇,您还记得这个吗?” 恩? 李世民走上近前,蹲了下来,仔细端详起来。突然,神情变的激动起来,抬头看向女儿:“他,他是?” 看着眼圈通红的女儿点头,李世民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的打量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长孙无忌当然也认识这个,心中震撼之余,也感到一丝庆幸。好在公主不是走错了路,否则这一场捉奸,真是没法收场。 机敏的长孙无忌当即让马宣良等人,将院子里的尸体立刻清理掉,若有听到动静闻讯而来的武侯,一律挡了,不准任何人到这个院子来。 “陛下,陛下,让程处弼他俩,把他带到房里去吧!” 看到李世民点头,长孙也好像大管家一般指使二人有点眼力见。同时喝斥处于懵逼状态的长孙冲,就让他跪在院子里自省。 带长孙冰卿,替杜璟把完脉,确定没有性命之忧,李世民才挥退程处弼、尉迟宝琪。 然后对李丽质问道:“既然你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说呢?还是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httpδ:/m.kuAisugg.nět 李丽质也是抹了一把眼泪,反问她的父亲:“父皇不应该问问,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吗?” 李丽质相信,父皇是一定看过二哥的官档,也一定听李大亮说过,二哥从军前是个要饭花子。 陇西李氏,世代公侯,就算家族最旁系的子弟,一出生也是享受着锦衣玉食。 可杜璟呢? 皇帝的次子,帝系血脉,为了添饱肚子,要当个要饭花子,靠乞讨过活,甚至与野狗争食,这话说出去谁信? 这些天,她每天都听程处弼说二哥在凉州军的事,听一次,哭一次。 “母后生前最疼二哥,要是她还活着,知道二哥是这么长大的,您说她会怎样?” “儿臣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多年,您为什么就不找找他。难道您做了天子,就跟庙里泥塑的菩萨一样,变的无情了吗?” 第十二章 灰鲸 这个次子,一直是李世民的心病。他出生的时候,母亲杜氏难产而死,人都说他命硬,克死了他的生身之母,所以李世民并不是很喜欢他。 可文德皇后贤淑,她喜欢这孩子,便把他抱到了自己的院子,与李承乾放在一起养。 后来,先帝欲从诸王子嗣中,为早亡的李智云过继子嗣。奉先帝旨意为小王子们看向的王远知给他命批是:“锐金白彪,克亲破家。” 皇族是极其注重命数的家族中,这种命数自然不适合养在子嗣繁茂的秦王膝下。 而李智云早夭,无妻无子,过继了,既能保证楚王一脉有了后嗣,还能保证秦府的安泰,所以先帝便做了这样的主。 当然,即便是过继了,他也是养在秦王府,后与李承乾一样,被送去了千秋殿,过起了两边跑的日子。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发生的事太多了,很多事至今都无法解释。而杜璟的失踪,也被李世民理解成了一种冥冥中命数,是老天觉得他们不适合做父子。 是以,贞观之后,赠加追谥,并在贞观二年,以济南公世都子-李灵龟,嗣李智云,彻底放弃了次子。就为这个,他没少被文德皇后埋怨。 听到李丽质说到文德皇后最是偏爱于次子,也让李世民想起了,观音婢临终的嘱托,她拉着自己手,请求他不要放弃,李世民的心里就揪揪的疼。 他从没有想过杜璟还活着,更没有想到次子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他的视线中。 长孙冰卿是孙思邈的高徒,年纪虽然不大,但一身医术不凡。据她所言,杜璟身强力壮,皮外伤都是小事,过不了久便能恢复。 可他的脑子却有病,他的头不止受过一次伤,而且头部的顽疾很可能,多年前受伤造成的。 发病的时候,六亲不认,如野兽一般杀戮不休,直至精疲力尽,也就是程处弼口中“灰鲸”的说法。 而这次受到了重击,却加重了“灰鲸”这种病,更是让其患上了失忆症。 所谓的失忆,一种是完全丧失记忆,脑中如白纸一般,什么都不记得。另一种,就是他现在的状态-部分失忆。病者会丧失一部分记忆,记得其中的一部分。 而杜璟则不属于任何一种,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丧失的绝大部分记忆,是情节上的记忆。他自然是认得人的,只是搞不清,和一些人之间的情感关系而已。 但这虽然不会影响他进行思考、推理,也不会妨碍到他当差做事,但却是一种药石无灵的病,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种病随时有可能让他忘却一切,甚至有可能变成一个痴子。且时间点不定,要看他的病情是否恶化;这一天或许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亦或者十年之后。 这就解释了长乐为什么会说出,要杀了长孙冲的话。长孙冰卿也是当人妹妹,将心比心。若是有人对她重病的兄长出手,她的情绪只会更激动。 对这种病,长孙冰卿没什么好办法,可她要说就算是找到了她的老师孙思邈,也未必有办法,基本是个没法治的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失忆什么的,朕明白,灰鲸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中毒了吗?什么原因造成了?” 皇帝的这个问题,只能由程处弼来回答。 可这傻小子进来后,对皇帝行了一礼,便脑袋不由自主的看向杜璟,竟然漏听了皇帝的提问。直到长乐咳嗽了两声,才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虽然,他不知道对他兄弟起来杀心的皇帝,为什么因为一块胎记就换了态度。 但为了能让皇帝彻底打消杀心,他还是决定说出来,请皇帝看在杜璟可怜的身世,及昔日之功,饶过他的性命。 “灰鲸!也是杜璟的绰号,在凉州军可是个神话。事情还得从......。” 事情还得从贞观六年说起,那时候程处弼刚到凉州军。有一日,随都督李大亮出探敌情,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杜璟。 一个富人,扔了一个饼子,在饿的坏了且一身是伤的杜璟面前。他不是大发慈悲,而是希望他吃饱了,能与自家的狼犬搏斗,博怀中的美人一笑。 当时,程处弼想上去制止,但却被李大亮拦了下来,定眼一看,原来杜璟没有去捡饼,反而手里还掐着一块尖锐的石头,站了起来,做出了战斗的姿势。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一战的斗志,不得不令人佩服。出于对勇士的尊重,程处弼遵从了大将军的命令,时刻警惕着,想着关键的时候再出手。 可杜璟的表现,很让他惊诧,他的一支眼睛竟然变红了,人也变的像野兽一样。在经过一番搏斗后,他竟然杀死了那条狼犬。 败兴的富人没能看到想看的好戏,只能拂袖而去。见杜璟没有去捡饼,李大亮赞了一声有骨气,走到了他的面前,问他想不想顿顿吃饱饭! 听到这,长孙冰卿出言打断了程处弼,皱眉问道:“等等,你是说,他在灰鲸的时候,能分辨人?” 程处弼瞪眼回道:“当然,要不我不早死了。关键看发病长短,人熟不熟!像长孙冲这样的陌生人,随意胡砍,也不奇怪!” 说到这,程处弼还对李世民拱手进言:“陛下,杜璟在大理寺外遭到袭杀,头部受重创,赵国公父子难逃嫌疑,臣。” 程处弼的话还没说,李世民便抬手打断了他:“继续说灰鲸,袭杀的事,朕会派人料理!” 额,应了声诺,程处弼继续说。开始,李都督和他,都不知道灰鲸是怎么回事。都督也是看他可怜,又欣赏他宁死不屈勇气,觉得他是个当兵的好材料。 可知道一个月后,凉州以西的远山镇,在转运一批缴获的战马。不想被马匪盯上了,为了掩护战马转运,杜璟所在的军镇被留下来牵制敌人。 但在转运途中,战马还是被另一批马匪抢去了。仅有三名身受重伤的士卒活了下来,等他们相互搀扶,回到凉州已经是第七天了。 而李大亮调集援军去驰援,又用了三天时间。也就是说,远山镇的军卒,在那里整整坚守了十天。 援军抵达镇下时,也着实被吓了一条,红着一只眼睛的杜璟,手持一柄断刀,在墙垛上拼杀,宁可自己中刀,也不让马匪靠近军旗一步。 如此拼命,除了不想军旗落入敌手,还因为军旗下,尚有五个奄奄一息的弟兄。 而这种孤军奋战的状态,他已经撑了三天。也就是最后那三天,都是他一个人在作战,没人知道他这三天是怎么撑过来的。 杜璟也因此一战,在凉州军声名鹊起,而其自称红眼的状态,叫灰鲸。 程处弼听他说过,这种病是小时候被人追杀,头部被重击过,醒来之后,一到紧急情况,便会如此。 大将军们为何喜欢杜璟,都抢着用他为前部,就是因为他灰鲸的时候,战力倍增,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剑! 说到这,程处弼有些不悦道:“带兵的,都有私心,谁不想多有得点军功。可谁管我这兄弟的死活呢?” “都说他升的快,为什么这么快?还不是九死一生的买卖都扔给他。是啊,他没有父母,没有家族支撑,命贱,没人心疼的。” 第十三章 我就是一个孤独的人 杜璟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李世民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发现杜璟的神情僵化,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之意,真的如长孙冰卿说的那样,他真搞不清楚与他们情感关系。 将包括长乐以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李世民亲自手扯开杜璟的里衣,看着前胸肌肤如画,眼睛也是为止一酸。 过来好一会儿,心情平复的李世民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 恩?歪着脑袋看了李世民一会儿,杜璟表情淡然,目光清冷;表情、眼神仿佛都在表露与世无关,与李唐皇室无碍。 随即又淡阔的语气回道:“末将还没有找到幕后的黑手,太不安全!” “而且,末将也有理由相信,陛下未必什么都不知道。但末将不在乎,末将想靠自己的,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仇雪恨。” 李世民的儿子不少,所有人对他这个君父,都是又敬又怕,唯独这个归来的次子,敢用这么大不敬的表情和语气与他说话。 但念着其多历磨难,再加上有些事,抖落出来,未必是好事,李世民一时也的确没法与他解释。 叹了口气,李世民语气温和的与他说,现在不同了,皇权稳固,杜璟可以先回归皇室。至于,他要追查的事可以交给三法司慢慢查,他是天家的子嗣,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但杜璟却摇了摇头:“皇族的规矩太多了,我不适合!而且,陛下的子嗣这么多,也不差我这个一个承继香火。” “那长孙家的小娘子说的对!我的病,说不准那天就变成傻子了。陛下是天可汗,不能有个傻儿子。” 与做皇子亲王前扑后拥的日子相比,杜璟觉得现在的身份更方便一些。在彻底傻掉之前,他总要查清楚。 李世民是皇帝,他不会明白,看着被救回来的性命,在怀里流逝的滋味。可杜璟知道,那是一种剜心刨肺的痛。 入了此门不得回首,也无需宣之余口,经历过这个,他就不是他了。就像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那是千山万水的近和近在咫尺的远。 “我回不去了,没有任何人能回到过去!” 昭昭大唐,攘攘长安,玉楼金阙拂衣服,金樽诗酒兑华章。满城牡丹,富贵天然,锦绣意气仍郎朗。长安纸贵,家书两行,心中悸动,百折不挠迎日长。 可这些从武德九年开始,皇家荣耀及长安的一切,对杜璟来说就是黄粱梦,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早已与之无关了。 他初入凉州军时,跟过一个位老校尉,他常说:谁有种,谁自己上,但谁也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勇敢。最后,他还是死了。 杜璟很尊重他,因为他是士兵的榜样,是凉州军的楷模,纯爷们儿,真汉子,是个英雄。 杜璟怔怔的望着房顶:“崇拜他,是因为他,我想成为他那种人。” 人都说,跟孩子相处,关键是看在孩子成长到道路,最关键的几个时期,起到导师的作用,影响他们的的人生选择。 李世民也是经常充当这样的角色,教导太子,教导其他皇子、公主。可在杜璟身上,他完全错过了这些,且无法弥补。 人都说今生父子,前世冤家,过去李世民总觉得他与先帝之间,足以诠释其意;有这么多儿子,他也足够了解父子之情。 但面对二小子,他发现自己修的还不够,亲生父子,相对无言。做父子已然无望,也就只能做君臣。 李世民是个极其要强的人,说白点就是倔,可这个二小子竟然比他还倔,走到死胡同,就不出不来了。 叹了口气,李世民沉声道:“朕回去后会下旨,晋你为左武侯卫-右翊府中郎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但朕也有一个要求,让长孙冰卿给你瞧病。这不是为了朕,多想想你母后,她到死都惦记着你呢!” 说完这话,李世民便起身出了屋子,对院子里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今天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https:/ 从今以后,除了程处弼、尉迟宝琪、长孙冰卿外,其余的人都不要再来了。尤其是长孙冲,少年得志,便骄横胡为,自己上个辞表,辞去宗正少卿之位吧! 皇帝等人离开后,长孙冰卿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坐在杜璟对面,拄着下巴说道:“你真的是一个奇怪又孤独的人。” 话间,还征求了一下,有些拘谨的程处弼和尉迟宝琪的意见。 能当皇子都不干,这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别人八辈子都修不了的福气,杜璟却处处躲着,好像沾了皇室的边,就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别说长孙冰卿想不明白,就是跟他这么久兄弟的程处弼二人也想不通,为什么啊! 杜璟迟疑了下,按理说裴律师一案,长孙家让他吃了这么的亏,他应该恨他们。 但他现在脑子很乱,很多事都搞不清楚,直觉告诉他,长孙家被人算计卷进来的。而且没有长孙冰卿的医术,估计他早就见阎王了。长孙无忌没有阻止他女儿跟着丽质来诊病,就是旁证。 当年的事,长孙无忌是有嫌疑,可他毕竟只是嫌疑人之一,手里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没必要跟赵国公府往死里掐。 随即开口解释道:“知道过去我们为什么没见过吗?” “因为你不是嫡女,你爹不会把你送入秦王府,更没有把你送入现在的东宫。” 长孙冰卿淡淡一笑:“你果然是不会处理情节了,说话真是一点都不照顾别人的情绪。” “也好,达成沟通信任最基本条件就是实话实说,这对我给你诊病,非常有帮助。” 而杜璟却毫不在乎这个,反而看向程处弼二人,直言过去隐瞒身份,是有不得以原因,并不是有意欺瞒。 但现在,他还是他,与他们还是弟兄,一切跟过去都没有变化,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好。只是替他守住这个秘密,不要对任何人说。 叮嘱完了二人,杜璟躺了下来,闭起眼睛假寐。 心里想着:或早或晚,我终于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起床,一个人走到路上,一个人吃饭。 没有人照顾我,我也不需要照顾任何人。很多时候,我会找些事情来做让生活变的有条理,甚至是更精致一些。 虽然到头来,心里很清楚,这一切只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存在。但我的确又是一个人,天生就是一种孤独的人。 第十四章 交流 左武侯-右翊中郎将府 从受伤到新衙门屡任,整整有一个半月了,身体随还没有完全康复,但杜璟已经坐不住了。 皇帝没有再来过他,但关照却是早到了,右翊中郎将府的官员整体被合并了左翊中郎将府。 杜璟想用什么人,可自行决定,写个单子给上司公孙武达,再由大将军尉迟恭转呈兵部即可。 在大唐,关于官员任用问题上,说了就能算得,只有皇帝和吏部尚书。杜璟很诧异,皇帝竟然会用这种方式表达“补偿”之意。 当然,这又涉及到了情节问题,他有些搞不清皇帝,西海道的将军们,及长孙无忌对此的真实态度。 而跟在他身边,负责诊病的长孙冰卿,很现实的给他分析了一下:其一,杜璟的身份被压了下来,他现在只是一个幸进的四品将军。 所有人都会认为,皇帝给他升了一级,是为了补偿其前番在大理寺蒙受的冤屈。更可以很好安抚西海道诸将的情绪,化解去岁的曲折。 其二,皇帝本来是忌讳杜璟,一个少年将军,与这么多大将,甚至李靖都扯上了关系,甚至不惜为其触怒龙颜,引起朝争。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杀掉他。 可现在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又听程处弼说大将军们喜欢用灰鲸,自然会认定将军们是在利用他,达到夺取胜利的工具。所以,忌惮便会随风消散。 其三,是长孙无忌,他代表整个长孙家。长孙家是支持东宫的,不会允许有庶出的皇子,在军队建立军功,更不能容其与这么多大将相处融洽。 长孙冰卿之前说他随时可能变成傻子,那是好的。更不好的,她还没说,病情若是恶化,他可能随时死去。 当然,在这一点上,她并没有瞒对此事甚是关心的父亲。一个没有宗谍,随时会病死的皇子,自然威胁不到东宫。杜璟的病,也真是帮了他的大忙! 所以,皇帝给予杜璟这样的赏赐,并没有引发任何阻力,顺顺当当的接了一个空壳的右翊中郎将府。 杜璟听后皱了皱眉头,反问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跟我有一样的病呢?” 杜璟是因为旧事,外加病,所以处理不好情节,甚至情感上的事。可不代表他不会看,不会分析。 但长孙冰卿却白了他一眼,批评了杜璟的自作聪明:“我也是庶出,与他感情不好,并不是有病,明白吗?” 他昏迷的时候,听嫂子和程处弼说起他的事,总觉得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汉子,属于那种侠之大者,性情中人。 可自从他醒来,与他接触的这段时间,长孙冰卿倒是认为这人有些讨厌,不懂处理情节、情感,不代表不知道话好不好听。 如果,其他的皇子王孙是衔着玉出生的,那他绝对是含着刀片来的,说话根本不管别人能不能下来台。 当然,人都有优点,到目前为止,长孙冰卿在他身上发现的唯一有点就是-善将兵。 在只有程处弼一员将官的情况,他仅靠几十名书吏上传下达,便能让偌大的右翊中郎将府运转如常,保证长安城四分之一的区域武侯正常运作,也算是本事了。 看着杜璟将写了两天一夜的本章,递给书吏,让其投于弘文殿。长孙冰卿感觉很奇怪,他明明是查陈年旧事的,为什么对捕盗查案,巡逻戍卫的事这么赶兴趣。 杜璟靠着椅子上,淡淡回道:“在其位,谋其政!我吃了朝廷的粮,就该做好分内的事。” “打小在外面要饭,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别人的。跟他最好也是如此,省得走的时候算不清人情帐。” 刻薄,太刻薄了! 对故有的规则,提出异议,会触犯很多人的利益,这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当然,或许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这就有意思了,就不知道,承庆殿里的那位圣人,看到这份本章,会是怎样的神情! 听着长孙冰卿那张冰美人言语中的奚落之意,杜璟再傻也知道,皇帝的子嗣中,一定有人把她得罪了,而且还不知一般的得罪。 恩,不难想象,冰美人,还是个医者,多少有点“制服”的意思。是他哪个混账兄弟,这么有眼光呢? 反正不是太子,这家伙只喜欢男人,或者不男不女的。李恪,或者李泰,还是喜欢御姐的小正太-李治? 把握令箭的杜璟,不由好奇道:“那么火辣辣的长孙姑娘,难道想深入的了解一下我吗?” 毫不在意杜璟挑衅的语言,长孙冰卿径直的走了过来,俯身距离他的脸咫尺处听了下来,依旧冷冰冰的说:“如果对你的病有用,我早试了。” 皇帝为什么没有降罪于长孙家,除了其与长孙无忌的交情外,便是因为长孙冰卿的一身好医术。他希望长孙冰卿能找到彻底根治杜璟脑病的办法,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初衷。 当然,长孙冰卿从一开始,就不是为家族赎罪,而是看在长乐的面上。而到了现在,却是演变了成医者对病魔的执着,她就是要看看能不能攻克这顽疾。 可很显然,杜璟这个位置,并不是个省心的活儿。传令兵带来了一份命令,大理寺请求左武侯卫封锁永平坊,他们发现了裴律师一案的嫌犯,在永平坊跟丢了。 左武侯将军-公孙武达,以永平坊为右翊中郎将府的辖区,命令杜璟协助陈玄德,抓捕嫌犯。 简单的撇了一眼命令,杜璟淡淡道:“劳烦回禀公孙将军,右翊中郎将府领命!” 打发了传令兵,杜璟叫了书吏,命令他通过望楼传信,永平坊附近所有的武侯,立刻封锁坊间的各通道出口。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出入。 再传令给程处弼,命其点武侯二百,至校场听命,随他一同行动。 书吏记录完命令领命之时,两位亲兵也适时捧来两套铠甲,一为半身皮铠,一为铁甲,任由将军挑选。 可杜璟却摇了摇头,仅仅从刀架上,取了一柄横刀挂在腰上,便准备出发。 但长孙冰卿却站在他身前,拦住了去路:“哎,你这种情况,不适合动手,你的病可归我管!” 正了下幞头,杜璟盯着长孙冰卿,淡淡道:“如果我注定要死,便是天意,没人能救得了。” 第十五章 人得知道怕! 杜璟、程处弼带人赶到永平坊时,附近巡逻的武侯已经封锁了坊间的八个出口,大理寺少卿-陈玄德也是来回踱步,显得很是焦急。 见到杜璟来了,也是跟见着救命稻草似的,抓着他的袖子就不放手。连声说道歹人挟持了太子府右卫长史-徐孝德,东宫已经下命令了,让他们务必活着把人救出了! 太子府右卫长史? 瞧陈玄德那点出息,不知道还他娘以为太子被人掳走了呢! 程处弼对他们大理寺媚上欺下的德性,很是瞧不起,好容易逮着机会了,能不说几句风凉话吗? 抬手制止程处弼,杜璟推开陈玄德的手,皱眉道:“陈少卿,在大理寺时候,你对本将可没这么亲热。” 尴尬!尴尬至极,虽然在大理寺下动刑命令是长孙冲,但他毕竟没有拦着,现在又有求于人家,多少有点挂不柱脸。 但陈玄德毕竟是走仕途的,脸皮足够厚,自来熟的揽着杜璟的肩膀,低声说明利害关系,尤其说明抓住此獠,对侦破裴律师被杀案,有重要的作用。 杜璟在大理寺吃了那么大亏,还不都因为他们的栽赃陷害,抓了他,顺藤摸瓜,一锅给烩了,不正能在洗清他身上的嫌疑,更能出口恶气。 当然,还有东宫官员被掳,把人救出来,能卖太子爷一个人情,这对杜璟将来的仕途,绝对是有好处的。 可杜璟却不在意,很嫌弃的推开他,转身看向来了来报告情况的队正,听到半个时辰前,丁字口一伍武侯就跟那人照了个面,就五人悉数被杀。 便沉吟道:“陈少卿,点子很硬啊!你也够心疼自家弟兄的,知道找垫背的。” “这样,功劳,我们左武侯卫不要。我帮你把这围住,你带人进去,或者去六率求援兵,怎么样?” 额,陈玄德被这话噎的够呛,他手下的人要是能拿下这亡命徒,能向武侯求援吗?至于去东宫求兵,那就是笑话,显德殿那位,是那么好说话的? 见自家少卿被欺负很惨,大理寺带队的捕头,站了出来,拱手请命,入内搜捕,而且还特意说明,他和他弟兄不怕死! 而杜璟毫不客气,一把将捕头推按在墙上,很认真的说:“你不怕死?” “没人骑马迎面撞你,也没人拿刀在背后追着你,你当然不怕了!” “你记住,知道什么是怕才能活着。死了的,只能埋在土里。” 别看这捕头年纪比他大不少,可杜璟敢打赌,捕头锁过的人,都不及他杀过的人数的零头,所以别他面前喊什么“向死而生”的口号。 陈玄德当然看明白了事,跟着喝斥捕头起来:“关公面前耍大刀,你以为站在你面前是谁!” “杜将军,西征的功臣,西海道有名的骁将。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在他面前卖乖,找死呢!” 话间,陈玄德代表大理寺表示,抓捕行动,由杜璟全权负责,自他以下所有人不讲条件,全部听从杜璟的调遣。 另外,抓到人后,大理寺还要请杜将军旁听审理,请将军斧正。 暗自冷笑几声,心中不由念道陈玄德会当官,比他老子陈叔达当年还猾。 但这态度是对,既然左武侯卫出了这么多兵,还添了五条人命进去,那这事就得他们作主。 来到坊图前,瞧了瞧当前的布置情况,杜璟揉着下巴沉思着,永平坊有居民不下八万。想靠几百武侯来搜检,那就是大海捞针。 是以,杜璟亲自在南北东三个方向,挑了三个卡子,凡是经过大理寺差役验视的,皆可出,但不能入内。 “杜将军,老哥承认,你说的有理。也不是老哥出尔反尔,对你的布置指手画脚。” “开三个口子,你这不是给他创造逃窜的机会。我要是他,我就。” 杜璟就抱着膀子看陈玄德白话着,等他自己说的口干舌燥了,自然也就不说了。 看他抱着水袋灌水,杜璟;“你说完了,该我了吧!” 打个比方,在山上打狼,为什么永远用的都是“围师必阙”的战术? 那是因为狼是一种凶狠的动物,把它们逼上了绝路,鱼死网破,势必使我方造成更大的伤亡。 此刻的永平坊现在就像一条膨胀起来的河豚,一戳就爆。 那家伙身手不错,真把他逼急了,大白天杀起人来,很容易引起骚乱,百姓四散冲击关卡,势必给歹人突围赢得先机。 所以,不能把人逼的太急了,该有序的松一松。武侯卫的首要责任是保护坊间百姓,不是给他们大理寺扛活。 另外,能把六率的长史弄到手,能是简单的人物吗? 别看三个方向放了口子,可杜璟打赌歹人多疑,必都不敢去,武候门只需把布控大部分精力,放在西边的五个口子。一半官衣,一半便衣,一明一暗相互掩护。 杜璟知道弟兄们对其手中的人质颇多忌讳,觉得连着东宫不好动手,所以才有了那五个弟兄殒命之事。 作为他们将军,杜璟当然要为他们撑腰,动手的时候不必疑虑,人质能救则救。回头东宫问罪下来,由他一体承担。 但有一点,他得说明了,嫌犯必须活捉,他要亲手扒了他的皮,给弟兄们报仇! 拄着坊图的杜璟,对众队正摆了摆手:“行了,暂时就这些,抓紧行动。后面的,你们听鼓声和望楼的信息吧!” 陈玄德知道他管不了杜璟,可胆小怕事的他,还是低声嘀咕道:“老弟,你这太冲动了吧!这要是徐长史有失,东宫问罪下来。” 杜璟当然不在乎了,他身后有大将们照着,可陈玄德是文官,孙伏伽又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他能不忌惮东宫吗? 抬头瞧了怂柿子一眼,杜璟哼了一句:“杜某是只是陛下的将军,不是东宫的,自然以陛下交待的差事为主。” “而你陈少卿,最好也别一山望着一高,小心摔着!” 话毕,便不再理会陈玄德,与程处弼商讨分别代一队,插到五个卡子中间去,方便支援。...... kuAiδugg 第十六章 沉着 什么样的女人最讨厌? 就是在你办事的时候,找来看着你的。 长孙冰卿显然就是这种人,她竟然对把守入口的武侯说,她与杜璟是那种关系! 什么叫“那种关系”,借那些武侯三胆子也不敢深问,只能跟供祖宗似的,把人送到杜璟面前。 以为是风流债找上门的陈玄德还调侃了一句:“老弟,你艳福不浅啊!” 而见杜璟面色不善,还连忙解释:“美人爱英雄理所应当,理解,理解!” 可杜璟却不紧不慢的说道:“她爹是长孙无忌,赵公若知道你对他的女儿评头论足,该怎么收拾你!” 噗!喷了嘴里的醪糟,咳嗽着满脸惊诧的陈玄德,指着长孙冰卿。意思到了不对,又马上放了下来。 等他把气喘匀了,拉着杜璟的袖子,娘们唧唧的叨咕着:“我这嘴上没把门的,赵公,我的娘勒,仕途毁了啊!” 有胆儿口花花,踢到铁板又没胆量面对现实,说的就是陈玄德这种人菜瘾大的人。 扒拉开他的手,杜璟嫌弃指了指旁边的餺飥摊,只要他今天能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吃东西,不要烦他,这件事就算了! 陈玄德当然没有意见,他也没资格有意见,老实的坐在胡凳上,要了一碗餺飥,大口的朵颐起来。 没人烦了,杜璟以为可以消停一会儿,但这屁股还没做热乎,便有武侯来报,西直口的黄山楼打起来了。 “程将军已经带人去了,特派卑职告知将军。”,见杜璟没有其他的吩咐,行了军礼,转身离去。 而坐在一旁的长孙冰卿,却淡淡说着:“你能当个大将军!” 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矣! 长孙冰卿当然清楚,因为裴律师一案,他吃了多大的亏。面对裴案的要犯,他还能如此的泰然处之,足以说明其有大将之才! 就凭这一点,他已经超过了很多的同龄者,甚至是他的那些锦衣玉食,蟒袍金带的兄弟。 少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多年的边军生涯,无数次的生死,硬是将一个皇族子弟的心理,摧残的“未老先衰”! 想到这,长孙冰卿不知道该是同情,还是可怜他。 “调虎离山!我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早就埋在西北的荒原中了。” “我跟你打赌,用不了半个时辰,其他四个卡口都会出事。” 明摆着,能干净利索的把六率长史绑了人,能是当枪匹马来的吗? 陈玄德那滑头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要是听他的,左武侯卫怕是得给他们做嫁衣。 杜璟是不在乎什么功劳,可他手下当差的弟兄都有一家老小,靠那点微薄的饷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作为上司,杜璟有责任为他们多争取一些赏钱。 呵呵,“想不到,你还挺有人情味!” 长孙冰卿倒了碗水,还没来得及喝,望楼方向便传来急促的鼓声,再看旗语,就知道四个口子出事了。随后,四名武侯先后赶来禀告详情。 从亲兵手里接过坊间的地图,平铺在桌子上,圈出了五个口子的区域。仔细比对后,命旗语兵向望楼传信,领命周围的武候不必支援各卡。 画地为牢,一条街一条街的搜。凡是没有身份文牒,或无法证明身份者就地羁押,但有反抗,允许击杀! 旗语兵当然尊令行事,可在对面竖起耳朵的陈玄德便不乐意了,就在他正欲开口之际,杜璟面色肃然的指了他一下。 看在左武侯卫与大理寺,是同气连枝的兄弟衙署,共为朝廷办事的份上,杜璟不想把话说太透了,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 咚咚......咚......咚咚! 闭目养神的杜璟,听着频率不一的鼓声,面目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不知道对手有多少,亦没有想通抓徐孝德这个拖油瓶有什么用!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等武侯们把他们活动空间,压缩到一条街,就是见面的时候了。 眼看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洒在脸上,照的人暖洋洋的,让人不由生出一丝困意。连他都感到了疲倦,想美美地睡上一觉,更别说那些打了小半天的人了。 “禀将军,望楼传信,西五街-云峰酒楼!” 恩,终于来了! 杜璟想的是挺好,半个时辰解决战斗,让坊间恢复正常,不要影响正常的闭坊。 但到了地方,却发现一个魁梧之人正在与五名壮汉激战,程处弼却带着武侯在一旁看热闹。 而对面的云峰酒楼二楼,却见有个绿袍官员,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太子府右卫长史-徐孝德。 可他旁边却站着为英俊挺拔,表情傲然的青年,这人是谁啊?https:/ “吴王殿下?” 陈玄德的惊呼,让杜璟想起来了,小时候那个酷酷的家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死性不改。 而程处弼见杜璟来了,也跑了过来说明了情况。各队武侯收到命令后,便根据望楼的指示,扎了一个口袋,一步步压缩范围。 其中有三队人,遭遇了不明身份者的抵抗,共计击杀十七人,一个活口都没抓到。 等他们把包围圈压缩到这条街时,便见到了吴王的人已经与贼人打起来了,而且还救了徐孝德。 与贼人疯拼的,正是谯国公柴绍与平阳公主的长子-柴哲威,官至右屯营将军。 就在这说话眨眼的时间里,已经有四个贼人,毙命于柴绍的铁拳之下了,唯一剩下的就是杀武侯的贼首。 这是活口,是万万不能丢的!将刀扔给程处弼,杜璟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照着那贼人的后脑就是一拳,然后把人向丢沙袋一样,扔给外面的武侯。 可这时候,柴绍显然已经杀红眼,见有人虎口拔牙,坏了他的事。怒吼一声,随即便像疯子一般,带着拳风的砵大拳头砸了过来。 杜璟也不是傻人,这种情况,他只能躲,在运动中消耗柴哲威的体力。可就因为要躲他,一个果摊,两个菜摊遭了殃,东西散落的到处都是。 眼看这混球要冲向人群了,杜璟也是咬了咬牙,弯腰低头躲过拳头,随即蓄力挥出右拳,击中了柴哲威的腹部。 趁着他迟缓之际,一个背摔把人扔砸向地面。出手之快,之狠,不仅让陈玄德等大理寺一众人等看了目瞪口呆,围观的百姓也发出了阵阵喝彩! 柴哲威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脸上迸发狞笑,好不容易碰上个对手,当然不愿意这么就算了。 可就在他欲出手之际,李恪出声制止了他,把这围栏,沉声道:“本王离京不到一年,却不想武侯卫也出了这样骁将,可喜可贺啊!” 第十七章 生在天家,何来无辜! 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都是句空话,但该做的面子活儿还是要做的。 而且,游猎过度、损坏庄稼,外加乳母的儿子“博簺”,李恪的麻烦已经不少,他不想在落人口实,所以主动跟着回了大理寺。 能抓到活口,大理寺卿-孙伏伽,自然是万分高兴;可同时拘回了一位亲王,搞得他多少有些头大。 赶紧让书吏引吴王去做一份情况说明,他要请自送殿下回府。 却不想抓获的那贼人,突然开口说他是吴王的死士,所做的一切都是吴王指使,意图栽赃东宫,之所以救人其实是在杀人灭口。 此言一出,当即令所有在场的人尽皆哗然,李恪也是先是一愣,然后淡淡笑道:“本王这救人,还救出错来了!” 可他身旁的柴哲威,显然没那么好的脾气,怒吼一声,一拳砸向那攀扯吴王的贼人。 眼看要拳头要到了,柴哲威的嘴角微微上扬,可还没笑出声,便又一次被杜璟坏了好事。 青筋暴起的柴哲威,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被捏住的拳头,不由怒吼道:“你,狂妄!” 可杜璟却面无表情的回道:“柴将军,这拳下去可就是杀人灭口了。” 堂堂国家亲王,被一个毛贼攀诬了,李恪嘴上不说,心里能没火吗?柴哲威的出手,就是因为李恪表达愤怒的一种方式。 可杜璟必须声明,这个贼人的话在没有得到验证之前,动他就是杀人灭口。到时候,李恪就是去跳曲江池,也洗不净一身的是非。 呵呵,李恪冷冷笑道:“杀人有时候可是灭口,有时候也可自证清白,到底是什么,只有圣人说了算。你们说是不是?” 叫退了柴哲威,李恪拍了拍手:“将军好身手,好胆量!还未请教尊名。” 生怕杜璟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大理寺卿-孙伏伽赶紧插话:“这位是左武侯右翊府中郎将-杜璟,乃鄂国公麾下爱将。” 孙伏伽特意加重了“鄂国公”三个字,就是知道李恪与尉迟恭有过香火情,想靠着这个,请吴王克制一下。 这样,对李恪、对杜璟、对大理寺都有好处;同时也算是还杜璟的,毕竟其前番在大理寺吃了不小亏。 听了这话,李恪果然改变了态度,拎起下摆坐了下来,沉声道:“一夜,本王只给你们一夜时间。” 是的,李恪承认他是救错人了。如果,他解释不清这事,不仅不能走,大理寺还得立即如实上报,请示圣裁。 摆明了,一旦捅上去,他的麻烦就大了,暗杀封疆大吏,意图栽赃,谋算东宫,这可是大逆之罪。 李恪身份特殊,自打贞观七年,他督七州军事,领齐州刺史开始。关于他这个炀帝外孙的风言风语就从来都没停过。 不管这个套,是套他一个人,还是想把吴王府和东宫都套进去,他都不没法退,退就真说不清了。 吴王愿意配合,孙伏伽长长地出口气,吩咐少卿陈玄德为殿下及随从人员准备酒菜,请他们在大理寺休憩一下。 然后,拉着杜璟到了一旁,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说:“千帆老弟,上次的事,是老哥欠考虑了。” “老弟能不计前嫌,协助我大理寺缉捕贼人,胸襟着实令人钦佩。” 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杜璟直言道:“孙寺卿,杜某是个武夫,不习惯你们文官那套“先抑后扬”的说辞。” “有什么话,你就痛快的说,末将试听试听。” 这就是个顺水人情,孙伏伽也看出来了,杜璟对裴律师被杀案上了心,欲以此挟引为己用。 而杜璟则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原以为,孙伏伽是想请武侯卫帮着在晚上抓人,却不想竟然是让他跟着一块审问。 大理寺呢,是有不少刑讯的高手,可那都是动皮肉的。 但这案子先是牵扯到驸马之死,然后又是东宫和吴王府,孙伏伽实在怕他们下手太重,把这宝贝弄死了,没法在御前交待。 老小子耳目挺广,知晓杜璟到左武侯卫后,宵禁时没少抓捕盗贼,送到京兆府时,口供都是现成的,直接判就成了,为楚恒省了不少麻烦。 既然武候的“棒子”这么管用,有没有什么办法,只稍伤皮肉,就把这口供得了。 意味深长的瞧了孙伏伽一眼,杜璟不得不承认,这读书人的心眼就是多。他是担心其中干系重大,大理寺扛不住,特意拉上左武侯卫一起下水。 心中暗笑两声,杜璟抱膀回道:“孙寺卿,这事你是不是找错人了,这事你该去问鄂国公才是!” 孙伏伽摇了摇头:“老弟,你才是高人,谁不知道你是鄂公的爱将。” 话间,孙伏伽还往前靠了一步,低声道:“本官在朝十余年,你是唯一敢与赵公作对的后生,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寻常的将官,见到吴王也掺和进来,便绝对不敢再跟了。可杜璟好,一点不在乎不说,还三番两次敢与柴哲威动手,得多大的胆子。 抓的时候都一起了,审也一起呗,这块山芋太烫手了,啃下来不容易,孙伏伽不介意分杜璟一份。 “老弟,你年纪轻轻便以身居要职,若再建功勋,必可直抵御前,仕途再进一步啊!” 杜璟也无奈的回了个微笑,连孙伏伽这样至诚慷慨的君子,都不得不说着违心的话,折节跟他这个后生晚辈陪笑脸,足见皇权的确可畏。 算了,左右是要进去的,杜璟也懒得跟他磨牙。替他审可以,但吴王这边,孙伏伽最好按大理寺的规矩,问上一问。 孙伏伽低声道:“千帆老弟,你的意思是让我旁敲侧击?” 望了李恪一眼,杜璟淡淡道:“生在天家,何来无辜!” 有些事也未必是空穴来风,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就算人家要害李恪,总得有个切实让人相信的切入点吧? 他也一定是干了什么,让人看到利用价值的!否则,平白无故的就诬陷国家亲王,得是多缺心眼的人,是人能办出来的事? 而且,照着人家在永平坊的这出,不仅动静大,还准确无误的找上了李恪,像是无备而来吗?........ 第十八章 双管齐下! 作战时,斥候们也通过抓捕舌头,严刑逼供这种非常规手段,获得需要的讯息。所以逼供,也是军中斥候的必备技能。 从前在凉州军时,杜璟一直在前锋营带兵,对刑讯这一套,熟得跟御史写弹劾本章一样驾轻就熟。 但今儿不一样,贼人-老乔涉及大案牵扯天家,他的命金贵;杜璟不会弄得血刺呼啦的,好说好商量,招供什么都好说。 杜璟得提醒老乔,黑白本质是一样,有时候一步棋,就可以把白变成黑,把你变成我,因为我们始终都是陪衬。 犯不着为了大人物的事,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是,命是挺贱的,可再贱也是命啊,好死还不如赖活着。 杜璟给他一个机会,当着陈少卿的面,把事撂了,给他一千两黄金,一份通关文书,天涯海角任其遨游。 陈玄德也跟着附和道:“杜将军说的没错,天下事,无非是戏,世上人,何必认真。只要你能撂,一切好商量。” 可老乔呢!根本不上这当,非常明确的告诉二人,这两条,别说全办到,任其一条,也不是他俩能办的。 他手里可以有吴王陷害东宫的铁证,不仅能在御前露脸,还能讨好东宫。杜璟二人不就是冲这个,态度才如此温和的吗?既然主动权在他手上,那就不得不说说条件了!....... 这家伙挺好,不仅没瞧上他俩,还让提了一堆条件,让给递上去。而他那些条件,总结起来就是“骗财骗色骗海参”,那杜璟他俩当棒槌了! 行啊,敬酒不吃,那就改罚酒吧!他老乔既然是这么要面的人,那杜璟只能亲自上手了。 拿了一把剪子在老乔的头上剪了一缕头发,再拿一个碗,将发丝剪的碎碎的,能多细有多细。 剪发丝的咔咔声,再看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刑房的人,包括陈玄德在内都以为他在故弄玄虚。 可杜璟却不客气,捏开老乔的嘴,将那碗细碎的发丝倒进嘴里;扔了碗,又向陈玄德要了水壶,连水带发丝,一道也灌了进去。 做了这些,杜璟一边洗手,一边说道:“孙寺卿这人,事忒多,即想让你招供,还想不伤皮毛,别怪我!” 杜璟这话音刚落,绑在刑架上的老乔就来反应了,身体也不住的扭动起来,而且幅度是越来越大。 嘴里先是喊着痒,然后就喊痛,面目表情也从不屑,变的逐渐狰狞痛苦起来,嘴里都是咒骂他们祖宗十八代的污言秽语。 可他越是骂的厉害,陈玄德就笑的越开心,这说明杜璟的法子奏效了。 陈玄德打入仕起就在大理寺当差,十几年了,光他手里亲自发出去的人犯,就不下三百之数。方法如此简单、奇特,他还是头回见。 “老弟,你这一手,够高明的,哪儿学的,还有什么招儿,教教老哥呗!” “不白学,只要你肯指教,请你喝一个月的花酒!” 擦干了手,瞧这陈玄德这无耻的模样,杜璟微微一笑。抱着膀子,一边欣赏老乔在不断扭曲,一边给陈玄德讲故事,算是同行交流经验了。 凉州那地方,人只分两种,同袍、敌人!吐谷浑的骑兵,大漠马匪,就像关中的蝗虫一样,没完没了,战事常年不休。 不管是抓舌头,还是审战俘,都务求精准。稍有差池,死的就不止是自己一人。 是啊,唐军威武不屈,可人家也有铁汉勇士;皮肉之刑,未必能收获想要的结果。有时,嘴还没敲开呢,人就死了。 为此,不得不另寻他法,既保证他们在交待之前不会死,还能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以获取准确的情报。 这种发丝逼供,出自一位老校尉之手,凡是受了此刑的,先痒后痛,整个肠子就如同有万千只蚂蚁撕咬一般,疼痛逐渐增加,让人痛不欲生。 杜璟见过最硬的汉子,生生挺了一个时辰,最后连他八岁偷看部族女人洗澡的事都交待了。 再说说老乔,灌他的时候,还不屑一顾,可不到二刻,便开始撕心裂肺的哀嚎着,求着他们赶快结果了他。 “再搞下去,他除了咬舌自尽,绝对没有另外的出路!” 话音刚落,陈玄德抓起桌上的毛巾,赶紧塞在了老乔的嘴里。确认无误,抚了抚心口,才转身埋怨道:“我丢,你不早说!” 可杜璟却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他是个死士!在我们没有相信吴王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前,他不会舍得死的。” 他不是挺硬气,挺多智吗?到了这步田地了,还屎壳郎戴笼头——装大牲口。今儿不把折磨成绕指柔,杜璟就算白学这门手艺。 差不多一个时辰,眼见大汗淋漓的老乔开始抽搐翻白眼了,杜璟就知道差不多了。拍了拍手,便有武侯应声而入,手里还提着两桶乳白色的东西。httpδ:/m.kuAisugg.nět 陈玄德拿出武侯手里的漏斗,好奇道:“老弟,这又是卖哪门子关子?” 嘘!对陈玄德作了个手势,杜璟示意武侯们可以开始了。 只见武侯们把老乔放了下来,将其仰面捆在凳子上。漏斗往嘴上一插,然后就是开灌,灌得老乔一边抽搐,一边呜呜的。 牛奶洗胃!这可是治病救人的好方子!但分用在什么地方。 灌到他肚子鼓起,武侯就会连人带凳子搬起来,让他大头冲下。然后冲着肚子猛揍几拳,让他喝进去的再吐出来。胃液、牛奶、头发丝,汤汤水水的弄了一地。 周而复始的弄了五六次,老乔终于被玩失禁了,两眼空洞无神,长大的嘴里不停冒着混着发丝的白沫。 眼见杜璟又抄起剪刀,把玩咔咔作响向他走来,老乔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招,我招!” 早这样不就得了吗?好礼好面的不干,非得遭这茬儿罪!敬酒不吃,非得吃罚酒,图什么啊! 骂了声贱皮子,陈玄德也是对书吏招了招手,让他将老乔的口供记录下来。 然后,便回到杜璟身边,亲自给其倒了一杯水:“老弟,没想到你真的能不伤皮肉,就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手段啊!” “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大理寺?我跟寺卿说去,保证待遇不比你们武侯卫差!” 可陈玄德这墙脚还没挖成,便收到了武候递给他的账单:上面清楚的写着,大理寺办案,借用城西刘家庄十头奶牛一用,兑付钱三十贯。 这! 见陈少卿错愕的样子,武侯以为他不想认账,便憨声说道:“少卿,那奶牛可是我们村的命根子,你不能白喝啊!” 什么叫我不能白喝,心情好好的陈玄德差点没被这句话送走! 瞧他那表情,不知道还以为,是我陈玄德趴在奶牛身下,嘬完不认账了呢! 什么人带什么兵!杜璟这家伙人小鬼大,他的兵也个个都是刺头!...... 第十九章 谈谈! 老乔交待的东西很有用,不仅能帮李恪洗脱嫌疑,更供出了一个重要信息,他们这些死士,都来自于开明坊的永和酒楼的掌柜-刘枫。 如此,事情就简单了,抓住了刘枫审一审,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便行了。公私兼顾,既解决了裴律师被杀案,还能知道当年的是谁欲置其于死地。 可到了永和酒楼,眼前便只是一片火海,成群的武侯提着水桶来回奔跑救火。这一场大火烧毁不仅是酒楼,连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也跟着一并断了。 啊!望着燃烧殆尽酒楼,杜璟摔了手中的刀,不甘心的怒啸一声。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时差,他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右武侯卫那位郎将怎么说的,巧合,是啊,真巧啊,巧的跟作戏一样!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长孙无忌来干什么! 右武侯大将军什么时候换人了,阿史那思摩死在小妾的肚皮上了吗? 而且他家在崇仁坊,跟这里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还是说他是长安城里最闲不住的人? 长孙无忌这样老于世故的狐狸,最善察言观色,寻常的细枝末节,他尚且断三分真意,更别说杜璟脸上明白写:就是你干的,五个大字! “杜将军,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就借一步,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双方互相注视了一会儿,长孙无忌打破了沉默,开口道:“我知道你在调查当年事,甚至重点的怀疑对象便是老夫。” 既然老长孙把窗户纸捅破了,杜璟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点了点头,当即言道:“你是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吗?” 可长孙无忌却摇了摇头,沉声回道:“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老夫,是长孙家、高家。但老夫向你保证,不是我做的!” 见杜璟面露不屑的神情,长孙无忌跟他阐述了一个道理,他是那种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人,霸道、跋扈、朝野尽知。 如果是他,杜璟就会跟建成、元吉的那些王子一样,被干净利索的处理掉。 长孙无忌是绝对不会留下活口,而且在那种纷乱的情况,对他来说太简单了,不会用给杜璟留下一丝翻盘的机会。 而杜璟之所以如此注重裴律师之死,想来也是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值得推敲的论据,比如利益,谁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谁的嫌疑越重。 可长孙无忌要告诉他,裴律师的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信。因为他与其父裴寂一样,心都是向着先帝的。恨不得圣人子嗣,也因为各种原因相互仇杀! 呵呵,冷笑两声,杜璟掐起腰来,冷冷回道:“我凭什么信你?” 这个问题好,长孙无忌其实并没必要向杜璟解释什么,只要圣人相信他的忠心就行了。 可他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一片慈父之心。因为杜璟的事,长乐与长孙冲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公主甚至说出了要和离的话。 是啊,作为大唐最尊贵的公主,被怀疑与人通奸,还在杜璟的府邸上演了一出捉奸大戏,长乐接受不了也属正常。 但这毕竟是一场误会,出于慈父的角度,长孙无忌当然不忍孩子们闹到这个地步,所以想请杜璟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再给长孙冲一个机会。 “长孙冲,他在大理寺的刑房里,差点要了我的命!” “如果说,我对他们的和离,乐见其成,你又能怎样!” 这个回答可是把长孙无忌搞得颜面尽失,即便当面的是个皇子,也不能抑制他这位关陇世家话事人的火气。 面色一紧的长孙无忌,咬牙哼道:“要是他们和离了,就都是你的过错!你想尝尝关陇世族的怒火吗?” 皇室与长孙家的联姻,关乎整个关陇世家的确切利益,长孙家未来百年的兴衰荣誉,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哪怕当面的是一位皇子。 长孙无忌保证,会倾尽全力,调动一切能用的资源,让杜璟没有一天好日子可过。 “司空以为某是吓大的?关陇世族比起几十万吐谷浑骑兵来,哪个更厉害?” “你火,某火找谁说去!” 话说回来,火就对了!长孙无忌要不是火了,怎么能证明,他是真心迫于家中的形势,为了挽救儿子婚姻而来的呢? 而他的话,也让杜璟想起了那个黑斗篷,裴律师死后,再没出现过的那个神秘人物。 难道老长孙说的是真的,我被裴律师那家伙给耍了? 见杜璟皱眉,长孙无忌就知道此事有缓,当即改变态度,提及了杜璟心中占有绝对分量的文德皇后,这桩婚事可是她生前最得意之事。 而杜璟也是抬手制止了:“司空,你不必说了!丽质那里,我会去说的。至于怎么决定,要看她自己。” 长孙无忌当然不会反对,只要杜璟这不计较了,他相信以长孙冲夫妇过去的情分,一定能重归于好。 可杜璟也有他的条件,长孙无忌作为当朝重臣,每天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他能不能解释一下,大半夜的来这里干嘛? 别拿什么巧合一类的当借口搪塞他,那只能让长孙无忌刚刚搬回的天平,重新向裴律师倾斜! 长孙无忌也是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传书递给杜璟。 继而言道:“这是百骑传回的讯息,老夫与翟大将军封旨查抄这里。” “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 不要以为大唐的百骑,只是一支百人的近卫骑兵,位卑权轻。与汉室的绣衣使者职能相同,是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情司军卫。 这些人都是从左右屯营三万余人中遴选出的健者,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能让他们盯上的,无一例外都是威胁皇权存在。 而这里被百骑盯上,足以说明刘枫背后的事,绝不止挑动东宫、吴王之间矛盾那么简单,而是处心积虑的与朝廷作对。 “如果我想查下去的,需要这方面的情报,你的权限够吗?” 长孙无忌很痛快的摇了摇头,这方面的事,只有圣人能做主。他今天破例讲这么多,也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信任。 当然,若是杜璟能帮忙,趁着李恪卷入此案,做一些不利吴王的证据,打压李恪一番。他倒是愿意在圣人面前,帮腔说上几句,也许圣人会给予杜璟这样的权限。 对于一个患有“脑病”不能常保,无法威胁东宫的皇子,他的态度绝对是开明的。 可篡改供词,诬陷兄弟,重案轻罚,无视律法,践踏程序。杜璟要是从了,就是上赶着把小辫子送到长孙无忌手里。 哪天翻脸了,随便哪一条抖落出来,都够他喝一壶的。 “司空!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第二十章 瓷娃娃-李明达 天子言出法随,公然违背他的话,就是抗旨,是要掉脑袋的。 可也有例外,比如说李丽质,不仅无视了皇帝不准她来杜府的旨意,还带了一个四岁的拖油瓶-李明达。 杜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黑风(杜璟的狗)玩耍的瓷娃娃,竟然长了一张与李丽质幼年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看看李丽质,又看看小兕子,脑子本就有些浑浊的杜璟顿时恍惚,好像一半脑子在过去,另一半在现在,来回的切换。 再加上旁边李丽质说着往事,不由让他想起,幼年时在秦王府花园中,秦王妃给他们分米果子,李承乾,他,李泰及小豆丁-李丽质。 ......,随后,便是武德九年的千秋殿,随后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现恐惧,愤怒,痛苦片段,血腥、残骸充斥脑海。 见杜璟面带痛苦的揉着太阳穴,李丽质停了下来,看向长孙冰卿,表情尽是询问之色。 可长孙冰卿却什么话都没说,上去就一耳光,打得杜璟一个哆嗦,然后便是一脸诧色。 “你疯了!打我干嘛!” “我不打你,你能清醒吗?” 奶奶的,杜璟真是怀疑这两天黄历是不是不利他,昨夜跟长孙无忌差点刺刀见红,今天又挨了他女儿一巴掌,上哪说理去! 与冰块一样的长孙冰卿比起来,小兕子简直就是个天使。蹬着小短腿跑过来,招呼杜璟蹲下来,对着他的脸呼呼吹了几口。 “呼呼就不痛了,父皇说兕子的呼呼最管用了。” 说完,还跟小大人一样,仔细的端着,看到红的地方,还用小手轻轻的摸了摸。 杜璟必须承认,不仅长得一模一样,连脾气秉性与丽质也如出一辙。是啊!同父同母,共天共地,能不像么! 他甚至可以预见,姐妹俩长大后,定然与他记忆中的文德皇后,一般无二。这也就难怪,皇帝为什么如此疼爱她俩,连杜璟都觉得爱屋及乌,似乎并不过分。 摸了摸小兕子的头,杜璟笑着温声说:“是啊,兕子呼呼最管用了。” “你跟表姐在这与黑风好好玩,我和五姐给你弄好吃的,怎么样?” 李明达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她喜欢黑风;而长孙冰卿也很自觉,知道兄妹俩有话要说,自顾坐在凉亭中。 “她是一直都是这么酷酷的吗?” “是的,自打我认识她,她就是如此。” “相信我,她一定嫁不出去。” 杜璟的厨房,食材并不是很多,区区几样。倒不是因为穷,他的府邸只有他一人,又整日都带着武侯巡逻,吃的问题基本都在外面解决了,很少在家中开火。https:/ 对府中的冷清,李丽质表示不解,就算二哥不习惯家丁使唤伺候,叫几个兵来也好啊!打扫庭院,收拾衣服,顺便做做饭。右翊中郎将府几千兵丁,都是吃干饭的吗? 磕鸡蛋的杜璟,淡声道:“公器不能私用,军队是国家的,是陛下的,我不能用在私地。” 可李丽质显然不认同此事,父子一脉,二哥是陛下的亲子,住这么小的院子,已经很委屈了,用点兵丁算什么。再说,朝中文武官员,谁家里没点家将。 呵呵,“这样的日子与凉州吃沙子的同袍相比,该知足了!” “昨儿,我跟你的公公,好舅舅,有了一次相当愉快的谈话。” 老人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杜璟不想因为他的原因让长乐夫妇失和,在那种情况下,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失去理智。 如果,他们之间不是出现了不可调和的感情问题,长乐应该慎重考虑和离的问题。 当然,他与长孙冲之间的过节,也不会一带而过。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杜璟还要好好揍他一顿,让这知道知道得罪舅兄的下场。 瞧着小兕子跑进来,谈话便该结束了,杜璟笑道:“行了,点到为止,你也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话间,扭头看向小兕子,温声道:“吃鸡蛋羹好不好?” 小孩子总是容易满足的,只要有人耐心陪伴,吃什么对她们来说,真的无所谓。 李明达绝对属于那种乖宝宝,坐在椅子上,荡着小脚,看着哥哥姐姐忙着,虽然她搞不清楚这个“二哥”是哪儿冒出来的。不过没关系,有好吃的就行了。 靠着门板的长孙冰卿,瞧着杜璟熟练的技艺,依旧冷冷地说:“手艺不错,可以开个酒楼当大厨了,你倒是不用担心失业。” 哎!这话算是说到实处了!杜璟最满意自己的地方,就是有一手不错的厨艺。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弄点可口饭菜,准保心情转好。 这大概就是“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他在骨子里依然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等哪天,我的事查明白了,就回凉州买个庄子,把退役的弟兄都叫上,喝酒吃肉忆当年。” 见长乐面色有些不对,长孙冰卿便插了一句,好悬没把杜璟气死。 杜璟在凉州服役多年,旧日同袍,没有五千,也有三千。 就他挣的那点俸禄,一年能剩下多少,三五千人一个月的吃喝所需的钱粮,他这中郎将,干二十年也挣不了! 当然,如果他想挣点外快,长孙冰卿倒是有法子,可以给她们当个车夫,出去游玩,有这么个身手好的人守着,倒是不用担心安全了。 而一旁吃着鸡蛋羹的小兕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从凳子跳下来,跑过去抱住杜璟的腿。 “不能让二哥哥当马夫,好辛苦的,他犯了什么错,表姐要这么惩罚他!” 是的,在小兕子固定的思维中,车夫与抬龙辇的宦官是一样的,每天都那么辛苦。 善良的她认为,当然不会明白长孙冰卿的用意,是希望杜璟能多休息,时不时的放松一些。 小家伙那认真的模样,成功都逗笑了厨房中三人,长乐还点了点小兕子的脑门,笑道:“你这小叛徒,一碗蛋羹就把你收买了。” 小兕子无所谓,反正五姐很好的,从来都不会跟她发脾气。 所以,小兕子只是给她回了一个甜甜的笑。那张还有婴儿肥的小脸,让人看着忍不住的想去咬上一口。....... 第二十一章 看不透的长孙无忌 右翊中郎将府 根据京兆府发来的通报,近日发生在右翊中郎将府辖区,几个案件在坊间引起了舆情。所以在布置巡逻任务的时候,杜璟特意要求重点巡逻案发区域。 正在他叮嘱带队的军官们,巡逻时要多注意坊间防火事宜时,一张令非常讨厌的脸出现在了门外-长孙无忌。 老实说,杜璟并不想跟他有过多的来往。这老狐狸拥有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睛,深不可测的心机,做事又不择手段。 与他做对手,总会让你觉得你还有反抗的机会,但他总会比你快上一些,即使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能为力。 摆手示意诸将去忙自己的差事,杜璟提起水壶,倒了一盏热水,淡淡道:“招待不周,我这里只有水了。” 长孙无忌也是常随圣人进出军营的,对于军营的简陋并不以为意。吹了几口气,抿了一口,道了一句:“很干净!” 这话说的不仅是水具,更是整个右翊中郎将府。军营里都是邋遢的丘八,脏乱是常态,没有上员来视察,甭想他们收拾干净。 可右翊中郎将府不同,从府衙外面进来,院子无一片落叶,正堂内的桌椅更是一尘不染,甚至连角落中供人洗漱的毛巾,也都挂的整整齐齐。 长孙无忌过去做过左武侯大将军,这里当然不是第一次来,公署里干净的,与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只做涟漪,不激水花,杜璟带兵果然有自己独特的一套。 杜璟当然晓得他的言外之意,当即答道:“我不喜欢邋遢的兵,如果他们衣甲不整,绝对是军棍伺候。” 呵呵,放下水盏,长孙无忌笑道:“你比你的父亲更苛刻,他带兵的时候,更喜欢与士兵打成一片。” 长孙无忌算是说对了,杜璟带兵的方式,与李世民大相径庭。他一直认为,将领与士卒不必事事同甘共苦,将帅的责任只有一个,那就是赢。 只要仗打赢了,一切都好说,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份请赏的单据;而杜璟作为他们的将军,要做的无非是将单据数量加倍而已。 “赵国公,我相信你不是来与我讨论带兵心得的。有什么话,直说吧!” 原以为长乐与长孙冲夫妻和睦了,长孙无忌就不该缠着他了。可这老小子跟怨鬼缠身一样,到底想干嘛啊! 长孙无忌当然也听出了他的不耐烦,可他也不恼,反正也不是他外甥。 而且,他今天来是替圣人来传话的:有鉴于永和酒楼之事,圣人决定加强右翊中郎将府的权限-侦察、逮捕、审讯。 左右武侯卫四个翊府中,唯有右翊中郎将府被授予此权,而且区域不在限于所辖区,而是整个长安城。 而前番杜璟上书,武侯与不良人的一些职能重合,请明确划分职限。圣人的意思,事缓则圆,不可一蹴而就,暂将右翊中郎将府辖区的不良人,划归杜璟节制。 之所以下这么大的气力,就是因为百骑的人数有限,擅自扩军,又会引得御史们弹劾,所以选中了近来表现优异的右翊中郎将府。 当然,长孙并不想过多解释圣人的私心,也许是因为血缘,才让他如此的放心杜璟介入这种事中。总之,右翊中郎将府是前台,百骑是后台,内外联合应该能把戏唱好。 杜璟当然不同意,他回长安,是有他的事要处理。干好自己这摊得了,管那么多干嘛。皇帝要抓反贼,自己抓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摊开双手,杜璟无所谓道:“我要是拒绝呢?” 拒绝! 自从武德九年之后,他还没听过有人敢违逆皇帝的意愿。 长孙无忌友情提示一下,像王世充、窦建德那些不服的,建成、元吉这种不忿的,都已经埋进土里了。 年轻人,有脾气是好事,可不要过分,即便圣人对他有愧疚之心,那也是有限的。所以,杜璟没得选择,只能接受。 见杜璟面露愠色,长孙无忌语重心长的宽慰道:“千帆,既然选择回到长安,你就逃不了做臣属的责任,也逃不掉做儿子的义务。” 反正,右翊中郎将府七品以上的属官,就定了程处弼一人。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时机,挑一些合手的人用,做起事来方便的多。 而且,照着旨意去做,他完全可以以权谋私,去查一查他所在意的事,不必再独来独往。 长孙无忌做过吏部尚书,那里有很多他的旧部,只要杜璟看上了,可以直接向吏部发文,自然会人去找他们所属的上司。 至于兵部,房相兼管将领的调动,他也可以去打个招呼。 长孙无忌这出,把杜璟倒是整恍惚了,作为东宫的台柱子,长孙无忌不是该遏制诸皇子的发展势力吗? 就算是他的亲外甥-李泰,也没见他这么帮。要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杜璟简直要怀疑,长孙无忌是他亲舅舅了。 “为什么帮我?” “帮你?”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即便知道你的身份,老夫也没必要巴结你。” 话间,长孙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站住了,开口道:“老夫不是在帮你,是在还克明的人情。” 在年轻人眼中,晋阳起兵到大唐一统天下,不过是摧古拉朽一蹴而就。可他们不会明白,这其中要经历多少苦难。 无数次的生死中,老一辈人之间建立的友谊,杜璟是不会明白的。 眼见着长孙无忌消失在视线内,杜璟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搞不明白长孙无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会不择手段,一会重信守诺,做决定的时候,既要理性的看待问题,又要兼顾感性,他就不怕得精神分裂吗? 他们长孙家,还是文德皇后正常一些,她慈爱的笑容,绝对是杜璟沉闷的幼年生涯中一缕阳光。 长孙无忌这么阴晴不定的人,跟她真是共同共地的亲兄妹吗? 可有一点,老长孙说的没错,杜璟没得选,旨意就是旨意,作为军人,他除了服从,就是服从,别无选择。 但他被裹挟离开长安时还小,回长安后一直在武侯卫当差,很少在官场走动,对长安各部官员是两眼一抹黑。 而且,这里的“待遇”并不高,那些在衙门坐惯了的文官,未必愿意在丘八堆里搅合。要组建一支,既能负责区域安全,又能处理特殊案件的军卫,难度系数不是一般的大。 杜璟在正堂坐了一天,绞尽脑汁都没想好,去哪找既可靠又能干的帮手。 正准备下值回家时,门外出现了程处弼的大脸,提着酒壶冲他笑道:“今日酒,今日醉、不要活得太疲惫啊!” 第二十二章 论狐朋狗友的重要性 什么叫兄弟? 不仅是同荣辱,共患难。 兄弟对你永远都讲实话,哪怕这实话并不是那么中听。 对于右翊中郎将府重组之事,程处弼就两字-扯淡!他坚持认为,这是长孙无忌在圣人面前给杜璟挖的一个坑。 混官场最重要是什么? 门第和人脉。 杜璟坚持不肯认祖归宗,所以现今的身份就是庶族官员,在这个世家大族官员占绝对优势的政局中,寒门官员想要出头,那是举步维艰。 瞧瞧圣人提拔的那个马周吧,有多少人看他不顺眼,办起事来处处受人掣肘,窝囊气受的多了。所以,大多数低阶官员,都会选择依附勋贵世家,以便仕途更顺畅一些。 再说说右翊中郎将府,这是什么破地方啊! 往好了说,叫军卫,护卫京畿安全,随扈天子。说不好听的,就是他妈看门打更的。 对武将来说,要进也是左右武卫、威卫这样常出征军队,有军功捞,容易出头;要么进千牛卫,在御前当差,晋升的快。 跑武侯来干啥?给勋贵们跑腿,还是抓点偷鸡摸狗的小贼? 刘弘基曾说一句话,程处弼很是认可,武侯与不良人,都是给长安城打杂的,属于狗肉,永远也上不了席面。 人家都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挣前程,谁愿意到每天在大街上,看勋贵们的脸色? 再说说文官,就算是三省六部的刀笔吏,或者勋贵家的书吏,他们好好干几年,蒙个举荐也就入仕,外放出去,哪怕是七八品的小吏也是好的。 让那么嘴里整天叨咕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人,到丘八堆来?谁干啊! 以上这两种人,绝对代表八成末吏的心声,让他们来武侯,既干看人脸色的买卖,又要暗地里玩命。 除非这个中郎将,换太子来做。 没奔头,谁来啊! 就算长孙无忌帮忙,把人强行调来,断了人家的仕途晋升之望,还能踏实的跟他们吗?人心浮动,早晚散架子,老狐狸就是故意卖这不值钱的人情。 干了碗里的酒,抹了一把酒渍,程处弼吐槽道:“我爹常说长孙无忌那老狐狸,一辈子霸道习惯了。” “他在朝里说话,上中下能给圣人和文武百官说出一大堆道理,可摆明了只有一条是能用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让圣人离不开他,顺便在百官面前,一次次的显露他独一无二的地位。” 程知节对子孙们的教育是,拉屎也离那老狐狸远远的,哪怕他有权倾朝野的一天。省的将来他掉下来时,殃及池鱼,把程家的人砸坏了。 嚼着炒黄豆的杜璟,笑着问道:“这地方这么差,你怎么还来了?” 一把抢过杜璟手里的黄豆,往嘴里塞了一小把,程处弼含糊道:“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要不是为了陪你,这活请我来都不干。” 恩,杜璟点了点头,提起碗与兄弟碰了一碗。杜璟不得不说,皇帝旨意不可回转,他们除了照做,别无选择。 而且,他也不认为这样的清水衙门有什么。倒是不用担心,进来的别有所图。而且,他对各部司的人,也不怎么相信,那些人太市侩了,他不喜欢。 “说说,还有什么招儿?” “将领好说,咱们可以去找几位大将军商量;可。” 可成立这种特殊军卫,光有好勇斗狠的莽夫怎么行,得找那些既有文化,懂变通,心眼又多的。 打个酒嗝,提起酒盏的程处弼,酒里酒气的说:“要是你肯降低一下标准,我倒是有些门道!” 与程三碰了一下,杜璟笑道:“愿闻其详!” 其实,在长安的勋贵官员体系中,还有一类人,倒是满符合杜璟的要求。 只不过他们性情桀骜,生性顽劣,很难管教,事以一直被人所不齿,他们有个共同的称谓-纨绔子弟。 从军前,程处弼也是其中的一员,了解这些家伙。 有的人是真的坏,属于“寡妇死儿子”那种彻底没指望的,就算是他们家里,也不报什么指望了。有的是郁郁不得志,又有各种复杂的原因掺杂在内,如此过活也是无奈。 老顽固眼中的废物,狐朋狗友,其实未必太差;他们的天资、学识并不差,甚至比一些在三省六部混日子,尸位素餐的家伙强多了。 至于他们在杜璟眼中,是否有价值,能不能降服这些烈马,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沉思了一会儿,杜璟靠着椅子上,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一支由纨绔组成的军卫,大唐的军史上,好像还没有过!” 恩,“一想到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看到他们后,脸上的精彩表情,心里就莫名的高兴。” “处弼,你真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令尊有你这样的儿子,足以自慰。” 给杜璟的碗满上,程处弼又恢复他那不正经的样子,神气回道:“你以为呢!老子的脑子里要都是胡混,小命早就交待出去了。” 既然说定了,程处弼回头会将给杜璟提供一份详细的名单,里面会详尽的介绍他们的情况,挑中了谁,他们一个个去弄就是了。 哦,对了!有一事,程处弼忘记说了,今儿巡逻,碰到了东宫的仪驾,他以为像往常一样,靠边行礼让人家过去了。 却没想到,仪驾停了,太子爷撩开帘子,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右翊中郎将府最近差事干的不错,东宫自有赏颁下。kuAiδugg 这话说的就耐人寻味了,四翊府干的都是一个活计,谁也不比谁差,单单赏他们,这不是有别的意思。 程处弼知道,这些天,长乐公主最近常带小兕子来这,小孩子藏不住事,难免因此走了风声,让东宫听着什么信儿了。 抿了一口酒,杜璟沉声道:“知道了又怎么样!他没亏心,还怕我回来吗?” “赏就收着,有《皇太子用库物勿限制诏》在,整个皇家内府随他用,他钱多。” “而且,你觉得长孙无忌,会瞒着他的宝贝外甥吗?” 第二十三章 活宝 五年的同袍生涯,杜璟足够了解程处弼,让他写点东西抓心挠肺似的,比上战场还费劲,且得有好耐心等了。 一切如旧,主持完巡逻例会,杜璟带上两伍武侯上街。什么都不干,就是简单的看看,与鱼贩刘等的街坊们打个招呼。 离老远的就看见“游艺坊”那边有不少百姓围观,而且议论纷纷。近前一看,还真发现两熟悉的活宝-尉迟宝环、房遗爱。 两货都是出了名的一根筋,属于那种咬着驴粪蛋,给根麻花都不换的主儿。而且经常惹事,去京兆府、武侯卫,就跟逛自家花园一样频繁。 但今儿不同,两活宝光不出溜的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就剩一条兜裆布。围观的吃瓜者,都对这两小爷的身材指指点点,有些花痴女子甚至还会发出阵阵惊呼。 “行了,行了,有什么看的,都散了吧!” “有什么可看的,都散了,散了吧!” 武侯们将围观的百姓后驱离后,杜璟让人将他们搀到街道的巷子里,用水囊浇醒二人,又扔给他俩一人一件披风,光不出溜的,实在寒碜。 见尉迟宝环面露闪烁,杜璟笑着摇了摇头:“宝环,你放心,我没派人通知大将军。” 话间,又指了指二人的现状,继续道:“可你俩也太不体面了吧!” “幸亏我今天出来的早,围观者又没人识得你们。否则,呵呵,你俩可就出名了!” 没听过他俩是弯的啊! 不过,杜璟是个开明的人,他是完全尊重个人的取向。而且,他还会随行的武侯下封口令,保证此事不会外说。 “什么?” “他?” 两粗犷的大汉见被杜璟理解成这样,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往外挪了一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互相嫌弃的吐了一口。 咋地了? 不和谐吗? 不应该啊,块头差不多,都黢黑的,且都大于弱智,杜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在魏晋遗风的影响下,这种情况并不罕见,断袖才是真爱嘛! 最先反驳的尉迟宝环,噘嘴嫌弃道:“他们魏王府的人,常聚在一起嗑五石散,开无遮大会,俺家可没这传统。” 房二也不甘示弱,瓮声瓮气的回骂:“黑三,这要没蛋拽着你,你他妈都得上天啊!魏王也是你能指摘的?” 我呸!尉迟宝环脸上泛起不屑之色:“哼哼,清河房氏世代为官,书香世家,家学果然渊源,佩服佩服!”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俩活宝眼下是没法撸胳膊挽袖子,可并不妨碍他们扯掉披风,怒目而视,做出了相当下流的手势。 眼见一场光屁股的相扑就要在面前上演了,杜璟喊了一声停。这哪儿跟哪儿啊,让他们说怎么搞成这德行的,怎么转眼就成了互相伤害。 杜璟可没时间跟他俩打哈哈,要么他俩痛快说,要么光不出溜的在大街上裸奔。 反正丢的又不是他的面皮,但估计两家老爷子得暴跳如雷,他俩回府后,很有可能上演一幕“慈父手中剑,逆子身上劈”。 额,“这个,这个!”,指头杵鼓半天,尉迟宝环吭吭唧唧的说不出来。 瞄了房二一眼,拍了他一把,笑道:“房二,你不要脸,你说吧!” 噗!杜璟被尉迟找的借口弄喷了,一边咳嗽着,一边指着这个孽,实在是没法用语言形容。 “你大爷的!谁不要脸啊!”,房二彻底怒了,眼角瞄到杜璟,见他一面戏谑之色,抬到半空中难得拳头也僵住了。 人的名,树的影!能跟柴哲威动手,还安然无恙的,绝对算是人物。 而且,他是尉迟恭的爱将,在他面前揍尉迟家的公子,准得被弄到武侯衙门去。 事情闹大了,让老爷子去保,吃亏的不还是他吗?房二是憨,不是傻,他才不会中杜璟的圈套。 蹲了下来,紧了紧披风,房二有气无力的说道:“游艺坊,最近换了个东家,弄得玩法挺新颖的,所以,来这的,都图个新鲜!” 尉迟与房二碰在一起是赶巧了,都是风闻了这地方,想着来乐呵乐呵。这不,输了一宿,最后被人扔出来了。太丢人,杜璟不逼着问,他都不好意思说。 哦,明白!长安城里这样高档的赌坊不少,想要吸引客人,尤其是房二这样的公子哥,必须花样不断。 “堂堂梁国公府的公子,宰相的儿子,王妃的弟弟。” “房二,你跟我说说,什么东西,是你没吃过,没见过的?” 说到这个,房二来了精神,往前凑了两步,低声说道:“杜将军,你是外乡人,整日披星戴月的武侯巡查,你不懂长安的乐子。” ....... 是,光听房二说就知道那里的五光十色。可这俩货点子太背了,每人八百金输光了不说,还倒欠了人家三千金。 要不是看他们是宰相、大将军家的公子,百分百得按江湖规矩给办。 别觉得他们胆大包天,敢在长安干这种大买卖的,身后的东家,说不准就是功臣世家,甚至皇亲国戚。 尉迟宝环紧着披风,凑了过来,怏怏道:“璟儿哥,你跟我二哥可是弟兄,不能见死不救啊!” 尉迟宝环的意思是,跟杜璟借三千金,先把这窟窿堵上,千万不敢让坊里的人张扬出去。他爹最近气可不顺,这事让他老人家知道,那就没法活人了。 三千金?好家伙,口气不小啊! 呵呵,按着他的肩膀,杜璟笑道:“老三,你真是看得起兄弟,你从哪儿看出,我有三千金的身家了?” 此言一出,尉迟脸上的希翼之色渐退,人也变的蔫了吧唧的;与之同病相怜的房二,此刻也是顾不得取笑别人,一想到回家的待遇,也不由打了冷颤。 瞧着俩倒霉孩子可乐的样子,再念及大将军的照顾,与尉迟宝琪的关系,杜璟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他俩被人当猪猡宰。 “钱,我是没有的!但又没说,没办法!” 第二十四章 搞事情 有句话说,出来混,你得以德服人。 所谓先礼后兵,杜璟给二活宝拿了一千金,去赎回借据。他们这本来就是强买强卖的生意,差不多,见好就收得了。 可人家真是一点面子都不买,竟然扬言十日之内不还,便去国公府,找他们的老子要。 跟房玄龄、尉迟恭叫板,真不知道他们是无知者无畏,还是要钱不要命! 都是千年的狐狸,非得玩聊斋。行,既然这么不开面,那就搞一搞吧! 长安有宵禁制度,所谓宵禁制度并不限于路禁,倒了晚上除了封闭坊市,也禁止一切生意经营。 可像秦楼楚馆、赌坊这样的买卖,往往是夜里的生意更好;因为克加重税、人情世故等原因,京兆府与武侯卫,也一直睁一眼闭一只眼,不出事就行了。 而像这样的借口,武侯卫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有了杜璟的授意,下面的小校有一百种方法摆弄事。 这不,眼看到宵禁的时间,别人家的买卖都开始收尾了,但游艺坊依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校尉-曾岭便带着一队武侯走了进去,掌柜-梁七见状有些抓不着头脑,他们与武侯卫井水不犯河水啊!虽然没想明白,但还是笑脸相迎。 “曾校尉,您可是请都请不来的稀客。” “我这新到蒙顶茶,二楼请,我亲自伺候您。” 曾岭摆了摆手,自顾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冷然说道:“梁掌柜,这宵禁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你这还不歇业吗?” 歇业? 梁七有些挠头,这种潜规则曾岭不会不明白啊!从来的规矩都是,宵禁之后,院里的事归他们,院外才归武侯操心。今儿,这是怎么了? 而曾岭给的回答,再是简单不过,近日防区内的坊市并不太平,屡屡有盗贼出没,甚至还出了几桩命案,武侯卫与京兆府正在全力缉捕逃犯。 奉大将军之命,左武侯卫辖区,从严执行宵禁制度,坊市落锁,违禁在上街者,一律拘押审问;违规经营者,一律勒令停业。 曾岭是个把话说到明处的人,他能进来提醒,就已经是算是讲规矩了。现在距离必坊还有半个时辰,如果梁七不将人送走歇业,他的兵就只能干活。 “曾校尉,我们可是在京兆府上了牌子的正经堂口,赋税、孝敬,我们可是一样不少。” “您也知道这种堂口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小的要按您说的做,可就把人都得罪了,是砸了自己的饭碗。” 傻子都知道这种销金窟每天的进账都是一笔无法想象的数字,敢在这个地段,开这种场子的东家,又岂是曾岭一个小小校尉能惹得起的。 所以梁七用自己的饭碗打了个比喻,如果今天曾岭这么非要这么做,那他就得小心饭碗了。一旦他没了这身衣服,在这长安的市面上,他梁七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曾岭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弦外之音。要是平时,他自然不会惹这种麻烦。但今天不同,他们犯了中郎将的忌讳,只能算他们倒霉。 于是,曾岭冷笑回道:“梁掌柜,别拿京兆府来压我,没用!本将吃的是武侯卫的粮饷,不归他楚令尹管。”https:/ “照做!或者我的弟兄替你做,你来选,我无所谓!”,话毕,曾岭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还有意无意的指了指跟进来的武候。 恩,明白了,故意来找茬儿的!梁七点了点,随即招来活计,吩咐他们,宵禁的时间到了,请贵客们明日再来。 目送着客人骂骂咧咧的离开,面色阴沉的梁七,肃然言道:“曾校尉,现在可以吗?” 呵呵,曾岭起身抖了抖衣甲,淡笑回道:“梁掌柜,公事公办而已,何必动意气呢!” 把人送走了就没事了吗? 当然不是,翌日的中午,曾岭又来了,梁七在京兆府托的关系,根本就没起到作用。大白天肯定是不能拿宵禁说事,所以这次他们换道儿了。 第一条:为捉拿在逃盗匪,查验所有的客人的身份文牒,并记录在册。 第二条:查验放火缸,灭火工具是否完备齐全。 而且,压根不给梁七说话的机会,武侯卫士卒,跟抄家一样,两人一组,持笔或提刀,顿时便把游艺坊弄了个鸡飞狗跳。 脸黑得跟锅盔一样的梁七,直接摔了手中玉龟把件,牙咬切齿的对曾岭说道:“小子,你在玩火,知道吗?” 可曾岭无所谓,反而点着梁七的胸口,很严肃的告诉他,这仅仅是个开始。从今天开始,他的手下每天会来扫两次,保证这里不会再有客人敢来。 至于梁七问的原因,他自己心知肚明,连宰相和大将军的公子都敢动,他们是寿星公吃砒霜,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不管这是谁的买卖都关定了。 是的,梁七承认,这么没白天没黑夜的搞,用不了几天,游艺坊的名声就臭了。一个保证不了玩的安全地方,不配贵客们光顾。 到时候,不用武侯出手,东家就会要了他的小命。 “曾校尉,有缓吗?” “梁掌柜,你觉得这事还是你这个层次能过问得了吗?” 有些事,敢设局做套就得有承担风险的觉悟!很显然,梁七过分高估了自己,钱这东西是好,可有时候也咬手。 而武侯之所以接到这样的命令,就说明此事已经不是钱能解决了,人家要的脸面。 目送武侯们离开,环顾四周的狼藉,梁七扑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他心里清楚,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请出他的幕后老板斡旋,要么找根绳子上吊,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可梁七不敢去找东家,这些年,他做的假账太多了。而东家平生最恨的就是家贼,被发现了,死对他来说就成了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所以,此事就一直拖了十天,梁七也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漫长的十天。 直到右翊中郎将府的封条,贴在了游艺坊的大门上,彻底碾碎了他心里的那点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