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我之外,全员马甲!》
第一章:惊鸿入梦
01惊鸿入梦
世界在眼前起起伏伏。
远远地,阳光透过水面深深浅浅地摇晃着。
急促的窒息感随之而至。
紧接着是撞击耳膜的嗡鸣。
云知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片虚无黑暗的世界,无数个时空的声音触碰着她的神经,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拉扯她的灵魂,耳侧诡风呼啸,如鬼似魅,像是要将她生吞了一般。
这次应该会成功了吧。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云知这样想。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入目所及,依旧是熟悉的场面——
华美古朴的房间,小丫鬟跪在床前哭哭啼啼,陆家大小姐红着眼坐在床边,她身后站的是陆家二少爷,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汤药。
不远处的外间隐约传来几声争吵。
“……老爷先消消气吧,眼下还是先让下面的人管住嘴才是要紧事!”
“我如何能不气?才半个月,这就已经闹了三次了!她这是要害死我们整个安国公府啊!”
“她不想嫁,自然是要闹的……”
“夫人!这婚她就算再不愿意,那也是君上亲赐!”
“父亲!”二少爷陆慎君终于忍不住冲外间喊了一声,打断那二人的争吵。
而后,他将手中的汤药递给了还在哭哭啼啼的小丫鬟,又抬手在陆家大小姐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才转身也去了外间。
目送着他离开,听着外间响起几道渐远的脚步声,最后,整间屋子逐渐归于安静,只剩下了小丫鬟轻微哭泣的声音。
云知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失败了,看来寻死并不能让她回去。
这是她第二次跳湖了。
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是第三次。
在她之前,这身体原本的主人也跳过一次。
据说是因为被皇帝赐婚,但她不想嫁,所以干脆一跳了之,却不成想,把云知给勾了过来。
云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勾过来,但她如今身处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的期待,她只想尽快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来到这里半个月以来,她一直在尝试回去,先后跳了两次湖,但都没有成功。
耳侧又响起小丫鬟抽抽搭搭的声音,思绪被拉回,云知暗暗叹了口气,撑身坐起,接过丫鬟手里尚且还存了几分热气的汤药一饮而尽,暖意瞬间袭遍全身,蓦然间,一种这半个月来从未有过的真实感突然钻出意识。
这是怎么回事?
云知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细思量,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知儿……”
云知下意识循声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的脸庞,眉眼间柔柔和和,书卷气十足。
她便是这安国公府陆家的大小姐,也是原主的亲姐姐,名字叫陆云笙。
十分凑巧的是,原主与她同名,只不过在前面加了个陆姓,陆云知。
眼见着这陆云笙神情中还带着些无措,云知便就猜到这大小姐估计还以为她是因为赐婚的事情才闹着跳湖呢,前面两次也是这样,每次她醒过来都得听这大小姐忏悔一番。
原本她觉得自己跳了湖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了,因此也懒得解释,但如今死遁行不通,只能留下慢慢找办法。
留下了,就免不得要跟这府里的人打交道,那就不得不作出解释了。
云知斟酌了半天,试图模仿原主的语气,“我跳湖与赐婚无关,姐姐不用这样自责。”
虽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但通过这些天下面人的风言风语,她已经对原主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温柔、谦和、乖巧、懂事,这几个词就是他们提及二小姐时说的最多的。
云知想,她大概是个好脾气的乖乖女。
她模仿得很成功,陆云笙脸上表情却更愧疚了,眼见着她唇角微动,似乎还想继续解释,云知赶紧开始胡扯:“我前几天吧,做了个梦,有个神仙告诉我那湖底有宝贝!”
遇事不决,推给神仙准没错儿。
陆云笙愣了愣,明显是不太相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犹疑问道:“真的?”
云知点头,眼神坚定:“真的!”
陆云笙将信将疑,“那你……愿意嫁给那宁王殿下了?”
宁王就是原主的赐婚对象,云知这几天也没少听下人提到过,据说原主喜欢的是太子,但赐婚圣旨里写的却是:安国公府陆明长女陆云笙明德贤达,入昭华宫封太子妃;次女陆云知姱容修态,为宁王妃。
这也就是陆云笙觉得愧对妹妹的原因。
而至于到底愿不愿意嫁给宁王这个问题,云知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替原主作答,一是她并不知道原主究竟是不是赐婚的事情才跳湖,二来呢,她毕竟是待不长久的,万一哪天她回去了,而原主又回来了,大家都是要在各自的世界里继续生活的。
想了想,云知开口反问:“那姐姐想嫁给太子吗?”
陆云笙一愣,却似乎并不想回答,生硬地将话题带了过去,“先不说这个了,知儿你才刚醒,身子还有些虚弱,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便就起身匆匆离去。
人影才刚消失在门口,一直在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的小丫鬟新穗忽的冷哼了一声,低声骂道:“假惺惺!”
云知挑眉,“你说什么?”
小丫鬟愤愤开口:“太子殿下尊贵不说,又俊朗温柔,大小姐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明知道宁王殿下是病残之躯,还巴巴地跑来问二小姐您愿不愿意,不是假惺惺是什么?”
病残之躯?这几天倒是没听人说过此事。
云知想问是什么病,又担心自己暴露了不是原主,只好憋着一肚子八卦,安抚道:“新穗啊,话不能这么说的,我看姐姐挺真心的。”
“二小姐,您就是脾气太好了!”小丫鬟新穗一脸痛惜,说着说着还开始哽咽起来:“分明您与太子殿下才最般配,却被大小姐截了去!一想到将来您要对着一个失聪又失语的人过一辈子,新穗这心里啊,就堵得慌!”
失聪失语……意思就是又聋又哑呗。
云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原主是因为不满赐婚而跳湖了,说起来这皇帝还怪缺德的,同一家的两个女儿,给人这么安排,这叫谁能心理平衡啊。
“好了,别堵了。”新穗又开始哭哭啼啼,云知听得头大,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她:“人无完人,那太子也不一定就那么好。”
新穗闻言竟立刻止住了啼哭,“那倒是,太子殿下人虽好,却自幼体弱多病,保不齐什么时候就……”
也许是知道自己这话已是大逆不道,这小丫鬟也没敢继续说下去,只默默开始收拾药碗。
啧,这狗皇帝真缺德啊,拿俩病秧子儿子霍霍这么好的小姑娘!
云知心中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不动声色地吩咐道:“那个新穗啊……你去帮我拿几本书过来吧,我想看看书了。”
新穗哦了一声,端着碗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二小姐,您想看什么书啊?”
“刑法,或者历史书……”眼见着新穗的大眼睛中露出了疑惑和茫然,云知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不对,尴尬地浅咳了一声,换了一种说法,“就是当朝律法和记录现在或者以前朝中发生的大事的那种书,能听懂吗?”
要在这里生存,就必须先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而规则往往从律法和史书中可以窥见,一个时代的模样,最终都会在书中展现。
新穗眨巴了两下眼睛,“懂了,但是您要的这种书,咱们小书房是没有的。”
云知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那我二哥那边应该有吧?”
新穗点头,“那是自然,二少爷的浩然斋可是除了皇宫那御书楼之外藏书最多的,自然是各类书都有的。”
“那……”云知才刚开口说了这一个字,新穗便摇头道:“小姐您忘记了吗,前年新玉打扫浩然斋时不慎碰倒了火烛,虽未酿成大祸,但从那以后二少爷就不让我们这些下人靠近浩然斋了,平日里府中若是有谁想看书了,都是写在单子上递到二少爷院里,他再派人将书送出来的。”
这就麻烦了。云知暗觉焦虑,若是按新穗说的去递单子,肯定会引起陆慎君的怀疑,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偷偷进去看一看才行。
“二小姐您也可以先写个单子,新穗帮您送过去就是。”新穗突然又开口,“不过这会儿二少爷应该是要到刑察司去轮值了,估计得明日才能将书给您送过来。”
轮值?那就是不在家了!
云知眼前一亮,突然又哎呦了一声,捂着脑袋躺回了床上,“算了算了,头突然有些疼,不想看了,我还是先睡会儿,等明日二哥回来了再说吧。”
新穗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间。
。
深夜的安国公府安静的有些吓人。
云知悄悄翻窗出了房间,又躲在阴影里翻墙出了院子,躲过三次巡院府卫后,才终于来到了浩然斋。
下午她出来过一次,虽然那时候她身后跟着两个陆老爷安排的护卫,但她还是摸清楚了这浩然斋所在之处。
此刻的浩然斋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云知不敢走正门,鬼鬼祟祟从后窗翻进去,才落地,却正好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有人!
第二章:不识故人
02不识故人
淡淡的墨香钻进鼻腔,云知惊起一身冷汗,立刻警觉了起来。
抬眼望过去,窗外黯淡的月光裹在那人身上,只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修长但略显单薄,此刻,那人也正望着自己。
二人四目相对,却默契地都没有出声。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队整齐的脚步声,是府内巡院巡到了此处。
云知想都没想,拉着那人就在窗边蹲了下来,一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了,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又看向身侧的人,压低了声音审道:“你是谁?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我二哥的书房里?”
那人轻轻咳了一声,缓声反问:“你是陆云知?”
云知微微挑眉,紧紧拽住他的衣服,语气极为不客气,“是我在问你!你可知夜闯安国公府是何大罪!”
那人却语气幽幽,“哦?你不认识我?”
“我怎么会……”话只说了一半,云知就捂住了嘴巴,完了,这人该不会是陆慎君的朋友吧?他好像还认识原主?
想到这里,云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讪讪松开人家的衣服,嘿嘿一笑,“嗐,是你啊,刚刚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哈。”
两个人这才一起站起身来,云知尴尬地后退了两步,试图解释自己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来找几本书。”
那人嗯了一声,也出声解释道:“我在这等慎君兄。”
云知心中立刻又起了疑,“你不知道我二哥今日轮值?”
“知道。”那人语气平缓,听不出一丝异常,“他说寅时就回来,让我在此等他。”
寅时?云知对这个时代的时辰还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按照十二生肖算的话,寅时大概是凌晨的三点到五点,但她又不知道现在的时辰,只好又问身边的人:“现在是几时了?”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丑时五刻。”
丑时五刻,那就是两点半左右了,也就是说再过半个小时,陆慎君可能就回来了!
云知有些急了,她好不容易偷偷摸进来了,还遇到了陆慎君的朋友,回头这人若是跟陆慎君提一下,陆慎君必定会起疑,那她到时候就算不被当怪物沉塘,也肯定没机会再来着浩然斋了。
“那个……这位兄台,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二哥我来过啊。”云知也不管人能不能看清,就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请求道,“我二哥要是知道我这么晚还不睡觉,肯定得发脾气了,你也知道他发脾气很凶的!”
那人闻言,发出了一声嗤笑,“要我保密也可以。”
“多……”还没等云知把这“谢”字说出口,那人却又道:“不过呢,我这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你打算拿什么来堵我的口呢?”
竟然是个老狐狸!云知心里暗骂了一句,又堆起了满脸的笑容,“我这也没带什么啊,不然先欠着?回头我一定备好大礼送到你府上!”
那人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行吧,不过可提前说好了,一般的礼我是看不上的。”
“知道了知道了。”云知见他松口,连连应声,也不想跟他再继续扯下去了,便道:“那您在这里等,我先去挑几本书。”
那人嗯了一声,“去吧。”
云知赶紧钻进书斋里,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吹着了,想着赶快找到自己想看的书。
然而当火光映在书架上时,云知就傻眼了——这个时代的文字和简体字完全不同,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倒像是……古秦时的小篆。
这还怎么找书?就算找到了又怎么能看得懂?
云知站在书架前,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怎么了?”淡淡墨香飘近,那人又跟了过来。
火光摇曳中,云知终于看清楚了这人的容貌,这一瞬间,她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字:清淡。
像那种一小朵的木樨花,在月光下柔和盛开,清新淡雅。
“书太多,找不到。”云知坦然道。
说话间,她已经将目光从那人脸上又移到了书架上,尝试着辨认书脊上的文字。
光影在她脸上交错,也难掩她眉间气韵,与陆云笙的书卷气不同,原主这张与云知本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有着一种端庄而慈悲的美感,明媚但不张扬,总会让人第一眼就莫名生出一些亲切感。
那人目光落在她脸上,竟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只是开口时语气似乎有些不太自然,“你要找什么书?”
云知略一犹豫,想着这人既然已经答应了不会将自己今夜偷偷进入浩然斋的事情告诉陆慎君,那她要什么书,他应该也不会说出去。
“《大渊刑律》、《中州录》、还有《中州图志》。”
这几本书,都是下午的时候,云知从府内管家口中套话问出来的,安国公府所在的洛州城,是大渊国的都城,而这大渊国是在一个叫做中州的大陆上,据说这中州除了大渊,还有其他几个国家,云知也没问太多,只知道从《中州录》和《中州图志》中可以了解这一切。
那人明显一愣,却也没问什么,只引着云知往里面的书架走去,“这几本书不在这里,跟我过来吧。”
直到此时,云知才算是真正的信了他是陆慎君的朋友,想必只有经常来这浩然斋,才会对这里的书籍摆放位置如此熟悉。
那人很快就将书取了下来,递给云知之前,他突然叹了口气,“你又欠了我一份礼。”
云知望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只觉愤懑,却又不得不赔笑道:“是是是。”
那人这才将书给了她,云知正要跑,却又听得他问:“其实,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云知脚下一顿,差点将怀里的书摔出去,只敢尬笑不敢开口。
那人倒也没恼,只是笑了笑,抬手在她脑袋敲了一下,“萧熠。”
“啊?”云知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说了一个名字,“哦好……”
突然,他低头吹灭了她手中的火折子,云知正欲发作,便听到他清朗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慎君兄好像已经到院外了。”
云知立刻回神,也顾不得其他了,急急忙忙钻出窗子,在陆慎君拐进院子之前,翻墙溜了出去。
因为担心自己拿了这几本书会被发现,所以回到自己房间后,云知也顾不上休息,马上就点灯开始读书。
将三本书都翻了一下,其中两本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她看起来很是吃力,好在有一本《中州图志》是图文并茂,虽然很多文字异形看不懂,但也尚且能辨认出一些,根据前后文和图画,倒也勉勉强强能读懂意思。
一个时辰后,云知总算是搞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
这里叫做中州大陆,如今是凌国、兖国、渊国三国分立,另有部族数十,皆臣服于三国。而在这三国中,实力最为强盛的是凌国,渊国次之,兖国居末。
不过云知对这个兖国却相当感兴趣,因为这图志上说兖国是个以女子为尊的国家,兖国的女帝更是传奇人物。
看到此处,云知便往后翻了翻,找到了专门介绍兖国的篇章。
她只看了一眼,便就愣住了,随即一种强烈的惊喜的情绪便几乎要从心底咆哮而出。
在那一页弯弯曲曲的图文中,赫然出现了一段清晰的简体字——
“兖国人民需坚定不移地践行‘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是一张文稿的拓图,下面还标注着一行字:兖女帝司空静亲笔手书。
而这女帝手书的字迹,却让云知忍不住全身颤栗。
这字迹她可太熟悉了,这是她的姐姐云静的字迹!
云知父母早亡,姐姐云静是她唯一的亲人,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十二年,感情极深。然而半年之前,云静却突然失踪下落不明,云知本就在警队工作,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寻找线索,就在刚刚发现一点眉目的时候,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再一睁眼,她就变成了这安国公府的二小姐陆云知。
这也就是云知两次跳湖着急想要回去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现在,她竟然在这个不属于自己世界的时间线上的时代的一本图志上,发现了姐姐的字迹,而且那内容明显是独属于自己那个世界!
所以,这个兖国女帝司空静,会是自己的姐姐云静吗?
云知紧紧咬住牙,拼命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她哆哆嗦嗦地抬手继续翻着这本图志,试图找到点什么来立刻佐证自己的想法,然而这图志上对女帝的记载却只有这一页,事实上,这整本图志对这个兖国的记载都很少,只寥寥三五页,比起凌渊两国,属实是少得可怜。
云知翻了半天,直到窗外鸡鸣声响起,也没再翻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但她内心却难以平静了,无论如何,她也得再去一趟浩然斋了!
第三章:大婚入宫
03大婚入宫
正值深秋,晨风已经有了刺骨寒意,云知趴在浩然斋的墙头,任由这寒风敲打着。
天才刚蒙蒙亮,浩然斋内还亮着灯,映在窗纸上,留下两道淡淡人影。
那个人竟还没走?
云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目光紧紧盯着窗上的人影,心中暗暗计划着,等他们一走,她就要立刻进去再翻翻看还有没有与那女帝有关的书!
然而被风吹了半天,里面的人都没什么动静。
不远处自己院子里却隐约传来了新穗找不到二小姐的叫喊声。
没办法,云知只好爬下墙头想先回院子。
陆慎君恰在此时推门而出。
看到妹妹站在院中墙角处,微微一怔,赶紧走上前来,一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一边略带责备地开口:“大早上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万一被风吹到了,岂不是又要病了?”
云知下意识朝他身后看了看,好奇地问:“那个人呢?”
正在系着披风的手微微一顿,陆慎君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回身看了一眼,奇怪道:“什么人?”
云知一怔,眨巴了两下眼睛,“就……就刚刚……”
“你看错了,没有人。”陆慎君柔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牵起她的手腕,“走,我送你回去。”
语气虽柔和,却不容置喙。
云知也没敢再吱声,只任由他牵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这阵子她已经看出来了,他们这个安国公府陆家的每一个人都极为聪慧,稍稍表现的有一丝不妥,便立刻就能被注意到。
尤其是眼前的这位陆家二公子,年仅二十就坐到了刑察司主使的位置,刑察司专司刑探断案,他这双眼睛可毒辣着呢,在他面前,云知不敢有丝毫懈怠。
到了院子,陆慎君却没进门,站在门口看着云知进了房门才离开。
云知扒着门缝往外看了看,见他走了,才敢长长地舒了口气出来。
去不了浩然斋,云知便又抱着那本《中州图志》细细地读了两天,虽是已经大概了解了自己身处这个世界,但关于兖国女帝手书的事情,却没再有其他线索了。
眼见着婚期将至,云知开始着急了。
这几天她可没少听新穗在耳边念叨她那结婚对象,那宁王桓承曜可不比陆慎君好糊弄,他虽又聋又哑,却心狠手辣,十几岁时就敢毒害兄弟,虽然最后失败了,但很明显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儿。
最重要的是,因为宁王自作孽,他虽是这渊国唯一一个留在都城洛州的皇子,但皇帝却迟迟不肯赐他府邸,只让他住在王宫一角的昭云宫中,哪怕如今他都要娶妻成家了,皇帝也没有要让他搬出来的意思。
在这府中她尚能周旋,若是真嫁到那宫里,想想那些宫斗剧里的剧情,云知就觉得头皮发麻,按照她的功力,怕是连第一集都活不过去。而眼下逃婚也不现实,她连这里的文字都认不全,逃出去估计连半集都撑不住。
既要发愁几天后的婚事,又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那个女帝手书的信息。
云知唉声叹气了好几天,正愁着呢,陆慎君来了。
陆慎君进了门就开始讲故事,从中州历史故事说到家族荣耀,云知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二少爷是听了那些嘴碎的下人说她这几天又开始叹气,怕她又想不开再去跳湖呢。
他还在长篇大论,云知听得直犯困,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哥,宁王是救过你的命吧?”
陆慎君一愣,竟然点头道:“对啊!”
“……”怪不得这么舍得自己的妹妹嫁过去呢,云知之前还疑惑呢,这陆云知和陆慎君可是从小一同吃穿长大的双生子啊,他怎么就舍得呢?原来宁王真的救过他的命。
陆慎君又道:“殿下其实没有外面传的那么不堪,他虽有不足,却也有过人之处。”
云知心一横,闭气憋了半天,硬生生憋出来几滴泪,试图唤起哥哥的良知:“可我不喜欢他。”
“陆云知,你应该知道的。”陆慎君神色变得郑重而严肃,声音更是没有一丝起伏:“既受恩荫,便应承当,安国公府所有人都没有例外,包括你。”
这还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听到二哥连名带姓的喊她,云知一愣,赶紧垂眸掩住自己的情绪,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好吧。”
沉默了半天,陆慎君突然叹了口气,“这婚呢,是君上所赐,所以,我的妹妹陆云知只能在成为宁王妃以后薨逝,绝不能在出嫁前死在安国公府。你可明白?”
最后一句话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云知听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觉得不太吉利,抬眼看过去时,却见陆慎君目光中似乎别有深意。
陆慎君说完这句就走了,云知琢磨了半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哥们儿是在教自己嫁过去以后死遁啊!
这下云知心里算是有底了。
距离婚期还有三天的时候,即将与她同日成婚的陆府大小姐云笙又来看她。
姐妹二人聊天时,云知刻意将话题引到了兖国。
陆云笙博览群书,自然知道得多一些,见她感兴趣,便多说了几句。
从她这里,云知获得了一条关键信息:兖国女帝有一完本手书,正存放在皇城内宫的御书楼中。
云知突然有点期待大婚了。
余下的三天,她几乎是数着秒过来的。
终于到了大婚那天,云知迫不及待地钻进接亲的轿撵,看得陆府长辈和来接亲的人都愣了半天。
两台花轿一起从安国公府出发,又一起送入渊王宫,两位身着嫁衣披着红盖头的陆家小姐一起被扶进了皇家宫宴专用的昔元殿,在帝后和王公贵族以及百官的共同见证下,与各自的夫君拜了堂,之后,皇帝发表了新婚贺词,随即新人谢恩,新娘子们被送回各自的宫殿,新郎官则留下来与大家敬酒庆贺。
皇宫一隅的昭云宫内。
因为昨夜几乎一夜未眠,云知独自在铺满软衾的床上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始哈欠连连。终于听着外面没了声响,她悄悄扯下遮在头上的红盖头,见殿内确实没人了,才开始起身打量着四周。
皇宫真不愧是皇宫啊,到处都金灿灿的,殿内又因喜事布置了不少红帐子,烛火交映下金红相辅,竟让原本俗气的金色生出了一些朦胧的美感。
云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观察着殿内门窗的位置,还顺手拿了一盘摆在桌上的糕点,填饱肚子的同时,也开始盘算着一会儿从哪里出去比较方便。
终于发现了一处窗外没有宫侍把守,云知在窗边观察了一下,确认了没人经过后,便开始拆卸自己的头饰——新娘发饰繁多,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才刚拆到一半,外殿那边突然传来了两道凌乱的脚步声。
云知心中一惊,连忙将手中钗往桌子下面一扔,两三步就跳回了床边,迅速扯过被自己扔在一旁的盖头盖好。
当那凌乱的脚步踏入内殿的时候,她已经坐的十分端正了。
宁王这么快就回来了?她还要去御书楼呢!
怎么办怎么办?直接给他一手刀将人劈晕?不行,这人心狠手辣,怕是醒来会报复,还有什么办法能混过去呢……
云知表面平静,内心波澜壮阔。
正想着,浓重的酒气铺面而来,有个人被扔到了她身旁。
紧接着这人好像还往床的里面爬了两下,似乎还有人给他盖上了被子?
咋回事啊?
云知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正纳闷儿呢,突然,有一道深沉的男声缓缓响起,语气倒是十分恭谨:“王妃,殿下醉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殿下他听不到声音,也说不了话,王妃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喊我,我就在殿外。”
说完,就要往外走,云知连忙开口叫住了他:“不是……你叫什么啊?”
名字都不留,就让人有事喊他,这人怕不是缺心眼儿吧。
那人脚步一顿,似乎有些尴尬,“顾逐流。”
顾逐流?
这个人之前云知倒是听人提到过,他是宁王亲卫兼手语翻译,平日里与宁王形影不离,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顾逐流出了内殿后,云知才敢将头上的盖头重新扯下来。
回身看了一眼,那宁王正背对着她,看上去已经裹着小被子睡着了。
云知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那个……宁王殿下?”
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抬手轻轻在他肩头戳了两下,“真睡着了?”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真是天助我也!
云知松了口气,赶紧拆完剩下的头饰,将宽大的外袍脱下来扔到床脚。
想了想,又吹灭了床头的烛火。
做完这一切,她又看了一眼床上裹在被子的人,见人确实是睡熟了,才转身走到刚刚踩好点的窗子边,轻手轻脚地翻了出去。
她才刚跳出窗去,床上原本“醉酒熟睡”的人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第四章:御书再遇
04御书再遇
虽然在入宫前,云知就已事先偷偷在浩然斋看过皇城内宫舆图上御书楼的位置,但这渊王宫实在大得很,她又是第一次来,光辨别方向就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
不过幸运地是,就在她摸不准到底应该在哪里转弯的时候,她竟然听到了两个小太监在墙角说悄悄话。
其中一个说:“昔元殿那边好生热闹,太子殿下开心极了,赏了不少东西给大家呢!”
另一个说:“再热闹那也是主子们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当值吧,若是书使大人发现咱们没在御书楼,可是要罚板子的!”
说完这两句,那俩小太监就开始匆匆赶路。
云知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尾随,顺利进了御书楼。
站在御书楼内,云知只觉得十分不真实,这怎么比去浩然斋时还简单?会不会有点太过顺利了?
她之前分明打听过的,这御书楼内藏有珍奇古书,因此有重兵把守,可如今却没看到一个人,就连刚刚的小太监也不见了影踪。
虽觉得奇怪,却也顾不上多想,云知绕过立在自己面前的屏风,就想要赶快去找那传说中藏有女帝天书的奇书室。
才刚走过屏风,眼前的场景,就立时让云知这样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都惊得呆住了。
这楼内虽无一人,却是灯火通明。
此楼约有六层,从外面看上去是木头搭建成的重檐制式的方正小楼,里面却是深色精雕的玉石堆砌而成,中间竟是呈圆形悬空状,顶部垂吊着一只巨大的莲花形宫灯,只这一处的光源,便足以照亮整间书楼。
各层楼梯交错,每一层的外侧装有雕刻着细致花纹的栏杆,看上去也是玉石质地的。其余书架书柜以及藏书分门别类后密密麻麻地排布在各层,整个楼内都飘着一股子浓郁的书墨气息。
一个皇家图书馆,竟可以称得上是气势恢宏了。
只不过这倒并不足以让云知觉得震惊,现代多的是设计感十足的图书馆和博物馆,比这更有气势的她也不是没见过。
真正让她看得呆住的,是这一楼的屏风后面,整间书楼的最中央,竟是藏着一方小池,池上赫然立着一顶假山,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假山脚下聚着几簇莲花,与楼顶垂吊的宫灯倒是相得益彰。
但是!谁家正经图书馆在屋子里面放池塘和假山啊!
这御书楼的设计者,还真是想法别致呢。
虽觉震惊,但云知还是很快就回了神,找到楼梯入口,一路爬上了第六层。
来之前她就从陆云笙那边打听过了,这御书楼每一层藏书品类不同,每一层的名字也不一样,从下往上,依次是:艺、学、诗、兵、术、医,分别对应着六艺、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兵书、玄学、医学六大门类。
而奇书室内多为禁书,并不属于这六类,因此被单独隐藏在第六层尽头的密室内。
不过云知能打听到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如何开启这奇书室,就需要自己现场探索了。
她很快就站到了第六层的最后一排书柜前。
仔细观察了一番,似乎也看不出什么,云知只好用上了穷举大法——伸出手轻轻推动每一本书。
推了一排,书柜没有任何变化,就在她准备开始推第二排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云知心中一个咯噔,立刻闪身绕到一旁的书架后隐住了身影,又悄悄透过书籍与书架间的缝隙警觉观察。
一道白色身影徐徐飘过,停到了她刚刚待过的书柜前。
而后那身影又转动着身体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最后竟转向了云知藏身的书架。
人倒是没动,声音却飘了过来,“出来吧,别藏了。”
云知一惊,反应过来后,却是松了口气。
这声音她听过,清朗淡然,又透着一股子山高雾远的幽静感。
正是那日在陆慎君的浩然斋中遇到过的那个人!
他叫什么来着?
“萧……萧熠?”云知试着唤了一声。
那人应了一声,手搭在书架上,往前探了下身子,对上缝隙中云知露出的双眼,眸中染了几丝玩味,“还不出来?”
猛然对上他的视线,云知心中猛然一颤,这才从藏身的书架后挪了出来,果真就看到了那张如月下木樨一般清淡的脸。
只好尴尬一笑,“嗨,好巧啊,又见面了。”
萧熠直起身子,将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新婚之夜你不好好待在昭云宫,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云知反应迅速,“大半夜的你不回家,跑到这内宫的御书楼做什么?擅入内宫可是死罪!”
看着她大义凛然的样子,萧熠淡淡哦了一声,拎起腰间的牌子晃到她眼前,“认字吧?”
镀金的牌子上端端正正刻着三个大字:御书使。
云知辨认出这几个字后,狐疑地看向眼前的人,“你是御书使?”
这人竟然是这皇家图书馆的管理员?
怪不得大半夜的还能出现在这里。
萧熠收了牌子,目光中露出几分探究,“说吧,来这儿做什么?可别告诉我是来看书的。”
云知不自觉抠着手指,声音中透着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心虚,“的确是来看书的。”
“哦?”萧熠忽然轻笑了一声,“新婚之夜,放着夫君不看,却跑过来看书?你觉得我会信吗?”
云知定了定神,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格外坚定,“那个谁……宁王他睡着了,我觉得无聊就出来走走咯,结果你猜怎么着,欸,就刚好走到了你这御书楼。”
萧熠又哦了一声,“是这样啊……”
他眼中一直含着不深不浅的笑意,看不出是不是信了她这番说辞。
云知心中正忐忑呢,又听他问道:“那你今日又想读些什么书呢?”
御书使的职责就是管理整间御书楼,这萧熠一定对这里非常熟悉,应该也知道如何进入奇书室,但要编个什么理由才能让他帮忙打开这存放禁书的奇书室呢?
这一瞬间,云知脑袋里闪过无数个想法,最后她选择了一个听上去最合理的。
“那个,有没有那种书?”云知故意凑得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萧熠却没懂,“哪种?”
云知哎呀了一声,递给萧熠一个鬼鬼祟祟的眼神,“就那种!那种适合新婚夫妻看的那种!”
萧熠表情略显疑惑,“我记得宁王好像比较爱看民间话本,你也喜欢?”
“不是!”云知见他不开窍,顿时有些急了,“就那种……教新婚夫妇怎么恩爱的那种……”
虽然着急,可话说出来的时候,云知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萧熠见她模样奇怪,反应了片刻,耳朵突然一下子蹿上了血红之色,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才又故作淡然地开口,“哦,那种书啊,宫中教习的女官没给你吗?”
“啊?”云知一怔,前些日子宫里的确有女官到安国公府去教习,临走前好像是给过那么一本来着,不过她没怎么留意,只好硬着头皮瞎扯:“哦,那本不好看,我想看点新的。”
此话一出,引得萧熠连连咳了好几声,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却是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没有就算了,那个就不打扰了,我先……”
云知挠挠头发,转身就想开溜。
连半步都没迈出去,萧熠就开口了:“跟我来吧。”
云知立刻收回了脚,回身见他在书柜上摸索了一下,咯吱一声,原本紧挨在一起的书柜缓缓分开,露出了一间内室。
是奇书室!
云知瞬间喜笑颜开,“好嘞!”
萧熠回头瞥了她一眼,一边缓步往里走着,幽幽一叹,“宁王殿下可真是好福气啊!”
云知跟在他身后,嘿嘿一笑,倒也不谦虚,“那可不。”
萧熠脚下一顿,又如常前行了几步,停在一处书柜前,掏出一叠书,递到云知手中。
开口时,眼神却到处飘,“这里的书不能带走,你在这看吧,我去给你望风。”
这人还怪好嘞!
云知捧着书一笑,“谢了!”
说着就装模作样开始翻书,萧熠目光瞥过她翻开的书页,又轻咳了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云知悄悄抬眼,见人确实出去了,轻手轻脚将书一合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快速在这书室里翻找起来。
奇书室果真是藏了不少奇书,大多数是一些玄学武学类的,云知也看不懂,翻过就小心地原状放好,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木质的匣子里,她看到了熟悉的字体和字迹。
那书的封面自右及左赫然写着:《论语二十篇》,兖帝司空静赠渊君穆文皇帝桓枫,中州五九二年三月。
慌忙翻开,书中第一句果然就是三岁小孩都耳熟能详的“子曰学而时习之”!
其中“之”字横撇与捺的交汇处被连出了一个小空心的圈,这正是她的姐姐云静惯用的独特写法!
霎时间,仿佛有一道惊雷穿过身体,云知手脚发麻,身子也忍不住开始颤栗起来。
真的是姐姐!
云知差点就激动地喊出声了。
紧盯着手中的书,云知几乎就认定那兖国的女帝就是自己的姐姐云静了。
所以,姐姐突然失踪,是因为到了这个异世界吗?那自己被勾过来,与此是否也有关联呢?
云知正胡乱地猜测着。
突然,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打断了她思绪。
“你怎么把这本书翻出来了?”
不知何时,萧熠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云知的身侧,正一脸疑惑地盯着她手中的书。又一转头,见人表情似乎不太对劲儿,抬手在她眼前挥动了两下,“你怎么了?”
云知摇摇头,拼命压下心中激动情绪,“没,没事。”
说着没事,可她声音却还是在抖,捧着书的手也不太稳,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大字:心绪不宁。
云知还想更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急急问道:“这本书……是……是兖国女帝手书吗?”
萧熠见她脸色奇怪,虽觉疑惑,但还是接过她手中的书,翻到封面页看了看,开口回答:“对,此书是五十年前兖国女帝赠予我……我朝穆文帝的,据说是女帝亲笔手书,传说得此书者得天下,但没人能看懂这些文字,所以这传说就没几个人信了,这书呢,也被称为天书。”
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你能看懂?”
云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急声问:“你说这书是五十年前的?”
萧熠点头,用手指给她看,“喏,这里写了,中州五九二年,如今是六四二年,那五九二年至今,可不正好是五十年么!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年应该正是女帝登基的第二年,那时候我朝还是穆文帝在位呢。”
云知傻眼了。
五十年?那穆文皇帝可是当今皇帝的老爹啊,活到八十九才驾崩,算是这个时代里难得长寿的皇帝了,照这么算下去,那女帝还能健在吗?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开口问:“那兖国如今的女帝是哪位?”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萧熠微微一怔,正欲开口作答,却忽的听闻窗外响起一道婉转的鸟鸣之音,顿时脸色微变,迅速将手中天书放回那木匣中,拉起云知就往外走。
“走!出事了!”萧熠一脸凝重,云知脑子还是一片混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出了御书楼,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那楼外已经站了一队巡卫。
一种怪异地感觉从心头升起,但她却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
第五章:突发意外
05突发意外
萧熠似乎对内宫极为熟悉,带着她左转右拐,躲开了所有巡侍和宫人,不一会儿就到了昭云宫后墙下。
云知正欲道谢,只觉得背上一紧,接着脚下一空,竟是被萧熠抓着跳到了宫墙之上。
蹲上墙头,萧熠谨慎地东张西望了一番,低声催促道:“快进去吧,我看到赵跃带人过来了。”
云知啊了一声,“赵跃是谁?”
“太子亲卫。”萧熠低声说着,跳下了宫墙,冲着云知作了个口型“走了!”
“欸,萧……”云知还想叫住他继续问那兖国女帝的事情,却只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眨眼间就飘远消失了。
宫门那边传来一阵动乱,好像真有人来了。
云知赶紧借着一旁的假山跳下墙头,躲着宫人跑回正殿后的窗下,努力爬了进去。
刚落地,她就听到有人在敲门了,“王妃!二小姐!您醒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是新穗,跟她一起从安国公府陪嫁来的。
云知又忙往门口走去,路过那张大婚床的时候她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宁王还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姿势,裹着被子睡着正香呢。
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吵到他分毫,看来有时候听不到也不是什么坏事。
云知默默一叹,走到门口,抬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装,定了定神。
抬手揉了下眼睛,打着哈欠开了门,茫茫然看向新穗,“什么事啊?”
新穗本就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见了她更是惶恐委屈了:“二小姐,刚刚太子宫里来人通传,说大小姐她……太子妃她不见了,太子下令搜查全宫,昭华宫的赵统领都到外殿了,顾将军正拦着呢,让我先来通传您和宁王殿下。”
“谁不见了?”云知生怕自己听错了,“太子妃?咱们府的大小姐?”
新穗开始哽咽了,“是啊,听赵统领说太子殿下急得不行,眼下已经带人去咱们府上了。”
这陆云笙怎么回事?
云知突然想起半月前她第二次跳湖刚醒来的时候,她曾问过陆云笙愿不愿意嫁给太子,那时候这陆大小姐便没有回答,难不成是不愿意嫁所以逃婚了?
不对啊,逃婚的话何必要到了宫里以后再逃呢,这宫中守卫森严,在安国公府岂不是更容易逃一些?
云知思索了片刻,提步就往前殿走。
新穗连忙拉住了她,“二小姐,宁王殿下呢?”
“哦,差点忘记了。”云知回身,一路小跑到床前,先是喊了两声“宁王殿下”,见人没有丝毫反应,无奈一叹,爬上床挪到他身后,抬手戳了两下他的背,下意识轻声唤道:“宁王殿下,宁王殿下,快醒醒啊!”
但宁王似乎醉得厉害,睡得极熟,云知见戳背戳不醒人,只好大着胆子摸到人脸上捏了两下。
这次,宁王终于有动静了,然而他却只是伸手将云知的手拿开扔到了一旁,接着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里往更靠里的地方一滚,又不动了。
“……”云知突然有些羡慕这人的睡眠质量,小声嘀咕道:“你心上人都不见了你还睡得着,要不人家伤心呢,你们这些狗男人是真的狗!”
这半个月她可是听说了,宁王对陆家大小姐念念不忘一事,这几年洛州城早就传遍了。
说着,忍不住呸了一声,跳下床,跑到门口,带着新穗就往前殿走。
新穗没听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担心不通传宁王会大不敬呢,还想着要拦她,却没拦住。
到了前殿,宁王亲卫顾逐流正带人跟太子亲卫赵跃对峙,一个说“太子殿下有令”,一个说“绝不能惊扰宁王殿下”,双方各不相让,剑拔弩张。
不知道前面他们还说了什么,赵跃和手下一干人连兵刃都亮起来了。
云知忍不住啧了一声,好家伙,这知道的是来昭云宫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抓人呢。
“你们干嘛呢?”云知走上前去,挡在了顾逐流身前,扫了眼赵跃手中的兵器,“要械斗啊?”
说着,抬眼瞥向赵跃,眼中尽是和善,可赵跃心中却突然咯噔了一下,正欲开口,就被人抢了先。
“王妃。”顾逐流微微躬身,解释道:“太子妃不见了,赵统领前来寻人。”
“什么?!”云知演技上线,眼中两分错愕三分悲痛五分不可置信,甚至还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太子妃不见了?”
又上前一步,似乎想去抓赵跃的胳膊,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只震惊地望着他,“赵统领,你就是赵统领了吧?我姐姐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不是大婚之夜吗?太子殿下呢?”
一连四五个问题,将难以置信的情绪演绎到了极致。
赵跃被她演的一时有些无措,只沉声传达着太子的命令:“太子妃失踪,太子殿下有令,搜查全宫和安国公府,还请宁王妃见谅,让我等入内搜查。”
云知已经开始在憋眼泪了,“我姐姐她,怎么会呢?下午我们一同入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啊!怎么会呢?”
“还请宁王妃允许我等入内殿搜查。”赵跃见她一副悲痛模样,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又重复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云知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珠,“既是太子之令,我又怎会不允许呢。顾将军,还烦请你去把你家殿下叫醒吧。”
顾逐流却为难道:“殿下睡前特意吩咐过,让属下今夜不要去打搅他。就殿下那脾气,属下可不敢去找那不痛快。”
赵跃闻言看向了云知,眼中露出些期待。
云知尴尬一笑,“我刚叫了,没叫醒。”顿了下,又正色道:“这样吧,赵统领也是奉命前来,咱们也别让他难做,这内殿就算了,我可以保证里面就宁王殿下一个人在睡觉,绝没有其他人,赵统领就在这外殿搜一搜吧,动静小一些就好。”
赵跃微微皱眉,虽不满,但也只能答应。
太子的人在昭云宫搜了一圈,一无所获,于是便要告辞。
云知却突然开口将人叫住了,“赵统领,不知道我姐姐的丫鬟新禾,现在在何处呢?”
虽说是怀疑陆云笙逃婚,但转念一想,这宫里见不得人的事情多了,万一是太子的对手使坏,那陆云笙岂不是危险了?职业本能使然,即使自己眼前还有一大团迷雾,但对身边的人和事,云知始终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赵跃回忆了一下,答道:“那小丫鬟尚在昭华宫中。”
一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大小姐,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如果是逃,恐怕也不敢自己一个人走,尤其是在深夜皇宫里,可如果不是逃的话,那就不妙了。
念及此处,云知忙问:“可以带我去见一下新禾吗?”
赵跃却道:“这恐怕多有不便。”
云知觉得奇怪,“我姐姐不见了,我去问问她的丫鬟,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赵跃面露难色,侧目看了眼顾逐流,才低声道:“宁王妃,君上旨意,太子的昭华宫,不是谁人都能去得的。”
微微一顿,特意又补了一句:“尤其是昭云宫的人。”
“……”懂了,又是宁王作的孽啊!看来宁王残害手足的传闻也是真的。
她这个夫君怎么听起来这么像电视剧里的大反派啊。
想着自己刚刚还捏了这反派的脸,云知忍不住一个激灵,悄悄抱了下自己的胳膊,尴尬一笑,“好吧,那劳烦赵统领仔细搜寻下了。”
赵跃应了声,便带人离开了。
云知却不敢再回内殿了。
外殿寂静无声,云知随便找了个软椅坐了下来。
顾逐流在她身边陪着站了有将近两刻钟,见她窝在椅子里丝毫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忍不住问道:“王妃,您不进去吗?”
云知已经开始犯困了,闻言窝在椅子里苦笑,“不了吧,这外面也挺宽敞的。”
顾逐流不明所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劝她:“不然您还是进去吧。”
云知摇摇头,语气敷衍,“你去吧,我姐姐不见了我睡不着。”
顾逐流看着坐在椅子上已经迷糊到摇摇欲坠的人,眨巴了两下眼睛,发出了一声质疑的“啊?”
云知没再搭理他。
她实在太困了,这两天她因为忙着计划去御书楼,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几乎都没合过眼。
这不,一旦空闲下来,眼皮就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就在顾逐流思考要不要去内殿把自家殿下叫出来的时候,那位刚刚还“醉酒熟睡”的宁王殿下却自己出来了。
看到椅子上的人,宁王桓承曜愣了愣,先制止了一旁想要行礼的新穗,又比着手语问了下什么情况,而后无奈一笑,俯身将人抱起来带入了内殿。
将人小心地放到床上,又抬手拉过被子帮她盖好,他也顺势侧身躺了下来。
盯着身边已然睡熟的人,他嘴角弯了弯,又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细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睡梦中的她皱了下眉头,他心中一惊,连忙就要起身,只是手还没来得及移开,就被她扒拉到了一边。
人倒是没醒,口中却含含糊糊说一句:“裴师哥,别闹我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他的手和唇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愣了好一会儿,轻轻一叹,又将被角掖好,才起身出了内殿。
第六章:多重身份
06多重身份
昏昏沉沉之中,云知感觉自己好像回家了。
她竟然看到了与她一起长大的裴师哥!
她这位裴师哥大名叫作裴舜,裴云两家是邻居,两家长辈有着过命的交情。云知父母去世后,裴家人对云家姐妹颇为照顾,尤其是云知,几乎算是在裴家住了十几年。裴舜的父亲裴玉华是一名资深老刑警,也是在他的影响下,裴舜和云知都选择了同一所警校的同一个专业,毕业后也在同一家单位。
对云知来说,裴玉华是她恩师,而裴舜就是她亲哥。
“云知知!这么久不回家,长本事了是吧?”裴师哥似乎在生气。
云知赶紧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呢,眼前的人就不见了,紧接着,听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喊她——
“知知,知知……”
是姐姐!
云知连忙循着那声音跑去,然而,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力气耗尽,那声音却依旧远远地,没靠近半分。
她停下来观望,四周灰蒙蒙一片,就像她跳湖后那个混沌世界一样,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到姐姐云静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知知,快来啊……”
可云知已经没有奔跑的力气,只能大声回应着:“姐!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姐姐的声音还是飘飘渺渺,只是语调和内容却变了:“知知,救我!知知,救我!”
云知急了,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滚了几下,“姐!你在哪?姐!”
然后她就滚下了床。
云知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始才惊觉刚刚不过是一场梦。
可是自从姐姐失踪后,她从来都没有梦到过她,如今又做了这样一个梦,难道是姐姐出事了?
“二小姐,你怎么还跑到地上来了!”新穗正端着洗漱用的花瓣水进殿,见云知在坐在地上愣神,就放下盆赶紧来扶她。
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床上,云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睡在了内殿的床上,低头一看,身上衣服倒是周全的,先暗暗松了口气,又问:“昨天我不是在外面的吗?”
新穗突然傻笑起来,“是宁王殿下把你抱进来的,嘿嘿!”
云知正抚水净手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宁王?”
新穗点头:“对呀,没想到殿下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呢!”
云知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她才不信那人有这么好心,八成是看在他们安国公府的面子上才做做样子而已。
新穗似乎已经被宁王昨夜那番表现俘虏了,竟又开口劝道:“二小姐,等宁王殿下回来,你还是试着跟他好好相处吧,说不定……”
“哦。”云知用一个字堵住了她的口,捧水洗了把脸,突然又眨了下眼,看向新穗,“你刚刚说等宁王殿下回来……?他,出去了?”
新穗点着头嗯了一声,开始讲她睡着后发生的事情,“昨夜子时刚过,君上便派人来把殿下叫走了,说是太子殿下发现了大小姐的踪迹,追出城去了,君上担心太子一人在外会遇到危险,便叫宁王殿下也一道前去了。”
云知默默撇了下嘴,这皇帝心还真大,最大的危险难道不就是宁王?他这一去,太子能不能完好的回来都难说。
新穗一边伺候云知洗漱,一边又道:“对了,早上王后那边还遣人来说不必去请安了,让您用过膳后在昭云宫抄抄佛经给太子他们祈福。”
前半句云知很满意,这后半句是什么鬼?
她现在连字都认不全呢,还抄佛经?敲木鱼还差不多!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窗子那边啪嗒一声,竟然翻进来个人!
是个姑娘。
眉眼略显英气,看穿着打扮,不是宫里人。
云知微微上前半步,将新穗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眯起眼看向窗边。
那姑娘目光落在云知身上,稍稍打量了一番,站在原地拱手一拜,“属下羽落,奉少主之命前来保护姑娘。”
云知一愣,与新穗茫然对视一眼,连忙追问:“你……少主是哪位?宁王殿下?”
他应该没这么好心吧?
羽落摇摇头,“少主是明安情义山庄的少庄主。”
啥?谁啊?情义山庄又是哪啊?怎么听着有股江湖味啊?
难道是原主认识的?不可能啊,陆云知和那陆云笙一样,从小被养在高门大户里,恐怕连这洛州城都没出去过,怎么会认识什么江湖人?
云知一时有点懵,也不敢贸然再问,而那羽落却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见她表情茫然,就又好心解释道:“我家少主的名字叫做萧熠。”
谁?萧熠?!
他不是宫中的御书使吗?怎么又变成什么少庄主了?
云知满脑子都是问号。
“少主他在这宫中有一份差事,但属下并不知道具体官职。”羽落往前走了两步,继续说道,“最近他有事要出去一趟,无法顾及姑娘,特命属下入宫相护。”
云知皱眉看着眼前的女孩,“他为何要你保护我?”
她和萧熠总共也就见过两次面,交情还不至于那么深,而从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来看,他与陆云知应该也不怎么熟,远远到不了特意安排人进宫照顾的地步。
羽落道:“少主说你们是朋友,与令兄长亦有故交,理应照拂。”
哦,这下她算是明白了,定是陆慎君担心妹妹,才托在宫中谋职的萧熠多加照顾,但那萧熠又出差去了,所以才让眼前这个姑娘临时进宫帮忙。
多个帮手也好,这姑娘一看就是江湖人,也许会知道更多关于兖国的事情。
念及此,云知也学着羽落刚刚的样子对她拱手一拜,“如此,便多谢姑娘了……还有萧熠!”
羽落连忙来扶她,“姑娘客气了。”
羽落说完这句,又抬眼看向云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知心领神会,找借口将新穗支了出去。
果然,新穗刚一走,这羽落便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开口:“少主吩咐过,姑娘若是想离开,我可以带你出去。”
“我……表现得很明显?”云知就搞不懂了,这萧熠是会读心术吗,怎么只在御书楼见了那一次,就知道她想离开了?
羽落目光在云知身上停留了片刻,摇头,“看不出来,但少主有吩咐,我只负责照做。”
奇怪是奇怪,但有机会不用是傻子,她正愁着怎么出宫呢!
云知琢磨了一下,问道:“你有那种吃了假死的药丸吗?”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吃个药丸就可以假死脱身。
羽落嘴角抽搐了下,摇头:“没有。”
云知惊讶地看着她,“不会吧?这不是你们江湖中人必备的?”
“……”羽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她,“这个确实没有,不过少主说过他在宫中有一御医好友,或许他那边有姑娘想要的东西。”
御医?云知眼珠一转,一绝妙之计已上心头。
第七章:遇见熟人
07遇见熟人
下午,昭云宫就来了一个年轻御医,身上背着个笨重的药箱子,看上倒是十分敦厚沉稳。
羽落告诉云知,这御医姓许,据说是专门给宁王瞧病的。
这许御医一脸平和,沉稳开口:“下官前来为王妃请平安脉。”
云知乖乖伸出手,许御医拿出脉枕开始把脉。
片刻过后,只见许御医神色一变,一下退出去三步,恨不得离得云知八丈远,声音也惶恐至极:“王妃,您这是疠风病啊!传染的!”
“啥?”云知懵了,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什么病?”
抬眼看向羽落的时候,见她似乎在冲自己使眼色,顿时便心领神会,往地上那么一瘫,哭道:“哎呀,我怎么生了这个病啊,这可怎么办啊!”
说着又要爬向许御医,而那许御医背起药匣子跑得飞快,边跑还边喊:“王妃,这疠风病传染性极强,您可切记千万不要出这昭云宫啊!下官这就去禀报君上!”
这许御医声如洪钟,他这么一喊,不仅整个昭云宫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与昭云宫相邻的几个宫殿也都听到了,还没等皇帝皇后那边有什么吩咐,各宫就已经关了宫门,开始组织熬姜熬醋熏蒸消杀了。
不到半个时辰,一道圣旨和一道封条同时抵达昭云宫。
封条直接贴在了昭云宫大门上,圣旨倒是写的冠冕堂皇,说是宁王妃染病,君上感念宁王及安国公府恩德,特许其前往宫外的皇家别院去修养。
明摆了就是怕她这病传染了整个渊王宫。
皇帝亲自下旨送她出宫,既不得罪宁王,又不连累安国公府,还留了能重新回宫的机会,就算哪天原主回来了,也依旧不辜负家族。
不过由于前夜太子妃才刚失踪,紧接着宁王妃又染了病,内宫闹鬼的传闻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传开了,到最后整个洛州城都闹得开始人心惶惶,更离谱的是,安国公府的女儿们竟被扣上了“不详”的帽子。
知道这些的时候,云知已经出了洛州,正在离洛州城六十余里的嘉和镇的客栈中歇脚。
而此时距离她病遁出宫,已经过去了四天。
云知下楼来向小二要酒,无意间就听到两桌客人在议论,听到安国公府四个字,她忍不住驻足多听了几句,这才知道她有一位堂妹竟还因此被夫家退了婚。
云知本还因为自己的这番堪称是完美的操作而沾沾自喜,听到这些议论顿时心情复杂,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有人在喊她,才提着酒匆匆上楼去。
这酒并不是拿来喝的。
早上赶路的时候,她们的马车撞到了人。
弯弯曲曲的道路两旁都是繁茂的庄稼,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钻到了云知她们马车的轱辘底下。
彼时,云知正趴在马车窗檐上看着外面茫茫翠色烟笼发呆,突然之间,马车就狠狠晃动了一下,她瞬间被跌落座位,胳膊还被车壁磨掉了一块皮。
下车一看,马蹄旁竟趴着两个人,一个白衣一个青衣,看上去都很潦草,隐约间似乎还能瞥见一些血迹,而羽落已经在检查他们的情况了。
云知也蹲下身来帮忙,先将一人翻了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斑驳的血迹,一只玄色羽箭正插在他的肩头,看上去是受了很重的伤。
目光落到这人的脸上,她愣了一下,心中一紧,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袖,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萧熠?!!”
羽落正在翻另一人,闻言手中一松,就将人扔到了一旁,连滚带爬的上前来查看自家少主的情况,而云知的目光却又在这刹那间被她扔到一旁的那个人勾住了。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后,便就轮到她连滚带爬了。
不可置信地将人抱起来,手忙脚乱地将他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仔细看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嘴角抖动了半天,云知终于抖着声音喊了一声:“裴师哥?!裴舜?”
没错,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和萧熠一起趴在地上的人,竟然长得跟云知现实里认识的那个裴舜一模一样!
她前几天才梦到过裴师哥,现在竟然就在这里看到了他?
这也太离谱了吧!
云知生怕自己还是在做梦,忍不住抬手啪叽给了自己一巴掌,看得羽落直发愣。
怀里的人也似乎被她的动作吵到了,眼睑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下一瞬,他却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眼神陌生而冰冷,声音也透着寒意,“你是谁?”
云知被他突然的动作和眼中寒芒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却又一次晕了过去。
眼前重伤的二人,都是“熟人”,又是撞到了她的马车下,云知觉得自己没道理不管。
于是赶紧招呼着羽落一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二人拖上了马车。
而后,她们便就近赶来这嘉和镇寻医。
嘉和镇离得洛州不算太远,沾了都城的光,镇子不大,却倒也安稳热闹,不少前往或离开洛州的商客都会在此落脚歇息,因此这镇子上客栈生意也不少。
云知她们着急救人,也没仔细留神,只看到一间客栈前飘着个悬壶行医的招幌,便赶紧停下来,连带着门口的大夫一起拖上了楼。
人几乎都是被羽落拖上来的,等安顿好两位伤者回过神来,云知便就只看到房间内站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
这姑娘穿着一身火红的衫子,细看之下,眉眼间还透着一股娇媚,配着那一身火红,像极了那壁画上踏鼓而舞的敦煌仙子。
仙子手里拎着个药箱,一走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看样子是位大夫。
这打扮一看就是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云知赶紧把位置让出来请她救人。
阿虞原本正坐在自己临时落脚的客栈门前打盹儿,突然就被人拖上了楼,正想发火呢,就瞧见一个模样秀丽的大美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再一看她身后的床上和身侧的榻上分别躺着俩受伤的男人,看上情况都不太好,尤其是中了箭的那个,看着么,也就剩一口气了。
医者仁心,阿虞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就上前去给人医治。
中箭是外伤,需要先拔出箭头才能处理伤口,而那箭上还喂了毒,又需百解丸方能救活这人。
羽落一听到“百解丸”这三个字,便说自己知道哪里有,接着就急匆匆出门了。
剩下云知一个人守着,她想去看看那个跟裴师哥长相一样的人,又放心不下萧熠,便在床榻之间来回踱步。
阿虞看出来她是关心则乱,就借着要拔箭的由头,支使她下楼去要点纯酒来给取箭要用的剜刀消毒。
云知很快就要到了酒,却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因为自己的计策害得安国公府的堂妹丢了婚事的消息。
第八章:认亲失败
08认亲失败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虽然事情远没有到生生死死这般严重,但云知还是开始内疚了。
她想去兖国找姐姐,所以在得知有人可以帮忙离开皇宫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自以为聪明地想了一招病遁,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成想还是连累了旁人。
她虽与陆家人不相熟,但人家肯定少不了会埋怨陆云知,到时候……
云知的心不在焉太过明显,阿虞忍不住提醒道:“我要准备拔箭了!”
刚刚阿虞将云知叫回来之后就安排她在一旁帮忙,眼下里,正需要她帮忙按住萧熠的伤口,以免箭拔出后血崩。
云知可是欠了萧熠好几个人情的,事关他的性命,她哪里还敢不认真,赶紧就回了神。
只见阿虞出手十分果断,先将萧熠肩头那支箭斩断,又拿出一卷细麻布缠紧了伤口四周,然后在周围的穴道上扎了几根银针止血,又开始拿刀在那伤口处剔除血肉。
云知看着只觉得心惊胆战,便默默侧身望天不忍再看,谁料这时,正在救人的阿虞突然抬头看了过来,但却是只盯着她一言不发。
云知正疑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见阿虞手下一个用力,就将那箭头拔了出来。
也许是拔箭的痛实在太难以忍受,昏迷中的萧熠闷哼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冷汗立时遍布额间。
因为箭头猛然被拔出,大片的血立刻就洇出止血的细麻布,云知也瞬间感受到自己手中一片温热。
她忍不住跟着嘶了一声,“哎,你轻点轻点啊……这看着就疼。”
阿虞却恍若未闻,又下刀剜了块黑乎乎的血肉出来,萧熠又哼唧了一声,抬手紧紧抓住了云知的胳膊。
云知胳膊上本来就伤了,被他这么一抓,只来得及轻呼了一声,剧烈的痛感就钻出肌肤直冲眼眶,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阿虞手法很是娴熟,已经迅速处理好了伤口,一转头却见云知正在表演美人落泪。
于是啧了一声,落在二人之间的眼神也暧昧起来,“这么心疼他啊?”
云知痛到失语,努力将胳膊抽出来,举到阿虞眼前,含泪望着她。
“嘶——”阿虞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取出药膏帮她涂拭包扎好,最后又掏出四五份小包的草药递给她,“这个,每天熬两碗给他,应该能撑到那个姑娘取回百解丸。”
顿了顿,阿虞突然又暧昧一笑:“他受伤,那姑娘看起来可比你紧张多了,你可得小心了!”
“我小心什么?羽落是他手下,肯定比我紧张啊。”云知心想,老板挂了饭碗都得丢,不紧张就怪了。
默默叹了这一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了一声,起身就推着阿虞往榻那边走,“差点忘了,那边还有一个也受伤了呢!”
都怪刚刚给萧熠拔箭太过吓人,险些要忘记“裴师哥”了!
云知颇有些心虚地将人推到榻前,“还请神医再帮帮忙,诊金定然少不了的!”
说着,还摸出个荷包在阿虞眼前晃了两下。
看在钱的面子上,阿虞再次出手,捏起这人的手腕诊了一会儿,却突然发出了啧的一声感叹。
云知霎时紧张起来,“很严重吗?”
阿虞叹了口气,“给他准备点好吃好喝的吧。”
“啊?救不了了吗?”云知傻眼了,这人看着也不至于啊,连个外伤都没有,该不是内伤严重吧?
“他纯粹是饿的。”阿虞揶揄一笑,“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饿……的?”云知看着歪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人,一时哭笑不得。
阿虞趁机抽过云知手中的荷包,打开看了一眼,露出个十分满意的表情,然后拎起药箱就要走。
“等等!”云知拉住她,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神医能不能行行好留下帮帮忙啊,他们两个人,我顾不过来……”
在阿虞开口前,她又摸出一个钱袋双手奉上,“双倍!”
“也不是不行!”阿虞乐呵呵接过钱袋藏进自己的小药箱中,又指了指榻上的人,“那你待着,我去帮你们煎药顺便带点吃的给他。”
阿虞才出去,萧熠就醒了。
云知正从兜里摸出块龙须酥往“裴师哥”嘴里塞呢,压根儿就没留意到身后的人已经醒了,她还在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张嘴啊裴师哥……不对,你到底是不是我裴师哥啊……”
萧熠刚醒来,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个熟悉的背影,又隐隐约约听到“裴师哥”这三个字,皱了下眉,下意识就想起身,却因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云知听到动静转身,看到他醒了,两三步就蹦到了他眼前。
“萧熠,你醒了!”人醒了,云知总算是放心了。
但因为伤得重,萧熠整张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他本就长得清秀寡淡,如今更显得单薄可怜。云知看着,十分担忧,又出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萧熠抬眼看着云知的表情,又气若游丝道:“就是觉得有点疼。”
云知想了想,摸出一块桂花糖塞进他嘴里,“吃糖就不疼了!”
清幽的花香猝不及防地口中甜甜绽开,萧熠一怔,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
云知又道:“我小时候每次磕碰受伤了,都会哇哇大哭,每当这个时候呢,我师娘就会买一袋糖果给我,只要一吃糖啊,我就一点儿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可灵了!”
说着,满眼期待地望着萧熠,“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疼了?”
萧熠细细品着糖果香甜,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突然面露疑惑:“你师娘是……?”
云知一愣,心中暗道不妙,刚刚一不留神就说出了不属于陆云知的经历,她心虚一笑,还没想好编个什么说法,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云知瞬间松了口气,立刻转身看向榻上那人。
对上云知视线的时候,那人眼中还满是警惕,但当他瞥见她身后床上躺着的人后,眼中锋芒便收敛了不少。
“是你救了我们?”那人问云知。
云知点点头,又回身看向萧熠,“你朋友啊?”
萧熠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她,望向正起身步伐虚浮地朝着自己走过的人,“江湖上的朋友。”
云知闻言,便记起先前羽落说过的话,忍不住撇了下嘴,“你还真是那个什么山庄的少主啊!”
原先羽落说的时候,她还有点怀疑呢,原来他真是江湖中人。
云知一直背对着那人,也就没看到他在萧熠这句话后,明显停顿的脚步和疑惑后又了然的表情。
“萧兄感觉如何了?”那人已经走到了床前,神情也已恢复如常。
萧熠低低咳了一声,“命硬,死不了。”
“你们为什么会受伤倒在路边啊?”云知皱眉看向二人,“萧熠,你不是出公差去了?”
萧熠目光闪烁了下,“嗯,路上遇到了一队了山匪,我……打不过……”
最后一句他说得倒是坦然,站在一旁的人却忍不住咳了一声。
云知没听出这一声咳的含义,她只觉得他虽是个什么门派的少主,但却甘心待在宫中做御书使,想必是没什么打架的天赋的,再看他这副瘦巴巴的样子也的确不像是能打的,也就信了他的说辞。
她又转向另一人,“那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云知是有些紧张的,这个人长得实在太像她的裴师哥了,她甚至隐隐期待着他就是裴师哥。
那人目光落在云知脸上,一双墨色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下,缓缓吐出两个字:“裴舜。”
“……?”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他叫什么?
云知一双桃花眼生生瞪得溜圆,她紧紧盯住他,不自觉抬手抓住了他的衣服,萧熠眸光一顿,蹙眉看向他们。
“你说……你叫……你叫……裴……”云知声音微微发抖。
而那人却神色平静,又重复了一遍:“裴舜。”
“裴舜?”云知也跟着重复了一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真叫裴舜?”
怎么会?
长得一样,名字还一样?
难道他……真是裴师哥本人?
云知抓在人家衣袖上的手指收拢了一下,瞥了一眼一旁的萧熠,凑得人更近了一些,低声开口:“宫廷玉液酒?”
她紧盯着裴舜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微微皱了下眉,目光稍显茫然。
云知不死心,又继续道:“天王盖地虎!”
裴舜眼中茫然更盛。
云知咬咬牙:“奇变偶不变!”
裴舜:“?”
云知:“爱你孤身走暗巷?乌蒙山连着山外山?天青色等烟雨?”
一连串的必备暗号说完,眼前这个裴舜没有一丝反应,神情也越来越茫然,云知情绪逐渐失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又一次开口:“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这句话终于让裴舜的表情变了变,他皱了下眉,严肃道:“你这都从哪学来的?”
云知彻底死心了。
也是,这人怎么会是裴师哥呢?长相和名字,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吧。
松开裴舜的衣服,云知神色恹恹地说了声“抱歉”,走到桌前坐下,趴到桌子上不动了。
见她突然就颓了,裴舜与萧熠对视了一眼,均是一脸惊疑,正想问呢,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第九章:正式认识
09正式认识
阿虞一进门就察觉房内气氛不对。
看到自己出门的时候还在昏迷的伤者醒了,她倒没觉得意外,又见他二人目光齐齐望着一个方向,而云知正趴在桌上发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哎呦,这是怎么啦?”阿虞一边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搁在桌上,一边凑到云知眼前关切询问:“怎么啦,他们欺负你了?”
也不待云知回答,便又自顾将那二人骂了一顿:“真是忘恩负义啊,人家这位姑娘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你们救回来啊,你们懂不懂感恩啊,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那二人一脸无辜,云知也连忙解释:“不是的,他们没有欺负我,我只是有些想家了而已。”
阿虞哦了一声,“这……抱歉哈……我还以为……”说着,她尴尬一笑,开始转移话题,“那个……你家住哪啊?”
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云知心中想着,口上却答道:“洛州。”
“那你到嘉和镇,是探亲?”阿虞又问。
云知刚要顺着应下,又怕阿虞问她亲戚是哪家,于是才摇头道:“不是,只是路过而已,我要往南走的。”
渊兖两国势如水火,她可不能轻易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阿虞姑娘似乎八卦极了,听她说要往南走,连忙就问:“你该不会也是要往明安去参加赏剑大会的吧?”
明安是哪里?赏剑大会又是什么?
尽管满脑子疑问,云知还是点头认下了。
阿虞一脸惊喜,“洛州这样重仕的地方,竟还有人对赏剑大会有兴趣!”又看向另外二人,“你们也是一起的吗?”
裴舜眸光迅速瞥向萧熠,又迅速转回,点了点头,“对。”
云知微微皱了下眉,不懂他为何应声,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位长相娇美的姑娘虽医术高明,但来路和身份却是不明的,自然不能与她透露太多。
但这阿虞却似乎并不拿自己当外人,听到裴舜的回答后,立刻就笑了起来,“太好了,那咱们一起走吧,我也正好也要去明安呢!”
云知三人闻言神色各异,而阿虞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又上前来亲密地挽住云知的胳膊,“对了,我叫阿虞,是一名大夫,还不知道各位如何称呼呢?”
“我是……”云知说着一顿,看了一眼萧熠,又继续道:“云知。”
“是云姑娘啊!”阿虞笑眯眯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云姑娘。”
云知忙道:“叫我知知就可以。”
“知知。”阿虞笑得十分娇俏,又转向床边那二人,“你们呢?”
裴舜略一衬思,淡淡开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萧熠紧随其后。
就这样,四个人算是正式认识了。
只不过是才知道了彼此的名字,阿虞却像是已经了解了每个人的过往那般,连语气都变得十分熟络起来,她打开食盒招呼人过来吃饭,又将藏在最下面一层盛着黑乎乎汤药的碗递给云知,眼神朝着床那边瞥了一眼,“他的药。”
聊了这几句后,云知也缓过神来了,她本就是意外才到这世界,若真是裴师哥也来了,她到该担心师父师娘是不是能承受得住了。还好眼前这裴舜不是裴师哥,云知暗暗庆幸着,十分自然地接过阿虞递来的药碗,走到床边去喂萧熠喝药。
萧熠嫌药苦,喝了一口就再不肯张嘴,云知只好用糖做饵哄他吃药,看得阿虞和裴舜直摇头。
不止这次,而后的几天里,每次到他服药时,云知都得拿出几块糖,萧熠才肯吃药。
这几天,除了每日的汤药,阿虞也一直在为萧熠施针压制毒发,但几天下来,毒素还是沿着伤口爬到上臂与脖颈,萧熠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云知每每看他疼得冷汗直冒,便就塞块糖给他,几天下来,她兜里的糖也不剩几块了。
所幸,羽落带着百解丸及时赶回来了。
羽落满身风霜,也不知道是赶了多久的路,将百解丸递给阿虞后,便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云知赶紧送她去另一间房休息。
萧熠吃了那百解丸后,不多时就咳出了一大滩乌黑的血块,阿虞说这就是他中的那毒,说着还用帕子沾了一小块,说要回去研究一下这毒,看能不能做出个解药什么的,以防后患。
咳出毒血后,萧熠睡了一大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也不蔫了,饭都多吃了一些。
云知来看他的时候,这人正在房间内来回溜达,看到云知,立刻就停住了脚步,顺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捂着肩膀开始喊疼。
云知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行了,别装了,我都看到你蹦跶了。”
萧熠尴尬一笑,嘴硬道:“还是有些疼的。”
云知没理会,目光在房内转了一圈,问:“裴师……裴舜呢?”
“一早就出门了。”萧熠抬手摸了摸下巴,语气淡淡,“你找他有事?”
“没事啊。”云知笑了笑,又说:“我是来找你的。”
萧熠微微挑眉,弯了下嘴角,“我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派羽落去宫里接你出来?或者想问我为什么受了伤还不回洛州复命?”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云知惊疑地望着他,这人该不会有读心术之类的吧?
她的表情已经替她回答了,萧熠便开始解释:“收到赐婚旨意后,你先后跳了三次湖,可见你压根儿就不想嫁给宁王,可成婚那日你却喜上眉梢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后来我在御书楼遇到了你,所以我猜,你愿意嫁给宁王,是为了入宫好去御书楼吧?”
“而你去御书楼自然也不是为了那种书。”萧熠说着,轻咳了一声,目光也闪烁了几下,又继续道:“其实你的真实目的,是五十年前兖国女帝的那本天书——你能看懂那天书的内容对不对?”
云知微微垂眸,不答反问:“这与你派人接我出宫有什么关系?”
萧熠语出惊人:“你不是第一个能看懂那天书内容的,据《大渊史台录》记载,大约在四十多年之前,也有一个人看懂了这本天书,而那个人看了天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兖国,所以我猜,你也一样。”
“那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云知迫切地想知道与此相关的一切。
但萧熠却并没有多说,只说了句“不知道”,便又继续回答那两个问题:“而我之所以帮你,一是因为安国公府于我有恩,慎君兄又是我的故交好友,我没道理看着你因为出宫而做出什么连累他们的事情;二则是因为——”
说到这里,萧熠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是宁王妃。”
云知不禁开始怀疑起来:“你跟宁王也有交情?”
萧熠摸了下鼻子,“算是吧。”
云知奇怪道:“有交情还帮人家老婆逃婚?该不会是有仇吧?”
萧熠咳了声,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默默转移了话题,“至于我为何不回洛州么,是因为这次遇险后,我突然觉得做御书使也什么意思,我想回情义山庄看看了。”
这云知倒是能理解,人在遇到生死大事后,都格外想家,她也想家,也想能回家。
想到回家,云知赶紧又问:“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上次在御书楼,我曾问你兖国如今的女帝是哪位……”
萧熠哦了一声,“依旧是五十年前写下天书的那位,司空静。”
“那她今年多大了?”云知心中暗暗紧张起来。
萧熠面露回忆,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大概是已近古稀之年,具体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已经快七十岁了吗?那女帝会是姐姐吗?如果是的话,为何来到这世界后时间线会差这么多,难道姐姐失踪那半年就是来到了这个世界?现实的半年相当于这个世界的五十年?
云知紧皱着眉,飞速想着这些问题,萧熠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虽心中多有疑惑,但她不想说,他就不问。
二人沉默静坐了一会儿,阿虞突然推门进来了。
阿虞一进来就凑到二人中间,给他们分享她刚刚从街上听来的八卦。
“今夜这嘉和镇要办祭祖仪式,我听他们说那场面可盛大了,而且还有钱拿呢!晚上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萧熠轻轻皱眉,“祭祖一般不都是白天吗?这嘉和镇怎么还在晚上?”
“你们这几天没出门,所以才不知道。”阿虞先是叹了口气,又压低声音道:“这镇上已经连续五天发生命案了!”
云知也回了神,下意识便觉得不妙:“五天?那不就是我们到嘉和镇的那天开始的?”
“对啊!”阿虞点点头,“听说死了的这五个人,不止每个人死状可怖,而且在他们的额头上还都画着个奇怪的符号,衙门的人查了这些天也没查出来结果,所以大家都在传是恶鬼杀人,镇长才提出来要祭祖求祖宗保佑。”
云知闻言,立时嗤笑一声,“世间哪有什么恶鬼,怕只是有人装神弄鬼。”
“我也这么觉得!”阿虞表示赞同,又道:“不过听他们说此事已经惊动了刑察司,明天刑察司陆主使会亲自带人来查,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将凶手揪出来了!”
“刑察司陆主使?”陆慎君要来?云知脸上笑意逐渐僵硬,“你这消息准吗?”
“如假包换!”阿虞娇娇一笑,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这可是我亲耳听衙门的人跟镇长说的!”
云知抬眼看向萧熠,二人眼神交流了片刻,萧熠站起身,似是随意间问道:“阿虞姑娘,那个赏剑大会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阿虞答:“九月十六赏剑大会,还有二十来天呢。”
萧熠哦了一声,提议道:“那咱们今日便出发吧,此地距明安少说也得半月,万一路上再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可就不好了。”
“啊?”阿虞刚要开口质疑他的伤口愈合情况,就见云知竟然也起身附和,“有道理,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说着转身就跑,完全没给阿虞留一丝疑问的机会。
。
下午,一行四人驾着马车晃悠悠出了嘉和镇。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就被人拦住了。
云知悄悄撩起车帘的一角,便看到一队身着官袍手持兵刃的衙役,领头那人身骑白马威风凛凛,他目光如寒芒,紧紧盯住他们的马车,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
“刑察司查案,所有人立刻停马下车!”
第十章:祭祖天罚
10祭祖天罚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知眯起眼看向那骑马的人,马上那人生得标准的剑眉星目,端正的好像将天地间的浩然正气都凝聚在这张脸上一样。
不是陆慎君又是谁!
云知心中立时咯噔了一下,怎么回事?刑察司不是明日才来吗?
她回头望向萧熠,却见他正以手掩面揉着额角,一副困倦模样,根本不接她递过来的眼神。
倒是一旁的裴舜突然“咦”了一声,率先下了马车,阿虞紧随其后,眼见着萧熠也已经起身,云知赶紧拉住他压低声音问:“我二哥在外面!现在怎么办?”
萧熠回身望着她,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什么都没说,就跟着下了马车。
没办法,云知只好也硬着头皮钻出马车。
才刚落地站稳,就听到一道深沉严肃地声音传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云知连头都不敢抬,但她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又听到站在前面的裴舜笑了两声,“多年不见,慎君兄这一身正气倒是一点没变啊!”
裴舜也认识陆慎君?
云知悄悄抬眼望过去,正看到陆慎君竟真的在与裴舜说笑,“你也一样啊,还是这般洒脱!”
说着,他一转头,视线猛然相撞,主使大人唇角笑意瞬间凝滞。
云知见躲不过了,便抬手同他打招呼:“嗨二哥,好巧啊,嘿嘿……”
陆慎君也顾不上与裴舜叙旧了,几乎两步就迈到了她面前,“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在……”
话才说了一半,身旁突然有人咳了一声,语调淡淡:“慎君兄,别来无恙啊。”
陆慎君正想训诫妹妹,听到这声音一愣,转头就见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下意识就要拱手作揖,才微微低眉,胳膊还没抬起来,便被人一把抱住了。
这人语气间满是重逢地喜悦,“哎呀,真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慎君兄啊,缘分啊!”
说着,还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陆慎君愣了下,一把将人推开,脸色沉沉,“你们……你们……”他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终于扔下一句:“真是胡闹!”
说完转身上马,同时命令随行的刑察司衙役将众人又重新押回了嘉和镇的那间客栈中。
公务在身,将人带回客栈后,陆慎君便带队去了嘉和镇府衙,只留了两个刑察司的人守在门外。
四人被关在同一间房内,阿虞见他们与那刑察司主使陆大人似乎都认识,便多问了几句他们与陆主使的关系,云知想着反正也瞒不住了,就干脆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裴舜听到她说自己是安国公府二小姐后,忍不住开口问:“你就是陆云知?嫁给大渊宁王桓承曜那个陆云知?”
“嘘!”云知瞪了他一眼,“你小点儿声!”
裴舜又看向萧熠,满眼惊疑,“你,你知道她是……?”
“知道啊。”萧熠神情和语气都一片坦然,“我当然知道她是宁……唔……”
云知听出他最后三个字要说什么,连忙就过来捂住了他的嘴,讪然笑道:“也可以不是!”
“哦?”裴舜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笑道:“听上去,我们小云知似乎并不想做什么宁王妃啊。”
他语气里透着几分幸灾乐祸,云知听着只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便哼了一声,低声嚷道:“那宁王又不是什么好人,我若是想做宁王妃才奇怪吧?”
裴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竟笑出了声,就连阿虞也抿着唇肩膀耸动。云知顿感迷茫,她也没说错什么啊,那宁王又聋又哑,还毒害兄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啊。
她忍不住看向自己身侧萧熠,见他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但随即,她又开始担忧眼前的境况,“萧熠,你说我二哥会不会抓我们回去?”
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病遁的理由跑出来的,如果被抓回去,再想出来估计就难了。
萧熠语气虽淡然,却是笃定的,“放心,他不会抓你回去的。”
云知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萧熠缓声道:“因为我跟他说,你因大婚当夜就夫妻分别,日夜思念宁王以泪洗面,所以才想办法出宫想要追上宁王殿下以慰相思之苦。”
此话一出,阿虞和裴舜都压着嘴角抬眼望天,而云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就这理由,我二哥能信?”
萧熠一脸无辜,“他信了啊。”
“……”
陆慎君竟然能相信这幅说辞?他可是对所有事情都保持怀疑态度的刑察司主使啊!怎么可能会信?云知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但一时又抓不到关键,只暗暗疑惑了半天。
。
小镇的祭祖仪式并没有因为刑察司的到来而停止。
鞭炮声拉开黑夜的帷幕,舞狮戏游龙,锣鼓满长街,上至耄耋下至垂髫,几乎全镇子的人都齐聚在了镇子南边的祠堂前。白天的时候,这祠堂门前已经搭起了一个祭台,此刻,所有人就站在这祭台下,等待着仪式正式开启。
云知四人和刑察司众人也暗暗藏在人群中,刑察司是来查线索的,而云知他们则纯粹是凑热闹。
不多时,镇长便从祠堂内走出,在众人的见证下走上了祭台。
这镇长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看上去很是慈祥,这几天镇上发生的事情让这位老镇长忧心忡忡,脸色都显得憔悴了不少。
镇长双手持一方正铜琮,上台后先是看了一眼祭台下的众人,随即转身面朝着祠堂牌位和月亮的方向,将双手举过头顶,朗声念道:“先祖英灵在上,后生徐瑚携阖族在此拜谒!”
“拜——”
镇长声如洪钟,台下人几乎尽数跪倒,云知几人都默契地蹲下了身。
“承蒙祖宗庇佑,嘉和镇自建镇以来,从不负嘉和之名!然近日却接连有族人遭逢不幸,想来定是吾等德行有亏令先祖不满,今特来请罪,还望先祖重佑!”
“望先祖重佑!”
“望先祖重佑!”
所有人都喊着拜着,整齐划一。
云知正感叹这祭祖仪式果然气派,突然之间,一道寒风袭来,紧接着一大朵墨色的云翻涌着遮住了当空的星月,下一刻便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一滴雨点落在云知头顶,她抬头望着那藏在云中忽闪忽现的雷电,心头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身边的萧熠就在这时突然往她身边靠了靠,她敏锐捕捉到了他脸上的那一丝惊慌,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
“看不出来啊,你竟然害怕打雷?”云知压低的声音中满是戏谑。
萧熠手指紧抓着自己的衣袖,破天荒没跟她回呛。
云知见状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便也朝他靠了一下,又伸出胳膊递给他,“呐,害怕的话可以抓紧我。”
萧熠明显愣了一下,侧头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乖巧地抱住了她的胳膊。
裴舜啧了一声,正想揶揄两句,身侧的阿虞突然大叫了一声:“小心!”
接着,众人便看到一道闪电直劈祭台,紧接着一道惊雷巨响炸开在耳畔。
须臾间,所有人都懵了,等大家回神再朝那祭台上看去时,就见镇长已经倒在了那台上。
几个镇民及刑察司的人连忙就上台救人,眼见人第一个人的手要触碰到镇长,云知赶紧站起来喊道:“快住手!别碰他!”
然而她这话喊得还是晚了,第一个触碰到镇长的人眨眼间就抽搐着躺在了镇长的身旁,众人都齐齐望向了云知。
她赶紧解释:“他是被雷电劈中的,刚刚身上是还存着静电的,你们去碰他也会被电,不过……现在可以碰了。”说着,云知指了下躺在镇长身旁的人,“他已经帮忙把电导出来了。”
在场没有几个人能听懂她说的什么静电导电,就算她说可以碰了,但因为第一个人已经倒下了,大家便都犹豫着不敢轻举妄动。
云端惊雷滚滚,云知抬头看了一眼天,劝道:“马上就下雨了,大家先把人抬进祠堂避避雨吧!”
大家还是不敢动。
正在此时,又一道雷劈下来,正正好好又一次劈在了镇长身上。
突然,人群中有个人咯咯大笑起来。
“报应啊!老天有眼啊!先祖有眼!”一个形容潦草的青年举着双手跪在地上大声喊着,“这都是报应!”
“高山!你胡说什么呢!”一年迈妇人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老镇长人那么好,还救过你的命,圣贤书都被你吃进肚子里啦!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话来!”
“看我不打死你小子!”老妇人已经举起了拐杖,云知下意识就要上前去调节。
才迈出去一步,一道闪电几乎照亮了整个镇子,竟又是朝着镇长劈了下去。
那青年见状又笑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都是他作恶的报应!报应!”
妇人的拐杖终于落下,“你还说!还说!我打死你这小子!”
然而下一刻,这妇人就停住了动作,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家都看到,天边又接连落下了两道泛着紫光的闪电,无一例外,都落在了镇长身上。
第十一章:被抓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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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镇祠堂前。
雨前浮土的酸腥气味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烤焦的肉香。
很快就有人捂着胸口哇哇吐出了出来,一时间,整个祠堂前各种气味杂乱交织。
刺鼻的气味钻进鼻间,阿虞开始干呕,就连云知都差点吐出来,但出于职业本能,她还是硬撑着找到刑察司的人要求先疏散群众。
陆慎君虽惊讶,但还是按照她说的让嘉和镇府将人都遣了回去。
人都走了,空气中的气味也稍稍清新了一些,云知跳上祭台,走到二人面前,蹲下身来,伸手在一人颈间摸了下,瞬间松了口气,“还活着!”
一抬头,正见陆慎君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顿时就心虚了,赶紧起身悄悄后退了两步,自顾自地开口解释道:“从前在二哥房间的书上见过这种看人是不是还活着的办法,也不知道准不准哈。”
陆慎君深深看了她一眼,蹲下身探了探,“的确活着。”
一边说着,朝着一旁刑察司的人摆了下手,立刻就有人上来将人抬进了祠堂。而后,陆慎君又上前去探查镇长的情况。
云知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等等!”
陆慎君停住动作望了过来,只见云知转身在四周看了看,捡起一块木头,小心地扒拉着镇长手中紧握的铜琮。
没一会儿,那铜琮咕咚一声滚落,云知这才开口:“现在可以了。”
说着还又将那铜琮往旁边拨动了一下。
陆慎君凝眉看了她片刻,抬手去镇长探颈脉,然后他轻叹了一声,抬头冲众人摇了摇头,“死了。”
“老大,这不会真的是先祖降罚吧?”一个刑察司的小使望着不知何时放晴的夜空,疑惑道:“那几道雷好像就是冲着这镇长来的啊,他不会跟那几起命案有关吧?”
陆慎君起身望了一眼天,冷笑,“刑察司从来不信什么鬼神天罚!”
云知在一旁跟着点头表示赞同,却见陆慎君忽的朝着自己看了过来。见他目光幽深,似乎别有深意,云知心中暗道不妙,都怪自己刚刚没控制住职业本能,定然是叫他看出来自己不是陆云知了!
将她下意识地眼神躲闪收入眼中,陆慎君眸光沉沉,“云知,你……”
“慎君兄,这镇长怎么样了?”萧熠突然爬上了祭台,并截断了陆慎君的话。
自打刚刚云知起身阻止那镇民触碰镇长开始,萧熠便被她丢在了一旁,而后那几道惊雷响起时她也没顾上他,眼下见他突然出现,面色看上去还不太好,不知怎地,云知忽觉有些心虚。
前有陆慎君,后有萧熠,云知一时进退两难。
好在萧熠似乎并不打算与她计较,他看起来更关心被雷劈中的镇长,而陆慎君也似乎对他这个朋友很是看重,竟一点不落的给他讲述刚刚发生的事情,末了还开始讲自己的推断。
萧熠负手而立身姿清绝,而陆慎君站在他边上,竟有些像是给领导汇报工作的下属。
云知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种想法惊到了,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见萧熠已经抬手搭在了陆慎君的肩头,面露崇拜,“真不愧是慎君兄啊,看来距离结案之日也不远了!”
陆慎君闻言先是羞赧一笑,而后关切道:“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有哪里觉得不适?”
萧熠道:“无妨。”
陆慎君坚持道:“还是找大夫看一看吧,身体重要。”
云知静静打量着这二人,身后脚步声停住,裴舜的声音响了起来,“看出什么了?”
“很不对劲!”云知微微眯起了眼。
裴舜又问:“哪里不对劲?”
云知道:“他们俩关系不一般!”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阿虞也凑了上来。
云知将自己的感觉又重复了一遍,并补了一句:“我看他们不像普通朋友。”
裴舜见她表情认真,忍不住笑了笑,“毕竟萧兄可是救过你二哥的命,交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云知一怔,顿时倒也想通了,原来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怪不得陆慎君对萧熠是这般态度呢,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能不关怀敬重吗!
“原来如此。”她才刚嘀咕了一句,萧熠就走过来了,“什么原来如此?”
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陆慎君,云知忙摇头,“没、没什么。”
陆云知定是知道此事的,若是被发现她不知道,那可就彻底暴露了!
好在萧熠也没多问,只是说天色已晚,这里有刑察司就够了,让大家先回去休息。
镇长被惊雷劈中死在大家面前一事疑点颇多,但有陆慎君在场,云知就算有心也不敢探查下去,再想到他刚刚看过来的眼神,她猛然打了个激灵,拔腿就走。
云知担心陆慎君会叫住自己,一路走得飞快,连头都不敢回,也就错过了身后陆慎君同萧熠道别时那拱手一拜的恭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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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嘉和府衙的差役突然来了。
七八名差役将几个人的房间团团围住,手里还拿着一张批捕文书,说接到镇民举报,他们几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云知眼睛盯在那文书前辨认了好一会儿,试图抬出哥哥来避免抓捕:“刑察司也同意你们抓人了?”
领头的差役个头很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手在文书下方两个红色的印章上敲了敲,冷声道:“看清楚了,这可是刑察司陆大人亲印!”
“是陆慎君叫你们来抓我们?!”
差役没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们看嫌疑犯一般的眼神和随之而至的推搡,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知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陆慎君是疯了吧?他明明知道大家不可能有问题!
但让云知更觉惊讶的是,对于此事,大家好像并不觉得意外,甚至在被关进嘉和府衙大狱的时候,裴舜和萧熠还在打赌昨夜那镇长之死究竟是不是先祖降罚,就连阿虞也在与他们一同讨论。
见他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云知也缓过神了,这八成是陆慎君为了抓住真凶而对外演的一场戏,他是想用他们让真凶放松警惕从而露出马脚——毕竟这镇上人不多,只有他们几个人与作案时间能对得上,况且刑察司来的当天下午他们正试图“逃走”。
可是,为什么大家似乎都知道,独独要将她蒙在鼓里呢?
云知心绪逐渐忐忑。
就在这时,突然有差役急急跑到了众人牢房前,隔着三五步远的时候,就开始喊了:“哪位是阿虞姑娘?府衙大人有请!”
阿虞正与二人辩论,这差役连喊了两遍,她才慢吞吞回过身,微微歪了下头,“我是阿虞,不知……”
“你出来跟我走!”那差役急急打断她的话,飞快地开了锁将人拉了出去,云知心中一紧,赶紧拉住那差役的衣角,“大哥,你们不会动刑吧?她可是冤枉的啊!”
那差役被她一副紧张的模样逗得一笑,忙摆手道:“放心放心,只是叫她去帮忙而已。”
说完带着阿虞匆匆离开了。
云知双手扒着栏杆一直望到人影都不见了,才叹着气靠着栏杆蹲了下来。
萧熠和裴舜见状,一左一右,也跟着在她身侧一起蹲了下来。
“担心阿虞啊?”萧熠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
云知嗯了一声,从地上捡了一根稻草拿在手中折来折去。
这一刻,她觉得她自己也如同这稻草,被来到这世界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折磨着。她不过是想找回姐姐而已,却在短短月余内,经历了闻所未闻、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成为陆云知、嫁人、逃出宫、救人、眼睁睁看到镇长被雷劈,到现在,竟然蹲大牢了。
她堂堂一个警察,竟然在古代蹲大牢了,这要是被裴师哥知道,准得笑话她!
想到裴师哥,云知下意识侧头看向裴舜,看着这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她其实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安慰的。
萧熠看她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正想开口,却见她突然看向裴舜,且一看就是半天,他想起自己刚醒来那日她对裴舜的种种表现,顿时眼中一黯,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而裴舜被她盯得心里直发毛,“小云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云知定定地望着他,话却是对两个人说的:“你们相信这世间有人样貌和名字都一模一样,但却不是同一个人吗?”
裴舜微微一愣,垂眸一笑,“相信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云知又转头看向萧熠,“你呢?”
萧熠静静望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寻见什么一样,“信。”
他目光未有一刻偏移,语气间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云知愣了愣,兀自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高窗,似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问:“那若是你们遇到了这样的人,会如何待他呢?是像对你认识的那个人一样,还是将他完完全全当作一个陌生人呢?”
身侧二人各自沉默了一阵,裴舜先开了口:“相遇既是有缘,若是我,大概无法将她完全当作一个陌生人对待。”
“哪怕他们的脾气性格完全不同吗?”云知问。
“是啊。”裴舜侧头看着她,轻声道,“单是能再见到那张脸就已是沐天之恩,又何必计较她究竟是谁呢?”
“我倒不这么认为。”萧熠突然开口了,他淡淡的语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笑意,“倘若我并不喜欢先前认识的那个人,在遇到这个长相名字都一样但脾气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之后,却深觉有趣,人生难逢相知人,我又岂能不计较她是谁呢?”
眼见着二人又要激情辩论,云知连忙开口:“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毫不相同的看法!你们说的都很对!都对哈!”
裴舜轻笑了一声,突然问:“那……小云知你呢,你会如何?”
“我啊?”云知苦笑,“我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也在努力地将二人分别开来,可我每次看到他那张脸,我就……”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就总忍不住将他当成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看来你已经遇到了?”裴舜衬思道,似乎还想问是谁,但却被一阵嘈杂声打断了。
三人齐齐回身望过去,便见两位身穿刑察司官服的官役停在了他们的牢房门口。
“姑娘,主使大人有请。”
陆慎君找自己要做什么?云知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第十二章:嘉和疑案(一)
12嘉和疑案(一)
嘉和镇平日虽热闹,但多数都是临时落脚的行商人,真正三代以上长居于此地的本镇的居民不过寥寥数百人。昨夜祭祖时,便也就是这些人才去了祠堂前。眼下里,刑察司的人带了几个嫌疑深的回来,正要一一审讯。
云知跟着二位官爷从廊下经过的时候,正与一行人擦肩而过,其中两人身着刑察司官袍,而中间被他们羁着的那人,是一名青年人,看上去模样潦草,似乎还有些神神叨叨的。云知路过时,正听他口中念念有词:“报应,都是报应……”
云知认出他就是昨夜在第一次惊雷劈中镇长后发出疯笑的青年,走出两步后,还是忍不住回身去看他,见他步伐平而稳,与面上表现并不一致,心中便起了疑。
身旁的官差已经开口催促,云知回过身,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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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府衙并不大,连上令官主簿总共也才五个人,小镇平日里还算平和,就算有什么大事,往东北方向不到六十里就是都城洛州,刑察司太察院的大人们快马一两个时辰也就赶到了,更何况小镇往西不足二十里的地方还驻扎着一队京畿司卫。
南来北往的谁敢在嘉和镇造次,那便是打了渊都洛州的脸。
这次是嘉和镇自大渊建国一百一十三年来头一次出这么大的事,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落下,还捎带上了鬼神之说,饶是见多识广的刑察司,也被打懵了不少人。
陆慎君虽不愿信什么鬼神天罚,可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更慌。但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这群人多数是洛州世家权贵的偏房出身,被家里扔到刑察司历练,没有几个是有真本事的。他挑出来带在身边的这几个,已经是刑察司里资质最好的几个了。
原本他还能讲讲什么古贤之理唬住他们,但如今这群公子少爷是亲眼看着那天雷落到镇长身上的,巧的就是,天雷落下的次数,不多不少,刚好五次。
“五”这个数字,对于现在的嘉和镇来说,十分敏感。五天前,五桩命案,死了五个人,任谁都会下意识觉得那五道雷是对凶手的惩戒。包括陆慎君自己。
所以他连夜审了那个祭台下口中喊着“报应”的青年人,可惜,那人除了一口咬定镇长就是五桩命案的凶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没有任何证据。而其他镇民则与他完全相反,几乎所有人都说镇长是个大好人,同时还举了大量实例佐证。
陆慎君审了一夜,小镇居民的家长里短记了三十多页。天亮的时候,他决定再回现场找找线索。打开门,一行人就奔了进来,有一中年微胖的男子上前就跪倒在陆慎君面前,他身后跟了三五个穿着各异的男男女女,看着像是常年走街行商之人。
在这群人身后还跟着跑进来两个刑察司小吏,二人都一副茫然模样,口中急声喊着,还张着双臂想要拦住这群商人,陆慎君一看,便知他二人准是在外面打盹时被人有了可趁之机。
这群人进门后便直嚷着知道那五起凶案的作案之人,并拿出来一个沾血的钱袋做证据,一口咬定是五日前一同来到小镇的三女二男作案,并要求陆大人秉公办案将几人捉拿归案。他们说的七嘴八舌,陆慎君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们口中的作案团伙是指得谁。
思索了片刻后,陆慎君派人将人抓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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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官役将云知引到一间安静厢房门前,推开门,陆慎君正坐在桌前饮茶,一副悠闲模样。见人来了,抬手又倒了杯茶,轻轻往前一推。
“坐。”
陆慎君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云知见他这神态语气,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佯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学着陆云知应有的样子同他打招呼。
“二哥,你干嘛要一大早就把我们抓进大牢啊!”云知落座后,微微娇嗔。
陆慎君低声一笑,抬眼盯住她,“若是以前的陆云知,是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的。”
云知一怔,暗叫不好,陆慎君却又道:“想来是先前那几次落水后仍有余疾,回头还是找个大夫再看一看吧。”
听上去他好像是在替她找补,但云知却不敢轻易接他的话了,只要她保持沉默,他就抓不到证据“定罪”。
陆慎君低头喝了一口茶,细细品了半天,开口道:“还打算回去吗?”
云知垂眉,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低声答:“我想先找到姐姐。”
陆慎君斟茶的手一顿,“你是为了找姐姐才跑出来的?”
云知悄悄抬眼,见他神情稍有霁色,显然是误会了,不过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陆慎君沉默了一会儿,叹道:“长姐之事自有太子殿下,你又何苦急于一时。”
他这句话,云知其实只听懂了一半,但她又不敢问“急于一时”的意思,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不过倒也不算坏事,太子殿下就算是追上了长姐也未必能劝得回来,若是你去了,反倒确实可以帮上忙。”
他又在替她解释了,云知掩下眼中惊讶神色,抬头看过去,陆慎君已经放下了茶杯,双手撑在额间轻轻揉着,双眼紧闭,眉间沟壑深深,似是疲惫极了。
半晌,陆慎君起身,扔下一句“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就离开了。
云知忙悄悄跟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有人了,云知坐回到桌前,拿起刚刚一直没敢喝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不是已经彻底暴露,但既然陆慎君没摆在明面上说,她也就继续假装不知道好了。
云知百无聊赖,思绪乱飞。
一会儿想姐姐的事情,一会儿想到突然在宫中失踪的陆云笙,想到那位未曾谋面却被自己连累的堂妹,想新穗一人留在那皇宫别院可还能应对过去?想昨夜眼见的一切、阿虞被叫去了哪里?裴舜和萧熠多久会被放出来呢?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被人推开了,竟是阿虞,她身后还跟着裴舜和萧熠。
阿虞一进来,二话不说一屁股就坐在了云知身旁,提起茶壶猛灌了一大口,抬袖擦擦嘴角,冲满脸惊讶的云知笑了一下,还没等云知问什么呢,就开始讲述自己早上被人从大牢中带走以后的事情。
“你们不知道这陆大人有多过分!他竟叫我去做仵作!”阿虞气得腮都鼓了起来。
裴舜和萧熠也分别落座,闻言惊讶道:“这嘉和镇和刑察司连个仵作都没有吗?”
阿虞道:“原本是有的!他们说是生病了,就是昨夜倒在镇长旁边那个人,还记得吧,他就是这嘉和镇的仵作!”
云知问:“嘉和镇也不止你一个大夫啊,为何要叫你去呢?”
阿虞一脸无奈:“前几日张婶的大黄狗死了,我正好路过,就说了一句这狗一看就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要了命的,结果张婶就到处跟人说我能断人死因……”
接着,她话锋突然一转,声音也压得低了一些,“不过嘛,我这次还真看出来点东西!你们知道吗,先前死的那五个人,他们身上不同位置都被画了一个同样的符文!你们还记不记得昨天镇长祭天的时候手里拿的那个东西吗?我悄悄看过一眼,那东西上刻的符文,和那几个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一边讲一边摸出一盒香膏,用指盖挖了一小坨涂抹在手背上,随着香膏被涂抹开,一股浓郁的兰花香气很快盈满整个房间,云知向来闻不惯这种浓香,被呛到连连咳了两声。但当阿虞举着另一坨香膏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点的时候,看着她眼中的期待,云知也并没有拒绝,好在这香也并没留多久就消散了。
“这么说,那几个人的死真与镇长有关?”裴舜皱起了眉。
阿虞将香膏盒子收好,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但肯定跟他们那个祠堂有关,那个东西听说是这嘉和镇的镇宝,一直都供在祠堂的。”说着,她又换上了劝诱的语气,“你们想不想知道真相?”
裴舜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想让我们陪你去祠堂?”
阿虞冲他眨眨眼,“对啊,你们和陆大人交情匪浅,如果你们要去的话,陆大人肯定不会阻拦的!”
阿虞已经拉着裴舜站了起来,云知连忙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她可不想再面对陆慎君那审视的目光了。
萧熠也说:“我也不去了。”
裴舜闻言就想坐回去,被萧熠抬手一推,云知也暗暗使了把劲儿,于是两个人就被推出门。人都站在门外了,也没其他选择了,只是阿虞上来拉他胳膊的时候,被他皱眉躲开了。
只剩下了云知和萧熠,二人相顾无言,半晌,萧熠指了指门外,“上街去走走?”
云知想了想,点头:“好啊。”
第十三章:嘉和疑案(二)
13嘉和疑案(二)
虽然早上刚被抓进了大牢,但他们从这府衙走出去的时候,却没有人来拦着。
萧熠说估计是因为陆慎君已经确定了真凶是谁,所以关不关他们都不要紧了。云知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也没多想什么,只觉得陆慎君这查案速度确实快。
说话间,二人已经一起走到了镇中心的大街上。
因为接连出了凶案,镇长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雷劈死,嘉和镇两道出入门都被刑察司的人把守住了,整个小镇如今是只进不出。
历经昨夜,小镇居民多数躲在自己屋里不敢出门,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跑单帮走江湖的风霜人,其余人也都老老实实待在各自的落脚地,等着刑察司放行,也有几个在客栈里坐的腻了,就倚着门骂娘,刑察司的人一亮兵刃,几个人就又开始高声喊爹。
云知正好路过,见了这一幕,不禁笑出了声。
萧熠走在她身旁,忍不住侧头去看她,见她低眉暗笑的样子,也跟着翘了下嘴角。
算起来,这还是云知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逛街,即便街上冷清,她还是好奇地四处看着。路过一家糖果铺子,云知想起自己从宫里顺出来的糖也没剩几块了,便拉着萧熠进了这家店。
店里两个伙计正在聊天,连客人进门都没发觉,云知和萧熠也没打扰人家,自顾地在铺子里转了一圈。
这里的糖多数是糖浆熬制晾干后切成的小块,形状类似,颜色大多都很深,呈深褐色,都摆放在一起很难分清楚口味,云知靠近了闻了闻,倒是勉强能分辨出来一些。
她很快选定了自己想要的,就去招呼那两个伙计过来帮忙打包,才走到柜台前,就听到二人正在聊昨夜镇长之死。
——
其中一人说:“也是奇了怪了,那玉的怎么就变成了铜了的?”
另一人哼了一声,“昨日那赵家的高山还说是报应天罚,依我看啊,准是有人搞鬼!”
——
云知皱了下眉,连忙问:“你们说的是,可是昨夜之事?”
猛然听到有人出声,两位伙计身子一僵,回头一看,齐齐松了口气,接着,有一人认出了云知,“欸?你不是昨天那个让大家不要去碰老镇长的姑娘吗?来买糖啊?”
云知是镇上的生面孔,昨夜也算是出了次风头,很多镇民都对她有印象。
“对啊。”云知笑了笑,露出一脸八卦样:“昨夜之事,可是有什么隐情?”
萧熠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过来,刚刚那位伙计已经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看到他也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见他一直跟着云知,便就引着二人一起往放置糖果的货架那边走。
一边走着又压低声音开了口:“二位有所不知,我们祠堂里供着的本是百年来世代相传的一枚玉琮,平日里逢年过节,都是由镇长手持玉琮带领大家祭祖,可昨日老镇长手里拿的却是……”
说到此处,这伙计顿了下,露出了一脸不解又焦急的神情,云知顺口将他的话接了过来,“是铜琮。”
“对……”那伙计被抢了话,尴尬地舔了下嘴角,“就是铜琮!定是有人偷偷换掉了!”
云知与萧熠对视了一眼,疑惑问道:“可是说不通啊,铜和玉材质千差万别,镇长怎么会辨认不出来呢?”
那伙计叹了口气,“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觉得这肯定与老镇长的死脱不了关系的!老镇长人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天罚?就算有真有,那也绝落不到他身上!”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糖果货架前,伙计便又接着问:“二位来点什么糖?”
云知挑了几样,付了钱后就离开了这家店。
。
回去的路上,云知问萧熠对此事有何看法。
萧熠似是正等着她提问一样,想都没想就回答:“玉琮铜琮就是此案的关键,只要解开这个谜题,案子自然就破了。”
“英雄所见略同!”云知侧头,将眼前已经算是熟悉的人重新打量了一遍,笑道“你这个人啊,胆子虽然不大,脑子倒是好用。”
萧熠轻笑了一声,“你倒是胆子大。”
“那是!”云知一脸自豪,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脸谄媚地看向萧熠,“那个……你看啊,这次你受伤,我算不算是救了你的命?”
萧熠笑道,“当然。”
云知嘿嘿一笑,“那……先前欠你那些……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了?”
萧熠微微挑了下眉,“你确定吗?救命之恩可是能从我这里换很多东西的。”
他这话怎么都带着点引诱,云知没能抵得住诱惑,连忙就问:“比如呢?”
萧熠沉吟片刻,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云知见他神情认真,不禁一愣,惊讶地望着他,“真能换东西啊?除了我之前欠你的那些?”
萧熠嗯了一声,“真的。”
云知仔细思考了片刻,“我想好了!我要羽落!”
“啊?”向来以为自己可以一眼看穿这姑娘心思的萧熠忍不住愣了愣,“你……要羽落做什么?”
“我要去闯江湖,需要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羽落武功就很高强!”云知笑了笑,她这理由可不算假的,她现在还处于字都认不齐全的阶段,又从宫里顺了不少钱财出来,独自一人前往兖国属实危险,的确需要个能照应的。
但她突然又想到这几天好像都没有再见到羽落了,赶紧问道:“对了,羽落呢?从前两天起就没见到她了?”
萧熠扯了下嘴角,语气淡淡:“不巧,她也算是救了我,我给她放假了。”
云知啊了一声,一张小脸垮了下去,顿了片刻,就又满眼期待了,“萧熠!你不是什么少主吗?你手下是不是还有很多人呢!你看可以不可以……?”
说着她抬手轻轻晃了下他的衣袖,眼巴巴看着他。
萧熠却是有些犹豫:“有倒是有,不过未必合你心意。”
“我要求不高的!能保护我,然后还能陪我聊聊天就行!”云知说着,又补充道:“我还可以给他发工钱!就当我从你那雇个人!”
外面的人她都不认识,就算是雇个保镖也不放心,萧熠是她二哥的朋友,与她也算交情不错,况且中间还有一份救命之恩,他定是不会害自己,他的人定然值得信任。
“这要求……”萧熠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无奈一笑,“只能我亲自来了。”
云知一怔,盯着他看了半天,指了指对方,“你?”又指了指自己,“能保护我?”
又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你那胆子和武功,咱俩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吧?”
“……”憋了半天,萧熠终于是叹了口气,“那这样吧,总归你去兖国往南走也得路过明安,到时候你去情义山庄自己挑一个吧。”
还能自己挑?这下,云知满意了,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我就知道你是靠得住的!”
话音还未落,只见萧熠神色一变,捂着被她拍过的地方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也紧紧皱起。
云知这才想起他肩头还有未愈的箭伤,当下心里就内疚起来,抬起手微微向前伸着,又不敢再去碰他,只满眼担忧地望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你……”
见他脸色也开始发白,云知心中一急,摸出一块刚刚买来的糖塞进了他嘴里,口中还嘟哝着:“吃糖就不疼了。”
萧熠含着糖,神色果然缓和了不少,云知松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忙将人送回了客栈。
而后,云知又独自出了门。
她要去打听下这案子的进度,她想尽快启程,案子破不了谁都不能离开。但她又不想再引起陆慎君的怀疑,只能悄悄去祠堂找阿虞和裴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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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镇的祠堂建在小镇南边,门前有一影壁,壁前有一空旷之地供镇民集会。昨夜便是在这影壁前搭了祭台。
云知绕过影壁,祠堂内竟空无一人。
奇怪,就算阿虞和裴舜已经回去了,刑察司的人也应该留几个在的。
便是天朗气清,瞧着眼前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和烛火,云知还是忍不住一个激灵。
这是人家供奉先祖的地方,她也不敢太大声喧哗,只轻声喊了几句阿虞和裴舜,没人作答,她就大着胆子往里走。
才越过牌位后面的那面墙,突然之间,一道黑影快速向她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云知侧身一躲,反手一抓,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人按在了地上。
那人拼命挣扎着,云知借力将膝盖抵在这人背上,死死将人按住,这人见自己挣脱不掉,开始发出呜呜的奇怪叫声。
“哎呦,快放开他,快放开他!”
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蹒跚而至,云知扭头,头发胡子全都花白的老者一脸焦急地奔了过来。
“他不是坏人,姑娘,放了他吧。”
老者倒是一副慈和模样,云知皱了皱眉,略一思索,收回膝盖起身,手中才刚一松开,地上那人便就翻身起来又想扑她,被那老者一声喝住了。
“有礼!不得胡闹!快到这边来。”
这人似乎很是惧怕这老者,闻言便立刻收回身子,乖乖站到了老者身旁。
第十四章:嘉和疑案(三)
14嘉和疑案(三)
老者自称徐叔,是这嘉和祠堂的守门人。
而站在他身侧、刚才试图攻击云知的是一位少年,名叫徐有礼,少年神情和行为看上去有些奇怪,脸色又呈现诡异的惨白。徐叔说他年幼时生病烧坏了脑子,前些日子又被诊出了怪病,活不了几天了。
云知拿了一块糖给他,少年立刻就咧着嘴开心笑起来,还对着徐叔呜哩哇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徐叔耐心等他说完,然后告诉云知,少年说在她很好很喜欢。
对陌生人虽有防备,却又可以轻易被糖果收买,的确很符合小孩子的心性。云知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少年回头冲她傻笑一下,兴冲冲跑到门口捡了一块石头画画去了。
看着少年活泼的身影,徐叔缓缓叹了口气,又同云知讲起少年的身世。
原来这少年徐有礼竟是镇长徐瑚的独子。
徐瑚早年行商,年近三十才成家,无奈子嗣难求,一直到四十岁才有了徐有礼。而徐有礼出生没多久,徐瑚的妻子便去世了。徐有礼年幼时聪慧异常,不过三四岁就可以背诵诗书辞赋,六岁更能出口成章,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童,镇上所有人都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状元郎。
可惜好景不长,徐有礼七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高烧五日不退,性命堪忧。徐瑚重金聘请了不少大夫却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时任京畿司统领的赵蹊路过小镇时听说了此事,派了军医前来才保住了徐有礼的性命。
但从那以后,徐家神童光芒尽灭,徐有礼变成了一个智力只有三四岁孩童水平的傻子。开始的时候,他经常半夜跑出来大喊大叫,因为惊扰镇民和外来商客,镇长徐瑚便将他关到了祠堂中,拜托守门人徐叔看顾。
徐有礼一直跟着徐叔住在祠堂中,而镇长徐瑚也是一日三次过来看望,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八年,一个月前,徐有礼在吃饭时突然晕倒,大夫看过后说是脑痨症,世间无药可解,病人大概只还能活两个月了。
听完这些,云知再去看门口那少年时,内心难免唏嘘起来,从天之骄子没落至此,谁又能说不是命运弄人呢?
徐叔又在耳边叹道:“镇长之事他还不知道,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他提起。”
提到镇长,云知想起了上午糖果铺子里那小伙计说起的疑点,便问:“对了徐叔,我听说咱们祠堂里一直供着一枚玉琮?”
“是啊。”徐叔点了点头,见她似乎对此感兴趣,便又讲起了这玉琮的来历,“这玉琮相传是前朝嘉和公主之物,那时候前朝大云国还未完全覆灭,公主北上逃亡途径此处时,大云亡国的消息便传来过来,公主悲伤过度患上忧思症没多久就过世了,随行之人在此安家建了村镇,为纪念公主便将此地取名为嘉和。而这玉琮自打祠堂建好那天起就一直供在这里,到如今大概已经有百余年了。”
“那不知是否有幸一观?”云知并不关心这玉琮的来历,她更想知道它被替换掉的原因。
徐叔闻言,面露难色,“姑娘有所不知,前几日,这玉琮就不见了,所以昨日祭祖,镇长才临时找人打了一枚铜质的替代,没成想就……就出了那样的事……”
云知微微皱眉,追问道:“前几日?徐叔你可还记得具体是哪天?”
徐叔双手紧握在一起,回忆了一会儿,手指猛然一松,“我记起来了,那天正是初一,白天大家都过来拜祭了,晚上我添香火供奉的时候玉琮还在,夜里我起夜听到动静,还以为是有礼又在闹了,结果来到这堂前什么人都没看到,而供奉在牌位前的玉琮却不见了!”
初一?云知眼皮一跳,“那不就是第一起命案发生那天?”
徐叔一怔,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你还别说,这……该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此事你可与刑察司讲过了?”云知暗暗思索着,总感觉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可以将这些案子全都串联在一起。
徐叔摇了摇头,“刑察司来的时候,我正愁着怎么告诉有礼他爹的事情,一时也没想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云知忙出声安慰他,“没关系,反正我一会儿也要去府衙,到时候我跟他们讲一下就好了。”顿了顿,她又想到了阿虞说过的话,连忙又问:“徐叔,听说玉琮上刻着一些符文?”
徐叔点头:“是,琮,本就是祭祀所用之物,每件玉琮都会雕刻不同的符文,据说通过这些符文可以与天上的神祇说话,祈求神的庇护。”
“那你可知道你们嘉和镇这个玉琮上的符文是什么意思?”云知隐隐觉得解开符文的谜底,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但很遗憾,徐叔并不知道其中含义,云知又与他聊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出了祠堂大门,少年徐有礼正蹲在门口与影壁之间的空地上涂涂画画,云知想了想,缓步上前同他道别,少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连头都没抬一下,云知无奈摇头,却无意间瞥见少年在地上涂画的内容,立时只觉得汗毛直立。
地上歪歪扭扭的画着几个人,一人站立,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另外几个都横在地上,看上去被打倒了一样,在这些人旁边,少年还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而这符号,与这些天命案现场出现在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
云知正想细看,影壁后面突然走出来几个人,竟是阿虞和裴舜,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个萧熠和陆慎君。
“知知,你竟然在这里啊!”阿虞步伐轻快,转眼间就站到了云知身侧,“还说不来呢,怎么自己偷偷过来了!”
“嘘——”云知生怕他们吓到正在画画的少年,连忙冲大家使了个眼色。
见云知一直盯着地面,几人都放轻脚步停在了她身侧,看到地上的画,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很明显,大家都认出了这画的内容。
云知蹲下身,柔声问正在涂涂画画的少年,“有礼啊,你这是在画什么啊?”
少年一言不发,继续涂画,云知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块糖在他眼前晃了晃,少年眼前一亮,立刻就扔下石块,伸手过来要抢这糖,云知将糖换到另一只手上,笑眯眯看着少年,“想吃糖的话,就得告诉姐姐,你画的是什么,好不好?”
少年眼睛盯着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点点头,语言含混不清,“呜,爹爹,画爹爹……”
云知眉头一皱,连忙问:“你是说,你在画爹爹对吗?哪个是你爹爹?”
少年点着头,重重地应了一声,手指往地上一指,再忍不住了,伸手夺下云知手中的糖,就逃进了祠堂内。
云知几人望着少年手指的方向,均是一脸凝重。
沉默了半晌,阿虞似是恍然大悟般地叹道:“怪不得那赵高山说是报应,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镇长才是……”
“先回去再说吧。”陆慎君及时开口截断了她的话。
。
几人跟着陆慎君回到了嘉和府衙,那名叫赵高山的青年尚且还被关押在此处。
此前陆慎君觉得此人既然一口咬定镇长之死是报应,即便他不是嫌犯,也一定知道些什么,为防生变故,便一直没将人放走。
再次提审,赵高山依旧翻来覆去只说着“是报应”,陆慎君连哄带骗,才终于从他口中套出了一句话:“就是报应!余二死的那天夜里,我亲眼看到他从余二家出来的!”
可等陆慎君再追问时,他又不承认了,最后干脆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说了。
但有了他这句话,再加上徐有礼的画,大家也大概猜到了真相。
可镇长向来为人谦和,在镇民中也颇具威望,他为何要犯案呢?
他的动机是什么呢?一个在旁人眼中形象良好的人,犯下这么多骇人听闻的命案,其背后一定有着一个强烈到让他迷失自我的动机。
云知思索了半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们说,会不会与徐有礼有关?”
几人目光齐齐望向她,萧熠开口问道:“徐有礼,就是刚刚那个小孩儿?”
云知点点头,将在祠堂时从徐叔那里听来的徐家父子的故事给大家讲了一遍,最后猜测道:“嘉和镇走南闯北的商客多,说不定这徐瑚就从哪里听到了有偏门能治好他儿子,所以才铤而走险犯下大错。”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阿虞接过了她的话,“在我们兖国有一个传说……”
“等等!你是兖国人?”云知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神情明显激动,阿虞会错了意,小声道:“是啊……虽,虽然现在我们两国关系不太好,可也不要算到我头上啊,我从小就离开兖国到渊国来了,应该也算是半个渊国人了……”
云知忙松开了她,“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她又将话题引了回来,“你刚刚说兖国有一个传说?”
说着还悄悄抬眼看了眼陆慎君,见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十五章:嘉和疑案(四)
15嘉和疑案(四)
阿虞见云知的确没有嫌弃她的意思,悄悄吐了下舌头,又继续开始讲那个古老的兖国传说——
“我们兖国大部分人都是古西楼族遗后,在很久很久以前,嗯……大概得有个三百多年了,传闻西楼先祖曾偶遇天神,并得天神眷顾,授之以长生秘法,其中有一个秘法就是借命以续,传说呢,只要在特定的时辰内,按照五行之术集齐五个人的魂魄,将这些魂魄放在玉琮中炼制七日七夜,再引入需要续命的人体内,魂魄融合后,此人便可得长生。”
众人听完,表情各异。
萧熠冷笑:“你确定你们先祖遇到的是天神,不是阎王吗?”
云知十分赞同地看向萧熠,狠狠点了下头。
裴舜对此似乎见怪不怪,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陆慎君则一脸严肃若有所思。
片刻后,陆慎君推测道:“这么说,镇长徐瑚极有可能是为了给儿子续命,所以使用了这个什么秘法,他杀那五个人是为了取他们的魂魄?”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但他相信一个父亲为了儿子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此事不难。”萧熠淡淡开口,“你只需派人去查查那徐有礼和被杀那几人的生辰八字,还有那几个人的死亡时间,便能确认他是不是凶手了。”
“还有真正的玉琮在哪里!”云知连忙补充道。
萧熠点点头,“对,玉琮是此案的关键,找到玉琮,所有事情就都能连上了。”
裴舜道:“那个符文或许也是关键线索。”
见他们一个个分析的头头是道,陆慎君叹了口气,提醒道:“诸位,我才刑察司主使。”
阿虞娇娇一笑,冲他抛了个媚眼,“那就拜托主使大人尽快查清咯,我们可不想错过赏剑大会呢。”
陆慎君耳尖一红,嗯了一声,起身出了门。
阿虞似是有些意外,笑道:“知知,你这哥哥不会还没成亲吧?也太不经撩了吧。”
云知眨眼,“对啊。”又斜眼看着她笑了笑,“怎么,想做我嫂嫂啊?”
阿虞连忙摆手,“我才不要!陆大人总是冷着一张脸,实在无趣,我可不喜欢他这样的。”
说着,她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流转了一番,“我还是更喜欢裴公子这样的。”
云知看了一眼裴舜,只觉疑惑:“他不也是冰块脸?跟我二哥有什么区别?”
“那可不一样!”阿虞辩道,“裴公子模样俊俏,气质更佳。”
云知表示不服,“我二哥长得不好看吗?那一脸正气,看着多安心啊!”
“裴公子……”阿虞刚一开口,裴舜便出声打断了她们的争论,他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够了!无聊!”
说完,起身就走。
云知抓住机会,赶紧劝道:“阿虞,你看他脾气这么差,你喜欢他干嘛呀,还是我二哥好!”
阿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望着门口一脸痴相,“太好看了!”
“……”云知一时无语,与萧熠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眼中都看到了无奈二字。
。
夜幕降临,依旧是明月高悬之夜,小镇寂静无声,灯火稀疏。
刑察司一众人将小镇南面的祠堂围得严严实实,祠堂内聚着一群人,少说也得有七八十口子人,远远看过去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
这些人多数都是小镇镇民,也有几个是好事凑热闹来的,此刻,他们都站在祠堂的天井中,在他们正前方还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摆放着几个方块形状的物件。刑察司主使陆慎君领着几人正站在桌前,面朝着大家,说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揭开镇长被天雷劈死的真相。
等了一阵子,也不见那几位大人有什么动作,逐渐有镇民失了耐性,开始小声嘀咕讨论起来。陆慎君几人恍若未闻,只静静地站在桌前,偶尔抬头看一眼天。
过了不知多久,一阵瑟瑟秋风卷杂着碎叶飘过,随即,天空中隐约传来几声响动。
阿虞冲众人点了下头,“来了!”
陆慎君身侧的小使立刻便对院内众人喊道:“请大家退后三步!快!所有人!后退三步!”
满院的人虽不知其中缘故,但见几位大人一脸严肃,便听话地往后退了三步。
所有人方才站定,只见眼前白光落下,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畔炸开,众人呆了呆,定睛一看,原是有一道天雷劈中的前面桌上的方块,桌面立时被劈出一个大洞,那方块自这洞中落在桌下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发出了当啷一声的清脆响声。
众人心惊胆战,又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生怕那天雷不长眼睛,连累了自己。
桌前几人也后撤了几步,一直等到天空重新放晴,几人才重新走上前去。
陆慎君指了指桌上被劈出来的破洞,看向满脸惊惧的众人,提高了声音开口道:“我在这桌上放置了三块大小相同的物品,诸位可知,为何这雷偏偏击中左侧这块呢?”
人群中有几位凑热闹的走商之人,见多识广,仔细观察后,便回答道:“这三块东西大小虽相同,但材质却是不同的,这两块分别是玉质和木质的,而这被击中的……”
“听声音像是铁的。”这人说话说时,陆慎君已命人将那被击中方块从洞中捞了出来,这人见状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细细看过后,回身看向院内众人,“这块,是铜的!”
众人还是一脸茫然。
陆慎君继续解释道:“我查过地方志,每年九月,嘉和镇在入夜之后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雷电气象,大家常年居住在此,应该并不陌生吧?”
人群中发出了嘀嘀咕咕的讨论声。
“对,确有此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老者点了点头,又疑惑问道:“每年入秋以来的确会有一阵子雷电,可这与镇长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呢?”
“刚刚诸位也已经看到了,三块相同大小的物品,那雷电却只劈了这铜质的,这是因为在这三种材质中,只有铜才会传引雷电,所以铜的被劈中了,但玉的和木头的却没有任何损伤。”陆慎君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又用手帕捏起那块被雷劈的发黑的铜块展示给大家看,“昨夜,镇长徐瑚手里拿的,便是一枚可以传引雷电的铜琮,所以才会引得天雷来劈。”
话音还没落下,众人就已经在讨论了起来,有人喊道:“这怎么可能!我们祠堂里供的可是玉琮啊!那可是百年前嘉和公主遗物,怎么可能会变成铜的了!”
“对啊,这玉琮怎么就变成铜琮了呢?”陆慎君接过那人的话,看向众人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疑惑,“这个问题,我也深觉困惑啊,祠堂一直有人日夜看守,玉琮怎么就被换成铜琮了呢?”
“不会是有人偷了玉琮,逼得老镇长无奈之下只能拿个铜的出来吧!”有人喊了一声。
陆慎君目光立刻锁住那人,“哦?那这个人是谁呢?”
众人安静了片刻,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赵高山!镇长出事的时候,就他最开心,肯定是他偷走了我们的宝贝!肯定是他!”
立刻就有个妇人跳出来反驳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家高山是读书人,他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又有人喊道:“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知道得才多呢!说不准高山就是知道了这铜铁能引雷电才做下这恶事呢!咱们这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若不是今日陆大人这番话,哪个知道什么引雷引电的啊!我看啊,就是那赵高山!”
“不可能!不可能的!”那妇人憋得脸通红,却再想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陆慎君往前走了两步,看向那坚称是赵高山偷了玉琮的两人面前,几乎将脸凑到了人鼻子上,问道:“那你们来说说,赵高山偷玉琮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二人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嚅喏着:“这……这……”
见他二人说不出话了,陆慎君转头又看向一旁的老者,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不如请这位徐叔来给大家说一下那玉琮是何时失窃的吧。”
徐叔日夜都守在祠堂,他的话大家自然都是相信的,因此当听闻玉琮在六日前就已经失窃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小镇原住民都集中在靠南的一片,家家户户有什么事情大家都门清儿,赵高山三日前才从洛州回来,这事儿他们也都清楚,如果玉琮在六日前已经失窃,那很明显,偷盗之人绝不可能是赵高山。
正在此时,突然一道黑影从祠堂内冲了出来,直奔向徐叔的方向,陆慎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膀,与此同时,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有礼!”
被紧紧钳住的少年一时动弹不得,只能朝着钳住自己的人龇牙咧嘴。
“陆大人,他就是个孩子,放开他吧。”徐叔看着少年,满眼心疼。
陆慎君眯眼看着少年,不为所动。
云知赶紧走上前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开口求情,“二哥,有礼这里不太好,但他心不坏的。”
少年认出了云知,口中呜呜地叫了起来,云知深吸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摸出一块糖,哄道:“有礼,你要乖一点,不要再乱扑人了,姐姐就让这个哥哥放开你好不好?”
少年连忙用力点头,云知冲陆慎君使了个眼色,他稍稍松开了手,见少年确实不再乱动,才完全将他松开。钳制着自己的力量终于消失,少年张着手接过糖就往嘴里塞。
云知看着他,无奈一笑,少年吃了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塞给云知,并发出了清晰的两个音节:“给你!”
说完还悄悄抬眼看向云知,破天荒露出个羞赧的表情。不远处,萧熠将他的动作表情全然收入眼中,微微挑了下眉。
“这是什么啊?”云知看了少年一眼,就要打开匣子,徐叔似乎想来拦她,却晚了一步。
精致的匣子里,赫然盛着一枚精雕细刻的玉琮,似是用料极好,也或许是常年接受供养,这玉琮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第十六章:嘉和疑案(五)
16嘉和疑案(五)
云知正面朝着大家,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安静了片刻后,此起彼伏地讨论声又响了起来。
徐叔声音都开始发抖了,“有礼啊,这……这东西,你从哪里拿的?”
少年压根儿就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只躲在一旁吃着糖看着云知傻笑。
云知叹了口气,走到少年面前,柔声问道:“有礼,这个是谁给你的?”
她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东西是眼前这位少年偷拿的,他在这祠堂里住了八年,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偷东西呢?
少年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想了半天,看了一眼徐叔,又回头看了看祠堂供奉牌位的大厅,手往前面一指,似是害怕什么一样,低下头不再出声了。
“有礼啊,你……你可真是……”徐叔似是又急又气,重重叹了口气后便看着徐有礼直摇头。
有人犹犹豫豫地问:“徐叔,这么说,玉琮是有礼拿的?那镇长岂不是……”
话说到这里,大家也就都明白了,顿时又是一阵安静,此后叹息声此起彼伏,徐叔摇着头,低声苦笑,“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少年徐有礼心智不全,因为贪玩偷拿了祠堂的玉琮,导致镇长带领大家祭祖时只能临时拿铜琮来替代,却因此引来天雷丧了性命。而徐有礼正是镇长徐瑚的独子,谁也没有立场来质问惩罚他,更何况他只是一个痴儿罢了。
此事除了阴差阳错四字,再挑不出任何问题,所以众人很快就都接受了这样的真相,唏嘘了一阵子后,便各自散去了。
人都走了,徐叔却还在对着徐有礼摇头叹息,徐有礼此时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狗垂丧着头,不停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陆慎君瞥了徐叔一眼,突然开口:“人都走了,就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吧。”
云知一愣,抬眼看过去,见大家都已经走上前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不信是这痴儿少年偷了东西。
徐叔倒是没觉得意外,只是立刻敛了伤感情绪,看向几人的眼神瞬间冰冷可怖。
“徐叔?”萧熠上前几步,停在了云知身侧,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了身后,抬眼看向徐叔,“或者说,我应该称呼您为褚管家。”
听到“褚管家”这三个字,徐叔脸色微变,眯眼看过来,眼神阴沉,“你是谁?”
“我是谁就不劳您费心了。”萧熠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了衣袖,“司空氏的家奴出现我大渊,就在距离洛州不到六十里的地方,隐姓埋名十余年,竟无一人觉察……”说着,他淡淡瞥了陆慎君一眼,叹道:“京畿司失职啊!赵蹊这统领做得是不是太安逸了些。”
陆慎君附和道:“是,我回去就上书参他一本。”
“与赵大人无关!”徐叔神色又变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暗自揣摩着他的身份,“赵大人虽对嘉和镇多有照拂,但他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你们?”萧熠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却故意发出惊讶的声音:“哦,原来这镇上不止你一个啊,嗐,我还以为就你自己呢。”
“你……”徐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套了话,但为时已晚,沉默片刻,他自嘲一笑,“罢了,自打在此处落脚那一日,我便知道会有暴露的一日,十多年了,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说着,他又苦笑了一下,“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信不信,我们这些人改名换姓在这里安顿下来,也只是想过安生日子罢了。”
萧熠双手抱在胸前,淡淡瞧着他,一言未发。
云知眼睛瞪得圆圆的,正认真地听他们讲话。
裴舜正望着夜空若有所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阿虞倒像是听故事入迷了,脸上掺着些紧张神色,连牙都下意识咬紧了。
陆慎君还是那副一板正经的样子,看不出来情绪如何。
徐叔看了一眼众人,继续对萧熠说道:“你既能查到我的身份,也定然已经知道了我们为何来到此地,我有没有说谎,你也能推断出来,不是吗?”
萧熠笑了笑,“嗯,十二年前,兖国三王女司空笑谋逆一案,女帝震怒,诛杀司空笑一脉含家奴仆婢在内,总计百余人,在行刑的前一夜,管家褚希言携十余家奴越狱潜逃,还带走了年仅九岁的王孙。”
“王女并未谋逆!是那女帝昏庸听信了小人谗言!”提起十二年前的旧事,徐叔眸光闪动,变得激动起来,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不错,我等的确是潜逃至此。但是……”
徐叔叹了口气,又将目光落在了徐有礼身上,“小王孙已痴傻至此,我已是有负王女所托,此生只愿他能平安,实在不愿再生任何风浪,你大可放心。”
看着依旧垂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少年,萧熠微微皱了下眉,沉默了一瞬,他开口道:“为了给他续命,就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你这风浪生得已经够大了。”
云知闻言立刻朝徐叔看了过去,所有的线索瞬间在脑子里串成了一条线。
是他!是他策划了这一切!
“你果然已经猜到了。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徐叔笑得竟有些凄惨,“小王孙命苦啊,王女于我有恩,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绝后啊!所以我就想到了借魂续命,这是只有兖国皇族才知道的秘法,我也是无意间才听到过。是我,是我藏了玉琮,杀了人嫁祸给徐瑚,包括徐瑚之死,也是我一手策划。”
“可是徐有礼不是徐瑚的儿子吗?”云知发出疑问。
“徐瑚的儿子早在八年前就死了,徐瑚伤心过度,看到与儿子年纪相仿的小王孙,便自欺欺人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徐有礼,他不许任何提及八年前的事情,只让所有人都管这孩子叫徐有礼。”徐叔说着,冷冷一笑,“多可笑啊,自己的儿子没了,就非得来抢别人的孩子,他本就是罪有应得罢了,不值得同情。”
萧熠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沉声问:“那被你杀死的那五个人呢?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徐叔已是面色如土,只低声道:“他们本就是王女家奴,能为小王孙献出生命,是他们的荣耀。”
“冠冕堂皇!”云知听了半晌,此刻是再也忍不住了,“你又有什么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你想过安生日子,别人就不想吗?”
徐叔惨然一笑,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说:“小女娃,你很像一个人。”
云知正生气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愣了愣,又听他说道:“那个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惜后来……”
话只说了一半,他就露出个嘲讽的神情,摇了摇头,“人心难测啊。”
云知下意识觉得他说的这人也许与姐姐有关,她想追问,又碍于大家都在场怕引起怀疑,便暂且先将心中疑问压了下去。
事情至此,已经全然明了,这些天惹得小镇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陆慎君与萧熠对视了一眼,摆了摆手,立刻就有刑察司的人上前来将人带走了。
那痴儿般的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前就要去抓老者的衣裳,却被人按着肩拦住了,只急得呜哇叫喊了半天,就连云知再拿出糖给他也不管用了,他一心想要去追那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者。
“带他一起回洛州吧。”萧熠突然开口,目光掠过云知后,朝着陆慎君拱手道:“他也算是无辜之人,毕竟时日无多,还拜托慎君兄好生照看了。”
陆慎君哪敢受他这一拜,立时也赶紧回拜,“放心,我定会安排好一切。”
。
刑察司抓了人,连夜就回了洛州。
第二天一早,小镇又重新恢复了热闹,城门处来往之人一度排起了长队。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也排在这长长的队伍中,等待着出城。
见身侧的女孩自打上车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萧熠忍不住抬手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云知循声看了他一眼,愁眉苦脸地犹豫了半天,“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根本就对不上啊!”
“什么对不上?”坐在她身旁的阿虞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靠在她肩头,满眼迷离。
“年龄对不上。”云知还在想着昨夜徐叔说的那些话,“十二年前徐叔带着王孙出逃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九岁了,如今算起来怎么也是二十有余,可有礼今年才不过十五岁,差得太多了。”
阿虞翛然间睁开了眼睛,萧熠瞥了她一眼,浅浅勾了下唇角,“知知啊,有时候呢,有些事情也不必太过追究,总归我们已经抓到了真凶不是吗?”
云知并不认同他的看法,“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动机就全都不对了,有礼不是小王孙,他也就没了为他铤而走险的理由啊,那他昨天所有的话就全都不可信了!”
萧熠缓缓叹了口气,“其实呢,褚希言为了徐有礼杀人是在报恩。”
“报恩?”云知没太懂。
萧熠耐心解释道:“十二年前,褚希言一行人出逃后,女帝便发了三国追杀令,那时三国尚未彻底交恶,这道追杀令基本就等同于夺命符。褚希言带着大家东躲西藏,即将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徐瑚好心收留了他们,徐有礼的确是徐瑚的儿子。为徐有礼续命是褚希言提出来后,他与徐瑚二人共同执行的,刑察司只会对外公布真凶,他昨夜之所以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在镇民面前保住徐瑚的名声。”
说着,他歪头看着她,认真说道:“知知,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褚希言已经归案,至于其他无辜之人,又何必再牵连呢?”
萧熠向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突然这样正经认真地说话,倒是让云知有些意外,她细细思量着这些话,觉得十分在理,便也不再纠结此事了。
但她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女帝真的杀了那么多人?”
在云知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那女帝司空静就是她姐姐云静了,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新青年,姐姐不可能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的,更何况还杀了那么多的人!
第十七章:情义山庄(一)
17情义山庄(一)
萧熠知道云知很在意女帝相关的事情,听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便只是笑了笑,“传闻而已,未必就是真的。”
他这算是在安慰她。
云知能听出他语气中安抚的成分,想想也对,传言传言,传着传着就是谣言了。
她才稍稍放心了一点,身侧阿虞突然冷冷笑了一声,“当然是真的。”
阿虞从前说话都是透着一股子娇媚,如今这几个字却冷冰冰地蹦出来,像是能在地上砸出个窟窿一样,硬邦邦的,毫不客气。
下意识要开口反驳的瞬间,云知想起她似乎说过自己也是兖国人,徐叔昨夜话突然又在耳边闪过——
“……借魂续命,这是只有兖国皇族才知道的秘法……”
他们大家第一次听说那借魂续命之法,却是从阿虞口中听来的。
她是兖国皇族?那她怎么会一个人在嘉和镇?
看她的年岁……该不会……
云知赶紧止住了自己的想法,悄悄转头看向萧熠,他似乎总能猜中她心中所想,见她看过来,便轻轻点了下头,似是在回应她的猜测。
她又看向裴舜,他正闭目养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参与他们任何的讨论,看上去高深莫测。而阿虞只说了那一句,见云知不与她辩驳什么,也没继续再说其他,继续趴到她肩头打起了盹儿。
云知睁着眼睛目视前方发起了呆。
如果阿虞真的是兖国皇族之人,那女帝诛杀百人一事就是真的了。可怎么可能呢?女帝手书几乎是已经证明了她就是姐姐,如果是姐姐的话,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残忍之事呢?而且听上去这似乎还是一桩冤假错案?
思索了半天,云知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姐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其中必有隐情!
想要马上见到女帝的心,又急切了几分。
。
马车在路上晃晃悠悠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在九月二十三日这天晃到了明江边上。
如今这中州乃是三朝分立,而在此之前,这片大陆也曾经历过长达三百四十九年的统一时代。那时候坊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江北朝堂多诡谲,江南武林笑飞雪。”
千里江山以江为界,江北多仕人,江南多侠客。
江,就是明江,明江安,则千里江山安,明江怒,则山河倾洪生灵涂炭。
明安城便是由此得名,而“江南武林笑飞雪”这一句的飞雪,则是指当年的武林盟所在地飞雪山庄,也就是如今的情义山庄。
也正是因为武林盟的缘故,明安城如今虽处于三国交界处,却依旧可以明哲保身。
此外,还因为明安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它位于江之南,仅有一条连通三国的官道可以到达,但此路多峡谷易守难攻,多数人去往明安,都会选择乘船走水道,既快又无需担心仇家伏击。
云知他们一行人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出门来的,官道要查牒册,他们这一路走的几乎都是小路,故而这次更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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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夕阳洒落在粼粼江面,一叶小舟正平缓而有序地往前飘着。
云知坐在船头,眼睛盯着远处平展着翅膀掠过江面的海鸟,忍不住吟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诚不欺我!”
“王……王勃是谁?”萧熠显然没读过这篇造诣极高的赋文,更没听过她口中那位惊艳绝才的才子。
云知沉迷于美景,随口便答:“一位才子。”
萧熠微微皱眉,他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连一路沉默寡言的裴舜都似乎对这位才子有了兴趣,“哦?洛州竟还有此等人物?”
云知已经回了神,怕他们多问,只敢以笑做答。
恰在此时,船靠岸了,船家探出脑袋,大声提醒道:“几位,情义山庄到了,这一程总共三两银子。”
云知自然而然的掏出钱袋就付了钱。
这一路上,她已经看出来了,裴舜很穷,几乎没银子,身上唯一看着值几个钱的也就是他那一身衣裳了,说不定还是从哪里偷来的,毕竟他可是曾经连饭都吃不上饿晕在路边的!而萧熠呢,这人看上去应该是不缺钱的,但他的钱似乎被那群打劫他的山匪抢了,腰间钱袋看上去瘪瘪的不太充裕的样子。至于阿虞么,这个姑娘也许是穷怕了,所有银子都被她锁在自己的小药箱子里,要用的,恨不得把一块银子切成两半。
她对这时代的钱财没什么概念,但她出来的时候顺了不少宫里的宝贝,随便当了一个玉镯子,就得了厚厚一沓银票。也因此云知成为了几人中的大财主,也就是负责买单的冤大头。
对此云知倒是觉得无所谓,她本来就在这里待不了多久,留着这些钱财毫无用处,不如散出去让大伙儿都开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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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靠近南方,正值深秋时节,漫山枫叶红遍,偶尔夹杂着几棵银杏树,金黄色的一簇一簇的,站在山脚下抬眼看去,已觉景色醉人。
情义山庄建在半山腰,在江边上岸后,几人又走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了山庄大门前。
山庄建得富丽堂皇,堪比兰宫桂殿,雪白的外墙配上守卫弟子统一的白色武衫着装,看上去格外的名门正派。
云知回头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的萧熠,恍悟般地叹道:“怪不得你爱穿白色呢。”
萧熠只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再过两天才是赏剑大会,但像他们这样提前赶到的江湖中人也不在少数,山庄门前的长阶上已经排了三条长队,庄内弟子正在逐一登记来客信息。
“好多人啊!”阿虞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忍不住感叹道,“天马上要黑了,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啊!”
裴舜斜眼看向萧熠,“我们还需要排队吗?少庄主?”
萧熠无奈一笑,大手一挥,“跟我走吧。”
几人堂而皇之地从人群中穿过,马上就有人不高兴了,开始向旁边的守卫弟子举报,说有人要插队。
那守卫弟子一脸正义,追上几人就要赶他们下去。
萧熠站在台阶上,一步未移,只淡淡瞥了那弟子一眼,语气十分和气,甚至还带着笑意:“请问,今日是谁在上面当值啊?”
这弟子愣了愣,耐着性子如实回答:“是我们曲堂主。”
“曲少尘啊?”萧熠说了个名字出来,又笑了下,“劳烦去叫他下来。”
那弟子闻言即刻嗤笑了一声,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几个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情义山庄,都得排队。”说着,便开始上手推搡,“赶紧的,去后面排队去!”
云知忍不住笑出了声,萧熠冲她尴尬一笑,叹了口气,摸出一枚玉牌,“那劳烦这位小兄弟将此物带给你们曲堂主,若是他看了这个还让我们排队呢,我们就去乖乖排队,你看如何?”
那弟子本不情愿,但见他态度谦卑,这几人气度也不凡,担心真是他家堂主请过来的,便拿着东西跑了上去。
不一会儿,就有个人急匆匆跑下了长阶,因为着急,快到几人面前还跌了一跤,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萧熠脚下。
萧熠往后跳下一层,看着地上的人,连连摇头,“曲少尘啊,这还没过年呢,你行这么大个礼,我可没有赏钱给你啊。”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吸气声。
这曲少尘乃是情义山庄青龙堂的堂主,是庄主的左膀右臂啊!江湖上人人敬重都来不及呢,哪有几个人敢说出要给曲堂主赏钱这样的话啊!
这毛头小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少爷,看起来好没礼数!
众人正摇头感叹之时,就见人人敬重的曲堂主从地上爬起来后,竟单膝跪在了这没礼数的小子面前!
“恭迎少主回庄!”
曲少尘常年练武,这一声喊出来,那叫一个气吞山河。
所有人都傻眼了。
原来是情义山庄自家的少爷,没礼数竟是他们了。
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套近乎了,“原来是少庄主啊,少庄主好气度啊!”
而那替萧熠上去送牌子的弟子已经呆住了,半晌都没动。
云知悄悄拉了下萧熠的衣袖,萧熠微微侧头,便听她低声提醒道:“差不多得了,天都黑了!”
不禁一笑,伸手将曲少尘扶起,突然问了一句:“我带朋友回家,也需要去排队?”
曲少尘刚站起来,闻言膝盖下意识就一弯,又要往下去跪,“少主说得哪里的话,少主肯回来,我们都巴不得排队去迎接呢,怎么能叫少主去排队呢!”
说着,便引着几人往上走,路过那弟子时,还踢了他一脚,喝道:“傻站着做什么?去告诉庄主啊!少主回来了!快去啊你!”
那弟子连滚带爬地蹿上了长阶,消失在了大家面前。
几人上了长阶,才踏进山庄大门,就有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迎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同样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仙风道骨之态依稀可窥见其年轻时的俊逸风采。他身侧分别跟着一男一女,看上去年龄都在三十七八岁,容貌自然不用多说,比中间那中年男人只上不下,尤其是那女人,风韵之美连山中景都逊色几分。
这三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男男女女,清一色的白衣长剑,长相出尘。
明明只是个普通江湖门派,恍惚之间,云知竟以为自己是来到了某个仙门。
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门派是按长相收人的吧?”
她声音并不大,可在场的全是武功至高之人,听力本就优于常人,闻声齐齐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云知一愣,赶紧捂着嘴巴,悄悄挪到了萧熠身后。
萧熠侧头看着她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一群人,朝着中间那中年人拱手一拜,开口唤了一声:“舅舅。”
“好小子,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萧如风大笑着将人扶起来,目光却忍不住往他身后飘,“熠儿,这几位是……?”
萧熠哦了一声,回头一一介绍。
指了指裴舜,“裴舜,我朋友,药王谷天医门下弟子。”
又指了指阿虞,“阿虞,嗯……算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此前受了伤便是她医好的。”
“什么!你受伤了?哪里伤了?谁伤得?”萧如风只听到他受了伤,便就急了,“是不是那皇……”
“舅舅!”萧熠及时截住了他的话,笑着安抚他,“不打紧,几个山匪而已,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萧如风这才松了口气,又道:“那便好,若是那不安好心的伤了你,就算是皇帝老子,舅舅也给他拉下马!”
“……”萧熠默默一叹,刚一侧身,还没开口,萧如风便问:“这小女娃是哪家的啊?看着眼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熠耳尖莫名开始发红,目光也开始飘忽,他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陆云知。”
顿了一会儿,又附在舅舅耳边补了句:“安国公府那个陆家。”
“安国……”萧如风跟着念了两个字,突然就愣了下,而后眸中光芒突然大盛,看看萧熠,再看看云知,最后叹出三个字:“很不错!”
第十八章:情义山庄(二)
18情义山庄(二)
云知只看萧如风那眼神,便知道他定然误会了。
她不知道萧熠为何不作解释,但她不愿意让人有任何暧昧的误会,尤其是现在她身上还担着个宁王妃的名头。
于是赶紧开口,“前辈别误会,我和萧熠就是朋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萧如风闻言,似是有些诧异,但见萧熠冲他眨了下眼睛,便明白其中定有缘由,便笑呵呵点头,“好啊好啊,我就喜欢熠儿多交些朋友,不然他准得变成……那个谁那样的木头!”
说着,突然转头问身侧的人,“诶,那个木头呢?今日怎么没见他?”
“前几日您说看着他碍眼,今日便遣他跟着几个师兄师姐下山去外面镇上接应各门派的人去了。”那极具风情的女人说起话来与阿虞很是相似,都带着不深不浅地笑意,娇滴滴的,很是好听。
一行人已经在往庄内走了,萧熠闻言,好奇问道:“舅舅,涟姨,这个木头是谁啊?”
萧如风突然神秘一笑,低声道:“桓承羲。”
江湖中人大嗓门儿习惯了,就算是放低了声音,前前后后几人还是都听到了,云知也在这几人之中,登时脚下就是一顿。
桓承羲,大渊太子殿下,二十余天之前,追着太子妃陆云笙失踪的线索南下而去,与他同行的,还有大渊的宁王殿下桓承曜。
太子在这里?那宁王……?还有陆云笙呢?过了明安再往前可就是凌国了,难不成这几人如今都在这山庄之中?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又或许他也想知道,萧熠又开口问:“他怎会在这里?可还有其他人一起?”
萧如风啧了一声,叹道:“他追着一个小姑娘来的,那女娃叫什么来着——”
身侧立刻就有人接话道:“陆云笙。”
果真是陆云笙!
萧如风突然咦了一声,回头看向云知,“这个陆云笙,是你的……?”
“是我长姐。”云知连忙答道。
“这就对了!”萧如风点点头,嘀咕道:“我就说他怎么跑到我情义山庄了,原来是追妻来的。”
太子桓承羲是追着陆云笙来的?可陆云笙怎么会来这情义山庄呢?
云知还没来得及细想,萧如风便安排了大家一同吃晚饭,与他们一同落座的人不多,除了云知他们四人,便就是前面见过的青龙堂主曲少尘,萧熠口中的涟姨——玄武堂主许涟漪,以及一直跟在萧如风身侧一言未发的男人——白虎堂主冯剑归。
云知暗暗数着,忍不住小声问萧熠:“是不是少了一个朱雀堂主啊?”
萧熠微微笑了下,低声解释:“朱雀堂主有三位,平时不在山庄内。”
云知哦了一声,没再吱声,萧熠也被几位堂主拉着说话去了,倒是阿虞凑了过来,悄声问她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山上看星星。
云知质疑道:“林子这么茂密,能看得到星星?”
阿虞却信誓旦旦道:“放心!有个地方正适合看星星。”
左右闲着没事,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从她口中问些关于兖国和女帝的事情,云知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晚饭过后,曲少尘给大家安排了住处,萧熠是回家,自然是回了自己的院子,裴舜住在他隔壁,云知和阿虞同一间房,在裴舜隔壁。
半夜三更,山庄一片寂静。
云知和阿虞两人裹着斗篷鬼鬼祟祟出了门。
上了山,在枫林中穿梭了一阵子,黑暗中突然出现点点灯火,一幢三层小木楼赫然立在林中,阿虞悄悄挪开围栏跳进木楼前的院子,站在院内回头看向云知。
“这样不好吧?”云知看着楼内在灯火中摇晃的身影,犹豫道。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前面木楼一层的门被拉开了,一老妪提着灯走了出来。
“是谁呀?”老妪已经将灯举到了阿虞面前,云知心中一紧,正要编个理由,便听那老妪突然笑了一声,惊喜道:“是你啊,小阿虞。”
阿虞甜甜开口唤道:“阿婆,是我呀!”
“你认识啊?”云知惊讶道。
阿虞颇为自豪地嗯了一声,朝着云知努了下嘴,“还不赶紧进来。”
“前几个月我在庄外的镇子上遇到的阿婆。”一边往小楼内走着,阿虞一边解释道:“那时候阿婆眼睛不好,看不清东西也走不了路,是我把她送回来的。”
那老妪回身笑了笑,“是啊,小阿虞不仅送老朽回来,还治好了我的眼疾,是我的恩公呢!”
在阿婆面前,阿虞收敛了自己的娇媚之气,笑得像个腼腆的孩子,“阿婆可不要这么说呀,医者仁心,救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顿了顿,抬眼看向楼梯那边,“阿婆,我们想去楼上看星星,不知道方不方便啊?”
老妪笑着点头,“当然方便,你们先上去,我去给你们备些茶点。”
“不用啦阿婆,我们刚吃完晚饭的。”云知连忙开口,老妪口上答应着,人却转身点了灯出去忙活去了。
阿虞已经上了楼,正在喊云知上去,云知无奈一叹,跟着上了楼。
原来这木楼楼顶竟有一半是露天的,木栏杆围着,堆着不少花花草草,中间摆着一张小桌,两张摇椅,只打眼一看,就觉得惬意闲适。
阿虞在一张摇椅上躺了下来,眼睛望向夜空,叹道:“真美啊!”
一偏头,见云知还杵在原地,连忙招呼她,“快来啊,真的很好看的!”
云知走到躺椅前,坐了上去,缓缓躺下。
广袤夜空近在眼前,星斗繁繁抬手可摘,偶有一两朵星子远远飘落,静谧、深远、灿烂。
的确很美。
那一刻,好像一切杂念、一切是非都离她远去了,天地间只剩她和身下的摇椅,晃晃悠悠,邀星入怀。
阿虞突然抬起了双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喃喃道:“如果能把星星摘下来就好了。”
云知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夜空,今夜无月,她却突然记起了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突然很想家。
不知道现在师父师娘在做什么,裴师哥又在做什么呢?
“知知。”阿虞突然开口喊了她一声,低声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云知回神,诧异地歪头看向她,天色太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依旧还盯着那满是星辰的夜空,声音中似乎有些落寞。
“我从小就特别渴望能有个家。”阿虞缓缓描绘着自己心中最期待的场景,“家里有一个座假山,旁边有个小湖,湖边呢有座凉亭,每到夜晚啊,阿娘就抱着我坐在亭子里看月亮看星星,阿娘最爱星星了……湖水里倒映着我们的影子,还有月亮有星星,风一吹啊,人和星星月亮都变得歪歪扭扭的,可有趣了。”
云知跟着她的话想象着,“是啊,光是想想就很美好呢。”
阿虞突然问:“你小时候,你阿娘有抱着你看星星吗?”
云知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有吧,我不记得了。”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沉默了半天。
阿虞突然又开口了:“知知,谢谢你。”
云知愣了愣,歪头看向她模糊的影子,“谢我什么?”
“前两天我们在长渡镇的时候,多谢你帮我教训了那个人。”阿虞声音里突然有了笑意,同时又带着十二分的诚恳,“你知道吗,那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前几天他们途经长渡镇,停下来采买补给的时候,有个登徒子一直盯着阿虞看了半天,眼神极其猥琐,最后还跟在阿虞身边说些荤话,云知二话不说,抬腿就给了那人一脚,将那登徒子踹倒在地,没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一把将人胳膊扭到身后,一只手死死将那人的脑袋按在了地上。
那人猛然被人踹倒,正想骂娘,又被一把按倒,气焰顿时就消退了下去,然而当云知命令他给阿虞道歉的时候,他听云知也是个姑娘家,却又开始骂骂咧咧说什么长成这样的小娘们儿就该被藏进爷的被窝里之类的恶心话,云知气得直掰他手指。
登徒子手指几乎要被掰折过去,疼得嗷嗷直叫唤,云知踩着他的脑袋一字一句地命令他道歉,这人才终于肯妥协,敷衍地说了几句抱歉。云知听他心不诚,抬手摸过一旁小摊上的铜锣,敲得震天响,说让大家都来看看这位登徒子。
长渡镇很小,又不似嘉和镇那般人员外来众多,总共也就三五百人居住,家家户户都是认识的,那登徒子原是镇上一秀才,平日里只敢偷偷盯姑娘,偶尔见个眼生的外乡人才敢上前浑蛋一次,却被云知抓了个正着。
一传十十传百,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刚会跑的孩童,不过片刻,祁秀才欺辱良家女一事就在镇上传开了,这人的家里人前来领人,按照云知的要求,十分郑重地同阿虞道了歉。那登徒子走的时候丧眉搭眼的,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云知仍觉得气不过,还偷偷拿糖哄了几个小孩,教了几句童谣:“祁秀才,品性差,不读书来想摧花,被人摔个大马哈,原来是个癞蛤蟆!”
小孩子跑跑跳跳,童谣传遍了大街小巷。他们的马车启程的时候,还有几个小孩唱着这顺口溜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当时萧熠还夸她顺口溜编得好,只不过阿虞却一直没说什么,云知担心她因此事不开心,便没再提过。
第十九章:情义山庄(三)
19情义山庄(三)
云知只觉得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并未想过让人道谢,却不曾想,今夜阿虞邀她一同观星,竟会主动提及此事。
听了她的话后,云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从前,经常遇到那种事情吗?”
阿虞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其实也已经习惯了。”
阿虞长相娇柔,说话时稍微有些缓慢,总会给人一种娇媚的感觉,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在高门大户中长大,怕是一开口一垂眸就能迷倒无数世家子弟。可偏偏命运弄人,这样一朵本该娇美的花朵,却自小失了亲人,独身流落在外,可不就会受尽欺辱么?
云知只觉得心疼,支起身子,伸出手在她胳膊上拍了拍,“没事,回头我教你两招,再有人欺负你,你就给他直接按倒!”
阿虞笑了,“好啊。”
突然又问:“现在是不是已经过了子时了?”
云知哪里知道时辰,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阿虞却说:“今天是我的生辰呢!”
云知立刻坐直了身子,“哎呀,怎么不早说呀,我应该给你准备礼物的!”
阿虞笑了一声,低声呢喃般地说着,“陆云知,你是我第一个朋友,能和我第一个朋友一起过生辰,我很开心。”
云知正想说些什么祝福的话来烘托一下气氛,这小楼的主人提着一篮茶点上来了。
已是深夜,眼见老妇人已经困倦,二人也没多做停留,吃了些茶点便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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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虞醒来的时候,云知已经出门了。
萧熠过来找人,却没找见,一连问了好几个庄内弟子,才问到了云知的去处。
一路找上山去,见人正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抬头望着树上的叶子发呆,正想开口喊她,却见她猛然抬脚踹向那树。
满树的银杏叶簌簌而落,树下的人正仰着头,金色的叶子一朵朵落在她头顶、肩头、手心,一道天光正穿透层层枝叶打在她身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极为柔和的金光。
这一瞬间,萧熠以为自己看见了天神,他突然想起那夜在浩然斋的相遇,浅浅的灯火映在她脸上,也是这般让他难以移开目光。
云知一转头,就看到萧熠正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只觉有些惊讶,“萧熠?你怎么也来了?”
萧熠抬手摸了下鼻子,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她面前,才开口道:“你长姐和太子今日就要回来了,我来找你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避开他们?”
“当然要避开!”云知几乎没有犹豫。
他哦了一声,突然抬手从她发间摘下了一枚叶子,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问:“你一大早跑来这里踢树做什么?谁惹你了?”
云知见他从自己头顶拿下一片叶子,连忙抬手在自己脑袋上摸了摸,先问了一句“我头上还有树叶吗”,得到答复后,才回答道:“没人惹我,今日是阿虞的生辰,我要送她个礼物。”
一边说着,蹲下身开始收集刚刚落下尚且还新鲜的树叶。
萧熠微微一怔,也蹲下来帮她,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来了一句:“其实,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云知愣了愣,握着叶子偏过头来看他,“你年方……?”
“二十一。”萧熠还在捡叶子,又问:“怎么了?”
云知惊呼了一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藏在下摆上的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她下意识伸手捞住几片,口中叹道:“你竟然跟阿虞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天呐,你们也太有缘了吧!”
萧熠眨眨眼,“有吗?裴兄也是啊。”
云知表情一僵,已然呆住了,“你,你是说……你们仨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萧熠点点头,又半蹲着过来帮她收脚下的树叶。
半晌,云知突然哼哼了一声,看上去颇为失落,“只有我跟你们不一样,小丑竟是我自己。”
话虽这么说,手里的叶子却还是一颗不落的捡了回去。
因为想给阿虞惊喜,云知也没敢回自己房间,抱着一堆叶子跟萧熠去了他的院子,一个人忙活了半天,连午饭都没吃,萧熠拎着饭给她送进房间时,却发现人又不见了,只在桌子留了一堆破破烂烂的树叶。
天快黑的时候,云知背着个布袋子鬼鬼祟祟地回来了。
远远地瞧见萧熠站在廊下,立刻转身转了个弯绕了一大圈,才转进自己的院子去。
接着,她身影匆匆,一会儿跑出院子,一会儿又跑回来,折腾了好一会儿,回来喝了口水,又出门去了。
萧熠听着庄里弟子的禀报,突然也开始期待起她要给阿虞的礼物了。
也许还有那么一丝羡慕。
掌灯后不多久,阿虞和裴舜说说笑笑地回来了,当然,大部分是阿虞在说笑,裴舜偶尔回一两句。
几乎同时,曲少尘跑来告诉萧熠,今日萧如风要宴贵客,不能同大家一起吃饭了。萧熠也没多问,只是说出那句“知道了”的时候,声音略显低沉。
曲少尘刚走,便就有个弟子跑来请他们去湖边映月亭,说是云知姑娘在那边等大家。
三人恰逢在廊下,相视一笑,便结伴同去。
。
情义山庄临近后山的地方,有一方小湖,湖不算大,但上无杂植,无荷无叶,因而显得分外宽广。湖心立有一小亭,名曰映月,每当夜空明月高悬之时,月影便会落在这映月亭周围,若逢清风徐来,恰是观景最佳处。
今夜便是明月高悬。
映月亭中点着灯,四周柔纱帷幔散落,偶有轻风吹动,遮掩着亭内模样。
三人一前一后走上了通往湖心亭的踏浪桥,阿虞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会看到什么,只好奇地问身后的二人,“你们知不知道云知为什么突然叫我们来这里啊?”
二人便是知道,也不能作答,便都没出声。
踏浪桥并不长,很快,三人就到了映月亭前。
秋风轻轻吹起纱幔,只是瞥见了其中一角,阿虞就忍不住惊呼出声:“天呐!”
抬手撩起那薄雾般的幔子,树叶做成的星星也随着风摇晃起来,缓缓走近,亭中桌面上摆着一盏奇怪的灯,上面贴满了星星形状的叶子,灯光自这些叶子的间隙溜出,流光飘逸,似有万千星子自湖底涌入天幕。
阿虞痴看了半晌,还没来得及夸一句,只听得嗖的一声响,正前方陡然便升起一束白光,随即夜风吹落星如雨,又有火树拂云花漫天。
三人都呆住了。
“好看吧?”
不知何时,云知已经拎着她的小布袋子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了三人身后。
三人同时回过头来看她。
她脸上堆满了热切笑容,眼睛也亮晶晶的,声音轻快而活泼:“生辰快乐呀,阿虞!生辰快乐,裴舜!”看向萧熠时,笑容略略收敛了一点,似是有些犹豫,“虽然萧庄主说你从不过生辰,但相逢即是有缘,还是祝你生辰快乐!萧熠。”
三人神情各异,但很明显地,他们眸中有一处都被外面依旧未歇的烟火映得亮了几分。
云知被烟火声吸引,抬眼看向夜空,一簇簇烟火绽开又散落,如流霞璀璨。
她忍不住叹了一声:“哇,好美啊!”
很快,烟火散尽,夜色重归寂静。
云知收回目光,拉着阿虞走到桌前,指了指桌上那盏流光如星的灯,“阿虞,你昨夜说想摘星星,真星星我摘不到,这个……你就假装是看到了星星吧!”
说着将那灯提起来轻轻转动了一下,亭中群星瞬间随之流转,她却又心虚一笑,“时间太短,做得潦草了些,你可别嫌弃啊!”
阿虞看上去都快哭了,红着眼睛,唇角颤动了好久,才终于笑了一下,声音却是哽咽的,“我特别特别喜欢!谢谢你知知。你怎么这么好啊!”
明明是被夸了,云知却突然害羞起来,“哪有啊,我们是朋友嘛,你喜欢就好啦!”
说着,又看向裴舜,先叫了人一声,“裴公子!”
手伸进身侧的布袋子里摸了摸,拿出一柄折扇,双手递了过去,“不瞒你说,看到这扇子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它应该被你拿在手里!”
裴舜接过扇子,拿在手中掂了一下,是一柄很普通的扇子,竹子做的柄骨,扇面雪白,简单勾着一丛兰花,另一面……
翻过扇子,裴舜愣了愣,抬眼看了云知,缓声念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云知乐呵呵看着他点头,“对啊对啊,这句诗是不是与你的气质极为相衬?”
裴舜却露出个奇怪的表情,“诗是好诗,就是这题字之人……功力与诗不太相配。”
云知嘴角笑容瞬间消失,小声嘀咕着:“哪里不配了?”
这可是她特意让画扇的书生写端正了,自己又照着一笔一画写上去的,分明与那书生写的不差分毫,怎么大家都笑话她呢?
见她如此,裴舜便知这字出自哪里,又及时挽救道:“我是说,这字好过这诗。”
云知明知他在哄自己,却还是又开心起来,转头看向萧熠时,见他已然满眼期待,目光都开始往她的布袋上盯了。
裴舜和阿虞也同样好奇地看向了她那个灰扑扑的袋子。
在三人的注目下,云知摸出了一把匕首。
一把银色的,几乎没有任何点缀的匕首。
三个人都是一愣。
云知却一副兴冲冲地模样,“这刀可好啦,削铁如泥!那个人就这样一下,那铁棍就断了!有了这个,你就能保护自己了!”
萧熠这人文文弱弱的,还被山匪伤过,送他一柄刀来防身,再合适不过了!
云知对自己挑选的每一件礼物都十分满意。
看着她手中银光闪闪的匕首,萧熠沉默了半晌,接到手里看了又看,似乎想找出这刀的特别之处,来为她的眼光开脱。
然而,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朴素,毫无特点。
甚至在三国任何一个集市上,最多一两银子就能买到。
他目光依次看向裴舜手中的折扇、阿虞手中的星星灯盏,最后又落在自己手中的匕首上,眼底逐渐染上失落。
就连裴舜和阿虞都默默叹了口气,眼神同情。
云知毫无觉察,还开开心心地看着那匕首,口中又道:“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呢!”
萧熠眼中瞬间有了神采,悬悬而望。
“银月!”云知眼睛里始终都闪着光亮,“怎么样!好听吧?你看它像不像那弯弯的月亮呀!”
萧熠笑了,“像。”
微微一顿,“好听。”
又是一顿,“很好听。”
“那是!”面对他的夸奖,她倒不觉得心虚了,甚至又将自己夸了一番,“我可真是太会取名了!”
三人都轻声笑了起来。
而后是极短暂的沉默。
“小云知。”裴舜突然开口,“谢谢你。”
他眼中少有笑意,此刻眉眼弯起来与她的裴师哥更相似了,云知蓦然一愣,垂眸一瞬,又重新笑了起来,“谢什么,我们都是朋友啊!”
随即,她从袋子里摸出一壶酒、几只酒杯,一一斟满,分给各人。
高高举杯,她眼中映着他们每一个人,“愿你们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对月同饮,趁兴而归。
回到房间后,三人又各自收到了一碗长寿面,送面来的弟子说是云知姑娘亲自去厨房煮来的。
这一夜,吹过情义山庄的风,都格外温柔。
。
离赏剑大会只剩一日,情义山庄在外弟子全部回庄。
桓承羲和陆云笙也跟着师兄师姐回来了。
为了躲开他们,云知回房间的时候,特意绕了路,却在途径一处小院时,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小院从外面看来,其实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只是那圆形拱门上方的石匾上,赫然雕刻着两个字——
云静。
简体的。
第二十章:情义山庄(四)
20情义山庄(四)
院门半开,锈迹斑斑的铁锁链在门上垂荡着,发出一声一声的轻响。
云知没有任何犹豫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内种满了桃树,树下荒草丛生,乱枝杂飞,残花零落,好不凄凉。
再往里,杂草枯树间露出了一方小小的天井,左边摆着一张泥尘厚重的石桌,几只石凳歪歪斜斜倒在桌下,凳身靠近地面的地方赫然已生青苔;右边是一架秋千,绳子断了一根,遮阳的木棚有一半已不知所踪。
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踩着厚厚的灰尘穿过天井,走上踩一脚就咯吱作响的台阶,推开窗纸破碎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响过,惊起一室尘灰。
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钻进鼻子,云知忍不住皱起了眉,捂着鼻子咳了两声,抬手挥散眼前灰尘,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厚重的尘灰之下,这房内所有东西摆放的都很整齐,窗边书案上摆着些书册画卷,露外面的一侧已然泛黄陈旧,拿起来翻到另一侧,却又是颜色如初。
桌上没有笔架,只有一方石砚,一本书册。
书册下压着一根花花绿绿的羽毛。
云知心中蓦然一紧,小心翻开书册,只一眼,瞬间汗毛直立。
熟悉的简体字迹,一笔一画,工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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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九,晴……已经快半个月了,总觉得这大概是在做梦。这里的父母双亲健在,还有一群可爱的师兄师姐,他们所有人竟然都毫无保留地对我好……如果不是梦的话,我想,或许这是老天爷给了我重新活一次的机会……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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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
云知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牙,又接连往后翻了几页,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竟是她姐姐的日记!
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日期,竟整整记录了大半年之久!
最后一页,她说遇到了命定之人,要跟那人一起离开前往他的门派,字里行间说尽了甜蜜的期盼。
姐姐竟然在这里找了个男朋友?
云知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却还是下意识先笑了一下,也不知怎地,有些欣慰。
旋即她却又想到了那兖国的女帝。
按照姐姐日记里写的,她已经跟心上人回了门派,那女帝又是谁?
如果女帝不是姐姐,那为何她的字迹与姐姐的一模一样?她又为何也知道核心价值观和《论语》?如果她就是姐姐,那她又是如何成为了女帝?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接连不断冒出脑海,云知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将日记揣进袖间,又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没再发现其他与姐姐相关的东西。
出去的时候,有个年轻弟子正捏着那已有锈屑的铁链往院门上挂,看起来是要锁门。
云知赶紧一个健步冲上去,“等一下——”
那弟子压根儿就没想到里面有人,被她吓了一跳,铁锁链哗啦啦从手中溜下,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捡着锁链,一边惊疑地看着云知。
“你是谁啊,你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快出来快出来!”
云知刚迈出院门,那弟子便将院门重新链上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能来吗?”
云知见他一副急切慌乱模样,顿生疑惑。
那弟子锁好了门,就着急引着她离开。
“这地方可不吉利!”
云知眉间微蹙,忙追问:“不吉利?可是发生过什么?”
那弟子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总之庄里人都这么说!”说着,突然斜眼打量了一下云知,“你也是来参加赏剑大会的?”
云知嗯了一声,这弟子却又问:“你是哪个门派的?怎么不好好在前面待着,跑到这里……”
“知知!”一道清浅的声音自身后飘来,打断了他的质问。
云知回过头,青年踏风而来,一身白衣素淡如月光,眉间还拢着一分担忧未散,只一眨眼间就停到了她身侧。
“少主。”一旁的弟子已经开始行礼了。
萧熠淡淡嗯了一声,目光瞥过院门上的石头匾额,微微眯了下眼,又看向身侧的女孩,张口时停顿了下,突然就笑了起来,“该回去吃午饭了。”
云知愣了,她已经在心里想着要编个什么理由来敷衍他了,可他却竟然什么都没有问,就连一句“怎么转到这里了”都没有问。
云知一时也摸不清他的心思。
萧熠好似对此事全然不在意一样,只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她,“走吧,阿虞姑娘和裴兄已经等你好久了。”
云知这才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他没问,她却藏不住了。
走了几步,就开始问他:“刚刚那个院子,之前是谁住的啊?”
“不知道啊,那院子好像已经荒废了几十年了。”萧熠侧身看了她一眼,突然又道:“我其实不常回来,对庄内很多事情也不了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我舅舅。”
云知嗯了一声,没再吭声。
快到他们自己院子的时候,她才终于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啊?”
萧熠一怔,“问你什么?”
“就是……我为什么去那个院子,还有……浩然斋、御书楼、还有为什么想去兖国……”云知看着他,怀疑道:“这些,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怎么可能不好奇呢?萧熠轻轻一笑,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反问她:“那你想说吗?”
云知想了想,摇摇头,“暂时还不想。”
萧熠撇撇嘴:“那我干嘛还要问呢?”
“……”云知一时哑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啊,就算是朋友、是家人、是……夫妻,也并不是非得事事都有交代。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你也不知道我的秘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交往,不是吗?”
萧熠的嗓音干净而柔和,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边笑意浅浅。
深秋的阳光总是能给人带来暖意。
云知沉默良久,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萧熠。”
他没问她为何道谢,只是朗朗笑道:“这样吧,等你哪天想说了,我也告诉你我的秘密,怎么样?”
云知也笑了起来,语气都活泼了几分,“好啊!”
微微一顿,她又补充道:“但你不能告诉我二哥!”
萧熠唇角微挑,“好!”
定下此约,二人相视一笑,一同进了院子。
。。。
下午,萧熠和裴舜相约切磋棋艺,阿虞出门见朋友去了。
云知独自一人待在房内,摸出早些时候藏在袖间的日记,细细读了起来。
之前云知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意外落入这个世界,但看了几页后,她不禁开始怀疑,或许她来到这里,压根儿就不是意外。
每一页日记的最后,几乎都是同一句话——
“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
其实从小到大,姐姐一直如此,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她。就算是因为学业将她寄养在裴家的日子里,也几乎每天都会发消息来关心她。
姐姐在这里过得很好,所以总希望她也能来这里,会不会就是因为姐姐的这种执念,才让她真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呢?
云知忍不住思绪乱飞起来。
日记只写到姐姐离开前的那一天,姐姐说在那一届的赏剑大会上遇到了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叫他阿玄。
阿玄来自于江湖名门七星岛,这次赏剑大会上,他一人独挑了三朝江湖录中排名前十的高手,一战成名成为了天下第一。阿玄话很少,是个冷漠的侠客,独独在面对她时,总是温温柔柔的。
于是,她沦陷了。
日记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她一定也会为我开心」。
云知手指拂过这句文字,心间如有虫蚁爬过。
她收了册子,起身出门。
她要去找萧如风,她想知道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转出院子,没走几步,突然有人在身后喊了她的名字。
“知儿?”
声音有些耳熟,停步转身,一张熟悉的清秀脸庞出现在眼前。
是陆云笙。
她身上穿着情义山庄外门弟子的白色衣衫,只用一根银簪将长发拢在脑后,周身书卷气消散了一些,多添了三分侠气。
还是没躲过去啊。
云知心中默默一叹,扯出个僵硬的微笑,“长姐……好巧哈哈……”
“真是你啊!”陆云笙起先很是意外,但很快就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而后语出惊人:“早知你也会逃婚出来,我便带你一起了。”
她的神情比在安国公府的时候活泼太多,甚至整个人都散发着自在逍遥的气息。
“……?”云知愣了好一会儿,惊道:“你是逃……?你不是被人掳走的?”
“当然不是啦!”陆云笙立刻否认。
云知假装不知太子也在,只面露担忧,“那太子殿下那边……”
“嘘——”陆云笙听到那四个字,赶紧朝着云知靠紧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他如今正在这山庄中。”
云知作出个震惊的表情,“你是说太子殿下现在就在情义山庄?”
陆云笙点头,“对啊。”
云知本想继续发挥演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皱了下眉,“那你可有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陆云笙露出个疑惑的表情,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啊,宁王没在洛州?”
云知继续皱眉,“他奉命前来保护太子了,你当真没见过?”
陆云笙更是疑惑了:“我在庄外遇到桓承羲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啊,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更别提宁王了……”
云知哦了一声,内心却开始紧张起来,如果宁王没来保护太子,会不会已经回了洛州?那她的病遁大法岂不是马上就要被拆穿了?到时候被连累的,可就不止是一个被退婚的堂妹了!
看来,只能先暂时放一放姐姐的事情了,她得先解决了宁王这个大麻烦才行!
第二十一章:棋子落盘好戏开场
21棋子落盘好戏开场
萧熠与裴舜正在窗前对弈。
丝丝檀香缠绕,白衣青衫相对而坐,执子落子间还夹杂着几句简短的对话。
*
“二皇子棋艺不减当年。”
“四殿下倒是一如既往的……”
“如何?”
“精湛。”
“哟,你小子还学会恭维人了!”
“你教得好。”
“少来!想当年在……”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下一瞬,云知推门闯了进来。
窗前二人神情都有些不太自然,但云知哪有什么心情留意,进了门就直喊萧熠。
萧熠手里还捏着颗棋子,见她一脸焦急,便皱起了眉:“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云知几步跳他面前,急急问道:“你可以帮我传一封信回洛州么?我想问问宁王现在的情况!”
啪嗒一声,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裴舜突然轻轻咳了一声,萧熠瞥了他一眼,收回手,惊讶地望向云知,“你怎么还突然关心起宁王了?”顿了顿,露出了个调侃的笑,“良心发现知道关心夫君了?”
“才不是!”云知嚷了一声,急声道:“我刚刚遇到陆……遇到我长姐了,她说宁王根本就没在太子身边保护他,我怕他已经回了洛州,到时候……”
她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都低闷了一些,“若是被他发现了我没在别院养病,肯定会出大事的!到时候定然免不了是要连累安国公府的,宁王那人手段狠毒又特别记仇,说不定到时候连你们都得被连累了。”
裴舜望着萧熠,“应该……不会吧?”
萧熠扯了下唇角,摇头叹道,“可他的确记仇。”微微顿了下,将落在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捡回手指间,又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与他尚有几分交情,为大家说个情还是够用的。”
见他如此自信,云知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萧熠,既然你面子这么大的话,能不能帮我讨一份和离书?这样就不用再担心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刚被捡起来的棋子又重新掉落回棋盘上。
裴舜突然笑出了声。
云知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
裴舜目光飘向了窗外,没吱声。
萧熠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我试试吧,不过他未必能听我的。”
“我相信你可以!”云知拍了拍他的肩,目光中充满了鼓励:“加油!”
望着她眼中满满的期待,萧熠又叹了口气,起身写信去了。
云知心满意足,用尽了毕生能想到的赞美词汇将人夸了一遍,只是不知为何,萧熠看上去却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
傍晚时分,萧熠正要出门。
情义山庄青龙堂主曲少尘拎着一只信筒匆匆进了院子,急走到少主身侧,从信筒中抽出一张纸笺递了上去。
曲少尘低低开口:“崖州传过来的,事情有结果了。”
萧熠接过纸笺,打开看了一会儿,又仔细地将纸折好,一言未发,转身回了房间。
曲少尘不禁愣了。
此事少主查了快十年,如今有了结果,他竟一声没吭?这可不太像他的行事风格啊!
曲堂主正觉稀奇,他家少主又从房里出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柄长剑。
“……”果然。
曲少尘忽觉秋风凛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正此时,裴舜进了院子。
见萧熠手中提着剑,不禁挑了下眉,开口问:“萧兄,你这是要……?”
“哦,去杀个人。”
萧熠目光平静,语气稀松平常,平淡的好像是在说要去散个步一样随意。
裴舜竟也不觉意外,嗯了一声,只道:“注意安全。”
萧熠点点头,抬步就走。
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帮我照看下云知。”
裴舜语气淡淡:“倒也不用你提醒。”
萧熠盯着他的眼睛,笑道:“那还请苏二皇子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毕竟,我还挺喜欢跟你做朋友的。”
裴舜眼神微微一黯,却没再开口。
萧熠也没再管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
从萧熠那里出来后,云知被陆云笙缠了一下午。
这位姐姐也十分关心妹妹,仔细追问着她是如何出宫又如何一路来到了明安。
云知硬着头皮编了一个又一个谎话,才总算将人敷衍了过去。
正想开溜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来人神采英拔,面若冠玉,眉眼间温润至极,便是简单素衣白衫,在他身上却偏生出仙人气质来。
好一朵纯白的茉莉花——云知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四目相对,这人霎时间便瞪大了眼睛。
“云知?!”他眨着眼睛看向陆云笙,神情间满是惊骇:“她怎么也在这里?”
很明显,他认识陆云知。
在这个山庄里,能同时与陆家姐妹都有点交情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云知忙作惊讶状,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您怎么也在?”
这人正是大渊太子桓承羲。
他看看云知,又看看陆云笙,脸上逐渐露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会也是逃婚出来的吧?”
云知只笑不答,陆云笙默默上前一步,护住妹妹,皱眉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桓承羲一愣,连忙摆手,“不是,笙笙你别误会,我没有要质问的意思。我只是担心承曜会难过,他本就……”
“本就什么?”陆云笙全然没了一丝世家贵女的矜持,眼角微挑,气势逼人地盯着太子桓承羲,“本就什么啊?你心疼自家兄弟,我还心疼我妹妹呢,我知儿这么好一个女孩子,凭什么就非得守着一个连听都听不到、话都说不了的人过一辈子?”
桓承羲眼中立刻染上了晦涩,“笙笙,你别这么说承曜,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云知万分惊愕。
什么情况?不是说宁王桓承曜毒害兄弟,太子桓承羲如今体弱多病全都拜他所赐吗?这桓承羲怎么还帮一个害自己的人说话啊!
不会又是什么谣言吧?实际上人家不知道有多兄友弟恭呢!
陆云笙却是不屑冷哼,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都害得你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帮他说话!”
“承曜只是那时候年纪尚小不懂事罢了,他又不是故意的。”桓承羲说着,温柔一笑,上前来轻轻拉了下陆云笙的衣角,“好啦,别气了,我不跟旁人说云知在这里,好不好?”
陆云笙哼了一声,脸色算是缓和了不少。
云知看着拉拉扯扯的二人,只觉得似乎哪里有些奇怪,但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便想悄悄开溜,却被陆云笙一把抓了回来,非要她留下吃饭。
无奈之下,云知苦着脸,被迫与这二人一同吃了顿晚饭。
————
第二天就是九月二十六,赏剑大会正式开始。
所谓赏剑大会,实则却是比武大会,每隔三年,情义山庄便会斥巨资打造一柄绝世无双的青锋宝剑,只要在赏剑大会上拔得头筹便能得到此剑。
此会每三年举行一次,中州江湖录的排名也每三年更新一次。
各门派都希望这个第一名出在自家,而后辈们也能在此得见许多名满天下的前辈真容,因此,江湖武林中人对此会趋之若鹜。
同时,因为明安的特殊地理位置,赏剑大会也是三国共同的盛事,虽三国交恶,但每逢此会,三国国君还是会派使者前来参会。
站在赏剑大会的现场,云知从阿虞口中得知了这些后,眼睛立刻就亮了。
这么说来,她岂不是马上就能见到兖国女帝派出的使者了?那应该也有机会能跟她们一起回兖国见女帝吧……
可阿虞脸色却有些奇怪,云知曾猜测过她的身世,见状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激动,只是眼睛开始四处搜寻兖国女使所在。
女使还没寻到,目光却偏偏对上了陆云笙和桓承羲。
他二人看到她,立刻就越过层层人群走到了她身旁。
阿虞见了,便好奇他们是谁,而陆云笙也在问云知她旁边的姑娘是谁。
没办法,云知只好给大家介绍了一下。
太子桓承羲看了阿虞好几眼,突然问:“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阿虞一怔,娇娇一笑,目光瞥了下已经脸色微变的陆云笙,笑道:“这个搭话的方式可并不新鲜哟。”
桓承羲意识到身边人的情绪不对劲儿,赶紧解释:“不是的,我是真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越描越黑。
陆云笙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前面的台子,不再搭理他了。
桓承羲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再解释,只重复着,“你误会了。”
阿虞与云知对视了一眼,都从各自眼中看出了幸灾乐祸,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一阵骚乱,有人挤过人群急匆匆跑到了三国使者的座位前,与渊国来使耳语了几句。
“什么?!”
不知他说了什么,那使者翛然起身,露出一脸惊骇模样,而这一声低吼,也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这时,情义山庄青龙堂主曲少尘也匆匆跑了进来,他快速跑到庄主萧如风身侧,一番耳语后,萧如风一把抓住曲少尘的手腕,看眼神似乎在向他确认什么事情,曲少尘肯定地点了点头,萧如风立时就眉头紧蹙起来。
随即,各大门派各大势力的探子纷纷都来回报自家掌门主上。
云知他们只是站在原地,也很快就听清楚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大渊国的晋王在自己的封地被人杀了!
而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宁王桓承曜。
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二十二章:裴公子悍跳预言家
22裴公子悍跳预言家
晋王桓承照死在了崖州,他自己的封地,自己的府邸之中。
杀死他的人,是他的亲弟弟,宁王桓承曜。
此事虽让众人深感震惊,却并未影响到赏剑大会继续举行。
除了渊国那几位使者和出自崖州的金凤门一行人闻声离场外,其余各门派也只不过是八卦议论了一番,只等赏剑大会一开场便无人再顾及此事了。
云知几人站在人群中,都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
几人退到场外,还没来得及就此事交流讨论一句,便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匆匆而来跪倒在桓承羲脚下,又将他们刚刚已经听到的消息同他禀报了一番。
方才在场内时,桓承羲脸色便已十分难看,如今更是阴沉得吓人。
“宁王人呢?”
桓承羲问这句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云知一眼。
那侍卫回道:“宁王殿下昨夜杀了人后便从崖州离去了,看方向,是回了洛州。”
桓承羲听到这话,似乎是着急了,皱了下眉,连音调都拔高了三分:“他回洛州干嘛呀!这不是等着父王罚他吗!”
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经很是冷静了,“马上飞鸽传书给赵蹊,让他在洛州城外拦下宁王,断不能让父王知道宁王回京!”
“是!”那侍卫领了命便要离开。
而桓承羲却又嘀咕了一句:“顾逐流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拦着点!”
那侍卫又折回头,低声回答道:“回太子殿下,线报说宁王只身一人,并未见顾小将军。”
“什么?!他一个人怎么能行!”
桓承羲这下是真急了,话还没说完呢,提步就要走。
陆云笙伸手拉住了他,“你去哪儿?”
“回洛州。”桓承羲回头看着她,神情中有一丝挣扎,“我得回去父王那边给承曜求情。你和云知乖乖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顿了顿,又看向云知,“承曜他真的不是外人说的那样。”
扔下这句话后,他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去。
陆云笙望着他的背影愤愤跺脚:“这呆子!”
而云知早已目瞪口呆。
这太子桓承羲好生奇怪,同样都是兄弟,他不关心那被杀的晋王,也不关心宁王为何杀人,竟只担心他会回京受罚?
不过如此一来,云知倒是也安心了。
就算宁王回了洛州,怕是也自顾不暇了,断然没什么心思去看她是不是真的在那别院养病的,眼下里太子和陆慎君皆已知情,到时候就算皇帝有疑,这二位也定会出手帮忙。
宁王这边暂且可以放一放了,只等萧熠那边求来和离书,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想到萧熠,云知这才发觉今日似乎都没有见到他。
不仅是他,今日似乎连裴舜也没有出现过。
问了阿虞,也说没见过。
拦下一个庄内弟子问了一下,说是少主昨日便出去了,至今未归。
云知暗觉奇怪,他与阿虞二人从在嘉和镇时便一直说着要来看赏剑大会,如今大会开始了,他却出去了。
又问他因何事出门,那弟子却只摇头说并不清楚。
出了院子,却正巧遇到了裴舜,他正从外面回来,似是心情不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云知连忙向他打听萧熠的下落。
裴舜的回答与庄内弟子并无二致,但他语气却有些奇怪:“你就那么关心他?”
云知自是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赶快拿到和离书,这样就不用总是担心被发现了。”
裴舜哦了一声,突然说道:“那你不用担心了,宁王他……活不了几天了。”
云知立刻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
云知立刻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她只是想要和离书,可没想让人去死啊!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就明白了,宁王杀害晋王,这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便是太子回去求情,怕也没什么用。
可裴舜说得,却与此事无关。
“中州??二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大渊宁王举兵谋反,被皇帝就地诛杀在重华宫前。”
他语调缓缓,神情平稳,面露回忆,就像是在描述着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瞬间,云知脑子里闪过一个离奇的念头——他曾经历过这一切。
她紧紧盯着裴舜,试图从这张与裴师哥相似至极的脸上窥得一些玄机。
裴舜也盯住了她的眼睛,问她:“小云知,你可信我?”
看着眼前这双熟悉的眼睛,云知略一犹豫,点了点头,“信。”
裴舜似是有些意外,但旋即就笑了。
他说:“那便好,你若信我,就跟我走。”
云知一愣,“现在?”
又问:“那萧熠和阿虞呢?”
他们几人本就说好一同南下,尤其是阿虞,她说过要回兖国,云知这才在这山庄中等了他们几日,不然她早走了!
毕竟人生地不熟的,有人结伴同行总归是好过独自一人的。
“对,现在。”裴舜并未作任何解释,只是说道:“他们二人你不用担心,他们自有他们的归处。”
“这么着急?”云知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她猜测道:“是不是这情义山庄会发生什么事情?”
裴舜垂眸未语,云知便确认了自己心中所想,于是追问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裴舜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开口:“满门被屠,世间再无情义山庄。”
云知如被雷轰,瞳孔瞬间放大,不可置信地瞪着裴舜,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晦涩又略带沙哑,“那……萧熠呢?”
裴舜微微皱了下眉,将眼睛看向了别处,“他没事,他不在庄内。”
云知哦了一声,暗暗松了口气,还想再问些什么,裴舜却不愿意再说了,只催她赶紧去收拾东西,便转身进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云知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决定先去找萧如风。
情义山庄毕竟是萧熠的家,她实在无法做到明知会出事,却无动于衷。
不仅因为他们是朋友,她的职业本能也不允许自己袖手旁观。
找到萧如风的时候,他尚且还在赏剑大会的现场,正与身旁不知道哪个门派的掌门说着话,似是在讨论着台上正在过招的年轻人,眼中还带着期许与赞赏。
云知怕自己贸然上前太过惹眼,便悄悄让弟子先给他身旁的曲少尘递了话过去。
曲少尘很快就过来了。
云知先开口询问了几句萧熠,曲少尘知道她是少主的朋友,但少主外出一事不便多说,也就只告诉她少主是有事回洛州去了。
听闻萧熠是回洛州,云知便下意识以为他是去回那御书楼书使的公差去了,她心中还念着其他事,因此对此事也没多做想法,只又开始询问赏剑大会几时停歇、庄主萧如风何时有时间。
曲少尘听出她是要找庄主有事说,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把萧如风叫了出来。
萧如风出来得比曲少尘还要快,看见云知也极为热情,云知虽觉诧异,却也知眼下不是奇怪这些的时候,但直说了又怕他不信,便先委婉询问近来山庄可惹了什么仇家。
萧如风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人,顿时就紧张起来。
“小知儿,可是有人寻你的麻烦了?”萧如风满眼关切。
云知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方才听到有人说什么要寻仇之类的话,便想着来知会庄主一声,这两天庄里人多,免得出乱子。”
萧如风神色一松,大笑了两声,“小知儿无需忧心,我情义山庄行事向来磊落,在江湖上也并无仇家,何来寻仇之人呢!”
。
萧如风神色一松,大笑了两声,“小知儿无需忧心,我情义山庄行事向来磊落,在江湖上也并无仇家,何来寻仇之人呢!”
“庄主还是小心些吧!”云知见他不信,心中一急,竟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也不一定就是江湖上的仇家呢!”
话音落,二人都愣住了。
云知也不知自己为何就突然冒出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好半天,眼见着萧如风脸色开始变冷,她忙开口:“我瞎说的,瞎说的……”
萧如风却又笑了起来,“多谢小知儿提醒了!”
说完,也不等云知再说什么,便招呼了旁边弟子,“来人,送姑娘回房!”
云知一走,萧如风立刻便敛了笑意,朝着站在不远处的曲少尘招了下手。
“庄主,她说的话……可信吗?”
曲少尘站得并不远,依稀听见了一些他们的对话。
萧如风低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那皇帝老儿想害熠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次崖州出事,正好给了他借口。”
曲少尘怀疑道:“那皇帝不是不知道少主的身份吗?”
萧如风道:“别小看了他,此前或许不知道,但前两天他那宝贝儿子来了,这庄里怕是已经满是他的眼线了。”
曲少尘面露愧疚,“此事是属下大意了。”
萧如风叹了口气,安抚道:“怪不得你,就连我也没想到熠儿会突然回来。”
顿了顿,他正色道:“去把大家都叫到议事厅,不要引起其他门派的注意。”
曲少尘领命退下。
萧如风突然转头看向廊下,花纹雕刻的立柱阴影中正立着一条黑影。
“少主那边如何了?”萧如风轻声问。
那黑影回道:“往洛州去了,副指挥使暗中跟着,人很安全。”
萧如风嗯了一声,“辛苦了。”
那黑影沉默了一瞬,又道:“方才属下来时,见有几队人已伏在山上,怕是……”
萧如风神色一凛,沉声问:“谁的人?”
黑影道:“玄武绣袍,桓氏。”
萧如风冷笑,“果然是他。”
二人对话至此结束,秋风滚过,黑影消失不见,萧如风拢了下外袍,又扯出个热情的笑容来,缓缓踱步走向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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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二十三章:山庄出事各自跑路
23山庄出事各自跑路
刚从萧如风那边回来,云知就看到裴舜正倚在自己房门前看着她,目光平静。
看上去,他分明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云知受不住他这般眼神,主动坦白了。
裴舜只淡淡嗯了一声,也没怪她多嘴,只又催她尽快收拾东西离开。
他催得太急,而云知也已经缓过神来了,此刻难免生出了一些疑窦。
“裴公子,你要带我去哪里呢?”云知问。
裴舜一怔,“你想去哪里,我便可以带你去哪里。”
他这说辞……怎么听上去怪怪的呢?
像人贩子……?
云知忍不住眯起眼看着他,裴舜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任,顿时眸色一黯。
突然,他低笑了一声,“若是萧熠对你说这些,你还会怀疑吗?”
云知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的确,这话如果是从萧熠口中说出来,她的确会更信他几分。
这一路上,萧熠帮了她太多,他总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却从不问她的目的,她已在不知不觉中给予了他完全的信任。
相对而言,即便长着一张与裴师哥相似的脸,对于裴舜,她目前依旧很难做到毫不怀疑地去信任他。
哪怕他们是朋友。
见她不答,裴舜轻轻叹了口气,“那便明日再走吧,你会信我的。”
“其实我也不是……”
云知也知道自己不自觉偏心了,正想解释,他却自顾转身走了。
她只好无奈一叹。
又赶紧跑找阿虞和陆云笙。
就算真要走,也得大家一起走!
*
傍晚时分,赏剑大会暂时落下帷幕,众人吃喝过后便都回房休息去了。
没过多久,窗外突然响起道道利箭破空之声,紧接着,就有人远远地嚎叫了起来——
“着火了!”
“有山匪!大家快回房间!”
“啊!怎地连剑都提不动了!”
“糟了!晚饭中被下了药了!”
“救命!”
坐在桌前的三人齐齐站起了身,云知伸手按住了阿虞和陆云笙,自己抬步往窗前去查探情况。
刚走了三步,突然,一支带火的箭穿过窗子,直直钉在她脚边,差点燎到她的裙边。
同时,大火立刻沿着窗棂燃烧了起来。
陆云笙满脸惊慌,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知儿!”
阿虞则立刻伸手将人拉了回来。
云知也惊起了一身冷汗,紧抓着二人的手,强作镇定道:“快,拿好东西,去找裴公子!”
推开门,院中时不时便有箭穿云而来,每一枚箭上都带着个油火瓶子,落地便开始燃烧,正值深秋叶落时,地上堆满了易燃的干枯树叶,院子里立刻便窜起了不小的火势。
三人一出门就被烟呛得直流泪咳嗽。
“低头俯身!”
云知迅速从包里抽出几条丝帕,在门口水缸内沾湿了递给身后的二人。
“捂住口鼻!”
正此时,一道火箭朝着三人气势汹汹而来,云知下意识推开二人,将包袱挡在了胸前。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折扇及时旋转着奔来,将那箭打落在云知脚下。
裴舜收回扇子,脸色沉沉,“不知道躲开吗?”
云知松了口气,赔笑道:“多谢裴公子出手相助!”
裴舜瞥了一眼她身后的二人,微微皱了下眉,沉声道:“跟紧!”
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几人刚走没一会儿,就有两条黑影从天而降落在院子里,这二人先进屋找了一圈,又在附近两个院子绕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发现,顿时面面相觑。
但他们也没多停留,确认没人后,便各自离去了。
*
流星火箭攻势后没多久,就有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从山上下来,踹开了山庄大门。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清一色持剑摆阵而立的山庄弟子,以及诸位前来参加赏剑大会的武林高手。
为首的黑衣人一愣,见情况不对,转头就要带人离开。
萧如风却带人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诸位,既然敢来,就别急着走啊!”
萧如风抱着剑,微微笑着。
那黑衣人皱眉,似是有些疑惑,“你们怎么……”
“怎么没中了那软骨散?”萧如风嗤笑了一声,长剑出鞘,掷地有声:“这里是明安情义山庄,不是你们洛州皇城!”
说着,剑锋一指,直奔那为首之人。
那人武功也极高,身子一侧就躲了过去,萧如风好歹是武林盟主,哪能容得人在自己地盘上撒野?又接连几招刺过去,便在那人身上捅了俩窟窿。
而此时,庄内弟子也都纷纷与其他黑衣人打斗起来,又有其他门派的武林高手相助,没一会儿,这一波人便被缴了械团团围在中间。
萧如风提剑指着那为首之人,曲少尘正用手紧紧捏着他的嘴,不让他有任何自尽的机会。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他已经知道是谁,但他就是要让人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那人却死死闭着口,一句话都不说。
萧如风见状,白了他一眼,用剑挑起他的披风,绣在内侧的玄武图立刻呈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认出了这图案,惊声道:“玄武?大渊皇室?”
“情义山庄怎么会招惹了大渊皇室啊?”
“是啊,明安向来不涉及三国朝堂之事,这大渊皇室怎么还向情义山庄发难了?”
众人议论纷纷,萧如风抬眸往人群中瞥了一眼。
立时便有人喊道:“情义山庄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我等也多受萧盟主照拂,我看此事定是那大渊皇室图谋不轨!”
“听闻庄内有一柄百年折风剑,得剑者可问鼎中州,是不是因此才……”
“折风剑!可是那传闻中前朝临南侯佩剑?”
“诸位!”萧如风突然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他朝着众人拱手一拜,话中多有歉意,“多谢诸位大侠出手相助,今日是我情义山庄让诸位受惊了,明日定为诸位奉上厚礼一份,如今夜深风寒,还请诸位先回去休息!”
众人闻言,便是心中多有疑惑,也不好再停留,只好纷纷辞去。
**
与此同时,崖州至洛州的官道上,玄衣青年策马疾驰。
过关口驿站也不做任何停留,有守关的官吏叫喊着追出来,也很快就被后面来的人递上的牌子惊到说不出来话。
途经城镇,也早早就有人赶在他前面叫人开了城门。
一路畅通无阻,本要五日的路程,一日便至,其中只停了三次,换了三匹快马,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距离洛州不足二十里,一队人马拦住了他的去路。
青年坐在马上,望着眼前一众京畿司兵士,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将人拦下来后,京畿司统领赵蹊明显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前,他刚接到太子殿下的飞鸽传书,让他务必在宁王到洛州前将他拦下来。
“宁王殿下。”
赵蹊微微俯身,想要行礼,但又突然想到了眼前这位宁王听不到自己说话,脸上顿时露出些复杂神情,他站在青年马下,一边挥手比划着,一边大声说着。
“太子殿下说……不让您……回、洛州……”
崖州与洛州相距甚远,晋王被杀一事尚未传回来,赵蹊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宁王做了什么事情,只因为太子命令,他便照做了。
宁王眯眼看了他半晌,似乎在辨认他在说什么。
赵蹊本就性子急,又怕他看不懂,只好继续大声比划。
“您……不能……进……洛州城……”
青年皱了皱眉,眼中露出些迷茫,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
赵蹊连忙继续比划。
“太子殿下……有令……让您……务必……等他回来……再……入城!”
青年依旧一脸茫然。
赵蹊急得往自己甲盔上抓了两下,回头冲着众兵士吼道:“有没有懂手语的!”
无人作答。
赵蹊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得得马蹄声,伴着晃悠悠的车辙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见一众京畿司在此,驾车之人赶紧勒马停车,突然,他目光对上了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玄衣青年。
顿时就跌下了车,连滚带爬就往那青年马下蹿。
“殿下!”
赵蹊一怔,定睛一看,竟是顾逐流。
救星来了!
顾逐流还趴在地上痛哭,也不管他家殿下能不能听到,自顾诉说着自己不该去追那山匪与殿下走散之类的话。
赵蹊嫌他烦,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对他说道:“太子殿下有令,宁王暂且不能入洛州城,需得在此等殿下回来。你,那个,将此事跟你家殿下说一下,我说半天他也没懂!”
顾逐流哦了一声,转身流利地比划了几下。
青年静静看着,终于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他点点头,抬手也比划了几下。
顾逐流嗯了一声,转头对赵蹊说道:“殿下说他不进城,今日是承光殿下的忌辰,他要去皇陵。”
“承……”赵蹊愣了愣,见马上玄衣青年神情已若冰霜,骨节分明的手指甚至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宝剑,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哪里还敢拦他,挥手便叫人放了行。
*
云知四人在山间走了许久,最后沿着一条小路下到水边,那里正有一条船在等着大家。
上了船,云知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阿虞见了,悄声问她,“怎么了?”
云知抬眼看了看裴舜,叹了口气,小声道:“萧庄主怎么就没听我的呢,等萧熠回来,可要如何跟他交代啊!”
她已经压低了声音,裴舜还是听到了,他面无表情,冷声道:“你既已提醒过了,又何须再与他交代。”
“话可不能这么讲啊!”云知只觉得裴舜有点过于冷漠了,一时便有些急,“大家都是朋友,我们在朋友家里做客,出了事我们却自己跑了,这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行径,难道不应该跟他交代一下么?”
“君子行径?”裴舜气得直冷笑,“你以为他又有多君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够了!”阿虞突然开口,推着云知往船的另一头挪了一下,挡在了二人中间,“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
云知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开口了。
裴舜也将头别了过去。
阿虞才刚松了口气,就听得陆云笙突然问道:“你们说的这个萧熠是谁啊?”
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二十四章:谁先心急谁先掉马
24谁先心急谁先掉马
云知与裴舜相互生气,都没吱声。
阿虞只好开口解释道:“是我们的一个朋友,情义山庄的少庄主。”
听闻是江湖朋友,陆云笙也没多问,只哦了一声,抱膝坐在船头不说话了。
已是深夜,江上寒凉。
几人紧着身上的衣服,逐渐靠在了一起取暖,慢慢都打起了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呼吸逐渐匀称。
片刻后,裴舜睁开了眼睛。
侧头,正对上阿虞那双媚中带娇的狐狸眼,她正含笑望着他。
他一怔,迅速回头闭眼,想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苏裴!”她抬手拽住了他的袖角,压低的声音中似有些娇嗔的意味儿,“为什么要躲着我?”
裴舜睁开眼,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没有。”
阿虞却不信他,“为什么只想带走云知?”
裴舜低头笑了下,“我喜欢她啊。”
“你……”阿虞咬了咬牙,霎时眼尾微微发红,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不知道她是谁的人?”
裴舜嗯了一声,“知道。”
“知道你还敢?”阿虞皱了下眉,似乎很不理解,“那人疯起来能把你祖坟都给刨出来扬了,你非招惹他干嘛?更何况……”
她瞥了一眼一旁正熟睡的女孩,压低了声音,“人家小两口两情相悦的,你非得出来插一脚?你闲的啊!”
裴舜又是一笑,“你就当我是闲的好了。”
“你!”阿虞气鼓鼓看着他,半晌,憋出一句:“我会帮你收尸的!”
“多谢。”裴舜笑了,淡淡开口:“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我家祖坟也不是那么容易刨的。”
阿虞撇撇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正色道:“苏裴,你跟我说实话。”
裴舜远远瞥了眼睡梦中的陆家姐妹,也正色回道:“我的确喜欢她。”
阿虞愣了愣,哦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浅浅的呼吸声渐匀。
他这才敢转头去看她。
眼中情绪轮转,最终只剩无可奈何。
***
小舟飘了一夜。
翌日清晨,云知在阵阵嘈杂的叫卖声中醒来时,才发现他们的船已经驶入一条内河。
两侧岸边蹲着不少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云知揉了揉眼睛,见此地男男女女并行走在街上,行商摆摊之人中也不乏女子身影,偶有几个背着布袋的小学童跑过,竟也是男女皆有。
此地风貌与她先前所见完全不同,反倒像是现代世界。
“这是何地?为何女童也可以去学堂?”身边已经有人替她问了出来。
“这是我大凌渝州城。”
声音极其耳熟,云知循声望去,立时便露出了惊讶神色。
“裴公子?你……你是凌国人?”
裴舜正看着岸上热闹行走的百姓,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继续解说着:“我大凌向来奉行男女平等,女子不仅可以读书行商,更可以入朝为官、入营为兵,在我大凌,女子与男子并无区别。”
云知惊讶地都合不拢嘴了,那《中州图志》里没提过,她便以为这个世界里,要么就如渊国一样封建古板,要么就同兖国一样,女尊天下,没想到,竟还有第三种!
陆云笙更是惊讶,但她不是因为两国不同而惊讶,而是因为她们如今所身处的地方而惴惴不安。
“知儿。”陆云笙悄悄拽了下云知的衣角,低声问:“我们怎么来凌国了?”
她们俩出自大渊安国公府,如今又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宁王妃,贸然来到别国,一不留神就会出大事的!
但云知显然没听懂她的话外音,她还沉浸在凌国风貌的震惊和欣慰中,随口便答:“这凌国不也挺好吗?”
正说着,船靠了岸,已经有人在岸边接应他们了。
几人才刚下船,那一队人便上前朝着裴舜拱手一拜。
“二公子。”为首那人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马车已经备好了,可以即刻启程前往笛州。”
二公子?这称呼……
云知眯眼看了过去。
裴舜面前的马车看上去十分华丽,不仅宽敞大气,就连轮毂都雕着花儿,与先前他们在渊国乘坐的那个,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家伙,这裴舜该不会其实是个富二代吧?那她这一路可是真做了冤大头了!
此时,裴舜已经转身请大家上车了。
陆云笙紧紧拉住了云知,看上去满心担忧,她低声道:“知儿,你我的身份不适合去凌都笛州。”
云知本已抬步上前,闻言便顿住了脚步,她很快就明白过来陆云笙的意思。
如今三国交恶,她们二人一个太子妃一个宁王妃身处敌国本就风险很大,裴舜知道她们的身份,又是凌国人,即便他们是朋友,但倘若万一他有什么其他心思,或她们被发现了,那对于她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在渊国,无论发生什么,她们顶多也就是逃婚,算欺上瞒下之罪,可此番若是真去了凌都笛州,那可就有通敌叛国之嫌了,到时候别说太子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她安国公府了。
虽然云知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尚且还没什么足够的感情,但陆云知好歹是生在渊国,她又是从安国公府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什么危及故国和安国公府的事情。
念及此处,云知收回脚,尴尬一笑,“算了,我和长姐就不去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裴舜皱了下眉,将手下人遣走,又问:“你们想去哪里?”
云知想去的地方自然是不能讲的,便看向陆云笙,“长姐,我们该去哪里?”
陆云笙毫不犹豫,“回明安。”
阿虞讶异:“你还敢回去?”
陆云笙奇怪皱眉,“为什么不敢?昨夜那些人是冲着情义山庄去的,又不是冲着我们,我们定然要回去的!知儿,我们走!”
说着,便拉着云知就要回去坐船。
“等一下!”裴舜伸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他目光沉沉,附在陆云笙耳畔,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妃且留步。我只是想救令妹,不想她因某些人受到牵连枉死罢了,还希望太子妃不要断人生路。”
陆云笙凝眸看向他,“什么意思?”
裴舜低声道:“太子妃若不想去笛州,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们只需在这里等上三日,便可知道一切。”
他语气诚恳且认真,陆云笙回头了云知一眼,犹豫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也好,三日就三日,你可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裴舜松了口气,“那是自然。”
云知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陆云笙同意在这渝州城停留几日,便觉得稀奇起来。
裴舜在这城中竟有一处院子。
等大家在他院里安顿了下来,云知便急忙跑去问陆云笙与裴舜说了什么,她竟同意了留在这里。
陆云笙倒也没瞒她,将裴舜的那番话全都对她说了。
云知听完,立刻就想起裴舜先前说过的——
“中州九四二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大渊的宁王举兵谋反,被皇帝就地诛杀在重华宫前。”
今日已是九月二十七,再过三日的确就是裴舜所说的宁王谋反的日子了,若是那宁王真谋反了,她作为宁王妃势必会受牵连,裴舜将她带来凌国,真是为了保她性命?
云知想到昨夜与他的争执,与方才以恶人心思对他的揣摩,不禁暗暗羞愧起来。
却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至于那宁王……
云知不知自己应该以何种情绪去看待此事,她对他毫无感情可言,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宁王杀人也好,谋反也罢,她听了,便也只是暗自庆幸自己趁早跑出来了罢了。
不过,好歹也是拜过天地的,人马上要死了,她内心还是有些道不明的复杂。
***
渊都洛州。
皇城重华宫内,皇帝桓清正大发雷霆——晋王被杀一事才刚传回洛州。
皇家暗探来报,说宁王不知为何大半夜的跑去了崖州,一剑封喉,将晋王斩杀在床上,血溅了侍妾们满身,几位侍妾当场就吓傻了,还有一位被吓疯了的。
皇帝桓清听闻此事,瞬间脸色铁青,连摔了两只笔、一方砚台、以及一只花瓶。
“宁王现在在哪?”
桓清怒目而瞠,面色如霜。
“皇陵。”皇帝亲卫顾盼飞谨慎开口,“据京畿司回报,今日辰时宁王到了城郊,随后进入皇陵,至今未出。”
桓清皱了皱眉,“他去皇陵作甚?”
也没等人回答,便直接大手一挥,“顾盼飞,带人去皇陵,将宁王带来见朕!”
顾盼飞领命前往。
到了皇陵,却看到了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庶弟正守在陵外。
见是长兄亲自带人前来,顾逐流也不敢拦着,只好跟在兄长身后一同入了皇陵。
玄衣青年正静静跪在一处墓前,身侧还放着一柄三尺长剑。
顾盼飞瞥了一眼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微微一怔,眼中露出几分不忍。
“宁王殿下。”先是开口喊了这一句后,他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人早就听不到了,便给身旁的弟弟使了个眼色。
顾逐流默默一叹,上前轻轻摇了下青年的衣摆。
青年侧头,顾逐流指了指他身后,又比划道:“兄长奉命前来。”
青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顾盼飞,便微微颔首,然后提剑起身,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自顾朝外走去。
顾盼飞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
入了宫,玄衣青年静静立在御前。
皇帝对他对视了半晌,什么都没说,气焰却先消了一半,屏退左右,只留了顾氏兄弟在殿内。
皇帝桓清的眼睛一直盯在青年身上,话却是对顾逐流说的。
“你问他,为什么要杀晋王?”
顾逐流忙应声到青年面前比划了几下。
青年眼神淡淡,轻轻抬手。
顾逐流便一字一句念着他要说的话:“晋、王、害、死、了、大、哥……”
还没念完,顾逐流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战战兢兢看向自家兄长。
顾盼飞微微皱了下眉。
皇帝愣了半晌,才出声:“他,他说,他说什么?”
顾逐流犹豫了下,又重复了一遍:“回君上,殿下说,晋王害死了承光殿下!”
气沉丹田,声声有力,字字清晰。
皇帝笑了一声,却突然怒了。
新送来的砚台瞬间被摔到了顾逐流脚下,磅啷一声,碎了。
“闭嘴!”
“谁允许你擅自去查此事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朕!”
“桓承曜!你说,你是不是想把这个皇位拿回去!”
皇帝似乎忘记了他听不到。
一句句自顾自怒吼着。
顾逐流微微抬手,还想着将这些话翻译给他家殿下,好在被他兄长及时拉住了。
皇帝怒了半天,玄衣青年却始终眼神淡漠地望着瞧着他。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皇帝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盯着青年,目光如鸷。
“传朕旨意,宁王性情乖张,罔顾兄弟人伦,即刻起流放望州,未得王命不得返回洛州!”
话音刚落,顾逐流就跪了下去。
“君上!”
“君上万万不可!”
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
顾盼飞身体几乎都要贴在了地面上。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皇帝又是被气疯了。
“有何不可?!”
“朕才是大渊的皇帝!”
“朕需要你们来提醒能不能罚他?”
“都滚!”
“滚出去!”
**
出了重华宫,玄衣青年抬手制止了跟在身后的顾家兄弟。
独自一人走进了凛凛夜风之中。
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二十五章:半夜烧纸宁王没死
25半夜烧纸宁王没死
众人到达渝州的第三日。
一大早,阿虞就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大渊的宁王桓承曜因斩杀晋王一事,被贬罚至望州守边城去了。”
云知和陆云笙听了,都觉得十分震惊,就连传来消息的阿虞也直惊呼没想到,唯独裴舜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意外的神情。
见他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云知心中那个离奇的猜想便更肯定了几分。
阿虞感叹道:“没想到这大渊皇帝还挺仁慈,宁王杀了人,他就只是让他离开洛州,那晋王死的,也太冤了些。”
云知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皇帝不杀他,他却起兵谋反,这怎么看都是在恩将仇报,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只怕也是应得的。
“不是的!”陆云笙却突然开口解释道:“君上曾在桓氏皇陵前立过誓的,此生都不会因任何事情降罚宁王!宁王自幼便未出过皇城,望州苦寒,那地方他未必能受得住,此番只怕是罚得太重了呢!”
云知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又瞬间恍悟了,怪不得那宁王连太子都敢害,原是因为手拿免死金牌啊!
她暗暗感慨着,既好奇为何皇帝会如此立誓,又怕陆云笙看出来异常,只得一个人暗自憋着。
好在阿虞替她问了出来。
陆云笙纠结了片刻,才开口道:“此事也不算什么秘闻,洛州城人人皆知,告诉你们也无妨。”
“其实,君上如今的帝位,是宁王让出来的,所以他继位那一日,才在祖宗皇陵前立誓,只要宁王不行逆反之事,无论他犯了什么错,都不会追究降罚。”
这……
云知只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原来皇帝和宁王之间竟还有这层关系!
可那宁王不是皇帝的亲儿子吗?
先皇直接把皇位传给孙子了?
云知满心疑惑,可偏偏阿虞却不再提问了。
她只好继续暗自憋着。
憋了一天,到了九月三十日。
正是裴舜所说的宁王要谋反被诛杀的那一日。
也不知为何,一大早天还没亮呢,云知就睡不着了,她起床到院子里溜达了半天,总不自觉想到宁王。
想到自己唯一与他有接触那一晚。
那个将自己完全窝在被子的身影,怎么看都觉不出一丝狠戾,新穗不是也说过吗,那晚她睡在了前殿大厅,还是宁王将她抱进去的。
许是知道人之将死,便总忍不住回忆起一些他的好处。
她不禁开始怀疑,宁王真谋反了吗?
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云知出门上街找了一间烛火铺子买了好些纸钱回来,打算给她这个连模样都不知道的夫君烧点纸钱过去。
她还特意托掌柜写了一张经词,超度用的,据说能让人往生极乐时做个好人。
此事虽迷信,但却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半夜,等大家都睡着后,云知便提着个包袱悄悄出了门。
鬼鬼祟祟找到一处安静无人的河边,云知将白天买的东西全都摆了出来。
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也过了子时了,那宁王应该已经被诛杀在重华宫前了。
云知默默叹了口气,开始点燃纸钱。
“宁王大哥……虽然咱们没见过,但好歹也算是有个夫妻名分……还是希望你来世能做个好人……其实……如果你能生在我们那个时代……希望你能做个对社会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她正嘀嘀咕咕烧得正起劲儿呢,突然,有人从天而降,一脚将她的纸钱给踩灭了。
云知愣了愣,立刻抬目怒视那人。
却在看清那人的模样时,愣住了。
“……萧熠?!”
“你从洛州回来了?”
云知惊讶地望着眼前的白衣青年,甚至有那么一丝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下意识站了起来,堆在衣摆上的纸钱随风而散,画面瞬间诡异万分。
萧熠提着衣角,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纸灰,后退了两步,皱了皱眉,满眼好奇地看了过来:“大半夜的,你这是……在祭奠谁啊?”
云知张着手捡了几张纸钱回来,又蹲下身伸手拢了下被他踩散的纸灰。
“宁王。”她低声道,又抬眼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沮丧,“但是全都被你踩掉了!”
萧熠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中有十二万分的困惑,“你……谁教你给大活人烧纸钱的?”
云知见他满脸疑惑,想了想,也对,洛州离这里千里之遥,这消息估计还没传出洛州城呢!
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宁王被皇帝杀了。”
“……”萧熠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又出声问:“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云知想到他与裴舜向来交情不错,此事也不是什么秘闻,便老实答道:“是裴公子。”
萧熠又一次沉默了,缓了半晌,他暗自咬了咬牙,扯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来,“他骗你呢。”
云知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说……宁王没死?”
她眼中瞬间添了几分慌乱,萧熠眉尾暗挑,微微眯了下眼,“你……希望他死?”
“那倒没有。”云知摇摇头,“只是他若没死的话……”
“听说他被贬去望州了,宁王妃肯定是要同去的!我八成已经被发现了,说不定过两天安国公府被罚的消息就传过来了!再过两天,可能都要有人来抓我了……”
她深深皱着眉,愁眉苦脸地说着。
萧熠默默叹了口气,突然神秘兮兮凑到了她耳边,低声道:“不用担心啦,我回来的时候听说宁王妃已经跟随宁王一行人前往望州了。”
云知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蹙眉看着他,眼中尽是不解。
萧熠解释道:“听说,宁王也没怀疑那个宁王妃是假的,想来是慎君兄已安排妥当,所以,你就不用再担心此事了。”
对啊,她怎么忘了还有个陆慎君呢!他可是知道她不在洛州的,作为安国公府的二公子,他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被连累呀,说不定早早就将一切安排好了。
原来这些日子都是她在瞎担心了。
内心一瞬间豁然开朗。
人也一下子就活泼起来,云知忍不住抬手在萧熠肩上拍了两下,眼睛都闪亮了起来:“萧熠,你可真是个福星啊!总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她这夸奖来得莫名其妙。
萧熠耳尖微微红了一下,抬手摸了下鼻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也还好吧……”
一桩心事就这样被解决,云知这才空出来心思真正关注眼前的人。
“对了,你不是回洛州了吗?怎么能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她有些好奇他是如何在这三五天内做到千里往返的。
萧熠哦了一声,抬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声音也瞬间疲惫了,“大概是我一路都没怎么停下吧。”
五天内跑废了十二匹闪电麟驹而已。
“只是骑马?”云知惊讶的同时又有一丝失望,“我还以为你会飞呢!”
就像武侠片里的大侠那样,轻功飞跃,足下一点,便是半里。
她又问:“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渝州来的?”
萧熠眼神往别处飘了下,道:“那还多亏了裴兄。”
原来是裴舜暗中传信给他了。
云知哦了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萧熠看着四散零落的纸钱,目光复杂,忍不住开口劝道:“不然……就别要了吧……”
这些原本是烧给逝者的,现在知道了人还没死,留着这些自然是不太吉利了。
云知嗯了一声,又有些生气起来,“都怪那个裴公子!害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银子!”
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呢!
萧熠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并开始拱火,“走,找他算账去!”
云知正有此意。
那日她听裴舜说得那般笃定,竟就真的信了他的话,她正想问他为何骗自己呢!
但如今已是深夜,恐怕裴舜也早已睡下了,只好等明日再说了!
云知带着萧熠往他们的住处走,路上又想到了情义山庄之事,便问他:“你这一路走来,可回过情义山庄了?”
萧熠似是困极了,哈欠连连的,连走路步伐都不太稳。
闻言,便随口答道:“还没来得及。”
云知只道他还不知家里出事,顿时有些心虚与愧疚起来,半晌没再开口。
萧熠暗自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心绪不安的模样,也不打哈欠了,轻轻咳了一声,道:“不过舅舅给我传过信了……”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一条纸笺递给她。
“喏,安好勿念。”
云知接过纸笺,上面的确弯弯曲曲写着几个字,她仔细辨认了半天,长长舒了口气。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终于笑了起来,还好没出事,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看来,裴舜果然一直在骗她!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一座院落前。
已是深夜,裴舜竟还未睡。
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壶酒,两只酒杯都被他握在手里。
他对月遥遥举杯,似是在悼念着谁。
正在这时,两道白色身影推门进来了。
裴舜抬眸望去,便是一愣。
“裴公子!”云知一看到他,就立刻跑了过来,“萧熠说宁王没死!情义山庄也没出事!”
裴舜放下酒杯,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正在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年轻人脸上,突然低眉笑了一声。
他点了点头,“是,他说的对。”
云知皱起了眉头,“那你之前……果然是在骗我?”
可是为什么呢?
云知想不通。
裴舜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便只道了声:“抱歉。”
云知还想继续问他为什么,却被萧熠出声截住了。
“知知。”萧熠站在她身后,浅浅唤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裴舜脸上,“我与裴兄有些话要说,你先回房间休息去吧。”
裴舜和萧熠之间有秘密,云知早就知道了,她对他们的秘密并不感兴趣,既然萧熠不想她听,那她自然是识趣的。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嘀咕道:“这都多晚了,有什么事情就不能明天再说……”
萧熠听到了,温和一笑,像是在哄她:“很快就说完了。”
云知哦了一声,转身往房间走去。
关门之前,她又听到他低喊了一句:“不许偷看!”
谁稀罕啊!
云知哼了一声,关了上门。
裴舜目送着人进了房间,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
一柄软剑陡然缠上了他的脖子。
“苏裴啊,这世间就没有能让你留恋的东西了吗?”
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二十六章:重回明安却遇命案
26重回明安却遇命案
眼前的白衣青年语气缓缓,唇边还噙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却冷得要将人冰封起来一般。
裴舜目光猛然收紧。
萧熠微微笑着,一字一句地问他:“你活够了是不是?”
裴舜拧眉不语。
“旁的就算了……”萧熠唇边笑意未减半分,手中却暗增了几分力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白皙的颈间被划出一道浅浅血痕,裴舜神色如常,抬手接住他的剑,淡淡道:“此事我不想解释,但你想做的事,我可以帮你。”
萧熠只觉得好笑,“趁我不在,就敢带走我的人,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信你?”
裴舜静静看着他:“此次情义山庄之事,是我提前告诉了云知,而且,她至今都不知道你是谁。”
萧熠微微蹙眉,思量片刻,手指微微松了下,“你是如何知道的?”
裴舜未答,却只道:“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不过……”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萧熠脸上,似是在试探,“我倒是很意外你还活着,我以为,依照你的性子,此刻,应是已经杀进重华宫了。”
萧熠目光微凛,却也没瞒他,“你以为的没错。”
“那你……?”
裴舜终于露出了惊疑而困惑的神情。
萧熠似是想起了什么,收了剑,突然笑了:“不巧,走到了御书楼,看了会儿书,心就静了。”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裴舜却猜到了,“因为陆云知?”
“因为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萧熠一脸坦然,甚至还又打了个哈欠,“舅舅经常教我,跟人打架呢,打不过就要跑,硬上小命难保。”
裴舜沉默了一会儿,“萧盟主果然是……很豁达。”
萧熠笑了笑,“我也很惜命。”
裴舜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的就轻笑出了声。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然散去。
萧熠瞥见了他桌上的酒,啧地叹了一声,举杯满饮。
抬脚走出两步,突然停顿了下,朝着背后的人招了下手。
“谢了,裴兄!”
裴舜抬手接住被人扔回来的酒杯,唇角弯了下去,“萧兄客气了。”
**
夜已深,云知回到房间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忙了大半夜,实在困倦,连灯都没来得及灭。
萧熠钻进她房间的时候。
她正睡得四仰八叉,极不端庄。
他放轻了脚步,停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瞥见她胡乱摆放的手指间黑漆漆的,是刚刚烧纸灰时染上去的,顿时忍不住笑了笑,捏起衣角想为她擦干净。
哪知才刚一碰到她的手,她就醒了。
“萧熠……你和裴舜说完话了?”
迷迷糊糊看到他,她便抬手揉了揉眼睛,手指上的黑色瞬间沾满了眼眶和脸颊。
萧熠张了张口,忍不住笑出了声。
云知还在迷糊,“怎么了?笑什么?”
萧熠摇了摇头,正要开口。
云知却恰好醒过神来了,立时便撑坐起身子,往床里面缩了两下,瞪着他,惊声道:“你,你怎么还大半夜进女孩子的房间啊!”
“我……”
萧熠吞吞吐吐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默了片刻后,他起身,十分郑重地朝她作了个揖,“抱歉,是我唐突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先休息,天亮再说。”
说完,又是微微欠身揖了一下,才转身往外走。
云知见他如此,便觉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萧熠已经走到了门口。
突然,他听到了她带着点困倦的糯音。
“萧熠。”
他脚下一顿。
“晚安。”
他微微笑了笑。
“晚安。”
***
第二天一早,裴舜便主动提出了要送云知姐妹二人回明安。
他解释说是自己之前误会了一些事情,此外便也没多说。
彼时众人正聚在一起吃早饭。
阿虞听了惊讶了半天,一扭头见云知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看什么呢?”阿虞忍不住开口问。
云知却看向了裴舜,“萧熠呢?他怎么不来吃饭?”
裴舜也不知情,阿虞更惊讶了,“萧熠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
正说着,一道白影缓缓而入。
看衣着身形,是萧熠。
只是他脸上盖着块面具,银光雕花,朱雀翻腾,倒是将人衬得更清爽了。
云知、阿虞、裴舜三人都是一怔。
阿虞突然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眼波微转:“噫,我竟才发现,萧公子还真是气质不凡……怪招人的……”
萧熠没搭话,自顾坐在了云知身旁的空位上。
“你脸怎么了?”
云知往前凑了下身子,仰起头从他下巴往上看去,好奇,且担忧。
萧熠清了下嗓子,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哦,不小心撞了一下,并无大碍。”
随即,目光就落在了对面陆云笙的身上,又问道:“这位是……?”
从刚刚几人提到萧熠的名字开始,陆云笙就开始好奇了,眼下见人看了过来,连忙回道:“你就是他们常提到的萧公子啊?我是知儿的长姐,此前也在情义山庄拜师。”
萧熠哦了一声,微微拱了下手,“原来是长姐,萧某失礼。”
陆云笙回礼,又看向云知,笑了笑,“知儿,你的这几位朋友,倒是交得不错。”
云知既自豪又心虚,只敢赔笑不敢做声。
几人用过饭后,便启程离开渝州。
走的还是水路,云知坐在船头望着两岸热闹渐远,竟还生出些惋惜之情来。
比起她去过的其他地方,这渝州风土人情更像是她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世界,虽然只在这里待了短短几天,却感到分外自在。
如今要走了,自然觉得惋惜。
不过这情绪并不强烈,毕竟她的目的地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兖国。
更何况此番回明安,正好可以借机问问萧盟主云静小院之事,说不定就能确定姐姐如今身处何方了!
因是顺流而下,他们的船行得极快。
才刚过中午,就已经到了明安的码头。
一行五人下了船,才走了几步,就被挡住了去路。
前面出现了一堵人墙。
约莫五六个人,清一色白衣配剑,是情义山庄弟子。
他们似正在与人对峙,对面也是五六个人,看衣着打扮,像是某个大门派的弟子,个个一脸悲愤。
这两队人中间,躺着口鼻淌血的小姑娘,正紧闭着眼睛,她身旁还跪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边抹着泪边低声哭喊着∶“萤儿师妹……”
周围还有几个好事的,躲在角落里,正在指指点点。
走得近了,便听到对面门派一弟子嚷道:“萤师妹是在明安城出的事,你们情义山庄必须要给出个交代!”
中间的山庄弟子出声讥讽:“我们情义山庄虽在明安,可也不是事事都得管的,依照程兄弟所言,是不是今日张家丢只鸡明日李家丢条狗都得找我们了?”
身侧弟子纷纷附和,“就是,你们把武林盟当什么了!”
那痛哭的男子突然抬头,冷冷看着面前的一群人,“你们也知道你们是武林盟?我药王谷就不是武林盟的了吗?我小师妹死在武林盟家门口了!武林盟难道不应该管吗?”
山庄弟子顿时哑言,中间那弟子推了旁边的人一把,“快去找曲堂主!”
被推的这弟子踉跄着退了几步,云知恰好走到他身后,便抬手扶了一下。
这弟子忙道了声谢,云知顺势问道:“发生什么了?”
他还没开口,那中间的弟子便又开始嚷了起来:“走开走开,武林盟办案,无关人等赶紧走!”
说着便挥着剑要过来赶人。
一道目光将他定在原地了。
面前这人白衣清瘦,朱雀振翅的银色面具之下,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眼神和善极了。
那弟子瞬间双腿一软。
“少主!”
他这一声喊出来,立刻引得众弟子齐齐回身,眨眼间,便跪了一地的人。
萧熠嗯了一声,瞥了眼刚刚那弟子,淡淡开口:“我看你资质不错,以后就不用回山庄了,留在城里帮张家李家找找鸡狗就挺好,你觉得呢?”
那弟子面如土色,低着头不敢再有半句言语。
萧熠也不再理会他,越过众弟子,往前走了两步,看向地上躺着的姑娘和坐在她身侧的那个年轻人。
那人也正朝他看了过来,“你是萧少庄主?”
“见笑了。”萧熠点点头,又问:“你们是?”
那人吸了下鼻子,微微作礼,“在下程无疾,药王谷人医门下。”
“药王谷?”
萧熠侧头看向了裴舜,后者已经跟了上来,看到程无疾及他怀中抱着的女孩时,眸光沉了下,开口唤道:“程师弟。”
药王谷虽是江湖名门,百年来培养的医者更是遍及整个中州,但实际上,谷内算得上是亲传的弟子却并不多。
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一辈,谷主早已闭关多年,天医鬼医人医三位长老各有门下亲传弟子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人,相互之间大多是相识的。
裴舜虽是天医门下,也没少与其他两门的弟子打过照面,对于眼前这位师弟,也算有几分印象。
不过,太久未见,程无疾凝目半晌,才终于将人认出来,“裴师兄!”
喊过这一声后,他便似是见了亲人一般,豆大的眼泪滚滚而落。
裴舜目光已经落到了他身侧,“这是……?”
那程无疾抹了两把泪,忙解释道:“这是我师妹郑萤,我们都是跟师父前来参加赏剑大会的,昨日赏剑大会结束后,师父去贡海城拜访旧友,我们几个想在明安玩几日,便留了下来。”
“今日清晨我们乘船去江上看景,回来时正打算去这味鲜楼品鲜,哪知才刚走到门口,我师妹便被暗器击中,如今……”
说到这里,程无疾满脸北通,双目通红,又落下两行泪来。
裴舜只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孩,便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本就是药王谷弟子,精通医术,这人若是还有一丝救活的可能,断不会一群人堵在这大街上向情义山庄讨要说法。
云知听着他们的对话,便也正想上前去探查,萧熠却一直挡在她面前。
她正要开口,身侧陆云笙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陆云笙头一转,哇哇吐了出来。
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二十七章:案发现场与人吵架
27案发现场与人吵架
自小便长在洛州高门大院里的世家贵女哪里亲眼过死人?
即便躺在眼前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小姑娘,可看到那张满是血迹、毫无生息的脸,陆云笙也很难做到淡然以对,她胃中一阵翻腾,还是没忍住扭头小声呕吐起来。
一旁的云知见状,赶紧稳稳将人扶住。
萧熠转头看了她们一眼,见陆云笙已是脸色苍白,而云知却还是一脸淡然,似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甚至还眼巴巴往前探看。
他不禁有些惊讶,便侧了下身将地方让出来,想看她的反应。
云知却只眯了下眼,面上毫无波澜。
她在学校时,可没少与大体老师面对面,工作后也出过两次现场,比这更惨烈的也见过,承受力自然是比一般人强的。
眼前这场面实在不足以引起她的生理反应。
萧熠悄悄瞄着她,暗自挑了下眉。
身旁陆云笙吐得捂着胸口直咳嗽,云知皱了皱眉,低声询问她感觉如何,她却只挥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阿虞见状,拿了个清新的药包过来,二人一同扶着陆云笙去了一旁的商铺前坐下休息。
三人刚坐下,便听得裴舜问道:“师妹既是被暗器击中,你们又为何一定要情义山庄给出交代呢?”
那程无疾说道:“适才师妹中暗器时,我们都看到那对面楼上有个穿着情义山庄弟子服的人影闪过,师弟他们追过去时,也是在情义山庄侧门将人跟丢了,因此,我们断定那发出暗器之人,应该就是情义山庄的人!”
他语气悲愤至极,其他药王谷弟子也都纷纷附和。
萧熠见他说的笃定,也没做任何辩解,只说道:“既如此,那便请诸位随我回庄,将庄内明安三堂的弟子一一辨认,找到了呢,便任凭药王谷发落。”
程无疾却有些犹豫,“情义山庄的明安三堂有弟子千人,若是你们刻意包庇,我们又如何能知道?”
“有道理。”萧熠点了点头,十分礼貌地问:“那请问诸位想让我们如何交代呢?”
药王谷众人却都说不出话来,程无疾只眼巴巴瞧着裴舜,似乎在等着他这位经年未见的师兄帮忙发声。
可裴舜却什么都没说,只等着他们自己商议。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响。
药王谷众人迟迟不语。
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云知却忍不住了,直接起身喊道:“去报官就好了!”
此言一出,整条街都安静了。
半晌,程无疾低声道:“这里是明安,自是应当江湖事江湖了。”
“可我看你也不想用江湖方式解决啊!”云知并不知道这明安城的规矩,还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然咱们还是报官吧,我想府衙大人定会秉公办案!”
萧熠抿唇轻笑了下,将话接了过来,“也好,免得有人觉得武林盟处事不公。”
说着,便吩咐身后的弟子,“去,把府衙大人请来。”
那弟子面露错愕,“少主,您说的是哪位府衙?”
明安城地处三国边界,不受任何一国管制。
虽然三国都在此设有刑察府衙,但也只是摆设而已。这里大小江湖门派甚多,又是武林盟所在地,因此平时大小事宜几乎均由武林盟代管。
这是三国朝堂共同默许的事情。
二十年来,还没听说哪家打了架伤了人不去找武林盟反而要去报官的呢!
便是真要报官,报哪家的官?
又有哪家的衙门敢管?
程无疾见他真要去请官府的人,连忙开口:“还是交由武林盟处置吧。”
萧熠却没理会他,只对身后的弟子说道:“既然药王谷地处凌国,那便去将凌国的府衙大人请来吧。”
那弟子领了命,立刻就跑远了。
二十年了,竟有人真的绕过武林盟去报官了!
围观人群立刻就议论起来,说着说着,竟还有几个人对着那死去的姑娘指指点点,开始胡乱猜测这姑娘的死因及众人的关系。
云知听着那些话越来越离谱,忍不住皱了眉,上前几步,冲那群人喊道:“你们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武林盟和官府都还没开始调查呢,你们倒是将案情分析透彻啊?一个个这么厉害怎么没见刑察司把你们都招进去啊?”
她这几句话喊得,颇带着些怒气,好像要借此机会将自己这些日子里瞻前顾后、担惊受怕、还压抑本性的消极情绪全然释放出来一样。
“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这么会说怎么不去说相声啊!一个个还武林豪杰呢,就会背后议论人长短,怎么比村头的大爷大妈还嘴碎呢,赏剑大会比武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啊?怎么,你们门派就教会你们怎么胡说八道了是吧!”
众人安静了片刻,突然,有个不服气的回道:“你这姑娘嘴巴真厉害,看来药王谷弟子多重礼数也不过传闻罢了。”
关药王谷弟子什么事啊?
云知微微一怔,但转念也明白过来,她方才那些话的确是在维护死者,人家误以为她是药王谷弟子倒也正常。
也没做什么解释,便又回怼道:“重礼数不代表要吃哑巴亏啊!阁下如此会搬弄是非,想来师门定然是十分擅于谋略的,不如别行走江湖了,干脆去做官吧,不然多耽误您这一身非凡的本事啊!”
围观者中发出一阵嗤笑。
那人顿时憋得满脸通红,咬牙道:“如此尖酸刻薄,当心嫁不出去!”
云知乐了,“哎呦喂,那可真是借您吉言了!”
那人愣了愣,见她没有丝毫的生气,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竟开始口不择言了。
“没教养的小蹄子,一看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你说什么呢!”阿虞也冲了过来,站到了云知的身侧,怒气冲冲瞪着对方。
那人看见阿虞,眼神中立刻透出几分不怀好意的色气。
云知上前一步,将阿虞藏到自己身后,冷声道:“你再看一眼试试?”
那人眼睛又落回到云知脸上,眼中突然亮了下,目光却更是猥琐贪婪了,话也下流起来,“你这小蹄子细看倒是也不错,不如去那柳绿楼做头牌,大爷我定会去照顾你生意。”
云知虽不知道柳绿楼是什么地方,但听他语气看他眼神便知不是什么磊落场所,她倒也没恼,只用同样的目光回敬他。
又嗤笑道:“你不妨先去照顾下那边铜镜摊子的生意吧,就你这副尊容,也配头牌?”
那人气急败坏,骂了句娘,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萧熠眉头瞬间收紧,手指已经按上腰间软剑,就连裴舜也展开了手中扇面。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眼前人影晃动了下,那人便脸贴着地面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嚎叫。
云知已经将人按在了地上。
她将那人胳膊反掰在他身后,死死将人钳住,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怎么还想动手呢?哦对,你也不是君子,小人的确喜欢搞偷袭,不过,就你这点本事,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种田去吧。”
微微一顿,她又啧了一声,“不对,就你这点力气种田也没人要,干脆拿个碗坐路边算了。”
那人挣了几下,根本挣不脱,态度一转,开始赔笑了,“姑娘,我刚刚就是跟你们开玩笑的,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云知笑了一声,十分认真地问:“什么玩笑?哪一句?我没听懂,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他那些荤话哪里好当着大家伙儿面细说呢,可眼前这姑娘不依不饶,眼见着周围围观的越来越多,这人是连笑也笑不出来了,只低三下四的求道:“姑奶奶,您高抬贵手……”
“好啊。”云知答应的很爽快,“道歉吧,给这位姑娘道歉。”
那人连声道:“对不起这位姑奶奶,我错了,我不应该乱看!”
云知冷哼了一声,将人松开,又狠狠踢了一脚过去,“滚吧!”
那人连滚带爬地逃了。
萧熠站在她身后,默默看完了全程,才将手重新垂至身侧。
只是见那人跑远了,他就不由得眯了下眼睛,突然,两道寒风自众人头顶划过,已经跑出人群的男人莫名就消失在他视线中。
他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看向眼前人时,眼中已经换上了浅浅的笑意。
“你这招是跟谁学的啊?”
早在长渡镇时就见她用过,过肩摔,几乎一招制敌,速度快到令人来不及反应。
云知回头,眼神躲闪了下,突然“嘘”了一声,“回头再告诉你,先解决眼下的事情!”
萧熠点了点头,抬手冲着周围的弟子做了个手势。
很快,这街上除了他们几个和那几个药王谷的弟子,就再没有旁人了。
就在这时,曲少尘终于带人赶了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位凌国的府衙官差。
看到少主也在场,曲少尘不禁一愣,先行了礼,才赶紧问身侧的弟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来龙去脉很快理清,曲少尘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倒是那两位官差的脸几乎算是扭曲了一下,才恢复了正常,却也不敢越过武林盟的人直接办案,只眼巴巴瞧着曲少尘。
而曲少尘正瞧着他家少主。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最终还是裴舜开了口,“程师弟,师妹既已去,就别让她一直在外面受人目光了,先将人安置好,再来解决此事吧。”
程无疾早就后悔了,闻言赶紧点头同意了。
在他们离开前,云知大致瞄了一眼,死者口鼻出血无外伤,太阳穴处微微凹陷,身侧散落着两枚圆形的鹅卵石。
死因相当明显,那两枚石子便是凶器。
不过他们几人与案情无关,不便多做停留,而药王谷弟子都跟着那二位官差去府衙做供述了,他们便就先一起回到了情义山庄。
在路上耽搁了这一阵,到山庄时已近未时。
曲少尘因为一起去了府衙还没回来,便由白虎堂主冯剑归帮大家重新安排了住处,每个人都是单独的房间,云知隔壁就是萧熠。
陆云笙吐得难受,连饭都没吃,直接回了房间,云知和阿虞挂念她的身体,随意扒拉了几口便也跑去看她。
厅中只剩下萧熠与裴舜二人。
这二人枯坐了半晌,谁也没说一句话。
就在裴舜起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萧熠开口了。
他突然问:“苏裴,你和陆云知什么时候认识的?”
裴舜显然没有明白他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回忆了一下,答道:“认识你的那一年。”
萧熠略一沉吟,继续问:“那你又是何时去的药王谷?”
裴舜目光中略有些诧异,“离开渊国后,我便随师父入谷了,怎么了?”
萧熠眼中逐渐迷茫,“你可有在谷中见过陆云知?”
裴舜摇头,“没见过。”
萧熠哦了一声,没再问其他的。
**
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二十八章:差点暴露真是好险
28差点暴露真是好险
云知照顾了陆云笙一会儿,等她睡熟了,便出了房间。她也没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她想去找萧如风问问那云静小院的事情。
这也是她此次跟大家重新回来的时候主要原因之一。
到了庄主院中,萧如风正坐在廊下的矮几前翻着一些卷宗,是各地呈报过来的江湖大小事。
听到有人进来,萧如风抬头,见是云知,愣了下,脸上立刻显出个惊喜的表情来。
“小知儿,是你呀!”萧如风笑呵呵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软座,“来坐啊!”
等云知坐下,又听他问:“熠儿也回来了?”
云知点头嗯了一声,有些犹豫地看向萧如风,“萧庄主……我……”
萧如风突然道:“叫萧庄主也太见外了,既是熠儿好友,便随他一同喊舅舅!”
云知哦了一声,对此并没多想什么,从前朋友同学的舅舅阿姨外公外婆大家也都一起喊的,于是便顺着喊了声“舅舅”。
萧如风瞬间喜笑颜开,才连忙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云知沉吟片刻,小心问道:“舅舅,那个后面有个叫云静的院子,你可知道……”
话还没说完,萧如风只先听到那“云静”二字,便脸色一变。
云知心中一紧,直觉其中定有故事,便又赶紧问:“那小院从前住的是什么人?”
萧如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重新笑了起来,“那院子已经荒了几十年了,从前住的,是我情义山庄的一位前辈。”
情义山庄的前辈?
姐姐也曾经是情义山庄的人?
云知赶紧追问:“那这位前辈如今身在何处?”
萧如风沉默了片刻,道:“她已经不在了。”
“不…不在了?”
云知一瞬间手脚冰凉,大脑也有些发懵。
怎么会?
萧如风又说道:“那位前辈是我师父的故人,五十多年前便离开了山庄,我听师父说起过,她好像是去了……一个什么……什么岛……”
云知猜道:“七星岛?”
“对!”萧如风拍了下大腿,“对,就是这个地方!”
“那您为何说她已经……”
云知正想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玄武堂主许涟漪入院来报。
才刚说了一句“庄主,药王谷的人在外面”,四五个人便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院子。
这些人个个脸上挂着怒意,中间有个白胡子老头儿,看着倒是仙风道骨的,不过他身旁跟着个膀大腰圆的弟子,正怒目圆瞪,大声嚷着叫萧如风务必给出个交代。
萧如风站起身来,看向那老者,面露疑惑:“王长老,您这是……”
曲少尘一直没回来,他还不知道明安城发生了什么。
那老者没开口,他身旁那位健壮如牛的弟子便开始嚎叫起来:“我药王谷与你情义山庄同在武林盟,你情义山庄却纵门下弟子打死了我师妹,此事,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萧如风闻言神色微寒,侧头问许涟漪,“怎么回事?”
许涟漪也不知道,便摇了下头。
云知却是才经历过的,忙同他们将事情原原本本解释了一番。
萧如风听了,皱了下眉,从廊下走到院中,走到那群药王谷弟子面前,开口道:“情义山庄在明安武林盟二十余年,从未有弟子敢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想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前辈不如移步前厅,咱们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毕竟是武林盟主,又满脸赔笑,这些药王谷弟子也不好再过分吵闹,齐齐看向了中间那老者。好在那老者倒是明事理的,略一衬思便点了头。
许涟漪便赶紧领着众人往前厅去了。
萧如风回身看向云知,“小知儿,你先回去,回头空闲了咱们再聊。”
云知虽着急知道关于姐姐的后续,但见眼前境况再缠着他继续问也的确不合适,于是便点点头,“您先去忙,我晚点再来。”
萧如风离开后,云知也没再停留,一边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一边往回走。
路过一处假山,见阿虞正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什么东西,正想开口叫她,却见她眉间一皱,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那眼神极为警惕,寒芒微闪。
云知不由脚下一顿,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喊了一句:“阿虞?”
只是眨眼之间,眼前女孩的眼神便又恢复如常,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弯了弯,眼波流转,既亲密又热切。
“知知,是你呀!”
她笑起来依旧娇俏,一如往日。
云知已经走到了她身旁,抬头往她刚刚看的方向看了一眼,狐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看什么呢?”
阿虞抬手往假山上一指,笑道:“刚刚看到两只蚂蚁在打架,一时入神了。”顿了顿,她又问:“你呢,怎么从那边过来?我记得萧公子好像不住那边吧?”
眼见她眼中别有深意,云知忙道:“谁说我就非得去找萧熠了,这山庄这么大,人这么多,我又不是只能跟他待在一起!”
阿虞笑了一声,上前来挽住了她的胳膊,“你要这么说,萧公子可该伤心了……”
“别瞎说!”云知瞪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强调:“我和他就只是朋友而已,就跟你跟裴公子是一样的!顶多呢,也就是早认识了几天而已!”
“好吧。”阿虞见她一脸认真,便也没继续玩笑,只是叹了一声,“我看他连家都顾不上回就先跑去渝州,还以为……”
云知赶紧解释:“他是去找裴公子的!他们俩大半夜说了好久的话呢,还不让我听!”
阿虞哦了一声,依旧笑靥如花,“是么,原来是这样啊,那倒是我误会咯!”
两个人一边这样闲扯着,一起进了院子。
云知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情,便问∶“对了,阿虞,你知道七星岛这个门派吗?”
阿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听过。”
不应该啊,像这种出过天下第一的门派,怎么也该在这江湖中有名号的。
云知觉得十分蹊跷,便又问:“那你有没有听说一个叫阿玄的大侠?”
阿玄是她姐姐日记里提到的那个心之所许的男人,他曾是当年赏剑大会的魁首,无论如何,都一定有人听到过他的名声。
可阿虞却还是摇了摇头,“没听过。”
云知不死心,“名字里带个玄字的呢?也没有吗?”
“没有。”阿虞皱着眉说道,“中州江湖录上记载侠客百人,并没有任何一人名字里带个玄字。”
云知略一思索,又问:“那五十年前呢?那时候中州江湖录上有没有名字里带个玄字的?”
“五十年前?”阿虞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五十年前我娘都没出生呢,就连这武林盟萧庄主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岁,便是他,都未必能知道呢!”
云知想了想,也是,自己那个时代网络那么发达,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人人都清楚,更何况如今这个世界呢?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廊下,就在阿虞想要推门进屋的时候,突然听到云知又问了一个问题。
“阿虞,你之前说是你兖国人,那你可见过女帝?”
停在半空的手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阿虞笑了起来,“你今日怎么这么多奇怪的问题?我不过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人,人家女帝陛下高高在上,我哪里有机会得见?”
她满眼诚恳,云知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对她身份的猜测了,又想到此事或许是她不愿提及的辛秘,便也将自己满心的好奇收了起来,只顺着点了下头,“也对,是我想的太多了。”
阿虞已经推开了房门。
陆云笙躺在床上,还在熟睡,她从下午回来以后精神就不太好,一直在房中休息。
二人进了房间,自觉放轻了脚步,一起凑到陆云笙床前,见她脸色苍白,秀眉紧锁,满头大汗,二人都皱了下眉。
云知抬手在她额间探了下,轻声惊呼:“好烫!发烧了!”
阿虞赶紧给人把脉,片刻后,开口断道:“你这长姐怕是被吓到离魂了……我先去给她煎几副药来!”
说着,便快步转回自己放假,拎出小药匣子,匆匆跑去煎药了。
云知也赶紧去盛了些水,拿毛巾沾湿了,一点点帮她擦拭降温。
但效果并不太好,陆云笙的额头越来越烫,苍白的脸都憋得发红,慢慢地还开始说起了胡话。
“…以后……我保护你……”
“羲哥哥……我能保护你……”
陆云笙口中喃喃不清。
云知也没什么心思去听她说什么,她只怕她烧糊涂了,又赶紧跑出去随便拦了个弟子要了一壶酒,想要酒精降温。
用毛巾浸了酒后,云知便仔细地擦拭着她的额头、脖子和手心。
一遍又一遍,很快她额间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可云知却也顾不上自己如何,只一心想着帮她退烧。
终于,阿虞端着一碗退热的汤药回来了。
见云知坐在床前忙忙碌碌,阿虞赶紧将退热的药递过去,二人合力给陆云笙喂过药后,阿虞才瞥见她这床前摆着的水盆和酒壶,一时惊讶起来,“知知,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还知道这降温的法子?”
云知放下药碗,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和手腕,随口答道:“小时候发烧,师娘这样给我降过温,所以我就记住了。”
阿虞好奇问道:“你还拜过师?你师父是谁啊?”
云知这才发觉说错了话,但又转念一想,阿虞不是渊国人,此前也不认识陆云知,更与洛州安国公府没什么交集,在她面前多说几句倒也无妨。
便笑道:“我师父也不在那中州江湖录上,只怕是说了你也不认识。”
阿虞却更好奇了,“那你师门是教什么的啊?就在洛州吗?”
“教什么……”
教她做人道理,教她如何规划人生,教她与家人朋友相亲相爱……
这些统统都不能说。
云知沉吟片刻,讪笑道:“也不过是传道授业解惑罢了,没教什么正经东西。”
一边说着,又俯身为陆云笙捏好被角,抬手又在她额间探了下,感觉似乎没那么烫了,才轻轻吐出口气,开始收拾着床边的东西。
阿虞的好奇心却被她这几句话完全的勾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又问道:“你不是安国公府的二小姐吗,为什么还要去拜师啊?”
云知扯出个微笑,“机缘巧合。”
阿虞又问:“那你师门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云知端起水盆,正想往外走,便随口答道:“哦,我还有个师哥。”
提到裴师哥,她忍不住笑了下,面露苦涩,也不再管阿虞的问题,直直往外走去。
萧熠正站在门口。
白衣清俊,悄无声息,很安静地、淡然地望着她。
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二十九章:朋友有事岂能旁观
29朋友有事岂能旁观
四目相对,云知心中莫名一慌。
这人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又听了多少?他可是陆家兄妹都相熟的人啊,他会开始怀疑吗?会找陆慎君求证吗?
一瞬间,云知脑袋里闪过无数个想法。
终于,她定了下神,努力扯出个笑容,若无其事的同他打招呼,“萧熠,你怎么来啦?”
萧熠淡淡一笑,回道:“过来看看,你长姐如何了?”
云知见他神情没什么异样,便暗暗松了口气,“她大概是被那郑萤姑娘吓到了,发了热,不过刚刚阿虞已经熬了退热的药给她吃下了。”
萧熠嗯了一声,也没说要进门,只是倚在门框上看着她,语气没什么波澜,“那便好。”
就在云知经过他身侧,将手中的水盆递给侯在廊下的山庄侍女手中的时候,阿虞突然追了上来,还是刚刚那好奇的神情和语气,“知知啊,你那个师哥现在是做什么的?”
云知下意识抬头看向萧熠。
他正紧紧盯着她,眼中也满是好奇与探究。
云知连忙就将眼睛看向了别处。
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侍女,她回身冲阿虞笑道:“我瞎说的,逗你玩呢,我哪来什么师父师哥啊,我都没怎么出过安国公府啊。”
阿虞眼睛逐渐瞪圆了,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半晌,她露出个失望的表情来,“什么呀,你说的有模有样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云知嘿嘿一笑,“都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呀!”
阿虞哼了一声,转身进屋继续照顾病人去了。
云知悄悄舒出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她听到萧熠低声问:“从哪个话本子上看的?”
云知头皮一紧,转头冲他笑道:“秘密!”
“秘密。”萧熠叹着气重复了一遍,语气幽幽,“嗯……你的秘密还真是不少呢。”
云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是你自己说过的,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啊!”
说着,她往他跟前凑了下,眼中闪过一道狡黠,“你的秘密一定也不少吧?”
萧熠眉心一跳,开始看天望地。
云知站直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我不问你,你也不问我,这难道不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萧熠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后悔,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
云知笑了一声,突然眉头一皱,重重打了个喷嚏。
深秋风大,她刚刚才在屋里忙了半天,出了不少汗,猛地被风一吹,便觉得凉意四起。
萧熠手指已经落在自己外衫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下一个动作,便见她提了下衣领,两步就溜回了房内。
他手指拉着外襟尴尬停留了片刻,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白虎堂主冯剑归就亲自带人抱着一堆厚实的衣物被褥送了过来。
云知以为他是担心陆云笙的身体,还跟阿虞感慨了两句,说没想到萧熠也挺市侩,还知道讨好太子殿下。
阿虞没看到他二人刚刚在门外的情形,心中嘀咕了一下,想说“爱屋及乌”,又怕云知多心,便只附和了她两句。
接近黄昏时刻,陆云笙终于完全退了烧,人也醒了,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云知这才松了口气。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姐姐云静的事情,见陆云笙这边没事了,便就又出门去找萧如风,一个下午过去,估摸着药王谷那群人也已经都走了。
山庄后院十分安静,接连路过好几个院子,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而萧熠和裴舜的院子里,甚至连灯没点。
云知暗觉奇怪,不由得加快脚步朝着萧如风的院子走去。
竟还是空无一人。
云知心中暗暗警觉起来,一直走到山庄正中间的广场前,她才知道这庄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前几日举办赏剑大会的场地里,浩浩荡荡聚着一大群人,全部白衣持剑,正是平日里在山庄随处可见的弟子们。
萧熠正负手站在前面最高的台子上,脸上依旧盖着那块朱雀图案的面罩。曲少尘站在他身边,胳膊还上搭着件披风。两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他们一旁还站着五六个药王谷的人,为首的是中午在明安城中见过的那个程无疾,其余几个看着眼熟,好像也是中午时见过的那几个。
云知到的时候,正听到曲少尘在说让弟子们排好队十人一组依次上台去给那几位药王谷弟子辨认。
情义山庄弟子没有一丝犹豫和质疑,个个神情认真,很快就排好了队等着上台,看上去都很坦然,像是争着要为自家门派洗清嫌疑。
云知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打眼一看少说也有千人,这得认到什么时候去?更何况,天都马上要黑了!
她正惊讶呢,就看到萧熠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手上还拎着刚刚搭在曲少尘臂弯间的披风。
“你怎么也过来了?”萧熠一边说着,将手中披风裹到了她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满足,随即目光便瞥向了别处,轻咳了声,道:“天冷了,出门多穿点。”
云知哦了一声,见他表情有些奇怪,又总咳嗽,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也病了?”
说着,连忙解下身上的披风往他胸前一盖,又道:“我看你穿的比我还单薄,可别给你冻坏了,到时候舅舅可要怪我了。”
萧熠眨了下眼睛,“舅舅?”
“你舅舅。”云知担心披风掉落,手还按在他胸前,又解释道:“他说我们是你朋友,叫萧庄主太见外。”
“我不冷。”萧熠抬手接过披风,又重新盖回到她身上,才开始接她的话,“的确见外。”
云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萧熠身子猛然僵住,眼神瞬间变得惊愕。
她突然又松开了手,表情变得惊讶起来,“你还真不冷啊!”
穿这么少,手还温温热热的,这体质是真不错!
他手指微微弯曲了下,迅速将手藏回袖中,轻轻嗯了一声,眼睛不自然地瞟向远处。
斜阳夕照,晚霞散落在他身上,将他耳朵和面罩下的脸颊映得通红。
云知的注意力已经被前面成群结队上台的弟子吸引去了,她没留意到他的异样,只惊疑道:“你还真让他们这样一个个辨认啊?这得认到什么时候去?”
萧熠又是一声轻咳,回道:“只是先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免得他们闹事。”
云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怎么知道凶手一定不在这些人中?”
萧熠淡淡一笑,“情义山庄的明安三堂从来不用暗器,这是其一。其二呢,情义山庄的弟子还不至于蠢笨到犯了事还能如此轻易就叫人抓住把柄。其三呢,情义山庄和药王谷同属武林盟,我舅舅又是盟主,哪个弟子会给自家找事呢?”
“那可不一定啊!”云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么多弟子呢,万一哪个弟子不喜欢舅舅,或者跟庄内其他人关系并不好,就故意找事呢?”
萧熠笑了笑,“所以啊,就更要让药王谷的人挨个认人了。”
云知又明白了,“哦,你其实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自乱阵脚吧?”微微一顿,她忍不住轻轻摇了下头,“还以为你多信任这些弟子呢!”
萧熠无辜道:“人心难测呀。”
云知却叹了口气,“萧少庄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
萧熠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弯了弯,“多谢提醒。”
“对了!”云知突然问道,“裴公子呢?没跟你一起吗?”
萧熠眼神微微一变,开口时语气都比刚才僵硬了些,“他去明安城里了。”
云知哦了一声,也没细问,她心里只挂念着去找萧如风问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又问道:“那你舅舅呢?”
萧熠微微皱眉,“你要找他?”
云知点点头,但还有些心虚,“有点事情。”
“那可真不凑巧,邺州神剑宗出了事,他下午就赶过去了,估计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了。”
萧熠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她脸上,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云知先是一脸失落地哦了一声,又觉得诧异起来,“那眼下这个案子……?”
萧熠无奈一笑:“交给我和裴兄了。”
药王谷与情义山庄同属武林盟,此事说白了,乃是武林盟的家事,而那两位凌国府衙大人也并不想揽活儿,下午的时候,就又将此案又归还给了武林盟。
恰在此时,萧如风又接到了神剑宗被屠的消息。神剑宗是如今江湖的四大门派之一,像这样的大门大派突然满门被屠,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于是萧如风当即就带着冯剑归和许涟漪两位堂主直奔邺州。
而药王谷小师妹郑萤之死这个案子,自然就落在了少庄主萧熠和青龙堂主曲少尘身上,但同时,药王谷的人却并不能完全信任情义山庄,于是呢,作为药王谷天医门下亲传弟子,裴舜不得不与他们一同接手主理调查此案。
裴舜在药王谷名声似乎很不错,提出由他来主理调查后,药王谷众人便也都安心了,只是却给他们定了个三日的期限。
三日内找不出真凶,情义山庄便退出武林盟,萧如风也将卸任盟主之位。
时间很紧,但萧熠却答应了。
云知听完,忍不住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眼前的白衣青年。
只觉得十分不解:“萧熠,你看上去,挺聪明的啊,怎么会答应这么没谱的事情?”
萧熠满脸无所谓,“我又不是武林盟主。”
云知更疑惑了,“你舅舅对你不好吗?”
“还行。”萧熠微微一叹,“就这么不信我?”
他目光幽幽,云知连忙摇头,又堆起满脸的笑,“哪能啊!我们萧少主多厉害呀!别说三天了,就明天,明天咱就能把这案子给破了!对吧!”
萧熠轻轻哼了声,笑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云知还是问道:“那个……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虽然她心系姐姐,可她很清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单凭她一个人,连字都认不全,更遑论顺利到达兖国了,她需要与人结伴而行,所以自然也得帮他们解决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更何况,她也是真心把他们当作了朋友,既是朋友有事,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萧熠看了她一眼,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有。”
云知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嗯……”萧熠朝她眨了下眼睛,轻咳了声,道:“陪我吃个饭吧。”
云知愣了愣,“啊?”
萧熠却已经开始往后院走了,“走吧,我饿了。”
“也对,吃饱了才有力气查案!”
云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又道:“阿虞和我长姐也没吃饭呢,我去叫她们一起来!”
说着,也不等人答应,就蹭蹭跑远了。
“……”
萧熠默默叹了口气,提步跟了上去。
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三十章:萧少主终于生气了
30萧少主终于生气了
阿虞知道裴舜去城里查案后,连夜就进了城。
云知原本还想问她打算何时启程回兖国,毕竟她要与人同行的话,阿虞一个女孩子,总要比那俩大男人方便一些的。
谁想到阿虞一听裴舜不在,马上就追过去了。看来,这案子查不完,她是走不了了。
望着她背着小药匣子匆匆而去的背影,云知忍不住直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她老母亲般的语气引得一旁的萧熠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故意问她:“你不一起去吗?”
“我去干嘛啊!”云知白了他一眼,“我可是很有眼力见的,我才不去当那电灯泡呢!”
萧熠微微疑惑,“电……灯泡?”
云知梗了下,讪笑着解释:“就是……杵在俩人中间发光,通常会用来代指站在小情侣旁边的其他人。”
萧熠露出个恍悟的表情,却忍不住又问:“这也是你从话本里看来的?”
云知毫不犹豫地点头,“对!”
眼见着他似乎还想再问,她便板起了脸,假装威胁道:“萧少主,不该打听的事情少打听!知道太多了,可对你没好处!”
萧熠轻笑了声,抬手在她额间轻轻敲了下,“我看你现在胆子是真的大了,都敢跟我这么说话了。”
“好朋友之间没那么多忌讳嘛!”云知笑了笑,还傲娇地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我二哥,又不是那个什么宁王殿下!我有什么不敢的!”
话还没说完,萧熠就又开始咳嗽了。
云知哎呀一声,就催着他回去,“我就说你穿的少吧,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可别病倒了回头连案子都查不了了……”
他们此刻正站在山庄正中那个小广场上,距离云知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半时辰,他们中途吃了个饭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过,这里已经点满了灯,将天都映得亮了几分。而药王谷的人也已经将山庄弟子辨认的差不多了,只剩了最后两排人。
站在他们旁边的曲少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赶紧也附和道:“少主先回去吧,属下在这里看着就好,这也马上就结束了。”
“也好。”萧熠看了一眼云知微红的鼻尖,点了点头,又看向曲少尘,“辛苦了。”
曲少尘立刻抱拳作礼,“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云知也关切道:“曲堂主也要多添些衣服呀,天凉了还是得多注意身体的!”
江湖人常年风霜里来去,又都是大老爷们儿,谁都没这么心细关怀过自己,曲少尘闻言愣了愣,脸都忍不住红了,赶紧又做了个揖。
萧熠深深瞥了他一眼,抬手拽了下云知的衣角,“一起回去吧。”
眼下也的确没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萧熠再一走,她和大家也都不熟悉,留下也是尴尬,便点了点头,“好啊!”
于是,二人一同回了后院。
要分开的时候,云知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明天一定记得要多穿一点,马上入冬了,天只会越来越冷的。”
她只是想让他顺利查完这个案子,好赶紧和阿虞一起离开明安前往兖国。
萧熠哪里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只弯了下嘴角,乖巧点头,“好,你也是。”
语气温柔地能让天边的月光自叹弗如。
云知微微一愣,又摆了摆手,蹦蹦跳跳就往自己院里去了。
看着她活泼的身影,萧熠又忍不住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弯如钩月。
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道,“晚安,宁王妃。”
**
云知回了院子,先去陆云笙那边看了看,见她的确已经没事了,才安心回了自己房间。
时间还早,她便又掏出姐姐那本日记,打算再看看还能不能发现其他什么。
看了半天,没什么收获,但她却想到了另一个办法——《中州江湖录》。
《中州江湖录》是按照每三年一次的赏剑大会做的排名,如果姐姐日记提到的那个阿玄是那一届的第一名,那几年的江湖录上定然是有他的名字的。这情义山庄可是武林盟驻地,像这江湖录这种的排名榜定然有所留存,只要找到那本江湖录,确认了这个阿玄和他的门派七星岛的确是存在,那么就算时间再久远,也一定还会有人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兖国女帝会是姐姐吗?
如果不是,那为何她的字迹与姐姐一模一样?为何她也懂得属于她那个世界的东西?
如果是,那姐姐又是怎么突然成为女帝的呢?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云知脑海间,她想的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才刚睡醒,云知就跑去了萧熠那边,她想问他要历年的《中州江湖录》,但萧熠却不在,守门的弟子说裴少侠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案情有了进展,少主一早就进城去了。
云知正想回去收拾东西也去城里找他们,陆云笙却过来找她了。
听她说要进城去找萧熠,陆云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知儿,你与那萧公子是何时相识的?”
见她眼中满是担忧,云知只以为她是担心萧熠他们几人的人品,便赶紧答道:“长姐放心,他们都是好人,我在安国公府时就认识萧熠了,他可是二哥的朋友呢!”
陆云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你逃出宫,该不会是因为他吧?”
云知一愣,刚想否认,但转念一想,若说不是,陆云笙定然会继续询问原因,那可就更不好解释了,倒不如先敷衍过去。
对不起了萧熠,只能先拿你挡一下了!
于是便咬咬牙,点了下头,“对。”
陆云笙立时瞪大了眼睛,“二弟知道此事吗?”
云知咳了声,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应该是……还……还不知道吧。”
陆云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那宁王殿下那边……”
“萧熠有办法!”云知脱口而出,然后又赶紧补了一句,“具体的我也没问。”
说着她又作出个可怜巴巴的表情,还憋出了满眼泪光,“哎呀,长姐,你就别问了,我们真的……很不容易的……”
见她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陆云笙连连叹了好几声气,她眉间忧思更重了,“可……凡事没有绝对的,万一被宁王和君上发现了,且不说咱们安国公府会如何,这情义山庄恐怕都得一并连累,你……你们……到时又当如何?”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刚刚随口拿人来挡的时候也没想这么多,此刻更是低头抠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她一言不发的沉默着,陆云笙愁了半天,重重叹了口气,问:“知儿,你……真的想好了?”
这次云知可不敢轻易应答了,她生怕陆云笙又说出什么自己无法回答的话来。
但陆云笙却又道:“其实,比起宁王殿下,萧公子的确是更衬你一些,如果你们果真是真心的,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们。”
“啊?”云知愕然抬头,陆云笙脸上还留着几分担忧,但更多的却是坚定和关切。
云知突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又低下头,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哭,“那,多谢长姐了。”
“不过……”陆云笙语气突然一转,站起了身,“我得确认萧公子不会负你才行!”
说完便也将云知拉了起来,“走,我们一起去找他!”
云知忙道:“倒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呀!”
她还没来得及和萧熠通气呢!
这下不得当场露馅!
陆云笙却认真道:“当然着急!若他也是真心,我就得赶紧帮你们想办法了,若他不是真心,那我马上就带你回去!”
云知见她坚决,也担心自己再忸怩会让她怀疑,便只好带她一起进城去找萧熠。
明安城府衙的议事厅内。
萧熠、裴舜、阿虞三人正在讨论案情。
一抬头,就见陆云笙紧皱着眉拉着云知走了进来,后者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看到三人,云知稍稍回了点神,暗暗给萧熠递去个眼神,低声喊他:“萧熠!”
“你先别说话!”陆云笙回头瞪了她一眼,云知哦了一声,乖乖闭上嘴。
陆云笙又看向萧熠,神色有些严肃,“萧公子,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萧熠微微挑了下眉,眼神略带疑惑地看向了云知,她正满脸慌张,拼命冲他眨着眼睛,他不禁皱了下眉。
陆云笙似有觉察,回头看去,云知立刻就收了眼神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四处张望。
陆云笙已经转身出了厅门,萧熠看着云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略一衬思,也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阿虞就马上凑了过来,“知知,这怎么回事?你姐姐和萧熠……?”
阿虞眼中八卦之魂闪耀。
云知满脸颓丧,“别提了,我这次是完蛋了……”
裴舜也好奇起来,“怎么了?”
云知吞吞吐吐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她还是要脸的,这种鬼扯的事当着裴舜和阿虞的面,她实在很难开口解释。
她越是什么都不说,阿虞就越是好奇,逐渐开始乱猜,“不会吧?你姐姐看上萧熠了?”
“天呐,原来你们渊国太子妃逃婚出宫是因为他?!”
“他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不会是在洛州就……”
“啊……原来他是为了追她才离开洛州的啊!”
阿虞越猜越离谱,云知赶紧出声打断了她,“才不是呢!他们不是……”
“不是什么?”
萧熠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云知脊背一震,忙摇头,“没有,没,没什么。”
她头都不敢回,也不敢去看身后的人。
萧熠却停在了她身侧,歪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他抬手拥住了她肩,淡淡的木质香自他身上钻入她鼻间,云知立时瞪大了眼睛,连动都不敢动了。
“长姐请放心,我既答应了,便绝不食言!今日我们这两位挚友也在场,自当作见证。”
他的语调淡淡,却带着莫名的认真。
云知一愣,悄悄抬头,他也正低头向她看来,桃花流水深情婉转,她又是一愣,面上不自觉蹿起一抹红晕。
陆云笙见她二人含情脉脉,又得了萧熠的保证,便终于放下心来,依旧郑重道:“如此便好,还请萧公子记住,我是大渊太子妃,我们的父亲是大渊相国,你若敢负了知儿,便是整个江湖武林,也护不住你!”
萧熠也十分认真,“我自不会让长姐和相国大人费心。”
陆云笙嗯了一声,“你能记住今日之言便好!”
“那是自然。”
萧熠一边应着,又将人微微往怀里带了一下,云知十分配合地靠在他肩头,冲着陆云笙扯出个弧度完美的笑容,“长姐,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陆云笙皱眉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小姑娘家家也不知道矜持点!”
云知哦了一声,迅速从萧熠怀中跳出来,又去笑着哄她,“矜持矜持,怎么能不矜持呢!”
陆云笙无奈一笑,抬手轻轻点了下她的脑袋,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了。
云知便引着人往外走,又暗暗将手背在身后冲着身后的人竖了下大拇指。
阿虞已经惊讶的连嘴都合不拢了,看着姐妹二人的小动作,忍不住凑到萧熠身旁,低声问:“什么情况?她都知道了?”
萧熠没出声,也没作解释。
不一会儿,云知就又回来了,陆云笙对他们查案没什么兴趣,又怕再看见那尸体,于是便先跟着几个山庄弟子一起回庄等着去了。
进了厅门,云知才敢长长吐出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先是感叹了两句,又上前拍了两下萧熠的肩,赞赏道:“萧熠,还好你反应够快!要不是你,我长姐肯定就发现了,这次多谢了!”
萧熠眼神淡淡,没有搭话。
阿虞吃惊地望着他们,也差不多明白了,“原来你们不是……”
“当然不是!”云知立刻否认,但又瞥见萧熠脸色似乎不太好,就开始心虚起来,“没有事先跟你商量,你……是不是生气了?”
萧熠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卷:入梦大渊 第三十一章:不过是哄个人而已
31不过是哄个人而已
云知一怔,心里莫名一慌。
这时,阿虞又在她耳边啧啧叹了两声,“呀!这是真生气了啊,这可怎么办呀!”
云知完全笑不出来了,求助似看向阿虞,“怎么办怎么办?”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舜突然开口了,“不用担心,他自己安静一会儿就没事了。”
云知还在想要不要跟上去哄人,听他这么说倒是先稍稍放心了一点,但又不敢全信,不禁问道:“真的?”
裴舜十分确定地点头,“真的。”
云知还是一脸愁苦的样子,“早知道就不拉他出来当这个挡箭牌了,这次的确是我太冒失了。”
裴舜却不以为然:“又不是什么大事,是他太小气。”微微一顿,他又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可以拉我出来,我不介意,也不会生气。”
阿虞嘁了一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云知想了想,总归还是不放心,“要不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说完便小跑着出去追人了。
等她跑没影了,阿虞就啧了一声,看向眼前的男人,“苏裴,我居然才发现,你是真不要脸啊!”
裴舜淡淡嗯了声,“脸面这种东西,最是无用。”
“也是。”阿虞笑了一声,“像我们这样的人,的确用不到。”
她语气中颇带着些自嘲,裴舜轻轻皱了下眉,没再开口。
**
云知追出门时,萧熠还没走远,他步调似乎比平日缓了许多,正一步一顿往前走着。
“萧熠!”
云知跑到他身旁,先喘了口气,又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没有跟你商量就擅自将你拉出来敷衍我长姐,是我忘记了朋友之间也是要有边界感的……我,我跟你道歉,然后……你……你看要我怎么做,才能消消气?”
萧熠瞥了她一眼,眸光微微动了下,没开口,只是加快了步伐继续往前走去。
云知赶紧跟上,小心询问,“是不是我长姐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开心了?”
萧熠不答。
云知便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起来。
“是我哪句话惹你生气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别不理人啊……虽然现在你还在生气,但是吧,冷暴力这个事情它是不对的!”
“哎呀,你心里不开心不舒服你就要讲出来呀,憋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的!”
“喂……萧熠……嗯……萧熠哥哥?”
身边的人脚下突然一顿,他终于肯停下来看她了。
云知立刻堆起满脸的笑,故意用撒娇的语气跟他说话,“萧熠哥哥,别生气啦!”
从前她经常惹裴师哥生气,这招还是她师娘教的,屡试不爽。
果然,萧熠叹了口气,低声开口:“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云知赶紧问,“那是我长姐跟你说了什么吗?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因为担心我,而且……”
她声音因心虚而变得低了几分,“事情本来就是假的嘛。”
萧熠嗯了一声,却又是一叹,声音沉闷,“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我是在气自己而已。”
“啊?”云知自然没听明白,“为什么要气自己啊?”
萧熠似是在苦笑:“因为我突然发现,从前不在意的东西,如今反倒成了困扰。”
他这话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云知正想再问,却忽的听他问道:“宁王桓承曜在你们眼里,就真那么不堪吗?”
他突然提到了宁王,云知愣了愣,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她随即也马上就想明白了,萧熠与宁王有交情,只怕是刚刚陆云笙说了什么,让他为自己的朋友抱不平了。想想也对,若是有什么人在她面前说自己朋友的坏话,她也是要生气的,更何况那人还是另一个朋友的亲人。
云知思量了一会儿,认真回道:“虽然我和他有个夫妻名分,但其实我压根儿就不了解他,所有关于他的事情也都是听来的。”微微一顿,她抬眼望着他,好奇道:“萧熠,你不是认识他吗,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萧熠哂笑了声,“我说了,你就会信?”
云知忙不迭点头,“当然啊,你从来没骗过我,不是吗?”
他嘴角僵了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后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他是个傻子,小心眼又记仇,脾气也差,所以也没几个人喜欢,没什么朋友。”
“可是他很幸运啊!”云知目光闪闪地看着他,“朋友不在于多少,而在于心意是否相通,他有你这样一个能善解人意的朋友,就已经很幸运啦!”
“萧熠,能遇见你,我也觉得很幸运!”
虽然带着点硬夸的意思,但这一句其实是云知的真心话,这么久以来,若不是萧熠一直出手帮忙,她现在还不一定在哪里呢。
她的眼睛似乎永远都那么闪亮。
萧熠盯着她看了半晌,似是在思考什么,眼底划过几分挣扎,最后,他移开了目光,唇角露出个苦涩的笑来,“知知,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云知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其实,我也没你看到的这么单纯。”
紧接着,她又歪头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扯平了!”
萧熠眸光闪动了下,唇角微微动着,欲言又止。
云知毫不在意,笑着安慰他,“人无完人,我们又不是圣人,干嘛非要那么好呢,坏人就不能有朋友了吗?”
说完这句,正巧有个小贩扛着一束糖葫芦经过,云知赶紧将人喊住,仔细挑选了四串,将其中一串递给萧熠,“好啦,我请你吃糖葫芦给你赔罪,吃了糖葫芦就不许再不开心啦!”
萧熠接过糖葫芦,忍不住笑了笑,“好。”
心结解开,二人一同折返明安府衙议事厅。
阿虞见她不多一会儿就把人带回来了,且那人神情毫无异常,甚至唇边还挂上了笑意,不由得暗暗惊讶起来,啃了两口糖葫芦,便挨到云知身旁,悄悄问:“你是怎么把人哄回来的?”
云知自豪地轻哼了声,又神秘一笑,“想学?”
阿虞忙不迭点头,“想!”
“回头教你!”云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一招制敌,绝杀!”
阿虞眼睛都亮了,又有些狐疑起来,“你是从哪学的?”
云知哼了声,逐渐开始飘了,“姐那一千八百本小……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就这……别说他俩,就是再来十个八个,那也不在话下!”
阿虞忍不住惊呼出声,“真的假的!”
萧熠与裴舜已经开始重新梳理案情了,闻声齐齐侧头。
云知阿虞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个尴尬的笑,又一起上前来关心案情,试图将二人所说的之事遮掩过去。
好在萧熠裴舜也没问,又见她们对案情感兴趣了,便大致讲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昨日,药王谷人医门下的小师妹郑萤,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暗器击中后死亡,而在场目击者供述曾看到有身着情义山庄弟子服的人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并最终消失在了山庄侧门。
情义山庄少庄主萧熠昨夜连夜召集庄内所有弟子供药王谷目击者辨认,但却并未发现嫌疑人,而同时,药王谷天医门下弟子裴舜,前往城中继续调查,并在再一次验尸时发现了端倪。
“郑萤师妹虽的确被暗器击中,但却并不致死。”
裴舜指了指放在众人面前的两颗石子,“大家看,这就是那暗器。”
云知回想了一下昨日的情况,不由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对,她是死后才中了暗器的,如果是活着的时候就被击中,太阳穴就不会处于凹陷状态了。人的皮肤都是有弹性的,可只要人死了……”
她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三双眼睛正齐刷刷盯着自己,目光中更是清一色的惊讶和探究。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小声解释,“都是,都是从我二哥那看来的……”
阿虞赞赏道:“说的很好呀!这可是关键呢!”
云知吐了下舌头,又看向萧熠和裴舜,“那现在死者的死因确定了吗?”
裴舜摇了摇头,“没有,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这案子只有三天时间,可如今却连死因都无法确定……
云知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们两个都查不出死因吗?”
阿虞的医术是多年江湖经验所得,路子极野,而裴舜则是正经药王谷学来的,如果他们俩都没法确认,那估计这明安城里也没人能查出来了。
云知想了想,突然问:“解剖做了吗?”
其余三人都愣住了。
阿虞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两下眼睛,“你说什么?”
云知十分冷静,也不再藏着掖着,只建议道:“如果尸体表面查不出来,作为法……作为仵作,是可以解剖尸体继续查证的。”
话还没说完,眼前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阿虞忍不住惊呼道:“这可是个人啊……”
云知怔了下,默默低下了头。
差点忘记了,法医解剖课程是19世纪末期才在国内开设的,而尸体解剖学则是到了民国时期才被允许的,在此之前的几百年里,仵作们都是靠着南宋宋慈的《洗冤集录》里的内容进行体表尸检。而她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看文字大概相当于她那个世界的秦代,估计更是无法接受解剖验尸,也大概率没人会操作。
“当我没说……”
云知恨不得现在立刻消失在大家面前。
裴舜目光别有深意,“这总不能也是从陆兄那里看来的吧?”
云知只想逃。
“哦,是我告诉她的。”萧熠突然开口说道,“有问题?”
云知立刻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却冲她眨了下眼。
阿虞咽了下口水,似乎是松了口气,“怪不得,我就说除了你谁还能有这么疯……”
一道目光凉凉瞥了过来,阿虞立刻噤了声。
缓了一会儿,她又提议道:“不如,我们再去看看尸体?”
云知表示赞同,裴舜也没意见。
萧熠见她一脸兴奋的模样,又想起昨日她那副司空见惯的淡然表情,心中好奇的种子逐渐又开始发芽。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二章:案情似乎有点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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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同来到殓房。
云知不是法医专业,只知道一点最基本的常识,对验尸一事完全帮不上忙,萧熠也不懂什么医术,两人站在一旁等待。
裴舜和阿虞重新将尸体仔细检查了一番,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四人相对沉默了半晌。
“对了!”阿虞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三人,语气有些许严肃,“你们听说过冥王蛊吗?”
“冥王蛊?”裴舜轻轻皱了下眉,缓声念道:“酆都有来使,夺魄谈笑间,自诩人间客,忽已至忘川。”
微微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传闻中这冥王蛊可夺人?命于无形,而被杀之人也会如同自然死亡一般,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寻常仵作更是验不出原因,只有一种古老的秘法可以验出……”
云知听完,看向阿虞,“你是怀疑她死于冥王蛊?”随即,她又否定道:“不对啊,她死的时候口鼻流血,可不是什么异样都没有的!”
裴舜解释道:“她口鼻的血是因为被暗器击中。”
云知摇摇头,“还是不对,刚刚不是说她是死后才被暗器击中的吗?人死后血液会逐渐凝固,怎么还会流血呢?除非……”
“除非在极短的时间内又被击中。”萧熠开口将她的话接了过去,又问裴舜,“那个冥王蛊可有发作时间?”
裴舜却看向了阿虞,后者点了点头,“冥王蛊被催动后,一刻钟内便会发作。”
“一刻钟。”萧熠面露思索状,推测着案发时可能出现的情形:“那就是说,人刚上岸的时候蛊虫被催动,等走到味鲜楼时恰好发作,为了以防万一,有人暗中补了两发暗器。”
“合理。”裴舜点头,却又道:“但冥王蛊只是阿……虞姑娘的推测,还不能确定真正死因。”
阿虞叹了口气,“冥王蛊查验起来很是麻烦,我倒是认识一个会查验的,不过她如今不在明安,两日内怕是也赶不过来。”
案情又陷入僵局,四人围着尸体沉默着。
云知想了想,开口道:“不能这么干等着,如果不能从死因确认,那就从社会关系入手吧,先查她平日有没有结怨之人,或者药王谷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昨日就查过了。”裴舜回道:“药王谷在江湖中素来人缘极好,并无仇敌。而郑萤师妹自幼便在谷中学习,此次是初次下山,也并未得罪过什么人。”
“那个程无疾呢?”云知问。
作为一直守在郑萤身边的人,这个程无疾可是第一嫌疑人。
“你怀疑程师弟?”裴舜略感诧异,“昨日走访,谷中弟子都说程师弟已爱慕郑萤师妹多年,两人关系也素来交好,他应该不太可能吧?”
云知微微眯了下眼睛,“越是关系亲密的人才更应该被怀疑,身边人痛下杀手还假装可怜悲伤的可不在少数,多少妻子都死在丈夫手里的,更何况他们还只是师兄妹,程无疾的嫌疑绝对不能排除。”
“我也觉得他有问题!”阿虞突然出声道。
云知摊了下手,“看吧,当一切都不能正常推理的时候,相信女人的第六感或许也是个不错选择。”
“第…六感?”萧熠微微疑惑地看着她。
云知解释道:“就是直觉,要知道,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可是准的可怕的!”
萧熠哦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了下,没再开口。
“可是,如果是程师弟,那他杀害郑萤师妹的原因是什么呢?”裴舜问道。
“嗯……犯罪动机总共就那么几种。”云知思索着说道:“财、情、仇……程无疾如果真的爱慕郑萤,那为了财和仇的可能?就相对小一些了,那么如果是情杀,就只能是爱而不得所以因爱生恨了……”
她分析起案情来便沉浸投入,自顾思考,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处境,也没觉察一旁三人逐渐惊疑的神情。
“不过……他们都是药王谷弟子,平日也常在一起,能下手的机会也很多,为什么偏偏要在昨天动手呢?又为什么要选择再明安动手呢?是随机选择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等云知想的差不多了停顿下来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了那仨道情绪各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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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叫不妙,心虚的笑了笑,“都是从我二哥那看来的,你们也知道他是刑察司主使嘛……”
她这理由已经用了无数遍,萧熠裴舜阿虞三人也差不多习惯了,自然是不会继续在此事上与她纠结的。
萧熠甚至还递了个安抚的笑给她,又开口道:“其实那,还有一个可能,凶手或许并不是针对郑萤。药王谷弟子信誓旦旦地说看到是情义山庄弟子出手,而我昨夜已让他们辨认过明安三堂的弟子,却并没有发现凶手。”
“这也就是说,可能是有人在故意针对药王谷或情义山庄,或者呢,是有人想挑起武林盟的内斗。”
云知不知道武林盟各派之间的关系,刚刚也只能想到个人动机,听了萧熠这番话,便又有了新的想法。
她赶紧出声问道:“如果情义山庄和药王谷翻脸了,对谁最有利?”
萧熠想了片刻,神情逐渐凝重,他侧头与裴舜对视了一眼,裴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也皱了下眉。
他二人都没开口,阿虞却也想到了,“药王谷和情义山庄都是武林盟四大门派之一,若是你们闹起来,怕是整个武林盟也就乱了,武林盟乱即是江湖乱,江湖乱则明安乱,而明安一乱——”
“自然是对明安早就虎视眈眈的三国朝堂最喜闻乐见的。”
裴舜突然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冥王蛊出自兖国南宫氏一族吧。”
萧熠也突然说道:“情义山庄隶属大渊,而药王谷位于凌国。”
阿虞惊呼道:“那岂不是三国全都被扯进来了?”
裴舜挑了下眉,“看来,是有人想让整个中州都乱起来啊。”
萧熠眯起了眼,“有意思。”
云知眨着眼睛,这……怎么还又扯到三国朝堂上去了?
但见他三人都神情都有些严肃,心中便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不过眼下这些也都是推测而已,要破案就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于是她便建议道:“咱们兵分两路吧,我和阿虞去找程无疾他们再问问,萧熠你对朝堂比较熟悉,你和裴公子就顺着朝堂这条线再查一查,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大家都没有异议。
云知和阿虞一起前往药王谷弟子在明安城的临时落脚点。
昨日他们在情义山庄辨认完了人就回到了城里,如今正住在城东的夜雨客栈。
前往客栈的路上,阿虞就憋不住了,开始问云知刚刚到底跟萧熠说了什么,竟然那么快就把人给哄回来了。
云知哈哈笑了两声,毫不吝啬地传授经验,“男人嘛,你撒娇喊个哥哥再顺毛夸一夸,他还能有什么脾气?”
阿虞呆了半天,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就这样?”
“对呀。”云知点点头,又补充道:“如果这都不管用,就可以直接动手揍人了,也不能太给他脸了。”
阿虞人都傻了:“啊?”
云知又叹道:“还好萧熠向来脾气就好,这次也就是稍微闷了一下,不然要是真动手,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也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要是换了她裴师哥,她早上手拧耳朵问他犯什么毛病了!
阿虞沉默了。
半天,她扯了下嘴角,“脾气好……呵呵呵……他是脾气真好啊哈哈……”
“其实大家脾气都挺好的啊。”云知浑然未觉她神情有多怪异,又继续说道:“你天天都乐呵呵的,裴公子虽然话不多,倒也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所以我真的觉得很幸运,能在这里遇到你们。”
说起来,出宫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好像没有遇到什么有坏心思的人,每个人都很好很真诚,这对于她一个突然落入陌生世界的人来说,的确是不小的安慰。
阿虞看着她,也笑了笑,“能认识你,才是我们的幸运。”
云知侧头看向她,眼中亮晶晶的,“既然大家都觉得幸运,那我们以后就一直做好朋友,这样就会更幸运了!”
阿虞嗯了一声,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两个女孩又说笑了几句,夜雨客栈便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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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孩又说笑了几句,夜雨客栈便就到了。
上楼去找程无疾,人却不在,其他药王谷弟子说程师兄昨夜从情义山庄下来之后就又出门了,一直没回来,他们都以为他去了府衙看郑萤师妹去了。
云知和阿虞是才从府衙殓房过来的,在那可没见着程无疾的身影,二人不禁疑惑起来,这人能去哪呢?
该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
结果才刚出夜雨客栈没多远,她们就在大街上看到了这程无疾的身影。
只见他神色慌张,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走进了一间……赌坊?
云知和阿虞迅速对视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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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三章:凶手抓到但有问题
33凶手抓到但有问题
江湖人多而杂,赌坊生意非常火热。二人进了赌坊,目光锁定了程无疾,悄悄走到了他身后,看着他玩赌。
程无疾身边站着个虚瘦脸白的小个子男人,正在调笑,“哟,这不是程少侠吗?没想到出了呈州还能在这明安的赌局上见到您,缘分呀程少侠!”
程无疾大概是没想到能有人把自己认出来,抬袖遮掩了一下,才尴尬一笑,没去接他的话。
那男人却又很相熟般地问:“程少侠这回押什么呀?”
庄已定,程无疾将手中码子放了一些下去,那男人又笑道:“押小啊?程少侠这回可别又输到请师妹来帮忙呀!欸,说起来你那小师妹是真不错……”
男人目光和语气都开始不怀好意。
程无疾面色一白,收了码,嚷道:“我还有事,先不玩了!”
说着就挤过人群要走,那小个子男人见状竟也追了上去,“欸,程少侠别走啊,好不容易遇到个熟人呢……”
云知给阿虞递了个眼色,阿虞心领神会跟上了程无疾,而云知则在那小个子出门前将人拦了下来。
小个子男人上下打量着云知,目光不善,“你是谁啊?拦下小爷要做甚?”
云知摸出个东西迅速在他眼前晃了下,又迅速收回腰间,目光冷峻,“武林盟办案,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这男人压根儿就没看清楚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只听到她说武林盟,又看她神情严肃,便不自觉站直了身体。
“什么案子要问我?我可没犯什么事啊!”男人急声辩解着,目光已变得局促起来。
云知指了指旁边的小巷子,“此处人多,我们去那边说。”
将人带到巷中,云知直入主题,“你认识程无疾吧?”
男人微怔了下,面色一松,“嗐,你早说要问他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我哪里得罪了武林盟……”
云知微笑着看着他,男人赶紧又说道:“我们罗山派和药王谷同在呈州,平日里经常遇见,程无疾那小子吧,哪都好,尤其那一手医术更是没话说,不过吧,这小子有个毛病,就是好赌,可以说是嗜赌成性!”
“反正我每次去赌坊啊,十次能有九次都看到他在!不过这小子瞒得好,又会哄人,整个药王谷上下也就他那小师妹知道他这副德行,说起来这小子也是好福气,他好赌可手气极差,总是输的连衣服都不剩了,他那小师妹回回都得替他还钱,他冲人发脾气,人家也轻声细语哄着他,谁都能看出来人家姑娘的心意,就他不懂怜香惜玉!”
云知听着微微皱了下眉,原来不是程无疾爱慕郑萤,而是郑萤喜欢那程无疾。
“啧,那姑娘可真是个可人儿啊!那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那小脸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他越说越偏,话也混了起来,云知皱着眉出声打断了他,“行了!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明?”
“当然,呈州城里所有赌坊的老板伙计都能作证!”那人赶紧拍拍胸脯,又八卦道:“那个女侠,这程无疾是犯了什么事了?”
云知瞪了他一眼,“武林盟的事少打听!”
这男人似是终于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又重新将人打量了下,试探道:“不知女侠您是武林盟哪一派哪一堂的?我表兄也在武林盟做事,说不准你们还认识呢!”
云知没搭话,冷笑了声,转身便要走,那男人却挡在了她身前,“女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说着却突然伸出手来探向她腰间。
云知皱了下眉,下意识就抓住他的手腕,一个回身格挡,就又将人一把押在了墙上。
那人脸直接被摔在墙上,疼得嗷嗷叫了两嗓子,忙开口讨扰:“女侠女侠,我错了我错了……”
云知不为所动,只问:“姓名门派籍贯,来明安做什么?住在哪里?可有人同行?”
“啊?”那人先奇怪了一声,连忙就老实回答:“我叫曾智,大凌呈州罗山派,到明安是看赏剑大会来的,师门还有两位师兄弟同行,我们都住在如归客栈,原本打算明日就回去了!”
云知嗯了声,“曾智对吧,两天内不要离开明安城,我随时找你,记住了吗?”
曾智连忙点头,“记住了记住了,绝对不离开!”
云知这才将人松开,又狠狠送了他一脚,转身找阿虞去了。
阿虞也已经逮到了程无疾,正拉着人往府衙那边走,看见云知便朝她招了招手。
二人汇合后,便一起将人带去府衙。
到了议事厅,萧熠和裴舜竟然坐在那里喝茶,偶尔聊一两句,一副悠闲模样。
云知惊诧道:“你们还有心思喝茶?”
萧熠倒了杯茶递给她,又看了眼跟在她们身后的人,眨了下眼睛,“凶手这不是已经被你们抓回来了吗?”
“不是我!”程无疾嚷道,“裴师兄!我是被冤枉的!”
但没人理会他。
云知接过茶又递给了阿虞,又转身看向萧熠,“你们查到什么了?这么确定凶手就是他?”
萧熠又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才开口回道:“还要稍微再等一等。”
云知好奇:“等什么?”
话音还没落,外面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两个人,一个白衣持剑,是情义山庄弟子,另一个黑衣劲衫,一脸冷酷,是她们从前没见过的。
萧熠冲云知眨了眨眼,“来了。”
那情义山庄弟子冲萧熠行礼道:“少主,青龙堂回报,赏剑大会当日,曾有弟子撞见凌国使臣与药王谷弟子单独会面。”
一旁那黑衣人闻言眉头皱了一下,向裴舜作了个揖,“公子,属下也报的也是此事。”
裴舜淡淡嗯了一声,问:“是哪位使臣和哪位弟子,可查到了?”
情义山庄弟子抢答:“是凌国的二皇子和药王谷的程无疾。”
整个世界似乎都停顿了一瞬。
阿虞和萧熠齐齐喷了口茶出来,裴舜嘴角微微抽了下,云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那黑衣人已经直接出声否认了:“不可能!”
情义山庄弟子坚持道:“是庄内师兄弟亲眼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个!”
那黑衣人还想继续辩解,裴舜突然咳了一声,“飞鹄,你先去吧。”
萧熠也让那情义山庄的弟子先回去,于是二人便一起又退了出去,一直站在门口的程无疾也想趁机跑,却被裴舜一个茶杯盖飞来打在了膝上,程无疾痛呼了一声,捂着膝盖歪倒在了门槛上。
云知忍不住赞叹道:“哇,裴公子好厉害!”
阿虞想起之前云知教过的,也跟着夸道:“谁说不是呢,裴公子这一下干净利落,实在令人佩服令人惊叹啊!”
裴舜看了她们一眼,唇角轻轻扬了下,走到了程无疾身旁后便收了笑意,冷冷瞥着地上的人,“程师弟,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了?”
程无疾面色惨白,哭道:“裴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身子不停颤抖着,“那个人跟我说,他喜欢萤师妹!我才答应帮忙的!我没有要害死她!没有要害萤师妹!”
裴舜皱眉,“哪个人?”
程无疾哭道:“找我见面的那个人,他说他是大凌的皇子,对萤师妹一见钟情,想要娶她回去做皇子妃,可裴师兄你也知道,我们药王谷从不与皇族结亲的,所以他就提出要先……先得到师妹,然后再去师父面前请罪,我看他挺心诚的,就,就答应帮他了。”
云知冷笑,“是他给的太多,你根本无法拒绝吧?”
这种赌徒,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怎么可能会做毫不利己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程无疾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后又迅速找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师兄,我……我真不是……”
“畜生!”云知忍不住上前踹了他一脚,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真面目,“你该不会以为只要瞒住药王谷,就没人会知道你滥赌了吧?呈州可不止你药王谷一个门派,各派弟子因赏剑大会还留在明安游玩的也不在少数,要不要我去找人过来跟你对峙啊?”
程无疾面色已近灰白,他口口喃喃着:“我,我不是……”
云知都气笑了,“不是什么啊,为了钱卖师妹,你可真是……”她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人,“该死啊。”
“我不是!你这个贱人!不要污蔑我!我要杀了你!”
程无疾似是恼羞成怒了,大吼了一声,从地上跳起来扑向了云知,电光火石之间,三道身影闪过,将云知牢牢藏在了身后。
“害死一个还嫌不够是吧?”萧熠声音略微有些冷,听上去却还是客气的,语气也是一贯的不紧不慢,“还是说,其实整个药王谷都跟你有仇呢?”
阿虞眼风里瞥见云知逐渐惊疑的双眼,赶紧咳了一声,偷偷拉了下他的衣角,低声提醒:“过了。”
她声音极低,云知只看到她与萧熠拉拉扯扯,而萧熠在这之后又重新笑了起来,声音都暖了许多,“裴兄,此事先记在你这里吧,如何啊?”
裴舜无语,“随你。”
云知默默看着他们,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从嘉和镇第一次遇见开始,阿虞就一直追在裴舜身边,可裴舜却没有丝毫的回应,她还曾经劝过阿虞别那么想不开,可阿虞压根儿就听不进去。但今日这么一看,阿虞似乎已经转移了目标,而裴舜却像是后悔了……
好一出三角大戏!
云知目光逐渐八卦暧昧,阿虞和萧熠几乎同时转身,见她眼神怪异,又同时皱了下眉。
这默契!云知看他们的眼神更暧昧了。
阿虞只觉莫名其妙,而萧熠一见她这副表情便知道她在琢磨什么,立时便就要解释,才一张口,就被询问案情的裴舜打断了。
裴舜问:“程师弟,你刚刚说的大凌皇子,是哪一位?”
案子更重要,云知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萧熠叹了口气,也跟着一起看了过去。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四章:破案关键是二皇子
34破案关键是二皇子
程无疾抿着嘴一言不发。
念在同门一场,裴舜好言劝道:“你若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程无疾目光闪动了两下,狐疑地看着他,“裴师兄能做得了武林盟的主?”
裴舜指了指萧熠,“他能。”
程无疾之前和萧熠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的身份,闻言便立刻盯住了他。
萧熠沉默了一会儿,“好吧,武林盟可以饶你一命。”
程无疾还是有些犹豫,“你真能放过我?”
萧熠道:“武林盟真的可以放过你。”
程无疾又犹豫了一阵子,才开口道,“好吧,就算我不说,你们也总能查到的,倒不如借此换条生路。”
裴舜点了点头,“说吧。”
程无疾叹了口气,“他说他是二皇子殿下。”
三人都沉默了,只有云知还在关心案情。
“这么说,那冥王蛊是这个二皇子给你的?”云知故意先将冥王蛊提了出来,想看看这人的反应。
“对。”程无疾先是点了点头,而后似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惊疑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冥王蛊?什么冥王蛊?你是说……”
他脸色肉眼可见的又白了三分,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二皇子明明说那只是普通的催情蛊,他只想要得到师妹……怎么……怎么会是冥王蛊呢?”
冥王蛊一事本就是阿虞的猜测,此前也并没有证实过,但如今程无疾这反应,无疑说明了他曾经的确给郑萤下过蛊毒。
云知忙问:“你是何时将蛊下到她身上的?”
程无疾声音颤抖:“我们游江回来,下船的时候……二皇子说,催情蛊发作要半个时辰,我们是打算在味鲜楼的包间……”
果然跟萧熠猜的都对上了。
云知强忍着怒意,继续问:“那之后嫁祸给情义山庄,也是他教你的?”
程无疾呆呆点头,“他说只要一口咬定是情义山庄弟子,就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
赌徒果然没脑子。
云知又气笑了,“程少侠,我很好奇那二皇子到底给了你多少啊,竟让你如此信他?”
“三、三百两银子。”程无疾答得很是心虚。
经过这阵子采买付款的经验,云知已经差不多知道了三百两银子的价值,闻言不禁咬了咬牙,“就为了三百两?”
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抬脚踹了过去,并开始无差别骂人:“你们凌国不是讲平等吗?不是女子也能有自己的权力吗?怎么你师门还容得男人买卖女子啊?什么狗屁平等,该不会是自欺欺人吧?”
裴舜脸色变了变,试图解释:“不是……”
云知根本不想听,她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了,“程无疾,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郑萤有多喜欢你。”
程无疾满脸颓丧地点了点头,“知道。”
这次,连阿虞都忍不住了,“知道你还能做出此事!”
程无疾突然大喊:“我能怎么办?我欠了人家钱!我能怎么办!如果还不上,他们就要剁我的手啊!我,我就是靠着这双手行医的,我不可能让人剁了手的!”
行个鬼的医吧!
云知翻了个白眼,她已经懒得骂他了。
赌徒有心吗?不可能有的。
只可惜了那郑萤,真心错付了。
萧熠见她气得发抖,抬手想要拍拍肩安抚下她的情绪,然而,他手才刚碰到她,就被躲开了,他愣了下,眸光迅速冷了下去。
云知跳到阿虞身旁,暗暗松了口气,她可没兴趣掺和他们的三角大戏,此前只以为大家是纯洁的友情,故而才随意了些,现在发现其中暗流涌动,自然是要避一避嫌的。
而阿虞又开始审人了:“程无疾,你是药王谷人医前辈的亲传弟子,就算冥王蛊你没见过,可你也不应该认不出来催情蛊吧?”
程无疾坚持道:“那就是催情蛊啊,我还看过的,那,那冥王蛊都,都绝迹江湖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是冥王蛊呢?”
阿虞道:“可郑萤体内并没验出催情蛊的痕迹……”
裴舜突然开口:“冥王蛊并没有绝迹。”
程无疾愣了愣,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在了地面上,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对,对,蛊医后人,南宫一族,还在的,他们还在的。”顿了顿,他又继续喃喃道:“怎么会是冥王蛊呢……”
几人见状,都忍不住叹了口气,能问的也都差不多了,于是就先让人将他关进了府衙大牢,又差了人去叫药王谷其他人前来听证。
虽然程无疾没有详细说明,但大家也已经全都明白了这郑萤死前大概发生了什么。
药王谷弟子程无疾滥赌成性,欠下赌债无数,正在这时,他遇到了凌国的二皇子。恰好这二皇子自称爱慕郑萤,程无疾赌瘾一发,干脆直接将师妹给卖了。却不成想,那催情蛊变冥王蛊,郑萤便是因此丢了性命。
但要想真的破案,其中还有很关键的一个问题没有解开。
凌国的二皇子为什么单单要害郑萤?就算此案如萧熠推测的那般,很有可能涉及三国朝堂,可为什么偏偏是郑萤呢?杀了程无疾也照样可以嫁祸情义山庄,由此引发武林盟大乱。
更何况,根据阿虞他们的描述,冥王蛊源自兖国,那这位凌国二皇子又是如何拿到的呢?
云知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看来,只有那个二皇子能解释这一切了。”
阿虞小声说道:“或许他也解释不了……”
“那就更得找他过来问清楚了!”云知十分认真地分析道:“如果那冥王蛊并不是二皇子给出去的,他更应该主动前来洗清自己的嫌疑了!如果不是他,那突然失了心仪的人,他难道不是比任何人都想查出真相吗?可至今为止,我们并没有见过这个凌国二皇子,那也就是说,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咯!”
裴舜神情不太自然,“或许其中还有误会。”
“有误会才要说清楚呢!”云知说着,又向他们确认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武林盟可以抓那什么二皇子吧?”
阿虞裴舜都没作声,萧熠答道:“可以啊,别说皇子了,皇帝也不是不行。”
武林盟竟有这么大的权力?
云知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在哄我玩的吧?”
萧熠语气一点起伏都没有,“不是,只要你觉得要抓,那就能抓。”
云知立刻说:“那就先去把那个二皇子抓来呀!”
“可别听他的,他就是在逗你呢!”阿虞笑了笑,又解释道:“武林盟只断武林事,有权力抓皇子皇帝的,是各国刑察司。”
云知哦了一声,“那眼下该怎么办?你们认识凌国刑察司的人吗?”
裴舜轻轻一叹,“小知儿别急,我先让飞鹄去查查看赏剑大会那日大凌究竟派了谁过来,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程师弟一口之言,尚需其他人证物证才能定案。”
云知这才发觉自己有些着急了。
当然,她的确巴不得立刻结案,立刻就能和阿虞一起重新踏上前往兖国的路。
念及此处,云知突然又记起了自己来明安城要找萧熠的目的,此前被陆云笙打了下岔,差点就忘记了。
她是来找他借《中州江湖录》的。
“那个……”云知犹豫着开口,“那现在,是不是暂时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了?”
裴舜点点头,“我这边是没有了,萧兄那边呢?”
“没了。”萧熠声音沉沉。
云知心虚地咳了一声,“那萧熠……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萧熠怔了下,不自觉站直了身子,开口时,声音也清亮了几分,“可以啊。”
“也许……”裴舜突然插嘴道,“我也能帮你,而且我还不会突然生气。”
云知笑了下,“多谢裴公子,但是这个忙吧,你还真忙不了,就只有萧熠能帮,下回吧,下回我再找你!”
想到此事若是当众说了,自己未必能挡得住他们的问询,于是便又给萧熠递了个眼色,“出去说!”
说着,又冲阿虞抱歉一笑,转身先去了厅外。
阿虞一脸莫名其妙。
萧熠唇角弧度都透着得意,拖着长音叹了一声,“裴兄啊,你看,这……多没办法啊……”又一字一顿重复着云知的话,“只、有、萧熠、能、帮。”
裴舜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等他步伐轻快地出去了,阿虞才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炫耀的!”
见萧熠出来了,云知又往厅中回望了一眼,正看到阿虞一脸愤然的模样,顿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赶紧直奔主题,“萧熠,我能问你借几本《中州江湖录》吗?”
早说完早给人放回去,云知这样想着。
萧熠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顺着她目光往厅里看了一眼,皱了下眉:“陆云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叫她,云知忍不住一个激灵,“啊?”
萧熠非常直接,“我和阿虞没什么感情关系,你以后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也不用因为这个躲我。”
被当事人当面戳穿,云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硬着头皮小声辩解:“我都看到你们拉拉扯扯了……”
萧熠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扭扭捏捏的小姑娘,挑唇笑了笑,解释道:“阿虞刚刚的确是拉了我一下,不过她只是提醒我……嗯…照顾一下裴兄的感受……我可没跟她有什么拉扯。”
他刚刚跟程无疾说的那句话,把整个药王谷都包含了进去,的确是有些冒犯到裴舜意思,原来阿虞还是在为裴舜考虑。
云知哦了声,立刻认错,“好吧,那的确是我误会了,抱歉。”
她低头小声说话的样子,像只小猫儿,乖巧又无辜。萧熠忍不住抬起手,在即将要碰到她发丝的时候,手指微微收拢了下,又及时收了回来。
他将手拢在袖中,轻轻咳一声,“无妨,也是我不该离得她太近了。”
顿了顿,他又抬手摸了下面罩,声音里透出些许不自然,“还有……裴兄扔那个杯盖,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夸的,而且他那人吧,特别容易误会,你最好别太夸他。”
云知愣了愣,“啊?真的假的?”
原来裴舜突然热心,是误会了?
男人果然很会自作多情。
萧熠嗯了一声,声音坦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云知点点头,却突然又狐疑道:“那我也夸过你啊,你就不会误会吗?”
萧熠目光坚定,“当然不会。”
“还好还好。”云知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意外,“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正常。”
“正常……?”萧熠挑了下眉,“是夸我的?”
云知笑了笑,“算是吧。”
微微沉默了下,她又把话题扯了回来,“那个《中州江湖录》……”
萧熠非常爽快,“当然可以。”
云知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嘛……虽说你我有约不问彼此的秘密,但这《江湖录》毕竟是武林盟的东西,所以我还是得问一句,你要拿来做什么?”
云知本来也没打算瞒他,便如实答道:“找人。”
萧熠哦了一声,微微点了下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云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问:“对了,你自小生在武林盟,可曾听过‘阿玄’这个人?他好像曾经拿过赏剑大会第一名。”
“阿玄……”萧熠眯眼想了片刻,“你说的是司徒无玄?七星岛那个?”
第一卷:渊国篇 第三十五章:出大事了
35出大事了
萧熠竟然知道七星岛!
早知道她还去问什么萧如风啊!
云知瞬间觉得惊喜起来:“你知道?!”
萧熠点点头,又回身看了一眼厅内正在张望的二人,低声道:“眼下怕是没什么时间细说,晚点吧,晚点我去找你?”
云知自然知道眼前是个什么状况,郑萤这案子还没完全告破,他们俩也已经在外面聊了许久,大家同样是朋友,再不回去估计阿虞和裴舜心里该犯嘀咕了。
于是赶紧点点头,“好好好!”
正在此时,两个情义山庄弟子带着药王谷众人进来了,裴舜和阿虞也已经起身迎了出来。
此前云知在萧如风那里见过的那几位都在,白胡子老者依旧站在众人中间,脸上似是有些焦急,看到裴舜后便直接走到了他跟前。
“小裴,你萤师妹的事情怎么样了?听他们说你们还把无疾带走了,他与这案子可是有什么关联?”
这位江湖人称药王谷三医之人医的老者,名叫王不留,门下有数十名弟子,但他最看好也最看重的就是程无疾。
裴舜自然知道此事,因此话语间略有些犹豫,“程师弟与此事的确有些关联……”
王不留忙问:“什么关联?无疾此时又在何处?”
“此事……”裴舜一时不知该如何将他的爱徒为赌残害师妹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位师叔。
阿虞见他为难,便及时开口,“前辈,不如移步后厅,让程少侠亲口告诉您真相吧!”
王不留毕竟已行走江湖三四十年,见他们如此,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脸色当时就白了一下,跟着他们去了后厅。
萧熠派弟子去牢中将程无疾提了过来。
程无疾神态已至痴傻,只一直念叨着“不可能是冥王蛊”,一见到师父,倒是回了几分神志,哭喊了一声,又心虚着不敢上前。
王不留见他如此,已然明白,颤抖着问道:“真是你害死了萤儿?”
“不是我不是我!师父,不是我……”程无疾慌慌张张地哭喊着,“是那二皇子让我这么做的!”
王不留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裴舜,突然抄起手里的拐棍就打在了程无疾背上,“混账!简直放肆!放肆!自己做了错事,还想栽赃二皇子殿下,我看你真是、真是无可救药!”
站在一旁围观的云知忍不住皱起了眉。
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好像他们每个人都在维护那个凌国到二皇子,阿虞和裴舜都帮他说过话,裴舜的那个手下飞鹄听到二皇子与程无疾见面时的第一反应也是立刻否认,而现在,这药王谷的老前辈,竟是打骂爱徒也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这位二皇子殿下。
云知不禁开始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分明与案情牵扯不清,却还是能让大家不约而同地去维护呢?
程无疾情绪不稳,说起话来依旧语焉不详,王不留当即给他扎了十二根银针,逼着他将事情从头到尾又明明白白讲了一遍。
根据他的交代,他和郑萤与那二皇子早在赏剑大会前就在呈州见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二皇子并未表现出什么,到了明安又遇见的时候,二皇子才说看上了郑萤。
后面的事情,与之前讲的并无二致。
王不留听完,气得差点没一口气憋过去,又提起拐杖重重在他肩头敲了两下,沉声道:“坑害同门,嫁祸情义山庄,还栽赃二皇子殿下……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我药王谷弟子,武林盟如何处置,我药王谷绝不过问!”
没了药王谷庇护,武林盟哪还需要看僧面?程无疾慌忙扑到师父脚下,痛哭道:“师父师父弟子真的知错了!您不能不管我啊!师父!我是药王谷弟子!”
王不留毫不留情抬脚踹开了他,没再看他一眼,带着剩下的弟子离开了。
程无疾彻底慌了神,竟又扑到萧熠跟前,“少庄主,少庄主,你说过会饶我一命的!你说过会饶了我的!“
萧熠后退半步,哦了一声,“放心,武林盟不会要你的命。”
程无疾连忙就磕头拜谢。
“嗯……你倒也不用急着谢我。”萧熠又开口道:“武林盟能放过你,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放过你呀,尤其呢,是你那个二皇子殿下,你说你都把人给供出来了,人家还不得来灭口啊?”
程无疾闻言瞪着眼睛呆了半天,身子因极度恐惧而抖动着,到最后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熠嫌弃地摇了摇头,冲旁边弟子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上前来将人拖了下去。
看人被拖走,阿虞叹道:“为一己私欲出卖同门,此人实在不值得任何怜悯。”
云知补充道:“所以说啊,千万不要心疼男人,真的会变得不幸。”
她语气间有明显的沧桑感。
萧熠皱了下眉,什么也没说。
忙了一下午,眼看天也快黑了,阿虞又提议大家先去吃饭,四个人一同往外走去。
到了前厅,裴舜的那个手续飞鹄正站在那里候着他们。
见到裴舜,便递上一本册子,行礼道:“公子,这是此次出使赏剑大会的人员名单,此外,属下还查到,三皇子似乎也在情义山庄出现过。”
“三皇子?”裴舜微微皱了下眉,翻了下手里的册子,又问:“还有其他人吗?”
飞鹄道:“暂时没有其他发现。”
裴舜嗯了一声,飞鹄便告退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就突然有个情义山庄弟子又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开口就直喊:“少主!”
这弟子衣冠歪乱,身上衣服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开了好几道,白色衣角似乎还沾着血迹,直冲到几人面前,急声道:“少主,不好了!我和余师弟护送陆师妹回庄的路上忽然遇袭,余师弟重伤,陆师妹被他们掳走了!”
云知心中登时就是一紧,“谁被掳走了?”
“陆云笙陆师妹!”那弟子急道:“余师弟还昏在路边,求少主派人救治!”
云知急了,“你们在哪遇袭的?”
“还没进隐山呢!”
隐山在明安城郊,情义山庄就藏在隐山之中。没进隐山,说明他们是才出城不一会儿就遇袭了,离得山庄又远,只能先来城中找萧熠求援。
可是,陆云笙早就跟他们走了,这都一下午了,他们怎么会连隐山都没进去呢?
那弟子解释道:“陆师妹说从前没来过明安城,我们陪着她在城里转了一会儿才回去的。”
原来如此。
那来者是针对情义山庄?还是针对陆云笙?若只是情义山庄倒是还好,萧熠定然能解决此事,可若是针对陆云笙……
云知不由皱眉,陆云笙可是大渊太子妃,现在郑萤的案子似乎把三国势力都牵扯进来了,陆云笙的身份也怕是早就被那些暗中的人觉察了,此番若是冲着她来的,那可就不妙了。
若是陆云笙真出了什么事,搞不好这三个国家就直接打起来了,那到时候……
“可看清是谁袭击了你们?”
萧熠比她更先一步开了口,他神情十分严肃,看起来很是担忧。
“是苍狼卫!”那弟子点头,又急忙从怀里掏了块玉佩出来双手递上,“这是我和他们交手时,从他们身上扯下来的,是苍狼卫信物!”
“苍狼卫?凌国皇室第一暗卫啊。”萧熠接过玉佩时,别有深意地看了裴舜一眼,又对那弟子道:“你先带人去救人,顺道回去把曲少尘给我叫过来。”
云知急道:“我跟他一起去!我要去看看现场!”
萧熠拉住了她,“先别急,如果真是苍狼卫,现场就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说着示意那前来报信的弟子先走,又转身将刚刚那玉佩递给了裴舜,“裴兄,此事你会查清楚吧?”
“苍狼卫。”裴舜表情有些怪异,似是在回忆什么,突然,他笑了下,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寒意,“果然是他!”
云知心里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竟下意识喊了句“裴师哥”出来,她自己还没发觉,只急着问:“你已经知道是谁了?能确定人现在在哪儿吗?”
裴舜倒也没太留意她的称呼,只回道:“人在哪还不能太确定,但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定能等到他。”
云知忙问:“哪里?”
“笛州。”
“那走啊,还等什么?”云知也没仔细想这是什么地方,拉起裴舜就要往外走。
萧熠皱了下眉,“陆云知,冷静一下。”
云知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绑架案中黄金救援时间就是最初的二十四小时,在这个窗口期内,受害人的人身安全是最高的,越拖下去才越不利!既然已经知道了嫌疑人是谁,又知道在哪里能找得到,现在不出发,难道要等受害人真遇害了再去找吗?”
她语速很快却十分平稳,虽着急,但到底是还没太过慌乱。萧熠虽有几个词没太听懂,见她这副模样,想了想,倒也没再继续拦着她了。
不过他也没跟上去,“我与曲少尘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你们先去吧,回头我忙完再去找你们。”
于是,三人便匆匆出了府衙大门。
萧熠站在原地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黑影站在了他身旁。
“跟上他们。”他轻声吩咐,在黑影将要动身的时候,突然又问:“知道要保护谁吧?”
黑影被自己绊了下,“知道。”
萧熠嗯了声,只是眨眼间,黑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