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凤谋》 第一章 灵堂,捉奸未婚夫 暮色阴沉,风卷冥币,将白皤撕扯得猎猎作响。 灵堂前的小阁楼,昏黄烛光下,窗纸透出两道交织的人影。 扶云卿跪在亡父棺材前,目光沉静地凝视这一切。 她每捻开一张冥钱,放入燃烧的火盆中,心就更冰冷一分。 她的父亲死了,有人却在小阁楼里偷情。 一个是待她如女的继母、一个是爱她如命的未婚夫。 扶云卿双眼猩红、宛若淌血,死死盯着木案上放着的小刀,体内有头凶兽疯狂叫嚣:杀了他们、杀了剁碎、杀了…… 可她不能。 他们一个是当朝九皇子祁昱,一个是将军府夫人。 前世,扶云卿与祁昱指腹为婚,自小便在循规蹈矩学习如何做好九皇妃,将未婚夫喜好烂背于心,对他逆来顺受,嫁给祁昱当夜却突患脏病。 祁昱嫌她不干净,在获得父亲兵权后,将她送给神秘人。 因她血液特殊、能解百毒,便被神秘人绞碎四肢做成人彘,盛放于缸内,囚禁在地牢,日日放血炼制丹药,企图逃跑时,被一根铁索生生勒断了喉骨。 再睁眼,她重回父亲英勇战死之际。 那种四肢被绞碎的痛苦再次袭来,扶云卿颤巍巍地站起身,摸了摸尚且完好的喉咙,冷汗早已浸湿后背,她扑过去,脸紧紧贴在棺材上,险些哭出声。 父亲尸骨无存,副将只捧回来一堆破碎铠甲充当衣冠冢。 扶云卿定了定心神,眸中迸射出刀锋般凌厉目光,看向那小阁楼。 作为将门嫡女,她不能哭。 此时正是轮值,先前去吃晚膳的亲朋好友,马上就会回灵堂守夜,而这对狗男女正是掐准晚膳时间,笃定四下无人,才敢在小阁楼里肆无忌惮。 扶云卿拿起兵器架上的弓箭,拉弦、搭箭,瞄准正前方,三箭齐发! “咻” 利箭射破窗格,带着肃杀之气直逼两道人影—— 血溅窗壁! “啊!!”阁楼内传出惊叫。 扶云卿转了个身,飞上屋顶。 路过灵堂的端水小厮,水盆掉地,当即手拿长刀冲向小阁楼:“有刺客!” “速速来人!保护九皇子!” 扶家小厮都知道前来吊唁的九皇子,正在小阁楼内休憩,九皇子那是何等金贵之躯,怎能在扶家有半分闪失? 很快,护卫们将小阁楼团团围住,紧急保护。 阁楼内传出窸窸窣窣的急速穿衣声。 扶云卿轻轻掀开一片屋瓦。 只见祁昱提起裤子,急忙正衣冠,那位素来端庄的继母疯了般满地找衣服,满脸惊恐慌乱,抓住衣裙就往身上套! “九皇子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屋里没个声响?”护卫们担忧议论,正要强行破门进来察看情况时—— “慢、慢着!”祁昱大吼,一边说话,一边将继母何婉婉朝后窗推去。 何婉婉面色焦急,刚要跳窗逃跑时。 扶云卿抓起一片瓦砸过去,砰地!砸中窗户—— 瓦碎之音,发出惊响! “那边有动静!刺客在那里!” “擒住刺客,当记首功!” 管家大声下令,火速带人赶去,正好堵住刚想跳窗而逃的何婉婉! 第二章 智惩偷情继母 扶云卿无声无息,飞进隔壁院墙。 她故意绕了一圈,再和刚用完晚膳的客人一同进灵堂。 正好目睹这一幕。 扶云卿守了三日灵堂,几乎不眠不休。 她一副疲累万分又泫然欲泣的模样,捻着丝绢惊呼道:“听闻有刺客来袭,昱哥哥可有受伤?母亲,你怎么在这里?为何会从小阁楼跳窗出来?” 何婉婉忽然被点名,连忙扯出一抹尴尬的笑,走来拉着扶云卿的手解释:“方才,我去阁楼找九皇子商议你们的亲事,谁承想刺客来犯,吓得我慌不择路,这才跳窗而逃,云卿,你别多想。” “刺客凶险,女儿真是好担心你。” 扶云卿说着,连忙走上去看何婉婉有没有受伤,手却突然把她衣领折了下来,一抹吻痕彻底暴露在众人视野里。 “呀!母亲,你脖子受伤了!” 现场不少经过人事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红痕如草莓大小,哪里是伤,分明是男欢女爱留下的痕迹。 可如今扶大将军已死,何婉婉能和谁男欢女爱呢? 众人默默看了一眼先前与何婉婉共处阁楼的九皇子。 气氛登时就不对味来。 何婉婉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起来。 云容婆婆作为父亲奶娘,当即生气地和扶云卿耳语了几句。 何婉婉将衣领竖起来遮住痕迹,扯了扯嘴角:“近来蚊子太毒,叮了这么个疙瘩,我竟也不知,待会儿便让管家多买些驱蚊香囊放在府上——” “秋冬时节,何来蚊蝇?” 扶云卿笑意减淡,声音凌厉了几分,“事关将门清誉,还请母亲解释解释,脖间之物从何而来?” 何婉婉立刻红了眼,抹着眼泪,哽咽道:“云卿你此话何意?我是何等自爱贞洁之人!你这般怀疑我,倒不如逼我去死!我对你视如己出,冬日为你添衣,病时为你熬药。将军一死,你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呜呜呜……” “母亲错了!” 扶云卿无奈叹气,“我哪里是怀疑你,我是为了你好呀。你脖间痕迹当众暴露,别人必然怀疑你偷情,既然如此,我就请嬷嬷为你验身,一验便知真假,正好还你个清白啊!” “来人,将何氏带进内堂,验明正身。”扶云卿不容置喙地下令。 何婉婉眼底划过怨怼,当即冷了脸色,摆出继母威严:“扶云卿,你敢!我乃将军遗孀,是你母亲,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验明正身?!我清者自清,无需验身——” “我身为将门嫡女,自当铲奸除恶、肃清家风,如何没资格?!”扶云卿见她态度强硬,便也拔高音调涨了气势,冷声大喝:“真金不怕火炼,给我验!” 四五个婆子冲上去,死死押住何婉婉的肩膀,将她朝内堂里推去! 何婉婉的陪嫁丫鬟想要救主,却被扶云卿的人拦在院外! “扶云卿你这丧门星!扫把星!克死你爹,如今又想逼死我!你想给我扣屎盆子你直说,还用得着劳什子验身来诬陷我吗!”何婉婉根本经不起验身,当即恼羞成怒,破口怒骂。 扶云卿微眯眼睛,抬手狠狠甩了何婉婉一巴掌,啪地一声耳光清脆。 “来人啊,扶云卿弑母了!!”何婉婉哭喊。 “泼妇闭嘴,简直满口胡话!” 扶云卿狠狠揪住她头发往墙上撞:“世人皆知我父亲为国战死,你竟敢污蔑我克他!你既然不服,我便剐了你衣服,当众验身!让大家来评判评判,我有没有诬陷你!” 此话一出,何婉婉当即如霜打茄子,焉了下去。 她满身吻痕,当众验身,下场只会更惨。 何婉婉嘴角淌着血丝,百般焦虑地被押进内堂。 然后,扶云卿将目光放在了九皇子祁昱身上。 不知怎地,祁昱被这目光看得心底发怵。 第三章 鞭笞,继母跪地求饶 祁昱好色虚伪,满口仁义道德,却行最恶心之事。 以扶云卿对他的了解,祁昱绝对不会出手救何婉婉,只会作壁上观,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果真,祁昱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自然地讲:“云卿啊,这既是你的家事,本皇子就不便旁观了。都、都散了吧,别看了。” 随后,祁昱又拍着扶云卿肩膀,棱模两可地说道:“云卿啊,我们成亲在即,伯父刚死,她毕竟是你继母,若此事传出去便是天底下最大的丑闻,就看在我们即将成婚的份上放过她,息事宁人吧。” 死了怪可惜的,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合口味的尤物。祁昱哎了一声。 扶云卿冷冷静静地盯着祁昱这张脸。 前世她总觉得女子出嫁,夫君便是天。 祁昱喜欢温柔女子,她便装得柔弱不能自理、说话慢声细气,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她舞得动八十斤红缨长枪。 重生一世,她才明白,是她错了! 女子不该以谁为天,而该活成自己的天,才不会被背叛愚弄。 祁昱被扶云卿盯得心里发毛,不悦地试探:“你总不会以为我与你继母有什么吧?我们在阁楼里真的只是议事,绝无其他!我是什么人,你继母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你别胡思乱想,本皇子最爱的是你!” 若是往常,祁昱只需三五两句,就能把扶云卿哄得晕头转向,毕竟她思想固执,认定一个人就无底线相信一个人,哪怕他女人成群,扶云卿都毫无所知! 可今日却不同,扶云卿只是冷冷笑了一声:“九皇子,慢走。” 留着这条命,慢走。 今日先收拾继母,改日再找你。 毕竟祁昱是皇帝宠妃瑜妃的独生子,她冒然动他,不仅不能全身而退,还会让家族背上灭顶之灾。 待宾客散去,扶云卿坐在院中央的藤椅上啃着桃子,一边凝视地板一边思虑事情。 小刻后,内堂传来撒泼打滚的女人哭喊声,还有玉瓶器物的掷地破碎声。 她便知道,何婉婉要发疯了。 扶云卿目光骤然变冷,啪地扔了桃子! 云容婆婆面色铁青,一边走来,一边愤怒汇报:“大小姐!如您所料!半点都不假!何氏身上尽是那肮脏痕迹,啊哟喂,真是脏了老奴的眼!” 扶云卿刚踹开内堂的门,便听见何婉婉在发疯咒骂:“扶云卿你陷害我!你诬陷我!你不得好死!” 扶云卿就知道这贱人,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何婉婉比父亲小十岁,因至亲贪墨而被抄家,又无熟人在朝中任职,美艳且娇气,舍不得富贵生活,在母亲死后,缠攀上父亲,要嫁进将军府做夫人。 起初父亲并不赞同,奈何婉婉祖父曾救过父亲一命,受恩人托付,他才抬了何婉婉进门。 前世何婉婉装的温良贤淑,一步步赢取他们父女信任,在拥有掌家之权后,将全部家产花光在祁昱身上!可怜父亲一生心血! 想到这里,扶云卿恨不得扒了何婉婉一层皮。 何婉婉被扒去抹胸、小衣,赤条条的五花大绑着,一身红痕,腌臜肮脏得让人没眼看。 扶云卿眸眼冷如刀,狠狠剜了她一眼:“今日我便当着父亲灵位,处置你这贱妇!上家法!取最锋利的倒刺铁鞭!” 何婉婉被扶云卿的气势吓到,一时间有些色厉内荏,哪怕浑身都在微微发抖,还在嘴硬道,“你鞭笞自己母亲,你就不怕被天下人——” 扶云卿抓起茶盏砸了过去,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荡妇!你将扶府的钱全部拿去养了汉子,你竟也配提母亲二字!” 被戳破所作所为的何婉婉,面色划过震惊,她确实搬了不少将军府的黄金去支持祁昱争储,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会被扶云卿一眼识破! 扶云卿接过云容婆婆递来的倒刺铁鞭,还没等何婉婉反应过来,一鞭子就抽了下去,学武之人的力道,让素来娇生惯养的何婉婉当即皮开肉绽! “啊啊啊!” 何婉婉痛苦尖叫,表情扭曲狰狞,鞭子不停落在她身上,她痛到丧失全部理智,睚眦欲裂着,恨不得杀了扶云卿:“孽障你敢打我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你放了我!我要杀了你!” “你每嘴硬一句,我便抽你十鞭,每骂我一句,我便抽你二十鞭,且看你能活着捱几鞭!” 扶云卿冷笑一声,眸中尽是戾气。 她攥紧铁鞭高扬猛甩,铁鞭在空中爆发出劲响。 十鞭子下去,何婉婉几乎没了半条命,死死咬着牙,牙间全是鲜血,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她恨恨地瞪着扶云卿,不敢再说话。 “何婉婉,若你愿意跪下求我,我倒也愿意留你一条贱命,允你后半生削发为尼、古寺青灯,为我父亲抄经祈福。”扶云卿坐下,接过丫鬟奉来的杯盏,灌了口茶水,冷睨着血泊中的女人。 浑身鞭痕的何婉婉眼中浮出求生欲。 若再不服软,今日恐怕要被打死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压住心底的仇恨,颤巍巍跪着朝扶云卿靠过去:“云、云卿,你饶了我,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 “我只是猪油蒙了心,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我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你给我一个机会将功赎罪!求求你……” 扶云卿缓缓蹲下身,掐住何婉婉脖子,指腹摩挲着她脆脆的喉骨:“我自十岁起,便跟着父亲在战场杀过敌,我的刀见过血,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能……能……我一定老老实实的,再也不犯错。”何婉婉毛骨悚然,浑身冒出冷汗。 “将她拖下去,关回主院。”扶云卿接过丫鬟递来的丝绢,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 她有洁癖,碰不得这么脏的人。 云容婆婆盯着何婉婉离开的背影,叉着腰气愤道:“大小姐,真就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何氏?” “当然,不会。” 何婉婉的命,她迟早会取。 只不过何氏的命还得留着引蛇出洞,一箭双雕呢。 扶云卿摩挲着茶盏杯沿,红唇勾起无情冷笑。 第四章 这贱人又去偷情了 扶云卿记得,明日是姝慧皇后四十生辰,会有一场邀请百官家眷的宫宴。 扶云卿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姝慧皇后与母亲关系极好,是母亲义姐。 但因为九皇子生母瑜妃,与姝慧皇后势如水火,而作为九皇子未婚妻的扶云卿,从前一直在避嫌,不和姝慧皇后亲近。但其实姝慧皇后一直对她都很好,小时候还曾送过她蝶恋花玉镯。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回了自己的雪栀院。 自从前世被祁昱送给神秘人,绞碎成人彘盛放在缸里,她很久没这样自由自在地行走过了,手和脚都还在,人是自由,连风也是清爽的。 久违的、活着的感觉,真好。 走进雪栀院,浓淡相宜的栀子香钻进鼻腔,丝丝入扣地进到肺里,扶云卿看见满院胜雪如云的栀子花。 她极爱栀子,因为栀子有顽强的生命力,无论四季都能盛开,且花朵永远洁白,所以父亲母亲为她种了满院栀子。 她看到栀子,就像看到了父亲母亲,还看到了甜盈。 丫鬟甜盈正在枝繁叶茂的柳树下提壶浇花,她抬头看见了扶云卿,连忙小跑过来:“大小姐,你不眠不休地守灵三日,脸都瘦了一圈,奴婢给你熬了人参汤,快喝些补补。” 看见甜盈,扶云卿眼圈热热的。 前世甜盈作为陪嫁丫鬟,跟着扶云卿到了祁昱府上。 她得脏病时,是甜盈衣不解带地照顾。 祁昱把她送给神秘人对外宣传她已死时,是甜盈历经辛苦找到做成人彘的她,抱着没了四肢的她一起逃跑,却在逃去找三姑母求救的路上,双双被身后一根铁链勒碎了喉咙。她死也没能回头,看清身后之人是谁。 再见甜盈,扶云卿鼻尖酸酸的,露出宠溺的笑,掐了掐甜盈的可爱脸蛋,前世就是这样一张脸,为她奔走操劳,年纪轻轻便累出一身病。 “小姐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样子……甜盈逗你开心好不好……” “我没事。”扶云卿揉了揉甜盈的双丫髻,递给她个小瓶子,笑眯眯道:“把耳朵凑过来,吩咐你去办件事,何婉婉柜中有件桃色小衣,你将瓶中之物浸在上面……” 那瓶子里装着梅毒之人用过的传染物。 甜盈忠诚会武,虽然可可爱爱一只,但办事效率极高,做事稳妥,听完之后,点头道:“小姐放心。” 甜盈被派去看守关禁闭的何婉婉。 何婉婉虽然人关在屋里,却半点不老实,她趴在床上,仔细叮嘱幸福兰雪: “要用最好的伤药膏,手法轻轻地涂,我费了无数心血,才保养成这般肤若凝脂,若留下疤痕,惹九皇子厌弃,咱们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夫人放心,这药抹上去,几日便可消痕。唉,可这眼下又该怎么办呀……” “扶云卿那蠢货又不知道与我偷情的人是九皇子,我虽是暴露了,可九皇子还没暴露。谅她扶云卿想破脑袋,也绝不会想到,与我恩爱之人是她未婚夫!” “只要扶云卿抓不到奸夫,待我这一身痕迹消去,过几日完全可以抵赖,说她扶云卿不肖孽障、污蔑继母!届时她又有什么证据指责我偷情!” 兰雪连连点头,又道:“扶云卿如此嚣张,难道夫人就不打算狠狠收拾她?” “我不仅要狠狠收拾她,我还要睡她未婚夫,杀她弟弟,抢她家产,再将她摧残致死,以泄我今日之仇!”何婉婉攥紧拳头,眼底是毒蛇一般的阴狠恶毒,咬牙问道,“外面看守之人是谁?” “是甜盈。” “原是甜盈那傻丫头啊,那就好办了!” “明日宫中设宴,姝慧皇后与她生母关系极好,虽在丧期,他那爹为国殉职,必会邀请她。届时宾客众多,你将她迷晕,我再偷溜出府,混进皇宫去找九皇子商议对策。他那么爱我,必然会帮我。” 何婉婉向来以美色侍人,自然从里到外都要打扮的漂亮艳丽,肚兜裹裤要款式好看的,连睫毛也要卷的翘翘的,挑了件祁昱最喜欢的桃色小衣穿上。 翌日天蒙蒙亮时,在兰雪用迷烟吹晕甜盈之后,何婉婉悄悄戴上兜帽,从后门溜了出去。 被迷晕的甜盈,倚靠在墙根处,俏皮地睁开一只眼,唇角勾起腹黑的笑。 果不其然,这贱人又去幽会。 甜盈翻墙回了雪栀院,将这一切禀报给扶云卿。 一切都在扶云卿计划之中,她了然地点点头。 扶云卿将姝慧皇后送给她的那只蝶恋花玉镯翻了出来,戴在手上,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云容婆婆给她梳妆打扮。 掐算着时间,何婉婉那蠢货也在半道上了。 第五章 渣男贱女偷情当众被抓! “甜盈,我们也启程。” 扶云卿穿着雪色狐裘,因着还在吊孝,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只挽了一根玉簪,看上去很是清爽。 “今日皇后娘娘生辰,咱们是得早些赶到,免得误了时辰,让人见了笑话。”甜盈一边碎碎念,一边抓起花生瓜子朝袖袋里塞,塞得鼓鼓囊囊的。 扶云卿见了,忍不住发笑:“宫中美食众多,你路上吃饱,便吃不着宫宴美食。” “呀,小姐说的是。”甜盈又将满满一袖袋的瓜子花生倒了出去,“我这就腾出来,待会儿多装些宫宴零嘴回家!” 扶云卿抬手弹了她一个栗子,坐进马车里。 马车在雪花簌簌的天地间徐徐前进,巳时一刻不早不晚地进了皇宫。 比她早半刻到的,还有一顶低调隐秘的小轿。 小轿中人在太监引路下,避开耳目,悄悄进了冷宫一处偏殿。 偏殿内,祁昱刚来,便听到了女子加快跟来的脚步声。 何婉婉摘下遮脸兜帽,一副泫然欲泣,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哭着抹泪珠:“殿下……婉婉委屈!” 她朝祁昱走去,一边走着却觉得身上有些痒,她忍不住伸手抓了抓手腕,却发现手臂上长了不少小红斑,就连下面也有些刺痒,不过她也没放心里去,柔弱无骨地跪倒在祁昱脚边: “殿下……当初可是你招惹婉婉的,如今婉婉被扶云卿折磨,求殿下救救婉婉……” 祁昱之所以对何婉婉欲罢不能,便是喜欢她这副美艳动人又楚楚哭泣的模样,那叫一个勾人,连忙哄道:“好商量,本皇子最疼的就是你,不可能让你受委屈。” “呜呜呜……”何婉婉往祁昱怀里又钻又蹭,“殿下~你说该怎么办嘛?” “她说你偷情,你也设计诬陷她偷情,不就行了?届时你拿捏她偷情的证据,她还怎么敢对付你?”祁昱冷笑一声。 “那毕竟是殿下的未婚妻,殿下也舍得毁她清白、糟她名声?” “一个能舞动八十斤长枪的女人,浑身练武汗臭味,恶心死了,哪像婉婉柔软如水?若她不是战神之女,本皇子又怎么看得上她?!给本皇子提鞋都不配!就算娶了,也迟早休了她!”祁昱满眼厌恶,一掐何婉婉细腰,便把她扑倒在床。 诶,隔墙有耳,这俩蠢货是真不懂。 屋顶上,扶云卿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冷宫偏殿虽是人少之地,可今日宫宴,来往之人众多,也不知道祁昱怎么敢,在这样的日子与何婉婉偷情。 屋檐下。 何婉婉香汗淋漓地道:“殿下好大的胆子,皇后宫宴你也敢贪欢……” “这样才刺激。”祁昱钳住她下巴,“若不刺激,我怎么敢睡战神之妻、睡未婚妻继母?越刺激的事,我越喜欢。” 在二人正刺激时,甜盈踩着轻功抓来一只藩国进贡的波斯猫,飞上了屋顶,在扶云卿耳边说道:“按照小姐吩咐,奴婢把皇后娘娘最宠爱的猫拎来了。皇后娘娘是真把这只小宠看得紧,我前脚偷了它,后脚几个宫女就急得团团转。” “皇后无儿无女,最宠这只猫,把猫当孩子一样养,自然宠爱的紧。咱们说话这功夫,估计凤鸾宫的人,已在到处找猫。”扶云卿腹黑一笑,目光狡黠,拍了拍甜盈的肩膀,“去吧。兵分两路。” 甜盈嗯了声,捂住猫嘴,带它悄悄溜进偏殿内。 而扶云卿轻功一转,平稳落在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上,看着一些面色着急的宫女,好奇问道:“几位姑娘,可是在寻什么?” “在找一只纯白波斯猫,那是皇后娘娘最爱的小宠,宫宴即将开始,娘娘还等着抱这只小宠参宴呢,不知道小姐有没有看见?” “好像是见过一只白猫,朝冷宫偏殿跑了。” “谢谢姑娘,我们这就前去!” “不用谢,冷宫枯井多,你们不如多派些人一起去找,不然小猫有个闪失,可就坏了。”扶云卿好心提醒。 宫女又唤了一群人,一同前去。 扶云卿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心情畅快不少,悠闲地坐在御花园楼阁里,给自己斟了一杯雀舌茶。 …… 偏殿内。 祁昱与何婉婉正尽兴时,忽然听到一声喵叫。 “喵——” “喵喵——” “哪里来的野猫?”何婉婉嘀咕。 祁昱却脸色微变,宫里只有一位养猫。 然而来不及了,“砰”地一声,宫女侍卫兴奋地冲来推门而入,看着床底下的猫惊喜道:“终于找到了!” 随后他们将目光上移,看到了床榻上赤着身子的二人,当即吓得尖叫:“啊!!!” 宫女们连忙捂着眼睛跑了出去! 假意路过的甜盈把脑袋凑上前来,连忙大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偷情!宫中明文规定,不许侍卫宫女私通!还不快去禀报内侍总管!” 这边动静很大,很快引来不少路人! 祁昱和何婉婉刚要捡起衣服穿时,却发现地上的衣服不见了! 甜盈看见二人的动作,忍不住笑了,方才她悄悄放猫时便故意把衣服偷走了! 找不到衣服的二人,无衣蔽体,更不敢跑出去丢人现眼,祁昱大发雷霆之怒,冲去抓住侍卫的衣领威胁道:“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我!” “你谁啊,我把衣服脱给你!”新来的侍卫不认识他,啧了声,“敢偷情还要什么脸?哟!不过这女的,身材倒是不错。”他看向赤着身子尖叫的何婉婉。 何婉婉吓得无处遁形,躲在祁昱身后。 “我是九皇子!”祁昱咬碎后槽牙,憋出一句话。 “你九皇子我还八王爷呢,九皇子会偷情?你别逗了,你还敢冒充皇子,我这就抓你去殿前领赏!”新侍卫反手将他押住。 “继母?昱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忽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震惊又生气的大喊。 众人纷纷投去目光,只见一袭狐裘的扶云卿先是满脸震惊,紧接着痛心,然后神色变得异常愤怒,她红着眼圈,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吼道: “何氏,你简直辱我将门名誉!祁昱,你真是卑鄙下流!你们二人竟然在我父亲战死之际,行苟且偷情之事!” “我父亲尸骨未寒,你们怎么敢!!” 这次,扶云卿是发自内心地怒吼。 第六章 杀继母、虐渣男,解气! 众人回过味儿来,纷纷议论,察觉到偷情之人竟然真是九皇子和……将军府夫人。 很快,这边动静太大,引来不少官员家眷围观,纷纷对何婉婉二人指指点点。 “啪!”地一声,扶云卿怒扬铁鞭,狠狠抽过去:“你这肮脏毒妇,今日我便当众肃清家风!还有你祁昱,身为我未婚夫,却与我继母行这苟且之事,置我将军府于何地?!你们对得起我吗!?” “扶云卿你是不是疯了?”祁昱见事情败露,当即怒火中烧,冷冷训斥,“扶云卿你蠢就算了,你还蠢得污蔑你未婚夫!如此场面,该帮着谁遮掩,你猪脑子不懂吗!” 若是往常,祁昱这么一骂,扶云卿早就该伤心哭了才是。 可今日扶云卿却冷笑一声,抽起铁鞭,如雨点般又急又狠地打过去,打得祁昱皮开肉绽,怒道:“你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不成?众目睽睽之下,眼睁睁的事实,你还想遮掩?这一鞭子,我替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父亲而打!你对不起我父亲,你该打!” 铁鞭在空中炸出凛冽惊响,啪地抽断祁昱一根肋骨! “这一鞭子,我替天下百姓抽你!身为皇子,如此无耻,不堪为天下表率!!” “啪啪啪!”鞭子矫若游龙,在扶云卿手中蓄力无穷,打得祁昱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这一鞭子,我替自己打!打你狼心狗肺!!今日我扶云卿便休夫退婚!” 最后猛抽铁鞭,祁昱掉了几颗门牙! 扶云卿撕下衣袖,割破祁昱掌心,手指沾血为笔,麻利地写下退婚书,砸在了祁昱脸上! “你……你……本皇子……要……杀……”祁昱满眼怨恨地瞪着扶云卿,企图挣扎着站起身,他今日为了偷情方便,特地没带多少亲卫,却不想被打得半死。 扶云卿脚踩祁昱侧脸,将他踩进血泊之中。 前世,扶云卿就是因为这张极其好看的脸,才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不得不说,这张脸真是极其好看,高鼻梁薄唇、皮肤白,端端往那里一站,容貌就很出色,可今日!她扶云卿就要毁掉这张欺骗了众多姑娘的脸! 扶云卿手拿匕首,蹲了身去。 一片阴影罩下,祁昱忽然恐惧起来,不知为何,今日扶云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他胆寒恐惧,他急忙捂着自己的脸,咒骂又忌惮:“疯女人你胆敢——啊啊!!” 还没骂完,扶云卿就大力钳住对方下颌骨,刀起刀落,狠狠刻下:薄情负心汉,五个大字! 这时臣子和家眷也围过来不少,看到这场面惊呆了! 这…… 扶家嫡女好猛,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生猛。 同样好心机,好算盘! 战神刚死,五皇子就做出这种与未婚妻子继母偷情的不伦之事。 还是在皇后生辰上! 不论是安众大臣之心,堵百姓悠悠之口,平皇后滔天之怒,皇帝都不会对扶家嫡女做什么,一手借东风,用的真是高,颇有当年战神风范。 运筹帷幄,股掌之间;杀伐果断,无人可挡! 接着,何婉婉拼了命地去保护祁昱,却忽然下身流血,身上长满了红斑,她猛然反应过来:“梅毒……” 扶云卿将匕首抵在何婉婉脖子上,低声冷笑:“对,是梅毒。你不是想在新婚当夜给我下梅毒,让我患脏病吗?我让甜盈把梅毒传染物,浸在你桃色小衣上。自作自受的滋味一定很舒服吧?” 何婉婉梅毒发作,痛苦倒地扭曲,那种又痛又刺痒的感觉,犹如千虫撕咬,让她生不如死,咬牙切齿问:“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扶云卿寒笑一声,心情畅快道:“甜盈听令!” “将何婉婉给我绑起来,按律浸猪笼!” “得令!”甜盈麻利地找来绳子,将何婉婉困成五花大绑,摁进猪笼里,将她踢进太液池中。 何婉婉疯了似的挣扎大吼:“扶云卿!你不得好死,我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啊啊啊!救命啊!!” “扶云卿你这——唔唔唔!” 很快,水流将何婉婉的咒骂声给淹了下去。 太液池是左进右出的活水,何婉婉被淹死后,会顺流而下,流尽护城河里,最终沉河底。 见何婉婉淹进水下后,扶云卿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心底畅快至极! 只是可惜,她敢按律将何婉婉浸猪笼,却不敢现在就杀了祁昱,哪怕毁了他容、抽得他浑身是血,却也忌惮皇室,不能手刃了他。 前世祁昱将她送给神秘人,她被做成人彘,被放血。 何婉婉已除! 祁昱同样该死。 就算今日不能手刃他,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倒在血泊里的祁昱,忽然浑身刺痒,尤其是下面,他又痛又痒,痛苦不堪,他低头看向身上的红斑,满是仇恨地吼道:“扶云卿,你竟敢通过何婉婉给本皇子下梅毒!” 扶云卿勾唇,俯下身子,睥睨蝼蚁一般蔑视他:“你若不与她苟合,又怎会中梅毒?全是你咎由自取!” “昱儿!本宫的昱儿!”身后传来一道抓心挠肝的喊声,紧接着,身披貂皮大氅、万般雍容华贵的瑜妃,红着眼圈赶来,看到血泊中毁容又身中梅毒的祁昱,当即险些吓晕,立刻扶住门框稳住身子,满脸怒容瞪向扶云卿,叱咤冷喝: “扶云卿,你该当何罪!?” 为祁昱撑腰的瑜妃,还是来了,从抽祁昱鞭子开始,扶云卿便知道,自己会被瑜妃树为仇敌,可她不怕祁昱,也不怕瑜妃,刚要说话时,另外一道平静又极具威信的嗓音响起: “云卿何罪之有?瑜妃,你教子无方,就不要再颠倒黑白,让百官家眷看了热闹又看了笑话。”明黄凤袍的姝慧皇后,被宫女仔细搀扶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包括扶云卿在内,所有人陆陆续续跪地磕头,朗声行礼。 那镶嵌珍珠的尖头凤鞋,停在了扶云卿膝盖前,姝慧皇后伸出涂着豆蔻的指套,温声道:“扶家嫡女,起来回话。” 第七章 找靠山,救美男 扶云卿微怔,将那只戴着蝶恋花玉镯的右手搭了过去。 姝慧皇后温软有力的手轻轻收紧,将她牵了起来:“都免礼平身吧。” 扶云卿感受着姝慧皇后掌心的温度,恭敬起身,站在她身侧。 姝慧皇后漂亮的凤眼扫过众人,抚了抚腕间的紫玉彩镯,淡淡道:“宫宴即将开始,诸位散了吧。” 官员家眷和宫女正要依次序离开时,瑜妃指甲死死掐着掌心,红着眼发问:“皇后娘娘,这于理不合吧?扶家嫡女当众鞭笞九皇子,有损天家威严,置我皇室于何地?您就这么散了?行事如此偏颇,怕是有失风范!” “本宫偏颇?”姝慧皇后抚着紫玉彩镯,笑了笑,“这可是你未来儿媳,本宫为何要偏颇?九皇子行事放浪,玷污已故战神之妻,本宫没治你一个教导无方之罪,你就该感激涕零,却反倒指责本宫行事偏颇。” 瑜妃满脸愠色,险些咬碎满口银牙:“纵使昱儿有错,扶云卿也不该鞭笞——” 姝慧皇后笑意冷淡了几分,截断她的话:“要想脚底干净,就别走脏路。九皇子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若再胡搅蛮缠,就别怪本宫追查到底、不留情面。本宫寿诞之日,不想因这桩腌臜事,毁了心情!” 撂下这话,众人哪里还敢停留,百官家眷恨不得缩到地洞里,权当没看见也没听见这一切,纷纷依次离开。 瑜妃气得呼吸不畅,抚着狂跳的心口,愤怒地剜了扶云卿一眼。 贱妮子,下次必定剥了你的皮! 扶云卿垂眸,避开这道杀人目光。 待人散的差不多后,姝慧皇后抚了抚腕间流光溢彩的紫玉彩镯,笑容和蔼了几分:“猜一猜,谁送的?” 扶云卿猜不出,摇了摇头。 姝慧皇后笑意中带了几丝缅怀:“你母亲送的。时光如梭,她去世竟有四年了,唉……”她看向眉眼有七分像故友的扶云卿,出言提点:“瑜妃,不好应对。日后行事稳当些。” 说完这话,姝慧皇后便离开了。 是啊,母亲摔下万丈高崖,竟有四年了,扶家曾派过无数人去寻,却始终寻不到尸骨,听说崖底常年有猛兽出没,只怕尸首早已…… 扶云卿藏住眼底痛心,沉默地沿着冷宫甬道朝前走。 “小姐不开心吗?”甜盈歪着吐舌头,挤眉弄眼道,“做个鬼脸,逗小姐开心,嘻嘻嘻……” 扶云卿忍不住揪了揪甜盈脸蛋:“女孩子做什么鬼脸,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才不要嫁给那些臭男人!甜盈只喜欢香香的小姐,甜盈要一辈子守护小姐,寸步不离!嘿嘿!”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时,甬道尽头处,忽然传来沉重的铁链拖地声—— “叮……叮叮……” “叮……” 甜盈瞬间张开双臂,挡在扶云卿前面,警惕道:“小姐,这冷宫不会有野兽吧?!” “嘘。”扶云卿蹙眉,鼻尖嗅到了血腥气。 冷宫、铁链、血腥…… 扶云卿走向甬道尽头那扇陈旧的高大铁门,美眸微觑,透过门缝,她看见…… 看见一个巨大兽笼,锁着一个年轻的美男子。 男子赤裸着上身,蜂腰猿臂、肌理精瘦,下身穿着血迹斑驳的墨青长裤。 他背对着扶云卿,冷如白玉的后背新旧伤口交错,好似一块无暇玉璧被刻上了各种杂痕。 扶云卿记得,这冷宫里关着一位废太子祁承翊。 第八章 腹黑疯批废太子 传闻当年瑜妃检举太子母族造反,以至于祁承翊被废,母族被抄家,连同生母一起打入冷宫。 十年前祁承翊生母秘密死去,听说是被太监折辱致死,也有说是被瑜妃下黑手,但没谁去追查冷宫之人的死亡真相,反正这些年,偌大冷宫就只关着祁承翊一个人,真够惨啊。 扶云卿刚要推门进去,甜盈死死抱住她胳膊,压低声音道:“小姐,你你你进去干嘛?” “见色起意,进去调戏他。” “小姐胡说!光看一个背影,哪知道他好不好看啊?” 扶云卿拍了拍甜盈肩膀:“在这守着,我去会会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是瑜妃敌人?” “瑜妃害死他母亲和母族,害他从前途光明的太子,变成冷宫弃子,他能不恨吗?” 扶云卿轻声推开铁门,走向兽笼,四周树枝忽然动了动,她蹙眉看去,却发现树叶里空无一人。 她一步步走向兽笼,走到男子正对面。 冷宫落败荒凉,光线昏暗,走进这里,就像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枯井,压抑沉闷。 一抹天光从乌云层里漫射散开,斜斜投来。 而她恰好站在冷宫唯一一束阳光里。 扶云卿打量年轻男子。 男子四肢被铁链禁锢,半跪在地,一头墨发垂下遮住脸颊,血,从他下颌处缓缓滴落,滴在精瘦板正的腹肌上。 他浑身都在颤抖,就像濒死之人般,颤颤巍巍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眸,猝不及防地撞进扶云卿眼底。 她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男人。 乌黑坚韧的墨发,仿佛藏纳着冬日清泉一般的眸子,鼻梁英挺、薄唇迷人、下颌线瘦削流畅。 精致英俊。像堕入凡尘,破碎的神祇。 扶云卿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几乎快死了。 男子咬牙发抖,浑身战栗,像小狗似的朝她投去求救目光…… 他跪着艰难前行,猛然倒地,痛苦到脖间青筋一根根涨起。 扶云卿跟着母亲行过医,一眼便看出他身中奇毒,若不立刻服用解药,只怕性命堪忧。 她沉默了下,在多管闲事和独善其身中,权衡利弊后选择前者,一咬牙、一狠心,极其心疼地从袖中掏出一颗红色丹药,冲进脏兮兮的兽笼,捞起男子,捏开他下颌,强塞进去—— 咬破丹药,舌尖上全是血色。 “唔,你——” 男子苍白俊脸出现愠怒,刚想反抗,却发现这女子力大无穷,毒发的他根本不是对手! 男子眼底划过杀气,袖中利剑刚要离鞘时,身体的痛苦竟逐渐被这颗丹药化解…… 一瞬后,男子脸上恢复血色,身体平复许多。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男子藏好剑,声音清冷柔和。 “不谢不谢。你叫什么名字啊?是中毒了吗?”扶云卿佯装不知他身份,关心道。 若一来便让祁承翊知道自己认识他,未免目的性太强,让他心生戒备,不如装作不知,误打误撞结识,更能交心。 “祁、承、翊。”他摸了摸唇畔沾着的丹药残屑,舌尖轻舔,有过一瞬间的蹙眉。 “承翊兄,今日皇后寿诞,福泽天下,特赦冷宫之人也能参宴,你也要去吗?”这男子话不多,扶云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便找了个话题。 “不去吧,像我这样身份的人……怎、么、配?”祁承翊垂眸。 就像自卑小狗,有些受伤地低下头。 扶云卿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人人平等,怎么不配?” 祁承翊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冷宫外响起一声难听鸟叫,扶云卿便知道是甜盈在催了,当即道:“宫宴将开始,我便先行一步,不逗留了。” 她刚踩着急碎步走出铁门,甜盈就连忙说道:“有巡逻的御林军来了,姑娘可从他嘴里套出了什么关于瑜妃母子的弱点吗?” “还没来得及套话。”扶云卿思索了下,摇摇头,“先接触接触再套话,看看能否为我们所用。” 二人前脚刚走。 冷宫中,四条铁链自动脱落。 祁承翊平静地走出兽笼,舌尖微抵上颚,勾起邪佞的笑。 茂密树冠里,跳下来一个肩背重剑的黑衣人,将手中小玉瓶敬呈过去:“刚才殿下犯病之时,属下本想送来金蒂丹,却不想那女人横插一脚,见殿下未阻止,属下就没敢贸然出手。” 祁承翊推开玉瓶,眼底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深笑意,啧了声,勾唇道:“她这丹药,竟能快速解我的毒,比金蒂丹还要好用几分。” 黑衣人微微一惊:“您这毒放眼全天下,多少御医都束手无策,她的丹药竟然解,不如属下将她抓起来,严加拷问丹药制作办法?” “人人平等,倒是个新鲜的说法……”祁承翊兀自说完,目光凉薄,面无表情道,“杀继母、鞭笞祁昱、对抗瑜妃……这人,我自有用处。除了今日这事,皇宫可有其他动静?” “暂时平静。” “好。” 祁承翊拿起一件泛旧的竹色青衫,穿在身上,盖住后背新旧交错的伤:“参宴。” “殿下这件是否太寒酸了些?”黑衣人表情有些复杂。 “身为祁承翊,不该寒酸吗?”祁承翊冷笑了一声。 “这倒是……该寒酸。” 第九章 她没有开美颜磨皮 祁承翊走出冷宫,走在去御花园参宴的路上,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 只因他穿着,既不像奴仆,也不像公子皇子,说是皇子公子吧,哪有公子穿着洗到泛白的青衫?说是奴仆吧,他却是参宴的人。 “我猜出来了,他啊!是冷宫废太子,活得猪狗不如的蝼蚁。” 瑜妃的表侄子陈康,和好友勾肩搭背,大声嘲笑道:“穿成这样还好意思参宴,我要是他,找个狗洞把自己活埋算球了!” 祁承翊脚步一顿,平静地敛了敛袖袍,看着二人,微微一笑。 “哈哈你瞧瞧,你骂他,他还对你笑呢!喂贱种!你母亲活着时,和我姨母争宠,最后还不是被我姨母找个太监奸杀——” 祁承翊一步步走过去,陈康声音蓦然停止。 此处是太液池甬道,只有他们三人。 不知为何,陈康总觉得祁承翊目光太过平静,平静到几乎诡异,正常人被羞辱,难道不是该愤怒、仇恨、生气吗? 不,祁承翊俊面无表情,停在了陈康二人面前。 “放肆!”一道熟悉的呵斥传来,“皇子也是你们二人能出言侮辱的?” 祁承翊无声收回掌中内力,看向雪色羽氅的扶云卿。 扶云卿最恨狗仗人势、恃强凌弱之徒,她走过去将衣衫落魄的祁承翊护在身后:“此处乃皇宫,哪怕他是废太子,也是天家血脉,体内流淌着陛下的血,岂容尔等蔑视欺辱?” “扶云卿?你算哪根葱!你害我表哥毁容一事,还没找你算账呢,如今就撞到我刀口上来。那我便不客气了,我今日定要替表姨母和表哥,好好收拾你一顿!”陈康挽起袖子,露出发达肌肉—— 扶云卿直接抬脚踹过去! 与此同时,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打向陈康。 陈康飞出三步,狠狠砸到墙上口吐鲜血。 扶云卿微惊,她何时脚力如此厉害了?她站在前面,用娇瘦的身躯挡住祁承翊: “你若再敢放肆,我便将你今日之言,告到皇后那里去,且看皇后会不会剥你一层皮。另外,我与九皇子退婚一事,连皇后都说我无错,你竟还敢来收拾我?怎么?你是觉得皇后有错?” 瑜妃和皇后针尖对麦芒,若此事真闹到皇后跟前,身为瑜妃表侄的陈康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当即被扶云卿骂得不敢吭声。 扶云卿看向身穿竹青旧衫的祁承翊,很是照顾他自尊:“原来你竟是皇子啊。殿下既然要去参宴,不如我们同行。” “同行?”祁承翊身形清瘦,垂下长睫遮去眼底思绪,“扶姑娘与我同行,会惹旁人笑话。” 见他垂眸模样,扶云卿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怎么会呢?你生得这般好看,和你走在一起,我很长脸。若有人敢耻笑,我就收拾他。”扶云卿重重踩了陈康一脚。 祁承翊薄唇微翘,点了点头,也踩着陈康离开。 只听轻微的咔嚓声响起,陈康被踩断一根肋骨。 陈康吐出一口血,目光阴狠地盯着扶云卿二人离去的背影。 …… 虽说姝慧皇后与当今圣上感情平平,至今未有子嗣,可到底是国母寿宴,举办得格外盛大,百官家眷全到了,还有他国使臣前来恭贺。 扶云卿明眸皓齿,嫣然一笑,找到两个空位,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请——” 祁承翊刚坐下,扶云卿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何纯如。 何纯如,丞相之女,陛下钦定的太子妃,无论谁被立为储君,都要娶她。 何纯如更是扶云卿前世唯一的手帕交,帮了她许多。 今日何纯如一身玫红百花刺绣长裙、七瓣莲云肩,绾着堕马髻,配金簪步摇、珍珠璎珞,柳叶眉描得精致妩媚,额点着金箔花钿,腮红轻扫鬓边,站在一丛玉兰花下,容貌之美,竟把所有女子都比了下去。 这倾城面容,让人看得恍惚,难怪她是钦定的太子妃。 扶云卿重生之后,还未来得及与何纯如见上一面呢。 她唇角压不住的笑,疾步走去,牵住何纯如微凉的手:“阿如,你穿这么少不冷吗?你从前最喜素白,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红裙。” 何纯如以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看了看她,不甚理解地看向身侧丫鬟云裳。 云裳连忙行礼道:“扶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姑娘前些日子落水,醒来后便失忆了,谁也不记得。姑娘,这位便是您往日最看重的好友,已故镇国大将军嫡长女扶云卿。” “原来是我闺蜜啊。”何纯如恍然大悟,笑着道,“还没腊月,不算很冷。谢谢你的关心。” “闺……什么米?” “闺蜜啊,就是闺中密友,我简称闺蜜哈哈。”何纯如打量着扶云卿这张出水芙蓉的脸颊,上手摸了摸,惊呼道:“你竟然没化妆,皮肤也这样好,如果不是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还以为你开了磨皮美颜!” 云裳连忙上前,悄声对扶云卿耳语道:“扶姑娘别放在心上,自从我家姑娘失忆后,便经常说些奇怪的话。不过我们已经在尽量纠正她了。” 扶云卿记得前世何纯如是落过一次水,却没像现在这样失忆乱语。 从前的何纯如,最为温柔良善,说话细声细气,如今…… 不过换个性子也好,不然以她从前的性子做太子妃,只怕会被妃嫔们啃得连渣都不剩。 她捂着何纯如冷冰的手,放在唇边哈口热气搓了搓:“前不久刚落水,今日还下着小雪,你莫要染上了风寒。若是觉得冷,便让云裳带你去找司衣局拿件厚氅。” “好呀,谢谢你。”何纯如眉眼弯弯,露出几颗洁白皓齿。 扶云卿拉着何纯如坐到祁承翊身边。 何纯如瞥了眼青衫陈旧的祁承翊,目光有些轻慢,故意换个位置,坐在扶云卿另一边,小声道:“云卿你好歹也是贵女,怎么和这样的穷小子坐在一起?” 扶云卿眉间微蹙。 从前阿如不会这样嫌贫爱富。 第十章 宫宴刺客,博好感 祁承翊听见那句穷小子后,没说话。 扶云卿岔开话题道:“宫宴马上开始,皇后娘娘入席了。” 只见太液池亭中楼阁上,姝慧皇后雍容华贵,簪着价值连城的金凤珠翠冠,脖颈系着保暖的月白围脖儿,身穿福寿纹红貂氅,袖口露出一圈柔软水滑的毛儿,美丽端庄、母仪天下。 她目光宁静平和,站在皇帝祁文觉身侧。 祁文觉牵着她的手,在阁楼之上,同众人挥了挥手。 同时,夜空绽放漫天烟火。 流光溢彩,照亮了半个皇宫。 宴席开始,乐坊司的戏子上台,歌舞升平。 该做的表面功夫都做完了,姝慧皇后黎书禾便将手从祁文觉的大掌中抽了出来。 祁文觉微微用力。 黎书禾抽不出手,呵呵笑道:“陛下再这么牵着,可就有无数妃子暗中争风吃醋了。” 祁文觉牵着她的手,逐渐收紧力道,捏得黎书禾指骨生疼、额前冒汗。 他声音威严而沉冷:“你就那么抗拒朕?” 黎书禾没说话,唇角笑意却变得有些酸涩。 此时,瑜妃拿着一件厚氅走上来,披在祁文觉肩上,柔情似水道:“陛下,阁楼风大,当心着凉。” “还是瑜妃温柔体贴,不似某些人。”祁文觉松了手。 黎书禾微行一礼:“既然此处有瑜妃伺候,臣妾便先退下了。” “你——”祁文觉怒甩袖子。 瑜妃连忙抚着祁文觉心口,温言软语地哄道:“今日是皇后娘娘寿宴,您就别与娘娘置气了。皇后性情中人,脾气一直都这样,大抵是喜欢清静,不爱看这些热闹烟火气。” 看着那两人你侬我侬的背影,黎书禾低头,用力掐着手中的紫檀佛珠:“修身养性,本宫终究是差了些。诸位吃好喝好,本宫乏了。” 这桌上的珍馐美味,她一口没动。 “走了?”祁文觉问。 瑜妃乖巧回答:“走了。” 祁文觉扔了瑜妃披上的大氅,也黑着脸离席。 皇后皇帝已经离席,百官家眷终于松口气,行事不再拘谨。 而瑜妃站在阁楼眺望,目光无意间落在扶云卿和祁承翊身上,微眯眼睛。 这二人怎么凑一块去了? 瑜妃眸眼阴狠了几分。 黎书禾刚走出阁楼,便听到身后祁文觉的脚步声,她正打算装作没听见离开太液池时,忽然—— 一支淬毒利箭在夜色中破空而来! 黎书禾猛然瞪大眼睛! 她身旁的嬷嬷立刻扑上去,替她挡了这箭! 黎书禾手中佛珠坠地,看着中箭而死的嬷嬷,急唤道:“宣宣御医!有刺客!” 天空中数百支利箭,齐齐射来! 宴席顿时乱作一团! 百官家眷逃得逃、躲得躲,四周皆是尖叫声、奔跑声、茶碗破碎声…… 扶云卿反应敏锐,当即拔出临近侍卫的刀,朝阁楼飞身而去,挡在黎书禾身前,临危不乱,声音铿锵有力道:“皇后娘娘莫怕,有臣女在,必定护你平安!” 和她同时飞来的,还有祁承翊。 祁承翊夺了一把长刀,护在祁文觉身前。 寿宴发生刺客,祁文觉脸色极其难看,怒然发火:“御林军呢?锦衣卫何在?禁军吃屎去了?!速速来人保护百官家眷!” 祁文觉和黎书禾离得近,一把将她拉在身后护着:“躲后面藏好。” 刀柄在扶云卿手中回旋,干净利落斩断数根利箭! 祁承翊脱下外衫,搅拦数根飞箭,不让一根箭矢伤祁文觉分毫! 祁文觉看向眼前武功不凡的男子,觉得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正当他分神时,三根利箭从东西北三个方向齐齐射来! “陛下!!”大内总管奉安高呼! 这三根利箭祁文觉根本躲不过,就在众人心悬在嗓子眼时—— 祁承翊迅速挡在祁文觉身前,斩断两根利箭,却还是慢了一瞬,最后那根利箭直接射穿他的肩胛骨! 祁承翊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半跪在地! 扶云卿连忙冲上去,挡在祁承翊身前,问道:“有没有伤到了要害处?” 祁承翊看着刀光剑影里,护在自己前面的清丽女子,微微一恍惚后,摇了摇头。 此时,祁文觉正要暴怒,锦衣卫指挥使兼东西厂总督江行危,终于带兵赶来! 不出片刻,便以雷霆手段迅速平了这场刺杀。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江行危与御林军主将、禁卫军统领,齐齐跪地。 “今日值守官员各领杖责三百,罚俸半年!给朕滚!”祁文觉看向替自己挡箭重伤的祁承翊,柔和了脸色,“你叫什么名字?朕从前为何没见过你?” “儿臣名叫,祁承翊。” 当他自称儿臣时,祁文觉便皱了皱眉头,不太记得自己有过这个儿子,听到名字后,他倒是想起一桩久远往事,默了半晌,思索着缓缓道:“你母族有错,你亦在冷宫罚了数年之久,今日救驾有功、忠心可鉴,便功过相抵,搬出冷宫,恢复皇子之身罢。” 恢复皇子之身? 见动乱平定,一直在小阁楼躲着的瑜妃立刻疾步走来,直呼:“陛下,这如何使得?此子乃先皇后所出,先皇后母族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叛乱之事,若让他恢复皇子之身,他心怀不轨,怎么办?” 祁文觉浓眉微皱,他一向不喜别人干预他的决定。 奉安谄笑规劝:“瑜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瑜妃脸色灰败了几分,低头行礼:“臣妾知错。” “本宫瞧着承翊这孩子就很不错,不畏生死替陛下挡箭,忠心耿耿,不似某些人,一遇到刺客就躲了起来。瑜妃啊,你说承翊心怀不轨,可人家却以性命去替陛下挡箭,那么,你呢?”黎书禾勾唇,扶了扶珠翠冠,四两拨千斤。 瑜妃和黎书禾一向极其不对付。 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可巧妙的是,二人眉眼却极其相似。 瑜妃被黎书禾呛狠了,强颜欢笑道:“娘娘所言极是,倒是臣妾狭隘了。八皇子不要放在心上。” 第十一章 雪夜救胞弟 “先将八皇子带下去治伤,赐居晋安宫。”祁文觉道。 祁承翊撑着重伤之躯,虚弱跪谢:“父皇皇恩浩荡,儿臣感念在心。” 两个太监一前一后走来,搀扶祁承翊去晋安宫。 祁文觉扫了眼安然无恙的黎书禾,抬脚离开太液池,瑜妃也跟着走了。 黎书禾嘴角噙着笑意,朝前方招招手:“云卿,过来。” 扶云卿乖巧走去。 “乱箭如雨,你竟来护着本宫,如此舍身冒险,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让本宫瞧瞧你可有受伤?”黎书禾感慨道,“不愧是将门嫡女,颇有先战神风姿。” 扶云卿神色从容,对答如流,进退有度:“臣女慈母在世时,受了娘娘诸多庇佑。娘娘于云卿而言,是重要之人,自然要不顾一切舍身守护。” 这话,她一半逢场作戏,一半真情流露。 感念皇后庇佑亡母是真,舍身守护却另有目的。 提及亡母,不过是希望皇后顾念旧情。 如今父亲战死,除去将门嫡女的虚名外,并无权势和靠山,她想寻求皇后庇佑。 黎书禾眸中多了抹感伤,每回听到扶云卿生母温沿溪,心中总有些难受,淡淡一笑道:“日后有难处,便来寻本宫。今日天色已晚,本宫着人送你回府。你父亲之事,你也别太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没料到他会……罢了,不说了,本宫也乏了。” “恭送皇后娘娘。”扶云卿行礼。 紫云嬷嬷搀扶着黎书禾坐上轿辇,回了凤鸾宫。 殿内。 黎书禾怀中抱着那只蓝白异瞳的波斯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紫云嬷嬷一边为她揉捏肩颈,一边不解道:“真是奇了怪,往日小雪团不会乱跑,今日怎就跑到冷宫去,恰好躲在九皇子偷情之地?” “有些事情何必刨根问底?小雪团不是安然无恙地找回来了吗?小雪团被借去给瑜妃添堵,本宫也挺解气。”黎书禾揉了揉白猫的脑袋。 “娘娘所言极是。瑜妃这次可算吃了大亏。” …… 扶云卿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深夜时分。 甜盈走进寝屋,吹燃火折子点亮蜡台,给扶云卿从小厨房端来一碗杏仁酪做夜宵:“姑娘今日护驾有功,很是辛苦,快喝上一口暖暖胃。” 护驾有功…… 扶云卿一边吃着杏仁酪,一边问道:“甜盈,你认为八皇子祁承翊为人如何?” “很幸运啊,若非宫中遭遇刺客,若非八皇子有一身好武功,他便不可能有救驾之功,被恢复皇子之身。奴婢认为,他是个有本领之人。” “在冷宫也能习得一身盖世武功,绝非平庸泛泛之辈。若能接近游说,为我们所用,亦或者与他结盟,可成大事。”扶云卿屈指慢敲小轩窗。 甜盈有些疑惑:“姑娘要成什么大事?” “我要所做之事,桩桩件件皆为大事。” 扶云卿半躺在贵妃椅上,静静看着窗外,漆黑雨夜里灯笼微光,飞雪落枝、细雨如丝,冷风乍起时,树叶簌簌地响,她唇角划开一抹意义深长的淡笑。 甜盈笑道:“姑娘所说的大事,可是嫁人生子?嫁一个颇具潜力的良人,待他荣登高位,姑娘便有泼天富贵,再诞下嫡子,手掌中馈、管理宅院,使家族后代欣欣向荣,力争一个诰命夫人之位,便已是女子中的人上人,也算荣耀一生。” “不,小盈,你错了。” “我人生之所以荣耀,并非因为我是谁的夫人,而是因为我本就有光华。我不做菟丝花,我只会成为参天大树。” 什么树啊花的,甜盈不太懂,但她却明白:“姑娘不甘心困在这后宅之中,想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姑娘亦不甘愿循规蹈矩相夫教子,您只想过好短暂的这一生,活出您的天地。” “算是吧。”扶云卿笑着掐了掐甜盈水润的脸蛋,“悟性不算太差。” “打小与姑娘作伴,跟了姑娘十年之久,奴婢哪能没有半点悟性呢?” 主仆二人正聊着,扶云卿忽然想到:“子珩这几日如何了?” 甜盈沉默了下,随后才叹气道:“老爷死讯传回那日,二公子便伤心昏厥、重病不起,您去探望了好几回。今日听清竹院那边传话,说是又闹了一回高烧,烧得正糊涂。” “情况不是很好,我得去看看。”扶云卿忙着处置何婉婉那贱妇,倒是忙昏了头,有些天没去看子珩了。 甜盈瞧着窗外越发密的雨雪,忧心道:“天黑路滑,您这些日子处理老爷丧事,守灵、下葬、立碑,样样亲力亲为,实在太累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扶云卿瞧着院子里昏暗,细密的雨雪点子像打在心上一样,没来由地不安稳:“总归是要去看看才放心。” 如今她在这世上,只有弟弟扶子珩一个血脉至亲。 四年前扶子珩和母亲同去山中寺庙祈福,却遇匪患摔下悬崖,断了双腿,已卧床四年,又突闻父亲噩耗……如今竟病成了这样! 祖母素日里偏袒二伯父,也不知她给子珩安排的医师到底如何。 扶云卿起了个防备之心,深夜赶去了清竹院。 寒夜小雨,院内灯火恍惚,隐约飘来几丝药味。 扶云卿在廊下收了油纸伞,沥了水,便看见东耳房的值夜小厮正烤着火打盹儿,西厢房的油灯虽亮着,医师却在里面睡得鼾声连天。 她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推门而入,刺鼻药味熏得她脑袋发晕。 前世子珩便是这样缠绵病榻五年后撒手人寰。 病榻上,扶子珩不过十六,面相生得极其英俊儒雅,八尺身量却瘦得皮包骨头,盖着又厚又重的棕黑被褥。 扶云卿心疼地坐在床桓处,握着扶子珩冰冷瘦弱的手,轻轻唤道:“子珩……子珩……阿姐来了。” “子珩……” 许久之后,病弱少年奄奄一息道:“阿……姐……” 不知是疼得还是病的,扶子珩一双俊眸里含着泪水,有些哽咽:“阿姐……父亲丧事一事……辛苦你操劳……子珩没能出力,深感愧疚……” 扶云卿眼眶酸涩:“从前你练骑射,从马背摔下来多少回,再苦再累不曾见你哭过,如今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唤医师?你房中伺候的人去了哪里?” 她说到一半,起身去摸他额头:“你这是起了高热!” “阿姐……我没事……你别担心……” 扶云卿忧心忡忡,轻轻掀开他被褥,扶子珩想要阻拦,却抵不住她的力气,终于妥协。 只见穿着汗褂小衣的少年,前胸后背长满褥疮,瘫痪的双腿更是生了腐肉! 她瞬间一怒,好啊,果然是她的好祖母。 扶云卿当即喝道:“甜盈。” 甜盈也心中来气,当即点头,去井中舀了一盆刺骨冰水,直接将医师和值夜小厮泼醒! 第十二章 鬼魂飘回来了? 值夜小厮和医师本想发怒,见来人是大小姐身旁的一等丫鬟,便暗叫糟糕,满脸幽怨变成讪笑讨好:“甜盈姑娘深夜来清竹院,不知是为何事?” 甜盈一脚踹在对方屁股上,将人狠狠踹进房中,砰地一声,医师滚倒在地,紧接着,头顶传来扶云卿冷怒的质问声。 “身为将军府医师,你便是这样照顾二公子的?” 孙医师看了眼少年的腐肉和褥疮,当即一骇,急忙跪下:“大小姐恕罪,并非草民苛待二公子,实在是前些日子老夫人头疾发作,命草民前去福寿院照看半月,这才疏忽了二公子,您也知道,草民一人实在分身乏术。” “祖母头疾可厉害?是二公子病得重些,还是祖母重些?” “时疼时缓。”孙医师结巴道,“自、自然是二公子病重些。” “你休要拿老夫人当作借口!你今夜值守清竹院睡得鼾声连天,又可曾看过二公子身上病症?二公子床褥脏乱成这样,可有人换洗?如此高热,若烧毁神志,我弟弟后半生又该如何!你原是扶府家丁,得了赏赐才送你去学医,学成归来拿着丰厚月银却不尽忠尽职,既然如此……” “大小姐!奴才知错!您饶了奴才吧,奴才日后必定将二公子照料好!” “依我看,就是因为你一直怠慢松懈,才将二弟病情延误至此。”扶云卿但凡想到病榻之上的扶子珩,心硬了几分,“拎着他一路打到福寿院,再打出扶府,明日发卖!” 扶云卿又将目光放在另外一名值夜小厮身上:“自小在我二弟跟前伺候的仁青在何处?为什么换了你?你叫何名?” 那小厮见医师下场极惨,当即面如死灰道:“奴才长水,前些日子二夫人瞧着仁青行事机灵,便将他调去二房,换了奴才。” “好啊!”扶云卿听后,冷呵了一声。 父亲刚战死,二房和老夫人便将手伸到了大房,是欺她大房无人吗?! 且看弟弟身上的褥疮,并不是一两天造成的。 扶云卿又恨又气,一双眸子都像沁了血。 前世她就想过,她遭逢大难,为何无家人相帮。 如今一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扶老夫人并非父亲生母。 四十多年前扶老夫妇婚后无孕,便起了收养之心,在孤儿院里挑中父亲做嫡长子,谁知后来,扶老夫妇竟意外怀上了个男孩,也就是如今的二伯父。 只因父亲并非亲生,二伯父才是扶老夫人亲生,这些年,扶老夫人极其偏袒二房。 她本以为老夫人多少会惦念点家人的情分,哪知她小觑了人性的恶。 老夫人先是以头疾之名调走医师,导致二弟发着高热无人医治,再是二房调走弟弟最信任的家丁仁青,换来这偷懒懈怠的小厮,照顾弟弟不勤快尽心,自然会久病不愈。 他们这是当她傻,想耗死病重的子珩。 还要搏那慈仁贤德的好名声。 冷风拂过,扶云卿微微回神,眉眼冷厉地看向长水:“杖责二十,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长水微微一怔,连忙道:“多谢大小姐开恩!!” “甜盈,你先从雪栀院抽调两个家丁,今夜来照顾子珩——” “大小姐,要不……还是奴婢来吧……”甜盈道,“旁人不会有我心细。” 扶云卿秀眉略皱:“你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怎么啦?”甜盈笑道,“在奴婢眼中,二公子是病人,病人不分男女。” 说这话时,甜盈已经抱来厚实的被子,烧了热水,取了药膏,进屋为高热昏厥的扶子珩一寸寸擦拭病体。 扶云卿赶紧着人去外面找医师,高热耽搁不得。 一顿繁忙,后半夜她才回院子里歇下。 孙医师昨夜被绑起来一路打到福寿院,一路打出将军府,哀嚎声惊醒了不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午夜惊魂的鬼叫呢。 福寿院。 早膳时间。 二房夫人袁氏一边给老夫人布菜,一边神神秘秘道:“母亲,昨夜你可曾听见了什么可怕的声音吗?像……像是鬼叫……你说会不会是大哥飘回来了?” “放肆!”扶老夫人啪地一声将筷子按在桌上,睨了她一眼,“什么飘不飘的,世上哪里有鬼?!那是大房收拾孙医师的惨叫声。” “收拾孙医师?那不是母亲给扶子珩安排的医师吗?为何扶云卿要收拾他?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 “你个不长脑子的。我们什么都没做,她能发现什么?”扶老夫人不悦,睨了一眼袁氏。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婆媳二人双双看向门外。 “祖母,二伯母。”扶云卿青髻玉钗,身穿月色束腰长裙,步入屋内。 “云卿来了?快添上一双筷子,一起用膳罢。”袁氏连忙吆喝丫鬟。 扶云卿道:“不必了。” 扶老夫人品出些许不对味来,放满咀嚼桂花糕的速度,睨向了她。 “昨夜子珩高热不退,我忧心一夜,哪里还用得下早膳?倒是要问祖母和二姑母一句,这早膳吃得香不香?” 这语气、这气场、这模样…… 袁氏不悦道:“云卿你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忧心祖母近日头疾发作,想必很难受吧?”扶云卿看向吃了八块桂花糕的扶老夫人。 扶老夫人抬袖打了个嗝,像是被这话架在火上烤,没搭理。 “可我观祖母脾胃康健、面色红润,倒不似孙医师说的那般病重。为何还要调走二弟院中的孙医师呢?” 袁氏微微心惊:“云卿你此话到底何意!你是在责怪母亲调走孙医师,致使子珩病重吗?子珩沉疴顽疾、积重难返,难道府上医师就该围着他一人转吗?子珩再病重,和老夫人的头疼相比也不值一提!毕竟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 “你父亲刚死,你便要来忤逆我了?”扶老夫人眼角凌厉地睇了过去。 “我怎敢忤逆祖母?不过是外头传了些风言风语,说祖母不过是头疼,便撤走子珩重病身侧的医师,又说二伯母趁子珩昏厥时,调走他身侧亲信,派去一个懒怠之人,导致子珩更加病重。” 扶云卿斜勾唇角,凤眸微冷,看向婆媳二人,“我身为长姐,自然要来过问一句,两位长辈便是这么爱护长孙的吗?” 第十三章 问责,谁害了弟弟? 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又把话挑得如此明白,扶老夫人脸皮微动,缓缓道: “子珩乃我长孙,我怎可能不爱护?我的用心良苦,你又岂能理解?子珩久病未愈,我疑心孙建成医术不行,假借头疾将他调来我身侧,是为了试探他医术深浅,究竟能否继续留在子珩身旁。如今孙医师已被发卖,我早就为子珩另寻了名医。” “祖母真是用苦良心、深思熟虑啊。但祖母可曾记得,子珩病重、身边根本离不了医师,调走孙医师后,为何没有另寻医师做替补?以至于子珩满身腐肉褥疮、高热昏厥。祖母嘴上说着如何爱护,可知道子珩身上长了几个褥疮?长了几块腐肉?祖母怕是很久没有踏足清竹院了吧。” 扶云卿脊背笔直,身量端庄:“医师一事,不劳祖母费心,我既为长姐,自然知道替子珩寻良医。” 这一番话,说的扶老夫人哑口无言,她自知理亏,但她一向情绪管理很好,当即狠狠皱了皱眉头,冷眼瞪向袁氏,将责任推了出去:“袁氏!” 袁氏一惊,当即有些不明所以。 “袁氏,我分明让你另寻良医做替补,你为何没有做到?你竟还擅作主张调走了子珩身侧的仁青,你简直、简直不像话!我素日里训诫你上孝下慈,你便是如此下慈的?”扶老夫人动怒。 袁氏靠着桌角,身子软瘫瘫滑跪在地:“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瞧着仁青机灵,便想着将他调来二房,再换去一个更聪明得力的家丁补给子珩。万万没想到,那长水竟如此懈怠懒惰,竟让子珩生了褥疮也不知。” “此事无论如何也要给子珩和云卿一个交代。”扶老夫人道,“孙医师已被发卖,长水杖责八十,若没打死便继续留在清竹院做个洒扫家丁,给子珩好好赎罪。” “是是是,儿媳认为母亲处置的十分公平。” 扶老夫人看向扶云卿:“云卿以为,这个结果如何?” 处罚看似严重,身为主犯的老夫人和袁氏却丝毫未伤。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 扶云卿淡淡一笑,慢慢说道:“二伯母未经大房允许,私自调离大房家丁……” 扶老夫人眼底划过一抹针芒,看来此事是没完了,沉默了下:“袁氏你……” “我?儿媳……”袁氏有些懵,脸上写着‘我又怎么了’的表情。 “若非云卿提醒,我倒忘了处置你。你以为你擅自调离大房家丁一事,便无错了吗?禁足半日,罚抄百遍佛经,替你地下的大哥大嫂好好祈福!日后做好你分内之事,不得越俎代庖。” 袁氏表情有些牵强,但还算恭顺:“儿媳知道了。” 扶老夫人转身进佛堂:“没什么事,你们都回吧。” 袁氏被嬷嬷搀扶起来,走到扶云卿身侧道:“云卿啊,你知道我这个人,总是好心办坏事,本想换个更聪明的给子珩,却没想到招来这么多事……实在是无心之举,你切莫放在心上。” “二伯母,云卿只想送给你一句话。” “啊?送我一句、一句话?”袁氏皱眉。 扶云卿看着她,微微一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袁氏心中微微震颤,咬紧了后槽牙,这小贱蹄子……真是跟她娘一样令人讨厌…… “云卿啊,二伯母也要送你一句话。”袁氏看着扶云卿离开的背影,不凉不淡道,“山倒了房会塌,房塌了就会砸死人。” 袁氏这是含沙射影,父亲已死,靠山已倒,他们大房岌岌可危。 扶云卿脚步一停,冷笑一声:“二房所在宅院背阳湿冷、地基不稳,确实要当心,哪日塌了,会不会砸到二伯母。” 袁氏气的浑身颤抖,撕烂了手帕。 扶云卿去清竹院时,整个屋子都焕然一新,可爱又勤劳的甜盈已经替子珩擦洗了身子、上了药膏,换了身干净舒爽的青色竖领绒袄,外披鹤氅,替他墨发束冠,将他搀扶在短榻坐着,又往他腰身上盖了厚毛毯,塞过去一个小手炉。 扶子珩已在病榻上闷了数月之久,忧伤深邃的眸子,静静凝视窗外的青竹绿叶、纷飞小雪。 还有小雪之中,拿着扫帚扫地的少女丫鬟。 想起她昨夜无微不至的照顾,扶子珩红着脸低下头。 “子珩,今日好些了吗?”扶云卿边走边问。 “阿姐……我给你添麻烦了…你处理父亲丧事已足够劳心费神,如今又因我的病给你添麻烦,不知何时我才能病体康健,帮你分担家事。”扶子珩有些愧疚。 扶云卿摸了摸弟弟的额头,试了没发高热,才说道:“父亲母亲去世后,你便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至亲。怎么算是添麻烦呢?阿姐只希望你早日痊愈,做回当年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我一定……争取早日痊愈……”扶子珩说这话完全是在宽慰阿姐的心,他病成这样,他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扶云卿鼻尖微酸:“我将仁青带回来了。若母亲在世,定能治好你的沉疴,可惜她……罢了,我这就去街上替你找良医。” 扶云卿找到家丁仁青时,仁青正在没日没夜地扫茅坑,这便是袁氏口中换仁青去二房的被重用?将一个机灵的人,换去扫茅坑?分明是想将仁青边缘化,假以时日逐出扶府,让子珩彻底失去可用之人。 想到这里,扶云卿目光冷了几分。 她带上甜盈,出府去再寻良医。 她虽继承了母亲的部分医术,最擅长制毒解毒,却不擅长治骨伤。 扶云卿刚出扶府没半刻,便有几个鬼鬼祟祟地跟着她,她猛一回头,却全躲了起来不见人影。 扶云卿朝甜盈使了个眼色,走向临街一片无人的小树林。 刚踏入树林,便听到了身后齐刷刷的拔剑声。 “哗——” 扶云卿抽出缠腰软剑,剑柄在她掌心回旋了几圈,顺势挽了个漂亮剑花,冷冷看向对面三十多个黑衣人:“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亲死了,有些账只能算到你头上!”那刺客头目冷笑道,“你父亲为官死板不懂变通,挡了他人的道,不能因为他死了,仇就不报了吧?” 扶云卿沉思了半瞬,随即道:“你们不是我父亲仇家,你们,是我的仇家。” 同时,甜盈也抽刀出鞘。 刚要打作一团时,一道靛蓝白鹤道袍从天而降。 那人身姿如仙、昂藏七尺、自有风骨,稳稳当当落地,气场强大的站在扶云卿身前。 扶云卿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喊道:“八皇子殿下?” 第十四章 博弈、合谋、算计 “扶姑娘,退后些,莫要让血溅在裙衫上。”祁承翊轻轻从她手中拿走长剑,指向刺客头目。 刀光剑影,杀气凛冽。 身姿清瘦,如谪仙临尘,分明是芝兰玉树的公子,却招式惊鸿、剑气霸道。 不出半刻钟,地上便躺了横七竖八的刺客。 其他刺客见祁承翊武功不俗,面面相觑后当即撤退离散。 扶云卿眼中有过惊艳,勾唇笑道:“殿下竟然有如此好武功。” “不敢当。不过是雕虫小技,不敢与将门嫡女的扶姑娘相提并论。”祁承翊用手帕擦净剑刃上的鲜血,双手敬呈给扶云卿。 扶云卿接过剑,走到刺客尸体旁,用剑戳了戳他们空无长物的下身:“我猜得不错,他们都是宫中的大内高手。” 是瑜妃派来杀她的。 瑜妃和祁昱吃了那么大的亏,丢了那么大的脸,不可能放过她。 “……”祁承翊看着扶云卿戳的地方,沉默了下,然后说道,“今晨我出宫,也遭了这伙人追杀,本想顺藤摸瓜看看幕后主使是谁,却发现他们也要刺杀你。” 扶云卿心生一计,翻了翻那尸体身上之物,缓缓道:“他们皆是无根的大内高手。可你我在宫中除去一人外,并未树敌。” 祁承翊极轻的嗯了一声。 “我不过是一介平民,他们刺杀我也就罢了,却敢对八皇子下手。今日我们杀了这些刺客,却是斩草不能除根。若想永绝后患,还是须得从源头入手。”扶云卿美眸认真地看向祁承翊。 这双眼太过美丽,像是蒙着初春冷雾的绝世琥珀,令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祁承翊唇角勾起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顺势说道:“扶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二人可以联手,铲敌除根?” “若八皇子有此意,我愿与八皇子联盟,互利互惠,成为彼此在这皇城深宫的唯一助力。” “可我既无母族做靠山,也无权臣做依仗,不过是一冷宫走出来的平庸皇子,瑜妃一党根深蒂固,我尚且命不保夕,又如何与你联盟?岂不是拖累了扶姑娘的步伐?”祁承翊唇角笑意越深。 扶云卿道:“八皇子不必妄自菲薄。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抱成团,二人齐心,其利断金。我扶云卿做事向来坦荡磊落,既与你结盟,便不会背后插刀。八皇子若没考虑好,便可以仔细斟酌,日后再给我答案。” 扶云卿说完这话,刚离开五步。 身后之人,嗓音犹如清风拂过:“我同意。” 扶云卿勾唇,笑容明亮:“九皇子上次受的箭伤可好些了?那一箭处理不好,是会留下后遗症的。” “那箭淬了毒,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伤口时好时坏。我自小身中奇毒,那日在冷宫,姑娘给了我一颗解毒的红色丹药,效果十分好,不知丹药的来历是……”祁承翊问道。 扶云卿沉吟了下,才道:“是我母亲亲手研制。她擅医擅解毒,可惜我只跟随她学了解毒之术,没能学到多少医术。” 祁承翊再次试探:“姑娘可知道这丹药配方?” 扶云卿不予回答,笑着问道:“若八皇子不嫌弃,我给你瞧瞧伤口的毒?臣女不才,跟着母亲也算学了个皮毛,寻常的毒还是有办法。” 树荫之下。 祁承翊拉下衣领,露出一道贯穿肩胛骨的剑伤。 伤口变黑,已生腐肉。 不可能不疼。 他是怎么忍的? 扶云卿装模作样观察了下伤口,然后给了他一颗红色丹药:“服下后可解此毒。” 祁承翊挑眉,端详之后吃了进去。 片刻后,体内两种毒素均得到了压制,这箭伤之痛也略有缓解。 “多谢扶姑娘。”祁承翊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问道,“不知扶姑娘今日出府是为何事?” “出府是为弟弟寻一良医,治疗骨伤。”扶云卿简单回应之后,便不再多言,“今日虚惊一场,幸得殿下化解。眼下我还有事在身,就先走一步,八皇子自便。” 甜盈挑了湘竹帘,扶云卿坐进马车中。 车辙子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长印。 簌簌簌…… 树冠跳下来身负重剑的黑衣人沈淮序。 沈淮序道:“原来制药之人,是她已故亡母,想来存货不会太多。这丹药对主上的毒有奇效,连林神医也未能分析出配方。不如属下去将她的药全偷了?“ “你知道她藏哪儿?”祁承翊舌尖微抵上颚,凝视离去的车影,冷笑一声,“她亡母已死四年,可我尝这丹药的新鲜程度,不出一月。哄鬼呢。” “主上之意,这制药的人,并非她亡母?”沈淮序怒道,“她竟敢骗您,这普天之下,又有谁敢戏弄主上?不如杀——” 祁承翊眸眼如刀,冷扫沈淮序一眼。 沈淮序便不敢再言:“是属下鲁莽了。” “宫宴上的那些刺客,可处理干净了?”他问。 沈淮序道:“主上放心,全部已处理干净,没人知道那日刺客,是主上安排。” “林樾舟已经到祁国了吧?”祁承翊寒眸划过一丝轻浮哂笑。 “林神医今晨赶来的。”沈淮序道,“主上对他有何安排?” “扶府在寻良医。” “属下明白了。” …… 马车上。 甜盈皱着眉头,劝道:“姑娘这红丹制作格外不易,每回都需取小半碗血,才能炼制五颗。咱们还是抠搜点,下次别白送给那八皇子了。” “你当我白送的?”扶云卿笑意深长。 “难道不是白送吗?”甜盈心疼地伸出两根手指,“你已经送给八皇子整整两颗了!!” “第一颗是救人性命,第二颗是放长线钓大鱼,他体内旧毒,会长期依赖我的药。”扶云卿目光平静,淡声道, “你以为我在冷宫碰见他,是偶然吗?我早就知晓冷宫关着废太子,初见我便看出他身中奇毒且积年累月。我这药,虽能短暂解他毒,可过段时日,他又会复发且痛苦无比,绝非几颗丹药能彻底治愈的。若要救他,不知要费我多少血,还需悉心研制最适合他的解毒之法。” 想起前世被日日放血的痛苦,扶云卿冷漠了几分:“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转世,我能予他几颗药解毒,已是最大善意。怎可能舍去我一身鲜血,去换他一条命。” 扶云卿撩开袖子,手肘有一个浅浅的刀口,那是她从前放血制药划的。 她继承了母亲的特殊之处,血与旁人不同,可解百毒。 她偶尔会放血,制出几颗可解百毒的丹药,送与身边亲近之人,以备不时之需。 这血液还有个奇怪的地方。 第十五章 神秘医师林樾舟 母亲在世时曾说过,这血可解百毒,却传女不传男,同是母亲所生,弟弟的血便不行。 马车在街上徐徐行驶,耳畔皆是热闹的叫卖吆喝声。 “卖糖葫芦喽!不甜不要钱!” “新鲜出炉的吊梨汤,超甜,比采花楼的花魁还甜!” “喂你怎么打人呢?”“臭叫花子,打死你也是活该!瞧瞧你长的那个丑样,寒碜到我眼睛了,不打你打谁?!” “砰!” 马车被紧急勒停。 “大小姐,前面起了冲突。”车夫刚说完,一股鲜血飞溅到马车壁上,弄脏了她的马车。 扶云卿素手挑起窗帘,美眸不悦地扫向车外。 只见暴发户打扮的陈康,腰佩迦南木金革带,腆着个酒足饭饱的大肚子,左手搂着采花楼的花魁,抬脚死命地踹一个瘦小乞丐。 今日雪天,陈康穿的油靴,鞋底数根铁钉狠狠踹在乞丐身上,登时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阿婆,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为什么打这小乞丐?”甜盈热络地问卖菜婆婆。 卖菜婆婆唉了声:“姑娘有所不知,那位陈公子是瑜妃表侄,方才这小乞丐走路时,不慎撞了陈公子,便被这般毒打,你瞧瞧地上这淌血,那可怜乞儿怕是活不过今天……” “住手!”扶云卿厉声呵斥。 烂醉的陈康回过头,眯起眼睛瞧向扶云卿,打量一番后搓搓手道:“呀,美人儿——” “睁开你的狗眼,瞧清楚我是谁。”扶云卿冷言。 被叱骂后的陈康猛然回神,瞬间色心全无,化为怒火:“又是你!扶云卿!怎么走哪儿都能碰上你!不会老子打死这乞丐,你也要插手吧?” 陈康如掐破布偶般,掐着那小乞丐的细脖。 小乞丐一头乌糟糟的头发,原以为是个男孩子,定睛一看,竟是个瘦弱的小女孩,浑身血迹,像被人扯烂踹碎的破布,一双眼睛包着泪,求救地看向扶云卿。 眼看那女孩要被打死,扶云卿美眸微眯,拔剑指着陈康:“放人。” “老子今日不放,你又能奈我何!这乞丐贱命,死不足惜,我就算拆了她肋骨煲汤喝,你扶云卿也管不着——” 利剑飞去,斩断陈康半边袖袍! 锃一声嵌入地面三分! 陈康骇然惊叫,当即松手,小女孩落入扶云卿的怀抱中。 扶云卿紧皱秀眉,看着怀中肋骨断裂、双腿也被打断的小姑娘,轻声哄道:“别怕,有姐姐在。” 十个打手冲来护在陈康身前。 “扶云卿你爹已死、靠山已倒!你行事还敢如此蛮横!你爹在世时没教好你,我今日就好好教育你,什么叫不该得罪的人不要得罪!你要知道,老子姨母可是瑜妃!” 陈康想起上次在皇宫被踹的那一脚,登时凶狠道:“给老子废了她一身武功!” 扶云卿动作轻柔小心,将女孩交给甜盈扶着。 她一弯如烟似雾的黛眉微挑,哂笑道:“陈康,你不会以为,我是一个人吧?” 她吹了个暗哨。 五个影卫走了出来。 父亲在世前,曾给她养了一支百人影卫。 可惜前世这支影卫全折在了祁昱手中,这一世,她可得用好父亲留给她的底牌。 “将军府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扶云卿樱唇缓勾,回送陈康三字,“废了他。” 影卫身材魁梧,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腰佩长刀,气势威武。 陈康那十个良莠不齐的打手,实在不够影卫塞牙缝的。 不出三个回合,十个打手便全部趴下。 陈康瞬间就慌了:“扶云卿你敢动我!!我姨母可是瑜妃,我堂哥可是九皇子!” 扶云卿啧了一声,缓步过去,以王者姿态蔑视对方:“你可记得捉奸你堂哥的人是谁?毁你堂哥容的又是谁?与他退婚之人又是谁?” “是你!!!” “对啊,是我,我连九皇子都敢动……”扶云卿压低声音,讥讽反问,“你怎么觉得,我不敢动你一个废物?祁昱我不放在眼里,你嘛,我视为草芥砂砾,见之碾踩、见之践踏!” “废了他!” 影卫出手。 只听几声咔嚓声。 陈康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两根肋骨、一根腿骨,粉碎性断裂。 只怕终生不能再习武,只能做个不良于行的普通人。 武功于良善之人而言,可匡扶正义,对恶毒之人来说,却是助纣为虐。 今日,扶云卿便废了他的武功。 “姑娘真解气!”甜盈拍手叫好! 围观人群传出喝彩声: “这陈康素来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恃强凌弱!今日将军府大姑娘出手,惩治人渣地皮蛇,简直大快人心!” “扶大姑娘好样的!咱们老百姓看他不爽很久了!” 陈康痛苦倒地,犹如败家之犬瑟瑟发抖,面对扶云卿的强大气场,在群民欢呼中,仰视扶云卿,满脸恐惧地求饶道:“饶了我……饶了我……扶云卿你别杀我……” “我错了……” “来人……快扶着我逃……” 一瘸一拐的陈康被家丁搀扶着狼狈离开。 陈康吓得哆嗦嗦,敢怒不敢言,敢恨不敢反抗,回头阴恻地狠狠剜了扶云卿一眼。 扶云卿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吓得陈康险些屁滚尿流,根本不敢再回头。 处理完那恶霸,扶云卿耳边响起一道气若游丝的低吟:“好疼……疼……” 扶云卿低头看去。 那小女孩疼得满脸是泪,唇角溢血,似是被打出了内伤。 扶云卿擅解毒制毒,这骨伤……她委实不太拿手,忧心忡忡道:“甜盈,这小姑娘肋骨、腿骨皆断,速速带她去寻全京城最好的医师,若半时辰之内无法接骨,只怕日后就会落下残疾——” “让在下来看看!”一道爽朗好听的男声响起。 一个背着药箱的文弱男子,扒开人群挤了过来,二话不说半跪在地,打开药箱。 药箱内稀奇古怪的医具颇多,他身穿蓝镶边月白长衫,儒生打扮,手法行云流水般摸骨看伤,极其娴熟,一边治伤一边说道:“有些疼,忍着点。” 旋即,一声咔嚓。 接骨成功。 长衫男子当街配了几味药,递给小女孩:“你虽伤的重,但在我这里却算不上什么,不出三天,佐以我的良药,便可痊愈如初。” 如此棘手要命的骨伤,却被他轻而易举治好。 扶云卿懂些医术,能看出这男子绝非寻常医师,甚至能比宫中御医还要有能耐几分,忍不住问道:“敢问阁下姓名?我替这小姑娘出药费。” “鄙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林樾舟。” 第十六章 于她而言,是福是祸 扶云卿付了丰厚诊金,抛出橄榄枝,游说道:“不瞒林医师,我家中小弟双腿瘫痪,可否请你去诊断一二?” 林樾舟肩背药箱,摇头拒绝:“我不是你们祁国人,不过是游历到此,顺手救人罢了,并不打算久居京城,进府坐诊。” 扶云卿出言谈判:“我愿意出高于世面上三倍的价格,请公子坐诊将军府。三百两够吗,已是天价诊金。” “一言为定!敢问贵府在何处?我现在就去!”林樾舟当即鼓掌,声音激昂。 “这林医师上一刻还百般推辞,这一刻变脸比变天还快。”甜盈低声嘀咕,“姑娘咱们这是不是亏了啊?” “我从前为子珩寻遍京城,也没能找到令我眼前一亮的医师,他医技精湛,或许可以一搏。若能治好子珩,这点碎银又算什么?” “咳咳二位姑娘,鄙人耳力极好,以后悄悄议论时能不能再小声一点点?”林樾舟比出一点点的手势。 甜盈略有些臊得慌。 扶云卿看向被救的小女孩,吩咐甜盈:“回府后,你为她谋一生计、寻一住处,给些生活银两,以防陈康报复,将她送出京城生活吧。” “多、多谢扶姑娘,姑娘大恩大德,小樱掉齿难忘,日后扶大姑娘有用得着小樱的地方,小樱必定脑子涂地、赴汤、赴汤捣什么火……”楚樱搜肠刮肚,感激涕零地说道。 “你今年几岁?”扶云卿忽然反应过来,问道。 “今、今年十四……” “还是算去学堂吧,待你学到及笄,再为你某一生计。”扶云卿看向衣衫褴褛的楚樱,上衣被陈康踹烂了个洞,露着瘦削锁骨,冻得瑟瑟发抖,一张脏兮兮的俏脸、眸子却格外清亮明净。 这样冷的雨雪天,穿这样少,真让人于心不忍…… 林樾舟刚要脱下外裳递给楚樱时—— 扶云卿先解下羽氅,披在楚樱瘦弱的肩膀,动作微微一滞,瞧见了小姑娘锁骨上栩栩如生的蝴蝶胎记。 这胎记倒是甚美。 温暖柔软的羽氅穿在身上,楚樱一颗心感动得化成一滩水,眼中蓄满热泪:“多谢扶姐姐。” 甜盈朝楚樱招了招手:“小姑娘你随我来,我带你去扶家拨了善款的学堂。” 扶云卿走进马车,坐姿端庄,说道:“林医师,我带你回将军府。” 马车缓缓驶离。 路旁的酒肆三楼,祁承翊凭栏而立,指腹轻轻摩挲酒杯边沿,视线越过车窗,远眺女子天姿国色的侧脸,幽幽地淡声道:“啧,真是个好人……” “人不可貌相,现在瞧着是好的,恐怕日后就不一定了。”沈淮序不置可否。 祁承翊眼底一片凉薄绝情,意味深长道:“你说她这样一个光明伟岸的将门嫡女,竟然会和我这样的人联盟合谋。于她而言,是福是祸,是自作聪明,还是引火烧身?” “毕竟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利用完就杀。” …… 清竹院。 林樾舟望闻问切,为病中高热的扶子珩搭脉,他平眉皱了皱,又舒展开来,随后又紧锁额头。 这番细微表情…… 看的扶云卿心里略有些焦躁,但在弟弟面前,还是稳住了情绪:“林医师,屋外详谈。” 避开扶子珩。 扶云卿问:“我弟弟病情如何?腿疾是否能治?若是能治,又有几成把握?” “二公子瘫痪四年,从前给他治疗双腿的医师太过废物,以至他旧疾未愈又添新病,照这么误诊,不出一年便会病猝。” 一语惊醒局中人。 误诊、不出一年便会病猝…… 前世扶子珩确实是这一年病死的。 扶云卿眸色阴沉如海面风暴,脑中浮过袁氏的脸…… 林樾舟见扶云卿脸色凝重,旋即话锋一转,活跃气氛道:“这病情错综复杂、凶险要命,但对我来说,却是轻而易举。不出三月,二公子便能健步如飞,甚至不耽误他明年开春的武举科考。” 扶云卿眼中一亮:“当真?” “我林樾舟说话,自然当真。若你不信,我们便以半月为期,半月,我能让二公子双腿恢复知觉。” 林樾舟说话信誓旦旦,扶云卿按捺住内心激动,点头道:“可以。” “不过我还需要一人,替我打杂活。毕竟我这双手施针久病、极为贵重,干不了别的粗活。”林樾舟姿态还端上了。 若能治好扶子珩,扶云卿不怕他端。 有点真才实干,林樾舟就算再拽,她也能忍。 扶云卿派了几个家丁,带林樾舟去东厢房住下,随后吩咐道:“小盈,这段时日,就辛苦你亲自守在清竹院。” “姑娘放心,有我看着,不会让公子有任何差错,只是……”甜盈看向院中洒扫落叶的长水,压低声音道,“他毕竟是二房那边调来的人……若不然,还是把他弄走……” “草根埋在土里,若不发现点叶子,是没法连窝拔起的。”扶云卿眸眼平静,微微一笑。 甜盈恍然悟了:“姑娘布局高招。” 长水是二房卧底,便是姑娘口中的叶子。 …… 陈府。 正堂内,陈康请来了全京城最好的医师,却都对他的骨裂束手无策。 “不瞒公子,这腿骨臂骨粉碎断裂且筋脉全毁,日后就是提剑也提不起来,更遑论习武……”医师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陈康听后勃然大怒,当即提起茶壶狠狠砸过去,气急败坏道:“滚滚滚!一群废物!” 滚烫开水砸在头上,医师一阵惊叫,连忙逃出陈府。 “扶、云、卿!老子迟早弄死你!” 他恶狠狠咬牙,目光漫射出滔天仇恨,恨不得饮其血、扒其皮、啖其肉! “备车,老子要进宫!” …… 一个时辰后。 一辆陈家马车驶停在皇宫前。 陈康被扶进了瑜妃所在的长春宫。 第十七章 袁氏算盘打得叮当响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 扶云卿卸掉钗环,一头浓丽的柔顺乌发贴在腰际,她玉手中执了一柄牛角梳,轻轻梳着发尾。 梳妆台上放着一张飞鸽传书,写着:陈康午后入宫。 这是影卫传回的线报。 陈康在瑜妃的授意下,会有新动作。 扶云卿美眸冷冽,神态沉静,樱唇泛起一抹无畏的浅淡笑容。 她对此并不意外,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废陈康、陈康求救瑜妃、瑜妃借刀杀人…… 不是很顺理成章吗? “咯吱”一声。 甜盈推门而入,擦了擦额前汗珠,说道:“姑娘,那林樾舟是有几分真本事,研配药膏极为精准,涂在公子身上,褥疮立马就消退不少,还有那剜除腐肉、针灸穴位的手法,当真堪绝!” “那便好。”扶云卿打算明日去瞧瞧,“毕竟我花这么多银子,不能请个废物来。” “另外,姑娘交代奴婢去查林樾舟底细。”甜盈徐徐说道, “奴婢先是拿府上令牌去京兆尹问林樾舟的路引,身份没造假,他是从辕国冀州而来,奴婢又套了套他的话,发现此人虽然行事不拘一格,说话却滴水不漏,他只说他出身平民、自幼学医,恰巧有几分天赋罢了。” 扶云卿蹙了蹙黛眉,用牛角梳慢敲妆奁,思量片刻才开口:“从辕国冀州而来,证明他并非二房爪牙。不管他前尘过往,只要他能治好我弟弟骨伤,我愿意睁只眼闭只眼。没有什么,比治好子珩更重要。” “奴婢会盯着长水和林樾舟的。”甜盈道。 …… 第二日,晨,晴光大好。 福寿院。 袁氏身穿泥金瓜鼠纹袄衫,手里捧一暖手小铜炉,打着哈欠,来到老夫人房中请安。 请安结束后,老夫人赐座。 袁氏坐在老夫人身侧,为她添茶倒水,一边放低声音道:“母亲可知,云卿那丫头给子珩请了一位名医,说是能起死人肉白骨,医技颇为不凡,倒是比那宫中御医还要厉害几分。” 老夫人闭目养神,掐着佛珠念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袁氏揣摩不出老夫人心中所想,略有些急躁:“母亲,兴业才是您血脉相承的嫡亲孙子,您难道真就眼睁睁瞧着子珩康复如初,继承大哥的泼天遗产?您也知道,兴业他爹是个立不住的,几十年无所成就,若无丰厚家产傍身,我们一家人还不知道要过什么苦日子。” 扶兴业是袁氏儿子,也是老夫人亲孙子。 扶老夫人比谁都清楚,自家儿子扶庭的德行,如今是她在世,尚能苦苦支撑,若她离世,按照他那好赌的性子,只怕没个两三年就要睡大街。 她也就能理解,为何袁氏这般苦心筹谋,想把大房遗产薅到二房名下。 “你以为我人老心也瞎吗?二房请了名医,我能不知道吗?”沉默半晌,扶老夫人道,“老大虽说不是我亲生,子珩亦不是我亲孙子,可到底姓扶。扶府百年簪缨世家,若他刚战死,便闹出命案丑闻,外人会怎么看扶家?” “难道就眼睁睁看扶子珩痊愈?!”袁氏不理解。 “你有空打这些算盘,不如先去赌坊把庭儿捞回家,听说他昨夜又欠了千两白银。你成日想些思虑不周的小把戏,不如日后好好规劝你夫君,多读书多练武!” 扶老夫人手拿拐杖,重重掷地,咬重语气训诫道,“四五十岁的人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他再考不上秀才也是您亲儿子。”袁氏心中有气,匆匆行了一礼,“儿媳这就去赌坊,捞人!” 看着袁氏离去背影,扶老夫人端盏喝茶,叹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越急越错。” 刚沏好的茶,烫得她急忙撒手。 “噼里啪啦——” 茶盏碎了一地! 烦死了! “哐”一声,扶老夫人索性将茶壶也砸到地上! 第十八章 局中局 京城最大的赌坊,挥金坊内,烟熏火燎。 男子们吸着烟斗,左臂搂着丰满歌姬,右手抛金下注。 袁氏换了件宽松的普通长袄,戴着黑色斗笠面纱,领上几个家丁婆子,走进赌坊。 若她不亲自去,旁人根本捞不回扶庭这混不吝。 扶庭叼着大烟斗,吞云吐雾,将一叠银票按在赌桌上。 “扶二爷赌大赌小?”庄家面露精光,笑眯眯问。 “大大大!!” “大个锤子!小小小!” 周边形形色色的人起哄! “扶二爷从昨夜玩到今日午时,可输三千两白银啦,眼下还欠着庄家一千五百四十六两白银。不如最后玩把大的?您下注三千两,若您赢了,我便将先前您欠的四千两全赔给您!”庄家一双鼠眼狡猾至极。 扶庭灌了口烈酒,拿着烟斗的手有些抖,抽动着嘴皮子:“我、我赌,赌大!!” 他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摇骰筒,几乎要滴出血,使劲跺地:“大、大、大!大!!” “开庄!” 庄家打开摇骰筒,唇角一抹浅笑转瞬即逝,颇为遗憾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了,扶二爷。是小。” “拿钱吧。” 扶庭脸色苍白,气的浑身颤抖:“再、再来!!” “不必了。您已欠账四千五百四十六两白银,烦请扶家取银票赎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庄家面色如铁。 听了这数额,扶庭吹胡子瞪眼,耍赖道:“你们出老千!我不认!我——” 庄家早已司空见惯,招了招手。 几个刀客走来,压住扶庭,将他五根手指摁在赌桌上。 庄家笑里藏刀,冷漠道:“输了就是输了,岂容你不认?我挥金赌坊开在天子脚下,若都像你这般赖账不认,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若你再不去取钱,就休怪老弟,一根手指一百两,先斩断扶二爷手脚两千两。” “不!!”袁氏低喝一声,急忙压住斗笠,匆匆将身上所有钱财交给庄家,“他乃镇国大将军二弟,你们可不能伤他。” “抱歉扶二夫人,进了我挥金赌坊,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一视同仁,可不管你有什么家世。若论背景,挥金赌坊遍布多国,可比你扶二爷还要硬几分。”庄家掂了掂袁氏递来的金元宝和银票,无奈摇头,“还差一千两。” 袁氏斗笠下的脸色委实尴尬,如今扶庭已将二房赌空,赔了刚才的三千两,连几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见对方如此难处,庄家叹了声:“既然这样的话,便砍十根手指,抵一千两罢——” 刀客刚要动手,扶庭先爆发出一声杀猪叫! 袁氏冲去阻拦,险些吓晕!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他的一千两,本公子出。”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手拄金丝拐杖的陈康。 陈康甩给庄家一千两,随后关怀问道:“扶二爷,您这手,没伤着吧?” “你、你是……”扶庭劫后余,有些愣怔。 “瑜妃表侄,陈康。” 扶庭皱了皱眉。 袁氏也眯了眯眼睛。 陈康勾唇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扶二爷,扶二夫人,请移步醉香居雅阁详谈。” …… 方才目睹了好一场精彩的赌博大戏,人群里,女扮男装的扶云卿,摸了摸人中处的八字胡,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烟斗,浅浅吸了一口,俨然一副赌场老油条的姿态。 身后,高她一个头的祁承翊,剑眉微颦,凝睇女子姣好容貌,一吸一吐,烟丝滚滚,颇具万种风情,但因不熟练,又显出另一种娇憨可爱之态。 祁承翊眼底拂过一抹揶揄笑意。 不远不近地跟踪陈康等人,扶云卿走出挥金坊,被烟呛得咳嗽两声:“咳、咳,今日倒是巧了,殿下也来逛赌坊。” “扶姑娘不也巧了不是?我前脚刚进赌坊,便看见姑娘踮起脚尖,挤进人堆里看热闹。”祁承翊薄唇划过极淡的笑,“姑娘若是不擅烟斗,日后便扮作书生,也比呛得满脸通红强些。” 他伸手:“烟斗给我罢。” 扶云卿被调侃了一番,乖乖将烟斗递了过去。 祁承翊摩挲着烟斗,看着女子俏脸尚存的红晕,放于薄唇边,微抿轻咬、吐出一圈烟雾,动作矜贵又雅致。 烟雾里,那双桃花眸如寒山冰湖。 生的好看漂亮,却总让人感到一丝丝凉薄。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扶云卿有一瞬间,觉得他也挺可怜。 母族满门被灭、被父亲遗弃在冷宫数十年,虽是皇子,却卑如草芥,被人欺辱轻视,甚至从小身中奇毒,常常被锁在铁笼之中。 就连初见,寒冬腊月,他还穿着起球的单薄衣衫。 怕是恢复皇子之身,也必定不太好过。 见女子凝视自己发愣,祁承翊从她眸中看出了某种类似于同情的东西,他唇角斜勾,眼底浮出些许讥诮。 竟然是在,同情他么? 扶云卿察觉到自己的冒犯,连忙收回目光。 祁承翊如弃蔽履,扔掉咬过的那只烟斗。 二人一前一后跟着陈康与扶庭袁氏进了醉香居。 扶云卿怕祁承翊囊中羞涩,主动包下陈康隔壁的雅间。 雅间另一边。 陈康端着茶盏,小小地敬了扶庭夫妇一杯:“今日初见扶二爷,当真一见如故,你这挚友我是交定了。” 扶庭道:“不敢当、不敢当……” 袁氏心思活络些,知道前些日子扶云卿废了陈康,按理来说,两家应是仇人,可如今陈康却和颜悦色地找上门,怕是没那么简单。 思来想去,袁氏摘下斗笠面纱:“原来您便是陈家公子,前些日子在街上,我那霸道蛮横的侄女伤了您,实在对不住!这扶云卿啊,一向霸道狠辣,她在我们扶家,连我都不太敢招惹她的。” “她伤得我,怎么轮到扶二夫人道歉呢?”陈康呵呵道,“她不尊敬我就算了,还如此不尊敬扶二夫人?你可是她二伯母啊!简直不像话!如此不肖不善之徒,杀了继母,又毁九皇子容貌,真怕她有朝一日,也对你们夫妇二人……” 这话未说完。 袁氏泛起一阵寒战。 见袁氏面色沉重,陈康又道:“她连继母都敢杀,你们伯父伯母的,又算什么?” 第十九章 第一次被维护 “再说镇国大将军战死后,留下的遗产吧。大房头上还顶着个扶姓呢,虽说是大房遗产,可终究是扶家财产,这扶家财产岂有让侄儿继承的道理?若你们有了大房那泼天富贵,何愁今日这三千两还不上?” “你们夫妇还是太过心善,我是看不下去了!若你们对付不了她,我帮你们出谋献策。”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袁氏一喜,端茶回敬陈康一杯,“妾身以茶代酒,感谢陈公子协助我们夫妇处理家事。陈公子放心,扶云卿伤你筋骨一事,作为她长辈,我必定好好惩戒她,替陈公子出了这口恶气。” 陈康唇角压不住的笑,眼底划过一丝复仇的狠辣,意义深长地提点了一句:“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事,有我身后之人担着。” “公子身后之人是……”扶庭像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康笑笑没说话,顾左右而言他:“这是我心腹之人,你们尽管差使,若有要事,可以通过她来传达。” 他身侧站了个颇为水灵的丫鬟,上前两步,行礼道:“奴婢媚芙。” 留下媚芙,陈康先行离开。 袁氏和扶庭这才出了雅间,坐上回府的马车。 扶庭左思右想,有些不明白:“陈康身后之人是谁啊?夫人你瞧出来了吗?” 袁氏唇角斜勾,悠悠道:“陈康乃瑜妃侄子,看来陈康找上咱们,是瑜妃授意。也就是说,咱们行事,有瑜妃撑腰。从前我总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如今有宫中贵人相助,还怕什么呢?” “这一回,扶家大丫头,你可不能怪二伯母。是你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见袁氏一人自言自语,扶庭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只听懂一句,那便是,陈康身后之人是瑜妃! 前些日子,扶云卿退婚毁容九皇子,如今瑜妃的刀,终于要落到她头上了…… …… 隔壁雅间之人已经离开。 祁承翊斟了一杯热茶,推给扶云卿,薄唇划开淡笑:“看来云卿姑娘在家中,也是群狼环伺,与我处境颇为相同。” “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扶云卿倒是好奇,祁承翊孤苦一人,要如何立足皇城。 “从陈康入手。”祁承翊淡声道,“陈家是瑜妃手中刀。当年瑜妃一党伪造密信,构陷我外祖父与宣州都指挥使钱权交易、屯兵造反,陈家也有所参与。如今瑜妃授意陈康除你,又将丫鬟媚芙安排在扶府,监督你一举一动。” “只怕……”祁承翊抬眸看向她的脸,“你的处境,比我更为艰难。” “殿下是在担心我?”扶云卿故意开玩笑活跃气氛,随即摆摆手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不怕。” 祁承翊道:“回家后,多清清账吧。” 扶云卿一愣,随即道:“我也正有此意。” 长街下着簌簌不停的鹅毛大雪,青砖黛瓦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祁承翊身姿清瘦颀长,仍穿着初秋时节的浅青薄衫,在满京城的皮裘绒袄里,显得太过单薄寒冷。 扶云卿解下狐裘大氅,顺手披在祁承翊肩上,为他系好:“身有旧毒者、受箭伤者,不可受凉。” 大氅尚带女子体温,温热香软。 祁承翊迟疑了下。 扶云卿笑容坦荡,爽朗道:“我自幼跟着父亲在军帐中,常和士兵混穿甲胄,一件大氅而已,扯不上什么男女大防。” 祁承翊嗯了一声,剑眉皱了皱,又舒展开来,淡淡道:“三九寒冬、饮冰啃雪,残垣断壁、破洞见草,风吹雨打、无处可居。这点冷倒也不算什么。” 他说这话时,俊脸淡淡的,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像是在说别人,也像在说他自己。 扶云卿知道,冷宫弃子一向生存艰难,不知怎地,生出了些许怜悯之心:“殿下不必担心,与我同盟者,我必不弃他。一朝同盟,福祸相依,同甘共苦。” 祁承翊笑容极淡,没说什么。 出了醉香居,祁承翊撑着油纸伞,替扶云卿挡了些许风雪,送她回了扶府。 扶云卿刚进扶府,便迎面撞上游学归来的扶庭独子,扶兴业。 扶兴业眼角长着一颗痣,因为袁氏从小耳提面命,向来看不惯大房,啧啧啧道:“扶云卿你真是糊涂,舍了九皇子这前途无量的未婚夫婿,与这废物皇子裹到一起!死了娘的倒霉玩意儿,这辈子都翻不起浪,不会是你先水性杨花,看上这废物容貌,才故意退婚吧?” “张口闭口废物,我看你才是真废物!”扶云卿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力道又大又猛,扇得扶兴业晕头转向,险些摔倒在地。 扶兴业捂着流血的唇角,咬牙骂道:“扶云卿你这贱人,你敢打我——” 扶云卿又扇了他一巴掌:“身为你堂姐,打你怎么了?你口出狂言、谩骂皇子,此乃大忌。此事就算搬到老夫人那里去,也是你该打!你若再敢诋毁我,我有的是法子教你好好做人。” 扶云卿自幼习武,力道大、招式狠。 扶兴业险些被扇晕过去,打的不敢说话,只能斜着眼,露出大半眼白,贼眉鼠眼地瞪向扶云卿。 府外,还未走远的祁承翊,勾起唇角,眼底浮起笑意。 沈淮序从暗处走来,惊讶道:“主上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从何说起?” “主上这嘴角,就像压不下去似的,一直往上翘。” 祁承翊收了笑,坐进马车里,正襟危坐道:“只是觉得,被人维护的感觉,挺微妙。” 他这一生,从未被任何人维护。 母族、生父、至亲、世人,都视他为:不该活着的怪物。 沈淮序忽然问道:“林樾舟那边,主上可有吩咐?” “治好扶子珩的腿,按兵不动,监视媚芙,将扶府一举一动报来晋安宫。”祁承翊默了一下,说道,“挥金坊那边,也该出手了。” “什么?挥金坊?您竟要插手扶家的事?”沈淮序愣了愣,又道,“您不会真要管扶云卿的家事吧?” 第二十章 查暗账,除内鬼 “虽不能福祸相依,但顺手的忙,还是可以帮。”祁承翊音线凉薄,像冬月的雨。 “属下明白了。” …… 扶府,清竹院。 食过午饭后,扶云卿让人搬来了大房全部账本。 爹娘在世时,父亲入仕做官,母亲负责经商,在父亲母亲的齐心协力下,父亲成为一品大将军、祁国战神,而母亲则经商有道,银子生银子,成为颇为富裕的女商贾。 母亲死后,父亲四处征战,无心经商,便将大半产业交给二房打理。 这几日林樾舟给扶子珩治腿,她白日里便在清竹院,带着扶子珩看账本。 扶子珩身上腐肉已经彻底治好,每天在针灸理疗,甜盈每隔一个时辰便给他按摩筋骨帮助恢复。 今日天晴,屋檐墙角还堆着尚未融化的积雪。 甜盈在竹苑里支了红泥小火炉,上头放着一张细细铁网,一边烹茶,一边烤橘子。 扶云卿盘腿坐着檀木禅椅,膝上盖了厚摊,一边咬着桃子,一边翻阅账本。 扶子珩则更为儒雅,双腿虽瘫痪,脊背却端坐的笔直如尺,一看便知是名门嫡子风范,冷白指尖轻轻划开下一页,许久后,剑眉拧作一团:“姐姐,这账……” 扶云卿咬着桃子,笑了笑:“怎么?” “这账……”扶子珩道,“瞧着笔笔清晰,完美无误,可我觉得,太过完美,反而显得太过虚假。” 扶云卿将桃核吐在小盂中,美眸弯起来,笑意颇深,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像假账,对吧?” “嗯。”扶子珩道,“这几家酒楼、成衣坊、玉器金铺、粮草店,账目没问题,可仔细看,更像为了特定营收数额,而做故意凑出的进货数量和卖货数量。” “正是如此。”扶云卿道,“这本明账是假账,若不是假账,仅凭二房那边月银,又怎么可能一夜输得起几千两白银?他们手里的暗账,才是真正的账本。” 扶子珩和扶云卿皆是习武之人,听力极好,便听到院外传来熟悉脚步声。 便知道,家丁长水来了。 长水走了几步,假装拿着扫帚清理竹叶,而竖起耳朵留心院中人说话。 扶云卿挑眉,话意一转:“我看了,这所有账目没有问题。小盈,将他们抱回账房吧。” 扶子珩会心一笑:“确实没问题。阿姐看账目也看得累了,晚膳想吃什么?” “清蒸鲈鱼、佛跳墙、红烧丸子。” “……” 院墙外的长水听后,默默放下扫帚,趁着四下无人,抄近路取去了二房。 “二夫人,大姑娘和二公子并未发现账本异常。”长水卑躬屈膝道。 “你确定他们没发现异常?”袁氏行事谨慎再三问道,“确定?” 长水认真点头:“奴才亲耳偷听到大姑娘和二公子说账本没问题。” “那就好。”袁氏从袖袋中掏银子打赏,掏半天没掏到,只掏出一枚铜板赏了长水,略有些尴尬道,“行了行了,下去吧,注意行踪,莫要被大房发现。” 长水捧着那一枚铜板,笑容微微一僵,出了二房院子。 袁氏拧着丝绢,在房中来回踱步:“我总觉得扶云卿那妮子是发现了什么,才查得账本。” “娘!你从来都这样胆小怕事!”扶兴业说这话时,朝新来的媚芙丫鬟吹了个口哨,舌头舔了舔下唇,媚芙脸色一红,急忙低下头。 扶兴业继续说道:“咱们从前在公账里划走那么多钱,大伯不是一次也没发现吗?咱们假账做的那么完美漂亮,无可挑剔,难道还能被扶云卿发现?” “你不懂!”袁氏道,“扶鹤霄是个武夫,不精通算账。但扶子珩和扶云卿不同,自幼跟着扶鹤霄学武的同时,也在跟着温沿溪学算账经商。扶云卿这贱妮子心思深沉,咱们二房贪了这么多年公账,之所以没被发现,都是因为谨小慎微,才不被抓住任何错处!” 在旁抽着烟斗的扶庭插了一句:“如今不是有瑜妃娘娘在背后撑腰?夫人就别再畏首畏尾!咱们现在可是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这次咱们在公账上划笔大的!不然开春的绫罗绸缎,我哪里有钱给夫人买?” 袁氏不知在想什么,也没置可否。 临走时,扶兴业笑眯眯,又朝媚芙吹了个口哨。 媚芙险些羞得将脸卖进衣领里,一前一后出了主屋。 袁氏掐了掐扶庭的腰,幽怨道:“这便是你教出的好儿子,你若放任他好色成性,迟早捅出大篓子。” 扶庭却不以为然:“一个奴婢罢了,他想睡就睡了,横竖都是下贱命,总比去青楼花钱要强,捅不了大篓子。” 儿子丈夫,一个好色成性,一个好赌成性。 好在这些年,儿子和夫君都对她不错,这也是袁氏为何看得通透,仍心甘情愿守在父子俩身边的原因。 品行不重要,只要对她好,就行! 出了爹娘的院子,扶兴业便在拐角处等着,估摸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个箭步,猛地抱住媚芙细腰。 媚芙脸红得像滴血一样,急忙咬唇道:“三、三公子,不妥……” “有何不妥?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一来扶府,我便爱上了你,爱的不能自拔,日日夜夜做梦都是你,你知道吗?我想你想的发疯。” 媚芙呼吸急速,情绪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可奴婢才来扶府不过三天……” “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 扶兴业将手探进了她的衣领,媚芙急忙伸手去拦,扶兴业却抓住她的手,将人拦腰抱进小佛堂,“跟着我,我让你当三少夫人,我娶你。” 听了这话,媚芙半推半就,心跳如鼓地瘫软在他怀里,被扶兴业压倒在地,扯下所有外衣。 佛像前,散落满地衣服。 完事后,扶兴业拿走她的肚兜:“当做纪念,送我了。” 说完这话,扶兴业尽兴离去,丢下赤身坐在地上的媚芙。 媚芙看着地板上那一小滩血迹,沉浸在日后嫁做三少夫人的美梦中。 被陈家安排进扶府第一天,竟然就被公子看上。 谁不想从奴婢,变成少夫人呢? 媚芙想起扶兴业的脸,露出了羞赧又满是期待的笑容。 第二十一章 收回铺子,成为富婆 掌柜勃然大怒,唾沫横飞地骂:“哪里来的毛贼!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竟然敢打劫金玉铺子的掌柜!我们老板可是镇国大将军!” “对,我是毛贼,你睁大你狗眼,你看看我是谁?”扶云卿扔了斗笠。 掌柜愤怒地持续大骂:“你一女子,不待字闺中等着嫁人,出来打什么劫!来人啊!抓女强盗啊!” 扶云卿一铁锹招呼在他脸上,将掌柜扇翻在地,随即拿出腰间令牌:“我乃镇国大将军嫡女扶云卿,我拿自家的营收银两,你管这叫偷?倒是你,你协助二房贪污公账,你才是贼!” 看着那真金白银的令牌,掌柜面部表情十分精彩,紧忙恐慌跪地:“大姑娘勿怪!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从大夫人去世,都是二夫人打理生意,您有些年头没来金玉铺子,小人不认识,也实在情理之中……” 扶云卿拆开他埋的那包银票,冷笑一声:“暗账在何处?” “不、不不懂大姑娘什么意思!”掌柜浑身冒汗,梗着脖子道。 “哗!”一声。 扶云卿亮剑,横在对方脖子上:“我性情与我父亲相似,不喜废话,你若不交出暗账,我便砍了你的脑袋,自己去找,横竖不过是费些功夫而已。” “没没没有……”掌柜紧张到磕磕巴巴。 此时。 扶子珩与甜盈带着一本暗账走来。 “按照姑娘吩咐,奴婢带人搜了掌柜后院,在他衣柜暗格里,发现了这个。”甜盈将一本暗账递了过去。 扶云卿翻阅暗账,确认过后,美眸寒光毕露,扫向掌柜:“贪污公账,送进大牢,便会流放极寒之地,流放寒地、与死无疑。若你不想死,接下来便听我行事。” 掌柜大汗淋漓,一张脸灰白得像死人。 “袁氏是给了你不少好处,但你别忘了,谁才是、主、家。” “她二房贪墨多年,今日我便要收回全部家业。” 一句‘谁才是主家’,敲得掌柜醍醐灌顶,虽说袁氏惯了几年,这数百家铺子,终究是大房的。 掌柜跪地自扇耳光:“大小姐所言极是,是草民主次不分,该当惩罚。” 扶云卿将绑着掌柜的绳子扔给甜盈,吹了个暗哨,叫影卫将紫菱扛走。 方式简单、粗暴。 林樾舟在暗处看得瞠目结舌:“这扶大姑娘行事是泼辣了些……” “泼辣的是要比死板的有趣些。”祁承翊眼底划过了几丝玩味。 …… 扶云卿推着扶子珩回府,远远便瞧见袁氏翘首以盼,在等待着什么。 扶庭坐在花园里抽着烟斗,脸上掩不住的喜色,说道:“拿了这笔大的,我再去挥金坊赌一回,把之前输的全部赢回来!如今有了本钱,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袁氏满脸堆笑,心中盘算着,今日得了这笔钱,她要去成衣坊置办几套金钗凤簪、雪貂大氅,在给兴业攒一笔娶妻银钱…… 在夫妻二人的满心期待中,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二伯父、二伯母这是在等谁呢?” 袁氏描得精细的眉一皱,胡诌道:“不过是晴光好,在园中晒晒太阳罢了——” “让我猜猜,二伯母在等紫菱?”扶云卿抿唇,笑了笑,叹道,“当真好巧不巧,我碰到了紫菱,顺手就将她带了回来。” 听到前半句,向来敏锐的袁氏便察觉不对劲,再听到后半句,袁氏就有些挂不住,扶庭吸了一口烟,吐着烟雾道:“二房丫鬟还劳烦侄女亲自带回来,真真是辛苦你——” 说到一半,扶庭也回过味来,险些咬断烟斗,嘴唇逐渐有些哆嗦,云里雾里地问道:“什么?紫菱?!和侄女一道回来的?” 袁氏悄悄拧了扶庭一把,示意他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扶云卿将藏有银票的泥袋子扔在石桌上,眉眼弯弯,唇角带笑,只是这笑浮于表面、未达眼底,反而叫人瘆得慌,只听她一字一句,徐徐问道: “今日我巡视铺子,却碰见掌柜与紫菱私下交易,不知伯父伯母又该作何解释?” “紫菱那死丫头,竟敢与掌柜私通,贱妮子在何处?我非得扒了她一层皮!”袁氏手心在疯狂冒汗。 “我又在掌柜家中发现了挪用公账的暗账本。”扶云卿啪地一声,将暗账扔在石桌上,唇角笑意已有些变冷,“伯母,这回又该如何辩解?” “捏造事实!纯属捏造!”袁氏陡然拔高音量,有些愤怒,“这暗账是什么东西!我从未见过!” 扶庭见袁氏这般义愤填膺,也顺势演下去,愠怒道:“云卿你这是何意?你是怀疑我们贪了公账?我们岂是那种人!我们二房一贫如洗,兜里找不出二两银子,你怎么忍心污蔑我们贪了公账?” “小盈。”扶云卿道。 甜盈牵着两根绳子,将全被绑了的紫菱和掌柜拽进来。 紫菱一个扑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夫人,救我——” 袁氏直接一巴掌呼过去:“你个贱蹄子,竟敢联合掌柜私下交易贪公账!” 再看旁边的掌柜,袁氏更是眼眸倒竖,狠厉道:“还有你,王掌柜!亏得我素日里待你不薄,你怎能与我丫鬟勾结!来人啊,将他们二人一同堵了嘴打出去——” “且慢!谁敢动他们!”扶云卿挡在了紫菱与掌柜身前,美眸含针,自带凌厉,“二伯母何必急着处置他们?伯母别急,今日无论如何,我势必会处置该处置之人!” 一句话砸下,袁氏心中已被震慑,仍是色厉内荏地僵着脖子,眼底划过一抹毒计。 她唇角展露一抹温柔的笑,俯下身去,珠圆玉润的手轻轻拂过紫菱脸颊:“紫菱,你若知错能改,主动认罪,我便看在往日主仆情谊上,替你好好照顾你家中耄耋老母。她晚来得女,可就你一个女儿,孤苦伶仃又无所依仗……” 碾死一个老母,犹如碾死一只老蚁。 被堵了嘴的紫菱猛然瞪大杏眸,满脸哭泣化为惊恐,浑身都在发抖,求救似的看向扶云卿。 扶云卿早就料到了这一切,胜券在握般缓缓道:“紫菱,我早就说过,若出事她必除你,可你傻,见到袁氏你还向她求救,如今你也见到了,于她而言,你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扔弃的小卒罢了。” 第二十二章 喜从何来? “我扶云卿做事,罪不及家人。现在说出事实,我保你们家中至亲平安。何况你们本就并非主谋,何必把大罪往自己身上独揽?” 她昔日信任的主子,一出事就要弃她,还推她出来顶罪,以她家中老母威胁。 可大姑娘却坦荡地说,罪不及家人,保他们家中至亲…… 格局高下立判。 紫菱眼眶泪水悲愤涌出,扶云卿勾唇,便知攻心计成,扯走她嘴中帕子。 “是你!!”紫菱愤怒地指向袁氏,哭着大喊道,“每回二夫人与老爷贪公账,都命令我和掌柜私下交易!为掩人耳目,掌柜先将银票埋进柳树林的土里,我再挖来带给二夫人!我尽心竭力为二夫人做事,一出事二夫人便想除了我,还以我母亲性命威胁,二夫人你好狠的心!” 扶云卿坐在石凳上,怡然自得地倒了杯花茶,欣赏这一幕主仆背刺的好戏。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在绑紫菱来的路上,帮她预判下袁氏会如何对她罢了。 领略过扶云卿手段的掌柜,当即明哲保身,将一切和盘托出,贪了多少、在哪一笔上贪的、甚至哪一天贪的,他全部供了出来! 被丫鬟掌柜双双指证,饶是巧舌如簧的袁氏,也脸色急速苍白,脑子嗡然作响,使劲朝扶庭使眼色……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计上心头,袁氏哭丧着脸,放下身段道:“云卿,你是个好孩子。二伯母也是穷怕了,才贪了这点公账,这点小钱,在亲情面前又算什么呢?你难道真的要为了区区一点银子,闹得难堪地步吗?” 扶云卿颇为享受袁氏的低姿态,耍猴一样看她,玉指点了点账本:“五万六千四百两白银,可不是一点小钱。既然伯母认为是一点小钱,那请把这点微不足道的小钱,还了吧?” 袁氏脸色难看到极点,颇有些无地自容,哭着转移话题:“好孩子,云卿啊,你也知道你二伯好赌、你兴业弟弟正在读书,二房花钱如流水。大哥大嫂在世时,我以前从来不贪的,只是这些日子太难了,才挪用了些公账应急——” 扶云卿饶有趣味地打断她:“我爹娘在世时,你从不贪?” “对啊,我要贪了天打雷劈——” 砰! 一本泛旧的账本砸在袁氏身上! 扶云卿眼底浮出复杂之色,想起父亲母亲的宽宏大度,竟有些五味杂陈,彻底冷下脸来,声音也沉了几分: “前几日我翻找母亲旧物,发现我母亲四年前写的一本旧账,早将你们二房以前贪的一笔笔记录在册。证明什么?证明她早就知道你们贪账,却只字不提,是念及亲情、宽容心软,可你们却变本加厉,这些年来越贪越多!” “既然如此,别怪侄女心狠,只能收回你们手中管理的所有大房产业。从此二房与大房分家不分府,各管各的家用补贴!” “分家不分府?各管各?”这些年锦衣玉食的袁氏险些大叫出声。 甜盈被她的怪叫骇了一下。 扶云卿不耐烦地挠了挠耳廓。 袁氏早就忘了,撑起门楣的从来都是大房,她所嫁的扶庭只是一个混不吝、败家子,离了大房,二房穷得叮当响,沾着大房的光、贪大房的账、还想要害大房的命…… 做人,不是这么做的。 “紫菱动我大房公账,但念在主动坦白,逐出扶府,不做另罚。掌柜,我也留你不得,念你上有老下有小,便不报官,自去凑钱填补这些年从金玉铺子贪走的亏空。” 扶云卿下完决断,目光凉悠悠地落在袁氏身上,袁氏只觉得冰雪覆在了身上,冷得打了个寒战。 少女红唇微启,冷然沉声:“伯母伯父,好自为之。” 袁氏被扶云卿狠狠打脸、又对她赔尽了笑脸,却还是丢了大房产业,日后还不知道要过怎样的苦日子。 扶庭满脸的愁云惨淡,到嘴肥鸭都飞了! 袁氏坐在石凳上,心中怒气翻涌,胸腔气的一起一伏,她攥紧拳头,甩了一记眼刀给扶庭:“你去求老夫人!” “我压不住扶云卿这贱妮子,老夫人总该压得住吧。” 扶庭想到日后的穷日子,老脸皱成苦瓜,跑去了福寿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娘啊,我才是你亲儿子啊,我才是你唯一的亲儿子啊!大哥他就是捡来的野种,他儿子女儿也是野种,这一双野种把我们夫妇欺负成什么样了?”扶庭痛哭流涕,“扶云卿收回所有铺子,您要眼睁睁看着儿子饿死街头吗!” 扶老夫人正闭目养神,被亲儿子摇来晃去,险些掐断了手中佛珠手串。 “如今您尚且在世,那贱丫头便把我欺负到这个地步,待您驾鹤西去,还不知道她如何对付我们一家!” 扶庭此话一出,扶老夫手中佛珠被狠狠掐断线,散落一地小叶紫檀,那双沉稳如古潭的眼睛倏然睁开,威严毕露。 瞧见这眼神,满室的人顿觉压迫感十足。 立在角落没说话的袁氏,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得意浅笑。 老夫人出马,从不失手。 …… “二房离了大房之后,穷得真是揭不开锅,听说袁氏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竟开始做女红,以卖刺绣为生。” 甜盈将影卫传回来的线报,说给扶云卿听,言语间颇为扬眉吐气! 扶云卿这半月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从袁氏手中收回的几十家铺子,首先要一一筛除二房的暗棋,拔掉不可用之人,再替换成自己信得过的影卫接手,再将最重要的几间铺子交给甜盈和仁青管理。 听完甜盈的话后,扶云卿面色极为平淡,指尖按了按太阳穴:“不要太高兴,只怕接下来,还有更麻烦的事儿。” “姑娘此话何意?” 甜盈刚说完,福寿院的福嬷嬷便满脸笑容地走来,行了个礼:“恭喜大姑娘,贺喜大姑娘。” 这话,倒把甜盈听蒙圈了:“喜从何来?” 第二十三章 嫁人?是不可能的 “请大姑娘走一趟福寿院便知道了。”福嬷嬷瞒得紧,笑容还神秘。 “阿姐……”扶子珩有些不放心地唤道。 “哟二公子也来啦?”福嬷嬷转身,朝坐在轮椅上的扶子珩行礼,目光在对方腿上打了一圈转,关怀道,“听闻大姑娘为公子寻了名医,不知道公子这腿,可有好些?” “多谢嬷嬷关心。”扶子珩将手放在盖着薄衾的腿上,叹息道,“仍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从前找了多少名医也治不好,这次也一样吧……唉……” “公子莫要灰心,瞧着您气色精神是好很多了,只要在好转便是好事,痊愈也就指日可待。”福嬷嬷宽慰道。 “走吧,福嬷嬷,莫要耽搁正事。”扶云卿不愿意对方揪着子珩的腿不放。 福嬷嬷连忙赔笑道:“好嘞,咱们这就去福寿院。” 福寿院。 今日难得聚齐,扶庭、袁氏、扶兴业都在,就连扶庭妾室生的扶歌也来了。 扶歌绾着圆包发髻,穿着藕荷色阔袖上衣、素色襦裙,没什么存在感地站在袁氏身侧,眼观鼻鼻观心,比这福寿院的家奴还要拘束谨慎几分,时不时去看袁氏脸色,看见扶云卿后,低着嗓子、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大姐姐……” 若不是甜盈提醒,扶云卿当真没听见她这细若蚊叮的一声姐姐,点头道:“嗯,四妹妹。” 袁氏和扶兴业正一左一右地伺候在扶老夫人身边,为她添茶倒水。 扶老夫人今日见了扶云卿格外亲近,虎口挂着一串香珠,朝她招了招手:“云卿过来,到祖母旁边坐下。” 扶云卿坐在扶老夫人身侧。 扶老夫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眼底流露些许沧桑过往,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你刚出生,才这么大点。”她比画了一下,酝酿情绪接着说道,“我亲眼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如今也及笄了好几年。” “你双亲去世得早,我这做祖母的,却不能耽误了你终身大事。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不在,便由我给你做主。你是我最疼的孙女,我这些日子多番考虑,为你择了一门好婚事。” 前世也是这时候,扶云卿嫁给了祁昱。 这一世,扶老夫人还是要早早把她嫁出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扶府,便不能插手扶府之事,届时,子珩在府中孤立无援,二房和老夫人拿捏一个双腿瘫痪的少年,易如反掌。 扶子珩蹙眉,温润清雅的声音,打断道:“姐姐婚事应当由她自己做主,她一辈子不想嫁人,我就养她一辈子。” 袁氏掩唇笑道:“天底下哪有不嫁人的女子?你放心吧,母亲给云卿挑的夫家就在京城隔壁的云城,是老夫人远亲何家,年纪轻轻便已是秀才,日后苦读几年,必能高中皇榜,届时啊,云卿你可就是有福的官太太!” “何家到——”耳房传来一道响亮通禀! 扶云卿抚摸着腕间的蝶恋花玉镯,嘴角挂着极淡的笑,没说话。 扶老夫人面色无异样,心中却起了疑窦。 为何扶云卿全无反应,难道她早有对策……? 何夫人穿着大红大紫的百花褙子长袄,挥着丝绢走来,东瞧瞧西瞅瞅,哟呵一声: “瞧瞧这多恢宏气派!将军府就是不一样!屋顶都用的琉璃碧瓦!” “呀,我的好堂姐,好姐姐,如今联成这门亲事,我们何扶两家简直是亲上加亲!呀呀呀,这便是……扶大姑娘吧?” 何夫人看向扶云卿,眼中大放异彩,瞧见神女似的,瞳孔闪了闪,颇为满意地赞道: “长得多漂亮啊,但是……”她有些疑虑,“去了我们何家,能安分吗?能洗衣做饭、任劳任怨吗?能生三儿两女,伺候公婆吗?” 扶老夫人向来瞧不起这等粗鄙的穷亲戚,但想到亲戚里面也就她最差最穷最好操控,便也忍了忍,拉着扶云卿道:“这便是你未来的好婆母,性格颇为直爽,很好相处,人也是热心肠。” 扶云卿笑眯眯道:“既然何夫人诚心结亲,我便回答下这几个问题。” 何夫人满脸期待! “洗衣做饭,不可能。生儿育女,更不可能。孝敬公婆,看我心情。”扶云卿悠闲地剥着瓜子。 何夫人表情有些裂开。 扶云卿抚了抚发髻间金灿灿的步摇钗子:“对了,我吃穿用度颇为挑剔,嫁去你家,我每月得花千两白银,另外聘礼不得少于五万两白银,而且我一分不会带到婆家——” “够了!”何夫人嘴唇都在哆嗦,匆匆朝扶老夫人道别,“好姐姐,我自知何家门第低,配不上扶家嫡女,我我我看议亲之事还是就此作罢!” 何智呆呆看着扶云卿的脸:“娘,我就想娶她——” “也不掂量下你能不能娶得起!”何夫人拽着自家儿子就跑了。 “诶,姨祖母留下用午膳啊!”扶云卿忙作挽留,挽留无果,颇为遗憾地叹气,“祖母,我诚心议亲,姨祖母却无心这门亲事,我也别无他法啊。大概是姻缘未到,我还是留在大房晚几年再嫁吧。” 扶老夫人脸都黑了,喝了口茶水压压怒火,挤出一抹笑,四两拨千斤道:“云卿啊,你这么说也不怕传出去毁了自个名声?依你这么挑,怕是难挑到良缘,下次我直接为你做主算了。” “不瞒祖母,我此生并未打算嫁人。这些名声,我全不在意。” “如今子珩双腿有疾,我作为血亲长姐,理应留在家中好好照顾他。” “另外,父亲刚去世,我还想守孝两年。祖母若执意让我成亲,便要逼我做一个不仁不孝之人,若传出去,只怕世人会说祖母薄情凉血……” 扶老夫人静静听她说完,眸眼泛冷,嘴角却勾着一抹斜笑,对上扶云卿那双清亮明丽、无所畏惧的秋水瞳,拄着拐杖良久,吐出一句话:“扶丫头,有些事,可不能容你这么胡闹。” 第二十四章 我的阿姐,我自己护 “并非我阿姐胡闹。”扶子珩转动轮椅,去到扶云卿身前护着她。 少年声音清润文雅,仿佛水滴玉石、珠落玉盘,一字一句道:“若阿姐出嫁,我便把大房所有铺子、家产,赠与长姐做陪嫁。” 未料到弟弟会说出这番话,扶云卿心生感动,眼眶微热。 别说扶云卿,就是在场所有人,也没料到扶子珩会说这番话! 二房与扶老夫人自以为处心积虑把扶云卿嫁出去,就能操控扶子珩,夺取大房所有财产,可身为大房财产继承者的扶子珩,却说要把全部家产赠给扶云卿做陪嫁。 谁还敢把她嫁出去呢? 扶子珩几乎从没发过火,说话向来温和,唯独这次,少年态度尖锐强硬,不容半分质疑,话语掷地有声:“我说到做到!我的阿姐,我自己护。” 随后,他看向扶云卿,声音柔和下来:“阿姐,我们回雪栀院吧。仁青,推我回去。” 扶云卿让仁青退下,亲自推着扶子珩,走出福寿院。 这一路上,冬雪皑皑,红梅如火,晴光潋滟,时有微风,虽是凛冬,扶云卿却觉得格外温暖。 “子珩长大啦。”她欣慰地说。 扶子珩眉眼落寞地看向双腿:“可惜我身患残疾,不能担起重任,让阿姐躲我身后无惧风雨。其实我也回到当年银鞍白马时。姐姐你还记得四年前吗?” “如何不记得?怎么会忘呢?”扶云卿心中酸涩,像是被风雪迷了眼,竟有些伤感。 扶子珩眼底浮出四年前的光景:“那时,爹爹带我们去校场练骑射,姐姐比男子还厉害三分,一袭红衣飒飒,能一箭射穿靶心。我们练完回家,就能吃到娘做的五仁糕,其实有些想吃娘做的五仁糕了……” “可惜我厨艺不精,还没学会五仁糕,娘就……”扶云卿叹了一声,随后极力扬起笑容,摸摸子珩的头,“不提啦。” 扶云卿推着扶子珩回雪栀院,用了午膳。 午膳之后,有影卫走来,低声汇报:“大小姐,二老爷去了赌坊。” “二伯已身无分文,他还能拿什么来赌?他还想赌什么?”扶子珩皱眉。 “虽说我们收回了所有铺子,扶庭也已一穷二白,可他不是还有二房的地契吗?”扶云卿摇摇头, “赌徒是不会回头的。越输越想赌,越赌越想赢,结果越赌越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从前沾着大房的光,活得体面富裕,如今分家,他已穷到身无分文,却又贪奢懒惰,不肯找个活计,只能铤而走险,拿地契去赌最后一把。” …… 热火朝天的挥金坊。 今日有一件笑掉大牙的稀罕事,竟有个赌红眼的白痴,以家中地契相赌。 输的那叫一个惨淡。 听说那白痴输了地契,闹着要在挥金坊自杀,他家夫人赶来,连哭带嚎地将那白痴带回了扶府。 挥金坊神秘的第四层,只有权倾朝野的贵客、富甲一方的商贾,亦或者幕后管理者,才可自由出入。 祁承翊负手而立,站在四层阁楼密室内,看完扶庭夫妇的闹剧。 庄家鼓起勇气敲响密室的门,胆战心惊走了进来,全然没有先前与扶庭下注时的狡猾精明,他姿态极低,双手将那份地契,敬呈过去,谄媚又卑微地讨好:“按您吩咐,您要的地契。” 祁承翊瞥了一眼,没去接。 沈淮序便接了过来,揣在怀里。 “您莅临挥金坊祁国分坊,能吩咐草民办事,实乃草民之幸,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好了别啰嗦了,下去吧。”沈淮序知道祁承翊不爱听这些废话,当即挥了挥手。 有线人来说了什么,沈淮序走过去,回禀道:“殿下,扶庭夫妇离开挥金坊之后,去了趟陈康府上。三个时辰后,陈康给了他们一份东西,似乎与扶大姑娘有关系,咱们要不要去提个醒?” 祁承翊没说话。 沈淮序知道,主上不说话就是默认,当即道:“属下这就去提醒。” “既然要去,就把事情办的漂亮些。”祁承翊眼底浮出那个女子的容貌。 沈淮序微愣后,道:“……属下遵命。” 雪栀院。 扶云卿收到影卫线报后,又收到一张飞鸽传书。 纸上行楷笔走龙蛇、大气磅礴:“陈康、防,扶庭、防。” 信纸末端,画着一件红狐小氅,这是那日她借给祁承翊的衣服图样。 这是祁承翊的来信。 字,倒是惊艳绝世的漂亮。 这字,气势恢宏、撇捺锋利、行云流水,收笔时霸气毕现。 若说字如其人,依这手字来看,祁承翊这个人似乎另有玄机…… 正当她沉思时,外面传来争吵的哄闹声。 扶云卿额角微跳,折叠好信纸收入袖中,瞥了眼院外越来越近的吵架声。 “怎么回事?” 甜盈摇摇头,刚要出院去看,便听见扶庭迎面而来的怒骂: “扶云卿你个不肖子孙!你给我滚出来!你竟敢侵占我扶家家产!” “好啊,扶云卿你野心不小,竟敢藏我大哥遗书!今日我便要肃清家门,将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骗子,赶出扶家!” 扶云卿一剪秋水眸,浮出星星点点的寒意,樱唇勾起浅浅的蔑笑。 她站在屋檐风铃下,目光沉冷,裹挟震慑心魄的凌厉之色,扫向院外,不偏不倚落在扶庭嚣张的嘴脸上。 被这冰冷如刀的目光凝睇,高举遗书、气势汹汹的扶庭竟浑身微震。 不为别的,就为扶云卿目光,太像已故的镇国大将军,令人胆寒。 战神之女,和战神一样,不容小觑。 扶云卿站在那里,扶庭没缘由的畏惧,但想想输掉的地契、丰厚的家产,恶从胆边生,当即横眉倒竖、拿出蛮狠无赖之态! 袁氏跟在扶庭身侧,弯起红唇,阴阳怪气道:“扶云卿,往日我念你是我大哥遗孤,对你多加照拂、多加包容,却把你惯成了这般恶毒之人。若你亡父亡母地下有知,只怕恨不得跳出棺材,来抽你鞭子!” “真是聒噪的厉害。”扶云卿指尖摩挲了下耳垂,笑道,“想干什么,直说吧!” 面对扶云卿轻蔑的态度,袁氏气不打一处来,这贱妮子永远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真是叫人可恨,反而衬得她鲁莽无脑! 她冷笑一声:“我请来了家中族老,为我们扶家肃清孽障!今日势必将你扫地出门!” 第二十五章 假遗书,恩断义绝! 家中族老? 扶云卿与他们没有血亲关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为难。 扶云卿看向扶庭手中攥着的遗书,气笑了:“何来的遗书!我父亲于南蚩一战英勇牺牲,尸首被敌军战马踏碎,只捧回来一堆碎甲,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折在南蚩!你们告诉我!何来的遗书!?” 她厉声质问,犹如雷霆,带着极寒之地的凛冽,震得在场人微微心惊。 袁氏索性破釜沉舟道:“你想藏遗书,当然对外宣称没有!这份遗书是我与二老爷,整理大哥旧物时,在他书柜里找到的!请母亲、请各位叔伯、姨母、姑父帮忙鉴证!上面一字一句,皆是大哥绝笔!” 扶庭将遗书递给扶老夫人,扶老夫人确认之后点头,再将遗书一一传给在场的族老。 有几位叔伯、叔父吹胡子瞪眼:“扶大丫头,白纸黑字,家业由你二伯继承,岂容你一小女娃争抢?” “是啊!与长辈争家业!简直混账!” “不忠不孝,逐出扶府!留在扶家也是丢人现眼,叫人看笑话!” 周围皆是指责谩骂。 最后,扶庭将遗书狠狠砸在扶云卿脸上:“不孝子!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你父亲的亲笔遗书!” 遗书上写着: 因子珩年幼,恐不能支撑庞大家业,若我不幸战死,便将名下所有家业,交与吾弟扶庭继承,由他做扶家之主。望他替我管教一双儿女、孝顺母亲,撑起门楣。 汝兄:扶鹤霄,亲笔。 遗书末端还盖上了父亲的私人印章。 “字迹确实与我父亲一致。”扶云卿道。 “瞧见了吧!连你都承认了!还不快交出库房钥匙、交出账房钥匙、交出家业印章!”扶庭得意极了,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袁氏见计划已成,心中巨石落地,颇为扬眉吐气,却还不忘装好人,摆出一副好伯母的姿态: “云卿啊,我是长辈,我不计较你从前的不懂事!快交出钥匙印章,日后我就把你当做亲女儿一样对待,替你好好择婿——” “只是伯母伯父,我很好奇,我为父亲收拾旧物,书柜都翻了好几遍,为何从不曾见过你手中的遗书?我方才只是说,这份遗书,字迹确实与我父亲相似,却没说它就是我父亲写的遗书。” 扶云卿冷言打断对方,妙语连珠地反问:“你要如何证明,遗书是从父亲书房找出的?又要如何证明,这遗书是他所写?” “上面盖着他的私人印章!”袁氏快答。 扶云卿快问:“那你又要如何证明,这印章并非造假!” “我……” 扶云卿冷笑,美眸寒光毕现,反客为主: “今日你们拿着一张莫名其妙的遗书来夺我大房家业,无非就是因为二伯去挥金坊赌输了二房地契,想从大房捞钱为生。我只问最后一遍,你们确定这是我父亲所写的遗书?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袁氏和扶庭面面相觑,不知扶云卿耍的什么把戏,玩的什么策略,他们夫妇二人横下心,笃定道:“这就是大哥遗书,若不是,天打雷劈——” “很好!”扶云卿忍不住啪啪啪地鼓掌,扫了眼满院族老,啧了一声嘲讽道:“当真是人走茶凉,世风不古啊!” “当年我父亲在世时,你们隔三岔五携礼前来巴结,如今我母亲早逝、父亲战死,你们便想分食我大房,喝我大房的血、吃我大房的肉、霸占我大房家业!” “我从来都知道人心险恶,却不知,竟然险恶至此!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看透了尔等真面目!” “我扶云卿在这里,告诉你们所有人!” “我爹娘虽死,可我们姐弟,不好欺负!” “客人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长刀!” 扶云卿冷笑道:“既然各位族老长辈欺负我姐弟孤苦无依,就别怪家丑外扬,传出去不好听!甜盈!” “奴婢在呢!” “去将我父亲昔日的副将伯伯、同僚叔叔请来!” “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 “你、你请他们做什么?”扶庭粗眉打结,有些结巴。 “我父亲昔日旧部,与他征战沙场二十年,自然最了解他笔迹、印章。”扶云卿笑问,“二伯父你手中所拿遗书不是真的吗?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谁、谁担心了!我可没担心!我是怕你到时候无地自容!”扶庭道。 很快…… 本就离得不远的几位伯伯来了。 父亲昔日待他们不薄,又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情,一见到密密麻麻的扶氏族老将一双遗孤团团围住,脾气暴躁的周咬雷当即黑了脸。 毕竟是上过战场杀敌无数的将领,带着三列士兵阔步而来,这般气场,压得众人有些紧张。 扶家虽是百年簪缨世家,可到扶老夫人这一辈早就落败了! 从前只有养子扶鹤霄一人为官,其余亲戚皆不入流。 周咬雷虎眼微凸,瞪了一眼在场的人:“老子今日看谁敢欺负云卿姐弟!!” “周兄你不要情绪激动。”儒将宋文晟出言相劝。 扶云卿行了一礼:“周伯伯、宋伯伯。” 她简述下事件来龙去脉后,将遗书递给周咬雷和宋文晟辨认。 周咬雷一看遗书,便气笑了,刚要大发雷霆之怒,宋文晟连忙死死拽住他胳膊,示意他冷静:“好好说话,这毕竟是大将军的家里人。” 周咬雷压着怒气问道:“二房夫妇,本将军且问你们一句,你们确认这是大将军亲笔写的遗书?” 扶庭被这强大的将军气场,压得不敢抬头,哆嗦着嘴皮子,好在袁氏反应快,硬着头皮道:“当然是家兄遗书!” “放你娘的狗臭屁!” “不要脸的两个臭玩意儿!” “大将军的私人印章,早就在沙场被战马踏成了齑粉!你他娘的,是去地下找大将军写的遗书吗?臭老娘们儿一把年纪了,还寻人伪造遗书,你他娘——唔唔唔!” 周咬雷没控制住脾气,好一串‘妙语连珠’后,宋文晟紧忙拉住他,捂了他的嘴,捂出一掌心的唾沫星子。 第二十六章 人财两空,名声全无 二房夫妇被骂得浑身一哆嗦! 袁氏更是煞白了脸,说到底还是妇道人家,哪里和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军硬碰硬过?当即败下阵来! “周兄你冷静!”宋文晟拉住周咬雷后,声音寒冷道:“你这遗书是假的,私人印章更是假的!” “大将军战死前一晚,曾坐在戈壁滩上,拿出云卿子珩亡妻的小画像,还颇为自豪地说,他此生最幸福的事,便是拥有一儿一女一夫人,夫人恩爱、儿女孝顺,待他哪日战死,他也相信子珩和云卿能将家业打理得欣欣向荣。” “虽说大将军也顾及手足之情,但断不可能将家业交给旁人打理。” “我且问,扶庭兄弟,你若哪日不幸身亡,你明明有儿有女,你还会将家业交给旁人打理?” 宋文晟说得有理有据。 二房夫妇辩驳不出半句话! 看着宋文晟、周咬雷两位伯伯,扶云卿有一瞬间,好想好想父亲。 若父亲在世,又怎可能任由他人欺负自己和弟弟? 小时候,哪怕别家小子抢了她的糖果,父亲堂堂一品战神,也会帮她抢回来。 父亲在世,她与弟弟从未受过一句辱骂、一次怠慢。 父亲母亲展开羽翼,护他们姐弟毫发未损、幸福快乐。 思绪结束,扶云卿硬了心肠,朝周咬雷和宋文晟行礼道:“今日多谢两位伯伯为我主持公道,我们扶家之事,让伯伯们见笑了。” “云卿侄女,从前你父亲救我多次,我对他无以为报,若再不能护好他一双儿女,只怕死后无颜面对大将军!”宋文晟说道,“日后你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和周伯伯。” “尔等若再敢欺负云卿姐弟,我周咬雷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周咬雷临走前,虎眼一一瞪过在场所有人,浑厚的大嗓门,朝着扶老夫人说道,“我今日只对您说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撂下这话,又好生劝慰了扶云卿几句,他们又去清竹院探望扶子珩,留下了好一堆东西。 方才这般吵闹,扶云卿怕子珩气急攻心,便让林樾舟给他服了安睡的药,对这边的事还并不知晓。 袁氏和扶庭狼狈又难堪,还有扶兴业,一家三口站在满院族老中,显得十分突兀。 “二伯父,二伯母,这回可就是你们不对了。竟想捏造遗书,还有什么你们是干不出来的?”扶云卿看着这对烂泥扶不上墙的夫妻,摇摇头,“从此以后,你二房与我大房恩断义绝,各不相关!” “断绝关系!?”袁氏惊呼,猛然跌坐在地。 意味着大房这棵摇钱树,是彻底攀不上了! 袁氏真的哭了,满脸悲戚:“各位族老请帮我评评理,纵使我再有错,哪里有侄女和伯母断绝关系的……” 扶云卿扫了眼各位族老。 族老们经过方才那一遭,谁还信二房夫妇的话? 他们确实是来给扶老夫人撑场子的,可人家扶云卿背后还有镇国大将军的部下和战友,他们不敢得罪,更不敢出言污蔑。 “袁氏!你简直胡搅蛮缠!用一张假遗书将我们引来为你主持公道,你怎么半点都不害臊!” “二房夫妇,你俩心真够黑啊!素日里吃大房的,如今还想抢大房的,啧!真是不要脸!” 为了发泄心中怒气,离开的族老们一人呸了一声,一人骂了一句: “老夫人你也不管管二房,几十岁的人了,还干出这等丑事!丢尽扶氏脸面!” 袁氏满脸狼藉,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从前根本没受过这么大的耻辱! 扶庭更是满脸惨白,一副不知所措的颓败模样。 如今地契输了、还被族老骂、又和大房断绝关系,往后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 有一群身穿半臂短袄的武夫闯进扶府,直冲二房! 为首的壮汉手中攥着一张地契:“喂!谁是扶庭!” 扶庭吓得跟个鹌鹑一样,躲在袁氏后面。 袁氏吓得急忙拽着丈夫,躲在扶老夫人身后。 武夫拎小鸡似的,将扶庭抓了出来,砸在地上,骂道:“你在挥金坊输了地契,后来庄家把这张地契卖给我家主子,现在你们一家几口全部滚蛋!” “这是我们的房子,你凭什么让我们滚蛋!!”袁氏歇斯底里地崩溃哭吼! “凭你们输了地契,地契被我主子买了!我主子才是这块地契的主人!” 十几个武夫挽起袖子,为首头目骂道,“限你一时辰收拾包袱,滚蛋!若逗留在我主子房中,便是私闯民宅,届时将你抓去衙门下大狱!” 扶庭下意识看向了满院中最有钱的扶云卿,扑通一声跪着求饶:“好侄女,你救救我!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把地契买回来……” “买?老子千金不卖!你要出万万两黄金,老子可以考虑考虑!”武夫道。 “这不是欺负人吗!”袁氏哭得像条狗,朝扶云卿投去求救目光,跪在她脚边道, “云卿好侄女,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你能不能救救我们二房!” “你去找下你父亲的部将,就说我们二房有难,有恶霸前来抢房子,能不能请他们帮我们撑腰,求你能不能借我们点钱……” 一直在旁气得险些晕过去的扶老夫人,咬碎后槽牙,梗着一口气道:“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武汉蛮横道:“老婆子,老子千金不卖,听懂了吗?输了地契就是输了地契,如今这块地是我们的!” 扶老夫人嘴唇颤抖个不停,脚步像灌了铁一般,沉重至极地来到扶云卿身边,放低姿态,几乎是卑微的祈求:“云卿啊……祖母求求你……你能不能……” “不能!” 扶云卿摇头,无奈道,“真是不好意思。倘若今日二伯父二伯母没有手拿假遗书,叫嚣着要将我这个孽障扫地出门,我可能还会心软帮扶。可现在嘛,我只能遗憾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能做的只有,不落井下石;对想害自己的人雪中送炭,不可能。 跌坐在地的袁氏像被抽掉了脊骨,疯了似地捶打地板,忽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尖叫! “扶庭你这个败家子!混不吝!都怪你赌!!啊啊啊!我要和你和离!!” “家没了啊!!家没了!” “呜呜呜……” “钱没了、家没了、名声也没了!” “呜呜呜……” 袁氏冲去捶打扶庭,边骂边哭,边哭边打,扶庭也不还手,像冻死的枯草耷拉着脑袋,颓败又了无生机,像个死人一样。 只是,那死人一样灰败的眼睛里,忽然迸射出一抹歹毒的阴狠。 像藏匿在床底的毒蛇,无声无息露出了獠牙…… 这一次。 他必须一击毙命。 …… 扶云卿无意与二房的人过多纠缠。 如今大房与二房已经恩断义绝,至于二房没了地契,日后住哪里、吃哪里,她毫不关心。 她回到雪栀院后。 甜盈手舞足蹈地比画:“大姑娘今日太威风了!” “多亏您留一手,提前写信告知几位将军,他们才同时腾出空,一起赶来扶府为您撑腰!” “您到底是怎么识破二房歹计的?” 第二十七章 抽丝剥茧 扶云卿洗了个水蜜桃,一边吃桃,一边道:“接了影卫线报,扶庭在挥金坊输了地契,又去找陈康和族老,阵仗之大,前所未有,我便知道二房是有大招。她找来族老,我找来父亲战友,两方对抗,一山压一山。” “这桃还挺甜。”桃汁在舌尖蔓延,清甜溢满口腔,扶云卿心满意足道,“今日费了我诸多口舌,不过总算与二房断绝关系,日后少往来,也能少去大半麻烦。对了,你去查一下,是谁买了二房地契?” “奴婢现在吩咐影卫去查。”甜盈忽然又道,“姑娘,那群买了地契的武夫,已经开始砌墙,要把二房那块地从扶府独立出去。” “挺好。”扶云卿点头,从袖中拿出那份伪造的遗书,又想起祁承翊的飞鸽传书,沉吟片刻,说道,“你去浮玉山备下一桌酒宴,将八皇子请过去,就说我找有事他商量。” ……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夜幕降临后的浮玉山,在满月清辉下,庞大山脉宛若一条此起彼伏的深色线条。 扶云卿在山顶凉亭内,备下一桌酒宴。 祁承翊还没来,她站在四角亭中,静静远眺斐江上的画舫、船舶,星星点点的渔火,将一池江面照得银波粼粼、光辉斑斓。 祁承翊今夜本有要事,不甚想来赴宴,但这女子无事不会找她,考量片刻,还是来了浮玉山。 他刚来,便看见明月星辉之下,女子面朝青山,纤背笔直、气质绝尘,雪白羽氅随风飘卷,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只绾着一根青玉簪,乌发翩然、仙姿玉色,宛若雪山之巅不可染指的神女,却又降落在青山星辰之下。 她站在那里,与这山水一起,美得像一幅画卷。 不敢高声语,恐惊画中仙。 微风舒爽、青山怡人,许久之后,扶云卿拢紧羽氅回头,恰巧看见了独坐亭中的白袍男子。 他正斟了一杯温茶。 扶云卿好奇:“殿下何时来的?” “刚才。”祁承翊将那盏不凉不烫的茶推过去,“见扶大姑娘醉心山色,便没有打扰。” 许是今日夜色太美,她心情太过顺畅,竟没察觉祁承翊已经来了很久。 她有些尴尬,从袖中拿出那封假遗书,说道:“这份遗书,是扶庭去找陈康,陈康寻极擅字迹临摹者伪造的。瑜妃当年也是用一封密信构陷先皇后谋反,所以我想,伪造遗书之人,会不会和当年伪造密信之人,有所关联?” 祁承翊眼底划过一抹诧异。 他确实没想过,扶云卿会对他的事情这么上心。 原来,被人上心的感觉,也这样微妙? 祁承翊唇角藏着一丝极浅的笑意,接过那封遗书,俊眉不动声色一蹙,道:“此人笔法与伪造密信之人极为相似,却又不如伪造密信之人技艺高超。两者,必然存在联系。” 扶云卿认真地看着祁承翊:“那便从陈康入手,通过伪造遗书之人,揪出当年伪造密信之人。环环相扣,一路查到底。揪出一根线头,便能把一团乱麻理顺。” 皓月之下,那一剪秋水眸美丽明亮,好似盈满揉碎的星辉。 太过美丽,令人有些恍惚。 扶云卿认认真真地看着祁承翊,再次出言:“殿下以为呢?” 他垂下眼睑,收敛目光:“与你想法一致。” “不如今日夜探陈府?”扶云卿问。 祁承翊点头,回避她那双明眸:“可以。” 似乎是察觉到祁承翊在刻意回避她的视线,她秀眉微敛,坦坦荡荡道:“我今日可是有什么不对劲吗?怎么殿下好似,很回避我?” 祁承翊微怔。 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后,祁承翊道:“没有。” 扶云卿仍然觉得有些奇怪。 甜盈找来四套夜行衣,扔了一套给沈淮序。 沈淮序:“多谢。” 扶云卿折断一根树枝,将青丝绾成圆髻,身轻如燕地穿过枝叶密林。 祁承翊抛了抛手中的夜行衣。 以他的轻功,不需要伪装。 银色月光下,深夜的京城显得格外清冷。 屋檐瓦砾还积着残雪,偶然有几只野猫跃过墙桓。 扶云卿比猫儿还矫健三分,踏雪无痕,稳当落地,站在陈府后院的一树阴影后。 她身形太过纤瘦,又穿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夜行衣。 祁承翊负手在屋顶之上,第一眼并没发现她。 扶云卿朝他吹了一声难听的鸟叫。 实在太过难听,祁承翊剑眉微蹙,循声望去,看到大树后花丛里小小一团人影。 他唇角微翘,飞身落地,便听见扶云卿压着嗓音,说道:“陈康在书房与人议事,我观那人襕衫儒巾书生打扮,应是临摹假遗书之人。” 祁承翊指向书房屋顶。 扶云卿点头,一个衣袂回旋,飞上陈康屋顶,极轻地掀开一片碧瓦。 透过一方小洞,扶云卿看见…… 陈康搂着一名美妾坐在大腿上,将一包银子抛了过去:“扶庭夫妇真是个废物,写了这么一封字迹相同的遗书,居然没能除掉扶云卿那贱人!” 好巧不巧,刚好从陈康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扶云卿无奈地朝祁承翊耸耸肩。 那儒生接过银子,没说话,捧着那袋银子格外沉默,声音极低极沉默:“多谢…陈公子……” “像你们楚家出来的学子,不应该是一身清风傲骨,不屑伪造字迹这等勾当吗?怎的今日也为两斗米折腰?陈康贱兮兮地嘲讽道,“滚吧,穷酸儒!” 待那书生离开之后,陈康又朝着下属骂道:“一群酒囊饭袋!一群废物!我养你们何用!” “区区一个扶云卿都对付不了!我怎么和姨母交代!?” “扶庭也是个蠢货,本以为袁氏会聪明些,却不想一窝蠢蛋!一张床滚不出一个聪明人!” 人在屋顶坐,骂从屋里来。 还是当着祁承翊的面被骂…… 扶云卿稍稍有些尴尬,就在她打算说什么活跃气氛时—— 祁承翊取走她绾发的树枝,只听耳边响起“咻”的破空之声—— 被灌入内力的树枝,犹如利箭,擦着陈康脖子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第二十八章 十年前的冤案死仇 下刻祁承翊揽住扶云卿,闪离屋顶。 陈康摸了摸脖间鲜血,惊悚地瞪大眼睛,吼道:“屋顶有人!有刺客!追!!” 满月之下,青年男子白衣胜雪,怀中搂着一女子细腰,跳跃在屋顶树梢之间,寒风刮过他冷峻的侧脸,发丝随风、袍摆飞逸。 他身形极快,快到令人看不清。 犹如一阵风,却比风还快。 扶云卿惊叹于祁承翊的轻功,微微抬头,刚好看到男子坚毅精瘦的下颌线,还有喉结…… 祁承翊带她截了方才儒生的路,停在满脸错愕的书生前方。 落地后,扶云卿目光凝视祁承翊清潇俊美的俊脸…… 她在思考,为何祁承翊的轻功如此登峰造极…… 祁承翊松手后,扶云卿仍依偎在他怀中,他握拳放在唇边:“咳。” 扶云卿连忙回神,神色却十分坦荡从容,感慨道:“殿下当真深藏不露。” 随后,扶云卿将目光放在了那位儒生身上,笑着走去:“公子莫怕,深夜造访,颇为打扰。实在是我与友人有些事情,想找公子打听打听。” 这少女长得极其漂亮,面容完美精致,黛眉间却带了几分英气,看那双清润皎洁的明眸也不像坏人,但似乎……也不像好人。 襕衫儒生沉默了下,正打算绞尽脑汁地拒绝时—— 扶云卿指了指气质清冷的祁承翊:“公子,我没有他好说话的,你最好在他开口之前,答应下来。” “……”儒生咬牙,“公子姑娘,屋里请。” 儒生带二人进了小黑巷,拿钥匙打开铁锁,走进一个坑坑洼洼的土院。 院中乌漆嘛黑,除去天边一轮皎月,什么都看不清。 “等下,我生个火,就能看见了。”儒生正要钻木取火,扶云卿看不下去了,从腰间拿出火折子,点燃火把。 火光瞬间照亮家徒四壁的土墙。 真是太过寒酸简陋……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做工劣质的木桌,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最多的就是书,大大小小的书整齐堆叠,放在铺了油纸的地上。 儒生拿了三个陶泥碗,各倒了一碗茶递过去:“不知二位,前来寻在下,是想问何事?” 扶云卿接过茶碗,一口饮尽:“谢谢。” 祁承翊没想到她喝得如此干脆,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他本以为扶云卿这样的高门贵女,应当瞧不起这些鄙陋之物。 当年扶云卿跟随父亲驻扎营帐,在校场习武、在战场杀敌,用荷叶盛溪水也是常有的事,土碗真没什么,她从来都不娇气。 扶云卿从袖中拿出遗书,按在桌上:“据我所知,这份遗书是你伪造临摹的。” 儒生像是被人戳破坏事般,脖子瞬间红到耳根处,半晌后,垂下头,有些丧气道:“确实是在下所写。我收了陈府公子的银两,他拿来几张扶大将军的陈旧书信,我观其字架结构后,临摹伪造的。” “冒昧问一句,师承何处?你书法出自哪派?”扶云卿问。 儒生不语,只道:“我自学的。” “不可能。”扶云卿否定。 祁承翊环视四周,将目光落在桌面一本泛黄的陈旧书籍上。 他俊眉微蹙,走过去,刚要拿起那本书时,儒生箭步冲来,抓起那本书护在怀中。 “这是……这是我私人之物,未得允许,你们不能翻阅!” 祁承翊不喜废话。 沈淮序上前将旧书抢了过来,儒生力气小,在争抢中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祁承翊翻开扉页,顺着一行一行的字往下看,心中已有定数,他星眸沉冷,看向对方:“写书之人是谁?” 在祁承翊强大的气场下,儒生跌坐在地,一步步朝后退缩,退到墙根处,他死死咬牙不语。 祁承翊看向扶云卿的背影,倒也没说什么,浅浅勾唇道:“看来他不想说,我们改日再来拜访吧。” 扶云卿有些疑惑:“这就走了?” “走吧,莫要为难他。”祁承翊道。 扶云卿认为,或许祁承翊是有自己的考量,便遂了他的意思,点头道:“陈公子,那我们明日再携礼物,登门拜访。其实我们都是好人。”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扶云卿指了指他一本书上写的名讳。 陈雪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袖的灰,朝二人作揖道别:“二、二位慢走。” 倒算得上是有礼貌的小书生。 离开土院之后,祁承翊道:“云卿姑娘,我送你?” “不必了。”扶云卿道,“我与甜盈认识路。” “那好……改日再见。”祁承翊抬袖,与她作别。 二人走上各自的回府路之后。 原本黑暗的土院,忽然点燃了烛火。 怀抱旧书熟睡的陈雪年,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漫天大火,所见皆是火海,一条条火舌烧红了半个夜空。 拾书学院火海血尸,楚家人的惨叫声一道比一道凄厉,凄厉到像要刺破耳膜! 他听见他的楚老师高喊:“乱臣贼子、谋害社稷、我楚家——噗——” 透过窗影,他看见十支利箭狠狠射去,将楚老师射成了窟窿! 好多、好多血窟窿…… “楚老师!!”陈雪年猛然惊坐起身,却对上一双寒凉刺骨的俊眸。 不知何时。 屋中已经点了灯。 祁承翊一身雪色白袍,衬得他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更加冷漠。 他目光玩味,颇有意思地重复三字:“楚、老、师?” 陈雪年猛然捂住自己的嘴! “放眼祁国,又有几个楚老师呢?” 祁承翊摩挲着一串骨链手串,声音极轻,比雪花轻,比冰雪冷,他淡淡道:“我其实有很多办法让死人开口,何况你一区区活人?” “先死后说,先说后死,或者先说不死。”祁承翊饶有趣味地问道,“你选哪个?” “我……我……”陈雪年额前大汗淋漓,咬牙道,“我死也不说,至于我死后,你能不能查到,那就是你的本事!” 说完这话,陈雪年刚要撞墙自|杀时。 “楚谨怀?”祁承翊声音淡漠至极。 陈雪年猛然停下,瞪大眼睛看向他,满脸不可置信。 从他神色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想,祁承翊啧了声,摇头道: “楚院长的学生,竟如此软弱无能,龟缩在这土院内躲了十年,怎么?就没想过替你老师报仇吗?陈雪年?” 第二十九章 先皇后谋反内情 “你怎么知道我老师名讳?”陈雪年满脸戒备,抓紧一柄劈柴刀。 那柄劈柴刀握在陈雪年手中毫无威胁,更像是孩童玩泥巴,祁承翊轻笑了一声,笑容凉薄又冷血。 他唇角带着浅浅的轻笑,一双眼却寒凉的让人心惊肉跳。 “我翻阅你书本字迹,乃江南流派。能写得一手登峰造极的好字,又是江南流派,还是楚家学子,我便想起十年前,江南颇负名誉的拾书学院,院长楚谨怀一手好字、极擅临摹,能与澹斋书圣平齐。” “而这位楚院长,多年前收养了一名孤儿,因其有几分读书天赋,便留在家中亲自教养。十年前,楚家满门被灭,五十七口人全惨死于火海。” “世人只以为楚家无一活口,却不知那位孤儿,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是你吗,小书生?” 陈雪年死死地攥着那柄劈柴刀:“你到底是谁?楚家辛秘你如何知晓?你究竟……有何居心!” “我乃,前皇后独子,前兵部尚书外孙,当今八皇子。” 一听到这名头,陈雪年手中劈柴刀“哐当”落地,变得不再挣扎不再反抗,嘴角嗫嚅着,艰难挤出句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祁承翊把玩着手中骨链,淡漠道:“当年楚家除了你,还有一双姐妹也活了下来吧?” “只有我活了下来,你要寻仇就找我,你要杀就杀我!”文弱书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铮铮铁骨,浑然不怕一般,静静坐在地上,将所有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 这话…… 惹得祁承翊嗤笑一声:“寻仇?杀你?哈哈哈……” 如冷血恶魔低笑,他笑的胸腔微微震颤,良久后,祁承翊冷笑道:“报仇?笨蛋!你莫要搞错了仇家!看来,你知道当年之事的内情……” “我老师清风峻节、洁身自好、一生磊落,从不曾行过害人之事!他端正高雅、行善无数,更是在江南广盖善堂,就算他曾经犯下错误,也是受人胁迫,作为学生,我愿意替楚家、替老师背负这一切!” “所以八皇子,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儒生唾沫横飞,声声坚定。 但祁承翊一句话便将他打入了地狱:“楚家五十七口惨死,唯独少了一对姐妹的尸体,这对姐妹便是楚谨怀的亲孙女。方才听你义愤填膺,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想来是要保护这对姐妹。她们是楚家灭门的亲历者,我寻她们有事要问。” “我是不会说的。”陈雪年倔强地侧过头。 “好。那就等楚家孙女自投罗网。”祁承翊摔袖,离开了土院。 待他走后,土院恢复如常,四周的大街小巷却布满了隐秘的影卫和暗哨。 十年前,瑜妃生父,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御史,用一张伪造祁承翊外祖父兵部尚书的密信,揭发外祖父与表叔宣州都指挥使私吞军火、密谋造反。 陈御史亲自领兵在宣安城地界内,找到私藏的军火,恰逢外祖父下属兵部侍郎也跳出来,亲自指证外祖父谋反。 这才使得先皇后被诛九族,除皇子祁承翊外,无一活口。 已恢复皇子之身的祁承翊,势必要为母族翻案,让当年的始作俑者,付出血与泪的代价。 血债、血还。 如今,他顺着陈康命人伪造的遗书字迹,找到了与当年伪造密信字迹相仿的陈雪年,又通过陈雪年这根线头,揪出了当年的楚家灭门惨案。 他现在要证实的便是,楚谨怀,究竟是不是伪造那封造反密信的撰写者。 …… 自从扶庭失去地契后,二房的人安分不少。 袁氏闹着要与扶庭和离,可她出身小商贾庶女,已是徐娘半老,家中主母本就不待见她,她和离之后能去哪里呢? 不过是闹闹脾气,过几日又与扶庭和好,一家人搬到老夫人的福寿院挤着住。 扶云卿这几天心情十分顺畅。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还有十天便是除夕夜。 扶云卿推着扶子珩,带着甜盈、仁青一同去街上采买年货。 她看向在药房研磨药物的林樾舟,笑着喊道:“林医师,一同逛街备年货吗?我请客,你随便买,权当感谢你这些日子对子珩的悉心照料。” “好啊!” 有便宜不占是傻蛋!林樾舟高高兴兴地擦净手上药粉,笑着和扶云卿等人一同出了扶府。 她刚出扶府,便听到街坊四邻在悄悄议论,前些日子她与二房恩断义绝之事。 有人说她太过绝情,也有人拍手叫好。 有人说恶有恶报,也有人说她太过强势、没人敢娶。 每次听到有关扶云卿的好话时,甜盈都会喜滋滋地勾唇,每次听到难听的话时,甜盈便叉着腰气呼呼的,一副要冲过去理论的样子。 扶云卿轻笑一声,格局颇为大气:“事是我做的,话随便他们说。我行事坦荡,不在乎风言风语。若总被外界影响情绪,才是真的庸人自扰。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在意。” 甜盈嗯了一声:“向姑娘学习,只要我们无愧于心就好!” 林樾舟默不作声地吃着核桃仁,发现这扶云卿真乃奇女子,性情、武功、能力、心境……都与大多闺阁女子截然相反。 多少女子为名声所累,束手束脚,不敢做真实的自己,一辈子活在他人的目光议论中。 可扶云卿不同,她在杂乱纷扰的俗世,活出自己本来的模样,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仁青推开车门,撩开挡风的厚帘,说道:“大姑娘,二公子,已到东市。” 东市是专门采买小物件的地方,糖果、年货、剪纸……应有尽有。 “卖桃肉干啦!卖桃糕啦!卖新鲜的浮玉山水蜜桃啦!”恰逢街对面有个卖桃子的小贩。 扶云卿眉梢一喜,下车直奔过去,却没注意拥挤熙攘的长街,有一刀疤女子策马急奔而来—— “哒哒哒哒!”眼看烈马即将撞向扶云卿! 轮椅上的扶子珩心急如焚,站起身大喊:“阿姐!小心啊!!” 他冲了过去—— 闻言,扶云卿黛眉紧锁,纵身一闪,足尖迅速踩上马镫,狠狠攥住缰绳,拽停急奔的骏马,将女刀客拽下马背! “你知不知道东市人群拥挤,若你疾驰纵马,踩伤老人小孩怎么办?”扶云卿不悦质问。 方才急得站起身的扶子珩,刚走几步,双腿忽然失去力气,刚要朝后倒去时,仁青和甜盈急忙扶住他! 扶云卿微怔,随后惊呼,喜出望外道:“子珩!你的腿能站起来了!” 第三十章 主持公道,救人 “是……扶、兴、业。”扶歌哭的极为厉害。 扶兴业这个畜生啊…… 扶云卿攥紧拳头。 扶云卿帮浑身颤抖的扶歌穿好衣裳,她前世虽嫁给祁昱,却被何婉婉陷害得了脏病,至始至终没有圆房,到死也是完璧之身。 同为女子,她比旁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扶歌哭得满眼红肿,用力在身上抓出一条条血痕,绝望痛哭道: “阿姐,我脏,我这辈子是不是全毁了?” “阿姐……我想死……” “日后我遇到喜欢的男子,若他知道我这么肮脏……他一定会很嫌弃我……” 扶云卿搂着她瘦弱发抖的肩膀,替她将泪水打湿的长发拢到耳后,轻轻抱着她,哄道:“小歌不脏,脏的是扶兴业。小歌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个畜生。” “我们不要用他人的罪孽来惩罚自己,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错。美丽不是你的错,软弱也不是你的错,没有反抗成功也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其罪可诛的畜生!” “小歌,你想不想报仇……” “阿姐……呜呜呜……阿姐,我想报仇……呜呜呜……” “今日在阿姐怀里哭个痛快,明日便不能哭了。该哭的人是那个畜生。” 听到这话,扶歌止了哭声,悲戚地抽噎道:“阿姐……不止我……还有许多姑娘……”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抹杀意,颔首道:“好,我替你们,报仇。” 她哄了扶歌许久,扶歌在她怀里哭着睡过去。 扶云卿横腰抱起又轻又瘦的扶歌,将她放在西厢房的床帐中,替她盖好被褥,这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扶云卿刚出房间没多久,仁青便神色凝重地来了雪栀院。 仁青行礼后,着急道:“大姑娘,林医师请您去一趟清竹院。” “可是子珩出事了?”扶云卿边走边问。 “您去了就知道了。” 走到清竹院,进了林樾舟的东厢房。 桌面放着两根大小一致、几乎相同的草药。 林樾舟面色有些难看:“大姑娘请看这两味药……” 扶云卿拿起两根相似的药草,片刻后说道:“两者看似相同,却是功效截然相反的药。一味金银草,清热解毒,一味断肠草,剧毒无比。” “今晨我为二公子煮药,有人将我的金银草换成了断肠草,幸好我警觉,在端给二公子喝下之前,嗅出猫腻。”林樾舟压着声音,极其严肃地说道, “我的医术和药当然没问题,是你们府上有人想要二公子死……” “药中掺毒,若二公子喝出好歹,我真是要背锅了!” 扶云卿攥住那根断肠草,深吸一口气,压住心肺间不断翻涌的怒火。 真是用心歹毒啊…… 有些人,不斩草除根,终究是祸患。 “在药中掺断肠草的人,是长水,对吧?”扶云卿问。 “大姑娘简直料事如神!”林樾舟道,“我在熬药时,这长水行踪便有些鬼鬼祟祟。” 扶云卿屈指慢敲桌面,心中浮出一个绝杀的布局。 她要将扶庭、袁氏、扶兴业、老夫人引到局中,尽数歼灭。 “长水是袁氏的人,二房也太过歹毒!从前只是想抢家业,如今竟然想要害死二公子!”甜盈咬牙切齿,攥紧拳头愤恨道,“我真想现在就冲过去,锤扁他们的脑袋!” 扶云卿慢慢说道:“可能他们已经知道了子珩双腿能够站立,他们怕子珩痊愈如初,日后继承家业。所以他们想毒死子珩。大房无男丁,家业也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将极其相似金银草的断肠草下在药中,就算日后官府查验,也只能是林医师用药有误、害死病患,绝不会怀疑早他们头上。” “若我猜的不错,很快,长水便会给我下手。” “不如,我们顺势而为,将计就计。” …… 食过午膳之后,扶云卿在主院小阁楼看书。 自从父亲战死,小阁楼便闲置了,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连书架、小榻都蒙了灰。 扶云卿正在翻看兵书,不知怎地,忽然就越来越困,屋中弥漫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白烟,闻得她昏昏欲睡。 “咯噔——”一声,书从手中滑落。 扶云卿昏睡过去。 身后的窗牖不知何时开了一条小缝,探进来一根小烟筒,往小阁楼内吹着丝丝缕缕的迷烟。 那蒙面人见扶云卿被迷晕,当即勾起唇角,收了小烟筒,悄悄合上窗牖。 屋内。 扶云卿吐出嘴中含着的提神草药,眉梢微挑,轻推开窗户,跃上一棵苍天大树,躲在茂密的枝叶间,她倒要看看这群人,玩的什么把戏。 那蒙面人匆匆离开小阁楼附近,似乎是去搬东西。 紧接着,吊儿郎当的扶兴业躲在走廊拐角处,伸出一只脚,故意去绊路过此处的媚芙。 媚芙被绊了一跤,趔趔趄趄朝前跌去—— 扶兴业顺势将她拉入怀中:“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若是摔伤,兴业哥哥会心疼的。” 媚芙急忙挣扎,扬手打去:“三、三公子,你疯了!奴婢是清白姑娘!不是你勾栏瓦肆的妓子!” 扶兴业将媚芙死死抱住,好一顿上下其手,媚芙疯了似地反抗,却终究比不过男人的臂力,刚要绝望地哭喊救命,扶兴业手臂涨起大小青筋,死死捂住她嘴巴,将人拖拽进小阁楼!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是陈康送给我爹的玩物!装什么清纯!跟那个扶歌一样!天天穿那么好看,在我面前晃,不是勾引我是什么?” “救命啊!你这个畜生!唔唔——” 扶兴业将女子骑在胯下,用手帕堵住她的嘴,狠狠扇了几巴掌,打得胯下女子不再反抗时,将手伸进了她衣领,一边凌辱一边骂道: “小阁楼常年无人来往,是我特意选的好地方!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扶歌当初也是和你一样抵抗,后来还不是被我霸王硬上弓?让老子试试,你和扶歌、福嬷嬷的孙女、卖豆腐的寡妇,哪个用起来更爽——” “砰!”一砖头飞过去,精准砸晕扶兴业! 血瞬间从扶兴业后脑勺洇开,吧嗒滴落! 从窗户跳进来的扶云卿,抛了抛掌中沉甸甸的砖头。 媚芙发髻散乱,满脸恐慌,急忙扣上衣裳,抬头看见扶云卿那一刻,她僵在原地! 这不是,陈公子让她监视的对象吗? “是你、你救了我?” “不然呢?这里还有第四个人?”扶云卿知道媚芙是陈康的人,解了外氅披到她肩上,态度淡漠:“能走路的话,跟着我离开。” “走、走不动。嘶……”方才反抗过程中,媚芙扭伤了脚踝。 扶云卿估计那蒙面之人很快就会原路折返,时间耽误不得。 扶云卿黛眉微蹙,疾步走去,将媚芙拦腰抱起,飞出窗外,顺带合上窗户,足尖踩过墙桓瓦砾,稳稳当当落地。 媚芙在扶云卿怀中,环住她脖子,抬眼便能看见扶云卿倾城绝色的侧脸,美得惊心动魄。 “下来?”扶云卿将怀中看着她发愣的媚芙,放在地上,随后道,“甜盈,你看着她。” 接着,扶云卿飞回了小阁楼旁的树冠。 她看见,先前离开的蒙面之人,带着几个手提油桶的二房小厮,正绕着小阁楼墙角泼了一圈桐油,将窗牖也浸满油。 随即将燃烧的火折子,扔到油中,轰地一声,火焰窜上两丈高。 做完这一切,蒙面之人拍了拍手,笑着道:“去告诉二夫人二老爷,事已成。” 福寿院偏院。 听完小厮回禀,袁氏嘴角斜勾,颇为扬眉吐气,看向身旁吸大烟的扶庭:“老爷不去围观下,扶云卿那个贱人,是怎么被烧死的?” 扶庭痛快地吸了口烟斗,大笑道:“当然要去!” 第三十一章 这次,二房团灭 …… “不好啦!不好了!” “主院阁楼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家丁们大喊道。 等扶庭夫妇赶到阁楼时,便瞧见了这赏心悦目的画面。 袁氏嘴角压不住的笑,唉了一声,故作惋惜道:“活活被烧死,多痛苦啊!啧啧啧,若她不这么惹人讨厌,想必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谁让她得罪不该得罪之人?” “螳臂挡车,不自量力,非要挡我的路……”袁氏悠然扶鬓,一字一句哂笑道,“那就、去死吧!” 扶庭嘴角叼着烟斗,拍手叫好:“烧!快点烧!火烧得再大些,再旺些!最好烧得连渣都不剩!” 就在此时,一道悦耳响亮的声音响起: “二伯母、二伯父,你们这是在咒谁呢?” 扶庭袁氏的笑容当即僵住! 二人猛然回头,见鬼似的瞪着扶云卿,好一阵结巴:“你、你你你——” “哈哈。”扶云卿笑容清丽,“伯父伯母不会以为,被困阁楼之人是我吧?我先前确实在里面看书,发现有人放迷烟,就溜出了阁楼。” “啊啊啊!!!救命!来人啊!” 阁楼突然传出凄厉的鬼叫声! 这声音好熟悉! “救火啊啊!!”醒过来的扶兴业在火海中绝望咆哮,“爹娘!我在里面!救我!!” “啊啊啊!好痛!烧死我了!救、救命……” “砰!”地巨响! 烧断的房梁砸断扶兴业一条胳膊,他拼了命地在茫茫火海里逃窜。 火、到处都是火! 灼伤皮肤,烧的血肉模糊! 阁楼外,袁氏爆发一声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吼叫:“为娘的宝贝儿子啊!!!” “来人!救火!”袁氏痛哭大叫,涕泗横流。 扶庭砸了烟斗,满眼猩红,脸都在哆嗦:“我就这一根独苗!儿子你撑住!!” 蒙面之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明明我亲眼看见大姑娘被迷晕,为何待在里面的是三公子?” “因为,我早已识破你们的奸计。”扶云卿冷笑道,“扶兴业见色起歹心,将女子拽进阁楼奸辱,也算误打误撞,自食恶果!” “扶庭袁氏放的火,却烧了他们的独子!这叫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扶云卿看着那蒙面之人,目光冷如冰刃:“长水,你又何必蒙面?你蒙给谁看呢?从你出现在清竹院第一天,我就识破了你的真面目,故意留你在大房,不过是想预判二房有何阴谋。” 蒙面的长水,满脸震惊,全身都笼罩在一种极端的恐惧中。 原来…… 原来扶云卿什么都知道! “来人!将长水绑起来!”扶云卿下令。 影卫走来,拽下长水的蒙面黑布,绑了他四肢。 二房小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披着湿被褥,闯进火海救出血肉模糊的扶兴业。 扶兴业奄奄一息,烧毁大半边身子,衣物熔化后黏着血肉,极其惨不忍睹。 袁氏和扶庭险些没吓晕过去! 老夫人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脸上血色全无,十分惨白,一双老谋深算的眸子,目光骇然地看向扶云卿,死死攥着拐杖。 “祖母这般看我做什么?”扶云卿无辜道,“我在小阁楼看书,发现有人放迷烟,便溜走逃了,谁知扶兴业会跑到里面?是长水泼油放火,烧得扶兴业血肉模糊。” 话到此处,扶云卿美眸冷了几分:“我倒是要问一句,二伯父二伯母为何指使长水对我放迷烟?你明知我在阁楼中,仍然指使长水泼油放火,是想烧死我吧?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烧了自家儿子!” 此时,仁青和林樾舟搀扶着扶子珩,从长廊缓缓走来。 袁氏看着血肉模糊的儿子,再看逐渐痊愈的扶子珩,强烈对比下,怒火冲昏头脑,愤恨吼道:“扶云卿你算计我!扶子珩根本没中毒!长水你这废物,你究竟如何办的事?!该死的蠢货!” “怎么能是我算计你?我只是将计就计罢了!”扶云卿寒声冷笑,口吻严厉,叱咤道, “你们夫妻二人,屡次想害我与子珩!我已让仁青报官!国有律法,这次,我会毫不手软!” 下刻,一列列身穿黑金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训练有素地走来。 为首之人身穿交领斜襟金狮飞鱼服,昂藏七尺、气场强大,他眉目生的俊美无俦,面容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 此人便是东西厂总督、兼锦衣卫都指挥使,江行危。 今日锦衣卫轮值的,竟然是江行危…… 听闻此人清廉公正,最恨不平之事。 扶云卿上前一步,行礼道:“臣女扶云卿。臣女今日报官,是想请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扶庭袁氏身为臣女伯父伯母,却不慈不仁,为谋夺我亡父留下的家产,以断肠草下毒害我弟弟,还想烧死臣女。” “这是臣女在袁氏房中搜出的断肠草。”扶云卿双手呈上,掌心摊着一味极其相似金银草的毒药。 江行危拿起那根断肠草,做个手势,一列锦衣卫便去查案搜寻。 很快,锦衣卫又在袁氏房中搜出剩下的小包断肠草。 袁氏和扶庭本以为扶云卿已葬身火海,万万没想到扶云卿早就识破他们奸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然袁氏早就将这小包断肠草处理了! 完了、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 袁氏思绪急速运转,说道:“江大人!这、这全都是扶云卿的阴谋!这包断肠草是她故意放在我房中的——” 早就料到她会反咬,扶云卿道:“扶歌亲眼所见,腊月二十下午,你在东市草药摊买了断肠草,江大人可寻东市摊贩指认袁氏!” 扶歌上前两步,站在扶云卿身侧,朝江行危行礼:“阿姐所言皆为真事,民女愿做人证。” 在罪证面前,袁氏百口莫辩!袁氏骂道:“扶歌你这吃里扒外的贱种!你居然跟踪我?!” “你口口声声骂我贱种,难道因为我是个庶女,便能被你们这般肆意凌辱?你那日行踪太过神秘,我起了疑心,才跟上去瞧了瞧……” 袁氏冲过去要撕烂扶歌的嘴,扶云卿一巴掌扇在袁氏脸上,挡在扶歌面前,继续对江行危说道: “长水受扶庭夫妇指使,对臣女使用迷烟,企图将臣女困在阁楼泼油烧死。大人可顺着他们买桐油、迷烟的线索,查出真相。” 江行危见惯了谋财害命的案子,面色情绪不显,没人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有去搜查回来的锦衣卫,在江行危耳边低声回禀了几句,江行危目光微微变化,下令道:“将家丁长水、二房小厮、扶庭袁氏,全部绳之以法,等待判决。” 第三十二章 犯错者,该付出代价 见自己被抓,恐插翅难逃,后半生算毁了!袁氏越想越气,早已被怒火冲昏头脑,满腔怨恨只想发泄,张牙舞爪地朝扶云卿冲过去—— 扶云卿侧身,躲在江行危身后! 袁氏扬起手臂,狠狠扇过去。 江行危硬生生替扶云卿挨了这耳光! “啪!”的一声,耳光好生响亮! 袁氏懵了,看见躲在江行危身后的扶云卿,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打了谁,当即惶恐跪地:“大人恕罪!” 江行危余光瞥向躲在自己身后的机敏少女,指腹碰了碰方才被打得火辣辣的嘴角,清秀俊眉微敛,下令道:“袁氏打伤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我……民妇……民妇不是想打你啊!!”袁氏欲哭无泪,百般解释无果,被一根麻绳五花大绑地捆着,被锦衣卫一脚踹跪在地。 扶云卿眉开眼笑地站在江行危身后,欣赏袁氏窘态。 扶庭一见扶云卿这模样,怒从心头起,抢走锦衣卫佩刀就杀过去—— ”扶庭袭击朝廷命官,罪加两等。”江行危负手而立,略抬腿脚,将扶庭踹飞数十步! “砰!”一声巨响,砸在墙上。 扶庭吐血坠地! 扶老夫人扔了拐杖,急忙去搀扶:“儿啊……” 扶云卿躲在江行危身后,俏皮地探出半个脑袋,眉眼弯弯,心情极好地看向袁氏扶庭。 “他们不打你了,你……出来吧。”江行危说道。 扶云卿一怔,连忙道:“多谢江大人庇佑。” 江行危极轻地嗯了一声,让锦衣卫把扶庭夫妇绑走下狱。 “臣女恭送江大人。” 江行危脚步微顿,余光扫向身后礼数周全的少女。 这姑娘举止端庄大气,言语机敏,倒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彪悍跋扈,也算是进退有度、能伸能屈之人。 送走江行危之后,扶云卿只觉得世界都干净了不少! 二房几乎是连根拔起,上到扶庭、袁氏,下到小厮、家丁,全部都被扣上主犯、从犯的名头,羁押入狱。 谋财害命,可不是小事。 何况他们谋害的,还是一双战神遗孤。 那是镇国大将军仅存于世的一双血脉…… 为国捐躯者,烈属不该被这样对待。 四日后。 锦衣卫传来消息,扶庭、袁氏及家丁长水,谋财害命、杀人未遂,判处流放极寒之地,终身不得返京,正月初三出发。 听完这处罚,扶老夫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这些日子,扶老夫人花银子如流水,将大把大把银子金子送去各处打点关系,只希望儿子扶庭能被从轻处罚,却没想到等来等去,还是等到了这噩耗! 如今正是寒冬,流放到极寒之地,与死无异。 从来没听过,有哪个罪犯能在极寒之地活到开春。 在阁楼被烧到体无完肤的扶兴业,仍在昏迷之中,虽说性命无忧,可那场大火,却把他烧成了一个全身毁容的怪物。 一身皱巴巴的烧痕,尤其是那张脸,就像爬满了蜈蚣般,令人恶心。 处理完二房的事,扶云卿终于落了个清闲,这几日在房中舒舒服服地哼曲看书。 窗台前,扶云卿半躺在贵妃椅上,怀中揣一袖炉,盖一花色小毛毯,执一卷《吴子》,指尖划开下一页。 而边桌上放着已经看完的《六韬》、《尉缭子》,都是一些兵书。 甜盈穿着喜气洋洋的粉红绒袄,下身配着白樱拖泥裙,正在廊下指挥家丁扫雪。 这雪一日不扫,就容易结冰。 甜盈看向专心专意读书的扶云卿,忽然拧了拧秀眉,有些忧心忡忡道:“姑娘……” “嗯?怎么了?” “扶庭和袁氏已经入狱,就等初三流放,你说老夫人就这一个儿子,她日后会不会算计咱们?奴婢担心,她会迁怒在姑娘身上。“ “她会。”扶云卿合上书页,看着窗外的纷纷飞雪,语气平和,“她当然会算计我。只不过扶兴业没醒,她自顾不暇,暂时抽不出空对付我。” “扶兴业这混不吝,只怕也会和姑娘为敌。”甜盈很是担心。 “就算他不与我为敌,有些错,他也必须付出代价。”扶云卿脑海里浮过瘦弱哭泣的扶歌,还有奋力抵抗的媚芙,以及那日小阁楼扶兴业嘴里念叨着的“卖豆腐寡妇”、“福嬷嬷孙女”…… 这些都是他提到的,他没提到的那些姑娘,还不知道被他糟蹋了多少。 自从二房倒台,一直跟在扶庭身边的媚芙,便来了扶云卿身边伺候。 媚芙会和小厮抢着扫雪,还会和厨房的长工抢着洗菜,总之,每天都在扶云卿眼前转来转去的。 或许,她是想报答扶云卿的恩情吧。 但扶云卿并不打算留媚芙在大房,毕竟媚芙可是陈康的卧底。 媚芙在院中辛勤扫地,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扫得极为认真,半分懒也不偷,扫完地后,她又为扶云卿亲自熬了一盅银耳吊梨汤,端到扶云卿面前。 扶云卿目光从兵书移到梨汤上,淡声道:“有事吗?” 媚芙行了一礼,满眼希冀,真诚说道:“这几日奴婢观姑娘唇舌干燥,有些阴虚内热,这银耳吊梨汤是奴婢祖上传下来的古法配方,滋阴补肺、极为好喝。请姑娘尝尝。” 扶云卿淡声拒绝:“你自个儿喝吧,我就不必了。” “奴、奴婢喝过了。” “那就倒了。”扶云卿态度淡漠。 “可……可……奴婢小火熬制了三个时辰,这银耳也是奴婢亲自采的,就连梨也是三十年老树结的果……”媚芙舌尖打结地解释。 “你这婢子怎么回事?没听姑娘说不喝吗?”甜盈夺过她的碗,将银耳吊梨汤尽数泼在雪地里。 媚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她知道,一个曾经险些犯错、底细不清白的人,不会赢得大姑娘信任。 媚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淋着簌簌小雪:“姑娘,奴、奴婢坦白,奴婢从前确实听命于陈府陈康公子。可姑娘上次救过奴婢,奴婢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便从心底里决定,不再听命于陈公子。” 听了这话,扶云卿心中诧异。 这媚芙玩的什么把戏? 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 若她真是知恩图报之人,为何从前会跟着陈康那样的主子? 扶云卿面色如常,平静地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媚芙瞳孔微怔,脱口而出道:“大姑娘明知我是陈康的人,却仍愿意在危急时刻,对奴婢出手相助?” 第三十三章 女刀客与文弱书生 扶云卿思索了下,回答道:“一码归一码吧,你虽是陈康的人,但目前来看,却并未做出害我之事。其次,你是女子,我相信任何女子遇到另外一个女子遭此奸辱,也会出手相助。” 媚芙羞愧地低下头。 她被扶云卿的坦荡磊落所折服…… 她更想跟在扶云卿身边做事了。 跟着这样的主子,总比跟着陈康强。 “奴婢会用行动证明,奴婢对姑娘的忠心。”媚芙认真说完,也不知扶云卿有没有信。 扶云卿不置可否,合上兵书,语气淡淡道:“下去吧,有事我会唤你。” “奴婢这就退下。” 媚芙走后,甜盈疑惑挠头:“姑娘,这媚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看起来挺真诚的,就是这心,不知道真不真。” “日久见人心。不着急,慢慢来。”扶云卿颇有深意地回答。 “对了姑娘,二房那块地,被砌墙独立出府后,今日搬进了一位公子,似乎是买下地契之人。”甜盈事无巨细地将这些说给扶云卿听。 扶云卿挑眉:“公子?英俊不英俊?” “奴婢就偷偷瞧了一个背影,不晓得俊不俊。”甜盈摇头。 就在二人说话间,耳房小厮手拿拜帖走来,行礼道:“大姑娘,隔壁新搬来的公子,给您下了一张拜帖。” “说曹操、曹操到。”扶云卿打开拜帖,看着上面有些熟悉的字体,想起那日祁承翊的飞鸽传书,再看拜帖左下角,画着红狐小氅,她樱唇微弯,笑靥明媚:“他不必下拜帖,我这就去找他。” 从前,二房与雪栀院就一墙之隔。 如今二房那块地,砌了墙独立出府,不过就是两堵高墙的事。 扶云卿足尖轻点墙桓,踏雪无痕,平稳落在隔壁院中。 只见蓝袍公子负手而立,脊背笔直如松,长身如玉地站在细雪纷飞里,仿佛与寂寥的天地融为一体,气质孤冷,形单影只,肩上覆着薄薄飞雪。 听见身后动静,祁承翊回头,恰好看见雪景里,素衣女子青丝披散,冲他弯眉一笑,那双美眸颇为水灵。 女子明媚清丽的笑,仿佛让皑皑白雪的院落,也春暖花开、繁华似锦。 许是这飞雪迷眼,也或许是杳杳钟声撞进了心里。 祁承翊看着她,翘起了唇角。回她一个笑。 今日未打算出府,故而扶云卿未绾青丝,一头浓丽长发柔顺地贴在腰际,她穿着素白长裙,腰间掐着一条月白色腰带,站在雪地里,洁白的接近于神圣,让人不可亵渎、不可妄想。 “原来购买地契之人是殿下啊,原来推波助澜帮我对付二房的,也是殿下啊!”扶云卿想起了那群将二房狼狈赶走的武夫。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恰好要在京城有处安居之所,恰好二房输了地契低价售出。”祁承翊把这一切归功于巧合。 “好吧,殿下说是巧合便是巧合。”扶云卿笑意盈盈地说完,哈口热气搓了搓手,“这天可真冷啊,甜盈,你去把红泥小火炉搬到廊下,咱们煮点红茶、烤点橘子红薯。” 甜盈搬来了红泥小火炉。 扶云卿带着祁承翊在廊下烤橘子,忽然问道:“对了,殿下,上回你去找陈雪年,可问出了什么线索?” “你怎么知道我后来又去找了陈雪年?”祁承翊反问。 “不难猜到啊。”扶云卿用树枝翻动烤红薯,满不在乎地回答,“殿下要为先皇后谋反,陈雪年疑似与当年伪造密信之人有关联,殿下必然会重返土院严查。” 这姑娘比他想象的要聪明。 祁承翊看着冒热气的烤红薯,在思索,她值不值得信任,是否要将楚家灭门惨案和盘托出。 扶云卿理解祁承翊的沉默,他不说她便不问。 能否为先皇后平反,是扳倒瑜妃一党的关键所在。 从这一点出发,扶云卿和祁承翊是绝对的同盟者关系。 “殿下,你看这烤红薯好香啊,冒着热气,白里透粉,咬一口软糯香甜,快趁热尝尝!” 扶云卿夹起一个红薯递给祁承翊。 祁承翊没有接,扶云卿便笑着将烤到焦脆的滚烫红薯细心剥了皮,再递过去…… 她眉眼弯弯地笑着:“尝尝?” 祁承翊看着她沾了脏灰的葱白指尖,剑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下,低头轻咬一口,粉糯地清甜在舌尖滑开。 扶云卿笑意微愣,倒是没想到他不接红薯,直接咬到自己指尖上。 随后,祁承翊神情自若地拿起一个红薯,一边剥皮一边说道:“那夜我却返回了土院,询问陈雪年楚家惨案一事。” 大抵是红薯甜进了心里,祁承翊将楚家一事和托盘出。 祁承翊道:“现在,我需要证实,那封密信究竟是不是楚谨怀所写。” “如何证明?找到楚家那一双姐妹吗?等等……楚家姐妹……” 扶云卿脑中闪过楚冰可与楚樱相似的面容,同样姓楚,而楚樱又是从江南一带流落到京城的…… 就在扶云卿想说什么时,接到线报的沈淮序忽然上前两步,他看了一眼扶云卿,又看向祁承翊。 扶云卿吃着烤红薯,乐呵呵道:“没关系,我回避——” “不用。”祁承翊示意沈淮序直说。 “蹲守在陈雪年附近的街巷,发现了一女刀客。女刀客直奔陈雪年家中,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楚家孙女。” 沈淮序说完,祁承翊将茶盏哐一声倒扣在桌上,闻声而动。 扶云卿与他对视一眼。 二人拽下马厩里的缰绳,一同赶去土院。 扶云卿与祁承翊将马匹甩给身后的影卫,二人飞上屋檐,看着数十步外的土院。 一白衣劲装的女刀客,疾驰烈马奔来,铁蹄踏得雪泥飞溅! 路过土院时,女刀客猛然勒停缰绳,翻身下马,踹开破烂木门,冲进去大喊道:“陈雪年你搞什么鬼!” 正在院中看书的陈雪年,被这大动静吓得从椅子上跌坐在地,急忙起身拍了拍袍摆的灰,又急又气地哄道:“姑奶奶你回来做什么?我不是给你飞鸽传书,叫你离开京城,走的越远越好吗?” “我能扔你这书呆子单独跑路吗?往常都是你求着本姑娘见面,这几日倒是稀奇,隔三茬五叫我离开京城!喂书呆子,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女刀客抽出长刀,屈指弹了下锃亮的刀身,霸道又直爽,“我给你出头!” “晚了。”陈雪年看向院门口站着的祁承翊和扶云卿。 陈雪年攥着书,展开双臂,箭步上前,护住手拿大刀的楚冰可,那架势像小鸡护老鹰,充满了滑稽,他认认真真,视死如归地讲道:“冰可,我数到三你就跑,不要回头,我会死死抱住他们的脚,不让他们追上你半步!” “一、二、三!” “哐……” 楚冰可拿刀鞘推开陈雪年,文弱书生一个没站稳,直接被推坐在地,满脸发懵。 “哗!”一声,楚冰可沉下脸,目露杀意,刀尖指着祁承翊的眉心,“来者何人?” 第三十四章 弃文从武,血债血偿 扶云卿迎面走去,双指夹着刀刃,轻轻移开,挑眉笑道:“这不是巧了吗?我与八皇子前来拜访陈公子,却遇到了楚帮主。” 楚冰可问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扶云卿目光掠过楚冰可的左额刀疤,叹了一声:“楚姑娘出身江南清流世家,却弃文从武,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同为女子,我欣赏你,却也心疼你。” “一女子,能为家族复仇,刀尖舔血,成为帮主,楚院长九泉之下也瞑目。” 楚冰可瞳孔微动,紧皱眉头道:“你怎知我祖父的身份?” 扶云卿负手在身后,在院中踱步,随意一笑:“陈公子是楚谨怀院长的养子,你与陈公子这么熟悉,你若不是楚家孙女,又是谁呢?” “若楚姑娘真想报仇雪恨,第一步,便该找到当年凶手。”扶云卿微微一笑,牵线搭桥,“所以,你与八皇子殿下,应当是同盟。” “那你呢?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楚冰可秀眉皱出川字。 “我与殿下交情匪浅,你可以把我当做他的人。” 祁承翊剑眉微挑,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的人?” “当然。”扶云卿回答的也快,等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几个字似乎还有另一层隐晦的含义。 扶云卿咳了声,解释道:“我是他这边的人。” “楚家被灭门当夜,究竟发生何事?”扶云卿看向楚冰可,“此地我已加强守卫,不会隔墙有耳,楚姑娘可以畅所欲言。” 楚冰可沉默半晌,缓缓说。 “十年前,父母和祖父都在世,我们生活平凡却也幸福。” “祖父书法堪绝,无人能出其右,临摹书圣、书仙之古籍,无一人能辨出真假,故而声名远扬,全家以他为傲。” 那时,楚冰可贪玩,有一夜翻墙去隔壁院子偷青梅吃,路过祖父书房,看见窗影上有两道激烈争执的人影,从稀着缝隙的窗棂偷瞧,看见书案摆着好几箱金元宝,重重叠叠的堆着。 楚谨怀愤怒地拍案大骂:“我清明世家,怎可与尔等同流合污!” “哪怕你金山银海,我楚谨怀也巍然不动!” “抱着金子,给我滚!” 站在祖父对面的黑衣人,戴着黑兜帽,遮了大半面颊,看不清长相,只看见他下巴处长了一颗黑豆大小的唇窝痣,阴冷地嗤笑一声: “你清高,你不沽名钓誉。金山你不稀罕,那就用你稀罕的来换。” 那黑衣人走出门外,小冰可赶紧捂着嘴巴,瞪大眼睛藏在草丛里,待黑衣人飞远了,她才猫着步子,屏住呼吸躲回院中,她本想将此事告诉爹娘,可第二日醒来—— 爹娘神秘失踪。 找了满城,都找不见爹娘。 祖父一夜白头,苍老了许多,变得颓唐焦躁。 她记忆里,祖父永远满身书香气,站在案牍前恣意挥笔,落下一纸笔走龙蛇的好字,祖父永远话声和蔼、目光慈祥,可那日……祖父竟然哭了。 年逾半百的祖父,一人躲在书房,痛苦地握着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字。 他一边写,一边声音颤抖地说:“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楚冰可见他临摹了一封书信,具体写了什么,她不清楚,她本想上去安慰祖父,此时,那头戴兜帽的黑衣人又来了,小冰可急忙藏进书柜,透过柜子极窄的缝隙,她看见黑衣人说: “信交我,令郎与令儿媳,立刻完好无损地送还楚家。” 祖父颤抖地将信封递过去…… 黑衣人核验书信后,满意点头,嘲讽道:“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执拗?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楚谨怀一身清名,算是毁于一旦……” 祖父脸色灰败,跌坐在地。 没过多久。 衣衫狼狈的爹娘被放回楚家。 楚冰可刚要冲出去找爹娘时,忽然—— 一群乌泱泱的蒙面山匪,手持雁翅刀,踹破楚府大门,烧杀砍砸。 他们见人就砍,杀尽楚家满门。 男女老少、妇孺孩童,无一幸免。 温热的鲜血,在银月之下,溅了一地刺目殷红。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小书生陈雪年闯进腥风血雨,找到浑身发抖的楚冰可,牵紧她,一路逃了出去。 “从无忧无虑,到颠沛流离,从锦衣玉食,到当街乞讨。”楚冰可表面坚强,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眼底却划过一丝极浅的伤痛, “后来,我扔了满屋子的书,提起了刀,我便发誓,我要让那群畜生,血债血偿。” “当年我年幼,倒也看不出什么,后来成了刀客帮帮主,才觉着不对劲。”楚冰可微微攥拳,“那群人虽是山匪打扮,却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手握十两银子的雁翅刀,而雁翅刀只有京城才产。” “我拿着他们用的雁翅刀,前去京城刀铺询问,发现当年大量购置这批刀器的,是陈府。可我想不明白,陈府为何要灭楚家满门?”楚冰可说这话时,目光虚浮地看向祁承翊。 “陈家效力于瑜妃,瑜妃生父陈御史,用一封伪造的密信,构陷我祖父前兵部尚书与宣州都指挥使钱权交易、密谋造反。”祁承翊薄唇微翘,笑容极淡,让人感到极其冷漠, “你说,这封本就不存在的密信,是何人所撰写?何人才有这番临摹本事,能完全撰写出一封与我祖父字迹无异、骗得过三司会审的密信?” 答案已在眼前。 “殿下意思是,陈家胁迫我祖父写下密谋信,为消灭罪证,杀了楚家灭口。”楚冰可攥紧拳头,狠狠砸在桌上。 “砰”地一声,石桌碎裂。 祁承翊道:“将你当年看到的黑衣人,画在纸上,我自有办法揪出他的身份。” 第三十五章 一道伤疤,一记勋章 楚冰可提笔落纸,画出头戴兜帽的黑衣人,身高七尺,下巴瘦长,唇窝痣黑豆大小。 祁承翊将画纸叠好收入袖中,耳尖微动,却听见百步之外似有兵器相碰之声。 一根根淬毒利剑,破空而来,直逼扶云卿后脑勺—— 祁承翊将她拽入怀中,凭空抓住那根箭羽! 同时,另一根毒箭也正射向祁承翊后脑勺! 扶云卿在他怀中,美眸凌厉,狠狠接住那根毒箭,尖锐箭矢擦破掌心、滚落点滴血珠,悬到嗓子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祁承翊看向她掌心:“箭矢泛绿,淬过剧毒,你……” “我没事。”扶云卿道,“擦破皮罢了。” 她血可解百毒,便也百毒不侵,怎会有事呢? 就在此时,甜盈冲进来,连忙道:“姑娘,不好了,有大批刺客围杀而来!” 扶云卿抽剑出鞘,沉下声道:“楚姑娘,陈公子不会武,刀剑无眼,你护着他些。” 乌泱泱约莫百来个黑衣刺客,从街巷合围而来。 今日扶云卿没带多少影卫,她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和黑衣人拼杀中,且战且退。 “雁翅刀!”楚冰可看向他们手中兵器,又想起了十年前灭楚家满门的山匪,“是他们!” 扶云卿嘀咕了一声:“前脚才查到楚家灭门之事,后脚杀手从天而降。证明我们越靠近真相,他们越着急。” 若为先皇后母族平反成功,瑜妃一党便是陷害忠臣、欺君之罪,才该满门抄斩。 陈雪年的土院极为偏僻,一面靠着山壁,一面靠着人烟稀少的街巷,这群刺客从街巷冲来,扶云卿他们只能逃进山中。 “翻过这座山,便能绕到东市。”扶云卿说道。 祁承翊看向她掌中伤口…… 为何她没有中毒…… 他想起了在红色丹药中尝出的血腥之气。 原来如此…… 祁承翊收回目光,抽刀杀向追上来的刺客。 这些刺客,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全都黑布蒙面。 如今逐渐天黑,视线不会比白日里好,待到深夜,他们再想逃出大山就很难。 杵着金丝拐杖的陈康,在刺客簇拥中缓缓走来,冷笑一声:“扶云卿,今日你插翅难逃。我终于可以一雪前耻!” “陈康。”扶云卿恍然,冷笑一声,“原是你这个废物来杀我啊,那我就放心了。” “你!”陈康怒然,“不仅是我,还有我身后之人,也想将你碎尸万段!放心吧,明年今时便是你的忌日!” “你才带几个人啊?就想杀我?”少女执着长剑,站在寒风中,白衣猎猎。 “一百个,足够杀你几十次!”陈康恨得牙痒痒。 扶云卿狡黠一笑:“原来才一百啊。” “你诈我!”陈康被轻易套出底细,颇为懊恼,沉声吩咐道,“扶云卿手段老辣,你们莫要着了她的道,取其首级者,赏金百两!这几个人,一个也不能留。” “他们有一百人,不好应对,甜盈与沈侍卫、楚姑娘与陈雪年、我与殿下,分成三路逃跑。”扶云卿简单部署后。 六人便分成了三个方向。 “追!给我追!一个活口也不能留!”陈康怒吼,“先抓扶云卿二人!” 扶云卿身手极好,吸走了大部分兵力。 她足尖轻点过树梢,踩过积雪,身影快如女魅,平稳地落到一处草坪上,说道:“殿下,你先逃,我断后。” “我先逃?你断后?”祁承翊剑眉微蹙,似是不信眼前的纤瘦少女,能说出这番话。 “嗯是啊,你身患旧毒,我身体康健,自是比你能打。你先逃,我自有办法脱困!”扶云卿道,“放心,与我同盟,祸福相依,我护你平安。” 祸福相依、护你平安…… 所有人都想杀他,她却说,护他平安。 不过,她未必有他能打。这女子,还没见过他真正的实力。 祁承翊薄唇微抿成一条线,压不住地往上翘,俊眸深邃:“我同你一起。” 二人杀了最先追上来的十几个刺客,四周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 “此处是山林腹部,有狼群出没……”扶云卿还没说完,就瞧见树林四周,有几头眸眼泛绿的雪狼,脚掌刨地,呈俯冲之势,朝他们露出獠牙。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扶云卿拧紧黛眉,“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如今山中下雪,猎物难寻,这几头狼已经饿了好几日,看他们就仿佛在看盘中餐,尖利獠牙挂着涎水,不留给扶云卿和祁承翊反抗时间,六头饿狼猛然飞扑过去—— 扶云卿刚要杀去,却被祁承翊圈在怀中护着! 祁承翊俊脸阴沉,寒眸宛若结冰,一柄寻常利刃在他手中,仿佛添了无穷杀意,他气场强大,神色冷定,与猛兽对视,一刀狠狠刺透饿狼头颅! 饿狼鲜血如瀑,尽数倾泻! 祁承翊半边衣袍都是血,仿佛地狱罗刹。 扶云卿从他眼中,窥到了磅礴杀意…… 一个冷宫废太子,怎会有这样的骇人气场? 扶云卿有些心惊。 祁承翊连杀四头饿狼,皆是凶残地一剑刺穿头颅。 鲜血淌成一滩小河。 剩下两头见同类被害,愤怒地仰天长啸,好一阵嗷呜后,饿狼一左一右同时夹击! 祁承翊先前消耗了些许体力,慢了半拍,就在即将被咬时—— 扶云卿将他用力推开,被饿狼咬住左臂! 祁承翊寒眸沉冷至极,一剑飞去,刺破饿狼喉咙。 “呃!”扶云卿发出一声痛吟。 那饿狼死了也不松口,还钳着她的左臂。 祁承翊箭步走去,徒手掰开饿狼咬得极紧的牙。 再看扶云卿伤势,左臂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祁承翊剑眉皱成深刻川字,问道:“不痛?” “还能忍。”扶云卿脸色苍白,努力扬起笑容,“我从小惯来会忍疼……” “你方才为何要替我挡?”祁承翊沉声问她。 “我……”扶云卿被祁承翊的冷言冷语吓了一跳,局促道,“我方才是本能反应,见同伴有危险,下意识去挡,今日不管是你,还是甜盈、还是子珩,我都会挡。” “你的命,就不是命?”祁承翊问。 扶云卿低头不语,嘟囔一声:“我替你挡,你怎么还埋怨我……嘶……” 听她痛吟,祁承翊道:“现在知道疼了?” 少女白皙的玉臂上,有一排狼牙印,伤口与衣衫黏在一处,还在汩汩冒血。 祁承翊昂藏七尺的身量,单膝半跪在地,替她仔细包扎伤口。 “我没给人包扎过,你忍着些。” 扶云卿轻轻地哦了一声。 祁承翊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沉默片刻,说道:“你们女子皆有爱美之心,倘若留疤,你日后……不会难过?” “我每一道伤疤,皆是一记勋章。”扶云卿苍白的唇,勾起一抹虚弱的笑,“美人在骨,不在皮,男子也是如此。” 听着这话,祁承翊看了她许久。 趁此空档,先前那群刺客又围了上来。 陈康见满地鲜血,先是心头一骇,随后哈哈大笑:“他们才与饿狼搏斗过,必是体力不济,扶云卿还受了伤!杀了他们!” “今日这一百杀手,皆是精锐中的佼佼者!” “扶云卿这小贱人,今日必死无疑!” “你说你们,为什么非要翻当年的旧案呢?竟还查到楚家头上!真是罪该万死啊!” 第三十六章 白裙染血,杀疯全场 “我是受伤了,不是死了残了,也不是右手提不动刀了!”少女拔出插在泥土里的长剑,指向陈康。 “不要逞强。”祁承翊将她拉到身后护着。 扶云卿攥热手中铁剑,看向陈康,冷笑道:“来啊,来杀我啊,陈康!你最好有十成十的把握,不然死得最难看的人,只能是你。” 那柄利剑映射寒光,直指陈康脑门,二人虽隔着数百步,可陈康却觉得心生胆寒,脚尖下意识后退半步,横下心来吼道:“杀了他们!” “我十岁便跟着父亲扎营,十六岁便上战场杀敌。我去过戈壁滩、也去过大漠,见过数个如你这般的恶人,全都死于我剑下。若只拿我当做寻常女子看,那便是你,大、错、特、错!” 说这话时,刀柄在扶云卿掌中回旋数十圈,寒光映射,剑影凌厉。 一个个刺客倒在她脚下,皆是一剑封喉。 月光从乌云中漫射散开,照的山林宛若银海。 冷风中,少女青丝飞扬,白裙染血,一双美眸冰冷摄人。 少女倾城绝世的侧脸,溅了一道血,昳丽与危险并存,杀破重重围困,长剑淌着温热的血,踩着尸首一步步走。 几十个刺客,只剩下几个…… 扶云卿冷艳的眸子,睨向陈康。 陈康吓得跌坐在地,不停后退。 “哗”一声,带血的长剑,横在陈康脖子上,少女樱唇微勾,明眸冷厉,又美又飒:“你说,谁该死?” 刀尖上死人的血,滴在陈康额首,陈康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颤着声音,咬牙道:“我……我该死……” 他想不明白,数十个刺客,怎么全都倒在扶云卿剑下呢? 他狠狠掐了下大腿,疼得嗷嗷叫,这不是梦。 祁承翊俊眸深深地凝视那少女背影…… 有些许诧异。 他和陈康同样没想到,扶云卿能以一己之力,杀破围困。 他一直没出手,是打算试探扶云卿武功究竟如何。 此刻,扶云卿皂靴踩在陈康胸膛上,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像问道:“他是谁?” 陈康看向画中长着唇窝痣的黑衣人,眼神闪躲了下,摇头道:“不、不认识!” 扶云卿将刀刃刺进陈康左肩,嵌进臂骨,捣药一般轻轻摇晃,疼得陈康当即惨叫,满头冒汗,连忙大喊:“认、认识!” “说啊!”扶云卿道。 陈康冷汗如雨:“我父亲下唇便有一颗黑豆大小的痣,你怎会有他画像……” “十年前,你父亲是不是去过江南楚家?楚家灭门惨案,是你父亲做的?”扶云卿掌中用力,剑刃直接贯穿陈康后背,疼得陈康哭爹叫娘。 “你若不说,我便将你凌迟,刀刀避开要害,让你生不如死。” 陈康浑身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中,瑟瑟发抖道:“父亲当年确实,噗——” 一根利箭射来,刺穿陈康喉咙! 陈康口喷鲜血,瞬间死去! 扶云卿精神紧绷,环顾四周,四周草木静谧,无一风吹草动,她一时间竟无法判断,射箭之人躲在哪个地方:“这一箭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杀死陈康,射箭之人,武功高强,殿下你要小心。” 祁承翊立刻将她拽到身后,寒眸凝睇四周,谁也没注意到…… 射死陈康的那支箭矢,忽然破裂,有两只毒虫正缓缓爬出…… 小如米粒的毒蛊,缓缓爬过枯叶,轻轻爬上活人的伤口—— 见血的毒虫,如泥鳅一般钻进扶云卿伤口! 扶云卿脸色急变! 祁承翊立刻攥住她左臂,低头吮吸。 冰凉的薄唇压在伤口处,扶云卿酥酥麻麻的痒,急忙推开他:“这是毒蛊!殿下你——” “我知道。”祁承翊吸出一口黑血,吐在地上。 一只毒蛊在吮吸过程中,渡入祁承翊喉咙。 祁承翊拧紧剑眉。 扶云卿看见那只米粒大小的毒虫,在祁承翊血肉中滑动,从下颚、喉结、再到锁骨…… 另外一只毒蛊则留在扶云卿的左臂里。 扶云卿垂下眼睑,敛去眸中光芒,其实她没想到,祁承翊会为她吸走一只毒蛊。 少女遮去眸中深思,缓缓道:“这是一对子母蛊,只会钻进活人伤口。满地尸首,陈康已死,唯有你我二人活着,所以它们顺着伤口钻进了我体内。瑜妃派的杀手,在箭矢里藏了子母蛊,想一箭双雕,既灭口陈康,也能毒杀我。” “子蛊和母蛊的唾液融合,便会形成剧毒,在体内腐蚀内脏,倘若子蛊母蛊分开,两者唾液无法融合,便不会扩散剧毒,但却有另外一个副作用。” 祁承翊安静地听她说话。 扶云卿看了眼自己左臂里滑动的母蛊,再看向祁承翊锁骨处跳动的子蛊,月色下,她美眸深深,暗藏缱绻悸动,扯出一抹笑,像是调侃,也像是随心一问: “难道殿下,就不担心这子蛊有什么害人命的副作用?” 祁承翊平静道:“死不了。” 扶云卿说道:“子母蛊分别进入两个人身体,便会使中蛊二人,痛觉共享。” “我痛你也会痛,你痛我也会痛。”扶云卿叹了口气。 不曾受伤的祁承翊,左臂隐隐传来撕裂的疼痛,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第三十七章 子母蛊,痛觉共享 “目前我不知道。”扶云卿摇摇头。 “没关系。”祁承翊看向漆黑森冷的山林,“已然深夜,我送你回扶府。” “不必——” “你左肩有伤,若再遇杀手……” 扶云卿妥协:“好吧,有劳殿下送我回家。” 小雪簌簌的山林,月辉银白,少女捂着受伤的左臂,一张仙姿玉色的脸惨白如纸,她有些疼,眼下没有止痛散,她略有歉意地叹了一息:“连累殿下了。” 饿狼那口獠牙,咬得扶云卿血肉模糊,先前她一直忍着没说半句疼。 可痛觉共享后,祁承翊额前也在隐隐冒汗,他才知道这少女忍了怎样的疼痛。 祁承翊一言不发,脱下外裳披在少女肩上,将她拦腰抱起,行走在影影绰绰的山中。 “其实不用麻烦殿下……”扶云卿在他怀中,轻轻说道。 从没有哪个男子,会在她受伤之时,将她拥在怀里护着。 扶云卿心想,祁承翊这人怪好的。 …… 祁承翊将扶云卿送回了雪栀院。 扶云卿站在廊下,朝他挥挥手:“殿下,回宫吧。多谢啊!” 雪色月辉给男子周身镀了层淡淡的冷色,他回首,眸光清透,无关风月,轻轻勾了唇角。 过一会儿,无声踩上屋檐,消失在视野中。 扶云卿进屋,揪起衣领闻了闻,满身腥臭,嫌弃道:“小盈去替我备浴桶。” 甜盈心疼道:“奴婢这就去,顺便拿来药箱,替您重新包扎手臂。” 扶云卿脱去一身血色白裙,卸掉发带,如瀑青丝倾泻至腰际,玉足踏入温热浴桶中,淹没大半个身子,受伤的左臂搭在桶沿,右手舀了一勺掺花瓣的热水,从头顶慢慢浇到锁骨…… 空气中弥漫着澡豆的清香。 热气氤氲,每一寸皮肤都得到温润,扶云卿眼前浮现出男子为她吮吸毒蛊的画面…… “姑娘脸怎么这样红?”甜盈一边为她包扎,一边疑惑道,“可是发了高热?” “有吗?”扶云卿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心中有些心虚,叹了声,“美色乱我心。你姑娘我,又欠人一条命。” 倘若今日祁承翊不为她吸出一条子蛊,哪怕血可解百毒,也会吃不少苦头。 扶云卿叮嘱甜盈:“包扎伤口仔细些,轻轻涂药……” 她怕祁承翊会感到疼。 …… 翌日,腊月二十六。 甜盈和仁青在窗棂和墙上贴好了典雅精致的大红剪纸,在廊下也挂了红灯笼,年味十足。 扶子珩如今时常搀着拐杖,在清竹院走廊练习站立,每次都要累到额前出汗,他才肯罢休,坐回轮椅,又拿着木剑练习招式。 待他双腿恢复如初,便能继承父亲遗志,浴血杀敌、保家卫国! 扶云卿一边啃着桃干,一边看书。 就在她正翻下一页时,院外走来步履匆匆的扶歌。 她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情绪不佳,走到扶云卿面前,担忧道:“大姐姐,扶兴业醒了。” 扶云卿放下手中桃干:“何时的事?” “就在一刻钟前,他在福寿院醒来,叫嚣着要杀了大姐姐,正提剑往雪栀院赶。” “这样啊……”扶云卿朝媚芙勾了勾手指,“媚芙你过来,我有事交你去办。” 一直不被信任的媚芙眼里发光,将耳朵凑过去,听完之后,连忙保证:“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好。” 如今陈康已死,她已彻底投到扶云卿营中。 她不能让姑娘失望。 媚芙刚从拐角处离去,后脚就听到了一阵嘈杂声。 “三公子您冷静!”是福嬷嬷在劝。 “老子要一剑戳死扶云卿那贱人,害我双亲被流放极寒之地,害我全身毁容,害我被烧成怪物!” 扶兴业提剑,怒气冲冲地闯进雪栀院,一双眼怒然圆瞪,朝着静坐院中的扶云卿砍去! 扶云卿脚踢石桌,借力发力,坐着凳子闪退到红梅树下,气定神闲地翻开下一页兵书,而扶兴业扑了个空,直接摔倒在地,跌得狗啃屎! 红梅灼灼如火,艳如晚霞。 女子青簪白衣,气质绝尘。 满脸缠着绷带的扶兴业,手背皆是纵横杂乱的丑陋烧痕,仿佛布满盘虬交错的老树根,他露在绷带外的一双眼,烧得睫毛全无,瞪得大如铜铃,猩红的快要滴出血,恨不得将扶云卿千刀万剐! 扶云卿越是淡定,他就越是暴怒! “当初要不是祖母收留你爹,你们大房还只是街头流浪的乞丐!你爹这个野种,生了你们姐弟两个小野种,你爹家产,就该由真正的扶家人继承!你们又不是我祖父祖母亲生的孙子!” 扶兴业举剑砍过去,一刀砍断四根梅枝! 梅花尽数落败,在雪地撒下零星的红。 扶云卿啪地合上书,折下一根梅枝,朝前打去。 梅枝蓄力无穷,与刀剑对峙,却柔而不断,腾地一声,打落扶兴业的剑,狠狠扇在扶兴业脸上! 绷带裂开,淌下汩汩鲜血! “害你双亲流放极寒之地的人,是袁氏扶庭自己!若扶庭不嗜赌、不输地契,若他们不觊觎大房家业,若他们不给子珩下毒,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若袁氏不指使长水在阁楼泼油放火,你又怎会被烧毁全身?”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扶云卿攥着梅枝,声声质问,犹如雷霆,“我不找你麻烦,你就该谢天谢地,却没想到,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死!” 闻讯赶来的老夫人,心跳如鼓地赶到雪栀院,便闻到一股血腥味,看见扶兴业脸上裂开的伤口时,她嘴角嗫嚅,阴沉着脸,好一会儿没说话,先去查看了扶兴业伤势,随后挡在扶兴业身前,狠狠掐着手中佛珠,威严道: “扶云卿,我还活着呢!” “你将我儿子儿媳送进大狱,如今还想打死我唯一的嫡孙不成!?”扶老夫人攥着拐杖重重跺地,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满是怒意。 “唯一的孙子?”扶云卿笑了,鼓掌道, “老夫人终于肯承认,您的偏私了?扶兴业是您唯一的嫡孙,我与子珩什么都不是。我父亲只是扶家延续荣耀的一个利用工具罢了!您从来没把我大房当做亲人,没把我父亲当做您儿子,也没把我与子珩当过您嫡孙。” 扶老夫人绷着脸,脸色铁青,她像护雏鹰一般,死死护着身后的扶兴业。 扶云卿把玩着掌中沾血的梅枝,笑着冷声道:“今日老夫人,护不住扶兴业。” “你要做什么!”扶老夫人满眼警惕,迸射凶光。 “我要,阉了他。” 第三十八章 阉了这畜生! 扶老夫人攥着拐杖的手气到发抖:“你敢!” “扶云卿你是不是疯了?!你还敢阉了我?你凭什么阉了我?你胆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报官!”扶兴业骂骂咧咧道。 “你先站到我面前再说话。”扶云卿用梅枝指着躲在老夫人疯狂叫嚣的扶兴业,“如你所愿,我报了官!” 扶兴业将头一缩,有些揣测不出扶云卿的意图。 她居然报了官?她为何要报官! 气氛剑拔弩张时,一道通禀声响起: “江大人到!” 一列列锦衣卫飒飒走来。 为首的江行危,今日穿着靛青色仙鹤圆领斜襟飞鱼服,腰佩百金一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气场强大冷定,缓步而来,看向扶云卿:“扶府报官,今日又所为何事?” 传闻江行危铁面无私、冷心冷情,既担着东西厂总督的官位、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可谓天子宠臣,风光无限,做事雷厉风行、公正廉明。 今日值守的主官,怎么又是他…… 扶老夫人眉头紧皱成一团,有个不好的直觉。 扶云卿看向扶歌,目光蕴含温柔鼓励,朝她点了点头。 扶歌忽然紧攥着裙摆,浑身微微发抖,变得剧烈颤抖,一张脸惨白到毫无血色。 扶云卿走去,紧紧牵着她的手,低声安抚道:“今日我就站在这里,如论如何,都会护着你。” “阿姐在,不要怕。” “阿姐……”扶歌眼眶通红,死死掐着裙摆。 扶云卿紧紧握着她的手,放柔声音:“放心……阿姐在。” 扶歌深深吸口气,一步步上前,泪光闪烁,恨恨地看向扶兴业。 扶兴业瞬间浑身一僵:“扶歌,你要做什么!你别发疯!” 扶歌跪在江行危身前,双手重叠在额首,克制住声线里的颤抖,行礼后一字一句道:“民女扶歌,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江行危道:“细说冤情。” “民女状告家兄扶兴业。”扶歌略有些恐惧地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到无法控制,泪水夺眶而出,想起往日屈辱,情绪接近崩溃,但她抬头,看见了站在阳光里的扶云卿。 扶云卿神色温柔,目光关爱,无声地鼓励着她。 鼓励她,保护她,迈开这一步。 该哭的人不是她,该哭的应是犯罪者。 江行危上位者的审判目光,冷静凝视她。 周遭人屏住呼吸,庶妹状告家兄,能告出什么名堂呢? “民女状告扶兴业,奸辱女子数名,其中……”扶歌咬紧后槽牙,“其中,包括我。”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如一瓢水泼进油锅里,满院炸开,锦衣卫、家丁纷纷看过去! “简直胡说八道!”扶兴业第一个冲上去大声否认,目光满是威胁与狂暴,极尽羞辱道: “扶歌你要点脸,本公子奸辱你?你算哪根葱,比杏花楼歌妓差了十万八千里,老子宁愿花钱去上她们,也不会和你有牵扯!” “你和扶云卿同流合污,为了帮她搞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用此事来污蔑我,若传出去,你也不怕身败名裂,日后没人敢娶?” “扶歌,我警告你!说话可要慎重啊!莫要失了清白,还丢了名声!” 扶歌浑身颤抖如筛糠,咬得下唇渗出血珠,被当众如此羞辱贬斥,若是以往,她只会躲在角落里偷哭,可如今不同,有阿姐替她撑腰。 她霍然站起身,泪如断线珍珠,簌簌滚落,指着扶兴业,激动辩驳: “扶兴业,我今日就是要撕碎你的伪装,让大家看看你是何等的畜生!你竟连你自己庶妹,也不肯放过,你哪里来的脸,将我和妓子做比较?” 此时,在旁静默不语的媚芙,亦是上前一步,跪地道:“江大人,奴婢媚芙,与四姑娘一同状告扶兴业,奸辱奴婢未遂。” “好你个贱婢!竟敢污蔑主家,你想死是不是?”被再三状告的扶兴业瞬间暴怒,青筋涨起,撸起袖子,狠狠朝媚芙脑袋扇去—— 媚芙骇然,惧怕地闭上眼! 本以为会被打的鼻青脸肿,却不想,扶云卿箭步上前,猛然钳住扶兴业的手。 扶云卿加重力道,只听扶兴业腕骨咔嚓,隐有断裂趋势。 扶兴业疼得脸色苍白:“老子教训一个胡说八道的贱婢,和你什么关系!?扶云卿给老子滚!” “媚芙如今是我的人。”扶云卿将他一脚踹翻在地,嫌恶地用丝绢擦了擦手,霸气道,“动我的人,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媚芙激动到眼泛泪光,满是崇拜地看向扶云卿。 鲜少接到女子主动报官的强奸案,江行危有些棘手,蹙了蹙俊眉,问扶歌:“你告他奸辱,可有证据?” 扶歌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开始痛苦回忆,启唇欲言,却突然失声痛哭,终究是说不下去。 扶云卿见状,揽住她抽噎的双肩,代替扶歌,冷静说道: “扶兴业仗着出身贵门,奸辱了不少清白女子,他有一个怪癖,每奸淫一个女子,便会抢走对方肚兜以作纪念,俨然把这当做战绩。” “等下次再奸淫那女子,遭到抗拒时,他便拿出上次的肚兜威胁,若不顺从,便将女子失贞之事抖露出去,毁她姻缘,让她清誉全无,遭到娘家摈弃、夫家厌恶、世俗唾骂。” “所以,那些女子敢怒不敢言,从最初的抵死反抗,再到绝望顺从。如噩梦一般,被重复奸辱。” 此时,扶歌眼底猩红,愤怒瞪向扶兴业:“他抢的那些女子肚兜,全部藏在床榻之下。” 江行危额角跳了跳,朝身侧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扶兴业攥紧拳头道:“不,你胡说!扶歌你这个小贱人,你想死是不是!江大人你万万不能听信谗言——” 前去搜查的锦衣卫将八九条肚兜摊在地上,江行危眸眼冷了几分:“扶三公子,作何解释?” 扶兴业脸色猛变,犟嘴道:“这这……我是有些个人小癖好,这全是我街上买来收藏的肚兜,但绝不是奸辱所抢,你们简直是含血喷人!” “肚兜所买店铺在何处?收银之人是谁?”扶云卿美眸微眯,上前两步,连珠炮般接连质问: “你奸辱媚芙未遂之日,我便是人证,你又要如何辩解?你口中所说的,卖豆腐寡妇、庶妹扶歌、福嬷嬷孙女等人,我已一一走访询证。” “请江大人一一过目。”扶云卿将一本小册子,双手敬呈给江行危: “考虑到有些女子已嫁人生子,为了不对她们造成困扰,还请大人顾全她们体面,秘密走访取证。” 江行危微微一怔,接过册子,点头道:“扶大姑娘用心良苦,思虑周全。” “鲜少有受辱女子主动站出报官,她们愿意配合询证,皆是有勇气有骨气之人,能迈出这一步,已是不易。民女做这一切,无非是希望,所有受辱女子皆有站出来的勇气,去指证那些畜生。” “畜生才应该藏在暗角里,而受害者应该站在阳光里,被正义的律法所保护。” 少女明眸澄澈,宛若皎皎皓月,目光干净坚毅,不见一丝杂质与浑浊。 她如清风,不染世俗。 第三十九章 登闻鼓,对簿朝堂 江行危这一生见过很多人的眼睛,却都不如这双眸子明净,有着堪透一切的清醒。 他略有些震撼地收回目光,翻阅册子之后,俊眉越发拧紧,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冰冷很多,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来人。将扶兴业羁押入狱!” 扶兴业急忙道:“江指挥使,你与扶云卿是什么关系,你们二人莫非是有奸情,要不然你怎能如此听她的话,她让你抓我,你便抓我?!” “放肆!”江行危清冷的眉眼间皆是凌厉,“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被冷然呵斥,扶兴业火烧火燎地看向扶老夫人:“祖母,救我!我是你唯一的嫡孙啊!” 扶老夫人走到江行危旁边,低声道:“江大人,凡事好商量,若扶府有你看得上的东西,尽管取走,哪怕搬空整个府邸,老身亦是没有二话。” 江行危铁面无私地反问:“老夫人难道不知,贿赂官员,罪加一等?” 被公然驳斥,扶老夫人颜面扫地,脸色很是难看,为了独孙,不得不放低身段,再次卑微乞求:“要不然……大人出个主意?只要老身能办到的,一定——” “老夫人是铁了心要贿赂官员?”江行危音线降到冰点。 扶老夫被噎得不敢说话,欲哭无泪地憋出两个字:“不、敢。” 没人比扶兴业更清楚,他强奸了多少女子,会面临怎样的牢狱之灾。 奸辱少女罪名成立,会被处以阉刑。 奸辱多名少女,则是先阉后杀。 落到铁面冷心的江行危手里,不出三日便会被查清所有罪名,横竖是死,想想即将被流放的双亲,再想想被烧毁的全身,与其被先阉后杀,不如同归于尽—— 趁所有人不注意时,扶兴业提剑朝扶云卿杀去,睚眦欲裂地吼道: “扶云卿,是你害死二房,我要杀你报仇!”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场面顿时混乱,媚芙眼尖手快地展开双臂,挡在扶云卿身前,被刺中左前胸! 鲜血汩汩流下。 见没砍中扶云卿,扶兴业又调转方向,再次挥刀砍去—— 就在刀落下时,江行危将扶云卿拉到身后,啪地摇开铁骨折扇,挡了一刀。 “大人不必护我,莫要让畜生伤了你。” 扶云卿闪现到江行危身前,冷眼凝视刺来的尖刀。 随即攥住扶兴业手腕,夺去他利刃,反刺向扶兴业下身正中间! 只听一声划破天际、震耳欲聋的惨厉尖叫—— “啊!!” 扶兴业疼的脸色苍白,裤裆泄出满地鲜血,直愣愣倒地、昏死过去。 他被刺中的正是,那作恶多端的二两肉。 扶云卿当众,一剑阉了他! “哐当”一声,扶云卿扔了剑。 她颇为无辜地耸耸肩,看向江行危,又看向扶歌,最后看向扶老夫人,无奈道:“诸位看见了,我是正当防卫。刀剑无眼,为避免扶兴业伤及无辜,这才见义勇为。” “好一个正当防卫,好一个见义勇为!”扶老夫人气到颤抖着全身,怒然大喝: “官府尚未做出决断,你就敢伤兴业!你害死我儿子儿媳,如今又重伤兴业,你是想让我扶家断子绝孙啊!” “老身要身穿诰命服,去敲登闻鼓!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做裁夺!”扶老夫人放了狠话! 有大鼓悬于朝堂外,臣民击鼓劝谏、或陈述冤情,称之“登闻鼓”。 登闻鼓一敲,此案便不能再由江行危决断。 扶云卿丝毫没被吓到,反而云淡风轻,微微一笑:“老夫人随意,我奉陪到底。” “就算老夫人要敲登闻鼓,这扶兴业我们也要暂时羁押。”江行危道。 “江大人,当真要如此绝情?你就敢保证,在这审案过程中,全无差错,在陛下面前禁得起盘问推敲?”扶老夫人气势威严,摆出诰命夫人的姿态,冷冷质问。 “江某秉公办案,将扶兴业押走入狱!” 江行危脊背笔直如松,满身浩然正气,如神界判官,不容置喙。 流了一地血的扶兴业,被戴上镣铐,推上押囚车。 扶老夫人掐断手中佛珠的串线,脸上怨气重重。 儿子儿媳已流放极寒之地,若她保不住兴业,扶府香火算是彻底在这一辈断了!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无论机会如何渺茫,扶老夫人都必须在绝境蓄力反击,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拼一身性命去保住嫡孙。 “为了一个混不吝,为了一个奸辱少女的畜生,老夫人竟要敲登闻鼓。枉费我父亲给老夫人挣来的诰命之誉,若知今日,我父亲还不如不为你挣这诰命。” 扶云卿眼底皆是失望,无药可救地看向扶老夫人,叹息道: “老夫人都不怕扶府列祖列宗蒙羞,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可惜扶府百年簪缨世家,清名竟毁于一旦。” “家风不正,百年扶府,从根先烂,烂根之树,必以摧拉枯朽之势,轰然坍塌。” 撂下这话,扶云卿送别江行危到府门口,抬袖作揖:“今日有劳大人登门,奸辱一案,请大人多多费心,为受害女子力争正义。” 江行危清冷俊美的面上,浮起淡淡浅笑:“扶姑娘放心,此案,江某必定严办。江某也多谢姑娘,愿意为那些受害女子发声。” 江行危说这话时,恰巧站在午时的盛阳中,公子长身如玉,看杀卫玠。 扶云卿朝他莞尔一笑,又听江行危提醒道: “扶老夫人要敲登闻鼓,她毕竟有诰命在身,陛下与皇后会给她几分薄面,你需多做准备,才能安然脱险。” “好。” 扶云卿点头,送走江行危之后,刚要折返回府—— 却看见街对面站了个梳着包髻的中年美妇,肩绑襻膊,一身素裙,泪中带笑,跪下朝她磕了一头。 扶云卿快步走去,将她扶起身,闻见了对方身上的清淡豆腐香。 “多谢扶姑娘为我们伸张正义。” 豆腐娇娘声泪俱下,言语恳切,又要执意跪地时,扶云卿稳稳扶着她,一股力量熨帖着豆腐娇娘的掌心,滚热且温暖:“不谢。” “同为女子,更知晓女子痛楚,女子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 第四十章 站到阳光里,不羞耻 “还有几位姑娘不方便露面,一同托我给姑娘带句话,扶姑娘义薄云天,乃女中豪杰,若它日有用得着姐妹们的地方,敬请告知,一定帮忙。” 豆腐西施行了一礼,将一包豆干递给扶云卿,眼中带着感激,爽朗道,“扶姑娘后半生的豆腐,我承包了。我就是一农家寡妇,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这豆干外焦里嫩,请姑娘尝尝。” 扶云卿拆开油纸盒,里头有椒盐豆干、香辣豆干、甜辣豆干,馋的她口生涎水,拿了尝尝,连连称赞,她咬着豆干,嫣然一笑,朝豆腐西施挥挥手:“我回府啦。” 豆腐西施嗯了一声,朝她行告别礼。 扶云卿走到扶府廊下时,才看见长街尽头的巷子里,五个女子正踮起脚尖,眼中带泪地朝她挥手。 有妇人喜极而泣,有少女感激而哭…… 他们从未想过,这辈子能扳倒出身高门大户的扶兴业。 如今扶兴业被阉,被抓入狱,正义迟来,罪有应得。 她们发自内心高兴、激动。 扶云卿心中一怔,不知是何感受,对扶兴业的恨又多了几分,对她们的怜悯也多了几分,站在廊下,朝她们挥手回应之后,这才转身回了雪栀院。 刚回院,便看见了等候在雪栀院许久的福嬷嬷,她脸上有着隐忍之色,表情不太好看,看见扶云卿回来,箭步上前,行礼道:“大姑娘。” 在这里见到福嬷嬷,扶云卿并不意外,吃着外焦里脆的豆干,直接忽略对方,问道:“甜盈,媚芙伤势如何?” “已寻了女医师为媚芙治过伤,扶兴业那一刀刺的凶狠,若是再偏一寸,便会刺进心窝,要了她的命。”甜盈嗳了一声,似叹似感慨,“媚芙这丫头,竟然还有替主挡刀的果决与忠诚,倒是我从前门缝里看人,小瞧她了。” 扶云卿分给甜盈几块豆干,若有所思地点头:“从前我也小看她了……” 就在此时,福嬷嬷略有些急不可耐,上前跪在扶云卿脚边,打断主仆二人的闲聊:“扶大姑娘,老奴有一事想问。” “你想问你孙女,被扶兴业欺辱一事?”考虑到女子名声,扶云卿命甜盈关上院门,这才说道,“福嬷嬷,她好歹是你孙女,你何不自己问她?” “许是老奴素日里对孙女太过严厉,她有什么事,从不和我说……” 福嬷嬷有些揪心,她不敢想象,倘若孙女真被扶兴业奸辱,她又该如何面对效忠了一辈子的老夫人。 就在此时,一道瘦弱文静的声音,走上前来: “祖母,我该怎么和你说……那毕竟是三公子啊……我就算被他侵犯,又该如何向你提起……我们这样的奴仆出身,就算被侵犯,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老夫人还会处罚三公子吗?” 福嬷嬷看向骨瘦如柴的孙女,登时红了眼,急忙扑过去:“阿英,何时的事?” 宋英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去年盛夏,我来扶府寻祖母谈事,不慎落入湖中,在后院厢房更换衣物时,醉酒的他闯了进来……” 后面的话,无须多讲。 福嬷嬷心如刀割,她与亡夫只有一个儿子,后来儿子儿媳相继得痨病而死,就剩下这么一个孙女,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不忍宋英如她一般卖身为奴,拿出半生积蓄,替孙女在街边开了个胭脂小铺。 等到适龄之时,再为她相看好人家,总能把日子过得欣欣向上。 谁能想,如娇花一般的孙女,竟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 若非福嬷嬷这辈子经历了足够多的大风大浪,恐怕早已情绪错乱。 福嬷嬷面容沉默,眼底涌动着压抑的悲愤,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隐忍片刻,疲惫至极地看向宋英,紧紧握住孙女的手,嘴唇颤抖: “阿英……放心……咱们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祖母会给你讨公道……” 福嬷嬷搀着宋英离开了雪栀院。 待祖孙二人彻底走远,甜盈犹豫道: “姑娘当初搜集扶兴业奸辱少女的证据,也算是替宋英报了仇。可宋英是福嬷嬷的孙女,福嬷嬷毕竟是老夫人几十年的心腹,她们会不会倒打一耙,反过来对付姑娘?” 扶云卿咬着豆干,没有说话。 甜盈紧紧皱眉,颇为忧虑:“姑娘想好如何应对老夫人要敲的登闻鼓了吗?” 扶云卿舔了舔指尖上的豆干残屑,对美食感到颇为满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走进书房看书。 一时间,甜盈也不知道,自家姑娘到底是有主意了还是没主意。 甜盈忧心忡忡地哎了一声。 …… 第二日,晨。 甜盈步履急切地闯进房中,说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当真去敲登闻鼓了!” 扶云卿手枕着脖子,正抱被睡觉,闻言,美眸慵懒一睁,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道:“知道了,先为我梳妆吧。” 掐算时辰,登闻鼓一敲,不出半时辰,便有人宣她觐见。 扶云卿青丝散在腰际,美眸沉静如古潭,凝视镜中的自己,神思逐渐飘远。 今日对簿朝堂,不好应对。 甜盈为她取来一条紫裙,扶云卿玉手拂过衣橱,从里挑了件简单的素白长裙,又从簪匣里挑了白玉兰花,她淡淡道:“父亲战死,还在丧期,装扮从简,越素越好,妆容要柔弱憔悴些。” 如此,才能引起满朝文武的怜悯。 她需要巧借他人怜悯,一木撑危楼。 今日腊月二十八。 除夕将至,青砖红墙的宫道铺了一层薄薄小雪,宫女们正在打扫。 飞檐翘角,宫殿鳞次栉比。 撒盐似的小雪,纤细翻飞,落在扶云卿的流苏髻上。 她今日穿得单薄,一身素白长裙,衬的纤瘦身段愈发孱弱,长发绾成简单的垂发流苏髻,只簪着一朵白玉兰,素到不见其余颜色。 扶云卿抬袖,轻咳了几声:“咳、咳……” 就听见身后隐有宫人悄声议论: “扶大姑娘四年前丧母,不日前丧父,弟弟又病重,真是可怜。” “如今还被祖母敲登闻鼓状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瞧瞧,人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扶云卿掩面轻咳,俨然病重之人,精神也恹恹的,刚走到金銮殿,便看见身穿诰命吉服的老夫人,绛紫仙鹤补子长袍、金丝珠翠羽冠、虚束革带,站在风雪里,手拿鼓槌,一下又一下敲响紧绷的牛皮鼓面。 登闻鼓响彻金銮殿。 为了护住扶兴业,这老婆子,还挺倔。 “宣——” 大内总管奉安手拿拂尘,高声通传:“扶老夫人及扶家大姑娘,觐见!” 第四十一章 “臣女有四罪。” 早朝散去,金銮殿之上,皇帝祁文觉只留下了少数大臣,共审此案。 分别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颂安、权臣之首何丞相、东厂总督江行危、昭勇将军周咬雷、昭毅将军宋文晟等人…… 扶老夫人率先行礼后,站在殿中央,眼底含着冷笑,剐向扶云卿。 扶云卿避开老夫人针扎般的目光,举止端庄雅量,走进金碧辉煌、恢弘肃穆的大殿之中,礼数周全地叩首行礼。 “臣女扶云卿,参见陛下。” 祁文觉掐了掐鼻根,略抬龙袍:“扶家女,你可知你祖母殿前敲鼓,状告你何事?” 扶云卿坦然:“祖母状告臣女,误伤堂弟兴业。” “你既然知晓,那你可知道,你犯了何罪?”祁文觉语气冷了几分。 若是旁人,被朝廷民妇状告登闻鼓,还没走进金銮殿就已双腿发软,再听见皇帝质问,便会吓得两股哆嗦,认罪伏诛。 但扶云卿不是。 听闻这位将门嫡女,十岁跟随已故战神杀敌。 还曾退婚九皇子,杀偷情继母。 桩桩件件,惊涛骇俗,都是寻常女子做不出来的。 今日被祖母状告御前,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众臣朝她看去。 在数道目光之下,在威严大殿中,扶云卿声音平静: “臣女有罪,罪有其一,身为扶家嫡长女,却没教导好堂弟,以至堂弟奸辱多名女子,闯出滔天大祸。” “罪有其二,父亲战死沙场,却没能护好胞弟,让二伯父有机可乘,在药中下断肠草,弟弟险些中毒身亡。” “罪有其三,没能护好父母留下的家业,令二伯母贪走数万两,导致家业亏损。” 此言一出。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众官员,也有些哗然。 祁文觉更是紧皱眉头。 扶老夫人攥紧手中拐杖,她倒不知,扶云卿既如此巧舌如簧,虽是自称有罪,却句句指摘他人。 扶云卿声音带了几分悲凉,听得让人有些揪心:“最后一罪便是,在堂弟试图奸辱婢女媚芙时,臣女救走了媚芙,却将堂弟留在阁楼内,被二伯母纵火烧毁全身。” “故而,堂弟兴业憎恨臣女,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提刀砍臣女,臣女怕伤及旁人、也处于自保,这才夺了他的刀,不慎伤了他。” 她一番话,将这些日子二房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又将伤扶兴业的前因后果,讲得十分清楚。 祁文觉面上不显。 扶老夫人叹了一声,声声哽咽,痛心疾首地捶胸道:“陛下,扶云卿能言善辩,老身年纪大了,不如她会颠倒黑白。” “她身怀武功,若不想伤兴业,只需夺了他的刀即可,又为何重伤他呢?可见扶云卿早起了杀心,是蓄意杀人!请陛下主持公道!” “夺刀后是误伤。”扶云卿没忍住,低低啜泣,故作坚强道,“自父亲战死之后,二伯父便处心积虑想抢家业,臣女与弟弟在扶府可谓是夹缝求生。前有二伯父下毒纵火,后有堂弟提刀杀人……” “臣女父亲为国为民一生,自他壮烈牺牲,一双遗孤便遭如此对待……早知活得如此艰难,臣女与胞弟,还不如随着父亲母亲一起去了,也免得在世上受人算计暗杀。” 说到后面,扶云卿哭的隐忍克制。 暴躁的周咬雷上前一步:“陛下,万不能寒了众将士之心!镇国大将军战死,一双遗孤便遭如此对待,末将等人皆是从军之人,倘若有朝一日为国战死,念及家中妇孺,只怕死也不瞑目!” “微臣附议。”儒将宋文晟手执笏牌道,“扶庭伪造遗书夺大房家业之际,恰巧臣也在场,老夫人有私心偏袒,这一双姐弟,不可谓不可艰难。” “就算扶兴业奸辱少女有错,扶云卿也不该起杀心!”瑜妃生父,陈御史上前一步,神色冷硬地厉声批驳,“扶云卿夺刀后重伤扶兴业!重伤他人者,理应入狱判刑三年!” 扶老夫人点头道:“陈御史明断是非,十分有理。倒是二位将军从前跟着鹤霄征战沙场,想庇佑扶云卿,老身能理解,可在律法面前,二位就不要感情用事了!” 一旁捋着胡须的何丞相,沉稳地淡声道:“扶兴业有罪,二房有罪,扶云卿伤人亦有罪。” 扶老夫人藏住眼中一抹得意,按捺住情绪,扫向扶云卿。 群虎环伺,都巴不得她死。 扶云卿抬眸,与老夫人老谋深算的眼睛对视,目光平静,上前一步,跪地道:“请陛下恩准,允许当日在场之人,来殿前为臣女作证。” “准。”祁文觉道。 下刻,扶歌搀扶着重伤的媚芙、福嬷嬷牵着宋英一瘸一拐走来,还有肩绑襻膊的豆腐西施…… 五个女子,站在扶云卿身侧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若陛下与诸位大人,要罚扶姑娘,不如罚我们。” 扶歌眼底噙着泪,虽不敢面对那九五之尊,却也鼓起勇气,音线颤栗地大声说道: “从、从前是阿姐保护我,如今也该我保护阿姐了。阿姐说,畜生才该活在黑暗中,受害者应该站到阳光里,站到阳光里不丢人。” “民女扶歌,乃是扶兴业奸辱的庶妹。” “民女宋英,于去年盛夏被扶兴业……奸辱。” “民妇王小晴,在东市卖豆腐为生,丈夫战死于南蚩一战,至今尸骨无存。”王小晴忍着泪意,坚强道,“扶兴业那畜生,趁着我丈夫外出打仗时,奸辱民妇多次……” “奴婢媚芙,在扶兴业奸辱奴婢时,是扶姑娘救了奴婢。那日扶兴业提刀来砍姑娘,却重伤奴婢,姑娘见奴婢为重伤,这才夺刀,误伤扶兴业,奴婢可以作为认证,姑娘绝非蓄意杀人。” “姑娘为民除害,何错之有?扶兴业那样的畜生,本就该死。姑娘大义灭亲、正直良善,是她给了我们救赎。” “若陛下真要罚姑娘,奴婢虽位卑言轻,却也愿意代替姑娘受罚。”媚芙重重磕头。 扶歌道:“民女也愿意代阿姐受罚。” “民妇亦是如此!” “若我几人的命,能换扶姑娘平安,我们愿意替姑娘受罚。” 满殿寂静,饶是祁文觉也有些惊讶。 扶老夫人更是拧紧眉头,眼底淬着怨怼。 几个瘦弱女子,跪在扶云卿身侧,与她统一战线。 其实扶云卿也没想到,她随手救赎过的几个女子,会待她如此赤诚。 第四十二章 金銮殿上,舌战百官 扶老夫人看见一瘸一拐的福嬷嬷竟站在扶云卿那边,怒中火烧,咬碎后槽牙,顾虑在大殿之上,忍了又忍,才道:“福嬷嬷,你跟着我五十年,竟不知你也会背主!陛下,背主之奴的话,不可轻信。” “是啊,老奴怎会在大殿之上,不是被老夫人关进柴房了吗?老夫人派家丁将老奴关进柴房,企图药死老奴灭口时,是大姑娘来救了老奴。” 福嬷嬷低笑一声,颇为失望道,“老夫人呐,老奴好歹跟了您五十年,老奴只想替阿英讨个宫道,可您却觉得,家奴之女被奸辱后,大不了抬成妾室,仅此而已……” “可您的孙子是孙子,老奴的孙女便不是孙女了吗?您口口声声说仅此一个嫡孙,那老奴何尝不是只有这一个孙女?” 福嬷嬷声音嘶哑,剖心置腹地苦口追问。 “家奴之孙女,被抬成贵府妾室,已是你祖上积德。”扶老夫人道,“若非宋英蓄意脱衣勾引,兴业怎么会看上她?福嬷嬷,我不知道扶云卿给了你什么好处,以至于你如此颠倒黑白、卖主求荣!” “大姑娘给了老奴公道!”福嬷嬷发髻散乱,言语有些激动,“我家阿英老实乖巧,怎会被扶兴业那畜生勾引!分明是他奸辱阿英!老夫人您真是年老昏聩、偏私害己,整个扶府都要被您拖垮了。” 扶云卿沉默无声地站在一旁,静静观赏数十年主仆情谊的二人互相背刺。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 只是将福嬷嬷从柴房里救了出来。 巧力胜大力,仅此而已。 将仇敌想杀的人救了出来,自然会有人站在她前面,先一步去对付老夫人。 就像现在,最恨扶老夫人的不是扶云卿,而是福嬷嬷祖孙。 满堂之上,形势逐渐分明。 在众多人证面前,加之扶兴业确实作恶多端…… 若陈御史再落井下石,也就做的太明显,反而衬得自个不辨是非。 陈御史沉默,何丞相不再说话。 扶老夫人陷入孤立无援。 “这样的畜生,合该杀了才是。”一道雍容的声音响起。 众人齐齐参拜皇后。 黎书禾穿着玉白花团长袄,脖间戴着毛领围脖,金灿灿的牡丹指套捧着雕花小袖炉。 她漂亮的凤谋睇过众人,先看了一眼陈御史,陈御史避开目光低下头去,再看了一眼何丞相,何丞相不说话,最后落在扶老夫人神色窘迫难堪的脸上,淡淡道:“老夫人。” “臣妇在。”扶老夫人心里发颤。 “扶兴业奸辱多名少女,扶家大姑娘为名除害,为她们争取公道,为求自保,别说误伤扶兴业,就算失手杀了他,也算因果轮回,恶有恶报。”黎书禾意义颇深地讽刺道,“本宫竟不知,为民除害,竟会成扶老夫人御前状告扶大姑娘的理由。” “臣妇惶、惶恐。”扶老夫人有些站不住。 “扶老夫人,你好歹担着诰命之身。”黎书禾道,“怎能如此不辨是非?难道诸位家中就没有女儿、儿媳、姐妹嫂嫂?怎能为奸辱女子之人,说好话?” 此言一出,满殿落针可闻。 再没人敢说半句话。 谁都知道这位皇后脾气不大好,有时候连皇帝都敢怼。 祁文觉眉心略微舒展:“依皇后所言,该怎么处理?” “扶兴业依律法处刑,扶云卿误伤无罪。 “皇后娘娘圣明,臣女感念娘娘福泽。”扶云卿跪地行礼。 “就依皇后所言。”祁文觉道,“散了吧。” “陛下!陛下!扶府就余下兴业这一根血脉,求陛下网开一面,臣妇愿舍了这一身诰命,换兴业一条命,也好让扶府后继有人……”扶老夫人仍想垂死挣扎,言辞恳切,跪地求道。 祁文觉犹疑了下。 扶老夫人又道:“扶府百年世家,老太爷曾追随先帝、功绩硕硕,就看在扶家对先帝、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臣妇孙儿一命吧!莫不然,扶家血脉真就断了……后继无人呐!” 祁文觉动了恻隐之心:“扶府确实对朝堂而言,多有建树。” “祖母,你莫要让陛下为难。”扶云卿苦口婆心地劝扶老夫人:“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扶家更应如此。更遑论赦免奸辱少女的罪犯,本就是助长歪风邪气,想必祖父清正一生,死后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说到此处,扶云卿眼眶微红,继续劝执迷不悟的亲人:“祖母,你莫要,一错再错,挑战国之律法。倘若祖母从最开始便教导好子女,也不会酿下今日大错。” “祖母口口声声说仅扶兴业一条血脉,又将我与子珩置于何地?难道说我父亲一战死,你便翻脸,不认他这个从前收养的嫡长子?” “祖母莫要寒了亡人的魂,也寒了活人的心。” 一番话下来,扶老夫人面色铁青,竟是欲辩无词。 好话歹话都被扶云卿说了干净,她气的牙齿打颤。 此时,黎书禾终于看不下去:“扶老夫人,够了!莫要倚老卖老,丢光一世名声。” “扑通”一声,扶老夫人双膝跪地,嘴角颤抖至极,似是要哭,却生生忍住,磕了一头:“臣、臣妇……知错!” “皇后已做裁夺,无旁事,便散了吧。”祁文觉道。 扶云卿默了一瞬,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额前,磕了一头:“臣女有一事想求陛下与皇后娘娘,不知能否得一恩准……” 黎书禾道:“说来看看。” “在当今世道,女子被人奸辱,被当做不齿之事,被议论、欺辱、压榨、恐吓、威胁……她们从未得到正义,流言与偏见能如雪山一般将她们重重压垮。她们哪怕被辱,也不敢发声。” “臣女恳求娘娘与陛下开恩,设立女子机构,专项处理此类事件。让那些被欺辱、恐吓的女子,有一个安全公正的可伸冤之地,而机构官员需是……女子。女子处理此类事情,会更细心周全。” 黎书禾道:“好!说得好。” 祁文觉侧目看向黎书禾,道:“皇后说好,朕也便允了。此事交于皇后安排,今日到此为止。” 扶云卿等人叩谢隆恩,走出金銮殿。 出了金銮殿,在长长的宫道上。 扶歌、宋英、王小晴、媚芙、福嬷嬷跟在扶云卿身侧。 而扶老夫人身后除去家奴外,空无一人。 扶老夫人驻足,手拄拐杖,说道:“扶大丫头,你赢了。” 扶云卿也停下脚步:“此事无关输赢,关于律法,是律法判扶兴业先阉后杀,是律法判扶庭袁氏流放——” “冠冕堂皇,你当我不知你心里的算盘!?”扶老夫人冷笑着,手拿拐杖狠狠打在扶云卿脸上。 扶云卿没有躲。 拐杖刮破扶云卿的侧脸,现出一道极浅血迹。 “怎么不还手?”扶老夫人手拿拐杖发疯一般打她,发泄怒火,“你不是很能耐吗?扶家被你搞得家破人亡,你真是扫把星、孽障、克星!” “我不还手,是念你收养我父亲的份上。”扶云卿被打的无动于衷,脸上一抹笑转瞬即逝,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我虽不还手,你却要付出代价。” 第四十三章 橘刺扎心,心酸 扶云卿侧脸多了两道浅伤,一道人影疾步而来,夺走扶老夫人的拐杖! 祁承翊将拐杖扔在地上,护在扶云卿身前,寒眸如淬了冰:“扶老夫人,难不成还想打皇子?” “老身不敢。”扶老夫人掐着掌心佛珠,压住一口怨气。 此时,宫道尽头,黎书禾被紫云嬷嬷仔细搀扶着,缓步而来,面上蒙着一层不耐烦之色,略有些厌恶,训责道: “才出金銮殿,老夫人便把怨气洒在大姑娘身上。为老不慈,为老不尊,老夫人掌间挂了一串佛珠,也是修身之人,这把年纪却半点没有参悟,不如便常居佛堂,多思己过、莫挑是非。” 很快扶老夫人明白过来,这便是扶云卿方才所说的‘付出代价’。 原来她打扶云卿时,黎书禾就在尽头看着,但扶云卿却故意不还手,反而激怒她,不就是为了引来黎书禾对她的训责吗? 如今,皇后罚她常伴青灯古佛,多思己过。 没皇后允许,不得出佛堂。 扶老夫人自暴自弃地呵呵发笑,指着扶云卿,哈哈大笑:“扶云卿你这贱丫头,好手段呢。” “扶云卿你这克星,扫把星,去死之人怎么不是你——唔唔!” 紫云嬷嬷上前,用蛮力捂了扶老夫人的嘴,令她发不出半点声音,这才皱眉训道:“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叫骂,你真是得了失心疯!” “来人,将老夫人绑回扶府!” 扶老夫人死命挣扎,却在大庭广众下被五花大绑,拴住手脚,摁进一顶小轿,强制性带出宫。 黎书禾朝扶云卿招了招手:“云卿,你来。” 她唤的是云卿,而非扶家女。 扶云卿敛去一身锋芒,乖巧温顺地走过去。 黎书禾从袖中拿出丝绢,轻轻为她擦去脸上血迹,叹了一声:“很疼吧?去太医院领几瓶绝佳的祛疤膏,脸上莫要留了痕迹。” “谢谢娘娘。” “八皇子也在这里。”黎书禾看向祁承翊。 祁承翊道:“方才正好路过。” “你路过的倒是巧。”黎书禾说完这话,和扶云卿边走边聊,“今日你同本宫替的女子机构一事,本宫很是赞同,你年纪轻轻便能如此为他人思量考虑,真是难得。” “娘娘缪赞了。”扶云卿福了福身,“今日娘娘帮衬之恩,臣女感激不尽。” 黎书禾将她扶起来,轻轻摸了摸身上单薄的衣袖,将小袖炉塞进她手中: “这样冷的天,你穿得这样单薄,比上回我见你还憔悴了几分。这些日子,在扶家一定不好过吧?二房与扶老夫人这样苛待你和子珩,为何不告诉本宫呢?” 那温热的小袖炉,从指尖一路暖到心中。 黎书禾语气柔和,眼角眉梢全是关怀,说话温声细语,阳光落在黎书禾身上时,她身上泛着一层柔柔的暖光,有那么一瞬间,扶云卿想到了母亲。 她鼻尖微酸,压住心头一丝难受,低头道:“本是家中杂事,若不到走投无路的境地,臣女不敢麻烦娘娘,给娘娘增添烦心之事。” 人与人之间的情意是有限的。 她杀何婉婉,退婚毁容祁昱之时,就已经求助了皇后一次,虽说黎书禾与亡母温沿溪是莫逆之交,可斯人已逝,再深厚的情谊也有耗完之时。 若非迫不得己,她不想消耗亡母与故人的情谊。 靠自己才能走更远,靠旁人终究不长久。 黎书禾替她抚去肩上的雪粒子,坐上轿辇,柔声道:“后日除夕,若有空便来凤鸾宫,陪本宫吃顿年饭。” 不少官眷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黎书禾身边凑,皇后哪里会缺人陪呢? 不过是念及扶云卿双亲皆亡,怕她除夕夜孤单。 “臣女记下了。”扶云卿心中生出暖意,恭送黎书禾。 轻盈的小雪沫子在空中蹁跹翻飞,扶云卿发髻上染着星星点点的纯白。 纤瘦女子只穿着素白长裙,似与这清冷雪景融为一色,她髻上簪着玉兰花,添了几许雅致,扶云卿刚要转身时,一件尚带温热的浅蓝斗篷披在了她肩上。 祁承翊将斗篷上的兜帽拉起来,罩在她头上,遮去风雪。 “殿下怎么来了?”扶云卿有些好奇,“金銮殿与晋安宫方向相反,可别说是路过。” 祁承翊看向她侧脸两道逐渐干涸的血迹,沉默了下,说道:“因为,我感觉到了疼。” “啊……我忘记了你我二人痛觉共享的事。”扶云卿指尖轻轻碰了碰脸上的伤,略有歉意道,“抱歉啊,我没有保护好自己,连累你也疼。” 祁承翊墨如点漆的俊眸,沉静地凝视她许久:“扶姑娘。” “嗯?怎么了?” “扶姑娘不会疼吗?被獠牙咬伤的左臂、被拐杖打伤的侧脸。”昨夜,他左臂因为痛觉共享,疼得额前冒汗,今日他感受到了扶老夫人拐杖砸脸的疼。 那些疼痛,在她眼里是如此轻描淡写。 她腰细的不堪一折,却偏有不败之骨。 扶云卿脸上的逞强转瞬即逝,好像那抹逞强从来不存在过一样,说道:“我一定早些治好伤,不让你疼。” 像橘子枝上的刺,扎进心里,酸涩生疼。 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极了,祁承翊忽略掉那极其细微的异样情绪,说道:“我疼不疼不重要。你亦是血肉之躯,别总让自己受伤。” 祁承翊从袖中拿出药瓶,指腹抹上药膏,极轻地为她涂伤口。 动作轻如棉,缓缓打圈。 涂好药后,祁承翊拿起扶云卿的手,将药瓶塞在她手中,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扶云卿抛了抛手中玉瓶,冲男子背影喊道:“谢啦。” 走远的祁承翊脚步一顿,极轻地吐出一个字:“傻。” 扶云卿没听到他说话,转身坐上马车,带着扶歌他们离开皇宫。 车轱辘徐徐碾过东街菜市。 街巷哄闹拥堵,群情愤怒,一片嘈杂。 戴着蝶恋花手镯的素手,撩开窗帘一角,扶云卿看向不远处,有一辆囚车正运着死刑犯上断头台。 今日斩得是强奸犯。 那罪犯蓬头垢面,下身淌着即将干涸的鲜血,显然才受过阉刑。 男女老少手拿石头、烂菜叶、扫把,追着囚犯又砸又骂!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行如此畜生之事,真该千刀万剐!” “该死的混蛋!!” “打死!打死他!” “呸!” 那囚犯被砸了一头的臭鸡蛋,被吐了满脸口痰,透过杂乱的头发缝隙,扶云卿窥到他颓败如死犬的脸。 正是——扶兴业。 “孙儿啊……” 人群里,捂得严严实实、黑衣黑帽的扶老夫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追上去,伸手抓住囚车,哭得颇为歇斯底里。 第四十四章 爆竹声中,掘坟开棺 马车之上,媚芙扬眉吐气地骂道:“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大姑娘,您说是吧?” 媚芙朝扶云卿看去,她本以为往日害大房的扶老夫人和扶兴业落此下场,扶云卿会幸灾乐祸、出声讥讽,可扶云卿没有。 她在扶云卿脸上,只看到了淡然。 是一种极其透彻的平静。 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自鸣得意。 或许他们一直把姑娘当做仇敌,姑娘却没将他们放进眼里。 媚芙被扶云卿的心态所折服,愈发崇拜她,连看她的目光,也带着小星星。 甜盈受不得如此腻歪的眼神,伸手在媚芙脸前晃了晃:“盯着姑娘傻笑什么呢?” 媚芙回神,红着脸摇头:“就是觉得姑娘,特别好看。” “油嘴滑舌。”甜盈睨她一眼。 马车缓缓路过拥挤街头,她听见孤立无援的扶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吼叫声。 刽子手口喷烈酒于斩刀之上,扶兴业一声惨绝人寰的恐怖哀嚎后—— 人头滚地,鲜血喷溅! 裸露筋脉血管的头颅,骨碌碌滚下断头台! 扶老夫人疯了似的去捡那颗头,扑过去时,人已经惊厥过去。 在围堵的人群里,从前被扶兴业奸辱的那些姑娘,拍手称快。 “终于……”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扶歌手绞着丝绢,放在胸口前。 “可不是吗!太好了!我备上二两薄酒,卤点小肉,咱们喝一顿庆祝庆祝。”王小晴说道。 “我不喝酒。”宋英抿唇,笑道,“但今日可以破例,陪小晴姐喝几口,扶四姑娘你呢……” 扶歌脸上闪过一抹局促羞赧,看向扶云卿:“阿姐,你觉得我要喝吗?” 她觉得女子不该喝酒,但今日大仇得报,又想喝一点点庆祝。 父亲厌恶、主母憎恨、嫡兄奸辱,扶歌前半生都活得极其小心翼翼,如今事事都要过问扶云卿的意见、看法,生怕惹扶云卿不喜,将这世上唯一待她好的阿姐弄丢了。 扶云卿将扶歌鬓发勾到耳后,怜爱又温柔道:“想就喝,不想就不喝。只要我们的小歌不杀人放火,我都支持你。” 扶歌点头,嗯了一声! 回到雪栀院,甜盈和媚芙在廊下支起红泥小炉煮酒烤橘。 今日腊月二十八。 马上便是除夕。 王小晴抱来了几坛自己酿得葡萄酒,又买来羊腿、牛肉,在雪地堆起篝火,烤肉吃酒。 宋英从袖袋里掏出几罐胭脂水粉,一人送了一罐,走到扶云卿面前,笑容文静,犹豫后说道: “我知大姑娘所用胭脂皆是非富即贵,小铺胭脂,定然不入姑娘眼,但这已是我铺中最好的胭脂。” “送给扶姑娘,扶姑娘新年快乐啊。” 扶云卿接过那擦到锃亮泛光的白瓷小罐,装着水红色口脂,有淡淡花香,她笑着踹进袖袋:“好得很,我很喜欢。” 宋英开心地弯唇一笑。 王小晴拉着扶歌喝了好几盏葡萄酒。 甜盈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簌簌的飞雪。 媚芙忙来忙去,烤肉撒盐、添炭生火。 扶子珩杵着拐杖,在仁青的搀扶下,一步步练习走路。 林樾舟坐在红梅灼灼的树上,悬空着大长腿,捧着一坛好酒,好不惬意。 扶云卿怀中抱着小坛清酒,飞身上屋顶,坐在檐角翘起的高高屋檐之上,放眼望去,能将小半个灯火如星的京城尽收眼底。 仿佛浸过冷水一般的风,凉爽扑面。 冷风拂面、佐以清酒,清酒辣喉,冷风降燥。 扶云卿面颊生红,看着头顶的弦月弯唇一笑,顺畅至极。 “一个人喝?”隔壁院中,青瓦之下,有一墨袍男人负手而立。 是祁承翊。 从祁承翊的角度,刚好看见,少女怡然自乐地坐在屋顶上,手捧酒坛、衣袂翩然,少女欺霜赛雪的脸颊,因为喝酒而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那樱唇尚且沾着清酒,显得莹润饱满,泛着薄薄的水光。 扶云卿笑靥生花,摇了摇手中酒坛:“巧了,八皇子也在院中?一起喝点?” 祁承翊飞身上去,坐在扶云卿身侧。 扶云卿抛了一坛酒给他:“尝尝?” 祁承翊掀开蒙酒布,仰头喝了一口,辣得喉间火烧火燎,一团火窜进胃里,眼底升起些许薄红,不可思议地看向扶云卿:“你喝的,烈酒?” “不然呢?殿下以为是果酒?”扶云卿轻笑一声,声如银铃,“我与父母在边塞之时,若夜里冷,便会烫二两酒暖暖身子。” 祁承翊以为她喝得会是甜酒、果酒,哪有女子喝烈酒的? 哦忘了,她不是寻常女子。 扶云卿眼前浮现出当年随父母征战沙场时的金戈铁马之景,清酒入口,说道: “我们一家人感情极好,爹打仗时,娘常说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于是就带着我与弟弟一同去边关。我常在军营之地,呆得久了,也多了些行伍之人的喜好。” “殿下没去过沙场,应当不知道这些。” 祁承翊听后,勾唇一笑,没说话。 扶云卿又继续道:“我十六岁那年,随父亲征战南蚩,还曾见过全天下赫赫有名的辕国冀州兵马,百闻不如一见,听闻那三十万冀州兵马,可抵百万雄兵。” “冀州兵马,你见过?”祁承翊抿了一口烈酒。 “当然。”扶云卿笑道,“只是不知道,那执掌冀州兵马的晧王,又是个怎样出类拔萃的豪杰。” 祁承翊嘴角压着一丝极浅的淡笑,没说话。 许是今夜清风明月,烈酒呛喉,祁承翊比平日里多了些话。 他问:“有朝一日,你想掌兵吗?” 扶云卿眺望灯火璀璨的街巷,灌了一口酒,轻笑了声,随意说道:“我想与我能,是两回事。” 她说完这话,身侧男子久久没出声。 扶云卿朝他看去,却发现祁承翊竟醉得睡了过去。 他手中酒坛眼见要顺着瓦砾,滚下屋顶,扶云卿脚尖连忙将酒坛勾过来放稳,下刻,男子的脑袋,便轻轻磕在了她肩膀上。 似是醉得厉害,彻底睡了过去。 “就这酒量,也敢接我的烈酒坛。” 扶云卿眸眼带笑,摇了摇头,将他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架着男人飞下屋顶,回了他的院子。 她脚尖踢开院门,将男子搀扶进点着药香的室内。 “过了夜,今日便是腊月二十九。”扶云卿在脑海里掐算了下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俏脸微微一变,“祁承翊,你醒醒?今夜是不是你复发的日子?我记得上回初见你复发,也是二十九。” 扶云卿将男子放在床上,累得喝了口茶,刚要放下杯盏时—— 床榻之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 英俊无边、宛若神颜的男子,睁开一双掺了雾般的桃花眸,那瞳孔却是——红色的。 第四十五章 地牢毒发,吻她上瘾 陈雪年不会轻功,非摔死不可,一直大喊:“救命啊!扶姑娘,救救在下!” 扶云卿扣住他肩膀,踩着轻功,如一阵风般稳稳落地。 她环视四周,发现棺材原是一处机扩,陈雪年误触机关,他们全坠进地牢中。 手臂粗的钢铁地牢,建在地下土洞中,而正上方,棺材大小的入口,早已被一块铁板合上,不见一丝缝隙。 扶云卿叹了口气。 那具毒尸摔落在地,摔得脖子、胳膊歪歪扭扭。 陈雪年看得心颤,脱下外衣将尸体盖住,眼不见心不烦,这才舒了口气,百般歉意地说道: “对不起啊,扶姑娘、八殿下,都是我的错,我想着扶姑娘进棺材都没事,必然没有机关,却没想到……” “我跳进棺材,自有我的考量。就算有机关,我也不会误触。”扶云卿环顾四周,摸索着铁栏栅,寻找出去的机扩,一边说道,“罢了,不怪你,你是个读书人,不懂机关也是情理之中。” “我看我们暂时是出不去了。”扶云卿棘手道,“观这地牢,修建的有些年头,是下葬陈西之时一同建造的机关,只为困住前来查案之人。算是陈御史留的后手。” 祁承翊扫了眼四周,脱去外袍铺在地上,出言断定:“此地牢是死机关,只能从外打开,不能从内打开。只能等楚冰可寻帮手,来救我们。” 陈雪年想起先前那些暗箭,惊呼:“那么多箭,暗器重重,冰可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逃走……” “小书生,你最好不要乌鸦嘴,现在我们能指望的只有楚姑娘。”扶云卿坐在祁承翊身侧,闭目养神,叹道,“你放心吧,甜盈与沈淮序发现我们失踪,必来寻找,迟早能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祁承翊发现,扶云卿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九,日期实在不妙。 “扶姑娘,你当真能睡得着?”陈雪年在地牢里走来走去寻找出口,看向一脸平静的扶云卿。 扶云卿没回答,她当然睡不着,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她脑海里浮现出方才见过的地牢全景,正在逐一思考,破机关之法。 祁承翊在她身侧,亦是安安静静的。 见这二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陈雪年更为焦躁:“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出去?!” “闭嘴!” 这次,扶云卿和祁承翊二人,齐齐开口。 陈雪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像热锅蚂蚁急得团团转。 三四个时辰过去,陈雪年瘫坐在地牢一角,捂着空空如也的肚腹,满是遗憾与惆怅:“看来会做一个饿死鬼……” 扶云卿叹了口气,睁开眼时,身侧男子朝她倒了过来—— “八殿下?” 扶云卿蹙眉,看向忽然晕在自己怀里的男人。 男子上半身晕在她怀中,头枕在她盘坐的腿上。 她轻轻戳了戳祁承翊英俊的侧脸,逐渐加重力道:“手感真好,怎么一个男人皮肤这么白?喂,八殿下,你醒醒?” 她起初只当祁承翊是睡着了。 可渐渐的,她发现了不对劲。 祁承翊浑身在微微颤抖…… “今日腊月二十九。”扶云卿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祁承翊,你醒醒?今天是不是你毒发的日子?我记得上回初见你毒发,也是二十九。” 倒在她怀中之人,缓缓睁开眼。 英俊无边、宛若神颜的男子,睁开一双掺了雾般的桃花眸,那瞳孔却是—— 血红色! 她想起一种名叫淬怨的奇毒。 犯病之时,丧失理智,状若癫狂,狂躁暴怒,饮血茹毛,需不断杀人见血,才能缓解毒症。 扶云卿浑身一震,有些恐惧地咽了咽口水。 即便恐惧,她也没有第一时间推开祁承翊。 但祁承翊却推开了她,额前渐起青筋,隐忍万般痛苦,艰难道:“走、走开……” 扶云卿摸了摸他高热的额头,担心道:“殿下,你毒发了。你所中之毒,是不是淬怨毒?” “无需你管,滚、滚啊。” 祁承翊将她狠狠推开,声音难受极了,太阳穴青筋一根根跳起,他攥紧拳头,死死抓住铁栏,拼尽全力压抑住体内一阵比一阵强烈的暴躁。 透过红色瞳孔,他看到满世界皆是血红色。 血、鲜血,见血、杀人…… 他看向扶云卿,露出了邪恶的笑,脚尖上前一步,却又猛然摇头。 不行,那是扶云卿。 祁承翊看向缩在角落的瘦弱书生,走去狠狠掐住陈雪年脖子。 双脚逐渐悬空的陈雪年发出一声惊恐惨叫:“八殿下,我我我陈雪年!你莫不是被鬼上了身!” 扶云卿急忙出手,阻止祁承翊。 祁承翊反击,险些窒息的陈雪年被摔晕在地。 陈雪年昏迷后,祁承翊看向地牢之中唯一醒着的活物,逐渐狂暴,丧失理智。 他一招一式皆带霸道的凌厉杀气,根本不给扶云卿半点喘息之机。 也就是此时,扶云卿才发现,祁承翊平时不显山水,毒发之下暴露出真正实力,武功高强,绝非她能敌! 她被祁承翊一把掐住脖子,狠狠按在墙上,缓缓上提! 扶云卿撞在铁栏上,后背一阵生疼,呕出一口鲜血! 血在她樱唇之上,开出一朵艳红。 是,鲜血。 祁承翊红色瞳孔微闪,舌尖轻抵上颚,勾起又邪又冷的凉薄笑容,他欺身压过去,狠狠咬住她带血唇瓣,撕咬啃食。 吻如暴雨,疯狂又霸道,密集且蛮横。 没有半点缠绵,只有攫取、压榨。 鲜血在二人唇齿间交织。 扶云卿被攫住脖子,一点一点丧失呼吸,脸色逐渐惨白,意识也在逐渐模糊。 可男人却像是上了瘾,舌尖一寸寸舔过她带血的诱人唇瓣。 扶云卿浑身颤栗,如风暴里的蝴蝶。 疼痛、和即将窒息而亡的恐惧,让她忍不住低声呜咽,泪水从眼角滚落。 “祁、承、翊……” “不要这样……” “好不好……” 第四十六章 当小弟,你杀人我补刀 直到,一串冰凉泪珠,砸在他手背上。 祁承翊红色瞳孔微微一怔,旋即,松了手。 扶云卿身子如断线风筝,滑跪在地,狼狈不堪,发髻早被他扯得松乱不堪,樱唇被吻得又肿又红,还带着些许牙印。 不及她反应,祁承翊昂藏七尺的身躯,忽然轰然倒下,半跪在她脚边。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腹战栗地擦去她唇角血珠,愧疚道:“对不起……” 扶云卿憋退泪意,嗔瞪他一眼,咬牙道:“好不容易活一次,差点又被你掐死。” 淬怨毒发,绝非常人能忍。 不必猜想,扶云卿也知道,祁承翊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听闻中淬怨者,如万刀凌迟,痛不欲生,五脏六腑错位一般剧痛无比,情绪狂躁兴奋,要么杀人见血缓解,要么服下解药。 祁承翊疼得倒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如死人。 他在忍,忍着不毒发,忍着不杀人见血。 忍着,不要伤害扶云卿。 可扶云卿带血的樱唇,就像罂粟那般,致命地蛊惑着他。 他还想…… 他好想…… 不能。 他不能。 内脏如刀搅,祁承翊痛苦地呕出一口鲜血。 祁承翊颤巍巍地转过身去,不敢看扶云卿的脸。 他一点点缩到墙角,离扶云卿远远的。 他痛苦地闭上眼。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狼狈了。 只是在她面前这么狼狈,有些挂不住面子。 祁承翊周身如坠黑暗冰窖,又冷又痛苦。 就在他颤颤地闭上眼,置身于无尽痛苦之时,身后却有一双柔软纤臂,将他轻轻地搂进了温暖怀抱中。 扶云卿席地而坐,将他抱在怀中。 她在手腕上割了一个刀口,鲜血涌出,尽数喂进他嘴里…… 温热鲜血犹如解药般,顺着唇齿,穿针引线般淌过喉咙、肠胃…… 身上那些剧痛,悉数被安抚消减。 扶云卿温柔地抱着祁承翊,鲜血一点点淌进他口中,而她也因为失血过多,脸色一点点惨白。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承翊在她怀中醒来,体内汹涌的剧毒被彻底压制,瞳孔中的血红色褪去,恢复正常。 他抬头,就看见扶云卿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巴掌小脸。 扶云卿因为失血过去,昏迷过去。 原来她说‘一朝合盟、福祸相依’,竟是认真的。 祁承翊站起身,剑眉拧成结,凝视着面前为救他几乎耗掉大半鲜血的女子,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亏欠。 他微叹一息,用干净丝绢擦去她唇边鲜血,为她包扎好受伤手腕。 他指腹轻轻放在扶云卿牙印未消的唇边,温柔摩挲,想起那个疯狂的吻,他竟然有些……上瘾。 不是对鲜血上瘾,而是对男女之间的吻,上瘾。 到底是独身太久,不曾娶妻纳妾,也不曾花街柳巷,他本以为自己清心寡欲,可今日来看,他并非那么无欲无求。 祁承翊脱下衣袍,罩在扶云卿肩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就像抱着随时会飞走的娇弱蝴蝶。 在他耐心无多之时,上空的铁板终于开了一条细缝,看见了沈淮序凑来的半张脸。 “主上稍等,我马上开棺。” 铁板被沈淮序从外强行撬开,递下去一条长梯。 祁承翊抱着昏迷的扶云卿,走出坟墓,看了眼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坟:“恢复原样,不要让人起了疑心。” “是。”沈淮序点头。 楚冰可拽醒了昏睡过去的陈雪年,对祁承翊不大好意思地赔礼道歉: “抱歉啊,八殿下,我先前被暗箭伤了胳膊,又遇到仇家,好不容易甩掉仇家,这才搬来救兵。” 祁承翊和扶云卿等人在下面被困了一天一夜,走出地牢时,已经再次天黑。 他将扶云卿抱回自己的院子,将她放在床榻上,为她掖好被褥。 祁承翊站在门口。 沈淮序跪在铺着碎瓷片的台阶上,额头已有冷汗滴落,艰难道:“属下救主来迟、罪该万死。” “没有下次。”祁承翊面无表情,冷漠至极。 “绝无下次……”沈淮序暴汗如雨。 “让挥金坊寻些滋补回血的补药来。” “是。” 沈淮序离开后,房中隐约传来掀被褥的声响,祁承翊走过去,按住扶云卿的手:“你做什么?” “我……当然是回雪栀院。”扶云卿失血过多,有气无力地虚弱回答。 “安心躺着。”祁承翊端来一碗补药,坐在床桓处,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递在她唇边,“喝。” “这口吻,你好生霸道,你让我喝,我就喝?”扶云卿瞥他一眼。 “那我……” “那我求你喝。”祁承翊软了语气,“扶姑娘,劳烦你乖一些,喝点养血回气的补药。” 扶云卿没想到祁承翊如此能屈能伸,嘴角微翘,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叹道:“真是赔本买卖,舍了我大半身的血,终于给你解了毒。” 祁承翊轻嗯了一声。 扶云卿微怔,好奇道:“你怎么这个反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血可解百毒?” “在地牢里,你放血解毒时,我想到了。”祁承翊回答很模糊。 扶云卿道:“我的血虽然可解百毒,但淬怨毒每解一次,每月仍会再复发一次,想要永久解毒,只靠我的血不行,还需佐以奇药。” 祁承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憋出一句话:“我给你当小弟,你给我解毒,怎么样?” 扶云卿听后,在思索这笔买卖划不划算,微挑黛眉,开玩笑道:“当我小弟,我指哪儿打哪儿?” “你杀人、我补刀。你放火、我添柴。你惹祸、我善后。”祁承翊俊眸含笑,“指哪儿打哪儿,说什么听什么。” “好呀。”扶云卿嫣然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喝了我的血,便是我的人,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小弟,凡事我罩着你。有我一碗粥,就有你半碗粥。” 彼时,扶云卿还不知道她收了怎样一位小弟。 祁承翊勾唇一笑,隐去眸中思绪,点了点头:“好。” 第四十七章 他的卑劣,一败涂地 小瓷坛内,线香灰烬断落。 香雾缠绕攀升,散得满室撩人沁香。 祁承翊接过她喝完的药碗,凝视扶云卿,那俊眸透彻清冽,却又好似笼着一层薄雾,扶云卿像是看清了他这个人,又好像没看清。 比如,她一直以为祁承翊武功输于自己。 但祁承翊毒发,暴露恐怖实力,绝非她能敌,甚至说,无人能敌。 难道他沦为冷宫弃子时,一直在勤学苦练? 若真如此勤勉,来日必成大事。 可是…… 她记得,前世祁承翊死在了一年之后。 “云卿姑娘。”祁承翊凝视着她,忽然开口。 “嗯?什么?”扶云卿忽然回神。 祁承翊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眸,带着蛊惑人心的致命吸引,目光暗流涌动,缓缓问道:“子母蛊使你我痛觉共享。” “你是因为感到痛苦,才救我?” “还是,你本就想救我?” 扶云卿弯眉一笑,目光澄澈清透,犹如江南春日的甘泉:“我血解百毒,能化解一切毒发之痛,故而你毒发,我感觉不到痛苦。” “我与你伤痛共享,却不会中毒共享。” 祁承翊愕了半瞬,眼底闪过一丝看不清的触动,垂下眼睑,藏住全部情绪:“多谢。” “我血解百毒之事,极其隐秘,还希望殿下不要外传。” 前世祁昱将她送与神秘人放血,此生,她没嫁祁昱,瑜妃不知晓她血液特殊之处。 如今羽翼未丰,她还不想招惹麻烦。 扶云卿喝药后好了许多,掀被下床,指了指墙垣那边:“若无旁事,我便撤啦。” 祁承翊喉结微滚,不自觉攥了一角衣袍:“好。” 扶云卿亏血过多,觉得身子极为疲乏,明日除夕还需去凤鸾宫陪皇后用膳。 她刚翻完墙,便累得栽到床帐中,睡了个昏天地暗。 …… 月黑风高,三更夜。 晋安宫。 未点烛火,满殿寒冷黑暗,犹如深渊。 祁承翊站在黑沉沉的窗格前,看向穿透乌云层落在宫墙上的一线月光。 他身穿纯墨色交领长袍,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身姿清冷、负手而立,背朝黑暗、面向月辉,脑海里划过那女子将他揽在怀里、割腕喂血的场景。 人人得而诛之的他,竟也会被拯救。 祁承翊自嘲地啧了声,摇头轻笑。 黑衣蒙面的林樾舟,走到祁承翊身后,慢声说道:“主上这次毒发,并未服用金蒂丹,想来是从扶姑娘那里得到了红色丹药?” “她的血可解百毒。”祁承翊开口。 林樾舟浑身一震,表情极其难以置信: “世间竟有血解百毒之人,难怪我从红色丹药中,总嗅到一丝腥气,竟不想是她的血。” “主上高招,我叹为观止。”林樾舟感慨道,“您被陈康刺杀时,早就识破箭矢中的子母蛊,却不阻止,任由子母双蛊钻进扶姑娘伤口,再假意救她,吸出一蛊,使得你们痛觉共享。” “如此一来,您毒发之时,她亦会痛苦无比,为了不让自己痛苦,她必然割腕放血、给您解毒。日后您每次复发,扶姑娘都会放血给您解毒。妙哉!” “加之扶姑娘擅毒,必定为您竭尽全力研制解药,毕竟你们痛觉捆绑、是一船之人!” 林樾舟喋喋不休,沉浸在自己逻辑中。 站在无尽黑暗中的祁承翊,剑眉皱成深刻川字,无人知道他此刻的感受。 若扶云卿也是卑劣之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她,再随意丢弃。 可偏生扶云卿不是,她光明磊落、良善仁义、待人赤诚。 他自认自己绝非良善,甚至冷漠绝情,卑劣狠辣。 他无往而不利,偏这一次,败给了扶云卿的光明磊落,输得一塌糊涂。 祁承翊喉咙梗着一块石子,良久后,似叹息,似情绪复杂地说道:“她只会伤痛共享,却不会毒发共享。” “她救我,只因一朝同盟、福祸相依。” 林樾舟愣了半晌:“扶姑娘只是为了救您,别无所图,仅此而已?今日见她回府,满面憔悴、脸色苍白,步履不稳,必是失血过多、太过虚弱。” 冰凉的黑暗里,祁承翊缓缓道: “是啊,为救我,放了半身鲜血……” …… 翌日,午时。 扶云卿在软帐锦被中醒来,赤足下床后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扶住床桓:“媚芙来为我梳妆。” 媚芙拿起雕花玉梳,为她梳顺三千青丝,绾发插簪。 甜盈手中托着一盘锦盒走来:“姑娘,八殿下唤沈淮序送来了阿胶红枣糕。” 扶云卿吃了几块小弟送来的阿胶糕,嘟囔道:“还算他有良心。今日给我挑件衬肤色的水红长裙吧。” 她看向镜中,失血过多愈发苍白的脸颊,气虚无力道:“再备件雪裘斗篷,我有些怕冷。” “往常姑娘最不怕冷,今儿怎好端端怕冷啦?”甜盈梨涡浅浅,笑着将裹绒的汤婆子,递给扶云卿。 扶云卿双手拢在温暖的汤婆子中,坐进马车,叹了口气。 问完那话,甜盈笑容就僵住,想起昨日之事,三番五次想开口,又硬生生憋住,屁股就像扎了针一样坐不住。 扶云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看你憋得有些难受。” “姑娘说好的不放血救人呢?先前可是您说的,什么您又不是观音菩萨转世,怎可能舍一身鲜血,去换他一命?您昨夜回来,惨白着一张脸,奴婢瞧着好生心疼……” 说着说着,甜盈就有些哽咽,抽抽搭搭道,“您要是有个万一,奴婢怎么活啊?奴婢打小与您相依为命,就算奴婢死千百万次,您也不能有个差错。” 扶云卿指尖掏了掏耳朵,听不得甜盈絮絮叨叨,又见她马上要掉金豆子,连忙哄道: “小盈,我向给你保证,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这样!” 甜盈比画着,哭着道:“那可是大半身鲜血啊,有这么多、这么多!呜呜呜,姑娘净说甜话哄奴婢,发誓有什么用?您面冷心热、古道热肠,下回见了,该救还会救——” “咯噔!”就在二人说话间,车轮急急被勒停! 甜盈惯性前倾,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 扶云卿打开车门,卷起湘竹帘问道:“怎么回事?” 架马的楚冰可抱着手臂,冷眼看向正前方,说道:“我正好好架着马,宫道对面有车横冲直撞过来,截停了我们的路。” 自挖坟开棺之后,扶云卿便把楚冰可、陈雪年留在将军府,既方便联络,彼此也能照应。 毕竟陈雪年、楚冰可皆是楚家灭门惨案的幸存者,放在眼皮子底下最稳妥,若是被瑜妃钻空子灭口人证,届时十分棘手。 正好扶云卿身边缺人,就招了楚冰可做护卫。 扶云卿秀眉微颦,抬眸看向那辆堵在前面的马车。 马车之上,悠悠然走下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少女。 陈凝露梳着精致繁复的发髻,穿得像个开屏的花孔雀,粉紫撒花交领长裙,腰系红穗白玉,脚踩洒金绣花鞋,抛了抛掌中的红柿,笑吟吟道: “原是先战神之女,扶姑娘啊。抱歉,拦了你的车,挡了你的道,你不会介意吧?” 她嘴上抱歉,语气却得意。 陈凝露,是瑜妃小十五岁的亲妹妹。 从前与扶云卿只见过几次,并无深交。 扶云卿唇角划开一抹淡笑:“无妨,宫道这么宽,陈姑娘挡我们的路,我们换一条道便是。冰可,架马。” 就在扶云卿离开时,陈凝露将红柿朝她脑袋狠狠砸去:“请你吃柿子!” 本想看扶云卿笑话,却不想,扶云卿接住柿子,反手回砸过去:“谢谢,不吃!” “啪!”地一声。 柔软多汁的柿子,在陈凝露漂亮衣裙上,砸开一片屎一样的黄色! 第四十八章 步步筹谋,步步惊心 “啊啊!!”见华裙被毁,陈凝露颇为抓狂,“扶云卿,你疯了是不是?” “没疯。只不过是像你对我那样,对你罢了。”扶云卿无奈地耸耸肩,“毕竟我今日要陪皇后娘娘用膳,可不能被你弄脏衣服。” 就在陈凝露看着一身黄渍,快要发疯时,一顶轿辇从拐角处而来,随行太监手拿团羽扇,跟着八个低眉顺眼的宫婢。 瑜妃涂着杜鹃花色的尖利指套,搭在轿辇边沿,目光含着针芒,不疾不徐地扫过去。 “阿姐!你可要为我做主!你瞧瞧,我这一身漂亮裙子,全被扶云卿这讨人厌的丫头毁了!”陈凝露撒着娇走去。 见妃嫔需行礼。 扶云卿不能让瑜妃挑错滋事,跪拜道:“臣女叩见娘娘。” 瑜妃扫了眼她钻进母蛊的左臂,目光绵里藏针,表面不显,实则柔奸狠戾。 她缓勾唇角:“扶云卿,你不懂礼数,拿红柿砸了凝露一身,如此凶悍,本宫若不管教一二,便是本宫纵你行凶。来人啊,砸了花瓶细细铺一层碎片,让扶云卿跪在上头,好生反省。” 扶云卿站起身,平静道:“是陈姑娘先砸臣女。” “胡说,我根本没砸你!你可有我砸你的证据?”陈凝露反驳。 “那陈姑娘有我砸你的证据?若陈姑娘拿不出证据,就莫要耽误我的时间。” 扶云卿看着那铺着碎瓷片的地面,淡淡一笑:“瑜妃娘娘,抱歉,今日臣女要赴皇后娘娘的除夕宴,大抵是没空跪了。” “阿姐,你瞧瞧她!简直目中无人啊!” “无妨。”瑜妃眼底划过一抹蔑视,隐有杀气流露,冷笑道:“来日方长,徐徐除之。” 扶云卿权当没听见这话,挺直脊背,转身走向凤鸾宫。 这是自上次宫宴以来,第一次和瑜妃交锋。 这还只是前菜,日后陈御史对祁承翊的刁难不会少,瑜妃母子对她的诡计,也不会少。 不过,既已决定,通过陈御史陷害先皇后造反一案,扳倒瑜妃一党,那么—— 她扶云卿便不会怕。 扶云卿双手拢在兔毛绒汤婆子中,美目平静如山中古潭,不起一丝波澜。 心中似有了主意。 扶云卿走进凤鸾宫,便听见一阵盈盈笑语。 紫云嬷嬷走出宫门,笑着前来迎接她。 “这么冷的天,何苦嬷嬷亲自出来迎接?”扶云卿莞尔一笑,神色关切热络,从甜盈那里拿过一方小锦盒,塞进紫云嬷嬷手中,“新年将至,这是我送给嬷嬷的除夕礼。” “呀!这如何使得?”紫云嬷嬷满面惊喜,笑意略深,嘴上推脱,手却打开锦盒一看,是一小罐不菲的冻疮膏,还有一块雕刻紫云的福字玉佩。 紫云纹样,印了她的名讳,又是寓意极好的福字玉佩。 说真的,紫云嬷嬷极为心动。 “寒冬料峭,嬷嬷伺候娘娘,指间易生冻疮,这是我府上医师研制的极好的药膏,若嬷嬷用着好使,下回我还给你带。” “扶姑娘对娘娘百般恭顺,又如此照拂老奴,真是玲珑七窍心。”紫云嬷嬷将锦盒收入袖中,笑吟吟地将她引进大殿,“日后若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尽管差使。能帮必然会帮。” “嬷嬷哪里的话?我送嬷嬷礼物,是打心里喜欢嬷嬷,觉着您亲切,可万分没有拉拢讨好之意,又岂敢差使您?”扶云卿舌灿莲花,哄得紫云嬷嬷满面堆笑。 因皇后喜爱扶云卿,紫云未对她设防,得了厚礼,又见扶云卿说话进退有度,紫云堪堪点头,眼底流露出欣赏。 进了大殿,透过锦绣百花屏风,扶云卿看见除夕宴上,有好几位眼熟的姑娘,正陪着皇后说话解闷。 黎书禾被哄得连连发笑,嗔道:“念秋这丫头,不知从哪里拣些笑话,尽会讨本宫开心。” 紫云上前福了福身,说着好话:“娘娘,扶姑娘来了。扶姑娘可真是用心,来时还给您带了一箱除夕礼,老奴瞧着眼热得很,不知箱中藏了什么宝贝。” 黎书禾在一众年轻姑娘里,盈着笑意的凤眸,看向扶云卿:“云卿来了?快坐下,用些热茶,暖暖身子。” 扶云卿举止娴雅,端庄行礼后,命人抬上来一人高的大箱子。 那红漆木箱,盖得严丝合缝。 众人猜想,什么礼物,这么大这么重? 别是木头、石头一类不值钱的东西吧。 黎书禾身侧的郡主苏梓,和周咬雷之女周嫣然,眼底暗藏不屑。 苏梓抬起团扇遮面,悄悄和周嫣然耳语:“听闻战神牺牲,将军府落败不少,想必扶家嫡女也准备不出什么值钱的礼物,咱们就等着看笑话吧。” 长公主祁岁安和内阁大学士之女云念秋,投去好奇目光。 扶云卿嘴边带着浅浅笑容,收敛一身锋芒,如一块温润璞玉。 该锋利时锋利,该装乖时装乖。 她伸手打开大箱子,只见里面装的真是一尊紫色石头。 那紫石被一刀一刻,雕成栩栩如生的女子人像。 雕工也平平,比不上皇宫石匠。 “……”众人乏味摇头。 苏梓摇着樱花粉团扇,似笑非笑道:“这般石头,我在矿场见过上百块,廉价又不贵重,送我都不要,还占地方。凤鸾宫中皆是价值不菲之物,你这普通石头未免也……” 她欲言又止,神态尽是瞧不起。 长公主祁岁安端详着那紫石,总觉着没那么简单,说道:“扶姑娘送娘娘这样东西,可是有寓意?” 扶云卿看向黎书禾,她还没说话,黎书禾凝视着这尊紫石,眼眶已渐渐湿润。 满殿之中,除了扶云卿,没人懂黎书禾为何眼泛泪花。 第四十九章 想起那夜的吻…… 黎书禾站起身,紫云急忙搀着她,朝那尊紫石人像走去。 “这不是石头,这是紫玉。” 黎书禾温柔抚摸那尊石像,指腹传来细密的雕刻感,眼底浮过沧桑怀念,良久之后,什么也没说,只叹息道:“云卿,你有心了。” “四年前,你母亲尚未去世时,她知晓本宫喜爱紫石,便给本宫精心雕刻一尊紫玉,刻的是她初见本宫时,本宫的年轻模样。” “那一年,本宫很期待这尊生辰礼……” “可不等本宫生辰,你母亲还没雕完这尊紫石,她便坠崖失踪、与世长辞。徒留这尊雕刻到一半,还没送给本宫的紫石。好孩子,是你雕完了剩下一半的石像吗?” 扶云卿不着痕迹地将手藏在袖中,懂事地回答:“本是母亲要送娘娘的礼物,臣女替亡母续上,再送给娘娘做除夕礼。只是臣女雕技不如母亲,希望娘娘不要怪罪。” 黎书禾拿起她藏在袖中的手,虎口红肿、指间不少细小刀伤,就连眼眶也熬得微微通红,黎书禾声音里皆是感动:“很疼吧?来人,去拿些伤膏。” “这……怎能是紫玉呢?”苏梓站起身,仔细端详后,实在忍不住说道,“我从前见过的紫玉皆是质地莹润,哪里如这尊一般,质地浑浊厚重?” 扶云卿不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扫了一眼苏梓。 苏梓蹙眉,不知道扶云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年我母亲对这紫玉极为爱护,我雕刻结束后,便在紫玉表面蒙了一层薄若蝉翼的透明纸作为保护,以免搬运过程中剐蹭损害。” “这纸遮蔽了紫玉光华,郡主看不出来也正常。” 扶云卿将袖中一柄雕刻小刀,恭敬地呈给黎书禾:“既是送给娘娘的除夕礼,便由娘娘亲自拆开这层纸吧。” 苏梓似乎被扶云卿暗讽了,攥紧团扇,强辩道: “倒也不是我看不出紫玉,我向来还是很识货的,谁能想到你在紫玉表面蒙纸呢?莫说是我,就连在场所有人,除去娘娘之外,也没人认出。原来扶姑娘做此巧计,是想这般出风头啊……” 黎书禾接过刀轻轻划下。 只见表面薄纸顺着刀锋一路分裂脱落,显出紫玉质地,散落一室的美丽柔光。 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玉质细腻莹润,淡淡紫色、雅致绝美,堪称极品。 云念秋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大方称赞:“当真是玉中仙品!” “云姑娘好眼光。”扶云卿说道,“这是我母亲随父亲征战边关时,在辕国玉商买到的奇货。” 黎书禾对这紫玉爱不释手,颇为满意道:“来人,将这紫玉摆在殿中央最明显的位置。” 毕竟这可是她挚友,温沿溪给她雕刻的呢。 云念秋、祁岁安一同欣赏那尊紫玉。 可站在众人身后的周嫣然却绞着手帕,锁眉不语。 她手中攥着一方小紫玉,这是她绞尽脑汁给黎书禾准备的好礼。 对比之下,真是拿不出手。 从前父亲周咬雷是扶鹤霄的副将,扶家处处压周家好几头,如今战神死了,扶家嫡女还是压了她这个周家嫡女一大头。 黎书禾坐在主位上,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云卿你来,坐本宫边上。” 扶云卿和云念秋坐在黎书禾左右两侧。 黎书禾打开一罐伤膏,用棉花团子蘸着药膏,仔细地涂在扶云卿手指伤口处。 扶云卿的手被黎书禾握着,黎书禾掌心温度源源不断传来,一路从指尖暖进心里,涂完药的伤口清凉舒爽。 黎书禾对她,就像母亲对她那样,十分关怀。 用膳到一半时,黎书禾执著,笑着给扶云卿夹了一块红烧鲈鱼:“这是你母亲最爱吃的,你尝尝,你应该也爱吃。” 扶云卿小口小口地吃着鱼肉,又听见黎书禾对祁岁安问道: “岁安,你何时择选伴读?” “大抵就是这几日。”祁岁安笑着回道,“届时还请皇嫂推荐人选。” “好。”黎书禾收回目光,在扶云卿身上打了一圈转。 扶云卿和云念秋一同给黎书禾布菜。 布菜之时,她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在场所有人,心中有了初步预判。 黎书禾无子无女,便寻一些家眷作陪,日子总归不会那么沉闷。 扶云卿知晓,这些姑娘都是看重皇后权势,才削尖脑袋,挤进凤鸾宫中。 权势所在,汲汲营营。 用完除夕膳,扶云卿和其余官家女子一同离开。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扶云卿捧着小暖炉,头轻轻靠在车壁上。 楚冰可坐姿豪迈地架着马,一只腿悬空着,一只腿屈膝踩在车板上,路过隔壁院子时,看见祁承翊站在廊下,手中拎着几壶酒。 今年除夕。 祁承翊生母早逝,在皇宫孤身一人,想来这节日也过得落寞。 扶云卿掀开车帘,和从前那般刚要跳下马车,却因前夜失血过多一阵头晕目眩。 她急急去抓车壁,却没抓到时,身子朝前失重跌去—— 甜盈眼疾手快去扶她,祁承翊比她还快一步,闪现而来。 扶云卿跌入一个微凉怀抱,抬头便能看见祁承翊完美的下颌线。 扶云卿想要挣扎着起身,祁承翊将她的脑袋轻轻摁在怀里。 “乖,别动。” 扶云卿听到了他砰砰砰狂跳的心脏,疑惑道: “殿下心跳为何这么快?震得我耳朵响。” “……”祁承翊喉结滚动,棱模两可道,“因为风大。” 祁承翊将她抱进自家院子,一路绕过回廊、月洞门,走到后院庭榭中,将她放在铺着毛毯的椅子上。 扶云卿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自在道:“其实我能走,不用你这样。” “没事,也没几步路,顺手抱你进来。”祁承翊将几壶屠苏酒放在桌上,“今夜除夕,陪我喝上几盏?” 桌面摆着烤羊腿、鱼肉干、水蜜桃、各类精致糕点,还有几颗滋补气血的丹药。 祁承翊拿起丹药,放到她唇边,轻声道:“张嘴。” 指尖不慎碰到她莹润柔软的唇瓣,祁承翊想起那一夜的吻,喉结滚动,错开目光,压住眼底的一丝异样。 第五十章 他只会利用、愚弄、折辱、掌控 “我自己来吧。” 扶云卿拿过他手里的丹药,放进嘴里,总觉得被人喂,有些不自在。 祁承翊挑眉,点头道:“好。”他将一盒补血丹药递给她。 二人吃着酒,扶云卿秀眉拧作一团,良久之后,忽然说道: “殿下,请把手给我,我给你诊脉,看看这几日你体内淬怨毒的情况。” 祁承翊听话地将手递过去。 扶云卿葱白指尖轻搭在他手腕处,许久后说道:“刚解毒这几天,几乎诊不出淬怨毒的迹象,可我猜测,这淬怨毒会在临近毒发之时,脉象越发明显。” “正是。” “淬怨毒不好解。”扶云卿满面发愁地摇头叹息。 “我知道。”祁承翊道,“若是好解,这毒也不会伴随我十年之久。” 扶云卿犹疑了下,问道:“殿下怎么会中淬怨毒?淬怨毒极其罕见,放眼整个祁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毒的名字。据我所知,这毒起源于辕国……” 问及缘由,祁承翊眸底掠过一丝阴鸷,默了半晌,举起小酒坛,避而不答道:“喝酒吧。” “哦。”他不说,她就不问。 扶云卿咬着水蜜桃,与他碰杯,笑道:“这毒,包在我身上啦。” 祁承翊眼底划过一丝触动:“你要替我研制毒药吗?” “是的。”扶云卿瞳孔里映照着月光,皎洁明亮,“不是说好,你当我小弟,我替你解毒吗?” “你知道这有多难吗?”祁承翊眸光闪烁,久久地看着她。 “事在人为。你对我的毒术,一无所知。”扶云卿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祁承翊唇角勾了勾,拿起一块桃花糕,喂到她嘴边:“好,相信你。” 扶云卿接过他喂到嘴边的桃花糕,随意道:“我自己来吧。” 反正就是不吃他喂的呗。 祁承翊眸眼暗了暗。 扶云卿说道:“长公主在择选伴读,我想要进宫做伴读。” “为了接近瑜妃,更好调查密信一案?” “嗯对。瑜妃不可能放过我、也不可能放过你,与其被动反击,不如主动出击,蛇打七寸,我自要抓住她致命点,一击毙命。” 扶云卿说这话时,语气漫不经心,可她言语里流露出的魄力与筹谋,倒令祁承翊有些另眼相看。 “当年,陈御史让陈西去威胁楚谨怀伪造我外祖父字迹,写下密谋造反的书信,又被下属兵部侍郎揭发,他在宣州溶洞囤了造反兵器,故而这个兵部侍郎,是陈御史爪牙。” 祁承翊说道:“兵部侍郎之女李静姝也会进宫伴读,你可以与她走近些,从侍郎李全入手找线索。” “兵部侍郎李全?”扶云卿指骨用力,倏地握紧小酒坛,“你说他是陈御史爪牙,与此案有关?” “正是。” “李全是我三姑父。”扶云卿紧锁黛眉,“他与我三姑母感情不睦,就连我父亲去世,李全也没来吊唁。” 此事,似乎祁承翊早已知晓。他并不惊讶。 观祁承翊反应,扶云卿总觉得,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就像那夜他无意间暴露的恐怖武功。 他就像藏在雾里的谜,让人看不清、抓不住。 “殿下。”她一剪水眸,看向祁承翊,“我好像看不清你。” “我就在你眼前,又怎会看不清?”祁承翊替她剥了一颗核桃,喂到她嘴边,“尝尝。” 扶云卿委婉避开,将酒坛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淡笑一声:“殿下,我待你真诚。” “嗯。”他点头。 “可殿下,也待我真诚吗?”她漂亮美眸微微一弯,攒着极深的笑意。 笑意之下,暗藏拷问。 祁承翊喂核桃的手,僵在半空,嘴角一丝笑也缓缓消失,眼底似有一抹快到看不清的慌乱掠过,他抬目看向女子,又挂起笑容,反问道: “如何不真诚呢?或者说,怎么样,才算真诚?” 那真是很抱歉,人人得而诛之的他,此生从不被人真诚对待。 所以他也理所应当,对任何人都没有真诚,只有利用、愚弄、算计、折辱、掌控。 “真诚就是……”扶云卿喝得有些微醺,说着醉言,“算了,我与你说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人不明白真诚一词的意思呢?殿下对我有所隐瞒,我所见到的你皆是表面的你。你不说,我日后也不会再问,毕竟咱们只是因为要扳倒陈御史、瑜妃母子才合盟,我们只是同盟的朋友,仅此而已。” “殿下救过我几次,所以,殿下的淬怨毒,拼尽全力,我也会为你解毒。” 扶云卿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将空酒坛放在桌上,转身就要离开,回自己的雪栀院。 祁承翊下意识去拉她。 扶云卿步伐极快,祁承翊拉到的只有从手里滑过的一角衣袂。 扶云卿离去之后,祁承翊看着扶云卿方才喝过的酒坛,问道:“沈淮序,你说,什么是真诚?” 沈淮序摸了摸鼻尖,为难地回答:“您身份特殊,再怎么样真诚,也绝无可能对扶姑娘如实相告啊。再说了,您与扶姑娘只是同盟之友,待您完成那桩大事,你们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何必真诚?” “你看她方才,是不是有些难过?”祁承翊问。 “扶姑娘为人光明磊落,待人确实真诚,无论是对丫鬟甜盈媚芙、还是扶子珩、亦或者林医师,都是大气仗义。其实属下觉得,她待主上很好,毕竟不是谁都能割腕,放半身血去救一个非亲非戚的男子吧。” 沈淮序想了想,又回答道:“或许她觉得,她待主上真诚,却没有得到主上真诚的对待。她心里不平衡。” 祁承翊眸光微黯,指腹摩挲着扶云卿方才嘴唇喝过的酒坛边沿,良久后,说出一句话: “无妨,她拿我当盟友,我也只该拿她当盟友。” “这回,算是我较真了。” 祁承翊站起身,一身黑袍的他在大雪纷飞里,比月色清冷,比黑夜孤寂。 第五十一章 靠近权势,获得权势 回雪栀院后,甜盈一边为扶云卿拆散发髻,一边说道:“今日姑娘送娘娘紫玉,奴婢瞧着周嫣然和苏梓郡主看您的目光不大对劲,只怕日后少不了要与您为敌。” “嗯。”在扶云卿意料之中。 “听闻瑜妃亲妹妹,陈凝露也要给长公主做伴读。”甜盈忧虑道,“这可如何是好?前路处处是敌,要不咱们以弱示人,避开争端?” “长公主备受皇后皇帝宠爱,靠近她便是靠近权利旋涡,倘若太弱,只会随着旋涡沉入河底。我示弱,他们只会踩在我头上践踏,我若强,他们便爬不到我头上。” “我也并非何时何地都锋芒毕露,只是,面对有些人,若不露锋芒,只会被弱肉强食、欺辱碾踩。” 前世她还不够收敛锋芒吗? 却换来愚弄惨死。 甜盈沉吟了下,似乎也是这个理,又道:“姑娘接近长公主,可是想获得什么?” “靠近权势,获得权势。”扶云卿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目光悠远,似越过千山万川,自有高瞻远瞩。 “我双亲已逝,下有幼弟,身为将军府嫡长女,自要担起职责,重振门楣、延续荣耀。我要让爹娘在天之灵看到,他们女儿不是草包废物。” “谁说女子不能光宗耀祖,撑起家门呢?” “那不若找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皇子嫁了,您为王妃、皇妃,自然也能争光。这会轻松很多。” “我偏不要嫁人,我偏要靠自己。” …… 大年初一。 起床前,扶云卿裹在被褥里,睁眼瞪着床帐,思索了下近日要做的事。 不待她想完,媚芙便敲门唤道:“姑娘可醒了?三姑奶奶回府省亲,正与老夫人在佛堂说话。” “醒了。” 扶云卿撑床起身,坐在梳妆镜,任由媚芙给自己梳妆打扮。 别人可以不见,但三姑母却不能不见。 三姑母是除去母亲父亲之外,对她最好的亲人。 会为她熬汤做糕点、缝制新衣,前世她失踪后,还曾苦寻她一段时日。 只是,她亲手把老夫人送进佛堂,三姑母还会像从前那般,对她好吗? 扶云卿心事重重,来到佛堂。 将军府佛堂不算大,但也绝对不算小,有一个花园、东西两间厢房、一间正堂和主屋。 佛堂门口,值守着皇后派来的两个嬷嬷。 无皇后允许,老夫人这辈子,不得出佛堂。 “扶姑娘。”两个嬷嬷对她行礼。 “今日大年初一,请二位嬷嬷尝尝醉香居的糕点。” 扶云卿接过甜盈递来的两个食盒,一人送了一盒。 二位嬷嬷接了食盒,手腕朝下一沉,颇有份量,立马笑得更为开心:“多谢姑娘!祝姑娘新春快乐!” 扶云卿回之一笑,带着媚芙甜盈踏进佛堂,还未走进正堂,便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芸儿,你可要为母亲做主!那扶云卿简直无法无天,间接将我幽禁在佛堂了却残生,我何其可怜?!” 老夫人隐含怒气,“你夫君乃兵部侍郎,年底极有可能晋升兵部尚书,你想想法子,替我在皇后面前美言一二,我总不能后半生都困在这小小佛堂中吧?” 扶云卿面色微变,停在月洞门后。 又听见三姑母扶芸说道:“母亲!这本就是你做得不对!” “你怎能纵容二房觊觎大房家产?你将鹤宵哥哥置于何地?难道鹤宵哥哥生前对你还不够孝顺,对二房还不够照顾吗!” “二房那些年贪污公账,你当真以为鹤宵哥哥不知道?他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本想顾念家人情分,却不想换来你们变本加厉!” “二嫂二哥那一双黑心肝的,竟然还敢给子珩下毒!若当时我在场,我只会比云卿更狠心,若他们落到我手里,可就不是被流放寒地的下场!” 扶老夫人猛然站起身,狠狠扇了扶芸一巴掌,怒骂: “一口一个鹤宵哥哥,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扶鹤霄只是养子!你亲哥哥是扶庭!你亲侄子是扶兴业!”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白生了你这个白眼狼!我就知道生女儿没有用,早知道,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扶芸被一巴掌打得脸颊微偏、嘴角渗血,连狄髻也散了几丝: “母亲自小偏心扶庭,可扶庭已经流放极寒之地,若你还想安享晚年,只能靠我这个白眼狼。看您中气十足、打人力道颇重,想来身体康健,那女儿就不作陪了!” “你你你——” “全是孽障!该死的白眼狼!” “为什么死得不是你们!” 扶老夫人气得跌坐在椅上,呼吸急促。 扶芸抬手,整理了下被打散的发髻,一路走到月洞门下时,瞧见了扶云卿。 她先是一愣,随后拉着扶云卿,朝佛堂外走:“不必去看你祖母了,她不会记你的好。“ 先前扶芸维护扶云卿的那些话,扶云卿全听进了心中。 本来扶云卿来佛堂也不是看扶老夫人,而是看扶芸。 扶芸带着扶云卿去了祠堂,看着上头供奉着的扶鹤霄灵位,眼圈一红,拿起丝绢,轻轻为牌位擦拭:“你父亲去世,竟然一句话也没留下。” “可怜你们姐弟,遭了这么罪。云卿你也是,为何不曾写信告诉我,二房所作所为?” “三姑母……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什么添不添麻烦的,你是鹤宵女儿,我也拿你视若己出,从小到大,拿你当亲闺女一样疼爱。”扶芸擦净牌位后,满是温柔关怀地看向她,“在我心里,你比静姝还要重要。” 静姝是扶芸亲女儿。 “姑母这话若被静姝听去,堂妹可要吃醋生气了。”扶云卿挽着扶芸胳膊肘,笑着道,“姑母好不容易回府,今日便在雪栀院用午膳吧。” 扶芸被她挽着胳膊肘,忽然下意识痛嘶了一声。 扶云卿察觉不对劲,问道:“三姑母,你胳膊肘可是有伤?” “没、没有。”扶芸摇头。 不等扶芸躲避,扶云卿挽起她的袖子,露出胳膊肘大片青紫和鞭伤。 扶云卿美眸沉冷下去:“三姑父,现在还会打你和静姝?” “打得很少了。”扶芸面上霎时血色全无,像被戳破了强撑的伪装,叹息道, “他没有以前打得多,以前他喝不喝酒都会打我们,但现在只有喝酒才打我。” 第五十二章 怒抽酒鬼家暴男 “姑母你身上可有其他的伤?”扶云卿道,“父亲牺牲,他便如此打你,是欺负将军府无人吗?” 扶云卿看见撩起扶芸另外一只袖子,发现手臂上青紫交错、淤青骇人。 不知道衣衫遮掩之下,还有多少处伤。 扶芸正打算留在雪栀院中吃饭,忽然有随行奴婢急匆匆走来,低声道: “不好了,夫人,今日老爷休沐在家饮酒过多,大小姐无心触怒,被他打了足足半时辰。您快回去瞧瞧吧。” 扶芸没让扶云卿回避,故而扶云卿听得真切,有些怒从心头起。 扶芸为难道:“云卿,我家中有事,我先……” “我与姑母一同去李府。” “万万使不得!”扶芸连忙劝阻,“你姑父就是那个脾气,你莫要去了……我怕他耍酒疯,连你一起打,又该如何是好……” “那让他一起打好了。”扶云卿搀着扶芸坐进马车。 …… 李府。 扶云卿刚走进府,还没走到正堂,便听见一阵恶骂声。 “老子打你,你还敢躲?” “废物!你娘也是个废物,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哟!扶芸你又和哪个男人去野了?是下雨帮你撑过伞的那个?还是上回和你说笑那个?” “今年再生不出儿子,老子就休了你!你还得把聘礼退给老子!” “……” 诸如此类的谩骂,不绝于耳。 喝到面红耳赤的李全左手拿酒坛,右手拿鞭子,急匆匆朝扶芸打过去:“贱人!” 扶芸骇的脸色苍白,朝柱子后躲去! “你还敢躲!?” 李全砰地一声砸碎酒坛,撸起袖子打过去! 眼见又凶又狠的长鞭即将落到扶芸身上,扶云卿闪现过去,徒手拽住长鞭,与之抗衡! 李全不知喝了多少,酒气熏天,眼底猩红,见鞭子没落在扶芸身上,当即吼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拦我的鞭子,一起去死!” 他发酒疯,怒摔长鞭,却发现长鞭纹丝不动,再一甩长鞭—— 扶云卿直接将他拽翻在地! 长鞭如龙,在空中炸开一声惊响! 李全在地上摔破了下巴,酒意略醒,微眯眼睛,看清楚来人之后,登时怒道:“扶云卿!?” “姑父,是我。”扶云卿手拿长鞭,轻轻拍打掌心,悠闲地说道,“方才我见你酒意正浓,险些误伤姑母,便出手阻拦。毕竟我还在场,姑父也不想落个苛待正妻之名吧?” 从前李全都是把扶芸母女关起来打,倒是不曾当着外人的面打,扶云卿再不济也是扶芸娘家人。 李全冷呵一声:“我与你姑母之事,与你这小辈何关?” 扶云卿看向衣裙渗血的李静姝,将她扶了起来:“据我所知,三姑母正值擢升兵部尚书的紧要关头,当今圣上素有贤名,若知晓你如此对待妻女,只怕姑父在他心中印象只会大打折扣。” “再者,静姝堂妹要给长公主做伴读,若身上带伤,长公主追问下来,三姑父你常年殴打妻女之事,必然人尽皆知!” 三姑父与三姑母毕竟是李府的人,眼下只能用名声来压李全。 待她改日再寻巧计,好好处置李全。 李全被扶云卿绵里藏针的警告,虽不再打人,却指着扶芸发泄怒火骂道: “没用的东西!再生不出来儿子,老子迟早休了你!我李府偌大家产,绝不能没有儿子继承!母猪还能下一窝公崽,你呢?!” “你家是有皇位继承吗?你非得生儿子。”扶云卿眼底有着戏谑,讥讽道,“你七房妾室,怎么全都多年无孕?” “凡事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扶云卿你怎么说话的!”李全紧紧皱眉,眼中隐有暴怒,“身为你三姑父,我非得替你死去的爹娘,好好收拾你一顿!教教你该怎么说话——” “道歉!”扶云卿啪一声,怒然扬鞭,长鞭蓄力无穷,在地上擦出几丝转瞬即逝的火花! 骇得李全后退一步! “向我三姑母道歉!”扶云卿道,“你凭什么如此折辱她?凭什么鞭打她?她是你的结发之妻!” “我道歉?”李全像听到了一个笑话。 长鞭在扶云卿仿佛成了势如破竹的锐气,灌入内力之后,长鞭所过之处,皆带起凌厉杀气,直指李全: “你若不道歉,我有的是法子,让你道歉。” “一,我逼你道歉。” “二,我到皇后那里,状告你殴打妻女。” “李大人,你选哪个!?” 李全咬牙切齿,权衡利弊之后,铁青着脸道:“绝不可能——” 他话未说完,扶云卿一鞭子抽裂了他鞋后跟。 “李大人不要这样瞪着我,我是正当防卫,是见义勇为,是保护堂妹与姑母。就算我今日一鞭子误伤了李大人,李大人敢去告官,说我打你吗?” “你不敢!因为一旦告官,你殴打妻儿之事便会传遍朝野!你苦心伪装的仁义之名,便会不攻自破!” 李全鞋跟裂开,破有些心惊胆颤,咬牙道:“这回确实是我酒后糊涂,扶芸,你知道的,我这这几年,不喝酒不会打人。” 扶芸从未听过李全的道歉,攥紧衣角,有些不知所措地点头:“你、你以后改了就行。” “好,放心,我肯定会改。”李全发誓道,“肯定不会打你。” 李静姝和扶芸站在扶云卿身后,听了李全的道歉,这才小心翼翼走上前。 待李全离开,扶芸眼眶湿润,对扶云卿说道:“云卿,你父亲死后,只有你护着我。” “姑母不也在护着我吗?”扶云卿指的是她在老夫人面前维护自己。 扶芸叹气道:“我哪里谈得上护你?你被扶庭袁氏欺负时,我竟半点不知,真是愧对你父亲,也对你愧疚……” “都过去啦。”扶云卿说道。 李静姝目光中还残余着方才对李全的恐惧,回过神后,眼角挂着泪,对扶云卿说道:“多谢阿姐出手相助。” “你我本是姐妹,何必言谢。” 扶云卿又与扶芸话了几句家常,不经意地问道:“静姝,明日是长公主择选伴读的日子吧?” “是的。”李静姝点头,眼底有些怯懦犹豫,“我因与长公主有过几分际遇,被她内定选为伴读,其实我还是有些害怕的,深宫人心叵测,以我的性子只怕会被人欺负,不如长姐代替我去吧……” 第五十三章 红衣飒飒,将门嫡女 “阿姐不能代替你。”扶云卿美眸弯弯,笑着道,“有些路得你亲自去走。你做了长公主伴读,说不定日后不需要阿姐,你也能自己保护自己,顺便保护三姑母。” “静姝妹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李静姝红肿的脸颊尚存着五根手掌印,火辣辣的疼。 那是李全打的。 “可我怕……”李静姝泪水涌上来,怯怯的。 “莫怕,明日我也要去参选伴读,若是选上了,日后就能彼此照应。” “那真是太好了。”李静姝眼前一亮。 扶芸牵起李静姝的手,放在扶云卿手中:“云卿啊,那静姝就拜托你照顾了。” “照顾妹妹,本就是应当的。” “对了,阿姐,今日琅斐园开设狩猎,长公主和一众皇子也在。”李静姝声音小小的。 “好,我知道了。” 扶云卿和扶芸母女寒暄两句后,离开了侍郎府。 “琅斐园,长公主,一众皇子。”扶云卿沉吟着,随后磕着松子,忽然问道,“也不知道纯如最近在忙什么,有些日子没联系我。” 自从何纯如落水失忆,她们二人联系就少了许多。 友情就是这样,总要有一个人主动维护。 扶云卿眼底浮着笑意,说道:“甜盈,你跑一趟丞相府,递我的拜帖,邀请纯如去琅斐园。” “好。奴婢这就去。” …… 半个时辰后。 琅斐园。 一身红衣劲装的扶云卿,脚踩粉底皂靴,手挽长弓,架着一匹白马。 白马的长毛如雪,随风飒飒而扬,油光水滑,没有一根杂毛,且身姿高大雄壮。 是父亲生前给她挑的千里战马,名为踏风。 在父亲眼里,女儿和儿子没有区别,他既不重男轻女,也不把扶云卿当做男子来养,而是鼓励她做自己本来的模样。 让她成为想成为的人,让她以自己想成为的模样,生活在天地间。 顺其自然,野蛮生长。 于是才会有如今的扶云卿。 这一世,她要像野草,竭尽全力,疯了似的长。 扶云卿骑着烈马飒飒而来,在漫天飞雪里红衣如火。 她手挽雕弓打马而来,虽不施胭脂,可那张精致脸庞却在红衣衬托之下,昳丽无边、美艳倾城,晃得人心驰荡漾。 重生之后坐惯了马车,许久没骑马,如今自由驰骋在天地间,就像苍穹展翅的鹰,说不出的爽! 打马一圈后,瞧见一辆马车越来越近,扶云卿勒着缰绳,清脆爽利道:“吁!” 马车停下,家丁拿出马凳,丫鬟云裳踩下马凳之后,又伸手去搀扶何纯如。 今日的何纯如,穿着粉色织金长袄,外罩红梅艳艳的斗篷,梳着飞仙髻、戴着翡翠耳珰,额心点着金箔珠翠,慢条斯理走下马凳,笑容爽朗地说道:“好马术!电视剧里演的都弱爆了!” 扶云卿笑着走去,热络道:“阿如,你落水之后,身子好了吗?我这些日子忙着家事,却忘记去丞相府探望你。” “好啦。”何纯如笑容灿烂,满面明媚,在扶云卿面前转了个圈,“你瞧瞧,我好着呢!呀!你看那是什么!” 何纯如两眼发光,指着数百步之外一只跳跃在草木里的红狐,欣喜道:“是小鹿啊!!” 扶云卿嗯了一声。 何纯如拽着扶云卿衣袖,高兴地跳脚,兴奋道:“云卿,我想要那头小狐狸,做狐裘!” 扶云卿腾地一声,拉响弓弦,微微俯身,掌心回旋挽紧缰绳,目光锐利地锁定红狐,沉稳回应:“放心吧,给你猎狐!” 下刻,白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琅斐园是皇城狩猎场,进场需得三两银子,来者非富即贵。 山林里,还有几位公子姑娘也在猎狐。 看来这红狐,是今日的彩头! 那边,响起侍卫高高的呼喊声:“长公主有令,猎得红狐者,赏玉如意一柄!” 扶云卿扫了眼那几位猎狐的姑娘,分别是周嫣然、苏姿、陈凝露,还有江行危、大皇子祁君遥、三皇子祁嵩,甚至还有……祁承翊? 祁承翊与众皇子、姑娘谈笑风生,想来是混得不错。 扶云卿黛眉不可察觉地微微一跳,觉得很有意思。 她身姿笔直如尺,夹紧马腹,扔了缰绳,拉满长弓,弦上搭箭矢—— “咻!”一道凌厉的惊响。 势如破竹般射过去,直直射穿红狐! 红狐摇晃了下尾巴,倒在草丛中。 众人有些诧异,他们一行人谁都还没搭箭,怎么红狐就被射中了呢? 哒哒、哒哒哒…… 众人顺着马蹄声看去,见到了红衣飒飒的扶云卿。 扶云卿笑着捡起那红狐,递给小跑而来的何纯如:“喏,给你。” 何纯如被扶云卿的骑射所惊艳,眼中尽是欣赏与佩服,高兴道:“卿卿,你好厉害!” “雕虫小技啦!”扶云卿将红狐递给云裳。 “这怎么可能是雕虫小技!?”三皇子祁嵩架马而来,大声直呼,“这头小兽十分狡猾,逃窜速度极快,我们追了两刻钟都没能猎得,而你刚来便能一箭射中!若这是雕虫小技,那我的箭术,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扶!云!卿!你竟敢射中长公主的彩头?你该当何罪?”追来的苏姿大喝道。 苏姿最恨女子比她更出风头,男子因为力量悬殊,比她骑射要强她可以接受,但女子不行,同为女子,她怎能输给其他女子呢?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丝锋芒,随后快速掩去,朝身穿华裙、慢慢走来的祁岁安行礼道: “臣女见过长公主,臣女不知这红狐是您定下的彩头……” “没关系。”祁岁安打断道,“你风姿卓越、骑射一流,方才我看得津津有味。这红狐即是你猎得,那么这柄玉如意就赏赐给你。” 苏姿从中作梗,说道:“长公主,我有一提议。” “但说无妨。”祁岁安抬了抬袖子。 “扶姑娘能射中一只红狐,想必也能射中第二只、三只,既然骑射如此高超,不如再来一次?让咱们看看,扶姑娘究竟是骑射高超,还是运气好?” 苏姿眼底暗藏挑衅与讥讽,她就不相信,扶云卿身为女子,当真如此精通骑射! 祁岁安眸中带着几丝期待,唇畔勾了一丝笑: “扶姑娘,方才你精湛的骑射,本宫确实也没看够,不如辛苦再来展现一二?若你能射中接下来的三头狐狸,我便将这柄玉如意、连带我手上这雕花金手钏,一同赏给你。倘若射不中,也没关系,毕竟你已经很棒了。” 那雕花金手钏精美贵重,听到长公主要以此为赏,几个姑娘十分眼热。 “臣女也出身将门,愿意与扶姑娘比试一二。” 周嫣然手拿长弓,走了出来,她上次给皇后送礼物,便输给扶云卿,这回她可不能再输。 同样是将门嫡女,扶云卿行,她肯定也行! 扶云卿微微一笑,欣然点头:“好呀,嫣然,你先骑马,我让你先射五箭。” “我……你……你这是瞧不起我的箭术吗?我何需你让?”周嫣然不悦道。 “好吧,你不需要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扶云卿飞身上马,动作利落又漂亮! 第五十四章 教你几招! 在周嫣然勒紧缰绳,还没坐稳马背的时候,扶云卿已丢了缰绳,拉满长弓。 她竟然可以做到,不用缰绳? 周嫣然眼底满是诧异之时,只见扶云卿长弓如满月,腾地一声,箭离弦—— 射中一只林间奔跑的黑狐! 扶云卿架马过去捡起白狐,扔到箩筐中,笑着耸耸肩:“都说了让你五箭,你不要,那你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周嫣然气急,连取三根利箭,瞄准另一只白狐。 连射三箭! 扶云卿勾唇一笑,也取三根利箭射出! 众人瞪大眼睛,只见扶云卿那三根利箭,竟将周嫣然的三根箭羽直接射裂炸开! 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扶云卿再射一箭! 惊耳的破空响之后,白狐倒地! 扶云卿再猎得一狐! 周嫣然恨得牙痒痒,偏生不能表现出来,当即架马去追最后一只狐狸! 扶云卿俯身下去,攥紧马后颈的一撮长白毛,美眸冷厉,不过须臾便追上了周嫣然。 耳畔是猎猎作响的寒风,扶云卿勾唇,笑容明艳: “周姑娘,你箭术是跟随周伯伯学的吧?箭术还不错,只是比起我,还差得远。多多努力,相信你要不了十年八年,也能追上我!” “扶云卿你太狂妄了!”周嫣然道,“你父亲死了,你还敢这么嚣张!你等着吧,我父亲迟早会超过你父亲,我也迟早会超过你!” “周伯伯如今才正三品武将,要知我父亲可是名满天下的战神,一品镇国大将军。”扶云卿笑着道,“那我祝周伯伯早日超过我父亲,只不过你嘛,这辈子是别想超过我了!” “看好了!”扶云卿微米眼眸、锁定前方第三只最为狡猾的狐狸,展开双臂、拉满圆弓,笑声清朗悦耳,犹如廊下风铃,“姐姐教你两招!” “第一,心定神不乱,箭道须专心!” “第二,手握箭有法,指向心中坦!” “第三!直入目标远,命中不容贪!” “啪”一声! 正中狐狸眉心! 连半点皮毛都没伤,能剥下一张完整的狐皮做裘衣! 天空似有一串彩色羽翼的翡翠鸟飞过…… 扶云卿红衣怒马,神采飞扬,箭指苍穹,勾唇笑道:“这翡翠鸟羽毛流光溢彩,做珠翠凤冠极其好看!我为长公主射下几只翡翠鸟。” “你怎知道本宫喜爱点翠羽冠?”这场狩猎看得精彩,祁岁安掌中紧紧攥着丝绢,好一阵激动,有些质疑也有些好奇道,“扶姑娘,你当真能射中翡翠鸟?” “上回在凤鸾宫初见长公主,臣女见您点翠首饰较多,便知您喜爱点翠之物。而点翠之物,最少不了翡翠鸟的羽毛。” 扶云卿一边回答,一边抽出五根长箭搭弦,闭上双眸,听声辨位,耳尖微动—— 五根羽箭齐射! 扶云卿闭目,享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与闲适。 下刻…… 几声鸟雀的落地声,在身后响起。 “她竟可以闭目射雀?!”三皇子祁嵩大吃一惊。 可能在场的其他姑娘不明白这有多厉害,但身为皇子,祁嵩和大皇子祁君遥、还有江行危等人,比谁都明白。 男子想要射中鸟雀都困难,更别提闭眼射鸟雀!就算是军中的精锐士兵,也不可能做到! 站在人群最后面、最不起眼的祁承翊,手中把玩着几张薄薄的绿叶。 他还说,若扶云卿射不中狐狸,帮她一把呢。 竟不成,她连射三只狐狸、五只云雀。 真是,有趣极了。 祁承翊嘴角微勾,指尖微弹,绿叶纷纷嵌进地面七分。 “扶姑娘,你猜猜,你射中了几只云雀?”祁岁安声音温柔,仿佛春日潺潺淌过的清澈泉水。 扶云卿没转过身去,伸出一只手:“五只。” “你知道是五只?”祁岁安惊讶极了。 “因为臣女用了五根箭矢。”扶云卿笑着转身,定睛一看,正好是五只漂亮的翡翠鸟。 翡翠鸟的靛蓝色羽翼,在阳光下泛着流动的彩光。 是翡翠鸟中的极品。 “扶姑娘真是太厉害了。”云念秋上前一步,真心实意地鼓掌夸耀。 “是啊,真是厉害,原来不全是靠运气啊……”苏梓咬碎了后槽牙,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地恭贺两句,不然也显得肚量太小。 人群都簇拥着扶云卿,周嫣然紧紧攥着手中弓箭,恨不得将弓箭掰断狠狠砸在地上泄气。 “这只雕花金手钏,还有一柄玉如意,本宫送与你。”祁岁安笑着摘下手腕处的繁花手钏,戴在扶云卿手上,忽然她犹豫了下,忍不住问道:“扶姑娘,你可愿……” 扶云卿微微一怔。 可愿什么? 祁岁安目光带着期待,温柔细语地问道:“你可愿进宫做我伴读吗?我知道你这样洒脱爽朗的性子,定然是不喜宫中沉闷单一的生活,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此言一出,饶是周嫣然和苏梓、云念秋其他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长公主挑选伴读极其严格,要品行端庄、学识过人、还得有眼力见,最重要的是合眼缘! 这些年来,合长公主眼缘的也没几个。 故而周嫣然、云念秋,乃至于郡主苏梓、惠妃妹妹陈凝露,还有诸多官家小姐、皇族贵女都在竞争明日的伴读名额,却不想…… 长公主直接内定了扶云卿? 第五十五章 不装了,就是很强 上一回长公主内定李静姝做伴读,还是因为皇后寿宴上刺客来袭,李静姝误打误撞给长公主挡了一剑,长公主颇记得她恩情。 这一回内定扶云卿,则是因为欣赏。 真是叫人羡慕嫉妒恨。 周嫣然死死掐着丝绢。 扶云卿桀然一笑,回答得体:“长公主愿意点臣女做伴读,是臣女之福。” “那你这是答应了?”祁岁安笑道,“那明日长乐宫,不见不散哦。” 祁岁安转身离开,没走几步路,就有几个宫婢上前仔细地搀扶。 上马车时,太监仔细地把马凳安好,左右搀着祁岁安一步步走上马车,宫女支起帘子,护着祁岁安脑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坐进马车。 “不愧贵为公主,万金之躯,连上车也被如此小心翼翼护着。”媚芙感慨道。 扶云卿目送长公主马车徐徐驶离琅斐园,说道:“长公主身患脆骨病,比寻常人娇弱百倍,但凡磕着碰着,哪怕轻轻撞着门廊,也会骨折,引发一场重病。” 所以前世,祁岁安一生都没离开过皇宫,如不堪一折的娇雀,被保护在严丝合缝的皇城内。 扶云卿说道:“长公主降生正值灾年,北边干旱、南边洪涝。可长公主降生那日,天降祥瑞、七彩流云布满皇宫。” “没过几日,北方不再干旱、南边不发大水,视为百年难遇的吉兆。故而先帝给最小的女儿赐名岁安。寓意,岁岁平安,封号为玉琅,赐居长乐宫。” “加之长公主性情温柔敦厚,皇后皇帝、乃至文武百官都极其宠爱。” “长公主真是好福气!日后姑娘跟着长公主做伴读,肯定也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媚芙高兴说道。 倒是甜盈问了一句:“姑娘今日牵着踏风来琅斐园,是算准了长公主会内定您做伴读吗?” “听闻长公主喜欢看赛马狩猎,我不过是投其所好,展露骑射之术。” 扶云卿抚摸着踏风的白色鬃毛,马脑袋在她掌心撒娇似的蹭了蹭,扶云卿额头轻轻抵着踏风的额首,轻念了一句驭马密语,踏风发出一阵乖巧的嘶鸣。 扶云卿从茄袋中取了肉干,喂给踏风。 不远处的周嫣然试图掰断长弓,发现用力也掰不断后狠狠砸在地上,一阵脚踩脚踢,最后满面不甘心,斜睨向扶云卿。 “别拿眼睛斜着看我,小心斗鸡眼。”扶云卿出声提醒。 “滚啊扶云卿!你真讨厌!怎么哪都有你!从前我不如你,现在我还不如你!”周嫣然气急败坏。 “放心吧,你以后也不如我。”扶云卿摸着踏风柔顺丝滑的毛发,眯眼一笑。 “你给我等着!”周嫣然被气的心梗,冷哼一声,撒腿跑进马车。 周嫣然马车擦肩而过时,扶云卿教诲道:“甜盈你看见没?做人做事可不能像她这么蠢。” “是呢,决不能像她这么蠢,还这么张扬!”甜盈与她一唱一和。 马车内,正好听到这几句话的周嫣然,知道扶云卿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骂车夫:“走快点啊!赶紧离开这里!晦气!” 待马车离开,扶云卿发现不远处有五张完全嵌进泥土的树叶,心中暗暗一惊。 心道,谁的内力如此强悍恐怖? 抬头便看到了一身斜襟靛蓝长袍的祁承翊。 是他啊…… 那不奇怪了。 扶云卿心中不服,想与其一较高低,摘下几片树叶,蓄了十二分的内力—— “咻。” 树叶一一嵌进泥土一分。 才嵌进泥土一分,可祁承翊却将五片树叶完全嵌进泥土中。 可见二人实力差距…… “看着,我教你。” 祁承翊英俊且清冷的面上,勾着一丝浅笑,朝扶云卿走过去。 反正实力已经暴露,祁承翊索性不装了,学着她口中所讲的“真诚”,真诚待她。 祁承翊骨节分明、冷白且微凉的手掌,轻轻裹住扶云卿的玉手。 似有一窜火焰,在她耳垂盘绕交织,又红又烫。 祁承翊唇角微翘,微微俯身,薄唇凑到她耳垂前,几乎就要挨上,他清越舒朗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缓缓撩拨:“云卿,看清楚,丹田沉海、指尖蓄力,先这样……再这样……” 他握着扶云卿葱白如玉的指尖,轻抖手腕—— 几片树叶,尽数没在泥土中,地面只见几道极浅的裂痕,却不见树叶。 扶云卿脚趾抓地,脑子炸出一片空白,一边思索他到底怎么办到的,一边又莫名的紧张? “好吧,你没看清。我再教你一次。”祁承翊薄唇划开一抹无奈的笑,揉了揉她脑袋,指着百步之外草里扒土的田鼠,“看见了吧,绿叶杀人也可杀鼠。” 他耐心细致地握着她指尖,轻轻摩挲,蓄力击出—— 几乎无声。 树叶划破气流,看似不起眼,却一击毙命,狠狠刺进田鼠腹中! “你!太神奇了!”扶云卿惊喜地瞪大眼睛,猛然抬头,发髻猝不及防地撞了祁承翊下巴。 “……”祁承翊摸摸被撞红的下巴,叹了口气,“撞疼了。” “抱歉啊,殿下。” “吹一下?”祁承翊道,“吹一下就不疼了。” “……”扶云卿耳垂火烧火燎,冲他翻了个白眼。 扶云卿跑去看那田鼠,发现树叶尽数刺进田鼠腹部。 她还意外的发现,祁承翊实力之高深莫测,竟可以随意掌控树叶能刺进田鼠几分。 祁承翊既可以百步之外一叶刺穿田鼠,也可以一叶封喉,还能恰到分寸地尽数刺进田鼠腹中。 所以…… 他武功究竟有恐怖呢? 有朝一日,真想见识一下。 合着她从前思虑祁承翊在皇宫会不会被欺负,全是她多虑。 像祁承翊这样暗藏恐怖武功的人,除非故意伪装,不然怎会被欺负。 “殿下今日怎么也在琅斐园?”扶云卿问道。 “与你一样,恰好在长公主面前漏了一手骑射,长公主便叫我一起来了琅斐园。” 扶云卿拍了拍踏风的马背,忽然来了兴致:“殿下,要与我比试一下骑射吗?” “不必了。”祁承翊薄唇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比不过卿卿。” 自从她放血救过祁承翊之后,祁承翊似乎变了许多…… 从扶姑娘到云卿、再到卿卿…… 话变多,笑变多,脸皮好像也变厚。 扶云卿皱了皱眉:“殿下这称呼未免太过亲——” 祁承翊打断道:“此处也没有旁人,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我都是你小弟,唤你一声卿卿,又如何?” 第五十六章 祁承翊的神秘身份 “你唤我卿卿,那我唤你小翊?” 祁承翊额角微跳,沉默了下:“为什么是小翊?” “我记得八皇子出生年份,比我小一岁。” “这样啊……”祁承翊眸眼深邃,仿佛掺着看不清的雾,“好像还真是。但能不能别加小字,唤承翊也可以。” “承翊兄。”扶云卿抱拳。 “……” 祁承翊笑意不着痕迹一僵:“原来卿卿与我论承翊、还是小翊,是想与我论兄弟。” “不然呢?殿下还想与我论姐妹?混淆皇子性别,这可不太好吧,我可不敢这样做。”扶云卿一本正经道。 祁承翊像噎了一块石头,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 二人说话之时,摘了好大一框红梅的何纯如笑着提裙走来,瞥见祁承翊时,直接忽略,对着扶云卿说道:“卿卿,你看我采了好多腊梅,来年一起喝梅子酒。” “为什么她也叫你卿卿?”祁承翊问道。 “我喜欢叫她卿卿,与八皇子何干?倒是八皇子,长公主都走了,你何故还在此逗留?” 何纯如站在扶云卿面前,目光颇为锐利,极其不满地说道,“什么叫也?难不成你也喊她卿卿?四书五经你读了几本啊,但凡知晓一些礼义廉耻,你就不该喊得这么亲昵!” 祁承翊眼底划过一丝隐忍的杀意。 像极方才一叶杀死田鼠的目光。 只是旁人看不清这抹杀意,只当做他是神色冷淡。 “阿如,你可能搞错了,他是把我做兄弟,才喊我卿卿。就像我,我也把他当做朋友,才喊他承翊兄。”扶云卿解释之后又说道,“傻如如,梅子酒需要用青梅酿,不是梅花。” “好吧好吧。” 何纯如挡在扶云卿面前,态度不太好地看着祁承翊,仿佛在无声警告。 “八殿下,我朋友无意冒犯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好。”祁承翊点头。 正巧此时,沈淮序在对边朝他焦急地使了眼色。 祁承翊瞥了一眼何纯如,又看向扶云卿:“我尚有事务在身,今日先走,明日皇宫见。” 待祁承翊离开,何纯如说道:“卿卿啊,我是为你好,你选丈夫要选能力好、家世好、条件好的优质潜力股,千万不能选冷宫弃子出身的皇子。他既无母族靠山、没钱没权,样样都不好,咱们离他远一点。” 何纯如是钦定的太子妃,在她眼里,祁承翊绝不可能成为太子。 扶云卿知道,何纯如是为她好,但是…… 她牵着何纯如的手,耐心解释:“我无心情爱,八殿下与我只是朋友。阿如,其实八殿下没你想的那么弱,从前我也以为他很弱,直到后来……不提也罢,反正他日后必会有一番出息。” “你就这么看中他?”何纯如问。 “我的直觉罢了。” “算啦不提他了!这些日子我好无聊,你都不知道找我玩,我在家中等了许久,才等来你今日的拜帖,快说,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小姐妹,就把我抛诸脑后啦?” 何纯如双手叉腰,一副你快哄我的表情。 扶云卿微微诧异。 阿如自从落水失忆之后,竟连性子都变了,从文静到开朗,从秀雅到欢快,不过只要她高兴就好。 “哪里能将你抛诸脑后?实在是近日家事繁忙。”扶云卿笑着哄道,“明日我进宫伴读,你作为钦定的太子妃,也要进宫随长公主一起学习吧?” “是的。届时我们可以在皇宫里常见面。” “……” 两人手挽手,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畅聊。 扶云卿请何纯如去醉香居吃了晚膳。 这才回了扶府。 扶歌得知扶云卿要进宫伴读,真是喜半参忧,一边给她收拾衣物,一边道: “深宫皆是位高权重之人,但凡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阿姐,你进宫之后,万事要小心啊。” “好担心你,要不我们别去了?” 扶云卿揉了揉扶歌的发髻:“长公主已点了我,不去不行。莫要担心,我去了皇宫会给你写信。” 扶子珩杵着拐杖走来,如今他在林樾舟的悉心照料之下,已经可以摒弃轮椅,杵着拐杖独立行走: “阿姐,林医师说我双腿很快就能好,不会耽误开春的会试。等我摘得桂冠、得了官身,阿姐便可以不那么辛苦。” “莫要太累。”扶云卿看向他起着血泡和厚茧的手。 她知道,扶子珩这些日子都在拼命勤学苦练。 子珩向来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仪表堂堂,可这些时日太过辛苦,竟顾不上修理边幅。 瘦削的下巴,长着不少杂乱胡茬。 其实扶云卿知道,弟弟不喜欢从武,打小便爱读书写字,反而是她喜欢舞刀弄枪。 可自父亲死去,姐弟二人好像都在强逼自己快速成长。 “咱们将军府虽不如从前辉煌,可也不能容人欺负。阿姐若在宫中遭受欺负,一定告诉我,我就算拼了这身性命,也要护阿姐周全!” 扶子珩说这话时,向来温雅的他,眼底竟有几分狠意。 扶云卿略微一怔,随后笑出声:“好。我受欺负,一定告诉你。子珩长大啦。” 扶云卿进宫前一晚的雪栀院,好生热闹。 扶歌、扶子珩都在这里,陪扶云卿聊天。 好似她一进宫,要历经生死磨难一般。 …… 晋安宫。 今日乌云蔽月,冷沉沉的黑暗里,祁承翊吹燃火折子,点燃灯盏。 一身夜行衣的林樾舟,扯下蒙面黑布:“主上,可要我继续留在将军府?” “扶子珩的腿好了?” “正在痊愈。”林樾舟答。 祁承翊点头道:“彻底治愈,不要留下后遗症。” 林樾舟微微一愣,随后调笑道:“因为子珩是扶姑娘胞弟,所以主上才对他如此照顾有加?” “多嘴。”祁承翊冷冷瞥他一眼。 林樾舟当即闭嘴,目光里仍满是揶揄,在祁承翊身上扫了一圈,看得祁承翊颇有些不自在。 祁承翊道:“我冒顶祁承翊身份之时,与祁承翊做了交易,借用他的身份,便要为他母族平反。来祁国本是为了玉玺,利用扶云卿也是计划一环,即是利用,总不能亏了她。” “不能亏了她?”林樾舟啧了声,“从前主上对待棋子,都是用完则弃、用完则杀,可不会如此这般惜、香、怜、玉……” “再多说一个字,滚出晋安宫领罚。”祁承翊道,“治愈扶子珩后,混进宫做御医。” “是。”林樾舟自知触犯了他的底线,当即老实规矩,满脸严肃。 第五十七章 一挑三,不服来战 翌日,午时。 清阳曜灵,冬雪消融,惠风和畅。 长公主已从众多官家贵女中,择选出六人做伴读,和同来学习宫廷礼仪的何纯如,一起住在喜穗宫。 何纯如贵为未来的太子妃,独住主厢房。 东西厢房,各住三人。 陈凝露率先占了阳光充足的东厢房,最右侧的床。 紧接着,苏梓、周嫣然也来了东厢房。 周嫣然刚将包袱放在最左侧的床上,苏梓就皱了皱眉,周嫣然识相地连忙道:“郡主,我给您把这床铺好。我睡中间那张床。” 中间那床偏窄,而且正对门口,冬日进进出出,都会被寒风吹到。 可她哪里抢得过陈凝露和苏梓这两尊大神? 周嫣然忙前忙后给苏梓铺好被褥,把丫鬟能干的全干了,正当她累得满额汗水时,苏梓双手抱臂,略抬下巴,指了指正对面的西厢房,笑得有些渗人:“扶云卿肯定是住西厢房吧?” “好像还有她那堂妹李静姝。” “那不得好好招呼?” 苏梓和周嫣然相视一笑,计上心来。 …… 扶云卿来得不算早,瞥了眼满满当当的东厢房,不屑于那三人为伍,脚尖一拐,走向西厢房。 她刚要推开门,却察觉身后好几道视线。 唇角微勾,不动声色拿出小圆镜。 从圆镜中看见,身后的东厢房,周嫣正探头探脑、满脸期待,苏梓双手抱臂、眸中皆是冷笑,陈凝露则一副幸灾乐祸。 做坏事不要这么明显,好嘛? 三个蠢货。 扶云卿推门而入,看见东厢房三张床全被泼了冷水,涂满屎一样的黄柿。 周嫣然竖起耳朵听着,忽然! 西厢房传来一声尖叫: “啊!” 周嫣然鼓掌,喝彩道:“成了!有陈姑娘的献计,将成熟的黄柿尽数砸在西厢房床上,看扶云卿今晚睡哪里?睡柴房吧,冻死她!” “走,去看看热闹。这不得好好‘关心关心''''?” 苏梓双手抱臂,高傲的脸上尽是冷笑。 三人一同敲响西厢房的门。 可里面却无动静。 “扶云卿你也有今天啊。”苏梓道,“不是挺爱出风头吗?怎么不吭声?” “喂,扶云卿,你不会死里面了吧?” 陈嫣然有些棘手道:“你要是死里面,我爹肯定骂我,你别给我装死!” 一边说着,陈嫣然推开门。 三人刚走进屋,“砰”地一声! 装满黏稠柿肉的铁盆砸下来! 三人淋了满身屎一样的黄色浆糊! “哈哈哈哈!” 扶云卿扶着墙,笑得肚子疼。 “啊啊啊啊!” 这回,还是穿得最漂亮的陈凝露最先尖叫! 陈凝露精致妆容的脸上,全是淅淅沥沥的黄柿子肉,险些哭出声,想抬起袖子擦脸,却发现满袖子都是黏答答的黄渍:“好脏好脏,救命啊!” 苏梓脸都绿了,她素来最爱整洁,仪容仪表绝不能乱,如今却…… 周嫣然怒火中烧,咬牙骂道:“扶云卿你耍诈!方才你明明就在屋里,为什么不吭声!我还以为你被铁盆砸死了!” “承你吉言,没被砸到。”扶云卿笑声传遍西厢房,哈哈道: “就你们这点伎俩,我还没进门便有所察觉,故意尖叫一声,引你们进来自食其果呢。柿子好吃吗?陈姑娘?上回柿子你没吃够啊,这回又来柿子?” 陈凝露满脸满身都是柿子,听到柿子,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此处没别人,不如我们揍她一顿解解气!这一身肮脏的柿子肉总不能白淋吧?!”陈凝露挽起袖子,张牙舞爪地冲过去。 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弄死扶云卿。 苏梓默不作声地拿起墙角一根铁棍…… 周嫣然攥紧拳头,这是一场将门嫡女与将门嫡女之间的斗争。 这回,周家将门嫡女必须赢。 “很好,很有勇气。”扶云卿给这三个女子,竖起两根大拇指! 下一刻,云念秋和李静姝前后走到西厢房门口。 刚一来便看见她们三人,群殴扶云卿。 京城第一才女的云念秋,向来斯文儒雅,从未见过这个场面,当即惊得嘴巴微张,颤着声音道: “打、打人了!淑女动口不动手,诸位这是何必?大家皆是名门闺秀,当注意言谈举止,若传出去这可如何是好?四位莫打了!” 相对于云念秋的碎碎念,李静姝就来得直接些,眼看阿姐被打,她不能龟缩退避,全身都在颤抖,紧张地拿起扫帚,磕磕巴巴喊道: “阿姐,你你你别怕、我我我这就……帮帮帮你……” “云姑娘,静姝,你们看见了,我可是正当防卫。”扶云卿樱唇斜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下刻! 西厢房响起陈凝露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杀人了!扶云卿杀人了!!” 只见战斗力最弱的陈凝露,被扶云卿拽住发髻,扯着她原地转了数十圈,陈凝露像个原地狂转的陀螺,头皮仿佛要被扯掉一样剧痛无比! 扶云卿瞥了眼手拿铁棍狠狠砸过来的苏梓,眸中划过一抹凌厉。 苏梓这狠劲,是起了杀心。 扶云卿灵巧一闪,躲开她的一击,飞身跃到苏梓身后,拆了她发簪砸在地上,溜猫逗狗一般笑道:“苏姑娘,铁棍可不是你这样的大家闺秀,该玩的东西。” 被砸了发髻的苏梓心中怒火更盛,转身朝扶云卿发狠地打去—— 扶云卿再次飞身跃到她身后,摘她耳环,砸在地上好一通碾踩,取笑道: “来,再来,继续打我。” “你!” 苏梓杏眸沉冷,透出森森的寒意,忽然想到什么,勾起一抹冷笑,朝周嫣然使了眼色,周嫣然无声无息绕到扶云卿身后,抬起拳头,打算前后夹击。 一、二、三…… 周嫣然重重出拳打向扶云卿,苏梓手也拿长棍狠狠砸去! 谁料! 站在中间的扶云卿,纵身一跃,跳上房梁,冲二人勾唇一笑。 她速度极快,众人只看到一抹白裙飞闪,周嫣然和苏梓根本来不及收手! 周嫣一拳打在苏梓鼻子上! 苏梓一铁棍狠狠砸破周嫣然的脑袋! 第五十八章 对皇权的野心勃勃 “周嫣然!你敢打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苏梓疼的眼泪花打转,瞬间怒道。 周嫣然没空听她发怒,脑袋凉飕飕的,一摸,满手是血,当即站不住脚,吓晕过去。 砰一声,直愣愣栽倒在地。 虽是将门嫡女,可到底没如扶云卿那般上过战场,见过鲜血受过伤,承受能力太弱。 “呀呀呀。”扶云卿看戏一般,说道,“郡主这可就是你不对,你怎么能手持铁棍,将周姑娘打的头破血流?她好歹时三品昭勇将军之女呢。” 苏梓恢复理智,神色有些怔,是啊,她打伤将军之女,若传出去…… “苏梓,你太不像话。”一道批驳响起,身穿织金紫色长裙的何纯如,满脸愠怒走来,将扶云卿拉在身后维护,“若战神在世,你讨好云卿还来不及,又岂会像今天这般,戏弄殴打云卿?” “周嫣然不过三品将军之女,你打伤她心中也有后怕,怎么到了云卿这里,便是发了狠的往死里打?难不成就只是因为,云卿父亲为国战死、英勇牺牲,她没了靠山,你便可以如此肆意凌辱?” “我告诉你!没门!”何纯如牵着扶云卿的手,冷冷道,“你敢动她,就是动我,我是未来的太子妃,你不过是靖康候之女,而我父亲是丞相是百官之首,你且掂量掂量,你能不能惹得起我?” 何丞相位高权重,是皇帝第一宠臣。 因着这层关系,几乎没谁敢惹京城何家人。 何纯如的话,犹如一记记耳光狠狠扇在苏梓脸上,她死死攥着裙摆,指节泛白。 没人知道,这些话有多锥心刺耳。 最想做未来太子妃的人,是她! 而凭什么当上钦定太子妃的人,是何纯如! 见气氛剑拔弩张,云念秋捻着丝绢,安静上前两步,站在两方中间,劝和道: “咱们毕竟是长公主的伴读,日后少不了一起生活,万望各位姐姐以和为贵。当务之急,是把周姑娘的伤治好。” 云念秋将周嫣然扶起来,又看向流着鼻血的苏梓,向扶云卿说道:“扶姑娘大人有大量,能否请来医师,为这两位姑娘看看伤?咱们几人私自内斗,惊动御医,肯定会被长公主知晓,怕是不太好。” 谁想因为内斗之事,惊动长公主呢? 苏梓擦了擦鼻血不吭声。 扶云卿看了眼尚且昏着的周嫣然,看在其父周咬雷的份上,勉强点头:“甜盈,你拿我令牌出宫去,将林医师带来。” “我就知道扶姑娘是好心人。”云念秋一颦一笑皆是温婉古韵,柔声夸赞道,“扶姑娘,有劳你了。” “她们二人的伤,与我没关系,苏梓与周嫣然是互殴。”扶云卿拎着包袱,牵着李静姝的手,对云念秋说道,“另外,她们将西厢房的床弄脏,咱们今夜睡东厢房。” “喂你不准睡东厢房!”陈凝露呵斥道,“滚回你的西厢房!” 扶云卿抓起陈凝露的包袱、衣物,劈头盖脸扔过去,双手抱臂,悠闲地半倚门框,笑眯眯道:“陈姑娘最喜欢吃柿子,西厢房满床柿子肉,快去睡你的柿子床!” “你!” “我?我怎么?”扶云卿将衣物放进东厢房,悠闲地倒了杯茶喝。 陈凝露好一阵抓狂,跺脚尖叫了一声:“啊!!” 扶云卿指尖挠了挠耳朵,真是聒噪啊…… 媚芙走进来替扶云卿收拾衣服、铺床。 何纯如说道:“这东厢房太小,竟还要住三人,你若嫌挤得慌……也可以和我同住。” “没事。”扶云卿简单整理了下屋舍,“阿如,今日多谢你帮我出头,但苏梓毕竟是郡主,我见你方才,是把她得罪狠了。为了帮我得罪人,不划算。” “若我受欺负,你会因为怕得罪人,不帮我出头?”何纯如反问。 “无论得罪谁,也要帮你出头啊。”扶云卿道。 “那不就是啦。”何纯如从身后拿出个鼓鼓囊囊的茄袋,塞进扶云卿手里,神秘地眨眼一笑,“猜猜这是什么?” 扶云卿拆开茄袋:珍珠粉、腮红、点额珠翠…… 许多瓶瓶罐罐的胭脂,还有极好的润肤膏。 “有些是我自己研究的哦,效果超好!” 何纯如坐在梳妆镜前,轻拧开小玉罐,用小勺挖出一小团牛奶般凝白的润肤露,轻轻在掌心打拳预热,在脸上打圈、提拉、按压,又用掌中剩下的润肤露保养天鹅颈。 动作优雅、熟练独特。 她从镜子里看着扶云卿,说道:“瞧见没?要像我这般手法护肤,才能事半功倍。” 扶云卿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听了她说话才回神,感叹道:“阿如,没曾想你失忆之后,竟热衷于护肤。难怪越发肤如凝脂、容光焕发。” “我靠脸吃饭。”何纯如欣赏着镜中的自己,柳叶黛眉、琼鼻樱唇,美人如玉、般般入画,十分满意地说道,“浑身上下,我最看重的便是这张脸,若有朝一日我遇到危险,卿卿你可要答应我……” “什么?”扶云卿洗净一个蜜桃,吃着问道。 “若有朝一日遇到危险,先救我的脸,再救我的命。”何纯如转头,朝扶云卿嫣然一笑,“不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危险,毕竟我父亲是丞相,我是钦定的太子妃。” “卿卿,你可要抱紧我这根大腿哦!以后我成皇后,我罩着你!” 何纯如看着镜中的自己,眸底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是,对皇权的野心勃勃。 有野心是好事。若何纯如注定前路在深宫,扶云卿倒希望她有些野心与手段,才能稳坐太子妃之位,顺势成为皇后。 只是前世何纯如,不会有这样的野心…… 难道她落水失忆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扶云卿拉来板凳,坐在何纯如对面,听着随意,其实有心问道:“阿如,你落水前后,可经历了什么事情?又是为何落水?” 第五十九章 炫技,惊艳全场 “其实落水之后,是一个来自两千零二十三年后的顶流女影后,占据着这具身体。” “什、什么?”扶云卿皱了皱黛眉。 何纯如知道自己说得有些惊涛骇俗,唇角弯弯,银铃般的笑声传遍屋子: “知道你不理解,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闲来无事时,在闺房看戏本子,其中有一个戏本子,写得2023年大满贯顶级影后,穿越到古代。” 这样啊。”扶云卿点头道,“然后结局呢?” “结局是未完待续,不过我猜,这位顶流女影后,定能凭借着她出色演技、顶级美貌、满身智慧,权富双收!”何纯如满脸憧憬。 “小姐!”云裳半带撒娇半带幽怨,急得想捂何纯如的嘴,“您怎么又胡言乱语?老爷和夫人都交代您,在皇宫里不可说胡话。”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何纯如道,“云念秋和李静姝都不在,此处只我和卿卿二人,我只讲给她听,也没有逢人乱语。你不要瞎吃萝卜淡操心。” 何纯如拉着扶云卿的手,满脸希冀:“卿卿,你相信我的话吗?” 不忍伤害她的希冀,扶云卿点头道:“我相信。” “看见没?卿卿相信,你们全都不信。”何纯如嘟囔着回了主厢房。 扶云卿轻咳一声,和云裳悄声交代道:“看好你家姑娘,方才那些话,不能被有心人听了去,否则容易被怀疑,这里出了问题。” 扶云卿指了指脑子。 云裳嗯了一声点点头。 扶云卿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不可能认为纯如这里有问题,我会考虑,她所言是否为真。” “能如此真心对待小姐的,也只有扶姑娘。”云裳叹服道。 小姐本就是胡言乱语,可扶姑娘竟还要思考,她说的真话假话?这不是好姐妹是什么! 傍晚。 扶云卿、李静姝、云念秋已经睡下,却听见西厢房传来一阵阵埋怨: “都怪你俩,出的什么馊主意?又是泼冷水、又是设机关,连床垫都湿透了!这么晚,尚衣局的人已歇下,今晚我们睡什么!”陈凝露愁眉苦脸。 “你好意思吗?”周嫣然忍不住怼道,“出主意泼黄柿汤汁的人是你!我现在闻到满床柿子就想吐,呕——” 周嫣然扶墙吐了之后,又说道,“最先埋怨的是你,设计机关最起劲的还是你,要不是你装那么多柿子肉,咱们屋子能全是臭柿子味道?呕!” “你有时间埋怨我,你还不如照照镜子,看看你头顶的大疙瘩!身为将门嫡女,你居然打不过扶云卿!”陈凝露嘲讽。 “扶云卿也是将门嫡女啊!我打不过她正常,但我能打过你!” “哼!”陈凝露吐了吐舌头,“我去我姐姐宫中睡!” 苏梓略挑眉梢:“嫣然,今日打了你,对不住,我也要去我姐姐宫中安寝。今夜你自个想办法吧!” 一个去瑜妃宫中,一个去惠妃宫中。 徒留周嫣然一人在臭味熏天的冷风里,蜷缩身子睡着地铺,半夜被冻醒好几次,一晚幽怨无比且骂骂咧咧。 第二天。 扶云卿心情舒畅,刚出门便看见顶着大黑眼圈的周嫣然,每走几步一个喷嚏,似是被冻狠了。 李静姝上前,挽着扶云卿的胳膊说道:“阿姐,今日天朗风清,听说长公主在百花苑开设琴课。我琴技不是很好,只怕要献丑,阿姐琴技如何?” 琴技? 扶云卿随意道:“不是很好。” 走在前面的周嫣然眼前一亮,勾唇道:“是啊,扶姑娘武功那么彪悍,那双手握刀杀人,又怎可能抚琴弄弦?看来这次,我要胜你。” 李静姝默了半晌,憋红脸,憋出一句话:“周姑娘,你、你你做怎么老盯着我阿姐一人比较?你莫、莫要与她作对,你与我作对行不行?” “和我作对,你还不够格。”周嫣然直言不讳,“我与你阿姐比较,是因为她出身将门嫡女,我也是。所以她我二人,必有输赢。” 李静姝气的眼圈有些红:“什么叫我不够格,你也太瞧不起人……” 扶云卿拉着李静姝离开,瞥了眼周嫣然,聊下一句话:“既然都是将门嫡女,有朝一日,希望我们战场见分晓。” “女子怎能上战场?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矜持?” “那就不要说你是将门嫡女。”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无形打得周嫣然浑身一震。 “你不上战场,你学武功干嘛?你学武功用来绣花?”扶云卿看了眼浑身震住的周嫣然,淡声嘲讽,“世间之事,都不该限于性别。男子能的女子也能,女子能的男子未必能。” “什么是女子的男子不能?”周嫣然有些懵。 扶云卿幽默地回答道:“怀胎十月,生孩子。” “……”回答这么不着调,周嫣然早该就不问! 百花苑。 前来学琴之人,已纷纷落座。 祁岁安今日穿着月白撒花长袄,笑着坐到最前排的主位上。 今日教授琴技的是女官周司乐。 周司乐面朝众人,坐在最前方,目光满是智慧,扫向在场所有人:“今日开课,首先随机测试诸位的琴技高低。” “用玉佩传递,传到谁、便由谁抚琴。”周司乐摘下腰间玉佩,双手敬呈给长公主。 祁岁安扫了眼众人,李静姝恨不得把头埋进课桌里,满脸写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祁岁安被逗乐,笑着递给苏梓“放心吧,静姝,我不点你。” 苏梓嘴角微勾,接过玉佩,一双素手轻压在琴弦上,开始拨弄琴弦。 她挑了一首难度最高的《长安调》,琴音悠扬、技巧纯熟,颇为炫技。 学习治国策的几位皇子,路过此地,听到这琴音,忍不住驻足欣赏。 琴毕,苏梓嘴角微勾,掀眸,挑衅地扫向何纯如,再极其鄙视地看了眼扶云卿。 扶云卿:“……” 怎么到她这里,仿佛门缝里看人,将她看扁一样。 祁岁安鼓掌,连周司乐也忍不住感慨:“桂冠怕是非郡主莫属。” “司乐大人谬赞。”苏梓将玉佩递给周嫣然。 周嫣然接玉,扬眉一笑。 她琴技不如苏梓,但力压扶云卿绝对没问题。 当然她今日目的,不是第一,而是超过扶云卿。 周嫣然弹着最简单的《战鼓》,因出身将门加上超常发挥,也弹出一番大起大合的豪壮气势,在千篇一律的婉约音调中,亦算别出心裁。 结束之后,祁岁安赞道:“本宫喜欢!” “多谢长公主赞誉!”周嫣然得了赞誉,满脸堆笑,止不住的骄傲,眼底划过一抹算计,“扶姑娘会弹琴吗?” “略会一二。不算精通。”扶云卿道。 周嫣然心里乐开花,定要将扶云卿推出来丢脸,急忙道:“我也不太精通,扶姑娘何必谦虚?你也展示一二,让大家开开眼界。看看骑射如此高超的你,琴技如何!” 扶云卿有些无奈:“确实琴技不如人,既然周姑娘执意邀请,那就献丑了。” 扶云卿在周嫣然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略抬花袖,指尖略拨琴弦:“铮~” 先试音色。 周嫣然忍不住笑道:“这就弹完了?哈哈……” “笨蛋,那是试音!你连试音都不懂,难道只会弹《战鼓》一首曲子?”何纯如嘲讽道。 周嫣然面上一阵尴尬,有些慌乱,难不成扶云卿真会弹琴? 扶云卿黛眉微挑,回之一笑。 众人只见,那双极其好看的玉手,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光泽,极其娴熟地撩拨琴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第六十章 虐渣:她打脸,他补刀 纤纤玉指蹁跹于琴弦之上。 一段极其难的《将军令》响起,,似有金戈铁马之声,面前好似浮现硝烟滚滚的磅礴战场。 似有喊杀声威震天,似有刀光剑影飒飒。 紧接着弦音一转,变得抑扬顿挫,激越欢快,像是战士打胜仗、护疆土无恙,山河开阔、万川太平! 众人纷纷被震撼。 饶是满脸讥诮的周嫣然,也逐渐被吸引,忍不住沉醉其中。 苏梓原本最蔑视扶云卿,以为她一个舞刀弄剑之人,怎可能精通琴技? 却不想,她也被吸引其中,甚至忍不住有些嫉妒。 怎么会…… 她怎么可能弹得这么好! 长公主如痴如醉,眼底尽是欣赏。 若此时配上一段剑舞,那当堪绝! 收尾止音,全场寂静! 静默好久之后。 扶云卿轻描淡写道:“略微献丑,诸位见谅。” “这、这叫献丑?”最先反应过来的何纯如忍不住鼓掌,“卿卿,你好厉害。” 众人纷纷从琴音中回神,面上出现不同程度的惊艳。 周司乐难掩震惊,毫不吝啬地夸赞:“妙极了!你是今日当之无愧的第一。” 本该得第一的苏梓,又被扶云卿抢了风头,眼底绞着一丝怨恨,深深吸口气,压住心中巨大的不甘心。 周嫣然逐渐满脸通红,简直无地自容! 她又输给扶云卿! 她好想钻进地缝里哭…… 周嫣然脸上皆是灰败的颓唐之色,懊恼又沮丧,连头都抬不起来,她真是想扇自己几巴掌! 早知道扶云卿琴技那么强,就不该把她推出来! 到头来,丢脸的是自己,垫底的还是自己,出尽风头的却是扶云卿! 只听到,祁岁安亲自鼓掌,眼睛带着光,声音略带几分激动:“本宫真是好喜欢这一曲《将军令》,令人听之犹如身临战场!赏!赏和田玉一对!” “多谢长公主。”扶云卿领赏,接过宫婢递来的一对玉璧。 扶云卿随后将玉佩,递给脸色不太正常的陈凝露,极力赞言:“我素闻陈姑娘有琴仙之美名,及笄宴一曲名动京城,今日特请你赐教。” 陈凝露死死盯着那玉佩,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变得异常惨白。 “难不成陈姑娘琴音比云卿还好?”祁岁安投去好奇目光,笑着道,“陈姑娘弹吧,本宫也想听。” 陈凝露眼睫开始不停战栗…… 扶云卿点她,她可以绞尽脑汁婉拒,但长公主点她,便是上位者的命令,不容拒绝。 陈凝露脸色苍白,坐在古琴前,咬紧牙齿,抬手…… 看着那淬过毒的琴弦,浑身都有些微微发抖。 最终咬牙,弹弦。 每弹一下,指腹便传来无数尖锐的刺痛。 十指连心,陈凝露疼的微微颤抖。 弹出的琴音也如木头拉锯,咯咯噔噔、断断续续…… 听得祁岁安和周司乐皱眉,就连旁边看热闹的几位皇子也头疼。 “停停停!我耳朵疼!”祁嵩快言快语,打断道,“这魔音索人命啊!” 陈凝露红着眼眶,停下手,满脸怨恨地看向扶云卿。 祁岁安被陈凝露这难听曲子搅得没兴致,听半时辰琴课,就回了长乐宫。 待众人散去,只有扶云卿和陈凝露二人时。 陈凝露拦在扶云卿面前,扬起巴掌狠狠朝她打去:“扶云卿!你这贱人!你凭什么换我的古琴!?” “我换你的古琴?”扶云卿快狠准抓住她手腕,反手扇了陈凝露一巴掌,哂笑一声,极其冷漠地看着她十指间的鲜血,说道,“这古琴之上为何有鲜血,你不知道?” 扶云卿从她袖中拿出小玉瓶,狠狠砸在地上,瓶中毒药四溅! “此乃刺骨散,无色无味透明质地,能腐蚀皮肤,但凡触碰就如你的指腹这般血肉模糊。” “这架古琴,原是放在我的座位前,你将它涂抹于我的琴弦之上,不就是想害我?我早将涂有剧毒的古琴,和你的古琴做了交换!” “所以我安然无事,而你自食恶果。” “我从不主动作恶,不去加害她人。”扶云卿单手掐着陈凝露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砰地一声,美眸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缓缓警告: “不要惹我。” 陈凝露惊瞪眼睛,满脸惊恐,不可置信地看向扶云卿:“你、你敢对我出手?我姐姐可是瑜妃!” “不好意思,才在瑜妃儿子脸上毁过容刻过字,你、又算什么东西?” “扶云卿,你、你胆大包天!有朝一日,我若得势,势必要将你狠狠凌辱!”陈凝露双眼淬着凶狠。 扶云卿收紧力道,将她缓缓上提。 呼吸越来越薄弱,陈凝露脸色逐渐发绀发紫…… “那就等你得势再说。我如今不得势,尚且可以揍你。”扶云卿冷笑,“那且看看,我们谁先得势?” 陈凝露眼看即将被掐死,眼眶猩红,飚出泪水,开始出于求生本能,条件反射地求饶: “放了我……” “求你、放过我……” “扶云卿……我错了……” 扶云卿松手。 陈凝露“砰!”一声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如看女阎王一般看着扶云卿,连连后退。 “这就哭了?这就求饶了?”扶云卿眸中蔑视,不屑冷笑,“凭什么,和我斗?” 撂下此话,扶云卿刚要转身离开,却险些撞到来人的胸膛。 只见拐角处的祁承翊,啪啪啪鼓着掌,薄唇微勾,俊眸含笑:“不亏是卿卿。” “八殿下……救我!”与其同时,陈凝露哭得梨花带雨,朝祁承翊身后柔弱躲去,企图唤起男子保护欲。 “你没听见我唤她卿卿?”祁承翊出言补刀,“救你?你也配?你若再欺负她……” “我只会比她更先出手,杀了你。” 第六十一章 愿为刀俎,不被人欺 “你、你们……欺人太甚!”陈凝露掩面而泣,哭着跑走。 扶云卿拍着祁承翊肩膀,笑着挑眉道:“承翊兄,配合得不错。” “那是自然。”祁承翊道,“不过你能不能别叫我承翊兄?” “为何?” “我不想和你当兄弟。” “难道是我不够讲义气?” “……”祁承翊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扶云卿追问。 “没有因为什么。” “好吧。”扶云卿沉吟了下,观察着祁承翊的脸色,翼翼问道,“方才……我是不是太过彪悍?有没有吓到你?” “那样很好。”祁承翊看向她的目光,比江南春光还柔和,“我并不希望你为鱼肉,旁人为刀俎。若可以,我愿你为刀俎,不被人欺。” 这话像小石子掷进古潭,泛起一圈圈涟漪,扶云卿心中说不出的触动,藏去眼底一丝异样:“我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理应不被世俗而容,并非寻常男子的好姑娘。” “古有仙鹿,因其四周环绕彩光,被同类视作不祥,后仙鹿飞升,同类将她视作神祇,修庙供奉。”祁承翊说道。 “我眼中,你便是这头仙鹿,身流彩光,世俗浅薄,还未能剖石见玉。” “待你功成,世人也将奉你为神祇。” 这是扶云卿听过最温暖的安慰。 她踮起脚尖,揪了揪祁承翊的俊脸:“承你吉言。我很早就像扯一扯殿下的脸,皮肤为何这样又白又好?” “天生英俊难自弃。” “……”扶云卿呵呵。 “明日元宵节,夜市如龙,观灯猜谜,傩戏燃灯,你会去吗?”祁承翊问道。 “如果你邀请我,我就去。”扶云卿眨眼一笑。 “那好。”祁承翊星眸凝视着笑靥如花的女子,“卿卿,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同游夜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如果我不愿意呢?”扶云卿狡黠一笑,故意逗弄他。 祁承翊被她逗得唇角微翘,千年寒潭似的俊眸,破冰般裂开缝隙,笑意直达眼底,屈指轻弹扶云卿额心:“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扶云卿话意一转,声音如清溪流淌:“那我去随喜街逛夜市!” “哈哈。”祁承翊展露笑颜,笑到一半,却微微一怔。 他此生,前二十年里,从未如此开怀大笑。 连扶云卿也微微一怔,认识祁承翊到现在,她从未见过祁承翊这般笑容恣意、发自内心。 从前她总看不清祁承翊,觉得这人似置身迷雾中,摸不着抓不住。 可今日,仅仅是现在这一刻,她能够感受到,祁承翊是真的很开心,是真实的,离她很近。 扶云卿忽然没缘由地问道:“殿下,你我算是真诚的朋友吧?” 她前世恨毒了背叛,可重生归来,她还是没有选择固步自封。 背叛她的人,她绝不信任;可没背叛她的人,她不能猜忌多疑,若总猜忌身边之人,会如惊弓之鸟、殚精竭虑,很累很累…… 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信任,贸然闯进生命里的祁承翊。 祁承翊却有些迟疑,这个问题像一支利箭,直击他眉心,他笑意染上了几丝不自觉的担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旁敲侧击:“你上次没有回答我,什么叫真诚。” “和盘托出、没有隐瞒,才算真诚吗?”他追问。 他的一丝迟疑,落在扶云卿格外扎眼。 无需验证,她就知道,祁承翊不敢回答刚才的问题。 扶云卿笑容里闪过一丝快到看不清的失望,也没有回答他,也同样反问道:“殿下,你觉得我与你相处,我是不是真面目?” 祁承翊点头,他此生识人从不会错。 扶云卿从来没有伪装,恨就是恨、爱就是爱,出手狠辣就是狠辣、待人真心就是待人真心。 扶云卿再问:“那么,如今的殿下,也是真面目吗?” 这支利箭,射穿了他唇角的笑,忽然,祁承翊就有些沉默。 扶云卿问话之前,心中本不确认,刚刚的问题也是在故意诈他。 但从他的沉默,扶云卿已经确认,祁承翊此人,必定还有更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瞬间,二人分明比肩而行,却仿佛隔着山海沟壑。 “世人皆有苦衷,有些事情,我不便与你细说。”祁承翊酝酿许久,终于启唇,声音有些低沉道,“待了结一桩桩大事,日后若有机会,我会以真面目,见你。” “倒也不必。”扶云卿婉拒,“我并非刨根问底之人,也不会追查你的秘密。我只是有些遗憾,我殿下当做过命的挚友,殿下却不能坦荡磊落。” “所以,我对你的真面目不感兴趣,只要你我合作扳倒瑜妃一党,日后不要背后插刀、互相残杀,就算只是陌路人,我也觉得甚好。” 真是有些可惜。 扶云卿原想与他真诚相待,将他视作挚友。 看来日后,只能形同陌路。 毕竟,她不喜欢不真诚之人。 “你何必……”祁承翊声音越发低了。 扶云卿唇角努力扬起笑容,但笑得有些牵强,朝他故作声音轻快地说道:“走啦!回喜穗宫。” 祁承翊见她越走越远,追上前半步的脚僵在原地,有些不自信地问:“明夜,随喜街,你可还去?” 扶云卿像是没听到,又像是听见了,脚步略微一顿后,毫不迟疑地离开百花苑。 回喜穗宫时,扶云卿路过太液池,碰见祁岁安正在亭中发呆。 祁岁安坐在铺着绒毯的石凳上,手中漫不经心地转动一只茶盏,目光恹恹地盯着池面睡莲发愣。 没有旁人时,她很安静,安静的像一尊石雕。 她已经在深宫内,日复一日地呆了二十年之久,不曾踏出皇宫半步。 虽是权富滔天、平安无虞,却总觉得,双脚似有无形链条将她拴着。 祁岁安眼底染着落寞,一弯细眉颦起,给这张本就柔美的脸,更添几分多愁善感。 有一片泛黄落叶,从枝尖垂落,晃晃悠悠掉在地上,祁岁安叹了口气,顺着落叶往前看,看见扶云卿,她遮去眼底落寞,唇畔挂起笑,招了招手:“云卿,你来。” 扶云卿微怔,方才那样的长公主,她从来没见过。 长公主一向光鲜亮丽,却在无人之时流露忧愁。 那一刻,扶云卿意识到,祁岁安或许并不快乐。 扶云卿走过去刚要行礼—— 祁岁安却抬起她的手,展露笑颜:“日后若只有你我二人时,你不必行礼。” “这怕是不合规矩……” “没关系,规矩都是人定的,现在本宫定规矩,日后你私下见我,不要行礼。” 祁岁安拉着扶云卿落座,一双小鹿眼微弯,攒出温柔笑意:“云卿,听闻你上过战场?” “嗯,十六岁时,家母携臣女去边境,臣女曾随父亲征战御敌。” “哇……你好厉害呢!”祁岁安眼底流露出向往,“你能和我讲讲从前吗?我想听你行军打仗、学武骑射、边境之事。” “好。”扶云卿不能拒绝,思绪拉回多年前,缓缓回忆道, “臣女四岁跟父亲扎马步,六岁拿桃木剑练武,十岁那年,母亲携臣女到边境。” “有一日,敌国奸细混入父亲营帐,将臣女与母亲抓上城墙,以命要挟父亲投降。” “好危险!”祁岁安担忧问道,“然后呢?” 第六十二章 你会是,最出色的女将军 “臣女不愿让父亲陷入两难,父亲也决计不会投降,所以臣女——” “用袖中匕首,一刀刺穿奸细胸膛。” “血溅白裙,臣女还记得,奸细临死时的震惊目光。他们从没想过,臣女虽年幼、却习过武、会杀敌。” “臣女与母亲挣脱桎梏,父亲带兵救下我们。” “事后却有人议论,臣女十岁杀人,太过骇俗。” “臣女父亲却说,我乃将门嫡女,奸贼侵略,十岁亦有保家卫国的赤子之心,当击鼓赞扬。” 祁岁安眼前仿佛浮现,十岁小云卿杀敌救母的场景,忍不住眼圈微酸,情绪被感染,也有些心疼道: “扶将军佑国疆土,功不可没,从军之人及其家属,皆是功臣。祁国正是有万万个扶家这样的人,才能撑起繁华国土。若祁国允许女子参军,云卿,你必定是最出色的女将。” 这话像一丝火焰,点燃扶云卿心中的火种。 扶云卿压住心里疯狂的不安分,和一些欲破土而出的想法,举止沉稳,内敛从容道:“殿下谬赞,臣女不敢妄想——” “云卿你在说谎。”祁岁安道。 扶云卿心中一乱,略有些诧异,长公主如何看出…… 祁岁安那双温柔漂亮的秋水眸,盈着动人笑意:“我很欣赏你。有朝一日,你需要本宫助力,本宫会为你挺身而出。” 扶云卿心中微震,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为何对臣女,这般相帮——” 祁岁安眸中浮现深邃,打断道:“因为,我羡慕你,想成为你,所以就很喜欢你。” 这话如蜜枣坠进扶云卿心中,咚地一声。 祁岁安似感慨,似无奈,又好似有那么一丝不甘心,缓缓说道: “本宫自幼脆骨病,莫说骑射,就算摔一跤也极有可能骨折重病。本宫好似层层软缎保护的脆琉璃,被保护久了,也想看看皇宫之外,是什么样。” “皇城极尽富贵奢华,可日子太久也会厌烦,你知道被囚于樊笼的金丝雀吗?我知皇兄皇嫂是为保护我,不许我出宫,怕我遇险。但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哪怕摔得头破血流,我也不后悔。” “我羡慕你,像自由搏击苍穹的鹰,能骑烈马于疆场上、手挽雕弓、一箭射穿红狐。太飒啦,我此生怕是无望!” 扶云卿知道自己不该,但心底还是涌出一股冲动:“殿下,明日随喜街夜市,灯会如龙、琳琅满目,臣女愿护殿下赏灯。” 祁岁安眼底瞬间冒出好多小星星,忍不住激动地攥住扶云卿衣袖:“好。明日我女扮男装,与你同去随喜街。”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出高墙红瓦的深宫。 …… 第二夜。 祁岁安女扮男装,乘坐扶云卿的马车出宫。 随喜街十字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夜空缀满繁星,烟花璀璨炫目,梅树暗香浮来,男女老少皆笑容满脸。 河畔边热闹欢快,人们围绕篝火,手挽手踏歌而舞。 擅杂技者,脚踩风火轮、口吞长剑、鼻喷烈火。 列阵有序的摊贩货物琳琅满目、稀奇古怪,让人应接不暇。 元宵节,能工巧匠者编造出栩栩如生的各类花灯,四合院灯、船舶灯、荷花灯、狐狸灯、小鹿灯…… 更有未婚男女,脸戴面具,于街巷穿梭。 祁岁安站在人流之中,瞳孔扩大、浑身一震,惊得嘴巴微微张开,好似天界第一次下凡的仙女,开了眼界、见了众生,感慨道:“卿卿,你为何没有早些带我出宫?” “早些时候,殿下还不认识我。”扶云卿扑哧一声,笑了。 祁岁安指尖拂过一排精致花灯,挑中一个工艺复杂的六层楼阁花灯,提着就要走—— 商家连忙喊道:“喂你这位小哥,生的面如桃花,怎地不付钱就走?” 祁岁安脸颊一红,从未出过宫,没有养成付钱的习惯,一摸腰间没带钱,极为尴尬道:“抱歉,这灯……我不要了……” 扶云卿付了银两,将六层楼阁花灯,递给祁岁安:“是我办事不妥当,竟忘记给公子付钱,公子若看上什么,尽管买,今日我请客。” 祁岁安摩挲着精致漂亮的花灯:“卿卿,谢谢你。” 就在此时—— 有一挑货郎急赶路而来,眼看要撞到祁岁安肩膀时—— 扶云卿脸色一变,有一人却比扶云卿更快出手,纵身一闪,将她拉到街道一旁避开。 林樾舟衣袂打了个旋儿,稳稳扶住有些晕乎的祁岁安,折扇啪一声摇开,风流倜傥极了,同祁岁安道: “兄台你走路当心些,那挑货郎的箩筐里尽是山漆草药,若沾在皮肤上,即刻便起红疹。” 祁岁安耳畔皆是街道繁杂之声,她一弯澄澈温柔的眸子,静静看着眼前书卷气极重却又很风流倜傥的男子。 他和皇宫中,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扶姑娘,他是?怎么看起来有点傻?”林樾舟见祁岁安看着自己发呆,忍不住问扶云卿。 “咳。林医师你才傻。”扶云卿连忙道,“她是我挚友,安公子。” 林樾舟点头道:“我与子珩一同出来逛夜市,如今子珩双腿已经可以自由行走,就是走的有些慢。甜盈正搀着他逛街呢,却不想我在这里碰见扶姑娘。” “对了,扶姑娘,如今子珩腿已好,我想同你辞行。” “林医师要去哪里?”扶云卿道。 “我想去考选御医,施展抱负,不然我这医术,被埋没岂不可惜?”林樾舟自恋地开玩笑道。 “原是要去高就做御医。”扶云卿赞道,“不错。” 祁岁安默默将这话听进心底。 扶云卿正与祁岁安、林樾舟一同谈笑风生时,无意间抬头,目光穿越嘈杂,看见了远处、人潮拥挤里遗世独立的祁承翊。 他穿着交领墨黑镶灰边的暗纹长袍,腰悬长穗玉坠,一双如万年寒潭的俊眸,正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那亘古不变永远冷寂的眸子里,窜起一丝微弱飘摇的火星,将灭未灭,要熄未熄。 这丝火星,使他看向扶云卿的目光,变得有温度,且温和。 所以,祁承翊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吗? 第六十三章 混淆黑白,抓扶云卿入狱! “那不是八殿下吗?”林樾舟朝他挥了挥手,喊道,“一起逛夜市啊!” 祁承翊脚步微挪,穿过人群,站定在扶云卿身前。 他一双黑曜石般沉沉的眸子,盯着扶云卿双眼,似是揶揄,似是哂笑,声音极淡道: “原来扶姑娘有约了啊。” 扶云卿微咳一声,模糊掉祁岁安的身份:“见随喜街热闹,便和相熟公子,一同来逛逛。” 祁承翊又不是不认识女扮男装的祁岁安,他何故说话这语气…… “这样啊……”祁承翊眉梢略挑,情绪淡漠到几乎面无表情,“难怪。” “难怪什么?”扶云卿问。 祁承翊嘴角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讥笑。 难怪等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其人。 没意思。 “正好大家碰上,就一起逛逛吧!”林樾舟活跃气氛道。 路过小摊时,扶云卿买了四根糖葫芦,一人递了一根,最后递给祁承翊:“尝尝?” 祁承翊伸手去接,古潭似的眸子平静看她,糖葫芦啪一声掉地,像是故意没接住、又像不慎掉落,糖葫芦四分五裂。 他平静地看着扶云卿,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微表情。 扶云卿正打算再给他买一根时,祁承翊道:“我不吃甜食。” “好吧。” 扶云卿没说什么,加快几步,去追走在前面的祁岁安,不能离祁岁安太远,要时刻保护长公主。 祁承翊见她转身就走,且离开的步伐加快,忍不住紧紧蹙眉。 他紧紧盯着地面碎裂的糖葫芦,身段一寸寸俯下,半蹲在地,捡起一点糖渣放入嘴中,略带灰土的苦涩感与糖葫芦的甜蜜交织,在唇齿间漾开,舌尖微抵上颚,眼底泛出一丝沉沉的笑:“难怪不肯赴我约,我竟还比不上长公主?” 他与扶云卿等人已经落下了一段距离。 祁岁安戴着狐狸面具,为扶云卿挑了一个火凤凰面具。 那火凤凰面具栩栩如生,大红为底、金丝镶边,衬得扶云卿美艳高贵,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欺霜赛雪。 祁岁安鼓掌道:“真好看。” 就在几人逛街之时,李静姝的丫鬟琴桑忽然急匆匆找到扶云卿,神色焦灼,几乎泫然欲泣:“扶姑娘!” 她扑通一声跪地:“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和我家夫人!” “你先起来回话。怎么了?”扶云卿问道。 “老爷今日又喝酒,将夫人和姑娘打得不成样子!只怕是要……要活活打死!”琴桑泪如泉涌。 扶云卿脸色一变,却看向身侧的祁岁安…… 长公主还在这里,她不能贸然离开…… 祁岁安看出她为难,当即道:“我随你一起去。” 事出紧急,扶云卿只好点头。 四人来到侍郎府。 耳房的人看见扶云卿后,当即手拿棍棒交叉阻拦:“老爷有令,扶云卿与狗,不得入内。” “……” 扶云卿秀眉微皱:“公子站远些。” 祁岁安嗯了一声,后退一步,又连连后退好几步,确认退到安全范围,这才略生气道:“卿卿,揍他!” “公子有令,莫敢不从。”袖中匕首滑出,在扶云卿手中回旋几圈。 十个手拿长剑的护卫,恶狠狠警告道:“此乃侍郎府,侍郎大人有令,扶云卿与狗不得入内,扶姑娘若执意硬闯私宅,就休怪我等伤你性命!” “我闯侍郎府,是为救至亲,倒是你们,若执意阻拦,可休要怪我刀剑无眼。” 下刻,那柄匕首飞出去,狠狠钉住为首护卫的束发玉冠! 她分寸掌控极好,若往下一分,便该是刀刺脑勺,一击毙命! 众人惊呼!如临大敌般,连连后退。 扶云卿踏上台阶,步步逼近,匕首在她指间穿梭回旋,唇角勾着一抹绝对强势的冷笑。 众护卫退到侍郎府门槛时,终究不能再退,咽了咽喉咙,色厉内荏道:“扶云卿你胆敢私闯名宅!兄、兄弟们,拿下她!” “废话真多,我说过我来救人,不是闯宅!” 扶云卿身姿灵巧,快如虚影,刀未出鞘,便已掀翻四个。 招式又稳又准,接着,六个、七个…… 似乎有护卫察觉祁岁安是扶云卿的软肋,当即杀向祁岁安:“兄弟们,拿他威胁扶云卿!” 扶云卿飞去保护祁岁安,祁承翊闪现上前,指间五片绿叶射出—— 五个护卫被一叶封喉,脖间流下一线鲜血。 其余护卫被祁承翊吓得跌倒在地,根本不敢再拦。 扶云卿见到那五个护卫的尸体,秀眉拧了拧,忍不住道:“他们,罪不至死,也是各尽职责,若他们不拦我,也会受到李全惩罚,所以我只想将他们打伤,闯进去而已。” “可他们,骂你是狗啊。”祁承翊指尖把玩着一片青翠的绿叶。 那绿叶是栀子叶,才被摘下来的。 她发现,祁承翊出手,比她狠。 上次被困深山,一剑贯穿狼头再到今日一叶封喉。 他素日里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可出手却冷血狠戾。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扶云卿收回思绪,闯进侍郎府。 急匆匆绕过正堂,循声来到后花园,便嗅到一丝血腥。 扶云卿心沉入谷底,刚闯进来,就看见林静姝跪在鹅卵石小径上,周身剧烈发抖,死死咬着打颤的牙,满眼恐惧惊悚,泪水涌出来,不敢出声音。 李全醉的步履趔趄,手拿长鞭狠狠打向扶芸: “生不出儿子,你这个废物,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诸多官员中,只有老子一人没有儿子,你想要让李家断子绝孙、没有香火吗!” “还有你,吃老子的穿老子的,早知道是个女儿就该掐死!” “给婆家养的赔钱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迟早把你泼出去!” 李全踹翻李静姝,一阵拳打脚踢! 此时,扶芸的陪嫁丫鬟,弦茉猛然扑上去死死抱住李静姝,哭道:“求老爷别打了!大小姐是您的骨肉啊!” 扶芸口角淌血,发髻散乱,眼底划过一抹绝境困兽的狠光,死死盯着李全,手中攥着一块锋利的石头。 “住手!”扶云卿冷呵! 扶芸微怔,眼底那抹狠光逐渐隐去,松了手中石头。 扶云卿怒火中烧,太阳穴略跳青筋,抓起刚烧烫的一壶茶水,朝李全狠狠砸去—— “砰!”地一声。 连壶带茶烫的李全连连跳脚,惨叫一声后,看向身后的罪魁祸首,当即攥拳道:“扶云卿,又是你。” 扶云卿一一搀扶起扶芸和李静姝、弦茉。 “来人啊!此贼擅闯侍郎府,将她狠狠打折双腿,扔出去!”李全呵斥下令。 “你敢?”扶云卿手中回旋着匕首。 “我早已下令不许你进府,你既进府,便是私闯民宅。你私闯民宅,我府中正好丢失一块价值千金的翡翠玉佩,我亲眼所见是你偷得,将你打断双腿送去见官,有何不可?”李全冷笑一声,眼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狠辣。 “李全你、你卑鄙!”扶芸忍不住骂道,“云卿刚进侍郎府,众人眼皮子底下,几时偷了你的东西!我从未见过你有价值千金的翡翠!” 李全盛怒之下,狠狠抽了扶芸一巴掌,抽得扶芸眼冒金星:“有你插嘴的机会吗?贱人!你们说扶云卿有没有偷玉佩!” 满院家丁丫鬟,立刻争先恐后道:“有!” “有的,奴婢刚才亲眼所见!” “是啊,扶大姑娘,你竟是个小偷!” 第六十四章 欺她?反手灭了你! “你说我偷你翡翠玉佩?”扶云卿笑了。 见她不慌不忙地展露笑意,李全皱了皱眉,这妮子心理素质还听稳,他斜唇冷笑,圆滑老辣道:“我说你偷就是偷。将你移交京兆尹,京兆尹嘛,是我故交挚友。” “你说这玉佩价值千金?”扶云卿又笑。 “正是。” “你俸禄不过一年几百两银,怎会买得起千金玉佩?可见你是收受贿赂。”扶云卿四两拨千斤,与他博弈,蔑视回答,“你以不实之事污蔑我,我却能查出你贪墨真事,将你连根拔起,查出证据拉你下台。我向来不惧栽赃,哪怕你与京兆尹勾结,我也能安然脱困。” “因为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你,身斜影子歪。我不怕,你怕吗?” 李全从政多年见过无数人,却鲜少见到扶云卿这般威逼之下,仍然泰山崩于前脸色不变的人,甚至她还能句句反咬。 听闻过她杀继母的事迹,李全对她是有忌惮。 可…… 他乃是正三品侍郎! 朝堂明官,何惧一死了爹娘、落魄门户的嫡女? 李全眼底多了轻慢的笑,缓缓走过来,将手朝扶云卿胸前摸去:“赃物说不定就在你身上,我可要好好找找!” 扶云卿眸眼狠厉如刀,刚要反击,一人闪到她身前,一脚狠狠踹去—— “砰!”李全狠狠砸到墙上,如破絮布偶,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祁承翊眸底寒冷如千年冰川,燃着杀人焚尸的火焰,顺手摘下花坛的几片绿叶,夹在指间正要蓄积十二分内力时—— 扶云卿急忙握住他的手,绿叶划伤她掌心,冒出一线小血珠,她摇摇头:“朝廷命官,殿下不能杀。” 祁承翊默了半瞬,目光仍然冰冷,却缓和一些:“听你的。” 李全险些被那一脚踹到昏死,苟延残喘地被家丁搀扶起身,抹去唇角鲜血,用杀人死的眼神,看向祁承翊和扶云卿:“来人啊!打死他们!!” 约莫百个家丁手拿棍棒围上来! 扶云卿踹翻一个,夺走他棍棒,护着祁岁安。 祁岁安哪里见过这打斗场面,有些慌乱,还有些刺激,微微攥紧裙摆:“卿卿加油,我相信你。” “……”扶云卿汗颜。 若祁岁安不在,她与祁承翊撂翻全场不是问题,毕竟只是普通家丁。 可战公主身患脆骨病,磕着碰着,都易骨折重病,后果不堪设想,扶云卿必须以她为重心。 祁岁安只觉得扶云卿每踹翻一个都好帅,忍不住拍手陈快。 眼见有一棍棒快砸到祁岁安头上,扶云卿惊心动魄地冲去,一把护住祁岁安,硬生生替她扛了这重重一棒! “嗯!”扶云卿吃痛低吟,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与此同时,祁承翊也感受到痛,俊眉紧皱,有些怒火升起,飞身而去,一把掐住李全脖子:“都停下。” 他实在太快了。 醉酒的李全甚至没看清他身形。 祁承翊踹断李全一条腿,迫使他瞬间下跪,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掐着他脖子,犹如阎王冷冷道:“我说,都停下!” 瞬间—— 家丁们停止手中动作。 祁岁安见扶云卿为保护她唇角溢血,目光瞬间掺了几丝寒凉,问责道:“李侍郎,你该当何罪?” 李全艰难问道:“你是何人,敢这样质问我!?好啊,你们几个今日大闹我侍郎府,今日这事,我就算状告到陛下跟前,也是扶云卿你们的错!” 祁岁安拿出腰间金玉令牌,上头刻着玉琅二字! “李侍郎,你且睁大眼睛瞧清楚,本宫是谁?”祁岁安撕下八字假胡须,摘下男子束发的玉冠,一头乌黑华亮长发垂下,只用一根青簪束发。 男儿郎变成女娇娘。 祁承翊手中把玩着一片绿叶,声音极淡极冷:“你又瞧瞧我是谁?” 李全看向祁岁安,瞬间酒醒一半,只觉得两股颤颤、浑身哆嗦,他喝酒太多,本就不理智,也看的不太清,没认出来女扮男装的祁岁安,更没认出这是祁承翊。 只觉得祁承翊似是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 “他是八皇子,而这位是长公主。”扶云卿一杯茶水泼在他脸上,“酒醒了吗?你要去陛下面前,告谁?告我,还是告八殿下,还是告长公主?” 第六十五章 三姑母给父亲情书? 李全如大梦初醒,茶渍顺着脸淌下,那瞬间脑子里闪过诸多解决之策,却一一被眼前心事堵死。 他狠扇自己一巴掌,跪在祁岁安面前说道: “长公主有所不知,老臣近日得了怪病,沾酒便会情绪失控、理智不清,今日不慎贪杯,才会不知不觉酿此大错!若老臣清醒,决计不会殴打妻女,也不会殴打扶家侄女,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老臣得了怪病,难以控制情绪,眼下还在治疗中……” “求长公主看在老臣身患怪病,理智不清,才不慎酿此大错的份上,网开一面!”李全狠狠磕了一个响头,额前立刻见血。 祁岁安黛玉眉深深颦起:“云卿,依你所见呢?” “依我所见……”扶云卿眼底划过一丝讥笑,冷眼扫向跪地的李全,句句踩中要害:“李大人身患怪病,时常失去理智,怕不能任职兵部侍郎吧?合该请旨在家休养——” 李全微眯眼睛,似有杀气涌动,但极快地隐了下去,说道:“老臣这怪病快好了。” “一会儿怪病,一会儿怪病快好。李大人,你真是为掩盖罪行巧舌如簧啊。都说文官善辩,今日我算是长了见识。可你再巧舌如簧,也不能胡编乱造啊!” “这可是欺君罔上啊,长公主面前,你也敢信口胡诌?”扶云卿冷笑,挽起扶芸的袖口,指着上头新旧交错的伤疤,质问,“那从前殴打三姑母的伤疤,你又该如何辩解?” “那是她自己摔得。你说是吧,夫、人?” 李全咬重夫人二字,看向扶芸。 扶芸浑身颤了一下,定住心神。 一旁扶云卿目光满是鼓励:“姑母,长公主会为你做主。” 长公主会为她做主,可她日子始终不是和长公主过,而是和李全过。 若今日揭穿李全家暴,李全遭惩罚,始终是夫妻,日只怕会被报复、打得更惨。 扶芸嘴皮子哆嗦。 杀蛇之时,需打七寸。 见扶芸颤抖犹豫,李全眼底多了几分冷笑,他就知道,这女人不敢…… 但扶芸死死盯着李全,却想的是,如何杀了他剁碎喂狗…… 不待扶芸回答,扶云卿道:“不必问三姑母。李大人说自己怪病缠身,臣女斗胆,请长公主派御医为他诊治一下。” 李全根本没病,哪里瞒得过御医,心中恨毒了扶云卿,面色一派灰败,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是老臣犯糊涂,日后再也不敢。请殿下饶过老臣一次。” 他狠狠扇自己巴掌! 逐渐打的脸颊红肿,口角流血。 祁岁安仍没有松动的意思:“你妻子为你生儿育女,你打的是她,自该向她道歉。” 李全自扇巴掌,跪着走到扶芸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夫人,我日后绝不碰你!” 此时,已经夜深。 扶云卿秀眉一蹙,忽然想起皇宫即将下钥…… 祁岁安也察觉到了:“云卿,我们回宫。” 李全目光一动,磕头道:“老臣恭送长公主!” 祁岁安睇了他一眼,踩着匆匆步子坐进马车,扶云卿急忙去搀扶、护住祁岁安头顶。 几人刚走—— 李全指腹狠狠擦去唇角的鲜血,撑着石凳站起身,盯着扶芸母女,露出一抹残忍变态的笑:“夫人,好样的。” 他若直接发怒,扶芸尚觉得不奇怪。 可他笑容怪异地说着反话夸她—— 正当扶芸下意识后退时,李全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狠狠抱摔在地! 砰! 扶芸后脑勺出血! 李静姝吓得瘫软在地! 李全骑在扶芸腰上,左手掐住她脖子,右手狠狠扇去。 他方才自扇多少巴掌,就要十倍奉还! “扶芸你好得很,你侄女很有出息,但别忘了,你吃谁的、喝谁的、住谁的!” “我先打死你,再杀你陪嫁丫鬟灭口,制造刺客杀人假象。扶云卿能奈我何?告诉你,扶云卿死到临头了!” 她抓到扶芸头发,狠狠往地上撞! 血泪四溅,扶芸后脑勺溢出大片鲜血。 一张脸鼻青脸肿! 李静姝跪着匍匐过去,颤巍巍道:“父父亲,你会把母亲打死的,不要打了……” 李全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滚!” 母女二人倒在血泊里。 扶芸奄奄一息,裙衫被血打湿,眼底有着临死前的惊惧愤怒。 期初扶芸还会惨叫,到后面,就像布偶被李全疯狂折磨,李全骂道:“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当年写给扶鹤霄那封情书,老子早就看见了!” 扶芸蓦然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喘息! “你说我若把你当年写给扶鹤霄的情书,交给扶云卿,你觉得扶云卿,还会维护一个想和她娘抢她爹的女人?” 那刻,扶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李全脑袋—— 男人力气始终要大些。 李全将她踹翻在地,狠狠踩着她侧脸:“贱人,死不悔改!” “来人,将这疯婆子锁起来,日后便对外宣传,李家夫人神志不清!”李全拔剑,杀了扶芸陪嫁丫鬟! “不!!”扶芸哭吼着。 随后李全提着血淋淋的剑指向李静姝:“今日之事,你不准泄露,否则和你娘一个下场!” 李静姝吓傻在原地。 扶芸双手被戴上镣铐,刚要被锁时—— “慢着!”扶云卿手持长公主令牌,走进李府,身后跟了一排长乐宫侍卫。 “长公主有令,若李全殴打妻女,可当场缉拿!” 李全狠狠皱了皱眉,扶云卿不是走了吗?当即感觉不妙! “扶云卿。”李全瞥了一眼管家心腹,随后道,“你当真要救你三姑母,来缉拿本官?” “你什么意思?”扶云卿问。 李全接过管家递来的一份旧书信,冷笑道:“当年,便是你这位好姑母,要抢你娘的丈夫、跟你娘抢你爹。” 扶云卿拆开书信,信笺泛黄,是旧材质,看得出来有些年头。 拆开第一页便写着: 吾爱鹤霄 第六十六章 扶云卿发现祁承翊的眼线 剩下的内容扶云卿没看,直接折入袖中,冷冷问道:“不管如何,这不是你虐打妻女原因。” “将他给我拷起来!”扶云卿大喝。 “你——”李全在反抗中被戴上镣铐。 “你双亲已死,这么得罪本官,怕是不妥吧?扶云卿,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留条后路?”李全道,“你今日放了我,睁只眼闭只眼,替我在长公主面前美言几句,你我恩怨便算翻篇,我也不会再打扶芸母女。” “那李大人,你不妨求我。我试着考虑下。”扶云卿挑眉。 而她身后站着的祁承翊,指尖穿梭着一片绿叶。 李全脸色微变,牙齿略咬紧:“扶云卿你不要得寸进尺——”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扶云卿勾唇斜笑,“我就是得寸进尺,我手中攥着长公主玉令——” 不待扶云卿嘲讽完,李全放低身段,面上蒙了层猪肝色的愠怒: “扶姑娘,你……你大人有大量,此次是……是我畜生。你今日抓我把柄,我往后绝不再犯。我知你与长公主交好,你替我美言,我日后只会对你姑母更好。” “你说你是畜生?”扶云卿哂笑着极尽羞辱道,“也是,只有畜生才会殴打妻女。一个连妻女都能殴打的残暴之人,怎会爱护百姓?你怎配为官?” “是,我是畜生。”李全自扇巴掌,低姿态,扇的脸颊红肿,“我不配为官、我不该殴打妻女,这是最后一次,我你日后可以常来李府监督我。” 扶云卿道:“这样吧,我派个丫鬟婆子进李府住下,便知道是否诚心悔改。” “好好好。”李全满口答应,“侄女啊,你万万要救我于水火之中,替我美言,若李家落败,你三姑母与堂妹也会跟着过苦日子。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见李全顺势答应,扶云卿嘴角闪过一抹弧度。 当年李全协助陈御史,揭发祁承翊外祖父谋反,顺势将眼线插进李府,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扶云卿拿乔,姿态颇高:“很好。” “那你替我美言一事……”李全惴惴不安地问。 “我自有分寸。”扶云卿棱模两可道。 李全恍然,以为长公主侍卫在此,扶云卿才不表明态度,但二人都已经谈妥,扶云卿肯定会帮她美言吧!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抹寒笑,给李全戴上镣铐,将他拽进马车! 李全被拽的太狠,扑通一声,撞在车壁上、摔倒在地!狼狈至极。 李全头撞出血,眼底斥满怨恨,捂着摔痛的屁股转身时,朝扶云卿露出谄笑:“难怪战神之女,这力气……” 扶云卿皮笑肉不笑,和祁承翊坐上另一辆马车。 马车内。 扶云卿问道:“殿下以为,将谁安插进李府最合适?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 或许是想起她曾经说的真诚,祁承翊不做隐瞒,直说道:“李府,已经有了我的人。” “?”扶云卿略微皱眉,沉默了下,“殿下何时安排的人手?” “从……”祁承翊沉默片刻,“恢复皇子之名,重获权势时,便在布局。” 不知为何,扶云卿感觉有一丝震颤与异样,从尾椎骨攀升而起,交织在她心头,开着玩笑问道:“殿下,不会在我身边也安插了人手吧?” 此话一出,马车沉静的落针可闻。 车轮压过每一颗石子的声音,扶云卿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能听见冷风穿过街巷、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却唯独听不到祁承翊的回答。 “怎么会……”他声音极轻,轻的像云烟,一飘就散。 扶云卿眸眼深邃,在灯光昏黄的马车内,愈发显得深沉,甚至有一丝压抑着的冷嘲。 她心中已有数。 祁承翊剑眉不可察觉地紧紧皱眉,手指收拢,动作细微地攥紧袖袍。 指骨用力到逐渐发白。 他觉得,扶云卿迟早会知道。 因为她太聪明了。 一路无言,宫门已下钥,二人不能回宫安寝,只得各自回宅院。 楚冰可将马车勒停在将军府,扶云卿刚要掀帘下车时,祁承翊比她更快一步,为她打开车门、挑起湘竹帘—— 二人在夜色中四目相对。 祁承翊不自然地错开视线。 扶云卿美眸深邃如黑夜里的大海,沉默地看他一眼,嘴角闪过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讥讽:“多谢。” 她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进府。 祁承翊跟上去两步,忽然僵立在将军府的牌匾之下,他看着自己下意识追出去的两步。 他察觉到自己不对劲。 二人之间,从他单方面来说,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变了。 他暂时不太清楚,这个变化,对他来言是不是好事。 他也没能弄懂,这个变化,意味着什么。 祁承翊在夜色冷风里,静立许久。 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笑声不太愉快,类似于办砸事情的自嘲。 沈淮序犹豫后说道:“主上,天冷,咱们回院子吧。” 祁承翊道:“今日扶云卿替祁岁安挡了一棒,我胳膊疼,你去送瓶伤药。” “另外……” 他紧蹙俊眉,忧虑重重道:“尽快将林樾舟抽出将军府。” …… 回到雪栀院寝卧的扶云卿,捂着咚咚咚直跳的心口,环视四周,确认隔墙无耳后,声音疲乏又压抑: “将军府有祁承翊的眼线。” “是谁?”甜盈吓了一跳,“仁青、媚芙、楚冰可、林樾舟、扶歌姑娘?还是其他杂役家丁?” “八皇子怎能在您身边安插眼线呢?简直太过分了。”甜盈义愤填膺,“您放半身鲜血救他,却换来这般……他根本没与您交心,太过虚伪狡诈、冷漠无情。若是有情有义之人,岂会在朋友身边安插眼线?” 扶云卿不想说这些,只是道:“他没伤害过我。” 扶云卿忽然想笑,不知是气的,还是失望:“我从来谨慎,身旁被安插眼线,居然毫无察觉,而且毫无头绪,不知道是谁!” “不过……” “我已有一计。” 第六十七章 以身为饵,钓君入局 扶云卿站起身,在甜盈耳边低声交代。 甜盈听后,只说:“妙极。” …… 翌日清晨。 今年最后一场倒春寒,初春的天,却飘起雪沫子。 扶云卿病倒了。 这场病来得毫无预兆,让扶家人猝不及防。 浑身瘫软、缠绵病榻,呕血、咳嗽,身上虽然不疼,却中毒得莫名其妙。 扶云卿皱着眉头,捻着丝绢,掩唇咳嗽:“小盈,你去将林医师请来。” 甜盈红着眼睛将林樾舟请来,嗓音控制不住地抽泣:“昨夜还好好的,今日忽然就中毒。我家姑娘虽擅长制毒解毒,却拿这毒药束手无策,只能请林医师悄悄。” 哭着哭着,甜盈跪倒在床边,握着扶云卿无力垂落的纤手。 那架势,仿佛要哭晕过去。 林樾舟观扶云卿面色苍白、气血瘀滞,再一搭脉,脸色猛然凝重。 他俊眉越皱越紧,像揉皱的纸团。 扶云卿嗓音虚弱的像屋檐雨丝,断断续续:“林医师,这……这毒……你能解吗?” “此乃,死脉。”林樾舟额前落汗,“我解不了。” “我原以为,林医师解毒之术,会比我高。”扶云卿握拳轻咳。 “可扶姑娘不是血可解百毒吗?”林樾舟脱口而出。 扶云卿眼底划过一抹针芒,堪堪垂下眼皮,掩去思绪:“我血可解百毒之事,除甜盈与子珩、八殿下之外,无人知晓。林医师如何知道?” “我……”林樾舟心中咯噔一声,“我医术出类拔萃,从前为你治伤,窥出了你血液特殊之处。” “但你不知,我血解百毒,却唯独对一种奇毒束手无策。”扶云卿道,“此毒只有金蒂丹能解。” 金蒂丹? 林樾舟再三确认她是死脉之后,转身走出雪栀院。 扶云卿是那位主要保的人,怕是不容有闪失。 趁着四下无人时,他去了晋安宫。 …… 一个时辰后。 林樾舟拿着金蒂丹回来,递给扶云卿:“恰好我一友人有金蒂丹,扶姑娘试一试。” 扶云卿接了金蒂丹,眉眼冷静,勾唇不语。 她白皙好看的指尖,摩挲着金蒂丹。 片刻后。 媚芙回应道:“姑娘,八殿下来了。” 一身墨袍圆领山河仙鹤的祁承翊,肩上覆着零星雪沫,周身染着一层寒气,挑开挡风的厚帘,走进燃着银丝炭的屋中。 他一来,扶云卿便觉着屋里冷了好几分。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将寒气带了进来,祁承翊停下脚,隔着六七步,看向床榻锦被中躺着的虚弱女子。 一头青丝散在枕上,巴掌大的精致脸庞苍白如纸,眉间笼着一层病色。 扶云卿撑床起身,媚芙甜盈连忙扶她。 “殿下可是听林医师说我中毒?”扶云卿把玩着那小巧玲珑,略微泛着浅金色的金蒂丹,美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睫微垂,投下一片阴翳。 林樾舟暂时倒没听出这话有问题,只因为扶云卿脸色太过平静如常,就仿佛在问,你用没用早膳,可随即就反应过来不对劲,他下意识看向祁承翊。 祁承翊面色依旧平静,却微不可察地攥了下袖袍,他眸光像平静的大海,海面之下暗流急涌,喉结微滚,克制了下,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两句话。 扶云卿垂下眸子,凝睇着掌中金蒂丹:“多谢殿下的丹药。” 她写的是祁承翊,而不是林樾舟。 林樾舟有些慌张,试图打圆场:“这这这,我也是恰好知道八殿下有金蒂丹,故而刚才去找八殿下,然后八殿下也正好探望扶姑娘。扶姑娘不要多想。” 扶云卿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斜笑:“多谢殿下将林神医放在我身边,若不是如此,子珩腿疾不会痊愈。如今子珩病好,我将林医师的工钱结算后,八殿下就把林医师带走吧。毕竟……” “毕竟我眼里,不能有沙子。” 终究是挑明了。 祁承翊手心微微起冷汗:“此事,是我不对。” “没有下次。” “好。”扶云卿抬头,目光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深邃如夜海的俊眸。 林樾舟被识破是祁承翊的眼线,半晌后才道:“扶姑娘,我虽授意住进扶府,但这些日子来,我待子珩如何,你应当心里有数。我虽是八皇子的人,却与你、与子珩是真心交友。我很喜欢我在将军府度过的除夕夜。那是我过得最热闹的一个除夕。” 扶云卿唇角淡笑着:“是,正是我知道,林医师不曾害过我们。所以我对你与八皇子皆别无想法。但,没人会喜欢在自己身边安插暗棋之人。” 没人会喜欢。 不喜欢就是厌恶。 祁承翊手心冷汗更甚,欲辩解,却辩解无词,只问道:“你身上之毒……?” “难道聪明如殿下,竟不知我身上之毒,是凭空杜撰?”扶云卿取出舌尖下压着的一颗毒药,“抱歉,不用此法,我揪不出将军府眼线。” 没有任何人,会容忍身侧有他人暗棋。 何况是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之下,稍不注意,便会坠入深渊。 扶云卿坠过深渊,不能重蹈覆辙。 祁承翊看着她取出毒药后,气色慢慢变好,倒也不愠怒她骗自己,略松一口气。 良久后。 林樾舟收拾行囊,跟着祁承翊离开将军府。 扶云卿掀被下地,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指尖摩挲着那颗金蒂丹,走进药房。 甜盈微怔,看着她冻红的脚趾,忍不住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竟连鞋也忘记穿。” 她心疼地蹲下身,替扶云卿穿好罗袜、绒鞋。 扶云卿研究金蒂丹的制作成分,浅浅哦一声:“忘了。” “姑娘就算生气八殿下,在给您身边安插眼线,也不该气糊涂,连鞋都不穿。若是冻出风寒,可如何是好?” 扶云卿道:“你觉得我为何生气?” “怎会不生气呢?姑娘真心对待林樾舟、对待八皇子,却换来算计、猜忌、监视。”甜盈有些气愤,为自家姑娘倍感不值,“您待林医师与八皇子如何,他们心里清楚,您待人赤诚,可他们未必。” “没关系。扳倒瑜妃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与他,不相干。” 扶云卿淡淡说道。 不相干? 站在药房后窗旁的祁承翊,俊眉皱成深刻川字。 待了结祁国之事,他会亲口告诉扶云卿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将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对人开诚布公。 祁承翊无声无息离开了将军府。 回晋安宫的马车之上。 沈淮序说道:“您已为扶姑娘破例多次,希望她不要不知好歹。就连祁国、辕国皇帝都不敢对您甩脸子,这普天下,大官贵族乃至多国君王,您都不曾低声下气过,更遑论道歉。” “扶姑娘,该知足。” 第六十八章 二十天内,灭瑜妃全族 林樾舟坐在祁承翊对面,唉声叹气道:“将军府伙食,比从前我跟着你的时候好多了。这下,又要跟着你到皇宫过苦日子。” 祁承翊冷睨他一眼:“蠢货。” “是是是,是我蠢,是我毒术不如他人!你我二人都未对扶姑娘设防,把脉之时确实是死脉。脉象不可能骗人,哪能想到,这是扶姑娘自导自演……” 林樾舟紧皱眉头,叹服道:“扶姑娘制毒解毒在我之上,我今日把脉,竟不能制出她所中之毒的解药。或许,你的毒,她真有办法。” 沈淮序斟酌道:“需不需要在扶姑娘身边,重新安插暗棋?” 祁承翊冷扫他一眼。 沈淮序低下头去:“属下知错。” 片刻之后,京郊一处大酒厂。 上千个头戴汗巾的男子,正搬运酒坛。 祁承翊走下马车。 四个身材魁梧、戴着獠牙鬼面具的壮汉齐齐跪地:“主上!” 祁承翊把玩着腕上的一串兽骨,目光寒凉如雪,透着漫不经心的杀意,淡淡道:“李全府上可有动静?” “据属下探查,李府有个密室。”魑跪地说道。 “二十天内,本王要瑜妃满族抄斩。” “是。” …… 如今李全已被长公主扣押,等待明日交由以殴打妻女之名审判。 但大祁国没有家暴相关律法,没有注明殴打妻女有罪。 故而,李全被扣押第一天,便使手段,用了招狸猫换太子,找人代替自己被扣押,而他则去御史府,寻了陈御史。 李全提着一箱子银票,放在陈御史桌上。 陈御史略显眼皮,看了眼,不甚感兴趣。 那就是,还不够多。 李全心疼的嘴巴一抽,让下人又抬来一匣子黄金,把脸砸进尘埃里,卑微道:“左都御史大人,请笑纳。明日全靠您。” 那黄金加银票少说有一千两。 陈御史兴趣恹恹地捻开几张银票,似是敲打似是警醒:“没事不要惹长公主,也不要惹扶云卿。” “前者你惹不起,后者是惹祸上身。” “扶云卿已于祁承翊合盟,当年你做了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陈御史用燃着烟丝的烟斗,敲了敲桌面。 像敲在李全心上。 李全想起十年前的旧事,当即跪地磕头:“御史大人放心!” …… 黄昏时刻。 安插在李府的影卫回信,李全书房另有玄机。 扶云卿命甜盈备好礼盒,一起去李府探望三姑母。 她特意选李全被羁押之时去李府,李全不在,搜查李府会更方便。 三姑母被打得不成样子,盖着厚被褥靠在床桓处,脸裹着伤布,目光疲惫又虚弱。 李静姝嘴角还有淤青,端着药汤,一勺勺喂扶芸。 “姑母。”扶云卿将礼盒放在床头,握着扶芸冰凉的手,关怀问道,“你伤势如何?好些了吗?明日江大人会审理此案,相信律法定能给姑母一个公平。” 扶芸惨笑着摇头,奄奄一息道:“卿卿啊,算了吧……你拿你三姑父没办法,他背后有陈御史撑腰。陈御史的女儿,瑜妃是圣上宠妃。” “三姑母信我吗?”扶云卿握紧李静姝的手,“我会给三姑母一个公道。” 许是扶云卿的话语太过有力量,扶芸微微一怔,苍白一笑,感慨道:“你若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扶芸拉着她:”今日天色已晚,便在侍郎府住下吧。” 扶云卿正有此意,点头道:“好。我心中忧心姑母伤情,亦有此打算。” “我知你爱看书,你姑父书房内藏书众多。你若觉得无聊,可去挑几本书看看。”扶芸主动说道,“只是你姑父书房不让旁人接近,你……需得避开旁人。” 这话……扶云卿心中又是咯噔一声。 扶云卿接了扶芸递来的书房钥匙:“多谢姑母。” 出了药味极重的主房,扶云卿掂量着手中钥匙,在丫鬟的引路下,下榻到别院厢房。 见丫鬟走远,扶云卿推开窗户跳出去,跃上屋檐瓦砾。 月黑风高夜,书房一片沉寂。 扶云卿用钥匙打开上锁的书房,刚走进去,便有一柄短刃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身后之人,身姿高大、昂藏七尺,周身笼着冷厉的寒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竟刚进书房,就被人抓了!? 是谁? 第六十九章 拥抱,火烧火燎 “卿卿?”身后之人,轻嗅到她发间暗香,声音低哑。 黑暗里,男子一身寒意,冻得扶云卿身躯微颤。 祁承翊收刀入鞘:“我不知道是你。” “无妨。”扶云卿摸了摸鼻尖,压下心头一丝尴尬。 祁承翊实力究竟有多恐怖,她不敢想象,刚一踏进门,根本来不及反应,对方就将刀刃抵在了她脖子上。 若祁承翊想伤她,此时她已是一具冷尸。 她曾想过,祁承翊将林樾舟放在她身边,却从未伤她,反而治好子珩的腿疾。 二人之间,虽然没有真诚交心,却算得上好的合作盟友。 “书房里有机关,把手给我。”黑暗里,祁承翊朝她伸手。 扶云卿沉默了下,祁承翊主动牵过她的手。 她指尖冻得凉凉的,握在祁承翊略有薄茧、尚且温暖的掌心中,一路从指尖暖到心中。 其实,被他牵着的手,很踏实。 祁承翊待她不真诚,却不会伤她。 李全不在书房时,内设机关,若有人擅自闯入,则会触发暗器,虽然扶云卿有钥匙,但若误触机关,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所以,三姑母把她引到书房…… 是想让她查出什么吗? 她总觉得,今日三姑母让她来书房,是知道什么,却又不敢直说。 “你三姑母,是想借你之手,铲除李全,永绝后患。”祁承翊看了眼她掌中钥匙,淡淡道,“她想杀李全,这些年她一直在忍耐,时至今日,终于忍不下去。身为枕边人,不可能毫无察觉,可她却不能亲自揭发李全。” “一她没有这个实力,二大义灭亲,她会被李家所不容,她已回不去扶家,若人到四十,再被李家赶出门,老年必然凄惨。她赌不起,输不起。” 谈话间,祁承翊手拿酒盏大小的夜明珠,照亮书房,观察格局后,径直走到挂着一幅山河水墨画前。 祁承翊掀开那山水画—— 露出一面平常普通的白墙。 祁承翊在脑中推算片刻,看向墙对面放着的一个白瓷瓶。 瓷瓶内插着三姑母最爱的幽兰。 幽兰和三姑母有关…… 扶云卿秀眉微蹙。 祁承翊轻转动花瓶,原先挂着画的白墙,缓缓旋转,出现一人通行的逼仄地道。 祁承翊将袖中一颗石子抛了出去。 石子打在墙面,反弹到对面的墙,又滚落下台阶,触发机关,利箭交叉射来! 墙顶落下一块尖刀网! 试探出所有机关后,祁承翊牵着扶云卿一步步踩下石阶。 二人刚走进地下密室,身后白墙立刻合上。 密室内储备着生活粮食,书案、茶几、小床,还有上锁的红匣子。 祁承翊取下扶云卿绾发的长簪,簪尖插进锁芯捣弄几下,铁锁脱落。 扶云卿三千青丝垂在后腰,如绸缎般柔顺乌黑的发,衬得脸庞如玉,精致的黛眉微蹙,似是有些不解:“殿下,连这都会?” 狭窄的密室内,女子发香浮动,如勾魂引一般让人火烧火燎,祁承翊别开脸,微咽喉咙:“被人锁在铁笼时,学过。” 扶云卿听得心颤一分,问道:“殿下自幼被锁在铁笼之中?” 祁承翊打开匣子的手微顿,想起从前,眼底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你应当见过皇宫锁猎犬的狗笼,儿时,锁我的笼子比狗笼还小。” “我每每蜷缩在里面,都想逃跑,便逐渐琢磨出解锁之法,她发现锁不住我之后,就总换稀奇古怪的新锁。哪知到最后,普天之下,没有一把锁,能把我困住。” 似乎察觉自己说得多了,祁承翊默了一瞬,不再开口。 扶云卿的童年,温馨、阳光、幸福、有爱,在父母的百般呵护中长大。 而祁承翊幼时,似乎阴暗又艰难、蹉跎又煎熬。 可很快,扶云卿就反应过来一件事。 传闻祁承翊母亲极其疼爱他,哪怕母子沦落冷宫,先皇后也拼尽一切,给祁承翊最好的庇佑,那他口中的她又是谁? 但扶云卿没有问。 祁承翊是何等心思深沉之人,他愿意同自己吐露一二往事,已是极为不易。 她又何必追问? 有些事他绝不会说,那还不如不问。 扶云卿走去,看见匣子里装着一沓密信。 第一封未署名,拆开密信,上面写着: 已令陈西下江南,寻楚谨怀伪造谋反密信,你需做好准备,亲自指证兵部尚书。 第二封: 已将缴获山匪所得八千兵器,移入宣安城溶洞。 第三封: 时机已成熟,楚家已灭门。 扶云卿越往下看,越看得心惊手抖,忍不住抬头看向祁承翊: “这些东西难道不早该被销毁了吗? 祁承翊道:“按理应是阅后即焚,但李全此人心思诡诈,亲眼见到陈西屠楚家满门,又见陈西被陈御史灭口,他自然担心狡兔死走狗烹。” “毕竟陈西是陈御史亲侄,连亲侄都能杀之灭口。那么,他一个李全,为何不能?” “李全自然要留一手,待陈御史除他时,以这铁证要挟。要么一起生,要么同归于尽。” “真是好心机,却不想,为我们做了嫁衣。”扶云卿将所有密信叠好收入袖中,就在此时,密道外面传来脚步声。 祁承翊拉着扶云卿藏进床底。 小小的床底环境逼仄,扶云卿与祁承翊只能缩在一处。 扶云卿在里,祁承翊在外,以坚硬后背替她挡住危险。 密室入口传来脚步声。 扶云卿见祁承翊后背只差咫尺之距,就要暴露在床底外,顾不得那么多,扶云卿抱住祁承翊的腰,将他揽过来些。 祁承翊腰身一僵硬,怔怔地看着扶云卿。 二人身躯贴得严丝合缝,完完全全隐在床底的黑暗中。 空间太小,扶云卿的手也没地方放,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扶云卿的手只能抱在祁承翊身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祁承翊很紧张。 他身躯绷直成一条直线,一动不敢动,呼吸急促且压得极低。 黑暗里,祁承翊热息喷在扶云卿脖颈间,像羽毛挠痒痒,她似乎猜到祁承翊为什么尴尬,连带着她也有些心跳加速。 她抱着他,实在是抱的太近。 可若不抱紧些,祁承翊就会暴露在床底外。 只听那黑衣人不停翻找,发现密匣内空无一物后,又在动作麻利地翻找书架、茶壶、板凳……再朝床底弯腰探头—— 看见相拥二人的祁承翊与扶云卿! 第七十章 干翻敌人第一步:煽动舆情 祁承翊剑眉紧皱,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的杀气,一柄匕首直插黑衣人喉咙! 黑衣人骇得纵身一闪! 祁承翊抱着扶云卿离开床底。 “你们居然查到了李全这里!”那黑衣人手拿雁翅刀,眼底漏出狠厉。 扶云卿观察黑衣人打扮,道:“此人,与灭口楚家的那些黑衣人相似。” “你是陈御史派来,取李全藏在密室里,关于当年之事来往的密信?”祁承翊问那黑衣人。 黑衣人看向扶云卿袖中藏着的旧书信,点头道:“不错!依你二人武功,必然不是我对手,乖乖交出书信,免遭一番折磨!” 扶云卿观对方内力雄厚,自己恐怕不是对手,当即打起十二分精力,抽出缠腰软剑。 祁承翊嘴角闪过一丝邪冷的笑,像是在看蚍蜉撼大树,又好像是在看草芥,目光蔑视,袖中一片绿叶飞出—— 划破黑衣人脖子。 好在黑衣人后退及时,未伤及喉管,只伤到脖子表面,当即面露震惊,难以置信道:“你……” 下刻,黑衣人眼中残存震惊,祁承翊已闪现过去,一刀插入他心脏! 血溅到祁承翊手背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红。 “真脏啊。”他低声嫌恶。 扶云卿瞳孔微扩,有着震惊,她看见了祁承翊眼底那抹邪冷的笑,像无情的修罗、冷血的阎王。 祁承翊转身,眼底冰冷散去,化为暖春的光,柔和地看向扶云卿:“卿卿……?” “殿、殿下。”扶云卿回神,那一瞬间,她觉得祁承翊杀过很多人。 “我吓到你了?”祁承翊皱眉,“我觉得你不应该那么轻易被吓到。” “我……只是很惊讶。” “惊讶什么?” “殿下是杀过很多人吗?”在绝对强大恐怖的实力面前,扶云卿忍不住后退半步,眼睫略微战栗,却鼓起勇气直视他。 祁承翊不会伤害她的。 “你……怕我?”祁承翊沉默许久,看着后退半步的她,“你怎么会怕我。” “我……”扶云卿想起他恐怖的武功,想起他一刀贯穿狼头、绿叶杀人,还有他邪冷的笑意,如雾一般的身份。 那一刻,她觉得祁承翊像深渊,看不透、也不敢靠近。 而她正处于深渊的边缘,快要掉下去,却抓住了崖边的草。 祁承翊软下语气:“那日我在李府一叶封喉,杀了几个家丁,以后不会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想的要复杂。”扶云卿试图缓解气氛,收好袖中密信,踹了踹刺客尸体,“我、我们离开吧。” 祁承翊凝视她的背影,眉宇紧锁。 出了书房已是深夜,祁承翊命人处理痕迹后,送扶云卿回厢房,才离开李府。 屋中燃着琉璃灯。 扶云卿盘腿静坐在床帐中,脑中回想祁承翊护她、救她的过往。 二人之间经历那么多,分明是生死之交,却扶云卿却觉得,她远远没有触碰到真实的祁承翊。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扶云卿终于熄灯睡去。 不远处的高楼屋檐,祁承翊手握小酒坛,一口接着一口,清酒顺着他下颌线淌落,他凝视着那忽然熄灭灯盏的厢房,仰头饮尽所有酒。 …… 翌日,镇抚司。 躺下跪着李全、扶芸、李静姝三人。 祁岁安坐在右侧,微抿樱唇,秀眉之间尽是深思,她在思虑今日如何把李全送入大牢。 这是一场没有把握的审案。 历来从未有官员因为殴打其女,被状告到镇抚司。 一身褚色圆领孔雀补子的江行危,不苟言笑,疾步踏入镇抚司。 随着他进入,周边锦衣卫神色微微变化,打起十二分精神。 江行危略抬袖手,朝长公主行礼,随后坐上高台,拍惊堂木:“今日本官在此,审理李全殴打妻女一案。” 镇抚司外,围观了不少旁听的男女老少。 有脸上淤青抱着稚子的妇女,也有杵拐杖的老妪、吸着烟斗吞云吐雾的老爷、挑着箩筐的货郎…… “哟,真是稀奇!竟审理殴打妻女案?” “女人就得靠打,不打不听话!” “上回我家那口子不做饭,拿烧火钳狠狠揍了一顿,烙印现在还有呢,听话得不得了,像狗一样,见着我就会摇尾巴,跪在地上给我换鞋,要多服帖有多服帖!”刀疤男身侧,站着脖颈处有烙印的少妇,她怯怯地抱着孩子,眼里闪着泪光、有些畏惧。 女子们听了这话,纷纷朝刀疤男投去目光,或怨、或怒、或怕…… “凭何身为女子,就活该被打?”一道清脆质问响起,如火山石掷入水潭,激起一层热浪。 一身萱草紫束腰长裙的扶云卿走来,人群自动为这姿容倾城、气质绝尘的女子让出道路。 那刀疤男见扶云卿非富即贵,当即缄默。 扶云卿看向他的妻子,是一位骨瘦如柴的柔弱妇人,衣领竖起也遮不住深深烙痕,像是男子故意烫在颈处炫耀一般,叫人看‘这是我女人,不服就打!'''',那种变态的征服与霸道专横,仿佛视女子如活着的物件。 她不是人,只是刀疤男的所有物,可鞭打、侮辱、发泄、纾解、生育…… 扶云卿再看向其他女子,她们目光里有漠视、同情、忌惮、无助、心疼……却唯独没有,反抗。 再反观男子,皆是一脸习以为常,再也瞧不出别的情绪。 扶云卿压下心中涌起的情绪,面色平静到令人畏惧,语气淡凉:“没关系,你给她烙了多少疤,待会儿就烙在你身上。” “今日江大人审理殴打妇孺案,曾经被殴打过的妇女老少,皆可以跪在堂前陈情。” “我将军府嫡女扶云卿,一同跪在堂前,为你们陈情。” 扶云卿略掀裙摆,跪在蒲团上,纤细腰背笔直如尺,犹如风雪里屹立不倒的一株栀子。 栀子四季常开,洁白而野蛮生长,风雪覆之、冰霜不枯。 身后似有跃跃欲试之声。 许是扶云卿言语过于激励人心,也许是气氛鼓动,不少妇女接二连三跪地。 “贱人,你敢跪在堂前,状告我殴打你?”刀疤男狠狠瞪着脖间烙痕的妇人,扬起胳膊作势打去—— 那妇人抱着孩子跪地,眼里包着一汪泪,浑身瑟瑟发抖。 扶云卿眸眼狠厉地扫去:“你敢?” 堂前,江行危冷脸拍惊堂木:“堂前岂容你放肆?” 刀柄男骇得脸色一变,急忙捂着嘴不说话。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衣着不惹眼、面容气质都极其出挑的男子,头戴轻纱斗笠,正静静看着堂内,他指尖弹出去一片绿叶,不偏不倚划破刀疤男脚筋。 男子哐地一声,五体投地跪在扶云卿跟前。 其实扶云卿也没料想过,她身后会陆陆续续跪满几十个女子。 有脸上带伤的、也有腿脚不便利的…… 李全看着跪那么多人,顿感不妙,看向监审此案的陈御史。 陈御史坐在左侧,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心安。 扶云卿将二人小动作尽收眼底,这是她的筹谋。 第一步,煽动舆情。 第七十一章 战神父亲,半步封王 “臣女状告李全,殴打姑母与堂妹,请江大人做主。”扶云卿清朗声音,响彻大堂。 “云卿啊你这就过分,什么叫殴打?那顶多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而已。” 李全心道怎么回事,扶云卿不是答应要替他美言几句吗?怎么在公堂之上、当着长公主面,开口就要把他置于死地。 扶云卿下一句,更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听得李全心惊肉跳: “若囚禁嫡妻、杀陪嫁丫鬟、要挟女儿也算小打小闹,我大祁国律法何在!”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身为朝廷命官,更该遵守国法,可你却明知故犯!” “你——”李全恼羞成怒,“胡说八道,胡编乱造!” 扶云卿连珠炮一般,继续质问:“请问江大人,敢问在场的诸位,杀人是否有罪?恶意伤人,是否同样有罪?” “杀人当然有罪啊!”有围观者道,“若杀人无罪,天下还有王法吗?恶意伤人也有罪啊!” 直觉告诉李全,扶云卿挖了坑,在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扶云卿锐利的目光看向李全,李全被这目光骇得心头一跳,强装镇定,只听扶云卿冷声质问: “如果杀人有罪,那请问,杀陪嫁丫鬟是否犯罪?因嫡妻没生儿子就囚禁柴房,是否有罪?殴打妻子女儿,险些致死,是否有罪?” “当然有罪!”堂下妇女老少喊道。 今日,女性的力量格外耀眼。 扶云卿嘴角微翘,目光如午时盛阳,灼灼晃人眼,逼得李全不敢直视,她反问道:“那么,李大人,请问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无罪?” 李全唇齿干燥,竟欲辩无词,扶云卿逻辑清晰、思维敏捷,仅凭三言两语就将他推到泥潭无法自保,今日算是见识了她的厉害! “因、因为,你姑母扶芸,她偷情!”李全咬牙,横下心炸出底牌。 扶云卿微眯眼睛,略微攥紧拳头:“你不会想说,姑母与……” “对,正是与你父亲偷情!”李全勃然拔高音调,从袖中甩出一张陈年旧信: “扶芸犯了七出之罪,我恼羞成怒才动手打她,我拼命走仕途,换得她锦衣玉食,她却给我戴绿帽子,我如何能忍?要有错也是她错在先!” “你、你无耻!”扶芸气的浑身发抖,“我没有偷情,你休要玷污鹤霄哥哥名声!” “一口一个鹤霄哥哥?哈哈,诸位可别忘记,扶鹤霄乃是扶老太太的养子,与扶芸没有血缘关系!二人青梅竹马,有点牵扯纠缠,那是太正常不过!” “何况,扶芸此女,表面端庄,实则又骚又婊。” “诸位竖起耳朵好好听一听!”李全被逼急,当众读起扶芸从前写给扶鹤霄的情书: “吾爱鹤霄哥哥: 我以妹妹之名,爱了你十八年。年年朝夕相处,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动吗?” 扶芸脸色绛紫涨红,浑身如遭电击,僵硬在原地。 少女时期写给扶鹤霄的情书,还没送出去,就传来扶鹤霄要与温沿溪成婚之事,恰逢李府扶府联姻,老夫人将她嫁给李全,她再不甘心也只得认命,将这些情书带到李府小心珍藏,自以为藏得极好,却被控制欲极强的李全找到。 翻出来后,日日鞭打她、极尽羞辱她。 骂她永远不如温沿溪,骂她癞蛤蟆想吃扶鹤霄。 李全又拆开一封旧书信,读着扶芸从前的少女怀春: “鹤霄哥哥: 思你、念你、想追随你,若嫁给你之人是我多好。我也愿陪你征战沙场。为什么一定要是温沿溪?她哪里比我好?我情愿为你去死。” 扶芸面色颓败,终是再难忍受,如绝境之鸟疯了般扑过去,撕扯李全手中书信,颤着声音吼道:“别读了!与扶鹤霄无关,你休想玷污鹤霄哥哥死后的英名!我倒希望他与我偷情,可他没有!” “他对温沿溪一心一意!若他愿意偷情,我早就杀你,与他私奔远走!” “李全你这个疯子,你这么多年折磨我还不够多吗?若没嫁你之前喜欢别人也有错,那你是不是罪该万死啊?你纳妾十人,外室十八人,青楼妓子床上常客,凭何你睡遍女人,我连肖想心上人也有错?” “你可以打死我,唯独不能污蔑扶鹤霄!”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如惊雷平地炸响! 扶芸发疯一样的嘶吼,倒让满堂寂静、目瞪口呆,饶是铁面判官的江行危,也忘记拍响手中的惊堂木! 倒是扶云卿率先反应过来,一句拉回正轨: “扶芸私下写情书,却根本无法证明我父亲与她有何纠葛。李全你莫要含血喷人,我父亲为国战死,身后名绝不是你红口白舌能胡搅蛮缠污蔑的!” “你说我父亲偷情,你可有我父亲回应扶芸的情书?我父亲生前你不敢说他偷情,死后你来污蔑他名节,看碟下菜的东西!我父亲在世,你今日敢在堂前放半个屁吗?” 父亲一品战神,只差半步便能封王,区区三品兵部侍郎,见了他还谄媚赔笑。 岂敢污蔑?怎敢污蔑! 第七十二章 世人欺我、辱我、杀我、打压我 李全被骂得狗血淋头,可恨的是,他却无法一一辩驳! 只因扶云卿句句踩在痛点上,他根本无法据理力争。 此时,德高望重的陈御史捋了捋鬓边八字胡,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眸色沉静老辣:“扶云卿,堂前岂容你撒泼谩骂?” 他先以高官长者姿态,威压扶云卿,棱模两可道:“扶大将军已死,本官虽不想猜测他生前清誉,可毕竟情书在此,证明二人确实有过一段过往。” “以本官看,斯人已逝,既往不咎,扶芸偷情一事作罢,李大人因愤恨殴打妻女之事也作罢,今日就散了吧。毕竟是扶芸先错在先。” 看客们指指点点。 “是啊,妻子给他人写情书,必然不清不白啊。” “这样偷情的女人,合该打死。” 祁岁安紧皱眉头,还在判断形势,若真是因为偷情而被打,到底谁更可恶呢? 谁能想到李全殴打妻女一案,还能牵扯出已故战神偷情的辛秘之事…… 一瞬间,众说纷纭,案件就像迷雾。 但扶云卿极其明智,从雾里揪出一根线头,顺势拽出乱如麻的线团,再一根根解开: “陈御史身为都察院御史,竟如此偏私?素闻李大人与陈御史交好,往日不曾察觉,可今日公堂之上,倒是窥出几分真情意。陈御史若想保住李大人官名,倒也不必搅浑事态、污蔑我父。” 陈御史被这话刺的耳朵疼,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我与父亲相处十几载,从未听闻他与姑母之间有私情,陈御史一个外人,能比我还清楚?” 扶云卿说完,又看向扶芸:“三姑母,我且问你,你思恋我父亲可是真事?” 扶芸脸一阵难堪,可想起那人时,忽然鼓起勇气:“是。” “那我父亲与你偷情呢?” “从未!!”扶芸几乎是尖叫着否定。 “好。”扶云卿看向陈御史,眸光冷定,犹如穿破石头的刀刃,“陈御史若无证据,怎敢说我父亲偷情?没有证据却下定论是污蔑。如此浅显道理,陈御史为官多年,难道不明白?” “那情书是我姑母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当年爱慕我父亲的女子犹如过江之卿,情书更能绕京城一圈,难道写了情书的,都和我父亲偷情?” “如要如此诽谤,我今日倒要跪在堂前,请江大人为我做主!有人污我亡父清名!” “你!!”陈御史拍案而起,那张鬓发已白的国字脸,显得威严又刻薄,恼羞成怒。 “牙尖嘴利!分明是个姑娘,却如毛头小子,处处惹人厌,你不待字闺中等着嫁人?来公堂胡搅蛮缠做什么?若我是你爹娘,必将你赶出家门!” “爹娘你看……”扶云卿抬头看天,眼眶酸涩,豁然站起身时,已有泪水打转,“爹娘你看!你们不在,世人欺我是遗孤、欺我身后无人依仗。他们污我、蔑我、杀不死我就打压我,甚至还想诽谤你们的清誉!” 扶云卿字字如针,毫不留情刺去:“陈御史!当律法对李全不利时,你污蔑我父亲偷情,企图搅浑事态,当你拿不出偷情证据,就骂我牙尖嘴利!当真玩的一手好谋略。” 陈御史被讽刺的脸色青白交加。 证据没有,也说不过扶云卿,还失了面子! 众人道:“拿不出偷情证据,就在这里污蔑?” “那可是扶大将军,为家国鞠躬尽瘁,清誉岂能被随意玷污?” “我宁愿相信猪上树,也不愿意扶大将军偷情!” “这次,我站扶姑娘!” 身后响起女子们七嘴八舌的声音。 “砰!” 江行危重拍惊堂木,扫了一眼陈御史,冷言:“陈御史,到底是你审案,还是我审案?” 陈御史毕竟是一品御史,却被一后生指责,当即铁青着脸,极为不高兴。 可江行危却不惧他,反正坐上这位置,也不是靠的察言观色,而是雷霆手段,随即道: “镇抚司前,岂容你李全和陈颂安联合诽谤?陈颂安若监审此案,便不要参与此案。本官尚未说话,岂有你们开口的机会?” 陈御史被怼的灰头土脸,但深知江行危脾气,软硬不吃、铁面无私,且扶云卿实在不好应对,若再帮衬李全,只怕还会深陷其中。 选择明哲保身的陈御史,向李全甩去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全当即就慌乱。 他塞了那么多银票黄金,陈御史说不管就不管? 陈御史索性闭目养神,慢吞吞喝杯茶,忽略李全的求救目光。 “扶姑娘你继续。”江行危清冷公正的声音响起。 “殴打妻女就是殴打妻女,休想扣什么偷情帽子,编一个借口,企图逃过律法制裁!”扶云卿目光刺向李全。 这话算是打翻了李全的如意算盘。 若没有偷情做煽动,旁人更会对他殴打妻女,义愤填膺。 祁岁安回过味来,脾性再好的人也有些动怒:“李全,你胆敢编造谎言,污蔑战神偷情?再如何也掩盖不了你杀人之罪、殴打妻女之名!” 李全绞尽脑汁,忽然道:“自古以来,殴打妻女不犯法,微臣何罪之有?律法不知罪,这是品德问题,微臣日后定能改过自新。” “好生邪门的道理!殴打他人是故意伤人罪,杀人未遂也是罪,可打妻女、杀妻女,因为是妻女,所以就无罪?以家人之名的伤害便不是伤害?” “我倒不知,律法竟会保护畜生!律法竟会袒护施暴者!” 扶云卿一字一句,犹如炸下惊雷。 “你何来的胆量,竟敢质疑律法!”陈御史批驳! “律法不公,自有质疑。”扶云卿冰冷凌厉的目光扫向陈御史,犹如光明堪破阴暗,笑了一声,意义深长道,“冤案蒙尘,却不代表遗忘,总有一日,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最后一句话,似是警告也像挑衅,陈御史心中震颤,下意识端起茶盏润喉,虎口微抖,滚烫茶水溅出,烫在手背上,他险些扔掉茶盏,丢了威仪。 第七十三章 与阴暗对峙,当如盛阳 扶云卿那些话,落在江行危耳中同样扎耳。 身为律法践行者,他无法坐视旁观。 江行危看向那纤纤身姿的女子,一袭萱草紫,眼神坚毅如磐石,却又如盛阳,灿灿灼灼,不妖不俗,像遗世独立的一束天光。 此时,堂下忽然窜出几个李氏宗族的长者。 “扶芸!你还不快为你夫君说几句话?他都要被罢官了!” “李家全靠着他一个兵部侍郎,他若垮了,李家未来怎么办?” “状告夫君,真是好能耐!还有你李静姝,你父亲不过打你几顿,你也要跟着你娘,状告你父亲?不肖子孙!” 扶云卿霍然转身,摔袖朝李氏宗族看去,声音犹如电闪雷鸣,道道劈人心! “因他是丈夫,便可囚禁杀妻?因他是父亲,便可将女儿往死里打?!浩渺世间,纵古观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家不能成为施暴者的庇佑港湾。我们不能原谅施暴的陌生人,难道因为是亲人,便可原谅施暴?这是为何,敢问诸位!这是为何?这是什么歪门邪道的道理?家竟成了遮丑之地?” 她一声声质问,问得满堂数百人鸦雀无声。 无人敢回答,无人能回答。 “至亲之间本该爱护,若做不到爱护也绝不能伤害。”扶云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江行危刹那失神,眼睫略颤,收回目光,下判决令:“殴打他人有罪,自然殴打妻女同罪,杀人未遂,自然杀妻女更是有罪。待三司会审、禀请圣上,酌情节严重,量刑入狱。” 当朝官员入狱,是要被罢官的。 李全如丧考批,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全无形象可言。 只差一步便可荣登兵部尚书,怎能因家暴之事被罢官? 李全举足无措,似哭似笑,神色难以言喻,一时之间难以表述,朝陈御史投去求救目光,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但这根稻草,弃了他。 陈御史闲适地捧着热茶,抿了一口,避开李全目光,朝祁岁安低声道:“论茶,还是镇抚司的好。您尝尝。” 祁岁安从不动怒、也不参政,却在此案中对李全大发雷霆之怒。 那么,陈御史何必触长公主逆鳞? 一个三品小侍郎,一个圣眷正浓的长公主。 孰重孰轻,他不至于昏了头。 祁岁安接过陈御史奉的茶,凤谋睇了一眼他,在心里骂了句:狡猾的老东西。 “多谢御史大人,确实好茶。” 今日江行危处理的还算满意,祁岁安心头一口郁气消散,看向扶云卿的目光甚是温柔喜欢。 “将李全缉拿下去,等候最终判决。”江行危严厉公正的声音响起。 李全登时冲过去:“江行危!我不服!我不服!放开我!” 几人冲上去拿靴子堵了他的嘴:“江大人也是你可以骂的?” 李全嘴里强塞鞋垫,朝位居高堂的江行危,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 江行危能将三品官员一朝下狱,不是没可能。 一来他是督查百官的锦衣卫指挥使,可直接越过圣旨先斩后奏,二来,此人十六岁状元郎,二十便官居三品,又在去年屡破奇案、肃清奸佞,直封东西厂一品总督。 他是祁国七年来势力最猛的新贵,以旁人可望不可即的速度荣登高位。 无数登科学子羡慕他,却也不想成为他。 只因他是陛下手中刀,这柄刀已沾满鲜血。 虽速等高位,却得罪满朝文武,上一个树敌如此多之人,坟上黄土已荒草成林。 江行危坐在高位,眸色凉淡至极,如一叶扁舟渡寒江之人,清冷孤傲、遗世独立。 而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放在扶云卿身上,多了几丝烟火气。 扶云卿上前一步,再次跪地,脊背笔直:“臣女请命,为身后众多被殴打的女子陈情!” “允。”江行危道,“本官今日一并审。” 众人微怔,他们根本没想到江行危会答应,也没想到扶云卿真要管这些闲事。 今日涉及三品官员,江行危才会亲审。 可普通百姓何至于他亲自审理? 但江行危偏生答应了! 瞬间,堂下男人们脸色微变,女子们则像看到希望,纷纷一拥而上,挤着往前跪了又跪。 李全在众女子的唾骂中被捆着带进狱中,而李静姝母子如释重负,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祁岁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满眼欣赏,静静看向为女子们做主的扶云卿。 扶云卿舌战多人,说得口干舌燥,无一错漏,为今日所有状告家暴之人陈情。 这是大祁国一桩新鲜事,一传十、十传百,起初人们不信,后来镇抚司堂前跪满一长街的人。 直到深夜,再到黎明。 值守的锦衣卫已换了一茬,扶云卿还在,祁岁安也在陪着她。 直到第二天清晨,为最后一个女子陈情结束,江行危宣布闭堂。 跪地的扶云卿,强撑着地面,站起身那一刻,天光落进天井,照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晃得有些刺目…… 她抬手去遮,大概是跪的太久,竟感到一阵眩晕,脚下略微虚晃,眼看要倒地—— 直觉四面八方都有人来扶她! 左边,祁岁安一路小跑,满脸担忧,搀挽住她的胳膊肘,正前方,江行危几个箭步下堂,虚扶住她,身后一道高大身影闪现而来,比风还快,祁承翊稳稳当当护住她后腰。 又有好多女子涌来,七嘴八舌问道:“扶姑娘没事吧?” “为了咱们,扶大姑娘一天一宿没合眼,千万要顾着自己身子啊!” “诸位放心,我没事。”扶云卿疲累至极,每走一步都有些沉重,强撑着笑容,朝众女子拱手道:“今日先到这里,我回家用膳就寝。” 她刚走一步,脚下一阵悬空,连忙惊呼一声,原是一双双手伸来编织成网,将她托举着抛上天,女子们一阵喝彩: “扶姑娘人真好!” “扶姑娘真棒啊!” “扶姑娘谢谢你!” 那一双双手如柔和的海浪,将她一次次抛上天,又温柔小心接住。 扶云卿脸上落满阳光,明眸微微一眯,惬意地凝视蓝天白云,身子很累,心却前所未有的舒畅。 第七十四章 灭瑜妃倒计时第八天 过了许久,那些手将她轻轻放下。 祁岁安陪了扶云卿一天一夜,虽然中途用了膳也小憩过,可体力终究不太好,抬袖掩面打了个哈欠,同扶云卿笑着说道: “卿卿,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李全之事,本宫会和江大人一同上奏,不会给他任何喘息之机,也会如你所愿,请陛下立家暴相关律法。” “我替天下女子,多谢殿下推波助澜。” 扶云卿恭送祁岁安坐进马车。 江行危换了一身褚色仙鹤常服,墨发束白玉冠,走下堂前:“醉香居今日出了香烤板鸭,若扶姑娘愿意,在下请你一同用膳。” 结交权贵拓宽人脉总没错,扶云卿正好肚腹空空,便欣然点头:“不瞒江总督,正是饿的厉害。” “咳。”祁承翊握拳轻咳,试图引起扶云卿注意。 扶云卿与江行危刚欲跨出镇抚司,同时侧身回头。 江行危不语。 扶云卿也是一愣,祁承翊来镇抚司做什么?又不判案、也不监审,难道来旁听? 竟不知他还有这爱好。 祁承翊微微一笑,眸色却极淡:“我也想去醉香居吃香烤板鸭。” “哦这样啊。”扶云卿为祁承翊让开一条路,“那殿下去吧。” 江行危顺势懒懒作揖:“恭送八殿下。” 祁承翊沉默了下:“怎么?是我不配和你们一起吃烤鸭吗?” “……”吓的扶云卿连忙道,“怎么会!臣女还以为殿下在醉香居本就有约,所以不敢相邀,免得自讨没趣。既然殿下有意吃烤鸭,咱们三人一起吧!” 江行危眉梢微微一跳,脸色如常道:“八殿下请。” 祁承翊跨出镇抚司时,在江行危面前停了半瞬,目光看去,犹如短刃相撞、火石电闪、锋芒毕露。 江行危举重若轻地避开那目光,不着痕迹上前,走在祁承翊与扶云卿中间,似是有意无意隔开。 祁承翊微皱眉宇,掏了几粒银裸子买一串糖葫芦递给扶云卿:“云卿,喏,知你爱吃。” 称呼亲切、且知晓对方喜好。 光这两点,对男人而言,更像宣示某种东西。 江行危四两拨千斤,喧宾夺主:“扶姑娘昨日未用晚膳,今晨未用早膳,初见姑娘爱吃蜜桃,空腹吃山楂怕是伤及脾胃,不如先用点桃花糕果腹?等到醉香居,再吃些滚热的菌丝鸡汤暖胃。” 他递给扶云卿买好的一盒松软桃花糕。 江行危很细心,扶云卿咬了一口桃花糕:“谢谢江大人。” “其实我与扶姑娘一见如故,若你不嫌弃,倒可以直称行危。”江行危话音如珠落玉盘,徐徐又朗朗。 咬了半块桃花糕的扶云卿略微有些惊住。 听闻江行危手段雷霆、为人清冷、不喜交际,犹如高岭之巅的雪松。 那么,让她直称行危,未免太过相熟吧? 扶云卿发着愣,仔仔细细想了想自己身上是否有江行危可利用之处,可并没有啊。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色没色。 所以江行危是单纯想结交? “行危兄。”她唤。 听到兄之一字,江行危也如当初祁承翊听到‘承翊兄’时一样的表情。 祁承翊轻啧了一声,看来江行危与自己,在云卿那里并无不同,都只当做朋友与兄弟。 素来不吃甜食的祁承翊,心情愉悦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醉香居。 江行危做东,将菜单推给扶云卿:“扶姑娘请——” 扶云卿又将菜单推给祁承翊:“还是八殿下先请。” 祁承翊道:“我记得卿卿爱吃土豆拔丝、甜醋鱼、浇汁豆腐……菜单上的全部来一份,除了红烧肉。” “殿下为何对我口味如此清楚?”扶云卿好奇。 “从前每每与你同来醉香居,你都偏爱这几样菜,但却唯独不碰红烧肉。” 扶云卿夹着拔丝土豆若有所思,每每?搞得二人好像常常见面吃饭一样。 一顿饭,吃的当真虚以为蛇。 江行危与祁承翊并不怎么说话,倒是时常同扶云卿说话。 饭后。 两辆马车,停在醉香居前。 江行危卷起湘竹帘,嘴角笑意清朗:“扶姑娘,我送你回府。” “那多谢江大人……”扶云卿刚要踏上马凳时。 “云卿,我与你有事相商。”祁承翊站在另外一辆马车前,眸色略添几分凝重。 似乎事态不简单。 扶云卿简单思忖后,同江行危作揖道:“行危兄,改日再见。” 江行危脸上笑意淡了些,作揖回礼:”好。改日有空,行危去将军府登门拜访。” 祁承翊弯腰取下马凳,伸手去搀扶扶云卿时,淡淡乜了对面一眼。 扶云卿坐进马车。 马车内铺着绵软温暖的毛毯,烹着热茶,祁承翊给扶云卿倒了一杯:“登门拜访?江行危与卿卿很熟吗?” “啊?”扶云卿以茶盖撇去水面浮沫,抿了一口香茶,“不甚熟悉,有过几面之缘,但他还算君子之姿,锋芒太甚、手段太雷霆,虽不被朝臣所喜,可我瞧着却甚是投缘。” “投缘?”祁承翊摩挲着茶盏杯沿,“所以,你喜欢他那样的?” “自然喜欢。”扶云卿回答的爽利干脆。 祁承翊垂眸,遮住眼中阴云密布。 “光明磊落、公正廉明、君子之姿、为人坦荡,于交友来说,必是上上之选。”扶云卿吃着桃花糕,随意说道。 嗯……光明磊落、公正廉明、为人坦荡、更遑论君子之姿,他一样没有。 祁承翊沉默不说话。 似乎察觉车内气氛不对劲,扶云卿刚欲说话时,有人在外敲响车壁,汇报道:“主上,李全有异动。” 祁承翊和扶云卿对视一眼,二人双双跃下马车。 …… 京郊密林。 李全身穿囚衣、束发潦草,忙不迭地滚下马匹,顾不得狼狈,急忙将斗笠压下遮住面容,跪行到那低奢内敛的贵气马车前。 他道:“陈御史,你不能不管我,这些年我为你马首是瞻,既有苦劳也有功劳。我即将被罢官,你无论如何也要拉我一把……” 马车内传来呷茶叹息声:“李老弟,不是我不管你,是你做事不地道。” 李全只觉得心头一颤,犹豫着问道:“陈御史是指……” 第七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呵!”车内人哐当一声将茶盏重重按在桌上,“当年你我合谋,我答应为你擢升,你答应指证前兵部尚书。可李老弟怎能将当日你我来往密信留存至今呢?李老弟,你心思深沉呐。” 李全跪在地上心虚极了,目光一转:“御史大人这……这是听了谁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保留当年的来往密信?那件事我也有参与,我若留着密信,岂不是授人把柄?” 陈御史忽略他的狡辩,语气愈发不悦:“倘若你交出当年密信,我便在圣上面前保你官名,倘若你不交……” 密林深处,一支利箭狠狠射过李全头顶!掠起冷风。 李全吓得跪伏在地,浑身都有些哆嗦:“御史大人息怒,我今夜就将密信取来交给您。” 他默了一瞬,咬紧后槽牙时竟咬破了嘴皮,满嘴的血腥之味,索性豁出去略有些撕破脸皮的意思:“小人别无所求,只求御史保我官名,若您保我官名,我便爽快交出密信,可若御史不能保我官名,可千万不能怪老弟牵累您。” 马车里,陈御史老谋深算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辣,眼睛如蛰伏山中吃人的猛虎。 这厮,竟敢手拿当年密信,威胁他! 早知李全这人惯会留一手,不然当初就杀了他灭口! 马车里久久的寂静之后,传来一道听不出情绪的话声:“今夜三更,交密信,明日金銮殿,我保你官名。” “多谢御史大!!”李全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 “哼。”陈御史轻蔑地摔袖。 李全调换方向,跪着恭送陈御史远去。 待密林彻底看不到马车踪迹之后…… 李全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前冷汗,刚要站起身,一柄利剑便从身后横在脖子上!吓得他头皮发紧,又继续跪下,颤巍巍道:“陈御史,这、这是何故?” “我不是陈御史。”祁承翊握着剑柄,如看蝼蚁一般蔑视轻慢道,“却比陈御史,更能要你的命。” “祁承翊!?”李全瞬间皱紧眉头,“你方才全听到了?” “是。我们都听到了。”扶云卿手中抛着一颗水蜜桃,闲庭信步地走过来。 李全狠狠闭了眼,如坠阿鼻地狱。 竟是被当年前兵部尚书的外孙听见,他一子错满盘皆输,落在祁承翊手中没什么好反抗的,他也没有反抗的资本和能力。 李全掀袍,反而盘坐在泥泞地面,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方才还为了官名与陈御史博弈,如今落入八皇子手中,却成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全,你果然心虚。”扶云卿道。 “你——”李全自知,自己心虚的态度,反而坐实了当年那桩事,很快他脑子就转过弯来,哂笑一声,“观八皇子的态度,没有一剑杀了我,倒像是有求于我。” “啧。”扶云卿咬着水蜜桃,堪堪点头,“不打妻女之后,连脑子也好使了许多。这么好使的脑子,何故从前打妻子女儿呢?” “扶云卿你别阴阳怪气!我今日下场,全是拜你所赐!”李全睚眦欲裂,说着就要动怒,可脖子上的利刃,尚且提醒他不能轻举妄动。 “其实也不是不能一剑杀了你。”祁承翊指尖微动,刀刃刺进李全脖子表皮,不深不浅,一道鲜血流下浸湿衣领染出一片刺目红色,李全当即腿软,祁承翊又说道,“只是一剑杀了你,太轻巧了些。” 扶云卿道:“我们可不是有求于你,是救你一命。” 她从袖中拿出一叠密信,一张张在他眼前展开。 而李全盯着那些陈年旧信,瞳孔惊瞪、满脸震颤,几乎是扑过去抢信,却被祁承翊一脚踹翻在地,将他侧脸踩进泥土里。 李全面目狰狞道:“你进了我书房密室?” “不然我如何取得这些密信?”扶云卿笑着将密信揣入袖中,“还得多谢你的留一手,为我们做了嫁衣。我们在你书房取密信当夜,正好遇到陈御史派来取密信的黑衣人。” “李全,不如我们赌一赌。我能保住你的命,但陈御史不能。” “你什么意思?” “陈御史要杀你。”扶云卿悠闲地啃着桃子,微微一笑。 李全沉默。 扶云卿见他沉默,进一步攻破他的心理防线:“李全,你殴打妻女,罪不至死,最多量刑十年,十年之后你还能活着。可若你当真把密信交给陈御史,陈御史必杀你灭口,想想陈西、陈康、楚家,怎么可能留一个知道当年辛秘、甚至用此来威胁他的地雷?” “陈御史不会让我活,难道你就会让我活?”李全看向扶云卿和祁承翊二人。 祁承翊收剑入鞘,淡漠道:“害我母族者,主谋是瑜妃一党。” “你为官多年,当分得清楚,主谋和从犯的区别。”扶云卿道。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李全满脸防备,眸眼阴恻恻。 “揭发陈御史当年所做作为。”扶云卿道。 李全听后,不再说话。 为官半生,他落入扶云卿和祁承翊手中,不可能看不清局势。 就在三人说话时,似有脚踩枯叶之声。 沙沙、沙沙沙…… 扶云卿和祁承翊齐齐回头。 看见竹林后缓步而来的江行危,身后跟了几个锦衣卫亲使。 他乜了一眼身后的锦衣卫,锦衣卫立刻分散开戍守四周。 “不巧,李全使了大手笔串通我锦衣卫败类金蝉脱壳,秉公查案追至此处,无意撞见扶姑娘与八皇子商议十年前的先皇后一党秘事。”江行危仿佛分花拂柳而来,袖手负在腰后,身量笔直。 扶云卿和祁承翊相视一眼。 祁承翊眼底闪过一瞬危险的目光…… 江行危天子近臣,所幸从未参与党派之争,还有转圜余地。 祁承翊漫不经心摘下一片绿叶,扶云卿瞥见他的动作,当即揪了揪他的袖子,将他拉在身后。 其实扶云卿不知道,在这密林之中,藏着他众多杀手,只要一声令下,今日将江行危尽数灭口,也不是不能做到。 只是这群酒囊饭袋,竟让江行危漏了进来。 江行危道:“八殿下不必紧张,难道殿下就不想知道,我与先皇后的过往?” “你能与我母后有什么过往?”祁承翊蹙眉。 扶云卿也瞬间好奇。 第七十六章 真假李全,是死是活 江行危嘴角微翘,眼底浮现从前往事:“十八年前,先皇后广修善堂、庇佑遗孤,而我自幼失怙,便在善堂长大、读书识字、参加科考。说来,先皇后与我也有千丝万缕的恩情关联,你们合谋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若先皇后是含冤去世,我亦可以帮忙,与你们同查冤案。” 祁承翊不置可否。 倒是扶云卿先说道:“我信得过行危兄。” “稍等一下。”祁承翊对江行危说完,拉着扶云卿走到二十步之外的榕树下,压低声音道,“你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你为何如此信任他?我与你出生入死数次,将前途与你一同压在一条船上,你为何就不信我?” 扶云卿不太明白为何这个关头,祁承翊要找她说这些话,安抚道:“被江行危撞破此事,若我说不信,岂不是激化矛盾?且先顺着他的话应对,之后再做盘算。你向来比我城府深,不该在当下犯糊涂。” “如此而已吗?”祁承翊定定凝视那双动人美眸,“难道不是因为,他很合你胃口,你喜欢他君子之姿,才言明信他?” 扶云卿噗嗤笑出声:“殿下你这是何故?” 祁承翊被这笑声弄得面红耳热,好在他向来端得住姿态,攥住袖袍,侧身去避开扶云卿目光,喉结微滚:“没什么,怕你为美色犯糊涂。” “……”扶云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人合议许久,扶云卿侧身去看,只见江行危人如修竹、清俊之姿,朝她一笑。 扶云卿走了过去:“抱歉,行危兄,我们方才有点急事商议。你别放在心上。” “我自知行危兄公正廉明的官名在外,若能助我们查清先皇后冤案一事,真是感激不尽,剔除朝廷毒瘤,于行危兄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江行危道:“既如此,我便先将李全缉拿归案,放在狱中,也算是保护他的安全。” 扶云卿乜了一眼如丧家之犬的李全,道:“行危兄言之有理,如今对李全而言,即是人证也是罪犯,大牢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今日且到这里,我们先行告辞。”扶云卿被祁承翊搀进马车。 两拨队伍在清除痕迹后,消失无踪。 马车上。 祁承翊剥了一个橘子,递给扶云卿:“我料定李全今夜不会老实。” 扶云卿接过橘子,一瓣一瓣放入嘴中:“我与殿下想得一样。” 祁承翊挪动位置,靠近扶云卿,俯身在她耳尖旁:“既如此,我有个法子,林樾舟会易容……” 二人身段投影在车壁上,如同交织在一起,极尽暧昧。 随着祁承翊低声密语,丝丝热息洒下,扶云卿耳尖与脖颈一点一点变红,不知是不是这马车地龙烧的足,竟是燥热的厉害。 待祁承翊说完,扶云卿还在愣神。 “你觉得如何?”他问。 祁承翊屈指弹了扶云卿额头,眼带缱绻,笑着凝视她红红的耳垂:“发什么愣?” “好,很好。”扶云卿回神,急忙与他拉开距离,坐到马车另一边去,“殿、殿下说的这主意极好。” 祁承翊这人是妖精做的吗? 言行举止颇为勾人。 配上他俊美无俦的容颜,稍加伎俩,不知道迷死多少闺阁女子。 “你又在想什么?”祁承翊见她天鹅颈一路红到耳根,饶有趣味地问。 他打量着她,如打量一块完美无缺、精致无比的玉璧。 眼神压抑着什么东西,却又隐隐透了出来。 就像商人,想要侵占、也想购买,总之,要不择手段得到这块玉。 “没、没想什么!”扶云卿回神,朝他看去。 一双澄澈明眸猝不及防撞进眼中,祁承翊藏好那些心思,如老狐狸一般轻声一笑:“盯着我发许久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图谋不轨。” “殿下莫要玩笑,我怎可能对你图谋不轨?”扶云卿一紧张就会胡诌,“我方才是在想,江行危不愧为权贵中的第一翘楚,难怪能迷倒万千少女。” 又是江行危。 祁承翊笑意渐渐消淡。 扶云卿转移话题:“当年楚家灭门,除去冰可、陈雪年活着以外,还有一位妹妹楚音。这些年冰可一直在找她。” “当年小楚音只有六岁,十年过去容貌变化巨大,楚冰可依稀记得她年少长相,听闻林医师会摸骨推相,既然如此,想请他帮忙推断下小楚音现在的长相,以便寻人。” “这是小楚音十年前的画像。”扶云卿从身后拿出小卷画轴。 “好。”祁承翊点头。 …… 是夜,伸手不见五指的羊肠小道,风雨飘摇。 寒风猎猎的吹,如刀般割在脸上。 有一行踪鬼祟的黑衣蒙面人,跌跌撞撞地摸索进巷,朝小巷尽头举着油毡布火把的马车跑去。 因为过度紧张,刚到马车跟前,便一个趔趄滑跪在地,从袖中拿出一摞被雨淋湿的密信,高举于头顶:“御史大人,我将当年所有来往密信交于你,请您保我。” 淅淅沥沥的雨,滴在车顶噼里啪啦的响。 随侍拿走密信,恭敬呈进马车。 须臾后。 车内传来陈御史高深莫测的声音:“李老弟你说你,当初何必多此一举,留下来往密信?这般防我,真是消磨彼此多年信任。” 李全跪在水凼里,淋着哗哗的冷雨,心道:若不是当年留下这些密信防身,恐怕早就如陈西陈康一个下场,早就被灭口。 马车里,陈御史翻过一张张陈年旧信,面色一寸寸沉冷,已逐渐显露杀意,口吻却仍悠闲:“前些日子,我派一黑衣人,去李老弟书房取密信。可他却多日没回来,你给我杀了?” “什么黑衣人?”李全惶恐。 陈御史将一张张密信,尽数烧进桌面小火盆,灰烬缠着烟雾钻出车窗散在雨里,烧光最后一张密信,他抬头,语气平常地像在说晚膳吃什么:“杀了他,毁尸灭迹。” “什、什么?我没有——噗!”李全刚欲解释,却喷出一口鲜血。 一支利箭从不知名的方向,直直射穿他喉咙! 马车在雨夜里缓缓前行,消失无踪。 一道平静倦怠的话,弥散在大雨中: “巷中烟花厂,爆炸起火,镇抚司出逃罪犯李全,路过此地尸身尽毁。” …… 待陈御史彻底走远,确认周边没有耳目后,一道娇俏黑影如夜猫般跃下房梁。 扶云卿揣了揣喉咙中间没气的“李全”,刚打算说什么,江行危和祁承翊一左一右飞来,拽住她的手:“一墙之隔的烟花厂即将爆炸,快走!” 同时被拽左手右手的扶云卿,甩开江行危和祁承翊:“走!” 三人一同飞到百步之外的江边。 江边柳树下,困着一浑身哆嗦成筛子、鞋垫堵嘴的李全。 扶云卿双手环抱长剑,声音比夜雨还凉,讽刺道:“李全啊李全,你这个蠢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早说陈御史拿到密信之后会杀你灭口,怎的?非要眼见为实?” 第七十七章 博弈陈御史,打草惊蛇 “如今你亲眼所见,江大人用一死囚易容成你的模样,带着陈雪年伪造的假密信,去找陈御史投诚,却换来残忍灭口,也算是断了你后路。” “如今,能让你活的,只有我们。” 李全淋着雨的眼睛微凸,不停挣扎,恐惧且犹豫,求生欲在临死前达到巅峰,做出亡命之徒最后的赌博:“你当真,能让我活?” “我乃镇国大将军之女!我们将军府说一不二,言出必行!”扶云卿眼里坦荡荡。 虽然李全恨极了扶云卿,可已故战神名誉在外,他选择赌一把,撂下话:“好!” “来人,将他押入镇抚司密牢,除非有我手诏,否则任何人不得接近。”江行危撑着油纸伞走来,略微倾斜,替清瘦的扶云卿挡住风雨。 锦衣卫现身,绑走李全。 扶云卿朝江行危拱手作揖:“今日多谢江大人配合。” “平反冤案本就是职责所在,扶姑娘客气。”江行危道,“扶姑娘这主意极好。” “这是八殿下的主意。”扶云卿看向几步之外独自撑伞的祁承翊,有意为二人牵线搭桥。 祁承翊恢复皇子之身,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都会卷入争储漩涡,在夺嫡的腥风血雨中,若他能多拉拢权贵,于他百利而无一害。 可惜…… 祁承翊似乎对拉拢江行危并不感兴趣。 今日三人从醉仙居离开,祁承翊便和扶云卿在车上料定李全今夜必有动作,故而说服江行危。 江行危手下禀报,李全果然买通锦衣卫妄图夜晚逃狱,被扶云卿拦路抓包,为让李全彻底绝了投奔陈御史的心思,便让提前易容成李全的死囚,拿着陈雪年临摹的陈年旧信,前去见陈御史。 而本就明日斩首的死囚,协助江行危查案伪装李全,便可获得一笔丰厚奖赏留给家人,死囚一听便也欣然同意。 才促成李全彻底倒戈进扶云卿的阵营。 忽然,百步之外的烟火厂响起一阵震天爆炸响! 火光冲天! 霎时照亮附近街巷。 扶云卿眸眼沉了下去:“陈御史做事当真狠绝,幸好地处京郊,无人烟居住。若此烟火厂在繁华闹市,死伤不敢设想。为毁李全尸首,制造这样大的牺牲去掩盖真相,他当真视人命为草芥。” 忽然…… 黑夜寒雨里,祁承翊看向扶云卿,墨瞳高深莫测:“云卿,你确定这个计划没有纰漏吗?” “殿下是什么意思?”扶云卿心中一怔,看向江行危。 江行危与祁承翊互视一眼,三人齐齐眉头一皱。 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扶云卿嘴角笑意彻底消失,变为前所未有的凝重,略有些棘手道:“殿下意思是,陈御史或许已经识破假李全的身份?也识破了假密信?” “若是如此,我们到底哪一步,打草惊蛇了?” 江行危沉默地看向祁承翊。 祁承翊把玩着手腕处的虎骨链,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浅笑,不答反问:“卿卿,你仔细想想。” 第七十八章 生平最爱踩碎他人傲骨 扶云卿微微闭眸,脑海里闪过陈御史事迹和行为举止,倏地睁眼道:“陈御史是个左撇子,而陈雪年是右手临摹伪造,撇捺横竖之间看似一致,着力点却不一样。” “陈御史必是认出假密信,猜到这是假李全,一箭杀之。可他方才却没揭穿假李全,是想秘而不发,顺势而为,扰乱我们布局。” “他识破李全假身份与密信,却不打草惊蛇,假意让我们误会计谋已成。若我们真觉得计谋已成,便会掉以轻心、形势判断错误,而陈御史便可我们失策时,给予致命打击。” 江行危唇角微翘,扶云卿与他想到了一处。 祁承翊墨眸如静谧温柔的海,流露赞赏,安静凝视扶云卿。 扶云卿问道:“不知殿下与江大人何时识破陈御史是左撇子?” “方才他伸出车窗接信之时,右手无茧且光滑,左手却虎口厚茧、骨节更为粗大、故而必然惯用左手。”祁承翊回忆那一幕。 人居高位便不想暴露短处,陈御史有心隐藏左撇子之事,探子也极难知道真相。 祁承翊薄唇微勾,似是有笑的浅浅弧度,寒眸却是淡漠:“江大人如今可是与我们一条道上的人了。” 江行危先是不语,随后只道:“我与扶姑娘是同道之人,与殿下是否同一条道还尚未可知。江某只与真相一条道。” 他本公正廉明,只在乎案情真相,从不在乎党派之争与利益捆绑。 见他不识趣,祁承翊也不恼,啧了一声:“江大人行事高尚,可有些东西,不是你能选择的。从你撞见李全出逃镇抚司、查先皇后母族冤案开始,陈御史一党便已将你列为该杀之人。这条道,你不想与我一起,也要与我一起。” “你明日,必被刺杀。”祁承翊道。 江行危眉梢蹙了一瞬,随后恢复镇静:“那就不劳八殿下担心了。” 扶云卿目光落在祁承翊身上,虽然面无异常,心里却泛起微妙猜疑。 为何祁承翊从不称先皇后为母后?也不称前兵部尚书为外祖父。 从称呼上来看,祁承翊仿佛与他们并不亲切。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脑子里炸开一个疑团:或许眼前的祁承翊,并非真正的废太子? 祁承翊伸手在扶云卿眼前晃了晃:“盯着我看,是觉得我格外好看吗?” 扶云卿猛然回神,瞬间脸色涨红。 他眸眼深邃,勾着唇,似笑非笑:“卿卿耳朵红了。” “是、是冻红的,今夜太冷了。”扶云卿在他似笑非笑、似撩非撩的目光下,慌得急忙转身,险些一头撞在树上! 好在江行危急忙伸手覆在她额前,便也就结结实实撞在他掌心里。 扶云卿三人走在江边,正打算各自回家之时…… 一身血衣的陈雪年捂着受伤胳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慌张逃来,刚看到扶云卿便急的声音惊颤:“扶姑娘!八殿下!不好了!冰可被抓了!” “她怎会被抓!?”扶云卿立刻追问。 陈雪年满眼通红,咬紧后槽牙:“一刻钟前陈御史要杀我灭口,冰可赶到拼死救我,虽给我搏了一条活路,可她、她她却被抓了!” 小书生险些哭出声! “早知道当年我也弃文从武,便不会拖冰可后腿……是不是假写密信之事败露?我得师父真传,伪造书信绝不会被识破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陈御史是左撇子。”扶云卿道。 “都怪我!我竟然没有看出那些密信原件是左撇子所写,亏得我研学书法半生!我对不起冰可!”陈雪年狠狠自扇一巴掌,哭着一副殉情架势:“若冰可有事,我绝不独活。” “现在不是你殉情的时候。”扶云卿冷静地掌控全局,分析事态,“何时何地,在哪里被抓的?可留有线索?” “一刻钟前,浮玉山,抓冰可的人,就是当年灭楚家满门的人,武功之高强不可小觑。”陈雪年惴惴不安,仿佛被掐住喉咙,恐惧地如坠地狱:“冰可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书生的瘦弱肩膀高低抽搭,想起那总是劲装飒飒、手挽重刀的瘦高姑娘,就哭的不能自已。 他恨自己太弱,不能护心上人周全。 他悔,前半生成长太慢。 扶云卿没空安慰他,翻身上马,同祁承翊江行危说道:“去救冰可。” …… 浮玉山深处。 黑衣人身穿墨色大氅,盖去大半面容与身段,他掌中内力波动,单手握紧拳头,指骨咯噔脆响,凝视着正前方血泊里缩成一团可怜又重伤的楚冰可。 “说啊!当年的真密信被扶云卿藏到了何处?” “若你说了,我便放你!” 楚冰可虚弱到无法攥紧拳头,咬紧门牙,极度仇恨到全身发抖:“不、不可能!今日就算我死,也绝不出卖扶云卿!”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有骨气!”黑衣人给她竖起大拇指,转而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冷声一笑: “可我生平最爱踩碎别人的骨气,我有一百种方式敲碎你的傲骨。这颗毒丹药吃下去,你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得说!” 黑衣人用快要攥碎她骨头的力度,钳住她下巴,将一颗毒药强塞进她嘴里! 楚冰可反抗的满嘴是血,却无济于事,就在即将被喂下毒药时…… 第七十九章 她假死,他殉情 一支利箭破空而去,精准射穿那颗毒药! 黑衣人震得朝后一退,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来救人的祁承翊。 楚冰可向来坚毅,如今半张脸倒在血泊中,半只眼里全是鲜血,透过血色视野,她看见陈雪年,那文弱书生手提长剑,一路眼眶猩红、哭着跑来,朝黑衣人杀去。 他虽不会武功,却冲进刀光剑影,跪倒在楚冰可身前,如抱破碎之物,小心翼翼地扶起楚冰可,哭得浑身颤抖:“冰可……你哪、哪里疼啊……流了好多血……对不起……” “哭、哭什么啊,我没死呢……”楚冰可在他怀里虚弱一笑,颤颤地攥住他衣领,“你竟还回来救我,我还以为你这小书生,不、不会回来了。” 她笑了又哭,奄奄一息时,头颅无力垂下去,侧脸贴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小书生清瘦的窄腰。 楚冰可内伤严重,呕出大片鲜血,呼吸弱到几乎没有。 眼眸缓缓沉重闭上…… “冰可你不要吓我,你不要睡……”陈雪年伸手去探她呼吸,瞬间脸色死白,嘴唇哆嗦,“冰、冰可!” 楚冰可彻底没了呼吸,陈雪年哭得悲天动地:“冰可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 “既然你已不在,我便随你一起走。”陈雪年拔出利剑,就要自戕时—— 祁承翊夺了他利剑,砸在地。 扶云卿眸色一凛,看向那群黑衣人,咬牙吼道:“杀人偿命,今日你们休想走!” “回去禀告主上,楚家遗孤已死,人证已杀。”黑衣人低语吩咐身侧亲信。 亲信离开,扶云卿刚要追上去,祁承翊攥住她手腕,摇了摇头。 祁承翊做了个手势,他的下属半追半退,表面在追击黑衣人,实则放走了他们。 扶云卿秀眉狠狠拧了拧,似是不解,回头时,哭着的陈雪年已经楚冰可搬到马车中,而她看见,车内,楚冰可诈尸,朝她眨了眨右眼。 江行危回过味来,看向祁承翊,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微末欣赏:“殿下高招。” 待黑衣人彻底消失无踪,陈雪年呆呆握着楚冰可的手:“是我在做梦吗?” “不是你在做梦。”楚冰可掌中摊开一张信纸,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两字:假死。 扶云卿一眼认出,那是祁承翊的字。 扶云卿眸中闪过一抹亮光:“殿下与我赶来救冰可时,塞去纸条让她假死,使陈御史一党错误判断,以为楚家遗孤已死,便不会再杀冰可,假死也算一种保护她的方式。” “我们用假李全假密信设局,陈御史识破却不揭发,想让我们误以为计成、陷入错误判断,如今我们也顺势而为,陈御史要杀让冰可,我们便让冰可假死,也让陈御史以为计成,做出错误决策。” “待到金銮殿对峙,真密信、没死的李全、假死的冰可,便都是陈御史意想不到的反转。” “好一招局中局,计上加计。” 江行危点头:“正是如此。” “冰可你还活着!”陈雪年瞬间从地狱到人间,那种失而复得的极致悲伤和惊喜,让他几乎又哭又笑。 “方才八殿下让我假死,我便屏住呼吸,知你情绪激动,便会让他们更信以为真。你这傻子,莫要哭了。”楚冰可虚弱地抬起手,拍了拍陈雪年脑袋。 祁承翊坐在车壁右侧,掌中把玩着虎骨链,眸色现出一丝玩味。 离灭瑜妃满门,还有六天。 或许不用六天。 第八十章 孕肚疑云,有喜了? 深夜,马车驶回将军府。 扶云卿将楚冰可安顿好之后,站在春花繁盛的庭院中略有所思。 江行危已离开,祁承翊尚且留在此处。 “殿下,你认为瑜妃他们接下来会如何?”扶云卿眉间有化不开的忧虑。 “陈御史接下来,势必会有大动作。”祁承翊回答。 …… 翌日天明。 昏天黑地、乱雨如箭。 幕帘重重的长春宫,屏退随从后,只剩下陈御史、瑜妃、陈凝露、祁昱。 瑜妃戴着金甲套的小拇指撩开一角窗帘,看向外头的阴云密布与滂沱大雨,心里没缘由的烦躁。 陈御史端坐,喝了口茶,看向慢吞吞走来的瑜妃。 父女二人对视,瑜妃微微捏紧袖袍,心中叹了口气,加快步子走去,微施一礼:“父亲。” “外祖父。”祁昱也跟着行礼。 陈御史坐着没动,虚抬了袖袍:“女儿如今已是四妃之首,老臣哪里受得起你的礼?如今扶云卿与祁承翊蛇鼠一窝,又勾结楚家遗孤负隅顽抗,劫走当年密信,真是太过棘手。” “真密信在扶云卿手上?”瑜妃猛然站起身,紧紧攥住椅子扶手。 “我已查清。是扶云卿潜入密室杀我心腹,先我们一步,劫走李全藏着的密信。”说到此处,陈御史眸眼阴鸷,现出滚滚杀气。 祁昱剥了一颗核桃,抛到嘴里:“那就杀了扶云卿!再把密信抢回来呗!反正这些年死在我们手上的人也数不清。” “可扶云卿难杀!”陈御史乜了一眼不成器的外孙,如今到了这境地还这般天真,“若扶云卿祁承翊好杀,我岂会把她留到今日?” 瑜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将茶盏狠狠砸在地上,发泄道: “那扶云卿从前装的乖巧,自发现昱儿偷情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机敏狠厉,上回毁昱儿容,不知用多少珍稀奇药才养回来。我本想让陛下做主,却被皇后那贱人一次次挡下来!” “若扶云卿手握密信,揭穿我们陷害祁承翊母族。只怕,我们陈家不会善终!”瑜妃嗓音有些发抖,恐惧地看向陈御史。 陈御史面色一变。 十年前,他们因利益之争,陷害祁承翊母族造反,致使先皇后一族被诛满门、枉死百人。 这笔账,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陷害先皇后谋反的滔天罪名……他们承担不起。 陈御史花白参半的眉毛狠狠一皱,看向瑜妃眼中多了丝不瞒:“芙儿,你先前三番五次要杀扶云卿,却从未得手。” 从小被耳提面命的瑜妃陈芙,心中略有些紧张。 听闻父亲嫌她办事不力,已准备安排新的美人进宫伺候祁文觉…… 若这次她再失手……哪怕是女儿,也有可能沦为弃子。 说白了,在这后宫之中不得盛宠,若无家族依仗,便是个笑话! 瑜妃上前为陈御史斟了杯茶:“父亲放心,此次,我一击必中。” “楚家遗孤已被我杀,再无当年楚家证人,如今你先杀扶云卿、祁承翊,再毁掉当年密信。”陈御史深思熟虑地喟叹一声,“你我才能高枕无忧,陈家才能前途无量……” “楚冰可已死。”瑜妃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全被困在镇抚司,上回有一假李全用假密信试探我,不知这是扶云卿的主意,还是李全主意,若这是扶云卿主意,只怕扶云卿还勾结了李全。” 陈御史颇为头疼地捏了捏鼻根:“另外,江行危也误打误撞参与了此案……和扶云卿私交甚密……” “又是扶云卿!还是扶云卿!”瑜妃气得将桌上茶壶杯盏全部砸在地上,“这贱人怎么那么会勾三搭四?” 殿中几阵噼里啪啦的惊响后,瑜妃盛怒之下,嘴角斜勾,手掌轻轻覆在小腹上,眼里显出一抹毒计:“我有一法子,必将扶云卿碎尸万段!” 陈御史看着她的动作,眼底一亮:“女儿可是有喜了?” 瑜妃嘴角冷笑更甚,眼底狠辣,意味深长道:“没有,也可以有。” …… 在宫外忙了好几天,扶云卿今日须得进宫伴读。 临走前,扶子珩手执半卷书,健步如飞走来。 他身穿一袭金丝滚边雪袍,儒雅矜贵,腰悬翡翠兰穗子玉佩,既有书生气,也有几丝从武之人的硬朗,少年初长成,意气风发。 扶云卿撩开湘竹帘,看着他很是欣慰。 弟弟腿疾痊愈,她再也不会像前世,无一至亲地孤单独活。 “下月武举,我会努力夺魁,为阿姐长脸。”扶子珩眼里盛满光芒,“待我得功名,阿姐便不必这般辛苦奔走。” 扶云卿心中感动,摸了摸他掌中厚厚的茧子,上面还有交错细伤,略有感慨: “我记得你这双手喜欢舞文弄墨、作画写诗,你本无意于疆场,便不要勉强自己。阿姐虽为女子,也能竭力撑起门楣,你无忧无虑地做自己便好。” 扶子珩清澈眸眼中已初现刚毅,声声坚定:“我能撑起扶家门楣,也能护阿姐周全。” 扶云卿眼眶生热,不敢与他多说,只怕自己会落泪,便扯出一抹笑交代媚芙:“驾车罢,莫要误了时辰。” 媚芙驾车,甜盈将脑袋探出车窗,朝扶子珩挥手:“公子,我们走啦,你好好照顾自己哦~” 少女音线清甜,扶子珩又想起她为自己擦身按摩的那些日子,面颊燥热,点了个头:“你、你在宫里,凡事谨言慎语。” 马车徐徐离开,扶子珩攥紧拳头,自言自语道: “若阿姐与我之间,定要有一人辛苦地撑起门楣,便由我来做这个辛苦的人吧。阿姐盼我无忧无虑,可我又何尝不希望,阿姐无忧无虑?” “子珩何时,才能护阿姐眉眼无忧……” 少年身姿清瘦挺拔,立于人声鼎沸的街头,看着略有些蒙尘的将军府牌匾起誓。 有朝一日,势必重振门楣、再创荣耀…… 马车上,甜盈给扶云卿倒了一杯茶。 热茶氤氲的热雾,熏得扶云卿几度眼红,她道:“子珩终是长大了。” 甜盈点头,耳垂不觉滚烫:“是呀……二公子腿疾恢复,姑娘此后也不必忧心……” 在二人闲聊中,马车驶到皇宫。 扶云卿走进喜穗宫时,陈凝露正与苏梓闲聊。 “我姐姐瑜妃,如今又怀了龙嗣。”陈凝露言语之间暗戳戳炫耀,双手环抱胸前,勾唇反问,“不知你姐姐惠妃如何?” 惠妃一生无子,正是苏氏家族痛楚。 苏梓面色如常,指甲却掐紧掌心,微微一笑:“我姐姐就算无子,也盛宠不衰。” “啧。陛下一年不去惠妃那里几次,就算无子也实乃情理之中。”陈凝露边走边说话,迎面撞上扶云卿险些摔倒,骂道,“扶云卿你眼瞎吗?” 扶云卿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径直走进东厢房。 陈凝露追上去,骄傲道:“我姐姐又怀了龙嗣,陈家已是今非昔比!扶云卿你等着吧,迟早收拾你!” 扶云卿看向隐隐在蠕动的被褥,眉梢蹙了一瞬,余光瞥向身后喋喋不休的陈凝露,朝甜盈说道:“被褥中的东西,千万要藏好。” 藏了什么好东西?陈凝露躲在东厢房门口,探头探脑。 “小盈,你同我去一趟长乐宫觐见长公主。”扶云卿带着甜盈走出喜穗宫。 陈凝露见她离开,蹑手蹑脚翻窗进东厢房,看向那微微隆起的被褥,勾唇自语:“莫不是真密信藏在此处?” 她笑着掀开被褥—— “啊啊啊啊!” 下刻,东厢房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 第八十一章 害她?反手降维打击! 只见被窝里塞了大大小小十条交织缠绕的毒蛇,双眼发绿,正吐着舌信子…… “呲!”毒蛇扑来! 陈凝露连滚带爬,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扶云卿站在窗边摇晃掌中钥匙,发出清脆叮当响,讥笑着故意说道:“陈凝露你翻窗进我房间,是要做小偷?怎么?上我被窝偷蛇去?” “若非你帮我掀开被窝,我竟不知有人用此毒计,在被中放蛇。” 院中,苏梓捻着丝绢掩唇,优雅遮去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没害成扶云卿,害了陈凝露也不错。 见到偷着乐的苏梓,扶云卿便恍然悟了。 陈凝露在屋里上蹿下跳,吓得人在前面逃、魂在后面追,哭爹喊娘道:“扶云卿你快把门打开,让我出去!” 扶云卿笑道:“不好意思,钥匙掉了,你怎么进去的,怎么翻出来吧。” 于是,在满院子姑娘的笑声中,陈凝露屁股咬着一条蛇,毫无形象地翻出窗,冲过去扬手就要打向苏梓:“你这贱人!是你将蛇放进扶云卿被褥中,明明看见我进东厢房,为何不提醒我?” “你真是搞笑!”苏梓被扇一巴掌,当即打回去,“你姐姐怀个龙嗣了不起啊?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我姐侯府嫡女,我父亲乃健康侯爷、皇亲国戚,是陈御史这种寒门上位的泥腿子可比的?陈家终是上不得台面,你竟敢来本郡主面前耀武扬威!” 看着她俩狗咬狗,扶云卿心情极度舒畅,看向那屋中满地爬的毒蛇,笑道:“要不二位上东厢房里面打?” “扶云卿!!”苏梓和陈凝露齐齐瞪向她。 就在此时,一道通报声响起:“长公主到——” 陈凝露脸色微变,顶着一头乱发,本想冲进西厢房紧急梳妆,却不想祁岁安已踩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而苏梓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顶着一道鲜红巴掌印,实在有辱优雅,不符她往日的高傲形象。 祁岁安眼中笑意消失,淡声道:“瑜妃怀龙嗣,皇兄高兴,布宫宴于御花园。我本打算带你们参宴,但陈姑娘与苏姑娘仪容仪表有损,便留在喜穗宫好好自省吧。” “静姝这些日子在府中陪李夫人,念秋去陪皇后,卿卿你陪本宫去吧。”祁岁安朝扶云卿招了招手。 “是。”扶云卿乖巧走来。 就在此时,有一条黑蛇嘶嘶吐舌,悄然爬上祁岁安裙摆。 似有什么东西,祁岁安疑惑低头,脸色当即巨变,一声尖叫:“啊!!” 扶云卿顾不得那么多,眼疾手快攥住黑蛇七寸,砸在地上,狠狠踩住蛇头,却还是不慎被咬了手腕。 下刻,几条毒蛇再朝祁岁安爬去…… 路过此地的林樾舟,抽出侍卫腰间长剑冲上去,护住祁岁安:“殿下后退,这里交给我。” 数十条蛇皆被斩于剑下,满地狼藉。 祁岁安虽然害怕的头皮发麻,却第一时间走上去,握着扶云卿的手腕:“你替我抓蛇,被咬了?!” “微臣来。”林樾舟手脚麻利地打开医药箱,为扶云卿包扎,再递去一颗解蛇毒药,“扶姑娘服下吧。” “你……你不是上次那医师?怎么来了皇宫?”祁岁安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林樾舟她见过。 林樾舟身穿靛蓝兰草银丝长袍,头戴官袍:“微臣不才,前些日子考进了太医院,如今是八品御医。” “你当御医了。”祁岁安心弦微动,笑着道,“挺好的。” “公主谬赞,微臣不敢当。” 祁岁安看向一地蛇尸碎段,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险些吐出来,压住恶心,向来好脾性的她也有些动怒,乜了一眼陈凝露与苏梓:“熙茉。” “奴婢在。”祁岁安心腹一等宫女熙茉,气场沉稳内敛,上前一步。 “查清东厢房毒蛇一事,不容有误。”祁岁安撂下此话。 苏梓当即脸色苍白如纸,心道:完了。 扶云卿面色如常,在祁岁安身后,轻蔑地扫了一眼苏梓。 苏梓在她被褥中藏蛇,想害她,她设计让陈凝露好奇掀开被褥,令二人狗咬狗。 最后引来长公主惩罚苏梓,可谓是一石二鸟,既离间陈凝露与苏梓,也挫苏梓锐气。 苏梓自然看出了扶云卿眼中的那抹轻蔑…… 为什么每一次对付扶云卿,都是惨败而归?这无疑激起了苏梓的斗志。 从琅斐园狩猎、再到送礼、择选东西厢房,自诩才智无双的苏梓,处处在扶云卿那里吃瘪受挫,无一次胜利,她真是厌恶透了、恨毒了处处压她一头的扶云卿。 扶云卿与何纯如这一双姐妹…… 何纯如是钦定太子妃,从身份上压垮苏梓,而扶云卿则在才智上碾压她。 苏梓指甲掐进掌心肉中,滚落血珠也不自知,双膝跪地,垂眸低头认错道:“殿下,臣女知错……听说扶姑娘不怕蛇,才会命人在她被褥中放蛇,想开个玩笑而已……” “开玩笑?”扶云卿眼中显出恐惧,语气略有些委屈,“大家都知道我很怕蛇的,谁说我不怕蛇?你放的可是毒蛇,苏郡主怎能开这样的生死玩笑?若我被咬,中毒身亡,这算谁的?” 祁岁安压住唇角一丝笑,知道扶云卿是故作委屈,却也不戳穿,反而饶有趣味地顺势演下去,严厉道: “苏梓,你若再犯,本宫不会轻饶。哪怕你长姐是惠妃,父亲是靖康侯爷。我长乐宫伴读,决不允许出现互相残害之事。” “殿下教诲,臣女万死不敢忘。”苏梓狼狈地磕了一个头。 祁岁安到底心软,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带着扶云卿离开喜穗宫,去了御花园。 青髻素衣宫女们端着碟子来往有序地布菜。 瑜妃身穿紫宝石纽扣对襟宽松长袍,瞧不出腰身,却很有孕味,袖手怜爱地扶着小腹,和后宫嫔妾说话。 祁岁安将喜礼送出去后,温声笑道:“恭喜瑜妃娘娘替皇兄再添龙嗣。” 瑜妃扫了眼祁岁安身旁的扶云卿,淡淡收回目光,勾起唇角道:“长公主请里面入座。” 林樾舟路过瑜妃旁边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囊味,下意识蹙了一瞬的眉头,却没说什么,和扶云卿一道进了偌大的后花园。 后花园,曲折的假山小径。 四下无人,只有林樾舟、扶云卿。 扶云卿悠悠道:“林医师可看出了门道?这瑜妃凭空多出个孩子,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她记得前世,瑜妃只有祁昱一子,再未有身孕。 林樾舟蹙眉反问:“难道扶姑娘已经看出了玄机?不然为何说匪夷所思?” 此时,祁承翊扶手而来,缓缓低声道:“瑜妃怀孕的蹊跷。” 第八十二章 瑜妃的反击,杀龙嗣 今日前来恭贺瑜妃有孕的,除了王公贵族,还有权臣家眷。 来往人群密集,有一家眷携丫鬟走进假山,扶云卿便不再说话,三人擦肩而过、自行散开。 扶云卿走到御花园寻了一个角落坐下,看见黎书禾身穿玫红花团长裙走来,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 “皇后娘娘。”瑜妃抚着孕肚,语气倦怠隐有挑衅,“臣妾身子重,就不给你行礼了,想来你也不会怪罪吧?” “才几个月啊就身子重?”黎书禾笑眯眯问。 “江御医把脉,约有一个多月。”瑜妃绵里藏针,“虽是月份小,可龙嗣金贵,若因行礼动作幅度大,有个差错,那便不好了,皇后从未有孕,当是不懂这些。” “若龙嗣有差错,本宫负责,若不想行礼,便是以下犯上……瑜妃,你好大的胆子。”黎书禾尾音略重。 瑜妃咬紧后槽牙,当众跪地:“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黎书禾笑道:“怀着身子,何必当众行礼?若被旁人瞧见,但显得本宫苛待你。” 她嘴上说的体恤,仿佛方才逼瑜妃下跪的人,不是她。 被戏耍的瑜妃,脸色青白交加,生生憋住这团怒火。 身穿五爪龙袍的祁文觉走来,看向瑜妃和黎书禾二人…… 瑜妃当即冒出泪花,揉了揉跪酸的双膝,朝祁文觉投去楚楚可怜的求救目光:“陛下……” 欲语还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是寻常男子,早就怜爱的抓心挠肝…… 祁文觉却不是普通男子,蹙眉瞥瑜妃一眼,道:“你若跪的不舒服,直接起来便是,喊朕做什么?朕让你跪的?” “是皇后娘娘让臣妾跪的……臣妾腹中尚且怀着龙嗣……”瑜妃泫然欲泣,就要哭了。 “她让你跪的,你跪着便是。什么时候让你起,你再起,尊卑礼法不可逾越。”祁文觉道。 瑜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却要忍下去。 她就知道,哪怕身怀龙嗣,祁文觉也对除了黎书禾以外的女人,毫无半分温柔。 可,黎书禾凭什么拥有九五之尊的爱,还这般不珍惜…… 黎书禾眼底浮现舒畅的笑,睨了眼瑜妃:“瞧瞧你这话说的,你身怀龙嗣,本宫还能让你久跪不成?快起来吧,要不然陛下还以为本宫欺负你呢。” 瑜妃被丫鬟扶起身,心里怨恨滔天,面上还要感恩戴德:“多谢娘娘体恤。” 黎书禾微微一笑,转身离开,祁文觉下意识追上去。 “阿禾?”祁文觉压低声音,追在她身后喊道。 “怎么?”黎书禾猛然驻足,祁文觉险些撞到她后背,急忙刹住脚,拉着她的手。 黎书禾试图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却被祁文觉牢牢抓住。 不知怎的,黎书禾表情一点点变得幽怨,眼眶也倏地红了。 大庭广众下,帝后拉扯,终究不太好看。 祁文觉冷冷道:“乏了,朕与皇后先行退场,尔等继续参宴。” 大内总管奉安诶地一声,拂尘一甩:“好嘞。” 瑜妃眼睁睁看见,祁文觉追着黎书禾离开了,分明今日怀有子嗣的是她!可祁文觉却如此宠爱黎书禾! 黎书禾尚且无子,就如此得盛宠,若她有子,只怕还不翻了天?幸好,她没有子嗣。 瑜妃眼底漫开一抹冷笑…… 祁文觉拽着黎书禾进了就近的宫殿。 大殿中,四下无人,黎书禾甩开祁文觉的手。 祁文觉深吸口气,掐了掐眉心:“书禾……” “陛下不用叫我!” “你——”祁文觉气结,“朕给了你全天下女人都渴望的皇后之位,你还要怎样!” “朕给你荣华富贵、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利,允许你任性、包容你脾气,你知道这对于九五之尊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要皇后之位!我不要权利!我更不要荣华富贵!”黎书禾瞬间眼眶发红,几乎是哭吼道,“我要自由,要夫君唯一的爱,若你不能给我,你当年将我强取豪夺进深宫里,又有何意义?”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被消磨的所剩无多……”她吼着吼着越发委屈,开始肩膀抽噎低泣。 祁文觉攥住她双手高举过头顶,将她蛮狠地摁到墙上:“你要自由?你要唯一的夫君?你心里莫不是还念着云疏?他在内阁做事,你若敢念着他,朕便杀了他!” “我没有!”黎书禾大力摇头,发簪晃落在地,泪眼朦胧地瞪着他,“你这个昏君!云疏做错了什么?你说要杀他,就杀他……” “若朕是昏君,早就杀了与你青梅竹马的云疏,而不是看重他贤能,不计前嫌地擢升他为大学士。对,朕是昏君!朕今日让你看看,真正的昏君是什么样?”祁文觉撕碎她华裳,撩起她罗裙,报复性地进入。 黎书禾起初反抗,反抗没用,便也随着他发泄纾解,像一个工具一般,仍他玩弄取乐。 半时辰后…… 黎书禾瘫软在龙床,头发散在玉枕,浑身布满欢愉后的吻痕。 那些吻痕刺目至极,彰显男人霸道的占有欲。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嫁的是天子,却渴望唯一的爱…… 她恨他! 祁文觉将皇后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去吻她眼角泪珠,将她压在身下:“你是不是不高兴瑜妃怀了朕的子嗣?” 黎书禾别过头,没说话。 “那朕……杀了这个子嗣?”祁文觉试探道,“朕本不想让其他女人怀上子嗣,可你迟迟未有孕,朝堂大臣催的厉害,皇家不能不开枝散叶……” “你发什么疯……孩子是无辜的。”黎书禾闭上眼,掩去眼底的疲乏与失望。 ”朕知道你是善良的……哪怕她们有子嗣,也无人能撼动你的位置。” 祁文觉鲜少贪欢,与其他妃嫔做的时候从不超过两刻钟,唯独与黎书禾,会放纵一次又一次…… …… 御花园里,宴席正到一半。 瑜妃提议玩击鼓传玉,将一块玉佩传入席间,击鼓停止时,玉佩传到谁手上,谁就要走上高台表演才艺。 扶云卿看着他们击鼓传玉,先是何纯如、云念秋吟诗弹琴,接着大皇子祁君遥舞剑一曲,最后传在扶云卿这里…… 她刚要迅速把玉佩甩出去,却不想鼓声停止! 楼阁之上,瑜妃红唇斜勾:“扶姑娘,请——” 扶云卿与她对视,虽看不出对方的情绪,却隐隐有些不安,迟疑着步子,只见瑜妃站起身,笑吟吟走来:“不知扶姑娘今日准备什么才艺?” “臣女不才,献琴一曲。”扶云卿刚说完。 瑜妃走来与她一起站在山河图屏风后面,握住扶云卿的手。 台下觥筹交错、看客私语,加之表演才艺的楼阁略高,瑜妃压低声音说话,只有扶云卿才能听清。 “扶云卿……” “你的死期,到了……” 扶云卿倏地紧锁秀眉,只觉耳边似有神秘铃铛声响起…… “叮叮叮……” 扶云卿有些恍惚…… 瑜妃猛然抓住她双手推向自己,高声道:“云卿,昱儿背叛你,是他不对!他有什么错,我向你道歉!啊——” 瑜妃滚下一丈高的楼阁! 从众人视角看见,扶云卿与瑜妃似有争执,不知怎地,忽然将瑜妃推了下去! 瑜妃紧紧护着小腹滚落在地,额头受伤,下身淌出一滩刺红鲜血,染湿裙摆…… “龙嗣!!”瑜妃颤音尖叫! 第八十三章 天冷了,皇帝该换人了 人群声音戛然而止,纷纷投去目光。 “扶云卿,就算你怨恨昱儿,也不能将本宫推下高台……”瑜妃满手是血,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气,“来人啊!将残害龙嗣的扶云卿,给本宫抓起来!” 禁军侍卫上前,当即给扶云卿戴上手脚镣铐。 大庭广众之下,推攘妃嫔致使龙嗣流产,无论如何都是一桩死罪! 众人暗暗心惊,纷纷议论: “这扶云卿瞧着是个聪明人,怎能去推瑜妃呢?” “这下是彻底完了。” “陛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祁承翊哐当一声掷下茶盏,猛然站起身,上前几步。 江行危同样赶过去。 瑜妃瞪向江行危和祁承翊,哭着质问:“怎么?八皇子和江总督难不成还要为扶云卿说话?你们和她是什么关系!” 江行危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娘娘遭遇,微臣痛心,不敢替扶姑娘说话,只是扶姑娘并非狭隘之人,断然不会推娘娘,许是……” “许是什么?你还想替她狡辩什么?”瑜妃哭着吼道,“众目睽睽之下,全是人证!大家都看到是她将本宫推下楼阁!” “许是楼阁湿滑。”江行危硬着头皮,替扶云卿说话。 从不参与党派之争的他,向来独善其身,今日还是第一次替他人转圜。 祁承翊道:“瑜妃娘娘,此事存疑,若现在将扶姑娘打入大牢,只怕难堵众口悠悠,还需得请皇后定夺!若瑜妃娘娘一人决断,实在有些僭越。” “你——”瑜妃气结。 林樾舟站在众人身后,无声观察这一切,微眯眼睛。 瑜妃中气十足要定扶云卿的罪,实在不像流产之人。 很快便惊动了祁文觉…… 祁文觉眉宇蹙成川字,袖手负在腰后,缓步而来。 瑜妃双手沾血,颤巍巍跪倒在祁文觉脚边:“求陛下为臣妾做主,扶云卿害臣妾小产、失去龙嗣,那是臣妾的孩子啊……臣妾还未来得及见上他一面……” 人群中的陈御史亦是走来,跪地磕头:“扶云卿残害龙嗣,死不足惜!请陛下将她打入大牢!” 祁文觉看向扶云卿,他记得这是扶鹤霄遗孤,前段时间还毁了祁昱的容,怎么又害瑜妃小产?他面色不算好看。 扶云卿站在人群中,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耳中不断响起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叮叮叮……” 而她左臂上的母蛊,也在不断蠕动。 扶云卿摇了摇混沌的脑袋,指甲掐破掌心,一阵刺痛唤回神志,跪地道:“臣女绝没有推瑜妃!方才瑜妃抓住臣女的手,不知怎地,娘娘忽然就踩滑跌下楼阁……” “来人,将扶云卿打入大牢,交由御史台审查。”谋害龙嗣不是小罪,祁文觉下令。 御史台?!祁文觉这是将审判权交给瑜妃生父陈御史。 毕竟害得是陈御史之女,瑜妃子嗣。 “皇兄且慢。”祁岁安疾步上前,行礼道,“云卿作为我的伴读,我深知她秉性,她不是这样的人,请皇兄交由三司会审,彻查此事……” “慢着!”另一道强势声音响起,整理好仪容仪表的黎书禾威严走来,冷冷扫了一眼瑜妃,将扶云卿护在身后: “臣妾与长公主想法一致,此事存疑,若交由御史台审理,恐怕陈御史偏私,不如三司会审,镇抚司、大理寺、刑部一同审理,御史台监察。” 祁文觉不置可否,薄唇抿出严肃的平线,慢慢道:“推瑜妃下台、致使龙嗣流产,是谋害皇家血脉,当杀……” 祁承翊、江行危、祁岁安、何纯如,几道目光齐刷刷看向祁文觉! 祁承翊把玩着手腕处的兽骨链,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垂睫藏住眼底涌动的杀气…… 祁国这皇帝,或许该换人了…… 祁文觉先前没说要杀扶云卿,可黎书禾来了,就要杀扶云卿。 黎书禾比谁都明白,祁文觉是在利用扶云卿向她施压,祁文觉需要黎书禾求他,需要黎书禾向他低头。 黎书禾微攥拳头,当众跪地行礼:“臣妾愿为云卿作保,请陛下给她一个机会,三司会审、查明真相。” 祁文觉勾唇,俯身下去搀扶她,用二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凑在她耳边道:“朕给她一个机会,那么,你该怎么答谢朕?” “晚上,凤鸾宫。”黎书禾咬牙,闭了一瞬眼睛。 “好。”祁文觉满意地揽住黎书禾腰肢,将她温柔搀扶起来,圈在怀里,语气忽变,“扶云卿乃鹤霄遗孤,确实不能草率处置,当交由三司会审。” 扶云卿跪在人群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还不够强大,甚至脆弱到经不起皇权博弈的一次动荡。 …… 瑜妃有孕、忽然流产,必然有诈,但事发突然,扶云卿还未想好应对之策,就被稀里糊涂拷上镣铐,被关进镇抚司大狱。 镇抚司,大牢。 扶云卿身穿灰白囚字长衫,卸去钗环,一头如瀑青丝散在细腰处,在干草垛上抱膝而坐,纤细手腕戴着粗重镣铐,勒出红痕。 对面有络耳胡塞的男囚朝她吹了个口哨,摸着下巴道:“哟,来了个美人儿!美人儿笑一个,脱几件衣裳瞧瞧!” “滚。”阔步而来的江行危骂道。 “?”锦衣卫愣在原地,还是第一次瞧见自家指挥使破口大骂。 男囚犯吓得呆若木鸡,被几个锦衣卫堵了嘴,一阵拳打脚踢后推进小黑屋。 锁扣落地,江行危走进大牢,打开一个食盒。 第一层桃花糕、第二层是切成小块的水蜜桃肉、第三层是香酥烤鸭、第四层是梅干菜扣肉、蛋炒米饭…… 江行危道:“我亲手做的,扶姑娘尝尝。” 扶云卿没有胃口,眼看即将扳倒陈御史一党,却被瑜妃栽赃,只差一步之遥,却又被打入谷底。 她身后却无一人能依靠。 江行危道:“扶姑娘不用担心,我身为指挥使,必会匡正律法、查明真相。” 扶云卿垂下眼眸,咬了一口桃肉:“时也命也,我害了龙嗣,如何逃得过律法制裁?江大人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江行危觉得眼前的扶云卿,不是他从前认识的扶云卿。 从前认识的扶云卿,就算深陷泥塘沼泽,也会拼命爬起来。 可现在的她…… 却像认命了。 江行危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冲动:“扶姑娘放心,交给我。” 扶云卿有些懵:“交给你?” “若你推了瑜妃,我便瞒天过海,救你出狱。若你没推瑜妃,我便为你平反。” 扶云卿稀里糊涂地点了个头,她怎么觉得,自己和江行危的交情,还没深到这个地步,面上仍客套道:“多谢行危兄。” “你且在牢中照顾好自己,等我消息。”江行危叮嘱后离开大牢。 不到一刻钟,祁承翊来了。 扶云卿站起身,抓紧铁栏栅,喊道:“八殿下。” 沈淮序打开铁锁,祁承翊走进大牢,看向地上食盒:“江行危来过?” “方才来过,但隔墙有耳,我并未对他说实话。” 祁承翊也提了个食盒,点头道:“狱中确实有瑜妃的耳目,方才已清理完毕。” “另外,调戏你的那个男囚犯,已经死了。”祁承翊打开食盒,放在她面前。 “怎么死的?”扶云卿好奇问,“这才短短不过半时辰,怎么会死?” “被我杀的。”祁承翊声音淡漠,“车裂而死。” 扶云卿咬着桃肉微怔。 祁承翊从袖中拿出一根光滑的青玉簪,看向她披散的青丝。 被抓入狱时,卸掉了所有钗环锦衣,扶云卿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瑜妃有孕之事,殿下可有话说?” 祁承翊站在扶云卿身后,拢住她柔顺青丝,一边用青玉簪笨拙地绾成单髻,一边道:“替瑜妃诊断有孕的江御医,是陈御史从前资助的寒门学子。” “林樾舟说,瑜妃身上的香囊里,有麝香原料。麝香会导致流产,若瑜妃有孕,以她谨慎的性子,必然不会再用麝香香囊。” 扶云卿听祁承翊说完,美眸流露出深意,嘴角笑容冷静:“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瑜妃昨日来了葵水。” “你怎么知道?”祁承翊发现,扶云卿比她想得还要聪明。 他以为扶云卿遭瑜妃突然陷害,横遭变故、大祸临头,必然会慌乱,甚至会求助他,却没想到,扶云卿在这大狱之中,神色平淡,似早有主意。 第八十四章 判死刑,破死局 “瑜妃陷害我入狱,我便让甜盈着手去查瑜妃生活起居。”扶云卿道,“瑜妃假孕,却碰巧来了葵水,便命心腹将垫在下身的布巾秘密烧毁,刚好被甜盈窥到。” “我们要在瑜妃葵水结束前,一举反击。” “咳。”和一个大男人谈论女子月事葵水,扶云卿面颊微红,握拳干咳,随后调转话题,“天色已晚,殿下回吧。” “这里环境太差,我带你出去。”祁承翊睨了眼简陋的干草垛。 林樾舟将一个易容成扶云卿面容的陌生女子,带进大牢:“扶姑娘放心,我易容之术出神入化,没人能识破,你放心出狱,便让她代替你坐牢。” “殿下与林医师当真细心。”扶云卿正好出狱也有事要办。 三人避开耳目,一道出了大牢。 她如今是囚犯,不能以真面目四处走动,更不能回将军府,只能易容成祁承翊丫鬟出入。 扶云卿走回祁承翊的宅子时,耳边再次响起“叮叮叮”的铃铛声,脑中瞬间一片混沌,脚下疲软,朝前一跌,竟是生生呕出一口血! 因子母蛊痛觉共享,祁承翊胸口一闷,唇角也溢出一口血。 “卿卿?”祁承翊将险些昏过去的扶云卿拦腰抱入怀,快步进屋,将她放在床榻上,“你可有事?” “我似是中了催眠。”扶云卿摇了摇剧痛的头,将袖子挽到肩膀处,看着左臂里不断蠕动的母蛊,目光骇然,“是母蛊在动!” 林樾舟疾步走来,瞪大眼睛道:“陈御史身边必有能操纵母蛊的高人!能催眠中母蛊者做任何事情。” “我今日隐约听到了几次铃铛响……”扶云卿道。 “那正是操纵者在催眠你!”林樾舟道,“我本以为这是一种玄幻的异域秘术,算不得真,也只在古籍看过,却不想竟然真有人能操纵母蛊催眠中蛊者!” “我第一次听到铃铛响,便在不知不觉中推了瑜妃。”扶云卿回忆道,“方才应该是操纵者还想催眠我,但未能催眠成功。” “可同样中蛊,我中母蛊,八殿下中子蛊,为何八殿下没事?” “秘术只能操纵母蛊,却不能操纵子蛊。”林樾舟道,“我原以为扶姑娘血可解百毒,不会有事的。” “中蛊不是中毒!”扶云卿头疼道,“我的血只对毒有用,对蛊无用,林医师,你可有办法应对这邪门的母蛊催眠?” 林樾舟目光凝重地看向祁承翊。 祁承翊默了一瞬。 扶云卿秀眉略皱:“殿下有主意?” “我偶然得过一种奇玉,会散发异香,能安神定心、清醒头脑。是我从前淬怨毒发作时,用来唤回理智的玉。”祁承翊话声犹豫。 “那我……能借用一下殿下的奇玉,应对催眠吗?”扶云卿问。 祁承翊很犹豫。 扶云卿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犹豫、深思熟虑的神色。 “我知道这奇玉对你很重要,能帮助你每月二十九淬怨毒发作之时,最大程度唤回理智。看来对你很珍贵,那我还是不借了,母蛊的事,我可以自己想办法。”扶云卿不想强人所难,虚弱地站起身。 “我借给你。”祁承翊像做了重大决定。 一块奇玉,至于如此吗? 扶云卿微怔。 半时辰后,一块软绸缎包裹严实的玉,约莫巴掌大小,被锁在一方镂空小金盒内,透过镂空格子,扶云卿嗅到丝丝入扣的安神冷香。 虽未见到玉佩模样,光闻奇香,便知价值连城。 这样的珍稀之物,难怪祁承翊借的时候,那般犹豫…… 扶云卿攥着包裹好、又锁在金盒内的神秘玉佩:“谢谢殿下。” “既得奇玉,能保持理智,我便想顺势而为,假意被催眠,前去迎合陈御史,看看他究竟耍什么诡计。” “不行!”祁承翊斩钉截铁,“太过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决意要做的事情,殿下拦不住。”扶云卿道。 祁承翊皱紧眉宇,他就知道,扶云卿胆大妄为,向来不听劝。 下刻,沈淮序来禀报:“陈御史秘密带人去了镇抚司大牢。” 扶云卿看向祁承翊:“易容成我的那位女子,没中母蛊,不会被催眠,也不了解陈御史,很难不露馅。现在只有我重回牢狱,假意被催眠,才是上上策,既探出陈御史接下来的诡计,也能不打草惊蛇。” 祁承翊俊眉皱的更加深刻:“届时我会易容成锦衣卫,若你遇到危险,摔杯为号。” 扶云卿心理素质一向很好,唯独这次多了几分沉重,极力扬起一丝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殿下,你说我们这一次,能胜陈御史吗?” “倘若胜不了,我们会满盘皆输、会死吗?” “不会。”祁承翊俊眸深邃,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有我在,祁国无人敢动你。” “为何殿下如此笃定会胜?”扶云卿笑着,顺势问道,“殿下,当真是祁承翊吗?” 祁承翊笑容微微一滞,继而恢复自然:“我若不是祁承翊,你觉得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在我眼前,你是一团雾、也是一个谜。”扶云卿摇头。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 …… 深夜,镇抚司。 正值锦衣卫轮换,趁此空档,四下无人时,陈御史带着黑纱遮面的瑜妃走进大牢。 扶云卿正躺在干草垛上假意酣睡。 “叮叮叮……”又是一阵铃铛响。 扶云卿脑袋一阵混沌胀痛,就在她几乎控制不住要被催眠时,袖中玉佩的丝丝暗香吸入鼻中,像清风驱散烟雾,灵台顿时清醒。 “扶云卿,走过来。”铃声中,掺杂着陈御史的命令。 好在扶云卿提前看过被催眠者的病症,照猫画虎,动作机械地走去。 “扶云卿,真密信藏在何处?李全与你们是否有勾结?若李全与你们勾结,李全现在藏身何处?” 陈御史指间佩戴着一串西域诡纹的奇异铃铛,按照神秘的节奏晃动出铃响,扶云卿左臂里的母蛊便会不断蠕动…… 扶云卿神志不清,呆滞回答:“真密信是祁承翊所藏,我不知下落,李全与我们没有勾结,李全死在烟花厂爆炸中、尸首全毁……” 什么有用信息都没套出来,陈御史皱眉继续问道:“关于先皇后一案,你都知道了什么?” “知道密信、楚冰可、陈雪年、先皇后有冤屈。” “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祁承翊掌握的证据更多。”陈御史试出答案,从袖中拿出一包毒药,递给扶云卿,“杀了祁承翊。” “好。”扶云卿木讷点头。 “明日三司会审,承认你有心谋害瑜妃龙嗣。” “好。”扶云卿再点头。 瑜妃见心头祸患将除,非常舒畅,扬眉吐气道: “扶云卿与祁承翊私交甚密,她在祁承翊吃食中下毒,祁承翊必然不会怀疑,待她毒死祁承翊,再承认自己谋害龙嗣,便会被处以死刑,届时人头落地,恐怕扶云卿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简直一箭双雕!楚冰可已杀,祁承翊被毒死,扶云卿被斩头!当年咱们构陷先皇后造反一案,便再无人知晓!我们终于可以高枕无忧!” 陈御史也眉头舒展,缓缓笑了:“一群毛头小子,螳臂挡车,真是该死。” 旁边,祁昱摸了摸下巴,见扶云卿说什么做什么的听话模样,心怀鬼胎地问道:“外祖父,催眠时效有多久?” “催眠一次,是两天两夜。”陈御史见到祁昱眼中的色心,同为男人,也就明白了,提醒道,“昱儿莫要误了时辰,被锦衣卫发觉。” “祖父放心。”祁昱搓了搓手。 陈御史与瑜妃离开,祁昱再也不伪装,色心暴露,狠辣道: “扶云卿!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当初你毁我容,在我脸上刻下薄情负心汉五字,我费了无数力气,才终于没留疤。今日势必要你付出代价!” “我要狠狠蹂躏你,让你欲死不得、欲生不能,让你这高傲的将门嫡女,沦为老子胯下玩物。” 祁昱朝身后五个暗卫,冷笑吩咐:“待会儿我玩够了,你们再把她往死里操!” 扶云卿空洞的眼中隐有一丝冷厉波动…… 第八十五章 杀祁昱,狠虐渣男 祁昱满眼荒唐色心,搓了搓手,走进大牢,朝扶云卿胸前伸去—— 扶云卿秀眉不可察觉地微蹙。 若此时反抗,必然会暴露自己没被催眠、致使计划败露。 可若不反抗……怎么可能不反抗! 就在扶云卿要亮出袖中匕首时—— “九皇弟。”一道寒凉声音响起。 祁昱倏地回头,看向缓步而来的祁承翊:“怎么哪儿都有你!别来坏我好事!” 祁承翊指尖把玩着一片栀子叶,眸眼玩世不恭,似笑非笑:“祁昱,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做扶云卿啊!”祁昱想起祁承翊即将被毒死,傲慢地讽刺道,“扶云卿从前是我未婚妻,我睡我前未婚妻没问题吧?” 灌了内力的绿叶锋利如刀,划破祁承翊掌心滚落血珠,他眼底平静如古潭,走到扶云卿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祁昱笑出声,不屑地推攘祁承翊,挑衅道:“哈哈,祁承翊你不会想逞英雄吧?” “你一个母族全死的废后之子,拿什么逞英雄?你越是保护扶云卿,我越是要狠狠侮辱她,且看你能奈我何?!” 他招了招手,几个暗卫冲去殴打祁承翊。 祁昱只当祁承翊还是那个废太子。 可惜…… “真是愚蠢。”祁承翊指间绿叶射去,噗嗤一声射进暗卫心脏。 一个、两个、四个暗卫接连倒下。 祁昱微怔,再也笑不出声。 时间太短、变故太快! 祁昱眼中嘲笑尚未褪去,忽然就惊愣呆住,反应过来后,猛地后退三步,看向实力恐怖如阎罗的祁承翊:“你、你到底是谁……那个草包废太子绝不可能有这样强悍的实力!” “你怎敢、出言辱卿卿……”祁承翊薄唇划开一抹无情的邪冷笑容,踏过尸首,步步逼近祁昱。 祁昱恐看向他掌中绿叶,面露忌惮、刚想后退,却撞到铁牢后跌坐在地。 祁承翊昂藏七尺的身段俯下来,如神祇鄙夷蝼蚁、碾踩草芥,声音悠悠且寒冷:“卿卿,你想让他怎么死?” 扶云卿秀眉蹙了几下:“殿下,若现在杀祁昱,会不会打草惊蛇?” “什、什么?你敢杀我?”祁昱色厉内荏,“你怎敢杀我?我母妃不会放过你!我外祖父不会放过你!来人——” “你喊吧,喊破喉咙也无人能应。”祁承翊道,“陈御史来时,已清空所有锦衣卫,而此处是密封的第三层内牢,你觉得谁能救你?” 陈御史为掩人耳目,提前支走内牢所有锦衣卫,却不想,反而方便了祁承翊杀人。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祁昱转身就要跑,祁承翊一脚踹断他的膝盖—— 祁昱尖叫倒地,哆哆嗦嗦后退。 扶云卿从未见过这样的祁承翊…… 从前的祁承翊,内敛沉稳、擅伪装,可现在,倒像是卸去伪装,展露真正的自己。 “卿卿。”他面无表情的唤。 扶云卿浑身一震。 “你想让他怎么死?”他问。 “都行,随殿下。”扶云卿道,“他已经发现我没被催眠,只能杀了灭口。” “那好。”祁昱打了个响指。 沈淮序从阴影处,如鬼魅般出现:“属下在。” “我记得京城某些人,有种特殊癖好。”祁承翊讥诮的声音,在大牢里响起,冷的让人遍体生寒。 很快,祁昱便明白他说的哪种特殊癖好。 有些男子癖好特殊,喜爱玩弄奸辱男妓、百般折磨至死…… 沈淮序勾唇,如拎小鸡般提起祁昱:“属下明白。” 祁昱猛然变脸,急忙道:“祁承翊,有事好商量,你放我一命!我我我我……”求生欲迫使他跪地求饶,“我日后再也不敢这么对扶云卿!你放过我……” “放过你?你也配。”祁承翊将他侧脸狠狠踩在脚下,“你怎敢辱卿卿?” “怎敢?”他复问。 恐惧布满祁昱全身,,只觉得祁承翊这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当即慌了神,心惊肉跳道:“我不敢了,不敢了!扶云卿,我好歹是你爱了那么多年的前未婚夫,你不救救我吗?” “前未婚夫?”听到这里,扶云卿就来气,上前狠扇他一巴掌,骂道,“你也配?我从前识人不慧,被那些女德女诫蒙混头脑,碍于世俗礼法,瞎了狗眼,才觉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对你百般顺从!” “你装的君子之姿、清正温润,害我被你表象所骗!” “若早知你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畜生,我又怎可能愚昧地相信你?!你简直是我人生最大败笔!” “我从前思想陈旧,如今我已拨得云雾见月明,绝不会再犯糊涂!” 前世,扶云卿被父亲、母亲、弟弟宠得性情单纯,觉得世间都是好人,也被祁昱伪装的表象所蒙骗,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如今…… 她呵呵一笑,想起前世遭遇,抽出祁承翊腰间佩剑,狠狠刺穿祁昱掌心: “我只想杀了你!怎么可能爱过你!我从未爱过你!” 祁昱骇得浑身颤抖,如丧家之犬颤巍巍抱头躲避,毫无尊严可言。 祁承翊奚落道:“我就说,若非世俗礼法禁锢思想,卿卿从前怎么会看上你?” 祁承翊一脚踹上去,废了祁昱的腰椎骨。 满牢之内,全是祁昱痛不欲生的惨叫! 沈淮序脱下鞋垫,堵住祁昱的嘴。 祁昱睚眦欲裂、青筋涨起,痛的满头大汗,胆怯地看向祁承翊…… “先拿你开刀,再然后是你的母妃、是你的外祖父,明日三司会审,灭你全族,以报废太子的血海深仇。”祁承翊嘴角噙笑,口吻云淡风轻。 他语气越轻松,祁昱越恐惧,如坠阿鼻地狱!几乎快吓死过去! 祁昱发了疯地朝前蠕动,想要求救、想要告密,告诉瑜妃祁承翊的计划和真面目! 下刻,沈淮序直接将他砸晕! 再醒来—— 祁昱已身在一个破落窑洞中。 七八个神色诡异的男人,有壮汉、乞丐、难民,猥琐且色眯眯地说道: “瞧瞧这男妓模样多貌美、多英俊,今日咱们哥几个真是有福!” 很快,腰椎断裂毫无还手之力的祁昱,被几个男人合力拖进窑洞最深处。 衣衫破裂、满地鲜血。 洞中传来祁昱一阵比一阵凄厉的惨叫。 待到天明,窑洞内人群散去,只剩奄奄一息、下身血肉模糊的祁昱。 祁承翊提剑走进去。 祁昱只见蒙蒙天色中,有一气场强大的黑袍男子逆光走来,神色冰寒、冷血无情。 他重复了一句令祁昱悔青肠子、恐怖至极的话:“你怎敢,辱卿卿……” “唔唔唔……”被鞋垫堵嘴的祁昱,双眼惊瞪,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一夜,临死前疯狂蠕动破败的身躯,试图逃离、躲避—— 却被祁承翊一剑刺穿喉咙! 祁昱死不瞑目、满脸惊悚。 “天亮了,瑜妃也该满门抄斩了。”祁承翊立于山巅之上,墨袍飘卷,俊眸凛冽冰冷。 他像宣判生死的阎王。 他也确实有宣判旁人生死的实力。 第八十六章 杀瑜妃,虐老白莲花 …… 上午,巳时三刻。 京城鲜少发生三司会审的案子,尤其还是关乎谋害宠妃龙嗣这样辛秘又骇然的个例,官员们下朝堂之后,纷纷来旁听。 三司会审,设立在镇抚司。 阵仗颇大,围满官员、富绅、百姓。 扶云卿身穿囚服、手脚戴粗重镣铐,每走一步便哐当作响,青玉簪挽着稀松单髻,额前垂落两绺散发,给素来明丽清爽的她添了几丝柔弱婉约。 两位锦衣卫押着她走上堂前,似有女子们的议论声响起…… “扶姑娘先前为女子奸辱案、家暴案申冤,如此正义凛然一人,怎可能谋害龙嗣?”豆腐西施王小晴说道。 人群里,胭脂铺老板宋英也点头,激动附和:“我们不相信扶姑娘会害龙嗣!她不是这样的人!” 扶歌攥紧拳头:“对!阿姐是无辜的!” 女子们纷纷道:“一定是搞错了!我们站在扶姑娘那边!” 很快又有几道强势话声压下来:“妇人之见,你们懂什么!?扶云卿看着良善,背地里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毒妇。” “扶云卿,你残害龙嗣,罪该万死!”一个臭鸡蛋砸过去。 啪地一声!扶云卿后背一片黏腻腥臭,她脚步一顿,随后眸眼平静地走到堂前,无数烂菜叶子、臭鸡蛋砸来,更有甚者,恨不得冲上去打她! “臣女扶云卿,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叩见长公主、叩见江大人。” 她清冷理智的声音响起,暴躁的人群也渐渐平息下来。 今日黎书禾来了、祁岁安也来了,江行危是主审、陈御史是监察、大理寺卿协助、刑部尚书合议。 祁文觉则坐在高堂主位上,身旁有两列五行太监执掌五明扇。 忽然有一太监急匆匆走来,跪地禀报道:“八殿下今晨食物中毒,呕吐不止。” 祁文觉其实不太关心他这个儿子,随意道:“派个御医瞧瞧。” “喏。”太监领旨。 食物中毒?怕是要被毒死了吧!陈御史嘴角闪过一抹快到几乎看不清的笑。 瑜妃一脸小产后的虚弱疲态,拢着斗篷,由宫女搀扶着跪在地上,哭诉道:“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黎书禾见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顿感不适,捂住心口道:“本宫有些胸闷。” 祁文觉眉宇紧蹙:“昨夜着凉了?” “不曾。”黎书禾摇头。 昨夜祁文觉歇在凤鸾宫,折腾到天明,大概是没睡好吧,黎书禾心想。 瑜妃指甲掐进掌心,心里怨恨极了,自己是小产,可黎书禾只是胸闷,陛下便对她如此关怀!怎能不妒?不恨? 她压住气性,哭着拔高音调重复:“求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肚腹中被害死的龙嗣,是您的孩子啊……” 祁文觉被拉回理智,冷冷看向扶云卿:“扶云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在陛下面前,臣女不敢狡辩。”扶云卿跪地,声音冷静、条理清晰,“臣女只求陛下、皇后娘娘,能给臣女一个公道。” “公道?”祁文觉不悦的声音,威严响起,“放肆!你残害龙嗣,还敢要公道!” 瑜妃哭得更为梨花带雨,煽风点火道:“臣妾只昱儿一子,如今好不容易再怀龙嗣,呜呜呜……偏被扶云卿害了!” “瑜妃,公堂之上,莫要哭哭啼啼,有损皇家威仪。”黎书禾抿唇,主动牵住祁文觉的手。 瑜妃绞着手绢,止了哭泣。 祁文觉面色缓和,反手裹住黎书禾温热细腻的指尖,瞥向扶云卿:“你且说说,你想要个什么公道?若你说不出所以然,朕今日必治你残害子嗣之罪,其罪当斩——” “咳。”黎书禾抬袖遮面,假意喝茶,实则压低声音道,“陛下,给臣妾一个面子。” 这几年,黎书禾从未对他服过软、低过头,祁文觉很受用,改口道:“其罪必当严惩!” 扶云卿感激地看了一眼黎书禾。 黎书禾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安定,与扶云卿对视,仿佛在无声无息地守护她。 扶云卿心中感动,定了定神,目光坚毅道:“臣女没有推瑜妃,更没有残害子嗣!瑜妃本就无孕,臣女何来残害子嗣一说?” “放肆!”瑜妃猛然站起身,指着扶云卿道,“好一招倒打一耙!御医望闻问切,把脉诊出本宫怀孕一月身孕,早孕症状也登记在册,你当御医是吃素的吗?你竟敢说本宫无孕!” “娘娘有没有孕,您自己不清楚?给你诊出早孕之人乃江御医,十年前江御医尚是寒门学子,受陈御史恩泽,考进太医院,一直与您私交甚密。若您有孕,为何不多找几个御医问诊?而只找江御医问诊?两者串通,是为猫腻!” 扶云卿逻辑清晰,刚说到这里,陈御史便眯了眯眼睛,瑜妃斩钉截铁道:“胡说!本宫根本没有串通江御医!” 此时,人群里的江御医走上前,跪地道:“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从未与瑜妃娘娘串通。瑜妃确实早孕一月。” “听见了吧?本宫与江御医根本没串通!”瑜妃道。 “串通之人怎会承认串通?”扶云卿字字如针,刺中要害,迅速反问,“若娘娘有孕,为何还会用麝香香囊?麝香会使孕妇滑胎,人尽皆知!” 瑜妃下意识捂了捂腰间香囊,回击道:“本宫不知这是麝香香囊!” 而瑜妃的心腹宫女立刻跪地自扇巴掌,配合道:“都怪奴婢!您明明怀有身孕,日日晨吐,奴婢却还粗心大意,给您佩戴含有麝香的香囊。” 瑜妃主仆回答的滴水不漏。 陈御史满意地点了点头,且看扶云卿如何破局?等等! 陈御史脸色微变,心中惊惧,扶云卿不是被母蛊催眠了吗? 本该承认自己残害子嗣,为何反而与瑜妃对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只见扶云卿唇角微勾,目光坚毅如利刃,直击人心:“瑜妃娘娘巧舌如簧,臣女自叹不如,不过事实胜于雄辩。” “昨日瑜妃娘娘小产,为何小产当日,瑜妃娘娘您——” “还会来葵水呢? 第八十七章 脚踩尖刀,一路走来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后宫妃嫔私密之事,本不该拿到台前,可瑜妃要假孕陷害扶云卿,就别怪她无情揭短。 “信口胡说!”瑜妃嘴皮子战栗,指着扶云卿,向祁文觉说道,“陛下,此女捏造事实,诬陷臣妾,求陛下速速判刑,还臣妾一个清白。” 祁文觉紧皱眉头,隐有不耐。 若瑜妃假孕,便是欺君之罪,若扶云卿残害龙嗣,也罪该万死。 如今两方博弈,无非是看谁能打蛇七寸。 扶云卿问道:“既然瑜妃没有假孕,何不请女官验身,瞧瞧您是否来了葵水。” 瑜妃面色如常,眸眼却多了几分狠厉,眉梢紧皱,跪倒在祁文觉身侧: “陛下,臣妾宁死不能受其辱!臣妾龙嗣已被扶云卿谋害,如今还要被宫女验身,臣颜面何在?若臣妾被验身,皇家威严何在?” 姜还是老的辣,瑜妃将事端引向皇家颜面…… 祁文觉果然拍案训斥:“扶家女,朕看在皇后薄面,允许你自辩陈情,你竟还敢对瑜妃验身?胆大包天!” 天子盛怒下,满堂静寂、落针可闻,人人自危,将心提到嗓子眼。 扶云卿脸色如常,不惧不畏,从身后拿出一道重工雕刻的木匣。 众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见扶云卿推开木匣,露出一柄宝剑—— “扶云卿你大胆!”陈御史冲上去护在祁文觉身前,展开双臂,一副忠臣模样,破口训骂,“陛下面前,你岂敢亮剑?!” 他唾沫横飞,脖间青筋涨起:“难不成!你要造反弑君!?” 瞬间,满堂锦衣卫、御林军齐齐亮剑指向扶云卿,祁文觉也危险地眯了眯眸子,隐有杀气外露,在众人一片警惕中—— 扶云卿取出宝剑,高举于头顶,恭敬道:“臣女怎敢在陛下面前亮剑?臣女父亲为国战死,一片丹心照汗青,身为战将嫡女,忠义刻入骨、万死不敢忘。” 扶云卿指尖缓缓抚过木匣中图腾霸气的战剑:“此乃亡父封镇国大将军时,陛下御赐的战剑,剑身已随父亲折断在南蚩一战中,唯剩这破损的沧桑剑鞘。” “臣女记得,当初陛下御赐宝剑,曾许诺过将军府,若遭遇难事,便可拿出宝剑,陛下也会答应将军府一个请求。” 祁文觉回忆了下,十年前鹤霄封一品大将军,而他确实允诺过,略抬龙袍:“君无戏言,你有何请求?” 扶云卿双手呈着沉重的破损战剑,眸中暗藏凌厉,平静地逼视瑜妃,瑜妃秀眉皱成一团,极为戒备。 “瑜妃说臣女残害龙嗣,臣女一不能蒙冤、二不能辱没将门之名,为今只有一个请求。”扶云卿停顿,眸中锐利迸射,“请女官为瑜妃娘娘验身!” 瑜妃面色铁青:“你!” “绝对不行!”陈御史怒然驳斥,“瑜妃乃四妃之一、乃九皇子生母,何等尊贵!岂能你说验身就验身?扶家小儿,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真是狂妄!” 扶云卿挺直腰身,坦坦荡荡跪在堂下,声音响亮坚定,犹如泰山磐石:“臣女乃战神之女,忠心天地可鉴,绝不可能残害龙嗣!臣女粉身碎骨浑不怕、只求留得清白在人间!若瑜妃没怀龙嗣,臣女愿意以死谢罪!” “陛下。”扶云卿清亮的眸子看向坐在高位的祁文觉, “这剑鞘之上,留有多道刀枪剑戟的砍印,可见亡父战死时,经历了何等残酷的厮杀,才未寻得尸骨、只捧回一堆碎甲和一柄战损剑鞘,只能立下衣冠冢……”说到最后,扶云卿尾音哽咽,她本很坚毅,不想哭的,可是……可是想到父亲战死,每每便有些无法控制情绪。 看的江行危心中生疼。 人群里,不知何时走来的祁承翊,下意识攥紧了袖袍。 一个将门孤女,挺过家族算计,又卷入深宫权谋、厮杀漩涡,能活下来就已是不易。 祁承翊仿佛看到,这个清瘦女子,一路走来,脚踩尖刀、步履维艰。 他从来都冷血到让人胆寒,唯独这次,一股冲动让他站上前,跪地道:“儿臣愿为扶云卿作保。” 陈御史瞳孔一震,险些没控制住情绪,心底生出无边慌乱:祁承翊没被毒死?那早晨的食物中毒又是怎么回事?所以扶云卿从一开始,就没被催眠? 瑜妃见生出慌乱,也有些隐隐不安。 “微臣也愿意为扶云卿作保。”江行危跪地,赌上了官名。 祁岁安从坐席间站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云卿作为臣妹伴读,也深知她光明磊落的品性,臣妹一向不参与事务,唯独这一次,想为云卿作保。” 扶云卿原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一直踽踽独行、茕茕孑孓,却没想到不知何时,这条路上,身后多了许多同道中人。 她眼眶生热。 瑜妃秀眉皱成一团,脸色逐渐变得非常难看。 黎书禾推波助澜道:“陛下乃天下,自然君无戏言,有当年御赐的战剑在手,陛下也必定会允诺。既然如此,瑜妃,还请你配合女官,进内屋验身吧。” “陛下……”瑜妃嘴唇抖动,跪在祁文觉脚边,摇晃他的袍摆。 “君无戏言。”祁文觉铁面无私。 仅一句话,瑜妃面色更加灰败几分。 瑜妃浑身颤抖,看向陈御史,陈御史隐在人群中缓缓摇晃袖中铃铛,嘴唇蓦然念咒。 “叮叮叮……” 扶云卿耳畔再次响起铃声,脑中一片混沌,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她步伐虚晃了下,祁承翊上前扶住她。 袖中奇玉的丝丝冷香吸入肺中,扶云卿恢复神智,眸光凌厉地看向陈御史! 陈御史被这刀锋一般的目光,看的心头一震! 她居然不能被催眠……到底哪一步出了错! 瑜妃额前冒汗,挪动沉重步伐,随着女官缓缓走进内屋时,忽然脚下虚浮,晕了过去! “瑜妃娘娘!”陈御史和江御医齐齐冲上前。 江御医趁着人多眼杂,塞进瑜妃袖中一颗丹药,悄无声息做完这一切,把脉后说道:“瑜妃昏厥,乃小产后虚弱所致,当好好休息。” 陈御史亦是点头:“不如今日就此作罢,明日再三司会审……请陛下体恤!” 祁文觉正欲开口,林樾舟上前一步,行礼道:“微臣林樾舟,乃太医院新任御医,对昏厥之正颇有研究,服下微臣这颗丹药,便可大补气血、即刻清醒。” 瑜妃一党是想拖到明日,再寻对策。 可扶云卿他们,不会让瑜妃如意。 江御医剜了一眼这新来的无名小御医,接过丹药给瑜妃服下,瑜妃眉间不可察觉地微微一蹙,片刻后,缓缓醒来。 瑜妃也狠狠剜了一眼林樾舟。 黎书禾识破瑜妃装昏的小把戏,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讥笑:“瑜妃妹妹,请吧。莫要耽搁时间。” 瑜妃攥紧方才江御医塞进袖中的丹药,与女官一起走进内屋。 内屋。 她抚着额头道:“本宫有些晕,你们去端盏热水。” 趁着女官等人转身倒水时,她抬袖掩面吃下江御医给的丹药,一瞬间,小腹疼如刀绞,疼得她满头大汗,正流着葵水那一处,一阵锥痛! 在女官回来之前,她扔了垫在那处的布条,躺在贵妃榻上。 几个验身女官走来,先是行礼说了句:“得罪了,娘娘。” 随后脱去罗裙验身…… 几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一刻钟后,整理好仪容的瑜妃,被虚弱地搀出内屋。 女官上前禀报:“回禀陛下、回禀皇后娘娘,瑜妃并未来葵水。” 瑜妃立刻怨恨地看向扶云卿:“扶家女!你处心积虑残害本宫腹中龙嗣,又诬陷本宫无孕来葵水,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三司会审、御前对峙,但凡行差踏错,都是万劫不复! 陈御史一党处心积虑将她推进万丈深渊,那就看她,怎么从深渊里一飞冲天! 瑜妃自以为势在必得,却不想,扶云卿嘴角划开一抹淡漠的笑:“瑜妃娘娘,你方才晕倒之际,江御医塞进你袖中的那颗药,是什么?” 第八十八章 虐陈御史,平反先皇后冤案 “什、什么药?”瑜妃道,“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扶云卿行事果决,看了一眼祁承翊,祁承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二人上前,一人控制住江御医,一人搜身,很快从他茄袋里搜出一颗药。 林樾舟接过那颗药,指腹碾碎后,笑道:“辕国女子善战,女子也可以从军,若遇到打仗,便会服用一味停止葵水的药,避免月事带来的痛症,便是此药。” 扶云卿反问:“若瑜妃娘娘没来葵水,为何要紧急服用江御医偷偷塞给你的药?岂不是做贼心虚?” 一句话落下,精准击中痛点。 事实面前,瑜妃百口莫辩。 陈御史攥紧拳头。 祁文觉面色颇为严肃:“江御医。” “微、微臣在!”江御医轰然跪地! “你可知串通后宫妃嫔,诊出假孕,乃是欺君之罪?!”祁文觉最痛恨他人欺骗,隐隐动了杀心。 欺君之罪,当斩头,严重者家人连坐。 他可以死,他妻女不能! 江御医如泰山压顶,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眼瑜妃,最后猛磕一个头,和盘托出: “求陛下恕罪!微臣是被陈御史挟恩图报,又被瑜妃威胁,若非被逼无奈,微臣怎会欺君瞒上……” 祁文觉目光落在瑜妃身上,瑜妃双膝发软,扑通跪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哭着道:“臣妾并非有心假孕欺骗陛下,而是太爱陛下,所以做了错事,妄图博得陛下怜爱。” “臣妾这些年,待陛下一片真心,还请陛下看在臣妾假孕动机并无不轨的份上,原谅臣妾。” 瑜妃哭的梨花带雨。 陈御史面色紧绷,刚要为瑜妃说话时,扶云卿忽然锐利地问道: “敢问瑜妃娘娘假孕动机,真是为了谋夺圣宠吗?若真是为了谋夺盛宠,为何要栽赃臣女谋害龙嗣?” “你——”瑜妃被问得遍体生寒、脊骨发凉,“你什么意思?” “瑜妃先是假孕,再是设宴,陈御史用母蛊操纵臣女推瑜妃下楼阁,正好给臣女扣上残害龙嗣之罪,令臣女被处以死刑。”扶云卿目光冷定,在脑海中逐一复盘,仿佛掀开盛大阴谋的一角,将所有诡计暴露在阳光下,接受审判! “瑜妃与陈御史如此苦心设计,为的便是杀死臣女、杀死八殿下,杀死当年先皇后冤案的所有知情者!” “胡说八道!简直妖言惑众、血口喷人!”陈御史听得心惊肉跳,率先先拍案而起,指着扶云卿破口大骂, “扶云卿,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先皇后母族造反一事,早已经过三司会审、陛下定夺,断然不会有错!你如今重提旧案,是在质疑整个御史台、质疑丞相、质疑刑部、质疑满朝文武,更是在质疑陛下!!” “这么大一顶帽子,臣女受不起。”扶云卿攥紧起汗的手心,低头看向那柄战损的剑鞘,沉重、威严,仿佛战死的父亲就在四周守护着她,她不能露怯,目光越发冷毅, “若是错案,便该拨乱反正,枉死之人,理应沉冤昭雪。”扶云卿灼灼目光,如一柄利剑杀向陈御史父女,强硬逼视,一字一句,音量平缓却沉重得直击人心: “楚家五十七口人,血如小溪染红书院;先皇后母族三百零七十四人,宣州都指挥使府八九十人,一颗颗被斩首的头颅累积如山。他们尸首已埋于黄土腐烂,可冤魂却日日在哭喊咆哮,敢问陈御史、瑜妃,尔等独坐高位、荣享富贵的每一天,可曾有过半分惶恐?每个午夜轮回,可曾恐惧冤魂索命!?” 祁承翊内心被一次次震撼,看向那身姿清瘦、脊背笔直的女子,仿佛傲雪凌霜、自成风骨,她在为他和他的母族伸冤正名。 这于祁承翊是何等的震撼…… 从未有人替他发声,可她却敢直面天子、对弈仇敌,声音响亮、义无反顾在堂前,替他、替那些枉死冤魂呐喊。 此刻。 那清丽女子浑身都在散发光芒。 祁承翊上前一步,行礼后说道:“请父皇重新彻查我母后与外祖父造反一案。” 祁文觉意识到这绝非瑜妃假孕那么简单,虽说先皇后不是他心爱之人,到底是结发之妻,而祁承翊也是结发之妻的独子,想起十年前的那桩旧案,剑眉蹙成一团,缓缓道:“有何冤情,你且说来,朕听听。” 陈御史额前滴落豆大的冷汗,极力稳住心神。没事的,楚冰可已死、李全不知所踪,扶云卿与祁承翊根本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 祁承翊立于堂前,沉声说道:“十年前,陈御史与儿臣外祖父前兵部尚书因利益之争起龃龉,瑜妃与我母后也多有矛盾,瑜妃母族与我母后母族逐渐变得势如水火,陈御史便对我外祖父起了杀心。” “陈御史先是命侄子陈西,出发江南,逼迫书法登峰造极的拾书院长楚谨怀临摹我外祖父字迹,伪造出我外祖父与宣州前都指挥使的造反密信,又以钱权笼络李全,指使李全构陷我外祖父在宣城溶洞囤积军火兵器。” 一番话落地,众人抽了一口凉气。 气氛剑拔弩张。 起初大家都只以为这是一起谋害宠妃龙嗣的案子……却没想到,一次次反转,竟牵出瑜妃假孕动机,再扯出十年前的惊天大案…… 陈御史上前一步跪地道:“陛下!老臣追随您半生,老臣一片忠心,老臣是什么样的人,陛下难道不知吗?” “当年老臣检举八皇子母族造反,八皇子对老臣怀恨在心,故而今日颠倒黑背,老臣也能理解。只是八皇子,事已成定局,造反就是造反,要怪就怪你外祖父为人臣,竟然心生邪念!他当年造反,就是满族抄斩,也是合情合理!” “陈御史。”祁承翊言语冰冷,嘴角嘲讽,“既然你言辞凿凿,那便听听兵部侍郎,李全怎么说?” “李全?”陈御史老谋深算的眸子一震,“他——” 祁承翊冷笑道:“那我们便听一听,楚家遗孤,楚冰可、楚樱怎么说。” “楚冰可?”陈御史险些没站稳,不知不觉中,掌心全是冷汗。 楚冰可不是死了吗? 李全不是下落不明吗? 楚樱,那个追杀的楚家遗孤,楚冰可的妹妹,扶云卿他们不是没找到吗? 扶云卿为什么没有被催眠?母蛊难道失去作用了? 祁承翊这厮……一直在扮猪吃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