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冠京华》 第一章 抄家夺爵 砰! 一声巨响从院中传来,听这动静是春晖院的小门被人强行踹开。 “你!你们是谁!这里是侯府后院!是夫人小姐们居住的地方!不许进去!啊!” 仆妇们的尖叫声响起,接连而来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应进来了不少人。 “小姐!不好了!府里突然闯进来一大堆官兵,现在分别朝着各个院子去了!”丫鬟秋露踉踉跄跄跑进屋中,只见自家小姐衣着得体妆容精致地坐在桌前,甚至还轻描淡写地往唇上涂了些口脂。 “小姐?” “让你藏的东西藏好了吗?” “藏好了,都放在小厨房的炉灶里,外头塞了不少焦木,只要不挖开看就瞧不出里面藏了东西。” “那就行,走吧。” 院子里,身着银甲的皇城禁军将整个宣平侯府团团包围,明晃晃的刀身泛着刺目寒光,惊得院里的仆妇跌坐在地不敢妄动。 董娇刚一出门,就听见为首的将领高声喊:“屋里的人赶紧出来,圣旨到,速速前往大门集合接旨,耽误一刻杀无赦!” 秋露听完双脚发软,一步都迈不开步子,侯府百年世家,怎么会有官兵进屋高喊杀无赦? 而那将领也朝两人看来,只见董家的姑娘挺着背脊半分不露怯,能这般有恃无恐的,想来除了上京城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淳安郡主再无他人。 “这位,可是董二姑娘?” “是我。” “还请移步前院,我等奉旨抄家,请二姑娘配合。” 董娇点头,意外冷静地没多纠缠就往前院去,倒是一直扶着她的秋露险些跌了跟头。筆趣庫 “小姐……他说……奉旨抄家……侯府是不是出事了……还有他唤小姐二姑娘而不是郡主……难道……”秋露已隐隐有了感觉。 董娇默认:“嗯,以后恐怕再无宣平侯府这四个字。” 待董娇被那将领盯着步到前院,董府的老太君及二夫人吴氏已经提前候着了,等少夫人闵氏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到后,禁军统领上前将怀中明黄色卷轴展开高声喊:“圣旨到!董府女眷 第二章 好大的口气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抹嫩绿色的身影冲了出来将董老太君抱住,但前者冲劲太大她又慢了一拍,董老太君还是磕到水缸上,殷红的鲜血从额角溢出,整个人无力的瘫软下来。 董娇手臂火烧似的疼,但来不及查看,赶忙爬起来将董老太君抱住,用绢帕捂住她流血不止的伤口大声喊:“祖母!祖母!您醒醒!不能睡!” 董府下人们见董老太君负伤顿时不依,作势要与这些官兵打在一起,其中从董家军退下来的忠仆许平已经去寻家伙事准备同禁军们拼命了。 场面愈发混乱。 “都住手!”董娇厉声制止,把悠悠转醒的董老太君扶坐起身:“祖母没事,只是皮外伤,止住血就好了,你们别乱来。” 众人瞧她,只见二姑娘手中的绢帕虽然染红了,但并没有再往外渗血,董老太君也缓过神来睁眼,示意董家下人别冲动。 一旦他们与官兵发生纠缠双方动起手来,董家是造反,禁军是镇压,根本活不了。 “二婶,劳您来照顾一下祖母。”董娇对二夫人吴氏说,吴氏颤颤巍巍地点头跑过来接替董娇将董老夫人抱住。 一群女眷你看我,我看你,失了主心骨。 突发这么一出闹剧,倒把那几个官兵吓住,毕竟他们只是想占便宜,没想要人命。 但那伍长见董府不敢反抗更加猖狂,再次出言挑衅:“别给老子演苦肉戏,今日,你们脱也得脱不脱也得脱,不检查,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四下鸦默雀静。 董娇缓缓起身,将手中满是鲜血的绢帕随手扔在地上孤身上前,那纤薄的身子仿佛轻轻一捏就能碎成纸片。 董老太君眼眶含泪,沙哑着嗓子喊:“阿娇……不可啊……不可啊……” 那声音里,饱含着一位老人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伍长见董娇上前,奸笑着搓手,有些期待:“哟,还是这位小姐识抬举,不过是检查检查,你瞧她们,一个个跟要死……” 啪! 一声脆响。 臆想中的香.艳画面并没看到,反倒是那伍长毫无征兆地生生挨了这十成劲的一巴掌,脸上不仅火烧似的疼,少女手上的血腥味也冲进他的鼻腔。 “你!你敢打老子?”伍长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大叫。 董娇冷颜,语气中是即将喷发的盛怒:“打的就是你!就算今日董府落难,但你别忘了,我董府先祖乃开国功臣,我父亲二叔皆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豪杰,哪怕我大哥通敌叛变罪该万死,这董府的女眷也不是你想欺负就能欺负的!脱.衣搜身?好大的口气!董家女子哪个不是世族贵女,岂容你放肆!” 少女仰着脖颈高声怒吼,惹得正在其他院落搜查的士兵们都探头来看。 “就算要搜身,也当由女官执行,你算什么东西,敢对董府女眷出言不逊上下其手?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这些皇城禁军,是奉了谁的旨意来欺辱董府遗孀遗孤?是陛下亲自开的口,还是你居心叵测趁机作恶意图抹黑皇帝!” “你!你别瞎说!”伍长被董娇说得一颤,底气明显没刚才那么足了。 但转念一想,董府簪缨世族,若是今日之前,这整个京都的确无人敢动分毫,可如今宣平侯府都要摘牌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少跟我说这些,老子就是奉圣命行事,陛下既然下令抄家,又岂能让你们藏私,来人啊!给我扒了她的衣服!搜!” 董娇捏拳,有些破音:“我看谁敢!” 众人局促,伍长暴跳如雷:“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她!谁敢抗命决不轻饶!” 一旁的卫兵们本来听完董娇的话还有所顾忌,但此刻上峰下令不得不从,只好齐齐伸手将董娇抓住。 就在那伍长见事成定局正欲伸手解董娇腰间衿带羞辱于她时,眼前少女突然就笑了,并且讽刺地问:“你准备好了吗?” 伍长不明何意,可还没开口,腰间一股劲力袭来,眼前画面飞快变换,五脏六腑都在颤动,直 到整个人如一坨肉球般砸进墙角吃痛,才哎呦哎呦叫起来大喊:“谁!是谁踢老子!” 院内禁军全数跪下头不敢抬齐声道:“见过大都督。” 伍长扶着腰定睛一瞧,瞬时背脊发寒,赶忙爬起来跪好:“属下……见过顾都督……” 男子没理,看向抓着董娇的两个禁军:“还不放手?” 两人赶忙松手下跪。 “圣上下令董府抄家却给董府女眷提供户圈之地便是厚待,奉命行事?奉谁的命?陛下?还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胡乱揣摩圣意?活腻了吗!” 顾承允冷声,一字字如铁锤般敲在禁军心上,叫人牙颤,谁也不敢吭气。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小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逞口舌之快,求大人开恩,放小人一马……”伍长连忙磕头,悔不当初。 顾承允微微侧目,“你可知,董老太君乃先帝亲封一品诰命夫人,你刚刚意图侵犯的董二小姐,是顺庆公主唯一的女儿,这二位如今就算没了封号,也不是你能折辱的!假借圣命欺凌皇室族女及朝廷命妇,来人,拉下去,拔掉舌头杖军棍一百,废除禁军之职。”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啊!” “还有你们几人,为虎作伥,各领军棍三十。” 那伍长队下的几名士兵齐齐叩首:“属下领罚,谢大都督不杀之恩……” 随着伍长的声音越来越远,董府众人才悄悄松了口气,董娇看着眼前长身玉立面容冷峻的男人,袖中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还好撑到他来了。 一朝穿书成女配,睁眼就得面对抄家夺爵,若非她对这个小角色有那么一丁点的印象,否则都对不上号。 原书里淳安郡主董苒苒的祖母董老太君就是在董府抄家这日为保府中女眷清誉一头撞死在蓄水缸前,若非知道董老太君撞缸后,皇帝亲信三军都督顾承允会出面惩治刚才那个小人,不然刚来这异世的董娇还真不敢冒尖儿。 第三章 日久见人心 周遭逐渐安静下来,董娇福身:“民女多谢顾都督。” 顾承允点头并不与她多言,转身走到董老太君跟前探查。 “老夫人,您没事吧。” 董老太君强撑着站起身来,尽管额角的血痂触目惊心,但她中气很稳:“还死不了,老身代董府上下谢顾大人出手相助。” “老太君言重了,顾某只是实事求是,既然老夫人无大碍,那一切还照规矩办事。” 言下之意,并非刻意相帮,也并不想卖董家什么人情。 见他如此冷漠,众人刚刚才热起来的心又凉下去。筆趣庫 董老太君明白如今形式不该给别人惹麻烦,点头后看向董府女眷:“没事了,安全了,大家配合些,将身上所有首饰取下交公,谁也不许再喧哗吵闹,董府虽倒,但董府风骨不能折!明白了吗!” 董府众人点头,排着队挨个到放着托盘的木桌前取下身上首饰。 有顾承允坐镇,自然没人敢再闹幺蛾子,待监查卫兵看她们身上已无装饰后,才让开道给众人半柱香的时间回去收拾细软,然后外院集合从角门出准备前往桑园。 众人四散开来,董娇稍稍松了口气。 方才若非她把三姑娘四姑娘护在身侧,被那伍长轻薄的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两个丫头在原书中,被轻薄的投了湖,剩下来的发了疯,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葬送在无情的岁月里。 至于原主,抄家前日失足落水高烧不退,一进桑园就撒手人寰,董家老太君的丧事还没办完,淳安郡主又一命呜呼,弄得苟活下来的一屋子女人生不如死。 而那桑园无人接济,时间一长登徒子们便起了歹心,最后沦为人间地狱,无一善终。 董府开国,鼎盛百年,结果却落得支离破碎的下场,不禁叫人唏嘘。 董娇惋惜地轻叹一声,虽然她不属于这里,但这样的故事,仍会令人气愤难过。 况且她今早穿越来时,董苒苒的灵魂还没消散,小姑娘知道自己命 不久矣,哭着求她照顾好董府,就当是作为她占据这具身体的代价。 稚童无辜,不忍拒绝,她答应了。 能做到哪一步现在还不清楚,但她会尽量保住这些女人的命,就算最后不能替董家平反,起码让她们好好活着,这样也算不愧对那个孩子吧。 …… 宣平侯府里的东西很快整理成了几十口大箱子堆在正门前打包充公,围观的百姓看着禁军将门头黑底金边写着宣平侯府四字的牌匾摘下,不免感叹家底再强硬的世族,只要天子一怒,都逃不过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院角门外,董老太君看着已经贴上封条的宅院心中百感交集。 董娇走到董老太君跟前扶着老太太的手臂轻声问:“祖母,您才受伤不易操劳,家里的事若还没定下,能不能交给孙女来安排?” 董老太君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今日之前还是被她娇宠在手心只会撒娇耍赖的小混球,可真出了事才发现这个孙女比任何人都能承担,方才若不是她及时……自己这条命就交代在那了。 想着董娇为董府女眷出头时无所畏惧的模样,董老太君点头:“既然阿娇有主意那就你来做主,凡事有祖母在你身后撑着。” 董娇微微一怔。 阿娇,是小姑娘的小字。 若非清楚自己是谁,被老人家那样亲昵的唤着,她有那么一瞬间都错以为是真的在叫她。筆趣庫 董娇沉声应下:“多谢祖母,那孙女先安排,若有不合适的祖母再作调整。” “好。” 她转过身看向府里众人,结合书里跟董苒苒的记忆,侯府二夫人吴氏柔弱又多愁善感,此时除了搂着两个女儿巴巴掉眼泪什么也不会。 董苒苒的嫂嫂闵氏倒有几分魄力,书里她为了给亡夫董怀瑜伸冤长跪武德门前三天三夜,可惜那时的董家已被奸臣构陷彻底无法翻身,皇帝不见,最后一场大雨把这鲜活的生命葬送在泥泞里,一尸两命。 剩下两个丫头都是二房的 姑娘,董府二爷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个儿子,可惜董家不准纳妾,到他死,二夫人吴氏也没能给他生个小子,都是养在深闺里百般呵护的丫头,如今董府巨变,自然也指望不上她们。 理清人物关系后,董娇扬声:“诸位,如今董府落难,家产尽数充公,以后自然再养不起这么一大家人,今日愿意留下的,董府以后决不亏待。不愿意留下的到护卫处登记,自会有人核对信息决定能否放你们离开,主仆一场,各自珍重。” 树倒猢狲散,外院的仆人们见主子愿意放他们离开自然喜从心生,同董家主子说了些场面话便径直离去,原本近六七十人的队伍,不消片刻就只剩不到十个忠仆还站在原地。 “你们不走吗?”董娇问。 “二姑娘,老奴六岁就跟在老太君身边,如今大半辈子已过,老太君待我不薄,没有董府一倒就跑的道理。”孙嬷嬷说。 “我也是,我这条命是老侯爷给的,当年在战场上若非老侯爷搭救,许平早成刀下亡魂,如今侯爷去了董府落难,我就更不能走,否则谁来护夫人小姐们周全!” 身为老宣平候的副将,许平对董府忠心耿耿,当年若非他伤了腿退役到董府做事,想必那场战役就跟老侯爷和董二爷一起命撒疆场了。 董苒苒的贴身侍婢秋露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地看向董娇认真道:“小姐,奴婢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如今还能留下的都是忠心的,其余各家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仆妇相继表态。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董娇有些被触动。 看着眼前老弱不一的几人,她朝众人福身感谢:“承蒙诸位不弃,今日之情没齿不忘,诸位放心,董家,不会就这么垮了的。” 她说得铿锵有力,无形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侯府如今虽被扣上了无可饶恕的罪名,但董府忠义无愧天地,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走吧,我们出发。” 第四章 难逃一死 一声令下,董府众人背着行囊徒步离开,府外一直等着看热闹的百姓见董老太君受伤,董府又只剩这么点人顿时议论纷纷。 但尽管如此,董府的女眷们也无一人低下头颅,她们就这样迎着日光堂堂正正往外走,并不在意百姓们的指点。 听到风声的街坊们见状不禁感叹:“你们瞧董家女眷的身影,哪里像认罪的,自大梁开国以来,董家可是克己复礼的典范,我可不信董家人会叛变。” “就是就是,这里头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嘘,小声些,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掉脑袋的!” “哎,别看了,走吧走吧。” …… 京都到桑园的路不远,但徒步走得一个时辰,一行人刚到桑园,就见一身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白发太监捏着浮尘等在门外。 董娇小声问:“这是谁?” 秋露略显兴奋地道:“是赵公公!太后娘娘身边的近侍太监!小姐,董家是不是有救了!你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孙女,太后娘娘应不会坐视不管吧?” 董家有救?董娇自嘲一笑。 这丫头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些,诏书已下便会昭告四海,若太后出面推翻,岂不是打自己儿子的脸? 哪怕董苒苒是太后唯一女儿顺庆公主的血脉,可她终究姓董不姓李,亲疏还是要分的。 “属下见过赵公公。”负责押送董府女眷的卫兵们上前行礼。 赵春荣点头,浮尘一甩,尖细的嗓音有些刺耳。 “都起来吧,咱家是奉太后之命过来瞧瞧董府女眷,董府有过,但百年来培养了无数忠烈英雄,女眷无辜,今后虽圈于这一方天地,但终归是百年世家还有皇室血脉,还望诸位莫要无故为难才好。” 作为太后身边的得脸太监,赵春荣的话就等于太后的话,而今董家落难,太后能在此时让赵春荣过来,必是过了皇帝那关。 负责看守的禁军守卫们顿时下跪道:“属下不敢,还请公公放心,我等必不会做出超职责之外之事。” “这样咱家就放心了。” 赵春荣走到董老 太君和董娇跟前低声道:“老夫人,二姑娘,如今形势娘娘也只能做到如此,日后还请多保重,不过娘娘让咱家给二位带句话:‘好好活着,熬过这几年,待皇帝气消了,自会放诸位自由身’。” 董老太君感激涕零欲跪:“多谢赵公公,民妇此生想来已再无可能入宫叩谢娘娘,还请公公替老身谢过。”筆趣庫 赵春荣扶住:“老夫人言重,当年太祖开国,董家功不可没,如今虽犯了事,但董家的功绩这天下都记得,放心。园内咱家已提前叫人规整了一番,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就同卫兵们说,力所能及之内都会满足的。” “多谢公公!” 赵春荣交代完带着人走了,看守董家的卫兵们态度瞬间恭敬起来。 通敌叛国是死罪,换作旁人就算不株连,府中女眷也要发配流放或充作官姬,但董府不仅没有还受了特别关照,由此可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看来这董府,真没那么容易完蛋。 董老太君带着人入内各自分配好房间处理完伤口后,让孙嬷嬷把董娇叫进了自己的寝卧。 祖孙对坐,董娇便知自己这一路的沉默惹了老太君忧心。 “阿娇,自从出了侯府你就一直心事重重,在想什么?”董老太君召她到身侧坐下。 董娇老实道:“祖母,如今董家被困在此与世隔绝,想探听消息难上加难,大哥叛变一事有蹊跷,若我们无人在外打探,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事情真相,这罪名,董家不能担!” “是,董府落难的消息想必不出半月就会通知到各家去,届时吴家、闵家、何家来人,我们再想办法往外送消息,让他们帮衬着查。” 何家是董老太君的母族,这点董娇从董苒苒的记忆里知道。 “不行!眼下这个局面最好不要与各家母族再有来往,一是董家惹了圣怒,让他们帮忙恐会牵连无辜,二是出嫁女都是夫家的人,刚开始娘家可能会帮衬一下,但时间一长……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到头还得靠自己。” 董老太君不是不明 白这个道理,可如今的董氏一族已无可用之人,无奈叹气:“阿娇,董府已无男丁,如今只余下这一屋子女眷还不能随意出入谈何容易。” 见董老太君觉得女子难成大事,董娇有些不平:“祖母,女子也是人,为何不如男?反而这时候越是女子越不容易引起上面的注意,况且太后娘娘还特意差赵公公来安排,园外看守的卫兵就绝不敢入内撒野,少一两个人不妨事。” 董老太君读出她话中意,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阿娇,你该不会是想……” 董娇眸色坚定:“嗯,我要出去,如今也只有我出去才能办成事。祖母也知道二婶是个软弱的指望不上,嫂嫂不能去,因为……”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透露一些:“大哥才去边陲不到三个月就发生此事,嫂嫂说不定已有身子却还未发现,若真怀了,就算不为别的,就为这董家的血脉,咱们也得有个人在外接应才行,再说董家罪身,换做旁人帮忙必不会事事尽心尽力,所以只能我去。” 一听少夫人闵氏有可能怀有身孕,董老太君顿时就紧张起来,皇帝能这般善待董府女眷,不就是因为董家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若闵氏真的有孕且怀了个男胎……董家,可就难逃一死了! 董老太君心头一颤,她绝不允许董家的子嗣再受奸人所害! “阿娇,此事你可有把握?”董老太君郑重问。 董娇点头:“只要祖母能想办法让我出去,我就有法子挣到钱慢慢接应董家,这天下之人能有几个不贪?只要有银子,门口看守董府那些兵卒迟早都能打通,不愁以后消息送不进来,也不怕打听不到大哥投敌一事的蛛丝马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人为,就一定有痕迹!” 见孙女如此坚定,董老太君也有了底,董苒苒是她养大的,这孩子虽任性顽劣了些,但从不在大事上夸海口,如今董府举步维艰她还能说出这些话定是心中有章程。 想定后董老太君握住董娇的手:“阿娇,日后要委屈你了。” 第五章 金蝉脱壳 “祖母,我不委屈,作为宣平侯府嫡出的女儿,大哥不在了,此事理应由我来做。”董娇答。 其实她想出去是有私心的,一是因为她若留在桑园,董家便永世不得翻身,二是她既然来了这异世占了董苒苒的身子,就理应为董家挣一分生机,若甩手不管,她恐怕此生都会愧对自己的良心。 所以不管出于哪一点,她都必须出去,去替董家昭雪,也去替自己挣个能活在阳光下的未来,虽然不知最后能不能做成,但只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她愿意一试。 “既然你已决定,祖母自当支持,府里你别担心,短时间内我们还很安全。今夜我会装作心悸,孙嬷嬷定让卫兵们去御草堂请大夫,侯府抄家之事上京城必人人知晓,孙大夫这几日定会坐堂,晚上若他带来小厮,你就同那人换了衣服出去,若没有就商量好等下一次。不过要是今夜顺利,你出去后孤身在外一定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先,切不可冒险行事,记住了!” 董娇点头,“祖母放心,还有你们在我身后,我必不会乱来,待我安顿好,让孙大夫给您带消息。” 董老太君不舍地抚摸着董娇的手,看着孩子细皮嫩肉的小掌,心中万般不舍最后也只能哽咽着化作一句:“好……” …… 十月的天已经开始凉了,月色比夏日更早爬上枝头,因是京郊,附近多丛林,一到夜里虫鸣声不绝于耳。 桑园外值守的卫兵们正靠坐在墙根打瞌睡,脑袋一歪一歪的,随时可能闪了脖子。 正当两人正美梦时,已经熄灯了的院子突然吵闹起来,接着就听见身后大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将二人惊了一跳。 “来人啊,快来人啊!老夫人伤口恶化高烧不退心悸还犯了,再不送医就来不及了!快开门!开门!” 两个卫兵从地上弹起找钥匙开门,慌乱之下插了半天才把钥匙插进孔里。 大门推开,只见孙嬷嬷挂着泪哭喊,院子里也一团乱。 二人不敢耽误赶紧走到董老太 君寝居门前远看,只见董老太君闭眼昏迷,面色苍白,口唇发绀,任由身边的姑娘们怎么喊都没反应。 “这……这怎么办啊!陛下可是明令未经允许不准出入的……”年纪小些的卫兵抱着长矛跺脚,他可不敢放董老太君出桑园去就医。 年长些的卫兵也是皱眉,但一想到下午宫里才来过人,“你忘了赵公公的嘱咐?要是人死了,咱们没法交代。” 年轻的卫兵左右为难,但还是妥协:“那……我去请大夫?” “只能如此了,不过等等。”老卫兵看向孙嬷嬷:“嬷嬷,陛下有令不许你们出入,但人命关天,我进城去请大夫,老夫人的病京里哪个医馆能治?” 孙嬷嬷感激不尽,抹着泪说:“多谢官爷,御草堂能治,御草堂能治。” 老卫兵点头,御草堂是京中有名的大医馆,应该没问题,正要离开又转头问:“可有指定的大夫?” 孙嬷嬷摇头,“只要是御草堂的都行,如今二位能帮忙已是网开一面,老奴不敢让二位官爷为难,老夫人心悸是老毛病,御草堂的大夫都知道怎么处理,谁来都行,就是要快,不然半个时辰不扎针,老夫人恐有生命危险。” 见董府奴仆知轻重,两个官兵也不墨迹,年轻的留下看守,年长的打马入城,也幸亏大梁强盛,上京是个不夜城,否则他根本进不来,与守门的校尉禀明缘由后,老卫兵入城将御草堂还在睡觉的大夫抓起就走。 好在那大夫多问了两句得知是董老太君发病又磕到头伤口发炎引起高热,为避免男女大防,孙大夫执意倒回药铺又叫了个女药童拿了一堆药草和丹药,两人才提着药箱和工具随老卫兵前往桑园。 来回虽耽误了些时间,但好在赶上了,大夫一到就没停过,又是扎针又是煎药,前前后后忙活近一个时辰,才把老太君从鬼门关拉回来。 见董老太君转醒,董府众人对两位值夜官兵千恩万谢,夜色下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以至于这两个官兵被谢昏 筆趣庫 了头根本没注意到跟孙大夫来的那个药童比先前高了小半个头。 送走二人,卫兵才将桑园大门又挂上铜锁,一夜无眠。 孙大夫摸着额上虚汗心跳如鼓擂,直到走出几里外才跌坐在地,换上小厮服的董娇赶忙扶住他:“您没事吧?” 孙大夫摆手:“没事……没事……就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紧张,二姑娘你还好吧?” “我一切都好,孙大夫放心,今日多谢你相助,否则我恐怕还没这么顺利逃出来。” “二姑娘不必言谢,老朽几十年前若非受董老太爷恩惠就不会有如今建树,董府于老朽而言是恩人,如今落难自当相帮。” 董娇有些感动,患难见真情,能为董府冒这么大的险,年过半百的孙大夫真的很不容易。 “孙大夫恩情,董娇来日必报,待我入城安定下来后,还要劳烦孙大夫给我祖母捎个信,叫她安心。至于那个小药童,最多两个月,我便会找到合适的人选将她替换出来,在此之前还请孙大夫帮忙打点。” “那孩子是老朽捡来的,向来乖巧,今日之事刚才在桑院内我已与她说清楚,二姑娘不必担心,尽管去做你想做之事即可。不过今日已晚,二姑娘入城再寻落脚处恐有不便,要不先到御草堂歇息一宿,明日老朽差人给你备上几身男子的衣裳后二姑娘再离开吧,否则以真面目示人,恐叫人看出端倪。” 虽然从前的淳安郡主董苒苒去哪里都有马车接送,但京中贵女见过她的也不在少数,若是女装出行的确不便…… “那就有劳孙大夫了。” 董娇跟着孙大夫回了御草堂,累了一天感觉骨头都快散架,头一碰到枕头就睡过去,可没半盏茶,人又惊醒。 她还不能睡! 今日应当是所有幕后之人对董家最松懈之日,董家落难来得突然,消息才散出前往各地,若是明日之后,想必那些贼人为防意外也会对侯府和桑园严加看管,她不能错过最好的时机! 她唯一能翻身保命的钱还留在侯府! 第六章 夜探侯府 起身穿好衣裳,董娇在柴房找了两捆绳子绑在身上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御草堂,凭着董苒苒的记忆,摸黑回了侯府。 宣平侯府的所有大门已经上锁,此时除了正门还有人看守外,其他几个侧门都没人管,毕竟府里已经抄空,若还有人来盗,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董娇在月色下灵活得像一只猴,她四处瞧了瞧,找到春晖院外的那颗大槐树,就着树干三两下就爬了上去,然后把绳子捆在牢固的枝干上扔进院墙中。 侯府的护墙可不矮,若非今日出府时她特地留意了高度,这会儿没有绳子直接跳下来,不摔断腿也得弄出动静叫守门之人发现。 她先稳稳踩在院墙上,再顺着绳子往下移,虽费劲了些,但胜在安全。 落地后,董娇把绳子收好放在墙角,虽然挂在外的部分没法掩藏,但从内往外看很难一眼瞧出问题,这才放心的离开。 府里各个院子的房门已贴上封条,还好她没有让秋露把东西藏在屋子里,否则封条撕了可没办法还原。 夜色漆黑,月光清朗。 董娇一路小心翼翼摸进小厨房,借着月光把屋内那两个大土灶翻了个遍。 秋露藏得很好,把木屑在包袱上盖得满满当当,不仔细瞧真看不出端倪,掏炉子时,由于尘灰太多,好几次董娇都想打喷嚏,但只能憋回去,弄得泪眼婆娑。 就在她好不容易将炉灶清空把布袋子拿出来准备离开时,突然屋外响起有力的脚步声—— 糟了! 董娇暗道不好。 刚刚她进来时虽然把门虚掩了,但始终有缝隙,这会儿厨房里里空空荡荡也没个藏身处。 慌乱之下看见墙角有个米缸空着,她把东西提上二话不说就钻进去,还好白天抄家里头的米都搬完了,否则这会儿连个躲处都没有。 可谁知刚跳进去,就听见身侧叽叽吱吱的声音响起,月光下,一只又黑又大正在吃剩米的老鼠被闯入者惊到满缸乱窜,一人一鼠皆是惊慌失措。 四目相对,董娇只觉头皮发麻,浑身如被蚂蚁爬过,心脏猛的收缩,连指尖都在 颤抖,她想尖叫,可外面的人已到,只能咬着手指小口喘气,企图用疼痛麻痹自己。 屋外男人靠近:“这大半夜的院里怎么一直有动响,走,过去瞧瞧!” 来的是之前门口值夜的那两个禁军,他们四下张望,其中一人见厨房门开着赶忙拦住同袍低声道:“等等,门被打开了,戒备!” “是!” 嚓,长刀出鞘,这声锐响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董娇蜷缩着身体,此刻已顾不得有没有老鼠,将自己尽量卧在缸底,脑袋埋进膝盖。 屋外吹进来的风让人脖颈发寒,她只觉心脏快要从胸腔中蹦出,耳畔开始鸣叫。 砰的一声,厨房门被踹开,力道之大将门扇弹起来回摆动,那微弱的月光在董娇头顶若隐若现,令躲在缸中的小人不敢呼吸,额前生出细密的汗水。 “去找火把来,搜!殿下说了,不能放过跟有关董家的任何线索,要是发现明威将军就地斩杀不留活口!”筆趣庫 “是!” 禁军身旁的小卒转头离开,来人呈战斗状态死死盯着空旷的厨房,他大致一扫,窗户上的封条完好,屋内有些杂乱,应是白天抄家时导致的,看样子不像有人进来过,但方才的动响实在叫人不得不防。 就在他准备进来探查一番时,角落处吱吱声响起。 须臾,一只又黑又大的老鼠从米缸中爬出飞快逃窜,并从他胯下溜走,突如其来的黑影把来人吓了一跳,他打了个颤后跳几步臭骂:“他奶奶的,怎么有这么大的老鼠,这宣平侯府拿什么喂的,靠!” 先前去拿火把小卒正好回来,见头领似心有余悸赶忙问:“大哥,里头是不是有人?咱抓不抓!” 为首那人不爽,迎头就给这小卒来了一巴掌骂道:“人没看见,头大的老鼠倒有一只,要不你去抓?” 小卒吃痛捂着头一脸委屈,没人就没人,打他做什么! “……不了不了,怪恶心的……那大哥咱还搜不搜?” “要搜你自己去,老子可不去。”那人啐了一口,长刀入鞘,十分不耐烦地说完就走。 小卒瘪着嘴 角剜了他背影一眼,上前把厨房门关好也懒得细看,跟着士兵一起回去继续站岗。 躲在缸中的董娇满眼是泪,刚刚那只老鼠几乎是踩着她的脸爬上她的头窜出去的,那东西没有毛的爪子指甲锋利,若非她及时把脸藏起,恐怕这会儿已被划破了相。 破相不要紧,要紧的是没有疫苗可以打!要是死在一只老鼠手里,她才真是有冤没处诉…… 尽管因此逃过一劫,但心里的恐惧感和恶心感混杂在一起,董娇浑身发软。 但怕归怕,她也清楚留给自己缓冲的时间并不多,现在不走一会儿再弄出异响必引人怀疑! 她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儿!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一来就面临抄家夺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金山脱壳出那龙潭虎穴,若栽在这,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想着,董娇咬牙慢慢撑起身子,把剩下两个袋子合成一个,用多的布巾把袋子捆在身上,扶着米缸慢慢爬出,因着腿脚发软,落地时差点崴了脚。 但还好她够冷静,稳稳站定后才松手没弄出声音。 缓过劲来,董娇轻手轻脚摸到门边探查,见无人把守悄然开门出去,控制着声音轻车熟路来到先前的墙根底下,而后学了两声猫叫,才抓着绳子踏着院墙翻出拔腿就跑,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而她刚走,先前那两个卫兵又举着火把巡逻回来,嘴里骂着:“这宣平侯府咋回事,老鼠野猫一大推,真是闹腾死了!” 今夜虽然惊心动魄,但董娇以为她做的这一切能瞒天过海,却不料在侯府对面的宅邸屋顶上,一黑袍玉冠的青年男子坐得随性,将她所有行动尽收眼底。 今日才被抄家夺爵押送进桑园的淳安郡主,现在不仅人偷溜出来还回侯府掘了钱财,真有意思。 他起身拍了拍下摆,腰间月牙型玉璧在夜色下泛着莹莹之辉。筆趣庫 脚尖轻点,人就从屋顶飘然落下,先是卸了长绳扔进井里,然又无声无息窜进侯府厨房,看着炉灶前董娇踏着木屑踩出的满地脚印,他随手一挥,地上的灰尘扬起不见影踪。 第七章 碰碰运气 回到御草堂的董娇躺在床上越想越发麻,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感叹要不是今天运气好,自己就得小命不保,那两个卫兵可是亲口说董家的线索不能放过,明威将军就地斩杀…… 看来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董府! 这次若非她趁乱与那药童换了身份,以后再想出来怕就难了。 只是……到底是谁在背后这么处心积虑的想解决董家…… 还有那些人口中的“殿下”……是谁? 来不及多想,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让她意识涣散昏迷过去。 眼前出现一条繁华又热闹的长街,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映入眼帘,半大的小丫头坐在少年肩头笑得肆无忌惮,小手指着一旁卖糖人的摊位含糊不清喊:“哥哥给我买,买这个,阿娇喜欢这个,这个也喜欢,都喜欢。” 少年一手抓着她的小胖腿一手掏腰间钱袋:“好好好,都给你买。”筆趣庫 小家伙得意地接过,吃得满口生津,腻了就把舔过的糖人放在少年头上,黏黏糊糊沾满青丝和手指,指挥他朝下一个地方去。 少年也不觉恶心,宠溺地笑着,渐行渐远。 一个又一个的梦接踵而至,董娇睡得十分不好,梦里全是董苒苒这短短十五年来经历的种种,开心的、快乐的、胡闹的、恶趣味的、一一如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回放。 像人弥留之际时的念想。 这些回忆,无一例外,都是幸福的。 再醒来时,人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 孙大夫怕董娇经昨夜出逃一事睡得不安稳,特地等到辰时才来给她送早饭和两套新衣服,原本还捎了三百两的银票予她应急,但却被董娇拒绝。 本就承情,若再收钱就不地道了。 收拾好一切换了身行头,董娇向孙大夫道别,御草堂昨日与桑园有了瓜葛,以后恐怕也会被人盯着,她留在这儿迟早穿帮。 出了医馆,她先在城中各家商铺转了转,考察了一些市场行情,不论酒楼还是杂货,只要是待客的铺子都不遗漏。 逛了一下午,才把这上京城的商业模式摸清楚,尽管这里是大梁的国都贸易往来多,但古时都为农业经济,百姓自给自足,产业链有很多空缺。 衣食住行这四个方面,她现在能用最快时间和最小成本借东风的就是衣,这个朝代的布行只卖布且无成衣销售,且还都是私人订制成本高效率低,想从这方面下手倒是不难,但难的是,她没有一个能让别人信服的身份去与之洽谈合作…… 看来,只能去那碰碰运气了。 繁华又热闹的康午大街上,路边包子铺飘起袅袅炊烟,茶摊老板招呼来往行人坐下品杯热茶。 摊位旁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正从草靶子上取下挂满糖浆的山楂果递给身边仰着脑袋舔嘴唇的幼童,路边商铺家的小孩们来回追逐打闹,欢笑声淹没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中。 董娇靠着木棚柱,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咬下一颗,酸甜的滋味在口中溢开。 一旁卖甜果的小贩顺着她目光望去笑问:“公子在瞧千金楼呢?” 董娇侧头:“你知道?” 那小厮揣着手,神情有些向往:“上京城里谁不知道?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我听人说,他们兜里没个百两银都不敢在门口逗留,京里的达官显贵们若是有人没去过千金楼听曲儿,那就等于没见过世面,是要被同僚笑话的。可惜啊,我们这种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去瞧瞧喽。” 董娇唇角轻扬,既然世人皆知,那她就不必遮掩了。 少年不紧不慢地将木签上最后一颗甜果吃掉,手指上还有些糖丝,他随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就朝巷里走。 小贩见他径直而去好奇问:“诶?小公子上哪啊?” 董娇头也不回:“当然是去瞧瞧咯。” “咱们去不起的呀,怎么不听劝!”小贩见状想拦,但又觉得这人定是不自量力,叫他去碰碰壁也好,反正事不关己,摇摇脑袋抱着他的草坝子走了。 …… 长街尽头,一座高五层两进宽的层楼叠榭矗 立在那,门头挂着朱红牌匾,上书千金楼三个大字,墙头飞出的檐角上,木制的狻猊张着大嘴,欲图吞下这无边风月。 一入内,清雅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接着就见一名三十出头身着紫衣的貌美妇人款款而来。 嫣娘团扇轻摇打量眼前人,是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小少年。 白嫩微胖的脸颊上稚气未脱,一双杏眸干净透亮无半分怯懦,虽换上男装多了几分英气,但她阅人无数,自然一看就晓得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她笑着走到跟前招呼:“奴家瞧小公子这模样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吧,今日是想听曲儿还是听琴?不过先说好,奴家这里的酒水可不卖给少年人喔。” 作为京都第一楚馆,里面的妈妈和姑娘都是人精,自然不会以貌取人。 不过她们有她们做生意的规矩,既看出你的身份,就自然会把话说清,若敢胡搅蛮缠,下场可就得自己负责。 董娇嫣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递给她:“天上不知,地下不晓,若问来客,千金敲报,有劳妈妈,上壶好茶。” 嫣娘眼眸微眯有些诧异,没想到眼前这衣着寒酸的小人儿竟会知道她们不晓阁的暗语。 但不晓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小公子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明白。”嫣娘笑着打扇倚在门框上,一副不明所以又好笑的模样。 董娇正视着她:“我与怀胤先生是旧识。” 嫣娘微怔,片刻后站直将钱袋收入怀中,换上稳重的语调:“原来是客人,请随奴家来。” 言毕,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月亮门。 楼里的姑娘见妈妈领客进门本想上前招呼,花蝴蝶般的女子们蜂拥上前,但还没靠近,就被嫣娘甩着扇子拍开,嘴里笑骂:“一群没脸的,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筆趣庫 姑娘们笑着回嘴:“妈妈可别厚此薄彼,您这是带他去哪啊。” 嫣娘睨她,虽是笑眸,但眼中已有警告之意:“不该问的别问,一边去。” 第八章 不准讨价还价 穿过垂花门,嫣娘先是同柜台处的小厮耳语了几句,然后引董娇从侧廊上二楼。 虽才傍晚,但千金楼大厅中已坐满半数之人,台上貌美的歌姬们莺喉婉转细腻悠扬,唱得人贪梦醉死温柔乡。 再进三层,便再瞧不见这旖旎风光,待到四楼,周遭便换了模样,不再如楼下一般灯火长明。 迎接她的,是一条狭长而昏暗的甬道,只有入口与尽头点着两盏油灯,两侧的窗门上画着各种魑魅妖邪,模样怪异又吓人。 直至一处左右两侧对开的雕花木门前,嫣娘有节奏地轻敲。 “爷,客到。” 片刻后,屋里传来低沉又富有磁性的男声:“进来。” “客人自己进去吧,奴家在外面等你。”嫣娘侧身给她让出道路。 董娇点头进内,只见厅正中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后坐着一个男人。 从烛火倒影的轮廓来看,他头上长着两只一掌长的犄角,应是戴了面具,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搭在膝盖上,看那慵懒又随性的坐姿,倒真像是百鬼之王睥睨着来臣服于他的小妖怪们。 董娇走到屏风前的椅子坐下。 男人问:“事主何求?” 董娇平静答:“所求有二,一是请贵阁帮我伪造一个利于行商的假身份,二是请贵阁帮我用这个身份购置一处僻静的住所和临街的商铺。” “你与怀胤很熟?”男人问得突然。 董娇食指相扣,有些紧张:“略有浅缘。” “是么。”男人笑了,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戏谑:“没想到董府一朝倾覆,竟还有能力将淳安郡主送出桑园,想改头换面?也不知二姑娘开不开得起这个价。” 面对男人的揭穿,董娇不禁感叹,不愧是不晓阁,能在一盏茶的时间把她摸个透彻,一点不让人意外。 原书里说过,千金楼里有座不晓阁,但凡能入内者,只要价钱开得好,有求必应,不然她也不会来这儿。 不过若无熟人引荐,想踏足半步,却是难于登天。 幸好她看过原书知道不晓阁内 有位怀胤先生神出鬼没可以用来做幌子,不然还真找不到借口,反正那人在书里都没出现过几回,用就用了,还能当面对质不成。 因此,董娇理直气壮地抬头:“不晓阁做生意不是向来不问出处只问银数,怎么,罪臣家眷的生意不做?” “倒不是。”男人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慵懒回:“只是在想郡主值不值得不晓阁冒这个险。” “风险和回报,向来都成正比,阁主求财,我亦能生财,何不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若贵阁能帮我办成此事,日后我董娇做成生意,必不忘贵阁恩情。” 她说的平静,就如事不关己。 但屏风后的男人却来了兴趣:“哦?倒不知二姑娘竟还有生财之道,不如说来听听,若能让在下心动……便应你所求。” “我知阁主向来不与庸人合作,说得再多没有实证也不过是自抬身价做不得数,所以我想同贵阁打个赌。” “哈哈哈哈,打赌?二姑娘倒是有魄力,但你既然能打听到不晓阁,就应知道不晓阁的规矩,空手套白狼这种事,在不晓阁可是行不通的。” “这是自然,该给的答金我一分不少,只是如今家中落难余钱不多还需留些备用,若不能一次付清想请贵阁行个方便,事成后一月内我必还清尾款,而这个赌约也是想让贵阁看看我的能力,赌的是我们日后的合作。” 她条理清晰又抛出噱头十足的诱饵,像老神在在的垂钓老人只待鱼儿上钩。 男人嘴角轻扬,右手摩挲着那块早已被盘得光亮的月牙玉璧,都道深闺女子不谙世事娇宠矜贵,这位倒是与众不同,极会抓人心思。 “利于行商的假身份……”他停顿了片刻,“那没点分量还不行,不知事主欲出多少金银?” 董娇盘算后,试探开口:“不知二千两做定金,可够?” 男子低笑出声,还真当他不知某些人昨夜才在侯府厨房掘了宝贝。 “白银万两,缺一不可,不准讨价还价。” 董娇咬牙 :“成交。” 风铃的脆响在屋中环绕,示意事有回音,所求必应。 虽然谈成,但董娇心中还是忍不住暗骂:该死的奸商。 …… 进入千金楼之前,董家虽倒,但董娇好歹还有几千两银子傍身,出来之后,浑身上下除了这一身旧衣和她虎口夺食留下的几角碎银外,再无他物。 但谈生意本就是各取所需,若你比卖家更迫切,自然砍不下价来。 而且那人说得也有道理,宅子铺子都是死物,只要有钱签下书契就能获得,但这身份,又要让人寻不出漏洞经得起查,又要能瞒天过海广而告之,才是难上加难。 虽说那人要价属实黑心了些,但只需等三日即可改头换面,也不算亏。 反正那些首饰她也没法脱手,拿去不晓阁抵债倒是便宜了自己,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找个营生做起来,否则入冬后董家女眷的日子不好过。 先不说能不能吃饱穿暖,就是那一屋子水灵灵的姑娘,放在那就不安全。 封建社会里,女子本就轻贱,再从高门大户落入泥泞,就更易受人欺辱,地位不高的男人们总觉得欺负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女子,自己的身价就提上几分。 这才刚开始,还有太后的威慑力在,那些卫兵不会对董府女眷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但抄家那日就有小人敢顶风作案,以后谁又说得准。 不过若以重利将这些卫兵喂养起来,就算为了这点黄白之物,他们也不会胡作非为,反而还会护着这些女子,毕竟只有董家女眷好,他们才能源源不断来财。 而拿人手短,想挣更多就要大开后门,一开后门就得不停善后,日复一日,他们便会成为董家最忠诚的走狗,这才是董娇的最终目的。 毕竟谁能拒绝一份收入稳定还轻松牢靠的副业呢? 日落西山,残阳与残月交互辉映,董娇看了眼天色,夜幕将升,得寻个落脚处才行。 正思绪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带着鼻音的哭音:“小姐!奴婢总算找到你了!” 第九章 主仆重逢 董娇望去,就见秋露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手里抱着个小包袱跟个乞丐似的两眼通红,泪珠子挂在脸上,委屈得不行。 “你怎么出来的?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弄的?”董娇拉着她转了个圈,只见小丫头手上腿上脖子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是红印。 秋露抹了泪笑:“小姐别担心,这伤是孙嬷嬷打的,嬷嬷下手有分寸,看着重实际上不疼,老夫人实在放心不下小姐一个人在外面,就对卫兵们说奴婢照顾不周让小姐病倒了不要奴婢了,卫兵们不放人,老夫人就装作气急,让嬷嬷往死里打,卫兵们怕弄出人命,这才把奴婢给扔出来。” 秋露是丫鬟,不属于董家的主子,在董家抄家时就已经放走了一大批奴仆,此时再放一个也无关紧要。 毕竟董老太君的病刚有起色,要再气出什么问题,他们可担当不起。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可有人跟踪你?”董娇拉她往角落处站。 “应该没有,奴婢出了桑园后先在城郊附近转了一会儿才进的城,本以为去御草堂就能跟小姐汇合,结果孙大夫也不知道小姐的行踪,奴婢就问了小姐的穿着打扮顺着附近慢慢找,没想到还真碰上了!”说着,秋露眼里多了几分光彩。 董娇有些心疼地摸了摸秋露的头:“走吧,我们先寻个客栈落脚,换身衣裳好好吃一顿。” 秋露四处看了看,见没人关注她们二人把包袱递给董娇:“小姐,这是老夫人让奴婢带出来的,里面是老夫人、二夫人和少夫人平日里放在不起眼处没被查抄到的一点首饰,还有夫人小姐们抄家那日穿的衣裳,老夫人说拿去估衣铺也能换点银子应急。” “那些卫兵能让你带东西出来?”董娇有些不敢相信。 秋露摇头:“哪儿能呢,这是老夫人用绳子挂在偏院外头的,如果奴婢能顺利出来,待卫兵们回正门把守后便绕过去取。” 这些东西,想必 是董老太君她们保命用的,没想到全给了她…… 许是昨夜的走马灯让董娇有些伤怀,此刻只觉鼻子微微发酸,她郑重地接过那一包东西,心里似有千斤重,若她不为董家拼一拼,真对不起董老夫人这份信任和破釜沉舟。 “首饰这些就不卖了,寻着机会给祖母她们送回去做个念想,我们先去估衣铺把衣服当掉,也正好让你换身衣裳,这破破烂烂的再晚些可不安全。” “奴婢都听小姐的!” 两人都穿得朴素,在这偌大的京都就如一粒不起眼的尘灰,并无人在意。 寻得估衣铺子,死当掉那五六身衣裳,只换来几十两银,原本都是极好的绸缎做的华服,但入了当铺,就只能任由掌柜开价,爱卖不卖。 换了行头,秋露穿上孙大夫给董娇唯二的另一套新衣扮做小厮后,两人寻了家客栈住下。 看着店里朴素得与她们十分相配的装潢,一问居然要二两银子一天,不禁让董娇感叹,这皇城根下的物价,就是贵得离谱。 …… 顾府书房内,熏炉里燃着清心宁神的檀香,顾承允站在楠木书桌前手执狼毫挥洒笔墨,门没关,但顾婉宁还是敲了敲门框问:“兄长,我能进来吗?” 顾承允放下笔,“进来吧,有事?” 顾婉宁嫣然一笑,“没事,就是快入冬了,嬷嬷今日叫了裁缝来府里给我量尺寸,兄长不在,所以想问问兄长哪日有空再叫那裁缝来,量了咱们好一起去布行挑几匹新料子做冬衣。” “后日吧,下朝后陪你去,才回京手上事情多。” “好,那阿宁后日等兄长回来一起。” “嗯。” 他说得平淡,但顾婉宁却高兴得像只被顺了毛的小鸟欢欢喜喜地回屋去了。 看着小姑娘雀跃的身影,顾承允眼中露出一抹愧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尽管时过多年,他也想对妹妹敞开心扉,但每当看到顾婉宁,就会想起父亲生前做下的孽,最终只能化作 平静又疏离的一句嗯,再无他言。筆趣庫 阿无进屋在他身边低声禀报:“主子,董二姑娘在福源客栈住下,身边还带着刚被桑园董老太君撵出来的丫鬟。” 顾承允蹙眉:“可有人跟?” “没有,那边的人似乎没把董家女眷放在眼里,看守得很松散,但往南面寻明威将军的人越来越多。” 还真是符合那人一贯的作风,自大又蠢笨,觉得一屋子女人掀不起风浪便不在意,呵。 “加点人手,若怀瑜还活着,一定抢在他们之前救下来。” “是!另外诏书的消息入董家军了,闹得厉害,那边接手得不是很顺利。” 顾承允轻蔑地冷哼:“意料之中,由他们去勿加干涉,把消息散开,总能叫心中有鬼的人紧紧皮。” “是。” …… 不晓阁办事向来准时,第三日时,董娇正在客栈用早饭,嫣娘便寻上门来。 她今日面上系了一块丝巾,只露出精明又妩媚的双眼。 “二姑娘,好久不见。” 董娇请她坐下,“嫣娘亲自到访,想必事已办妥。” “这是自然,不晓阁重诺,承接之事从无不成。” “也是,不然我也不能叫你们阁主开口就敲去白银万两。” 见董娇还在为那日之事计较,嫣娘捂着嘴笑,那日,这丫头可是抱着一堆首饰一个个让她估价,多一毫厘都不肯亏呢。 “当日二姑娘可没觉着贵,怎么事一成就改口,这可不地道。” 董娇耸肩,语气有些可惜:“没办法,谁让我是小女子,钱财一事吝啬得很。原本还想贵阁卖我个人情日后必有回报,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哦?二姑娘先前是有什么打算?” 董娇支着下巴看她,伸手讨要:“过时不候。” “噗,就二姑娘这性子,还真适合做个商人。”嫣娘说着,将一份薄薄的书卷递给她,“这里头便是二姑娘日后的生平,宅邸也已收拾妥当,二姑娘今日若无他事,便同奴家过去验收吧。” 第十章 捉摸不透 董娇展开,只见里头有地契一份、铺面租赁书契一份、以及人物小传一份。 湘南童家,世代经商,以蚕丝生意为主。 童氏族长在世,子嗣兴旺旁支众多,童家十三少乃三房过继养子,生生父母已故,自幼寄养在童老爷子膝下,体弱多病甚少与人打过交道,今年方十六,十月初入京都,无人识。 “身世倒是干净,只是若我日后大有所成,童家可会来分一杯羹?”董娇放下书册,她可不想以后名声四起就惹来一堆麻烦,特别是这些无中生有的麻烦。 嫣娘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自然不会,没有人跟不晓阁做生意还能拿取连带利息,童老爷子多年前欠不晓阁一桩人情,如今二姑娘恰有所需,此事了结就当还报,不求后续。不过同理,二姑娘以此身份行事,生死与童家无关。”筆趣庫 “如此最好,那便多谢贵阁了。”董娇把文书交给秋露,“走吧,我去办退房,有劳嫣娘带路。” “二姑娘请。” 三人同行穿过两条长巷来到芙花街,金黄的叶片落了满地,树梢上摇摇欲坠的果实引来贪嘴的鸟雀,碧空下徒雁排排自北向南,秋风拂过,是略感微凉的寒。 别苑里已经收拾妥当洗扫干净,入内就是假山池塘,四周曲折回廊,屋中装潢古朴素雅,整个院子深沉又不张扬,能看出前主人是位极其文雅风流的人物。 此宅少说也要近千两银才能置办下来,董娇对此十分满意。 “宅内一应事务就不在不晓阁的负责范畴了,还请二姑娘自行安排,商铺在主街上,按照书契的地址寻过去一眼就能瞧见,也是顶好的铺面,若无问题,此单就算了结,日后无所需,还是不要往来的好。”嫣娘说着,手指点了点嘴唇。 不晓阁自创立就有规矩,只做生意不做人情,事成则事毕,不可多联系。 如今钱货两清,自当拜别。 董娇点头福身:“规矩我清楚,世上只有千金楼,没有不晓阁。” “那 奴家就告辞了。” 嫣娘离开,秋露诧异地看向董娇问:“小姐,这宅子是怎么回事,还有铺子,小姐哪儿来的钱呀?” “你忘了我让你在小厨房藏的东西?” “啊?小姐已经回去取了?” 是啊,可不就是这么急不可耐嘛。 简短的告知秋露这两天发生的事,董娇便让她拿剩下的钱去采买粮食和必需品,自己难得清闲的逛了逛这三进宅院。 天边云朵随风浮动,耳畔发丝起舞飞扬,她搓了搓手臂,该换厚衣裳了。 虽然不晓阁本事通天,但董家的事,却是没法求他们帮忙的。 一是宣平侯府抄家夺爵这种大案,没个堆砌成山的金银,他们不会接。 二是此事涉及军权政权牵扯甚广,董府若想翻案就是与皇帝作对,谁会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与整个大梁为敌?”筆趣庫 况且从皇帝的态度来看,他虽没想要董家亡,但却同意了这个结果,否则罪诏不会下,其中是否有他的手笔还未可知,但太后能在这风口上护下董府女眷,皇帝的行为就很捉摸不透了。 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恐怕还得从董家军权的归属入手。 只是如今她朝中无人,想打探这种消息比登天还难。 不过她记得,京都可是有不少出了名的纨绔,若能和他们攀上交情…… …… 先前剩下的银子还有个六七十两,秋露很快就采买了家里所需的柴米油盐等物回来。 两人简单吃了顿饭,秋露得知董娇日后准备经商,一看小姐这身打扮…… 人靠衣装马靠鞍,总不能叫人看低了去,因此主动请缨去布行,准备扯几匹成色好的料子回来自己给小姐做两身得体的新衣。 正要出门时,被董娇叫住。 “我与你同去,正好有些想法想与布行老板们商榷一下,你可有推荐的铺子?” 秋露想了想:“小姐从前最爱在姜氏布行买布,不过奴婢不太喜欢他家掌柜,趋炎附势的,每次都格外殷勤,感觉很虚伪。倒是裘氏布行的老板实 诚一些,不过那人说话太直做事也不圆滑,向来不讨小姐喜欢……” 在董苒苒的记忆里,小丫头可是非常喜欢秋露口中的苏掌柜,毕竟那人说话好听又极会恭维,凭那张嘴就没少挣银子,但董娇需要的能合作的商业伙伴,这种溜须拍马的人,不可信。 “你与这位裘老板有过来往?” “嗯,奴婢以前帮嬷嬷给夫人们拿过衣裳,裘老板做事很严谨,从他铺子里出来的东西从来没出过问题,老夫人倒是很喜欢与他家合作。” 原来如此,那这位裘老板,倒是可以会会。 “那就去裘氏布行吧,我如今这身打扮,可看得出是董家二姑娘?” 秋露仔细打量,小姐才开始发育身姿不显,这会儿换上男装倒不突兀,本就容貌姣好,这会儿青丝高束齿少气锐,虽衣着朴素,但瞧上去也是翩翩少年郎。 “看不出,小姐放心就是,裘老板从前也没与小姐打过几次照面,肯定认不出来。” “那就好,走吧。” 主仆二人锁上门出发,许是一切有了着落,董娇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不再如前几日那般焦灼,路过首饰铺时甚至还想给自己买些玩意儿装点装点。 奈何兜里捉襟见肘,只能作罢。 裘氏布行门前,此时停着一辆四角缀白玉流苏,前门挂羊皮灯的红木马车,十分奢华。 车帘掀开,里头下来一唇红齿白的豆蔻少女,梳着双环髻,娇俏又可爱,而她车旁是身形颀长的黑袍男子,生人勿近的气质如海中礁石,孤傲又凛然。 董娇顿步,这不是那日救下董府女眷的三军都督顾承允吗! 他怎么在这? 还有他身旁的少女是谁……两人长得也不像呀,难道是未过门的小娇妻? 怕被发现,某人做贼似的躲在巷口阴影处偷看,她记得原书里说过顾承允这人睚眦必报冷面冷心且记忆力极好,虽然秋露说她这副打扮不会暴露,但对上那人,董娇心里还是没底,决定晚些再进去与他错开。 第十一章 恶人先告状 这边人前脚刚进,后脚又来驶来一架马车,下来的是两位姿色昳丽的少女,特别左侧那位,清冷如雪山上的冰莲,那拒人于千里外又勾人心魄的气质,叫人移不开眼。 “咦,那不是尚书府的沈家大姑娘跟二姑娘吗,她们平时不都去姜氏布行,怎会到裘氏布行来?”秋露躲在董娇身后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 而这两个名字却在董娇脑中炸开惊雷,沈家大姑娘跟二姑娘,沈清茹和沈月芸! 怎么这么巧,难道今天是……布行布行……啊!这是原书里群魔乱斗的开始啊!!! 原书女主沈清茹重生归来的第一天其妹沈月芸就邀她到裘氏布行买布做衣,沈月芸打小就讨厌她那清高冷傲的庶姐,所以特地在沈清茹拿取绸缎时扯落高架上的布匹。 本想借此欺负一下沈清茹,没想到意外砸伤了顾府小姐,前世沈清茹为了家族脸面认下此事替沈月芸背锅,导致沈府出事后顾承允落井下石替妹出气,沈清茹没少在他手上栽跟头。 沈清茹重生后虽然洗脱了此事的嫌疑,但顾小姐还是受伤,以至于原书中顾府和沈府向来不合。 那刚刚顾承允身边那个,不就是他唯一的妹妹顾婉宁了! “秋露,走!咱们进去!” 秋露看自家小姐那视死如归的表情有些吓到:“小姐,咱们只是去买两匹布,不是上战场,你不用下这么大的决心。” 董娇没回答她,这不可就是上战场! 那位杀神手握重兵,连太子都要敬他三分,能不能跟顾家交好就在此一举,顾承允可是她求之不得的大腿啊! 若她能救下顾婉宁,就算顾承允认出她是谁,应该也不会揭穿吧? …… 裘氏布行作为京都布业三大家之一,铺面宽敞种类繁多,内里绫罗绸缎不计其数,入目便是错落有致的各色彩缎。 顾婉宁站在一摞绸布前打量,指着一匹墨蓝色的蚕锦问:“兄长,你瞧这匹如何,阿宁觉得十分衬你,做出来肯定好看 。” 顾承允晃了一眼点头,“听你的。” 顾婉宁笑着招呼店小二来取,正要再拉顾承允去看别的时,阿无急急入内到顾承允耳边轻语,后者蹙了眉头。 他向来很忙,顾婉宁从记事起就知道,只是家中父母已故她又只有这一个哥哥,所以总想自私的依赖着他罢了。 可是……看着哥哥紧皱的眉头,她开不了口任性地叫他留下多陪自己一会儿。 “兄长可是有事要先走?”哪怕已经尽量装作不在意,可语气里的失望依旧无法掩饰。 顾承允有些抱歉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晚上回府给你带百香居的烧鹅,你选好后自己先回去,马车在外等你。” “好,那兄长今日可要早些回来。”顾婉宁笑得真诚又得体,但眼里并没有喜悦的光彩。 顾承允不是没发现,但一瞬后只轻嗯一声快步离开,顾婉宁兴致恹恹,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各个货架间。筆趣庫 董娇入内时正好与顾承允打了个照面,但来人走得很急,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便侧身出去。 也好,不必担心被揭穿了。 董娇领着秋露入内,小厮上前招呼:“公子里头请,今个儿想买点什么布?我们行里才到了一批湘南的料子,水色那叫一个好,可要瞧瞧?” “我先看看,有需要再找你。”董娇打发,目光四处搜寻。 “好嘞,那您先看着,今个儿人多,小的先去忙。” 她往里走了几步,便在绸布区瞧见顾婉宁的身影,再一看旁边,正是沈清茹和沈月芸。 “姐姐你看那匹鹅黄色的锦缎如何?做成冬衣应当也十分起色,你皮肤白,穿着肯定好看,要不拿下来瞧瞧?”沈月芸指着架上的布匹道。 沈清茹淡淡地扫了一眼拒绝,“妹妹若喜欢便叫小厮来取,你性格活泼,与这颜色更配。” “那顶上那匹月牙白呢?店小二好像很忙,要不我拿下来你看看。” 说罢不等沈清茹言语就抬手去抽,柜顶的布本就是一匹摞一匹,她又 恰好抽到承重那块,几乎顷刻间,柜顶的布匹就如山体滑坡朝着两侧倾泻而下。 “啊!!!” “小心!”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沈月芸的尖叫,和董娇的惊呼。 眼看那些布匹就要砸到顾婉宁身上,一个清瘦的身影突然冲过来将她扑倒护在身下,顾婉宁被抵在墙角看着少年身后如滚石般落下的绸缎,惊得说不出话,直到少年闷哼一声,她才回神。 “你……你没事吧?” 董娇皱着眉咬牙,原来这就是英雄救美的代价……可真疼呀…… “没事……你呢,有没有伤着?” 顾婉宁小脸瞬红,结结巴巴答:“没……我没事……” “那就好,起来吧。” 董娇起身动了动肩膀,还好都砸在背上,要真如书里所说全砸到顾婉宁脑袋上,那可不得变成傻子。 “公子,你还好吗?”秋露也是后知后觉,赶紧跑过来抓着董娇一顿检查,刚刚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姐就冲了出来,要真砸出个好歹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遭乱作一团,罪魁祸首没想到会误伤旁人,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躲在一旁不吭声。 布行老板赶过来询问怎么回事,沈月芸一看发现差点砸到的是顾家女,赶忙开口:“姐姐你怎么不小心些,还好有这位公子护着,不然砸到顾小姐可怎么办。”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模棱两可的话说得像犯错的不是她。 沈清茹眼中狠绝更深,她这个妹妹还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惯会推卸责任。 “月芸,在你取那布匹之前我就说了不喜,也特地提醒你若想要就唤小厮来拿,怎么你不听话非要取惹出祸就成我的过失了?” 沈月芸被沈清茹突如其来的为难臊红了脸,她这个庶姐向来在乎家族名声得很,平时她在外犯错,她都会代为周旋,怎么今日突然唱起反调…… “不是我,明明是姐姐你说白色那匹好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说着泪花打转楚楚可怜,叫人心生怜悯。 第十二章 原来是她 周遭看热闹的人群也在猜测,奈何她二人在的地方是死角,没人能瞧见也无人能作证。 沈月芸哭得柔弱可怜,捏着手帕拭泪:“姐姐爱惜名声我能理解,只是……我也是沈府的姑娘,不能总替姐姐背这些污名……” 众人哦了一声继续议论,原来是尚书府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坊间传言大姑娘因是庶出总嫉妒嫡出的二姑娘,平时没少故意给妹妹使绊子,没想到这出来选个料子又使坏,当真叫人不齿,想必那体贴清高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沈清茹冷笑,枉她前世屡屡替沈月芸善后,没想到在外自己早已被诬成踩踏他人抬高自己的这种丑恶之徒。 正想开口戳穿沈月芸的虚假面具,先前那个清脆的声音又响起来。 “这位姑娘当真巧舌如簧,若非在下亲眼看见你抽拿那匹月牙白色的锦缎导致布匹坍塌,否则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人了。”董娇揉着肩膀道。 “公子当真?沈二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娇柔老实,不可能撒谎的。”旁边路人不信,替沈月芸解围。筆趣庫 董娇轻嗤,“我与她二人素不相识,也不知故意诬陷其一能得什么好处,况且若非亲眼所见,我能及时救下这位姑娘?” 她说完,众人才想起本来应该受伤的是顾小姐,京中顾府,那位爷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而沈尚书也是当朝三相之一,这位少年人若非正巧不识沈府二姝,晾他也不敢主动挑事同两家交恶。 “你……你休要含血喷人!”沈月芸有些急了,通红着脸怒骂。 董娇面不改色:“谁含血喷人自己心里有数,真当无人瞧见就可颠倒是非黑白?你要不要脸。” 她骂得难听但又句句在理,看沈月芸百口莫辩的样子众人已知真相如何,四下朝她指指点点。 沈月芸不堪众议,哭着跑回马车叫下人载她回府,连自家姐姐都忘了带上。 沈清茹款步上前,先是问过顾婉宁的情况,而后又向董娇福身道谢:“多谢 公子替我作证洗刷污名。” “没事,不过说两句实话,不用放在心上。”董娇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反倒是你,她自己坐马车回去了,你怎么办?”筆趣庫 沈清茹打量着眼前少年,正担心他是想借机送自己回府与沈家攀关系,谁知他又补了一句:“我家里穷没钱买马车可送不了你,要不你看这位姑娘顺不顺路让她捎你一程。” 话音一落,身旁两人皆是笑出声来。 “公子爽直,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沈清茹坦白承认自己误会他的初衷,而后让丫鬟拿来钱袋:“虽是俗套了些,但我现下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回礼,公子若不介意就收下这点俗物,就当小女子聊表谢意。” 正是用钱时,董娇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坦然收下。 “那就多谢姑娘了。” “告辞。” 重活一世,沈清茹对谁都带着防备,既然能用钱打发的人情,就莫要有多的牵扯,道过谢后便领着丫鬟离开。 顾婉宁捏着手帕半天不知怎么开口。 董娇被她扭捏的模样逗笑:“顾小姐若是也想谢我,给钱就行。” 顾婉宁有些局促:“可……可我身上没带钱,原本今日是兄长陪我过来选布料的,所以没做准备……要不公子留下地址,待我回府后叫人送上谢礼,行吗?” 本以为眼前少年不会同意,毕竟她那个好哥哥的名声在京里可是人人劝退。 岂料少年坦然一笑,颊边梨涡浅浅,青涩又爽朗,似初升的骄阳般耀目。 “好啊,我就住在芙花街,今日才搬来的,姑娘若是寻我一问便知。哦对了,我叫童乔,有缘再见呀。”说完带着下人走了,没给顾婉宁反应的机会。 被留在原地的小姑娘只觉得胸腔里似有小鹿在乱撞,让她慌了心神。 回到自家别苑,董娇就哼唧着好疼好疼,秋露替她脱下衣服来看,才发现整个背上青紫一片伤得不轻。 “天哪,小姐你快躺着休息,奴婢去御草堂给你买些药回来涂。” 秋露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董娇准备拉她的手停在半空,最后只能尴尬放下。 不过是些皮外伤,过几日就好了的,可惜古时高门大户的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种磕碰已是极重。 拿过沈清茹给的那袋银子,董娇倒出一看,竟有四五十两,对于在沈府不太受宠的她来说已不是小数目,不愧是原书女主,人倒是干脆。 而另一位嘛,就看明天顾府来人,能不能叫她大吃一惊了。 …… 顾承允当日回府得知顾婉宁差点出事就冷了脸,当即把府里的老管家叫来问寻来龙去脉。 得知是一位叫童乔的少年意外救下顾婉宁并非蓄意策划才收了怒意,若有人敢用他的妹妹来算计,他定不会轻饶。 虽然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顾婉宁,但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少爷,小姐说想请您准备些厚礼送去童家,那位童公子似乎很缺钱。”老管家说。 顾承允挑眉,“缺钱会逛裘氏布行?” 老管家摇头:“暂不清楚,但那位童公子亲口对小姐说,若想道谢也可送钱。” “人住哪。” “芙花街,说是今日才搬进去,一问便知是哪座新宅。” 顾承允微微一愣,徒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来是她啊,怪不得缺钱呢。 “去账房支一千两银子,明日送去童家。” 亏他还以为是那边的人暗中试探,没想到是个乌龙。 “是,不过小姐说她想去亲自道谢,您允吗?”老管家有些为难,虽说是救命恩人,但小姐如今也有十三,那位少年看着少有十六七的年纪,两人单独相见……始终是不妥的。 顾承允却不在意,“难得阿宁主动想与人来往,去就去吧,那少年你多留意些就好。” 老管家想想也是,若叫那孩子晓得小姐的兄长是谁,就算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逾越,担心多余了。 “老奴明白。” 管家退下,顾承允靠入太师椅中。 他记得董家二姑娘,好像小字叫阿娇。 童乔,怪不得。 第十三章 年少轻狂 秋高气爽,日暮斜阳,虽是傍晚,但康午街上依旧人来人往。 裘氏布行里已经清客空无一人,小厮正在上门板,见一个少年身影径直走来,他客气地劝离:“这位公子,咱们布行打烊了,您明个儿再来可好?” “小哥,你家掌柜可在?” “在是在,不过掌柜的现在也不见客啦。” 董娇递过去一角碎银,“劳你通报一声,就说有单大生意上门,问他感不感兴趣。” 小厮看了看银子,终究没忍住抓上塞进兜里,“公子稍等。” 周围的小贩们已经开始收摊,半大的孩子也跟着帮忙,虽辛苦,却能瞧出幸福来。 董娇看着难免有些羡慕,家人在侧,真好,不像她那空旷的宅子,冷清得可怜。 今日亏她还在宅里等了一天就等着顾家人上门,结果竹篮打水,鬼影都没瞧见一个,那顾承允该不会是个铁公鸡?她救了他的妹妹,他都不重金酬谢表示一下? …… 宽敞明亮的二层会客室中,裘康直正提着陶壶温茶具,店小二入内禀报有位少年上门求见,他挥挥手:“再大的生意也等明日开店了再说。”筆趣庫 谁也不能阻止他忙里偷闲! 店小二有些为难,兜里的银子硌得慌,他眼睛一转又道:“掌柜的,我瞧那人好像是昨儿救下顾家小姐的少年郎。” 哦?那倒是贵客,应当见一见。 “请上来。” “诶。” 董娇上到二层时,裘老板已经泡好茶,与她对视抬手示意人坐下说话。 “童乔见过裘老板。” “童姓倒是少见,你是哪个童家?” “湘南童家十三子。” “原来是童老的孙儿,我们布行里很多料子都用的童家的蚕丝。” “祖辈荫庇,晚辈不敢借此名头行事,今日上门,只是有些拙见想与裘老板探讨一二。” 少年人态度恭敬,裘康直也不故作姿态,开门见山:“小公子昨日走得匆忙,在下还没来得及道谢,今日再访,恐怕不是真的来谈生意吧?” 董娇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昨日布行里才出了一出闹剧,他又恰好是见证人无形 中替布行解了围,不然沈月芸非闹起来最后还是得布行背锅,毕竟尚书府千金怎么可能故意害人呢,还不是布行的货品摆放不周才导致的坍倒,与沈二姑娘无关。 “裘老板误会了,晚辈的确是来谈生意的,本来昨日就想约见裘老板,若不是出了些小插曲,今日你我应已达成合作关系。” “童公子倒是自信,你如何觉得在下一定会答应与你共事?” “因为晚辈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生意人会放弃逐鹿顶峰的机会。” 裘康直抬头正视眼前人,还是舞象之年的少年,说起话来自信满满,眼中盛光,叫人无法小觑。 但逐鹿峰顶,还是太张狂了些,不过人不轻狂枉少年嘛,他年轻时也没少说这种豪言壮语。 如今再见,总不好扫他人之兴。 “既然童公子如此说,那在下便听听公子口中的生意为何,但能不能合作未可知,小公子可别报太大的期望。” 见他无心戏耍,反倒是刻意关照年轻人的心境,董娇对这位裘老板多上了几分好感。 “裘老板不会后悔给童某这个机会的。”董娇笑着抿了口茶问:“不知裘老板将生意做到京中三大家后,可有发现布行一业的困境?” 裘康直知道她在卖关子,配合的没有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各地盛产的资源不同,各家掌控着的成本渠道也不同,棉麻走量、丝绸走质、皇商走税,想与之合作资源互换就得用自己的优势让利,久而久之三足鼎立互相制衡,谁也无法更进一步。” “童公子这点倒是看得透彻。” “那裘老板有没有想过,将布行一业做一次资源整合?” 裘康直不太明白,放下茶盏:“愿闻其详。”筆趣庫 “其实很简单,布行一业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布行只卖布,产品单一化,各家竞争来竞争去,最后还是都在打价格战,太肤浅了。如果我们将布行做一次改革,从源头到成品形成专业化的产业链,您觉得,另外两家还有竞争力吗?” “可要如何才能形成产业链?” 见他来了兴趣,董娇微微一 笑:“自然是将生产、制造、销售、回收全线结合在一起。如果我们从源头把控,布匹一出来直接送入工厂进行集中制造做成成衣,再送入布行进行销售,最后替代估衣铺进行回收转卖,不就形成了一条龙的服务体系,还能将客源牢牢紧扣。” 生产回收都没问题,但这制造销售……裘康直有些拿捏不准。 “大梁没有售卖成衣的先例,若我们来试水,未必会有人买。” “那就开创这个先例,你不试,又怎知不能卖呢?” 她掷地有声炯炯有神,裘康直被这份张扬震得有些愣住。 董娇继续:“你看,如今大梁所有布行无一家店售卖成衣,传统模式人力消耗大时效低销量还不高。但如果创造标准模板,再定下不同尺寸进行统一加工,比起长时间的制衣等待过程,成品直观还有型号可选,何愁卖不出去。而且这些成衣还不拘泥于用料,什么材质都可以做,只需根据成本定下不同的价格,如此便可弥补布行无客的空档期。” 裘康直暗暗心惊,眼前少年所言的确是现下布行最大的瓶颈,来客随缘,无客则歇店,虽然京中三大家有稳定的客流,但也平分严重,并没有谁能独占鳌头,因此才多年无人称雄。 但若按这少年所言将布业系统化的结合起来,开创先河型的改革,就算有人跟着复制,也无法改变他首创的先例,何愁做不到一家独大。 只是……童家远在湘南天高皇帝远,这少年又不欲以童氏族人的名头行事,就不能给布行带来实力上的增益。 “童公子,你提的主意很好,但上京不像湘南,能让谁家一手遮天。这天子脚下皇权分支数不胜数,若我们开创一种新的销售模式引起风潮,难免会触动他人利益……届时,斗的可就不是财力了。” 知道裘康直是怕动静太大引他人眼红却又无人撑腰,董娇灵机一动,反正顾家还欠她一个人情,先用了再说! “裘老板怕不是忘了,我可是顾小姐的救命恩人,顾大都督在京中,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主。” 筆趣庫 第十四章 来了尊大佛 童乔离开了,裘康直坐在桌前有些发怔,看着手边立下的文书,他脑子里不断回旋那少年的声音。 “童老板,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得敢下海,否则永远不知道水里什么光景。您在京都扎根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愿意止步于此?” “选择大于机遇,如今未来发展趋向我已同你阐明,要不要上这条船,就看裘老板有没有这个胆。” “若您觉得晚辈今日拙见可行,那便拿着这文书到芙花街童宅寻我,若不愿入伙,两日后童某自会找下一位合伙人,届时裘老板再想加入,可就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啊啊啊,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可裘康直越想越觉得不能错过,这少年人的构思不仅超前还很完善缜密,若真让这法子花落别处,自己岂不是亏大了!筆趣庫 况且他的确救了顾家小姐,以后若真有人在京都故意为难,凭这份人情,那位大都督应会给几分薄面吧? 邱康直焦灼地抖着腿,半晌后:“来人,备礼,我们现在就去童宅!” …… 回到童家的董娇让秋露在她寝卧里单独弄了个暗格来装房屋地契和商铺文书等重要物品,今日裘康直虽没有立即应下,但她相信,这人一定会来。 具体的实施方法她已尽数告知裘康直,若能合作,裘康直全权负责人手招聘和工厂筹建,她负责劳工薪资和作坊管理。 毕竟董娇对大梁朝并不熟悉,若这些基础工作让她亲自来做,无疑是给自己增加难度。 现在就等这人上门签订契约即可开始运作,作坊一成,她的生意便可正式起步。 其实改良布行经营模式做成衣只是她规划中的一个引子,百货商场才是董娇真正的目标。 古人的销售模式单一,什么铺子就只卖什么东西,选择性极低。 若随大流只是开一家成衣店引领短暂的风潮,新鲜劲过了也就意味着会被替代。 毕竟不论古今,人类的智慧不可小觑,但凡有人展现出一个新鲜物 ,很快就会四面八方涌出无数衍生品,因此单做成衣并不能在上京城荡起什么水花。 但如果把成衣、红妆、首饰、糕点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进行销售,不光包容性强,还能提供便利,这就会成为其他店面无可比拟的综合优势,往后入驻的商家越多,她的综合实力也就越强,就算有别的铺子照抄她的模式,有珠玉在前,大家自会计较。 况且开百货,表面模式学得来,但有些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可不是光看看就能复制的。 董娇趴在床上百无聊赖,今个儿等了一天也没等来顾府的回礼,让她非常失望。 秋露本来陪她等了一上午就怕家中来客哪儿也不敢去,现下天都黑了估计人家也不来,把董娇交代的事弄完她才把董老太君等人的首饰重新包好送去御草堂交给孙大夫。 今日是孙大夫复诊的日子,董娇安顿下来,总得给老人家报个平安叫她安心才是。 思绪间,院里传来敲门声,算算时间秋露也该回来了。 董娇懒散地爬起来去开门,嘴里还念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我都饿了。” 结果门外并不是意料中的面孔。 “童公子,我来送礼了。”顾婉宁笑得甜美。 董娇表情凝固,若只有顾婉宁,她自然欢欢喜喜,可偏偏她身旁这尊大佛怎么也跟着来了啊! “额,顾姑娘,其实叫个下人跑腿就行,你怎么还亲自来,这位是……”她明知故问。 顾婉宁把大佛往前拉了一步热情介绍。 “这是我哥哥,今天我本来是打算早上来的,不过兄长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理应亲自登门道谢,所以我才特地等兄长下朝后一起过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快快请进……只是我才搬过来家中还未添置,有些寒酸,二位别介意。” 客人到了总不能叫人站在屋外,董娇侧身迎他们进屋,想去厨房给他们沏点茶,结果翻了一圈不知道茶叶在哪,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回来解释 :“不好意思呀……我家婢女出去了还没回来,我不知道她把东西放哪儿了,要不你们喝点白水凑合一下?” “童公子还真是实在人。”顾婉宁捂着嘴笑。 顾承允瞧她那抓耳挠腮的样子活像只小猴儿,轻咳一声道:“童公子坐下说话,我兄妹二人只是来送个谢礼一会儿就走,不必麻烦。” 董娇坐下,“也行,正好我不会生火,水还没烧开呢。” “……” “……” 顾承允被她这大大咧咧的性格弄语塞了,怕再待下去她不尴尬自己尴尬,从怀里拿出银票放在桌上:“童公子,我听舍妹说你手中不宽裕,本想送些古玩字画当做谢礼,但都不如这黄白之物来得救急,这是一千两的银票,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董娇两眼放光,“不推辞不推辞,我这人俗气,就爱这些,嘿嘿。”说着,已将手悄悄放在了银票上。 一旁暗中打量“童乔”的老管家只觉没眼看,这少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顾家小姐这般娇俏的姑娘坐于对面都不侧目,反倒掉进那钱眼里,庸俗! “看公子这宅院,想必是才搬过来,日后打算在上京定居吗?”顾承允手指在桌上轻敲,问得随意。 董娇没多想答:“对,一直听说京都繁华,入城后才发现是地上天宫,这么好的地方,自然是来了就不想再走。” “我看你这院里也没个管事打点,家中放心你独自外出闯荡?” 董娇心里咯噔一下,都督大人怎么突然查户口,但愿不要露馅才好。 她顿了顿故作为难:“我家中父母已故,族中兄弟众多,独身一人留在老家也不过惹人讨厌,因此特地跟族老求出自立门户,家中自然是放心的。” 一听童乔身世凄惨,顾婉宁竟有些感同身受,“原来童公子也是苦命人,日后你若经商,我定多多关照!” 董娇宛然一笑:“好啊,那就提前多谢顾小姐啦。” 顾承允瞧着她那面不改色撒谎的样子,心里暗道:小骗子。 第十五章 闵氏有孕 顾氏兄妹只在童宅待了片刻便告辞要走,董娇将人送到门口挥手道别:“顾公子,顾小姐,走好呀,下次再来玩~” 顾承允白她一眼,就这待客之道,还想有下次? 但顾婉宁却热情回应:“好呀。” “走了。”顾承允把顾婉宁抓小鸡似的揪回车厢。 车夫打马,马蹄踢踏,很快便消失在巷子尽头。 路口拐角处,裘康直带着小厮正巧寻到附近,只见四角坠着白玉流苏的红木马车路过,裘康直一眼就认出这是顾府的座驾。 他快步往前,就见董娇正欲关门,难不成顾家人刚刚是从这里出来的? 看来这位童公子跟顾府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啊! 裘康直本来来的路上都还纠结这决定到底对不对,但看见顾府的马车后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与童乔合作定了! “童公子童公子,别关门。”裘康直提着绸布袋子小跑上前,“童公子,好久不见。” 董娇干笑,还真是久呢。 …… 秋露回来时,裘康直已经离开,他上门不过是同董娇互换契书盖个手印,因此坐都没坐,放了礼就走了。 “小姐,吃饭了。”秋露在屋外喊。 董娇收好东西出去,二人同桌而食,董娇问:“话都带到了?” “带到了,孙大夫说老夫人知道小姐安顿下来便放心了,不过还是嘱咐小姐万事谨慎以自己的安全为主。奴婢今日在桑园外悄悄看,那些卫兵待董家的态度开始有些散漫了。” “那你下次雇人带点银子犒劳一下那两个卫兵,不用太多,一人十两二十两的先试试水,若他们收了,便往桑园里送些木炭和棉花,马上十一月,冬服该做起来。另外孙大夫那边减少来往,别叫人起疑,免得以后桑园真有事孙大夫进不去。” “好,奴婢明日便去安排。对了小姐,老夫人还叫孙大夫给小姐带句话,少夫人真的怀孕了,但还不足三月所以没显怀,不过接生的事得提前安排,不然怕等到临产时出乱子 。小娟会些医术,平日里给少夫人护胎不成问题,叫你别太担心。” “小娟?” “就是孙大夫带去桑园顶替小姐的那个女药童。” 那可真是太好了,董娇还在担心没人照顾闵氏发愁以后怎么送人进去,这下倒是省事了。 “你给孙大夫说一声,恐怕要等我嫂嫂生产后才能把那孩子接出来,只要我嫂嫂能顺利生产,我必重金答谢!” “是。” …… 沈月芸自昨日回府后一直闭门不出,直到沈夫人亲自去问,才晓得各种缘由,母女二人将沈清茹骂了个底朝天。 “娘,沈清茹真是太过分了,若非她故意刁难,那位公子也不会出面作证,如今外面都在传我构陷庶姐,这叫我如何见人!” “芸儿莫哭,这沈家还由不得她撒野,乖顺了这么多年突然起反心,那就叫她知道与我母女二人作对的下场。” 沈夫人叫来府中管事嬷嬷:“去,叫大小姐到祠堂罚跪,不许吃喝,恶意诋毁自家姐妹,她丢得起这个人我沈家可丢不起!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是,老奴这就去办。” 沈月芸心中稍稍舒坦了些,她坐起身子挽住沈夫人的手臂撒娇:“娘,还有昨日对我出言不逊的那个少年,女儿想叫人查查他的底细,虽然这事儿不可能是沈清茹提前安排的,但不弄清楚我心里还是恶心。” 沈夫人点头,“明儿我叫人去打听一下,若无瓜葛你便不要多生事端,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你父亲因着南边的事儿正犯愁呢,你莫惹他不快。” “娘放心,这点分寸女儿还是有的。” “这才娘的好女儿。” …… 裘康直自与董娇签下合同后动作很快,短短五天便把工厂和工人全部安排妥当,这几日董娇没出门忙着在宅里画线稿,在现世时她虽然从商多年,但美术是从小就学着走的,尽管工作后没再动笔,但画些简易图稿还不再话下。 况且她又不是做创新设计,只需把脑子里 从前看剧时见过的那些衣服临摹下来交给裘老板去改良成适合大梁穿着习惯的服装即可,难度不大。 唯一让她发愁的是,新铺面的装修又花了她近百两银子,之后还得雇人……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那日同裘康直签下协议她就先预付了八百两作为入股的初期人力投资,裘康直负责进货的所有成本,二人各出一半以示诚意。 看起来是财大气粗,裘老板也以为他家底丰厚才敢一次性定下一月就要百人同时开工的超大规模,毕竟湘南童家可是蚕业一霸,哪怕是庶子,也不能小瞧。筆趣庫 但其实呢,董娇却是孤注一掷。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徐徐图之,闵氏有孕,离生产还有七个月,若这七个月内她不能有一番建树,就未必能替董家保下那个孩子。 还有董怀瑜的案子,拖得越久,线索找起来就越麻烦,所以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赚到第一桶金来为后事铺路,否则待三州涝灾的案子一起,整个大梁的经济形势都会受影响,届时再想迅速扩张产业更是难上加难。 这满打满算,也只剩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小姐,裘老板到了,在院外候着呢。”秋露进屋禀报。 董娇把桌上的线稿和书契理了理卷成一卷,“走吧。” 主仆二人收拾好出去同裘康直汇合,今日要到工厂去见见那些刚招进来的工人,一来给他们定个目标让这些人有盼头,二来也是敲警钟,在她手底下干活,向来奖惩分明。 裘康直刚拢了拢衣领就见董娇领着丫鬟出来,他上前一步朗声招呼:“童公子。” “裘老板。” “今日其实你不去也行,厂里大多是我一直用着的老人,在布行干了好多年,都能放心的。”许是怕童乔觉得他办事不靠谱,裘康直特地解释了一番。 董娇摇头,“我并非不信用裘老板,只是我这个人做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工厂初建成就得立好规矩,否则日后再变动难以服众,而我讨厌变数。” 第十六章 毛头小子 既已达成合作,裘康直自然不会干涉董娇的做法,他也很好奇,这位少年人的管理办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叫人心服口服。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城外的一座大棚院,此时裘家的管事正把人都掬在院中,等着主人家的到来。 董娇随裘康直下车,脚刚一落地,就听见周遭议论声起。 “呀,怎么来的是个毛头小子,裘老板该不会同这种小孩儿合作吧?” “就是,这乳臭未干的,真能领我们做事?” 面对四起的质疑,董娇并未踌躇,坦然随裘康直走进院中,这气定神闲的姿态倒让人觉得虽是少年,却已历经风雨游刃有余。 “是先看看作坊还是先同工人们打个照面?”裘康直问她。 董娇环顾了一眼,“先逛逛。” “好,老六,你带路。” 名叫老六的作坊管事哈腰上前,领着二人入内参观,内院外院的家具都已搬走,只留下方便做工的长桌长凳,除此之外再无它物,本就是老宅新用,院里很多地方都露了风口,待到月末北风一进,便吹得人背脊发寒。 “把外院左侧的三间屋打通,里面砌炕冬天给工人们烧火取暖,右侧同理,内院厨房收拾出来,请两个厨娘每日给工人们做一顿午饭,宅子里该修补的修补,别惯着那风口,这制衣本就是手上活计,入冬就冷得人打哆嗦还怎么做事。” 董娇理所当然地吩咐着,老六看了一眼裘康直,后者点头,他垂首应下。 “另外,你招人的时候承诺的月俸是多少银?” 老六答:“回童公子,新作坊跟我们的老厂价格一样,每月三两,不过老厂不管饭,若公子要给他们添食,这月俸是不是得降一降?” 三两啊,劳动力还是真廉价。 “不降,照原来的给,多出来的开支我承担。” 言语间,三人已走回院中,一直偷摸尾随的工人只听见那管事说月俸要降,就立马跑回人群散播叫嚣,完全不知董娇的下文。 这会儿人一到,工人们就联手抗议。 “裘老板!我们好歹也在您手下干了十几年,您 不能由着外人变着法儿克扣咱呀,那餐饭我们可以不吃,但说好的银钱不能少!” “就是,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可都指着这点工钱过活呢!” 都是出来卖苦力的,头脑简单些的汉子被这群愤一激,当即嚷嚷着不肯在这新东家手下做事。 “都静静都静静,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怎么话都没听完就跑来瞎嚷嚷。” 裘康直抬手把众人的情绪压下来,指着最先开口那人:“你,耳朵倒是灵光,但下次把话听完,方才童公子是提到月俸一事,但他后面还有一句你怎么不听呢,童公子说了,你们的月俸不变,但每日多加一餐,饭钱他出!而且屋子还要翻修筑炕,方便你们冬天取暖。” “真的假的?” “人这么好?” 大家都不太相信。 董娇随裘康直走到高台上,她看了眼交头接耳的众人,稳稳上前一步开口:“诸位好,我是童乔,今后会与裘老板共同经营这个作坊,并且负责诸位的薪酬发放和职务提拔,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胆子大的青年率先开口:“童公子,你这又是给我们筑炕又是给我们加餐的,该不会是想让大家不眠不休的干活吧?” 经这青年一点,人们顿时反应过来,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总要从别的地方还回去。 董娇不回答,等人们议论,直到众人见东家不说话有些心虚渐渐安静下来,她才继续道:“工时一事大家不必忧心,从今日起,所有在作坊上工的人,都会签下一张书契,书契里明文标示每月上工二十七天,剩下三日可择期调休,每日上工时间为巳时初到申时末,日中休息半个时辰吃饭打盹,到点下工绝不拖延。” 说着,她示意秋露将提前写好的文书展示给众人看:“此外,上面也会标注清楚你们月俸收入,每月三两,若无迟到、早退、无故请假等恶意拖工的情况发生,则多发五百文给你们作为全勤奖励。” 这话一出,别说工人,就是裘康直都有些不敢相信,虽说工人薪资这一块由童乔负 筆趣庫 责,但他也没想到这少年会给劳力们月月加薪。 趁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董娇又说:“此外,以后还会推出职务竞聘,谁在哪个板块做得好,谁就可以当对应板块的管事,管事一职再加一两。而晋升管事后,则需要负责自己的部门,若该部门整月按时完成规定内工作且无纰漏,管事和成员都能再获得五百文的奖励,加上全勤,每人每月能多拿到一两银子。”筆趣庫 “也就是说,就算最普通的劳工只要好好做事,每月最少也有四两银子可以拿?”底下的人带着惊讶的口吻问。 董娇点头:“是,最少四两。不过虽然福利好,但若你们做出来的东西达不到要求或者考勤不过关,不光这一两银的奖励拿不到,还会有惩罚。” “什么惩罚?” “自然是奖励全免月俸减半,不过若每个人都踏实做事,我刚才说的就是一句废话。” 众人虽不明白董娇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转念一想,只要他们不犯错做好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就可以稳定收入,哪怕没有奖励,也不会被罚,与从前也差不到哪去。 况且每天能白吃一顿饭,冬天还不会受冻,这不比去其他家谋生强得多。 再者还有文书作证,要是东家敢拖欠工钱,他们就有字据去府衙伸冤,反倒是对自己有利,因此三三两两的表决心,愿意在文书上盖手印。 裘康直一直没表态,直到工人们全数在文书上签字画押各去忙活后,他才走到董娇身边低声道:“童公子,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僻静处,裘康直蹙着眉不太赞同董娇这种提薪的方式。 “童公子,虽然你给工人们加薪我没意见,但月月有奖,时间一长,但凡一月不发,就会有人闹事,何不一次性定好价格直接规避麻烦,这样不仅方便算账也能节省支出。” 董娇泰然一笑:“裘老板,从前的这套管理模式不是不能用,只是它没办法调动和激发劳工们的积极性,你换个角度想,若你手下的人做多做少都拿一样的钱,谁还会主动积极的去多干事?” 第十七章 雪中送炭 “所以你是想用职位来吸引他们内部良性竞争,人人能任,但能者任之?” “对,不过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们没有时间去一一管理这些底层员工,既然他们同一个工种内有优异者,那我们管好这一个人就足够了,因为所有奖惩都是连坐,偷奸耍滑的人一定会触碰其他认真干活的人的利益,你觉得别人会允许他捣乱吗?” “再者,我们只有在月俸的固定基础上增加额外收入才能让这些人觉得有盼头,都是出来讨生活,没人会嫌钱多。况且这生意只要一起来就难免惹人眼红,到时候若因这点小钱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岂不是因小失大?” 的确,童乔说的平价快销法很有可能迅速在京都掀起风潮,到时候若另外两家联手打压叫人来作坊捣乱,真正影响和吃亏的还是自己。 “那明日我往作坊派些人手,尽量避免以后出事端。” “不必如此,你看。”董娇将她画好的图稿摊开,“这些线稿全是分解图,你只需将工人们分类管理即可,负责裁剪的只负责裁剪,负责刺绣的只负责刺绣,一来是让他们专精提升速度,二来杜绝手艺技术断层。” 裘康直徒然茅塞顿开,是啊,原来他们布行都是与裁缝店合作,他们卖布裁缝制衣,各有所长各取所取,以至于谁也不能替代谁。 但现在若改变生产模式,每个部门只负责单一板块,不就简单多了!就算未来人员流动,也能让新手迅速替补上手,不会出现少了谁就运营不下去的困境。 “童公子此法,当真妙啊!”裘康直发自内心的赞叹,“文书也是,看起来似乎约束的是我们,但其实约束的是这些劳工,让他们不敢轻易受他人蛊惑恶意破坏或泄露作坊的信息。” “正是。” “童公子于经商一道的见解,在下佩服!” …… 作坊的事定下后,制衣便提上日程,裘老板负责监工,董娇处理新铺的事宜。 原本裘康直是想将成衣放在自己的布行里售卖,这样既能在售衣的同时增加布料出货量 扩大利润,又能提升裘氏布行的名气,一箭双雕,但被董娇拒绝。 其中除了董娇想用成衣做引开百货外,更是想避免裘氏布行迅速一家做大让其他两家被迫联手,不能才上战场就腹背受敌,这不是明智之举。 因此二人合计后,裘康直同意让裘氏布行以供货商的方式与童乔合作,这样看似将风险转嫁给了百货商铺,其实分担了布行的压力,而百货里产品品类越多越有利于发展,反而是好事。 这日,木匠行派人送来消息,董娇定制的展柜衣架和门头等物全部完工,请她到店验收。 她刚领着秋露两人准备去主街,就在路上的包子铺停了脚步。 “公子!”秋露拽她袖子,“那不是庄大伯一家吗!” 董娇看去,只见前面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领着妻儿五人站在一家包子铺前艰难地数着铜板。 “老板,要十个馒头……能不能少算两个铜板,我身上只剩四十八文……”汉子红着脸地询问。 那铺面老板瞧他家最小的孩子还抱在怀里也没为难,“成,你要得多我不亏,就四十八文。” 中年男人感激地谢过,捧着一包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分给家人,嘴里还念叨:“快趁热吃,都饿坏了吧,不怕啊,爹一会儿就去找活干,肯定不会让你们睡大街。” 孩子们点头应下,乖顺地站在他身边吃东西。 秋露有些不确定地上前,“庄大伯?” 庄临转头,见是眼生的小厮客气问:“你是?” “我是秋露啊!”秋露有些激动。 “你是秋露?”庄临蹙眉,他看了眼秋露身后的少年公子,没好气地道:“背主的东西,侯府才落难你就另投他主,你对得起老夫人和小姐吗。” 董娇没想到这人如今已落魄至此还在为董家说话,心里像有温水流过。 秋露也不恼,眼里噙着泪把董娇拉上前,笑着对庄临道:“庄大伯,你仔细瞧瞧。” 庄临上下打量,片刻后瞪着眼睛欲跪,还好董娇提前扶住了他。 “小……公子……您是怎么出来的啊!” 周围人往他们这看,董娇怕引人注意拍了拍他的肩头,“回家再说。” 一行人原路返回,董娇把他们安顿在宅子里,董苒苒对庄临一家的记忆不多,所以董娇只知道庄临是孙嬷嬷的儿子,平时在外县替董家打理庄子和田地,因侯府抄家所有私产被没收,外地的也不例外,所以当消息到庄临那里去时,是官兵亲自上门将他们全部撵了出来,一个子也没留。 从州县到府城,这一路若非他家大儿子那日正巧不在庄子身上留了点盘缠,否则他们根本走不到京都。 原本他是想带着妻儿进桑园照顾董老太君和孙嬷嬷,可是那守门的卫兵怎么也不同意,最后只能花银子求得与孙嬷嬷在门口见上一面。 孙嬷嬷见儿子来当然想把他送到董娇身边,可怕说漏嘴,只同他道入城后寻去童家十三公子寻些活计来做养家糊口,别的没来得及讲就被卫兵们又关了回去。 毕竟那两角碎银能让人见面已是破例,因此庄临只好糊里糊涂地带着妻儿进城寻找。 今日若不是秋露眼尖发现他们,等庄临一家在这京都大海捞针找到童十三,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临叔,既然你都知道侯府出事,为什么还要进京来。董家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人人避之不及,你还带着妻子儿女来寻,就不怕被殃及吗。”董娇没忍住问。 庄临憨厚地笑了:“大少爷不会反,董家肯定没罪,我庄临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从前跟在老侯爷身边时便知道,董府忠义这天下世家少有能及,如今大少爷失踪董家蒙冤,若我都带着妻儿背弃董家,以后有何颜面去见老侯爷。” 原来是董苒苒生父老宣平侯的近侍,怪不得对董家如此忠心。 “难得临叔雪中送炭,如今我虽出了桑园,但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正是用人之际,你不如就留在这儿帮我的忙,以后也由你对接桑园的事,外人我不放心。” “只要小姐用得上,孙临必竭尽全力!” “那我便不同临叔客气了,现在就有件事要劳你去做。” 第十八章 明码标价 董娇沉声:“先前准备送去桑园给我祖母她们过冬御寒的物件一直没来得及送,一会儿你拿十两银子去,再同那些卫兵周旋周旋,就说你进不去但送点孝心,让他们行个方便,再许点好处,让他们等着你下次再来。” “明白,不过那些卫兵若是问我是谁送的我怎么说?”庄临虽善于交际,但他才到董娇身边做事,不问清楚不踏实,毕竟现在的董家可经不起风雨。 “你就说是董家的亲戚,如今董家惹了圣怒他们不敢违逆,可血浓于水,实在不忍心见亲人受苦,所以才悄悄送点御寒之物。” 那些卫兵不傻,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想拿好处就不会盘问得太细,况且只是木炭棉花不值几个钱,行个方便也不妨事。筆趣庫 “好,我这就去办。” 庄临领命离开,董娇带着庄明耀和庄明辉前往商铺,余娘子要照顾四岁的女童,董娇便让秋露先留在府里和她交接庶务,以后负责宅里的伙食和洒扫,如今家里多了一个女眷,秋露终于不用再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庄明耀和庄明辉是两兄弟,大的十六,小的十四,以前侯府没倒时,外县光田产就有几千亩,庄临一家靠替董府打理杂项也过得十分不错,所以这两个小子六岁后都去过学堂启蒙。 只是庄明耀读书没天赋,十三岁后就跟着庄临学做事,一直与佃户们打交道,而庄明辉聪颖又刻苦,庄家把银钱都花在供他读书上,原本今年是想参加县试考童生的,岂料董家遭难,他们也被殃及池鱼。 “你若喜欢读书便继续读,铺子里不忙的时候就在家温习功课,若你能通过院试,以后董家供你读书。” 县试应当不难,不然古代也不能有一抓一大把的童生,但院试就不同了,岁试过了是生员,科试过了才是秀才,如果这孩子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董娇没耐心去培养一个普通的人才。 而庄明辉一听小主子同意他继续读书高兴得不行,“公子放心,我一 定努力!” “好。” 言语间,三人已经走到商铺外,一楼的门头此刻挂上红底黑字的鎏金牌匾:童记百货。 楼梯上的木匠见东家来,吆喝着问:“哟,童公子来了,正好您瞧瞧这牌匾挂得正不正。” 董娇点头:“很好,辛苦了。” 三人往里进,铺子里已归置完毕,入门正中是几排落地衣架,两侧放着木制展柜,墙上每隔一臂的距离钉了钉勾,墙底是镂空的收纳壁柜,铺面右后方是上二楼的楼梯,二楼修了几个单独的隔间作为更衣室,每间更衣室内都摆放着一面超大的铜镜。 一层左侧是结账的柜台,柜台后面挂着一张巨型木板,柜面上也摆着无数可手持的化妆镜。筆趣庫 庄明耀快速的在店铺里巡视了一圈后走到董娇身边问:“公子,咱们铺里怎么备这么多镜子啊,还有这大木板,是做什么用的?” “二楼隔间里的镜子是给客人们换衣后整理仪容用的,也是方便她们上身查看挑选的衣服是否合适,柜台上这些镜子是因我们铺里往后会搭配卖红妆、首饰这些东西,用来方便客人及时试戴。至于这块大木板,等商家们入驻进来,会把我们店内所有产品价格公示在此,让客人放心。” “试穿试戴我倒是能理解,但为什么要把价格公示出来?”庄明耀又问。 董娇走到那块木板前回身,“因为咱们铺子的进货方式与其他铺面不同,除了成衣,其他的我们根本就不进货。” “啊?” 庄明耀不明白,董娇看向庄明辉,“你来想想,我怎样用不进货的方式同这些商家合作。” 知道这是主人对自己的考验,庄明辉静下心来捏着下巴仔细思考,好一会儿后,他才试探开口:“或许公子是想让他们以某种形式主动把东西放在我们铺子里卖?” 庄明辉可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能想到这点已经很不错,董娇展颜:“对,用抽取提成的方式。我会同这些商家谈合作,用免费提供柜面展示 产品但不收取他们任何的租金的方式去吸引商家入驻,但只要是在我们铺子里售出的产品,就必须上交一成的利润。” “可是他们为何要把东西放到我们店里来卖?我们是卖成衣的呀。”庄明耀更迷糊了。 “正是因为我们卖成衣,所以才能吸引他们放东西进来,你想,若是你穿上新衣裳,难道就不想找两件好看的首饰来搭配?有了首饰,就不想要一个好看的妆面?这些东西之间都存在着隐性连接。” “啊!我明白了,公子是想用成衣来拉动其他产品的连带消费!”庄明辉有些激动地抢答。 董娇满意点头,“不错,所以价格公示一来是避免入驻商家随意调价导致我们利润亏损,二来也是增加消费者对我们商铺的信任感,你们现在在外面可有见过哪家铺子明码标价?” 二人齐齐摇头。 “所以,这就是我们这家百货商铺在开业时需大肆传扬的噱头,我们不光要卖衣服,更要卖信誉卖服务,让别人以后只要听见童记商铺的名字就知道一定可以放心,让老百姓成为我们行走的活广告!” 庄明耀没有庄明辉聪明,但在听完董娇的话又仔细拼凑一遍后,终于悟了小姐这么做的底层逻辑。 商铺要挣钱不假,但要让老百姓心甘情愿的给钱,除了产品价值匹配外,更重要的是一种心理暗示。 如果两家同样的商铺联排而坐,在服务一样产品一样的基础上,一家口头议价一家明码标价,是谁都愿意选择第二种。 这世上最麻烦的是人情,口头议价的铺子不论如何都会存在价格差异,那多花钱的人心里自然不舒坦,若一视同仁都给折扣,商铺老板就不舒坦,极难平衡。 “公子这法子,简直是一箭双雕,不,一箭无数雕!”庄明耀佩服地夸赞。 董娇被他这形容逗笑,还真是十分贴切。 “不过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庄明辉被董娇的经商方法弄得兴致满满,两眼放光地盯着她。 第十九章 不受宠 “你说。” “虽然价格公示可以很好提升我们铺面的信誉度,但如果其他铺子用低价吸引客人,岂不是对我们不利?” 见他能举一反三董娇欣慰,这孩子还真是聪明得紧,或许真是个读书的料。 “这个问题嘛,等开业那天你就知道了。”董娇故意卖关子,“对了,今天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二人。” “公子请讲。” “方才我已把商铺入驻的合作方式告诉你们,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一人谈一个合作方回来。” “是!” 百货的事情分配清楚,董娇让庄明耀去谈首饰,庄明辉去谈红妆。 庄明耀虽然没有庄明辉灵光,但跟着他父亲在庄子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交涉能力并不差,因此二人当天就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地回来了。 还没开业,董娇给的意向合作商都不是京里的各行业巨头,她自己从商多年很清楚,顶端的人更在乎专业度,所以大概率瞧不上她这乱七八糟什么都卖的小百货,更重要是这些人一旦见百货势头好,他们首先想的一定是吞并而非共赢,这样就会导致她的商铺刚开业就面临分歧。 这种事情董娇在现世见多了,哪怕是她自己也没少干,因此她不会给自己留隐患。 毕竟若百货做强,这些中端商铺就会依附着百货而活,利益牵扯越深粘黏性就越高,最后便会形成隐性抱团趋势,到那时,有这么多盟军,她还有何惧? …… 天色逐渐暗沉,夕阳已落,天空不见一丝赘云和星光,静谧的夜色沉闷得像一张网。 “打听清楚了吗。”沈月芸伸手瞧着自己新染的指甲问得漫不经心。 一旁丫鬟垂手回应:“打听清楚了,从湘南回来的人说那位公子是童家的十三少,从前养在童老爷子膝下,因脾气古怪很少与家中人接触,所以很多人对他都没印象。这次入京也是他自个儿闹着要来,家里拦不住索性就不管了。” “哦?照你这么说,这位童公子在童家岂不是十分不受重视。” 翠荷面露鄙夷之色:“可不就是不受宠嘛,本就是过继的庶出,要不是同宗同族,恐怕童家都懒得认下这个小子。” 沈月芸哼气轻嗤:“我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敢这样为人出头,也不掂量掂 量自己什么分量。” “小姐别生气,为这种人不值当。奴婢还打听到这位童公子最近在忙活着开铺子呢,今个儿那店面才挂起门头,叫什么童记百货,不晓得是卖啥的。” “百货?呵,不伦不类的东西,既然他要开店,那我们到时候也得给他热闹热闹才行。” 翠荷福身应下:“是,奴婢提前安排。” 许是得知童乔身份卑微又不受家族重视,沈月芸先前的阴郁尽数消散,她还没必要去为了一条不知死活的虫子弄得自己不愉快。 “这几日我那姐姐安分了吗。”沈月芸起身走到桌前,手指在白玉茶盏杯口轻抚。 “安分着呢,自夫人将大小姐罚跪祠堂后大小姐就一直没出来,若不是前两日老爷开口,估摸着这会儿还在跪着。” “什么?父亲说的情……父亲怎会知道她在祠堂?” “好像是路过,那夜老爷心情不好随意走走正巧去了那边,结果就看见大小姐晕在里头,为这事儿老爷好像还训了夫人两句,叫夫人要有主母心胸适可而止……” 沈月芸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挥到地上:“好你个沈清茹,现在还学会装可怜了,我是说这两日母亲怎么心情不好不愿见我,原来是因为这个!你去吩咐厨房熬些清心降火的汤品,一会儿我去瞧瞧。” “是,奴婢这就去。” …… 童宅因着庄临一家住下顿时有了烟火气,那个叫妞妞的小女童不知为何格外喜欢董娇,一见她回来就跟着屁股后头到处跑。 有时董娇故意逗弄加快脚步,小丫头在后头左脚绊右脚地摔跟头,但她倒了也不哭,反倒趴在地上咯咯笑,弄得人越瞧越欢喜,恨不得抱起来亲两口。 夜里庄临父子办事回来,童宅开饭,原先只有董娇秋露主仆二人时两人还能同桌而坐,如今人口多了,该守的规矩不能坏,但为了方便询事,董娇让庄临在客厅又置了一张桌,几人隔桌而食。 “临叔今日见到祖母了吗?”吃得差不多,董娇用绢帕擦了擦嘴问。 “没有,那两个卫兵不准我见董家主子,但下人倒是能打照面,今儿送东西进去就是许平和我接头的。” “你拿钱给那两人他们可有说什么?” 庄临想了想:“没说什么,就催我搞快 些放了就出来。我按小姐吩咐跟他们说过几天还来,到时候请他们再给个方便,那二人没答话,只叫我赶紧走别让他们难做。” 没正面拒绝,那就是松口了。 “下次你再送点白面白米和肉进去,还带十两银子分给那两人,循序渐进别给多,免得胃口大了以后填不饱,但要配上两坛好酒,别叫他们瞧了那些吃食眼红。” “诶,我记住了。” “余娘和秋露一会儿跟我去厨房,我教你们做点东西,百货开业那天有用。” “是。” 两人应下,收拾完碗筷便去厨房寻董娇,可令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一会儿功夫,厨房里一片狼藉…… “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啊……”秋露瞧董娇脸上都沾满了面粉,有些哭笑不得地问。 “本来是想做糕点的……”董娇尴尬地甩了甩手上面糊:“但没想到这辈子依旧不行……” 余娘子笑着拿来绢帕替她净手:“小姐想吃什么吩咐就是,我们来做,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董娇妥协:“是啊,还是你俩来吧,我就不揽这瓷器活了。” 如今铺子里前期该有的东西都有了,但这一系列产品都是间歇性消费,毕竟不会有谁每天都来买衣服买首饰,所以她还需要一个可以拉动持续消费的东西放在店里坐镇,而这个东西又必须是别家没有的,想来想去董娇决定先从吃入手。 可是她在现代时完全没有做菜的天赋,黑暗料理倒是信手拈来,但董娇不服啊,越失败越爱做,以至于家里厨房除了没爆炸,别的什么意外都发生过,因此她对很多食谱记忆犹新。 毕竟从前那些简单到极致但她却失败得体无完肤的回忆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她还记得公司内网里她助理有个专栏,名字就叫:董总今天吃什么,专门记录她做过的那些人间不值得…… 三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晚上,由于模具不称手,临近深夜才出炉第一锅金黄软糯的糕点,秋露见董娇把那又圆又软的圆盘切成三角形没忍住咽了咽口水,空气中的香甜之气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小姐,这个糕点叫什么呀,奴婢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烘烤的方法做点心呢。” 董娇笑着看她:“这东西呀,叫蛋糕。” 第二十章 百货开业 辜月初一,秋节落幕,枯叶已尽,梅色新出。 康午街头,手持锣鼓喇叭的演艺人员们吹吹打打,鞭炮一点,噼里啪啦响作一团,好不热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童记百货今日开张大酬宾,店内活动多多,储值有送,满额有减,赶紧进来看看,成衣、首饰、红妆、糕点,应有尽有。”庄明耀在门口卖力地招呼。 路过百姓见这家新店开业都凑头来看,一听门口小厮喊得逗趣便来了好奇,纷纷入内参观。 刚进大厅,就见一白衣少年站在楼梯上神采飞扬的介绍:“诸位姐姐,本店卖的成衣可跟别的铺子不一样,你们瞧,我这衣裳不光造型别致,它还能随意搭配,如果您不喜欢这件的外套,就在同价区拿另一件喜欢的配上,只要价格相同就可以搭配销售!” 底下女子们见董娇将两件成衣的外套交换就立马变了风格,交头接耳道:“呀,这要是能换着搭配,岂不是一件衣裳能穿出好几种不同的花样来。” “就是,而且我瞧这家店价格不贵,款式又还新奇,多买几件也划算呢。” “诶,小掌柜,你家这衣服虽然好看,但料子属实普通了些,有没有质量更好的?”有富贵人家的夫人问。 董娇粲然一笑:“自然是有,本店的衣服除了可以随意搭配外,材质也可单独选购,比如您喜欢这个款式,但觉得衣料达不到您的要求,就可以在布料区单独挑选喜欢的料子做衣。如果没有喜欢的成品,那我们也可提供图册,您选中意的图案和样式,我们定制好后送上门去,不过价格就和挂在店内展示不一样,除开布料的售价外,定制款每件要加价两成。” 这些夫人小姐们心里暗自合算,假如一件成衣布料价一百两,加价两成就是一百二十两,听起来贵,但这二十两的手工费可以买到独一无二专属于自己的款式,哪个女人能忍住?光独一无二这四个字,就值! 趁着众人被点燃的势头 ,董娇继续调动情绪:“除此外,本店还配套销售首饰跟红妆,虽然这些东西不是本店自己生产的,但价格已同入驻的商铺谈好,与他们店内无二,姐姐们大可放心选购。” 本就是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这一口一个姐姐,夫人们哪儿受得了,当即被她叫得脸红。 见店里所有在售物品的价目都写在木板上,有与其他铺子关系交好的夫人又问:“童公子,我在那红妆铺子买东西可都有折扣的,你这原价卖,我岂不是不划算。” 总算问到了重点! 董娇大手一挥:“所以我才要隆重介绍本店的开业活动呀,今日,只要充值九十两,就可购买一百两的东西,充一百七十两,享贰百两,充二百四十两,享三百两!上不封顶但最多八折。如果不想充值,本店还有满减,消费总额满五十两减四两,满一百两减八两!不论姐姐们选哪一种,都有优惠!” “还有还有!今天只要是在本店消费的客人,不论多少都能免费领取一份蜂蜜蛋糕,这蛋糕是本店独家秘制概不外卖,送完即止先买先得!” 都是优惠,但储值一定比满减划算,家中殷实的女子们瞧见店里什么都有不必舍近求远,当即便充了钱。 而那蜂蜜蛋糕的试吃碟子一端出来,众人围观,只见这金黄软糯的小方块颜色喜人,没忍住都尝了一口,结果滋味软绵香甜,直叫人欲罢不能当即嚷嚷着要买,可董娇就是不松口,开业活动期间只送不卖,弄得好些夫人为了这口甜点都在店里冲动消费了一番。 顾婉宁一早就收到了童家递来的帖子,邀请她来参加开业活动,她一直躲在角落里看高台上的少年口若悬河,那自信从容的模样如璞玉破石,熠熠生辉。 待他将店内的活动和销售方法逐一介绍完毕,少女不禁感叹,这人真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 “顾小姐,招呼不周别见怪,我这店里的人都是才招来的不专业,新铺开张总得自己张 罗一下才放心。”董娇走到顾婉宁身边,把分出来的一小块蛋糕递给她:“喏,本店新品,尝尝?” 方才看那些夫人们回味无穷的表情顾婉宁就已经馋了,但碍于身份和教养,她不愿在外进食,但这会儿董娇把那小碟子端到她眼前,鬼使神差的,就伸手去拿竹签戳了一块。 “……” “怎么样?” “好好吃!!!这是你做的吗?”顾婉宁嘟着小脸两眼发光。 董娇挠了挠耳朵:“我家婢女做的,我哪儿有那个本事,你喜欢一会儿就多拿些回去,我给你单独留了两份,若是方便,你让都督大人也试试。” 她跟顾承允这辈子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但这位大腿位高权重,若能使些小手段攀上关系,也是好事一桩,若顾大都督刚好喜欢她铺子里的东西,那这一来二往的不就能巴结上了嘛,以后再有什么困难,吃人嘴短的,总能叫她敲上竹杠。 董娇想的很美好。 顾婉宁甜甜一笑:“好呀,谢谢童公子!不过我兄长不爱吃甜食,我回去问问,若他不肯尝,你放心,我一定会全部吃掉绝不浪费!” 两人说说笑笑,店里热火朝天,无一人注意店外不远处,一个带着幂蓠的女子正冷漠地注视着她们。 沈月芸身边的丫头翠荷低声说:“小姐,那铺子里卖的都是女子用的物什,种类不多但样式齐全,很多夫人小姐都喜欢,二楼更是单独弄了一层更衣室给这些女子们换衣用。” “今日人多我不便露面,他这铺子弄得这般热闹又都是女眷……呵,你去暗巷寻几个流氓来,更衣室?若这些夫人小姐换衣时被男人冲撞,一旦清誉不保,总有几个要活不了的。” 开门迎客总不能只接女不待男,那人本就是男子,若有客要进他敢推拒,便是居心叵测。 再有贵女名声被害一心求死,新店开业遇上人命官司,那才真的热闹。 翠荷送她坐上马车,“小姐放心回去,奴婢知道怎么做。” 第二十一章 引人寻欢 由于百货铺子里的销售模式新奇,货品又丰富多样,短短两个时辰,店里的成衣就被选去大半,价高价低都有人买,各个消费阶层都照顾妥帖。 特别是那蜂蜜蛋糕,送完即止很多人没拿到,都在问明天还有没有,要是有,她们就先储值明日再来消费,董娇一一应下,但特地嘱咐,存了不退不要冲动,奈何那些太太们攀比心一起,谁也拦不住。 顾婉宁那日去裘氏布行差点出事,选料子就一直耽搁了,今天正好童乔的店开张,布匹价格跟裘氏布行没差,她就充了个八百享一千预存着打算慢慢用。 正选定成衣准备去二楼换上看款式合不合身,门口就吵闹起来。 几个痞里痞气又吊儿郎当的男人进店,手里一边扒拉女子的成衣一边戏谑:“这卖的什么啊,女子成衣?哈哈哈哈,好一家伤风败俗的铺子啊,窑子都不敢像你们这般明目张胆!” 有女子见流氓闹事想走,另外两人将她们拦住:“别走呀,既然开门做生意,就别害羞嘛。” 他们张口闭口就把女子比作男人的玩物,顿时让在店的夫人小姐们冷了脸。 “哟,这是啥,更衣室?还真是挂羊头卖狗肉,分明就想引男人入内寻欢,还掩耳盗铃,既然如此,本大爷就上去瞧瞧你这窑里的姑娘有几分姿色!” 说罢,手就想掀上楼的帘,顾婉宁本就在楼梯入口处看外面的情况,被这流氓的举动吓得跌坐在楼梯上惊叫出声,二楼的女子们被吵闹声吸引探头来看,就见一个男子的身形在帘外欲进,顿时屋内乱作一团,全部捧着衣裳躲进隔间里瑟瑟发抖。 “休得放肆!”庄明耀及时冲出抓住他正掀帘的手。 董娇看了一眼四周,流氓三个,一个欲闯更衣室,两个店口守门,外面不确定还有没有同伙,这男子从一进店就目标明确开口挑衅,摆明了的蓄意滋事。 “明辉,你从后门出去报官,越快越好,临叔,寻棍来。” “是!”二人分头行动。 董娇示意庄明耀把人从楼梯口拉开,她走 到帘前见顾婉宁跌坐在地轻声安抚:“上去躲好,不要下来。” 顾婉宁点头,捧着衣服朝楼上跑去。 一楼的其他几个女子已经缩到柜台处的夹角,董娇把她们全部护在身后质问:“本店正经营生乃是报过官府备过案的,怎么到你等小人嘴里就成了秦楼楚馆,怎么,你比这京都的府尹大人还清楚各家铺面经营为何?” 赵三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凑什么热闹,滚开,叫这家店的掌柜出来。” “我就是这家店的掌柜。” “哟,臭小子年纪不大心眼挺多,看你这样子也是没碰过女人,怎么,开这么家店,是想方便自己为日后累积经验吗?” 他笑得肆意张狂,同行两人也跟着起哄,将董娇开店的目的描绘得龌龊不堪。 虽然大梁女子地位不低,平日也能随意出行不受约束,但被这般恶意诋毁,别说董娇,就连躲在柜台后面的几个女子也是怒不可遏。 “闭上你的臭嘴!我堂堂正正做生意清清白白做事,今日开店所言所行无半点僭越,在座的夫人小姐皆可作证,你信口开河诋毁我个人名声也就罢了,但别带上这些姑娘!况且我童某人才入京都不足一月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找茬坏我营生?还是说,有人指使?” 董娇皱眉,自她穿越而来至今,她可没主动与谁为敌,况且童乔这个名字都是她自己取的,童家只给了个十三少的排行,更不可能存在宿敌。 所以这人,只能是收了钱财奉命行事。 赵三见她几句话把自己点破心里讶异,这少年过于机敏,但多年混迹于三教九流,他又岂会被唬住。 “你还真是瞧得起自己,老子不过路过瞧见这百货名头稀奇进来瞧瞧,结果就发现你专做女人的营生,大家都是男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老子这是不想这些夫人小姐受你迷惑,叫她们看清你的真面目,免得日后吃亏而不自知!” 说得意正言辞,好似真在为旁人打算。 董娇听罢不怒反笑:“好一个舍身忘己 头头是道,都说这人心里越肮脏龌龊,才会觉得天下人都同他是一丘之貉,你入店时对一众女子出口轻贱,转过头又处处替她们考虑,阁下不觉得自相矛盾吗?若你心中无恶念,为何欲掀那君子帘?我这正经营生的商铺,在你眼里又为何就只会行不轨之径?” “少跟我在这儿咬文嚼字!越是你们这种人越是惺惺作态,伪君子!” 赵三有些急眼,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能叫他吃点亏! “兄弟们,给我砸!” “临叔,明耀,打!” 虽说这些流氓地痞平时胡来惯了,但有武器和没武器是两个概念,庄临和庄明耀拿着长棍,董娇一下令,二人抡起就冲了上去,那两个守门的地痞不消一会就被打得求饶。 但赵三却并不着急,他动了动脖子,一脚将身侧的衣架踢到,“敢伤我兄弟?很好,这是你自找的!” 说着捏拳就朝董娇面门打去,这人本就不是什么练家子,要打架还带前摇,哪怕董娇在现世只有健身房的拳击水平,这会儿也被他的虚张声势逗笑了。 她脑袋歪开躲掉这一拳,趁他扑过来时抬脚踹出正中红心,赵三嗷呜一声,下体剧痛,夹着裆跪在少年跟前,冷汗直流。 董娇弯腰在他耳边轻叹:“我说,雇你来捣乱的人也太没水平了吧,真当什么臭鱼烂虾也能在我的地盘放肆?去告诉你背后的人,搞小动作机灵点,别选些废物。还有,你以后见我最好绕道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早晚叫你折在我手里。” 赵三浑身一颤,半个字没吐出来。 “大人,就是这!就是他们来我们百货捣乱,凶神……恶煞……的……” 庄明辉本来一路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十分严重,结果回到自家商铺,只见门口两个地痞已经被父亲和兄长制服,气势最足那个跪在自家小姐跟前头不敢抬…… 这……是不是搞反了? “呀,府尹大人来啦,正好正好,劳您把这帮登徒子带回去审一审。” 董娇热情地朝魏知府挥手,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第二十二章 反将一军 “怎么回事?”魏九洲入内,只见地上……略显狼藉,倒了一个衣架。 董娇如实告知,并邀大家共同指证,原本那些贵女被这无赖出言轻薄就十分不爽,这会儿见了官,倒豆子似的一窝蜂控诉。 顾婉宁也从楼上下来,刚刚她们都看见董娇是如何维护店里姑娘的清誉,心中自然感激。 “小女婉宁见过魏大人,我可以替童公子作证,方才真的是这三人率先进店挑事,这个无赖甚至还想掀帘上二层玷污女子清白,若非童公子和店里的伙计相护,我们恐怕都得遭难。” “是的大人,我也能作证。” “我也是!” 魏九洲一看整个铺面十几个女子异口同声,再加上顾大都督的亲妹子指证,他当机立断:“来人啊,把这个无赖押入大牢棍棒伺候,竟然敢当众调戏妇女打砸正经商铺,不得轻饶!” 赵三一听慌了,赶紧膝行到魏九洲跟前:“不是的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人给了小的钱叫小的这么做的啊!大人饶命!” 他话音一落,店中众人皆是蹙眉,怎么人家新店开业还要买人故意使坏,这也太无耻了吧。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你说清楚。” “我……我不知道……我方才与两个兄弟在暗巷里耍骰子,突然有个姑娘跑来,叫我们到康午大街上的童记百货找麻烦,特别是二楼,就算进不去也要把帘掀了,您看,这是那人给我的银子。”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 魏九洲拿过一看,是官银。 “那人是谁你可见过?” 赵三摇头:“从未见过,看她那穿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丫鬟。大人我真的冤枉啊,我与这童掌柜无冤无仇,若非拿人钱财,我也不能来这儿给人找不痛快,您就放了我吧,求求您了。” 魏九洲看向董娇,铺子里没什么损失,只倒了一个衣架,若非顾家小姐开口作证,他还真不好给赵三定罪,毕竟虽是无赖挑事,但董娇没吃亏啊。 “既然他是受人指使并非故意,那我便不追究了,只是这钱得给我,不然我白吃这个哑巴亏。”董娇识时务的提出和解方案。 “下回能自己解决的就别大张旗鼓来衙门敲登闻鼓,本官还以为是什么大案。”魏九洲把银子丢给董娇看向赵三:“你,好好谢谢人家童公子不计较,否则本官非拉你回衙门打上五十大板!” “是……谢谢官老爷……” 魏九洲带着衙役离开,董娇让庄临把三人提到门口不想影响店里的生意,安抚好一众女子后,她走到门边,瞧着赵三那跪在地上没骨气的样冷声说:“想要这二十两?” 赵三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去把让你来使坏的那人找出来,是哪家的摸清楚告诉我,到时候我不光给你这二十两,还再赏你二十。” “真……真的?”赵三不可置信,没想到董娇就这样放过他。 “想活命就赶紧滚,别在这碍我生意。” “是是是……多谢童公子……小的保证一定把那人揪出来!” 说罢带着两个小弟跑得没影。 庄临有些担忧,“公子,这事儿会不会不要追究比较好,如今我们应低调行事。” “该来的躲不掉,人家既然出手了,有一就有二,躲是没用的。”董娇把银子放到他手上:“这官银我们不能熔,你连这二十两一起装个百两送到魏知府那里去,好好道谢,莫叫人白跑一趟。” “是。” 竟敢拿官银支使流氓,看来那办事之人没什么脑子,董娇摇头,这对手也太蠢笨了些。 庄明辉见董娇沉思,有些局促地走到她身边:“公子,我是不是同知府大人说得太夸张,惹他恼您了啊?” 董娇展颜,揉揉少年的头,“没有,你做得很好,我们商铺先前备案时没少在他身上使银子,若铺面出事他不管不问,以后也就无需在他身上继续打点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铺面,庄明耀有些担心,“公子,今日 之事恐怕会影响店内生意,我们是不是得想个对策?” “你们有什么主意?” 董娇如今以童乔的身份行事,身边再带着秋露有所不便,正好这两个孩子都不错,她有意栽培,以后不管是随行还是打理铺面都用得上。 庄明耀和庄明辉想了想,庄明辉试探开口:“要不再换个开业活动吸引顾客?” 董娇笑着摇头看向庄明耀,庄明耀惭愧地挠了挠后颈,并没有好的意见。 “祸事已出,对手雇流氓来捣乱目的是损害我们百货的名声,那么症结就在名声上,用其他活动来欲盖弥彰是下策。上策是,用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明耀,你一会从账目支一百两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今日之事散出去,就说童记百货开业,同行眼红其所售之物新奇划算,特地雇人使坏意图明显,童记百货绝不会因他人流言而改变初心,一定给老百姓们提供最好的服务。” 庄明辉眼睛一亮:“公子是想借此事侧面打响百货的名气?” “对,这段话其实是告诉百姓,童记百货的东西物超所值,未来不论他人如何诋毁,童记必不忘初心,这样今日来店消费过的顾客会觉得踏实,没来的反而还会好奇,这百货到底卖了什么,才会开业第一天就惹同行眼红作乱,反而能增加我们的客流。” 庄明辉顿悟:“原来如此,不过使坏的真的是同行吗?” 董娇摇头:“当然不是,同行不会用官银,生意场上的人没这么蠢。但这个消息放出去,短时间内反而没有同行会来触这个霉头,我们把屎盆子扣到他们身上,若哪家铺子真想做小动作,就得把这个屎盆子接着,你说他们会如何抉择?” 庄明耀反应过来,略显激动:“公子此法实在是高!不仅借敌人之手提升了我们商铺的名誉,还顺带反将了同行一军!我这就想办法把消息散出去,绝不让公子失望!” “去吧,记住,点到为止。” “明耀明白!” 第二十三章 敲山震虎 庄明耀离开,董娇一边教庄明辉做账一边核算今日的收益,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存了预存款,但预存有折扣,商铺的平均利润大概在四成左右,所以能挪用的资金最多三千两。 现结的那一部分需等月底同裘氏布行清算,当初邱康直可是特地让利一成给董娇就为了让董娇与他独家合作,所以成衣的收益待到月末应该也很可观。 至于其他入驻店铺的抽成更不必说,那就是无成本的生意,今日光提成就有四百多两,再加上预存的活动资金,总算解了她如今的燃眉之急。 “以后账册就按这个模式记,简洁明了还方便核算,一会儿提一千两出来拿回家,宅里需要配置的东西还很多,正是用钱时。” “是。” 吩咐好,董娇先行回家,庄临给魏九州送完银子得了两句好话才放心离开,刚到铺子,就被他小儿子塞了两张银票:“爹,公子叫你去置办马车和这些模具。” “什么模具?” 庄明辉把一堆图纸递给庄临:“不知道,公子只说叫铁匠铺照着做就行,另外还得叫两个工人去家里,公子要改造厨房。” “好,我这就去。”庄临没多问,既然是主子安排,照做就是。 庄明耀动作很快,有钱好办事,特别三教九流里的人大都见钱眼开,所以他去茶馆寻了说书先生,坊间寻了杂事伙计,伢行寻了走卒,但凡能散消息的地方都去了。 以至于短短一日,童记百货开业受同行打压的消息不胫而走,更夸张是,不知怎么传的,京中几家行业巨头都被点名怀疑,弄得那些商行老板气不打一处来,都在暗骂,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心眼去收拾一家小铺子还栽了跟头,丢人现眼。 …… 今日有雨,窗外的橘子树被雨滴打得叶片发颤。 翠荷跪在厅中垂着脑袋,沈月芸坐于美人榻上脸色难看。 “这就是你办的好事?还敢叫我放心归家?你哪来的脸!如今连沈府的下人都在议论童记百货的东西究竟好不好,你还真会替他人 做嫁衣!也幸好你拿的银子是父亲的俸银,但凡是个官身都能获得不会牵连到沈家头上,若是此事败露给沈家抹黑,小心你的皮!” “小姐绕了奴婢吧,奴婢也是一时疏忽,想着用大额的银子去支使那些流氓更有说服力,他们才不敢敷衍了事……没想到弄巧成拙,奴婢知错了……” 沈月芸揉了揉额角,秀美的面容因紧皱的眉头损了几分颜色,若非她太过放心手下人去办事也不会惹出这种荒唐,反叫人将了一军。 “罢了,这次就算了,本还想给那人找点晦气,没想到反叫他借题发挥占了便宜,难怪身为大世族过继的庶子还敢孤身入京闯荡,的确有几分聪明。”筆趣庫 虽然沈月芸心里不舒坦,但不得不承认,童乔这招反客为主的确用得漂亮。 翠荷膝行到沈月芸跟前替她捶腿:“那小姐,咱们还想别的法子吗?” 沈月芸瞪她:“你个没脑子的,这时候还想什么法子,她把这事儿架到同行头上就是在敲山震虎,看哪个不识相的还去招惹,坊间那些商贾怕是都听到了风声,此时定不会有人再去动童记惹一身骚。” “那就这么忍下这口气吗?”翠荷有些羞恼,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瘪,心里不由得暗恨上童乔。 沈月芸往榻上一躺,手指点了点肩头,翠芽起身替她捏肩。 “不急,来日方长,以后总能寻……” “小姐小姐,老爷又叫大小姐去书房了。” 沈月芸话没说完,院里的丫鬟急冲冲跑进来禀报。 一听父亲沈敬山又把沈清茹叫去书房,她坐起身狠狠挥开翠荷的手,打得后者吃痛却不敢发出声音。 “怎么回事,父亲最近为何突然待沈清茹如此亲近?” 丫鬟摇头称不知,翠荷突然想起什么诧异开口:“小姐!奴婢突然想起一事,大小姐被夫人罚跪在祠堂晕倒后,老爷曾去探望过一回,那日出来身上多了个香囊,我听嬷嬷们闲聊时说起那好像是大小姐给老爷做的安神袋,可清心助眠 。最近老爷头疼得厉害,叫大小姐去书房恐怕是替他调香或行针。” 沈月芸蹙眉:“沈清茹何时学的岐黄之术?” “奴婢听清苑的下人说,大小姐近来闲着无事都在看医书,恐怕是自学的。” “不自量力!才看了几日的医术就敢拿父亲做试验!她还有没有一点伦理孝道可言!走,现在就去书房!我决不允许她伤害父亲!” 沈月芸气冲冲地去,哭唧唧地回,她万万也没想到平日爱她多过那个庶女的父亲今日会对她大发雷霆出口训斥,她不过才说了两句那女人居心叵测拿父亲试药,父亲就维护她,简直不可理喻!究竟谁是他的嫡亲女儿都分不清了吗! …… 童家这两日十分热闹,由于董娇要改造厨房,想着以后糕点这块虽不是主营,但作为不可缺失的板块也必须跟上生产,因此叫工人们把原厨房旁的杂物间直接打通,然后在屋内砌四个大大的简易版烤炉。 大梁的烹饪方式主要还是蒸煮炒,很少用到烤和炸的工艺,既然她知道的大部分甜品都需要烘焙,那就干脆多砌几个烤炉同时开工,这样余娘子跟秋露搭配协作,两个人照顾四个烤炉也忙得过来就不必再请厨娘进府。 毕竟这个家里不到万不得已,董娇还不想轻易收纳来历不明的下人。 先前做的蜂蜜蛋糕很成功,百货里开业酬宾一过便正式开售,每份二两银,日日卖空。 二两银的糕点在上京城不算金贵,但也不是平头百姓能随意消费的,不过董娇现在也没打算做低端市场,毕竟想快速累积财富和打入京都纨绔的圈子,有些外在包装不能太寒酸。 因此除了蜂蜜蛋糕,董娇还打算再试试能不能做蛋挞、肉松面包、华夫饼、舒芙蕾和布丁这些原料简单但又不容易被复制的点心。 只是做这些糕点都必不可少的东西就是黄油,虽然有些也能用动物油脂代替,但口味上始终缺少黄油能带来的那种醇香风味。 思绪后董娇问:“秋露,京都附近有没有牧场?” 筆趣庫 第二十四章 拉去砍头 “牧场?”秋露想了想,“啊,好像有的,以前侯府还在的时候,嬷嬷都是去京郊的安山那边购置牛乳,不过这牛乳珍稀,冬日运输还好不需用冰冻着,夏日想喝一杯牛乳羹,那才是千金难求,从前小姐就爱这口,老夫人每年过年都戏说小姐一人能吃去侯府半座金山,难伺……” 话到嘴边,秋露却突然停下来,她看向董娇,见小姐一脸平静才觉自己庸人自扰。 董娇轻柔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没事的,想说就说,不必担心我。董家再大的事都发生了,几句笑语又算得了什么,时常听你念叨从前,我才能有几分实感如今是我活在这世上。” 董苒苒自那日后再也没有出现,若非有秋露在身边,董娇有时都快忘了,她其实不属于这里。 秋露不知董娇所想,只觉听她的话莫名难过,红着眼牵上董娇的手:“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嗯,都会好起来的。” “好了,别想这么多,稳打稳扎走好每一步就行,一会儿你去寻临叔,跟他说下牧场的位置让他先去考察一番,看看牧场的规模和产量,顺便问问价格区间,如果我们要采购,恐怕是垄断式的用量。” “这么多?奴婢知道了。” 秋露净手后离开厨房,董娇又同余娘子说了些做糕点的技巧,为了方便她们卡烘烤时间,董娇让庄明辉去寻了几个滴漏回来,这样就能大幅度避免因时间过长导致糕点焦糊。 百货铺子现在庄明耀已经上手能独自管理,有积蓄后董娇叫庄明耀往铺子里招了一些伙计和侍女帮忙做工,如今已不需要她成日再去监督。 庄明辉除了每隔三日到店查账核账外,其他时候都跟在董娇身边打下手,如果董娇在家里,他就回自己房间温书。筆趣庫 自从有了庄家帮忙,董娇的日子总算舒展开来,只是过几日她得想办法进桑园一趟才行。 想结交京中权贵,少不得要动用一点关系,而从前的淳安郡主董苒苒成日招猫逗狗只会吃喝玩乐哪儿有这些 人脉,就算有她如今化身童乔也用不得。 而童乔又与董家非亲非故,若是主动接济董家反而可疑…… 如今大半月已过,也不知何家、吴家和闵家的人入京了没有。 …… 百香居是京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日暮西山,店内高朋满座,来客络绎不绝,董娇携庄明辉到大门口时,店小二把抹布朝肩头一甩热情招呼。 “客官几位啊?” “我们找人,受裘先生所邀。”庄明辉主动告知。 小二长哦一声领路:“原来是找裘老板,二位这边请。” 店内放着近二十张榆木桌椅,正中有座小戏台,回字型的布局让二楼三楼的宾客可以出了厢房直接瞧见楼下光景。 周遭是觥筹交错的笑语声,两人随店小二往中心走,直至戏台前的位置落座。 “童公子来了,快快请坐。”裘康直将手中花生放下起身相迎。 董娇拱手:“裘老板客气,请坐。” 两人寒暄一番,裘康直替她斟茶介绍道:“这百香居的位置可不好定,就戏台前的这几张桌都得提前三五天下定才能排上,还有这儿的烧鹅也是京都一绝,听说当年圣上微服出巡时尝过都说好。” 董娇抿一口笑回:“这般出名?那还真是让裘老板破费了。” 裘康直笑着摆手,“诶,托童公子的福,近来我店里的布匹销量翻了两番,这还没算上成衣分成,要是待月末结账,这点小钱算得了什么,这顿饭不过裘某聊表谢意,童公子就别客气了。” 他笑得爽朗,董娇也不再客套,待菜上来后,与裘康直小酌两杯听起台上说书先生讲戏。 “都说那天凤国自开国后能百年安稳都是多亏天门军,而天门军中又有一位神威大将战无不胜势不可挡,当年开国时,神威将军一人率八千天兵夜袭敌军大营,放火烧粮来去无影,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敌军震惊抗敌,却被天门军以火攻之法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七万大军命丧葫芦山。” “而后天门军又出将星,攻打南蛮时要渡乌坬河,天凤国在内陆 ,水师不敌南蛮,本是必败之局,岂料天门将星兵出险招,仅以百人小队出击便神不知鬼不觉凿沉敌军无数战船,将南蛮军队重创,为天凤国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十年前,东部异军突起作乱,天门军镇守边关,由于粮草未到天门军丢失后援,就连边陲百姓都以为天门军会为求自保弃城而逃,却不想天门军仅以不足万人的兵力死守城池半步不退,硬叫敌军生生止步于西雁关不敢冒进,最终天门军将领尽损,却守得边关太平。” 台上的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台下众人从中抿出滋味,这正是董家军的故事。 从前宣平侯府还在时,这些酒肆茶楼里最爱编作话本的故事来源,除了男女情爱之外,便是董家军如何大破敌军征战四方的神勇之举。 可惜如今董家惹了圣怒,无人敢触天子霉头,这才将大梁化作天凤,董家喻为天门,怀念旧事。 老百姓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复杂,也不含权利的纷争,谁对他们好,谁为他们付出过,他们记得。 “我说你这老匹夫就没点别的段子?成天就讲这天凤国天门军,真当我们是傻子,听不出你细数董家从前功勋?我告诉你,董家如今是乱党,就算从前战功无数又如何,如今也是阶下囚过街鼠!你要还想活命,就闭嘴!” “就是,大梁兵强马壮乃四雄之首,你们这些市井小民成天揪着个乱臣贼子追忆往昔,说得像大梁没了董家就不行似的,我大梁神兵猛将数不胜数,董家算什么,不过出过几个武夫,值得这般夸赞?” “几位爷别当真,小老儿不过说几个段子……”说书人想解释,并不愿给董家招黑。 但那人不听,反倒提高了声线:“哼,说来说去都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谁想听啊!要我看,那董怀瑜投敌叛变就该拉董家全部去砍头,好叫这不义之徒知道知道什么叫背弃家国的下场!” 一旁酒桌上,几名衣着华丽的少年人出口讽刺,言辞中尽是对董家的轻蔑和羞辱。 第二十五章 叛徒 他们放肆大笑举杯对饮,丝毫不认为如今这太平盛世有董家的功劳,甚至还对董家下场有着那么几分窃喜。 董娇只觉胸腔火热,她深吸口气理智地告诉自己,她现在是童乔不是董苒苒,不会因这几句闲话就为董家出头,但脑海中那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让她体内怒火急剧上升。 “哎,董家也是可怜,从前那么忠义的百年世家,如今一朝倾覆家破人亡,真叫人唏嘘。“裘康直感慨地说。 董娇暗自握拳,但面上不显也惋惜回:“是啊,自古以来大国将成武将必损,这好像已变成不成文的规定,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功高盖主,不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一旁的纨绔们还在调侃,其中一人似乎喝多了些,拿着酒杯站起身道:“诶,你们知道吗,董家的女人都被户圈到了京郊,从前侯府还在的时候我就听说董家姑娘个个貌美,本就是精心呵护的娇花,如今被圈禁一方还真可惜了,特别是那位淳安郡主,娇蛮跋扈任性妄为,这种恃宠而骄的女子……” 他步履蹒跚地在戏台前呓语:“哼,要我说啊,董家这些罪女就该充作军姬,好好犒劳我们边关的战士,那才不枉大梁百姓千尊万贵地供养着她们,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嗝儿……” 他借着酒劲越说越离谱,董娇已然克制不住内心的气愤,正当她用力拍桌起身准备与那人论个对错时,身后一个劲力将她推开差点扑在桌上。 接着就见一青衣男子越过她直冲上前朝着那纨绔面门就是一拳。 “啊!”喝醉的男子吃痛撞在戏台护栏上,他把酒杯一摔怒骂:“谁啊!敢打小爷?你可知小爷是谁!好大的胆……” 青衣男子根本不听,抓着他衣领就朝地上按去,接着左右开弓,打得那人有口难言。 男子同行好友见他被暴揍,几人赶紧帮忙,原本一对一时青衣男子还招架得住,待那几人加入后顿时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儿 便被推倒在地拳脚相向,青衣男子的朋友想劝架却被拽进乱局,一群人在戏台边上打得不可开交。 “去你娘的,秦良彦!你是董家私生子吗?这么为董家出头,你有病是吧?”醉酒男子挣脱出来擦了把嘴角血迹破口大骂。 被换作秦良彦的男子站起来朝地上啐了一口:“赵子骏,闭上你的臭嘴!董家就算有罪也轮不到你来多嘴,董家女眷也由不得你羞辱!” 秦良彦?董娇心中一惊,这个名字她在原书里可没少见,秦王的至交好友,翰林院大学士、当朝太傅家的小公子,出了名的仗义执言。 还真是巧啊。 “老子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着?从前董怀瑜在时你就是他身边的跟屁虫,怎么,如今他叛逃了,你也要追随其后?秦家也想安个乱臣贼子的名头?”赵子骏不服气,边说边推搡秦良彦。 “放你的狗屁,你真是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秦良彦刚刚被好友拽住,听完赵子骏的话又冲上去,这次可没人敢再拦,毕竟赵子骏诬陷的是秦家。 董娇见状欲上前劝架,若能与秦良彦相交,她便有了认识京中权贵的捷径,自然不能放过这种机会。 但却被裘康直一把拉住:“童公子做什么去,这赵子骏和秦良彦都是京都出了名的二世祖,赵家老爷子官拜二品任刑部尚书,秦家老爷子虽在翰林院任闲职,但其曾是太子太傅教导了两任帝王,今上都要礼让三分,他二人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 正是因此她才要铤而走险啊! 董娇从容地推开裘康直:“裘老板,世上总要有人为正义讨公道,为国捐躯的忠烈不该被抹黑,孕育了英雄的女子也不该被羞辱,原本就算秦公子不出手,我也打算要与那位赵公子理论一二,如今既有人率先挺身,总不好叫热血寒了心才是。” 她说完转身向前,带着孤勇和决绝,裘康直听罢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住手!赵公子,还请适可而止。” 赵子 骏摁着秦良彦狠厉地回头盯向董娇,“滚一边去!敢来掺和老子连你一起打!只要你敢得罪赵家,老子就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十六章 不该 她站在台前,面对酒楼内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磊落光明:“若童某记得不错,泰和元年大梁攻打大胤时,若非镇国公董老将军舍一臂护住太祖,恐怕就无今日之梁。泰和十一年,太祖病逝信王逼宫,若非护国公董和豫于乱战之中斩信王首级于马下,先帝恐难登基创太平盛世。” “福安九年,护国公携十万董家军攻打南蛮以少胜多,拿下房州鄞州,逼得南蛮节节败退与大梁签订条约十年内绝不再犯梁国边境。” “靖康六年,东夷来袭,护国公为保边境百姓安宁,宁战死不弃城,八千兵卒靠着树皮草根死守西雁关整整十天,当援军赶到西雁关时看到的是什么?是董家军的兵卒以身为杆到死都没离开城门半步,看到的是护国公眼眶充血骨瘦如柴却还在拉弓射敌,最后死于力竭!” “就算董家有罪,董怀瑜从前功绩一笔作废,但大梁的开国护国之臣不该被尔等借着酒劲当成笑柄谈资来调笑作乐,生而为人,若对先烈连最基本的敬畏之心都没有,还配称为人吗!” 她一声声一句句,将董家从前功绩摊开来放在众人眼前,这些故事每当将士凯旋回京面圣后,坊间无不编作话本传唱四方,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少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听完也是不平,就算董家如今惹了圣怒,但董家的功绩不会因此而改变。 逝者为大,忠烈们的无畏牺牲不该沦为后人的谈资,孕育和辅佐英雄们的女人也不该成为失德者酒后的玩笑话。 起子小人出言不逊,属实下流! 秦良彦只觉眼眶有些发热,董家的功绩,果然百姓们都记得,他看向那站在戏台跟前以一人之躯抵御万千目光的少年只觉喉头发紧。 他也想把董怀瑜这些年打过的胜仗给百姓们数一数,可是不能。 昭告了四海的罪臣之躯,无人敢为其伸冤。 “赵公子,就算明威将军罪该万死,但你不该折辱董府女眷啊,女子守于深闺一心相夫教子, 董家素来克己复礼对儿孙要求更加严格,若是没有这些夫人小姐,董家哪来那么多忠烈英雄。” “对啊,陛下善待董家便是顾念董府忠义,而你却在这混淆视听,你有何居心啊?” “就是!还问我们觉得对不对,真是喝了二两黄汤口不择言,若叫赵大人和赵老爷子知你今日所为,还不知脸要丢到哪去,你才真是辱没赵家门风!” 周围议论声不绝于耳,众人都被董娇的话点燃,对赵子骏群起攻之。 “你们!你们休要胡言!” 赵子骏没想到会被千夫所指,顿时酒劲尽散,回想起自己先前言论才惊觉其中不妥之处众多,再加上这少年的煽风点火,若真传到有心人耳中,定少不了在御前参赵家一笔…… “够了!今日之事是我赵子骏失言,与赵家没半点关系,你们莫要胡乱攀扯!”他转身欲走,突然顿步:“你叫什么名字。” 董娇平视:“在下童乔。” “行,给小爷等着!走!”说罢,领着一众纨绔和随从离开百香居。 裘康直被董娇先前那番言论说得惊心,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几分尊敬,如今世道,人人都避董家不及,她却敢为董家正名,倒有几分硬骨。 秦良彦走到董娇身侧抱拳:“这位兄台,在下秦良彦,有幸结识知己,当饮三百杯!” 董娇赶忙摆手:“秦公子也太看得起在下了,虽说童某酒量不行,但几坛好酒还买得起,秦公子若不介意就一同用些饭菜,方才若不是秦公子率先出手,这会儿挨揍的恐怕就是在下了。” “当然不介意!” 她说得风趣,秦良彦爽朗一笑与友人坐下。 “我就是看不惯赵子骏那副做派,从前我与怀瑜、叔游在京中私交最好,赵子骏那厮从小就想同怀瑜争个高下,可惜处处不如人,自怀瑜参军后屡立战功就更没有可比性,如今怀瑜出事,他自然乐于落井下石,小人行径!” 原来如此,怪不得秦良彦会替董家出头,原来是董怀瑜的发小 。 “倒是童公子眼生,从前也未在京中见过,怎的会替董家鸣不平?”坐在秦良彦身旁的白衣公子谢叔游审视地看着董娇,一双凤眸欲将她看穿。 第二十七章 牧场与蛋挞 董娇明白二人是对自己有防备心,毕竟才第一次见面很正常。 不过也由此能看出,秦良彦这人说话做事一根筋,全然由着性子来,反倒是谢叔游稳重周全,方才若非他及时制止,秦良彦可就祸从口出了。 “在下就住芙花街,营生的铺子在康午大道上,叫童记百货,二位日后若有兴趣可来瞧瞧。” 她礼貌相送并未挽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百香居。 裘康直挺了大半天的背脊终于松下来,他有些担心地对董娇道:“童公子,你今日出头看似交好了秦谢两家,可真正得利的是董家,但董家如今已垮,为之得罪赵家,值得吗。” “倒也没来得及想值得不值得,只是出于我的角度,我必须这么做。不过从秦谢二人的态度来看,也未必没有结交的可能,若能来往,不就赚了?” 她语气轻松,裘康直只觉这孩子过于乐观,但如今事已成定局再多说不过惹人讨厌,他想了想没再开口。 用过晚膳,庄明辉驾车送董娇回家。 庄临老早就在大门口候着了,这会儿见自家马车回来,赶忙迎出去。 小主子从前在侯府时是金枝玉叶,哪里需去对付这种应酬,如今虽扮作男子,但终究不过是才满十五的女儿家,一想到她与人推杯换盏,庄临这心就放不下来。 “爹,你怎么出来等了?”庄明辉勒马。 庄临上前小声问:“小姐喝了多少,醉没醉?” “没醉没醉,爹你放心,小姐酒量可好了。”庄明辉嘿嘿一笑,说完敲车厢:“小姐,到家了……小姐?” 两人等了片刻不见人出来,庄临跳上车辕开门一看,董娇已经伏在软垫上睡着了。 “你这臭小子,这叫没醉?!” 庄临给庄明辉脑袋上一记重拳,把董娇背回屋中叫余娘子和秋露伺候好,自己退出房去。 董娇醒来时只觉脑袋有微微的抽痛感,秋露听见动静进来,率先端了碗醒酒汤给她。 喝完洗漱好又用了早饭,整个人才恢复过来。 昨天其实喝得不多,只是她向来量浅。 “吃饱了,收下去吧。”董娇落筷,用绢帕擦了擦嘴:“临叔回来了吗,回来了叫他来见我。” “是。”秋露把碗筷收进托盘里端走。 没一会儿,庄临便进屋复命。 “见过小姐。” “临叔不必客气,快坐,牧场的事考察得怎样?” “回小姐,安山那个牧场不小,底下有近千亩的草地,牧场里不光产牛乳,还有羊乳和马奶,不过牛乳最少,平日里除了直供皇城外,能余下来的几乎月月都被京中权贵抢购一空,很难订到大批量的牛乳。” 看样子想用牛奶做黄油的可能性太低了,整个一供不应求的大动作。 不过有羊奶总比没有的好,羊奶中的脂肪含量还比牛奶多,用来提炼黄油更合适。 “那羊奶的产量大吗?每月能拿到多少斤?” “羊奶要多一些,先帝北伐游牧民族时曾叫北狄人进贡了近千头绵羊圈养在那个皇家牧场里,如今几十年过去,这些绵羊的繁殖能力虽然不高,但除了采毛制衣外几乎不做肉禽用,所以奶量可观,每月最少有一百斤,我们若想订,最多能拿到五十斤。” “五十斤,够用了,价格多少。” “羊乳比牛乳便宜些,十两一斤。” “什么?!” 董娇大惊,她当初定蜂蜜蛋糕的价格时都纠结了很久,二两一份真不便宜,毕竟蜂蜜成本太高,一罐就得七两银子,但一罐能做十五个蛋糕,平均下来每个成本在四百多文,再加上鸡蛋、糖、面粉这些东西,每个成本就高达九百文。 可这羊乳的价格更贵,十五个蛋糕最少得用两斤羊乳,再加上蜂蜜黄油这些每个成本直超三两,不提价根本不敢卖! 看来她只能把每个品类的生产量降下来才能研发新品,不然每种日产一百份,只要没卖出去就立马亏损,这生意可不能做。 “羊乳全定,不过得每日配送,我们要最新鲜的。另外我画个图纸给你,你找木匠和铁匠都瞧瞧,看看能不能做出半自动的搅拌器,不然每日靠人力手动分离黄油,我们糕 点铺子还没开几天厨娘就得累死在家里。另外再叫工人来,宅里得挖个地窖。” “诶,我这就去安排。”庄临应下,待董娇画完图后拿上便驾车先去了木匠行。 而董娇坐在桌前有些惆怅,她担心以后糕点的价格会劝退大部分买家,毕竟她卖的这些烘焙点心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 …… 百香居那一闹让童乔的名声迅速在京中权贵子弟间传开,有人赞他是非分明,也有人贬他不识时务。筆趣庫 但都没有影响到童公子自己的生活。 羊乳的合作很快敲定,木匠行结合董娇画的捣蒜器图纸用最原始的方法做了几个线轴转动的手拉型搅拌器出来。 有了这个东西,每日羊乳一到童宅,秋露和余娘子便花半个时辰对羊乳进行水油分离,提取好固体油脂后装进模具里放进地窖冷藏,次日便可得到新鲜的黄油。 也正由于黄油的腾空出世,童记百货生意一天更比一天好,加上新品蛋挞开售,人们瞧着这金黄的小圆碗无不垂涎三尺。 一口咬下去,先是酥脆的挞皮在口中碎裂,接着香甜又绵密的膏体附着在齿间,用舌尖一卷,鸡蛋和羊奶交融的醇厚风味便在口中化开,尝过之人无一不赞道:“此味只应天上有。” 就在大家以为百货的糕点铺子应该越做越大时,童记一反常态搞起了限购,每月单数日子只卖蜂蜜蛋糕,双数日子只卖蛋挞,且每日只有五十份,卖完不补。 这让京都顿时掀起一股排队风潮,每日一早天还没亮,童记百货门前便站满了小厮,开店仅仅一炷香,糕点柜台便空无一物。 开门即售罄。 其他商铺得知还笑这童记不会做生意,这么好的势头不抓紧生产反倒缩减投入,简直愚不可及。 却不知这饥饿营销法让童记店内所有商品销量翻倍,毕竟总有人买不到东,就想买西,时间一长形成购买习惯,想逛街时第一个想到都是童记。 这日,董娇正在核对十一月的账目,庄明辉敲门进来。 “小姐,秦家来帖子了。” 第二十八章 重回桑园 董娇暗喜,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来了! 她展开来看,上面是秦良彦的字迹,龙飞凤舞不得章法,约她明日去观鹭亭玩蹴鞠。 古时蹴鞠分左右军,每队十二人或十六人,照这架势,明日算上她最少有二十四人,也不晓得能碰见哪家权贵子弟。 “给我准备一身骑装,明日要用。” 她把帖子递给秋露,秋露晃一眼得知因何,点头应下。 庄临已经备好了一推车的东西在院里候着,董娇出去时他正在捆绳。 “都弄好了吗?” 庄临打上最后一个结:“弄好了,小姐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去拿。” 推车上布匹、米面、还有几大罐子的猪油,日常消耗品一应俱全。 距离上次送东西进桑园已过半月,那边十几口人仅靠卫府发放的那点吃食根本无法过冬,加之闵氏现在正是养身子的时候,不能饿着。 那边守门的卫兵经过庄临前两次的贿赂已经好说话了许多,庄临以董家嫡支下人的身份请他们通融,卫兵们想着毕竟是同宗同族,从前侯府还在时董家嫡支在侯府封地上享尽好处,如今分支倒台,他们帮衬帮衬也说得过去便没细查。 可惜这世间人情,同甘者多,共苦者少,真正的董家嫡支早为了明哲保身与侯府划清了界限。 “差不多了,这次我与你一起去,如果能进园子,你看着门些,我与祖母有话要说。” “诶。” 董娇换上小厮的衣服,又往脸上脖子上抹了些柴灰,见手指太干净不像做杂货的下人,她又在泥地上抓了一把才跟着庄临走去桑园。 两人到地方时,因着初冬到来,门口的两个卫兵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庄临熟稔地凑上去给二人各送上五两银子,又把小推车上的两壶好酒递给他们。 “二位大哥,天越来越冷了,喝两口暖暖身吧。” “又来啦。”年长些的卫兵搓了把鼻子,接过他递来的黄酒嘬了一口,发出畅快的声音:“这酒确实不错,我先看看都带了些啥 。” “好嘞,您检查检查。” 庄临大方让开,那卫兵伸手进米面袋子里掏了掏,又把蔬菜篮子掀开,见都没问题,才歪了歪脑袋说:“行了,进去吧,今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同里头的人说说话。” “多谢官爷!” 庄临高兴地推车欲走,董娇正准备一起进去时,那卫兵把她拦下。 “这孩子是谁,先前怎么没见过?” “这是我儿子呀,官爷忘了,我第一次来桑园的时候身边不是跟了两个小子吗,如今大的那个在城里做活,小的这个就帮我打打下手。” 他并不紧张,倒像话家常似的,卫兵仔细想想好像有些印象才点头把人放进去。 桑院里有两道门,进了第一道才入主院,庄临轻敲:“老娘,老娘。” 孙嬷嬷赶紧来开,先看见庄临时脸上的笑意难掩,再见董娇立马紧张起来让许平去通知董老太君,小姐回来了。 他们二人入内并不敢关门怕引起卫兵的怀疑,董娇赶紧抱了一匹布先到闵氏屋里。 闵氏自然知道董苒苒出去了的事,毕竟桑院里就这十几口人根本瞒不住,因此在董娇离开的第二天,董老太君就严词厉色地将所有人聚在一起开诚布公。 以后桑园里的小娟便是董苒苒,若有谁敢显出异样就是在害董家入绝境,想活命就得同心,等董娇给大家挣一份生机。 众人知晓轻重,无人敢走漏半分。 如今闵氏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肚子慢慢起来,所以平时她都躲在屋内不敢出去,生怕被那两个卫兵瞧出端倪来。 “嫂嫂,你身子怎么样?”董娇把东西放在桌上问。 闵氏知她在外艰难又许久不见,心疼地把小姑娘拉到跟前好好瞧了瞧:“我还好,孩子很乖没怎么闹腾,不算辛苦,你呢,一切还好吗?” 当初若非董娇提醒董老太君,董老太君借着自己生病的由头让孙大夫给闵氏把脉,小娟阴差阳错地进来给她护胎,闵氏这个孩子恐怕怀不好。 书里闵氏是被闵 家求了恩典,让董老太君写了放妻书出了桑园的,可惜她认死理要去皇城门前叫屈,最后才会一尸两命。 董娇扶她坐下,语气温柔:“我都好,铺子已经开起来了,也有住的地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们,送进来的东西不敢太张扬,总怕你吃不好。” “我没事,这里伙食虽比不得在侯府,但你近来送的吃食油水足,米面也是精细的,没亏待到孩子。” “那就好,有什么需要你同我说,我再想办法弄进来。”筆趣庫 看着眼前小姑娘这身狼狈打扮,闵氏没由来的就觉得鼻头发酸,还记得她刚嫁进侯府时,她这个小姑子是那样的明媚动人,一袭翠绿色留仙裙衬得她皮肤莹白娇嫩,她坐在槐花树下荡秋千,见着自己就笑语晏晏地喊嫂嫂嫂嫂,软糯的声音直叫进人心坎里去。 那时她就感慨,难怪她那个素来不会演戏的傻丈夫会为了博妹妹一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哪怕董苒苒要天上的星星,董怀瑜都会很配合的架上梯子去给她摘,然后从手心变出一颗裹着白霜的饴糖塞进她嘴里,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如今夫君蒙冤门庭尽损,她们这一屋子女眷跟无头苍蝇似的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办,待反应过来时,从前那个千娇万宠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姑娘已悄无声息地撑起了整个董府的脊骨。 不枉董怀瑜那么疼她。 闵氏陷进回忆,董娇时间不多只能打断:“嫂嫂,闵家的人可有来过?” 闵氏回神点头,“来过,在门口遥遥见了一面,但你也知我如今有身子,若回闵家,父亲母亲为了让我能安稳活下去定不会让这孩子出世,所以我不敢见她们。祖母也建议大家最好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娘家来往,免得给她们惹麻烦。” 来了就好,该到用人时了。 “最敏感的时候已经过了,下次闵家人再来,还请嫂嫂见见他们。” “阿娇可是有什么事需要闵家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