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妤谢珣安知晓》 第一章 退婚 “凤妤的及笄礼好生热闹,听说安远侯夫人都来当主宾,凤妤蠢笨如猪,又骄纵蛮横,凤家怎敢如此高调?” “人家蠢笨又如何,凤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凤妤的未婚夫又是新科探花郎,游街那天多少姑娘看得芳心暗许。” “姜杨真是一表人才,俊美无双,竟要娶目不识丁,又是粗俗野蛮的凤妤,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咯。” “大伯是吏部侍郎,父亲是武德将军,母亲是首富之女,未婚夫是新科探花郎,凤妤名声是差,可她命好啊。” 城南凤家,高墙红瓦,门口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院内亭台楼榭,绿柳红花,九曲回廊幽深蜿蜒到内院深处,雅致秀美,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南方庄园。 凤家大爷凤长林是吏部侍郎,育有一儿二女,二爷凤长青是武德将军,育有两女,老夫人尚在,兄弟两人并未分家。 “退婚?”凤大夫人失态站起,错愕地看向堂中身穿湛蓝锦袍的少年,那少年生得极好,玉面薄唇,文质彬彬,可做出来的事情却是荒诞至极。 “对,我要和凤妤退婚!”姜杨立于堂中,不卑不亢,呈上自己的庚帖,奉还信物,“还望凤家准许。” 满堂宾客哗然,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到凤妤身上。 凤妤身着烟沙碧罗百花裙,裙裾上的石榴花栩栩如生,双髻以珠花点缀,淡雅清爽,戴着一支玉兰花缠枝金步摇,镶嵌明珠,盈耀生辉,肤白胜雪,艳若海棠。 她手腕上戴着圆润鲜艳的珊瑚手钏,更衬得她玉骨冰姿,皓白如雪。 及笄礼上遭人退婚,简直是奇耻大辱,宴会办得多热闹,如今就多尴尬。 “今天是妤儿的及笄礼,尚未礼成。你们自幼定亲,青梅竹马,即便是你想退婚,也得分轻重缓急,你还是新科探花郎,饱读诗书,却做出如此荒诞之事。”凤老夫人转动手腕上的佛珠,目光如炬,勉强维持着体面。 宾客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姜杨作揖,还未出声,被姜夫人拦住,她扬言说,“老夫人,这是我们母子第三次上门退婚。三姑娘痴恋我儿,不肯退亲,我们也被逼无奈,才会在及笄礼上重提旧事。三姑娘,我儿寒窗苦读十几年,学富五车,你目不识丁,粗鄙野蛮,如何作配,何必污了自己的名声,令人耻笑。” 凤妤的大丫头秋香急怒交加,正要叱喝,被凤妤眼神制止,凤妤脸色雪白宛若一尊玉娃娃,无辜懵懂,面露痛色,我见犹怜,凤家亲友见状,怒不可遏。 “你们母子当初一穷二白,全靠武德将军接济,送学堂,聘名师,教于科举,你才能高中探花,如今却忘恩负义,在他女儿的及笄礼上悔婚,怪不得人家说负心都是读书郎,都是你这种人,败坏了读书人的名声。”富态贵气的安远侯夫人慢条斯理地嘲弄着,旁人听到后也纷纷露出鄙夷的目光。 姜夫人看安远侯夫人珠光宝气,又倨傲威严,不敢顶嘴,又提起凤妤死缠烂打,不肯退婚,姑娘家的名声如何经得起编排。 姜杨看向凤妤,他和凤妤也曾有过一段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时光,凤妤又生得花容月貌,家财万贯,少年爱美色,也曾心动过。可再心动,也及不上他的前程。 “凤妤妹妹,你我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我知道你心悦于我,非我不嫁,可你我确实不相配,你再苦苦相逼,我也不会妥协,别再痴心妄想,我是不会娶你的。”姜杨把话说绝了。 凤妤拽着手绢,脸色涨红,说不清是羞愧难当,还是怒不可遏,一时竟红了眼,姜杨这一席话于她简直是羞辱,又诛心。 “姜杨,你休要胡言!”老夫人拍案而起。 几名武将家眷气不过纷纷指责姜杨,姜夫人自是护着儿子,双方对骂起来,整个场面乱糟糟的,凤妤低头擦拭眼角,时不时咳嗽几声,她手绢掩嘴,咳声压抑,断断续续地掩盖在她们的吵架声中,姜夫人翻来覆去无非是嫌她蠢笨,配不上姜杨。武将家眷们骂姜杨忘恩负义,车轱辘话来回说,凤妤咳嗽间,懒懒地打个哈欠,泪花闪烁,旁人见状以为她伤心垂泪,越发同情。 姜夫人舌战群妇,渐落下风,倏然扑到凤妤面前。 “三姑娘,你高抬贵手,放过姜杨吧,世上好儿郎多的是,凤家一定能为你在再觅佳婿,你就不要再缠着他。”姜夫人说到激动处,骤然在凤妤面前下跪,“我求求你了,放过他吧。” 众人皆惊,她这一跪,事情就闹大了。 凤大夫人想要阻拦已来不及,她还来不及跪下,凤妤倏然捂着心口,痛楚难忍,昏迷过去了。 “姑娘!”秋香大惊,慌忙扶住凤妤,“好歹毒的恶妇,我家姑娘若有三长两短,你拿命来赔!” 凤妤昏迷,堂内乱成一团。 凤妤被秋香等人扶着出正堂就恢复意识,秋香知道自家姑娘装晕,早就屏退其余人,凤妤身边只有秋香和春露。 “姑娘,你别难过,等二爷和夫人回来,定会给姑娘再寻一门顶好的亲事。” “及笄礼上遭人退婚,我对姜杨情根深种,不知廉耻,死缠烂打,这名声怕是找不到什么好亲事。”凤妤脚步轻快,脸色难看至极,大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凤家二房已有一名富可敌国的镇北侯府准长媳凤姝,就只能出一个蠢笨,鲁莽,低嫁的凤妤,姜杨本是一个好选择。 “姜杨胡说八道,姑娘和他数年未见,哪有什么情根深种。” 秋香想到凤妤名声尽毁,难过得哭出来,凤妤临湖而立,秀眉微拧,姜家母子退亲一事,她从不知情,祖母并未告知,应是琢磨着过了及笄再谈此事,谁知姜杨却等不及。 “姜杨秋闱高中探花,前途一片光明,可他仅是探花郎,还没安排差事,姜家又无根基,我父亲是武德将军,大伯是吏部侍郎,他十年寒窗高中探花,是昏了头,还是疯魔了,敢在我的及笄礼上大放厥词,得罪我们凤家?” 第二章 少女凤妤 “对啊,为什么?”秋香忘了哭,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姑娘,他疯了吗?” 凤妤淘气地眨眨眼,灵动狡黠,“他会的!” 春露说,“姑娘可以让大爷为你主持公道,他官大,定能想到办法。” 凤妤一笑,“大伯是吏部侍郎,想要给姜杨使绊子很容易,可坏就坏在,姜杨和凤家刚结怨,若是大伯报复,必然遭人非议,他为人板正,断不会公报私仇。” “那姑娘就白白被他欺负了?” 凤妤莞尔,问她们,“你家姑娘在京中是什么名声?” 春露默不作声,秋香尴尬挠头,清清喉咙,“目不识丁,野蛮粗俗。” “这不巧了嘛,野蛮人,就得做野蛮事。” 凤妤吹了声口哨,慵懒,又俏皮,她的仇,她喜欢自己来报! 姜府也在城南,离凤府不算远,是一座三进院,比邻闹市,门口种了两株银杏树,隔一条街道就是花鸟市场,再往东就是京城出了名的望江酒楼。 两年前,凤家随凤长林升迁搬到京城,姜家母子也进京备考,母子两人一穷二白。姜林氏开口问凤长青借钱置办房产,当年凤长青和夫人急着赶赴战场,这事就交给了凤姝和凤妤来办。 凤姝找了一进院,姜林氏嫌小,京城寸土寸金,凤姝想着他们备考,只有母子二人,一进院足够住了。谁知道姜林氏不满意,凤姝想着凤妤和姜家有婚约,府邸或许是日后妹妹的家,所以带凤妤来置办。 凤妤贪图方便,选了这座三进院,姜家母子还算满意,当年置办院落时,花了一千五百两,凤妤让姜林氏写了欠条。姜林氏推脱几次,凤妤态度坚决,她终究是写了欠条,也按了手印。 这日热闹了,一群家丁拉着横幅在姜府门前喊着姜家欠钱不还,天理难容。家丁们声声洪亮,而姜家却府门紧闭,无人进出。辰时正是街上最热闹时,商贩走卒,来往行人都被吸引了目光,有人询问怎么回事。 带头的壮汉回答,“姜林氏欠了凤家一万三千两,抵赖不还,三姑娘催我们一日之内要到银子,我们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姜杨悔婚,大闹凤妤及笄礼一事早就传开,围观群众乐得看热闹。 “欠债不还,天理难容,姜杨还钱,别当孙子!” 整整齐齐又洪亮的声音,隔着两条街道的望江楼都听得到,这是京中王孙贵胄们最喜欢的宴客之地,消息传得飞快。 望江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楼高三层,客似云来,达官贵人,王孙贵胄们都喜欢在望江楼宴客,这条街道有客栈,酒楼,胭脂首饰店,也有成衣锦缎店等等,客流极大,姜家离望江楼本就不远,壮汉们声音洪亮,早就引起了食客们的注意。 临街观景雅间里,几名锦衣公子在觥筹交错间笑谈起凤妤和姜杨的恩怨。 “凤妤是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啊,竟然聚集家丁催债,闹得人尽皆知,真是粗俗。” “听说退婚后她投湖自尽,命倒是挺硬的,如今是大彻大悟,因爱成恨,得不到就毁了探花郎,真真是恶毒。” “这像是她做出来的事情,我要是探花郎,也不想和她成亲,时而柔弱似水,时而粗暴狂妄,我看是脑子不太好,她还曾把林萧踹到湖里,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凶悍粗鄙,还装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林萧,你是怎么得罪她,还被她踹到湖里?” 林萧眉目阴鸷,酒杯重重砸在桌上,“闭嘴,谁提凤妤,我揍谁。” 几名锦衣公子噤若寒蝉,不敢再说。林萧是兵部尚书次子,年方十八,身量颀长,体格健硕,从小练武。在京中横行霸道,性子骄纵,喜欢武力粗暴解决问题。在学院里被弱不禁风的凤妤踹进湖里,风寒六日,简直是奇耻大辱。 众人就等着看好戏,都想着看林萧怎么报复凤妤,谁知道他竟咽下这口气,既往不咎。 “凤妤是武将之后,有点蛮力也是正常,林萧那天自己没站稳掉湖里的,也不是她踹的。” “李鹏飞,你听不懂人话是吧?再说揍你!”林萧眉目阴鸷,额头青筋暴跳,众人不敢再提此事,林萧一手按在腰间,凤妤踹他那一脚,腰腹淤青整整十日,差点把他五脏六腑都踢碎,他哪是被踹到湖里风寒六日,分明是挨了一脚爬不起来,提起凤妤,淤青处仿佛还隐隐作疼。 “行行行,不提了,我自罚一杯。”李鹏飞举手讨饶,自罚一杯。 “小爷早晚会找她算账!”林萧冷哼,咬牙切齿,凤妤这臭丫头,等着瞧吧! “听说她投湖自尽后,缠绵病榻,凤家都要准备后事,估计都不用你找她算账,她就一病呜呼了。”李鹏飞幸灾乐祸地放下酒杯。 “竟有此事,她那么喜欢探花郎?”林萧往栏杆处一歪,嫌弃地吊着眉梢,“人蠢,粗俗,眼光也差,早死早投胎吧。” “寻常女子在及笄礼上遭人退婚,谁还活得下去?早就没脸见人,何况她又那么喜欢姜杨,被意中人嫌弃成那般,她怎么还有脸活着?”其中一人附和着林萧和李鹏飞,还殷勤地给他们倒了酒。 林萧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厌恶中又透出几分不爽。 李鹏飞‘咦’了声,探头出去,看着对街的玲珑妆,这是一家集布匹,成衣和胭脂,首饰于一家的老牌店面,备受京中少女贵妇们喜爱。 李鹏飞笑了,“那不是缠绵病榻,应该容颜憔悴,终日垂泪的凤妤吗?” 她不仅没有缠绵病榻,容颜憔悴,反而身穿一件流光溢彩的孔雀翎披风,色泽光丽灿烂,炫彩张扬,领口一圈狐狸毛更衬得凤妤肤若凝脂,艳若海棠。发髻上佩戴着一支石榴花簪,明珠坠流苏,贵气逼人,浑身上下就三个字,不差钱! 凤妤母亲是江南首富苏明独女,嫁于凤长青时有七船十车的嫁妆,羡煞旁人,凤家曾被贬到宁州,可再落魄都没缺过钱。 第三章 欠债还钱 雅座里的锦衣公子们刚嘲笑过凤妤无脸见人,就该缠绵病榻早死投胎,如今诡异地沉默了。 林萧拍桌而起,凭栏而立,“她有病吧,遭人耻笑成这样,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 “这不就是凤妤嘛,总是暴发户的做派。” “她可真是厚脸皮,这也敢出门?” 凤妤不仅敢出门,还大肆购物,买了一车的绫罗绸缎和胭脂首饰,秋香带着几名丫头把东西搬运到车上,玲珑妆的掌柜提着大包小包殷勤地送她出门,毕竟凤妤来一次,就顶他十天的生意。刚围观过姜府那轰轰烈烈催债的百姓们也艳羡了。 凤妤是真有钱啊! 姜家母子也不知从哪听闻凤妤就在玲珑妆,冲来理论,姜林氏看到珠光宝气的凤妤,七窍生烟,她派人在门前催债,闹得满城皆知,母子两人颜面无存,始作俑者凤妤却容光焕发,一掷千金,她身上这件孔雀翎披风就是稀罕物,宫中贵人都未必能有,姜林氏恨得心口灼痛。 “凤妤,你为何教唆旁人上门毁我母子名声?” 秋香见她气势汹汹而来,侧半身挡在凤妤前护着,扬声骂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来为难我们姑娘,可笑不可笑?” “我和凤妤说话,哪有你这奴婢插嘴的份儿?”姜林氏目光在秋香身上转,凤妤身边的大丫头,穿戴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好,更是令姜林氏眼红。 凤妤轻轻拉开挡在前面的秋香,往前两步,秋香警惕地跟了两步,母鸡护小鸡似的提防着姜林氏,凤妤的美人眼顾盼生辉,又懵懂无辜,“你欠债,我催债,怎么就毁你们名声了?” “你父亲分明说过,这笔钱不用归还,你出尔反尔,可问过他了?”姜林氏有恃无恐,闹街上围观群众甚多,姜林氏做出伤心状,博路人同情,“武德将军见我们母子生计艰难,这才施予援手,并叮嘱过我们,这笔钱不必归还,两家退婚,凤妤就拿出欠条逼迫,分明是不把武德将军的话放在眼里,不敬尊长,置武德将军的名声于何地?” 凤妤笑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环顾指指点点的路人,微微蹙眉。 欠钱的都是大爷! 姜杨见状,彬彬有礼作揖,“凤妤妹妹,退婚是我一人作为,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认错,凤叔赠予的银子在这几年备考中已全花了。当年凤叔也承诺过不必归还,我和母亲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没有营生,为了供我读书,母亲辛苦织布,维持生计,在家也吃糠咽菜,凤妤妹妹从小锦衣玉食,又怎么知道我们的艰辛。你处处相逼,无非是想挽回这门亲事,可我们真的不合适,还请凤妤妹妹另觅良缘。” 楼上雅座看热闹的锦衣公子们纷纷大笑。 “这凤妤逼人还钱,原来是想挽回婚事啊,她还要脸不要?” “这探花郎也是倒霉,被凤妤看上,这是要用钱逼探花郎就范,啧,凤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林萧凭栏而立,满脸讥诮,恶毒地说,“就姜杨这体格,凤妤一脚就得见阎王,她图什么?” 围观路人也纷纷嘲弄凤妤不知廉耻,为了挽回婚事,竟做出如此不敬尊长的事情。 秋香气得想要挠破姜杨那张虚伪的脸,“啊呸,姜杨,你这伪君子,给我们姑娘提鞋都不配,你这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姜杨仍是维持着探花郎的风度,以退为进。 凤妤生得极美,尚且年幼,稚气未脱故作懵懂时,显得十分娇憨,她无辜地问,“各位婶娘叔伯,凤妤不知柴米油盐价,姜夫人母子二人,十一年花了一万三千两,竟然还要辛苦织布,吃糠咽菜,一万三千两很少吗?” 姜林氏和姜杨脸色瞬间大变。 一名粗布妇人双手叉腰,“我们一家六口,一年也就花费百两,十年也就一千两。你欠了凤家一万三千两,还吃糠咽菜,织布维生,骗谁呢?” “凤妤姑娘,一万三千两能养活一家四口上百年啦。” 凤妤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捂住樱桃小嘴,“这么多啊,糟糕,父亲被骗钱啦!” 雅座上围观的林萧,“……” 秋香恍然大悟,气愤大喊,“原来是你们母子不要脸,年年都来凤家骗钱,真不要脸,还敢说我们姑娘痴恋你,我家姑娘放着穿金戴银的日子不过,要和你吃糠咽菜,她脑子又没坏掉,你们才是贪婪无耻。” 路人们态度大变,都纷纷指责姜林氏和姜杨贪婪,姜杨和姜林氏羞愤欲死,姜杨凶狠地瞪着凤妤,“凤妤,你欺人太甚!” 他挥手打向凤妤,秋香和两名丫头早就警惕着,都上前挡住,凤妤也后退两步,却踩到一颗珠子,倏然往后滑倒,摔在地上。 “姑娘!”秋香正挡在凤妤面前,回头看到凤妤摔倒,慌乱中推开姜杨。 凤妤也是倒霉,往后摔时,磕在玲珑妆门前的花坛边上,头昏眼花,一直戴在手上的珊瑚珠手钏断线脱落,珠子散落一地。 秋香倒吸一口气,当场愣住了。 楼上雅座看戏的林萧看到这一幕,暴躁地踹一脚栏杆,转身下楼,李鹏飞伸头往下看,“林萧,这凤妤姑娘一推就倒,弱不禁风,她真一脚踹你落湖啊,是不是你在造谣?” “放屁!”林萧头也不回跑下楼。 姜杨也没想到凤妤竟摔了,正要嘲弄凤妤,刚刚说话的妇人上前几步,“你还是新科探花郎,欠债不还,还当街打人,这种人怎么配当我们父母官?” “探花郎欠债不还,当街打人啦。”一名孩子大呼,一传十,十传百。 姜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出了一身冷汗,惊慌失措地辩解,“是她自己摔的,我没打她,是她自己摔的。” 两名丫头已扶起凤妤,一贯护着凤妤的秋香蹲下来捡地上掉落的珊瑚手钏,急得额头上全是汗水,珠子掉落一地,有一颗还掉到人群里,秋香趴在地上去捡。 第四章 谢珣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随行丫头喊着凤妤,转头去找秋香,“秋香姐姐,别找珠子了,姑娘出事了。” 秋香头也不回,爬过去捡到最后一颗珠子,确定无误后全揣到怀里,急忙去找凤妤。 凤妤天旋地转,扛过一波晕眩后,倏然睁开眼睛,那双素来含笑,无辜又懵懂的眼眸,寒芒乍现,如冰雪冷厉,又透出几分戾气,小丫头心惊肉跳,分明是自家姑娘,怎么感觉变了一个人? 凤妤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人说探花郎当街打人什么的,戾气更浓,秋香揣着珠子跑回来,凤妤目光扫了过来,秋香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小……姑……姑娘,姜杨在及笄礼上退婚,欠债不还,还恼羞成怒……动……动手打您!” 姜杨擦汗,辩解说,“我没打,是她自己摔的。” “就……就……就是你打的!”秋香粗声粗气地喊,碰上凤妤的目光,又垂了下去。 凤妤烦躁地解开披风,丢到离她最近的丫头身上,丫头被披风砸到连连后退,吃力地抱住披风。凤妤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向姜杨,姜杨触及到她的目光吓了一跳,凤妤明明是温柔无害的小白花,此时此刻,目光如刀,浑身弥漫着一股可怖的压迫感,像是战场上踏过尸山血水的将军,如利刃朝他直面而来。 李鹏飞追随着林萧下楼来,拨开人群,一边还聒噪地说,“凤妤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真能踹你进湖里,我怎么就不信……” 他话音还没落呢,就看到凤妤抬腿,在姜林氏的尖叫声中,一脚把姜杨踹飞了出去! 李鹏飞目瞪口呆,“我信了!” 林萧看到探花郎口吐鲜血,默默往后退一步,摸了腰间还未褪去的淤青。 真疼! 凤妤不耐地捏了捏眉心,看姜杨烂泥似的躺在地上,眼神鄙夷又厌恶,她一语不发长袖轻拂离去,秋香和一群丫头紧随其后。 皇庭内院里,红墙碧瓦,巍峨雄伟。 内侍在青石铺成的宫道上疾走,仓促急乱进了养心殿,噗通跪地磕头,殿内徐公公见状冷着脸下来,“万岁爷正在休息,什么事慌慌张张,仔细你的脑袋。” “三皇子把小侯爷打死了!”内侍几乎哭出来。 徐公公冷汗瞬间下来,匆忙转身回禀。没一会,内殿里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内侍跪爬到边上,匍匐在地,余光只看到一片明黄衣袍闪过,皇上外袍都来不及系好,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养心殿,连銮舆都不坐,可见事态严重。 镇北侯谢渊是燕阳战神,手握是四境军权,谢家军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周边附属国闻风丧胆。侯夫人是林阁老嫡长女,侯府有三子一女,长女宠冠后宫,乃是谢贵妃,谢珣和谢贵妃一母同胞,是镇北侯唯一的嫡子。 御林苑外跪了乌泱泱一大片人,噤若寒蝉,太子,二皇子,三皇子见到建明帝来,也跪下请安,三皇子是皇后幼子,素来受宠,见到建明帝如释重负,磕头喊冤,“父皇,不关我的事情,分明是他自己摔的,儿臣都没碰到他一根手指头。” “混账东西!”建明帝一脚踹在他胸口,三皇子被踹翻在地,建明帝指着他,“谢珣若救不回来,你也别活了。” 三皇子脸色刷白,只觉得肋骨都要被踢断了,疼得他大汗淋漓,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幼疼宠他的皇帝,惊慌失措。 太子想说什么,建明帝已进了殿内,皇后和谢贵妃都在殿内,谢贵妃焦虑地在殿内踱步,皇后迎过来,见了礼,皇帝说了声免礼,却没看她一眼,直直走向谢贵妃,谢贵妃梨花带泪扑到建明帝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后深呼吸,直起身子来。 五六名太医正在抢救谢珣,有三名太医在床边跪地,不敢起身。 “爱妃别哭,有朕在这里,阎王不敢来勾谢珣的魂。”他柔声安抚着痛哭的谢贵妃,扬声喊,“张太医,谢珣怎么样了?” 张灵正是院正张老太爷的长子,年方二十,子承父业,虽年幼,已是太医院颇有声望的太医,他神色麻木,“小侯爷……气息已断,皇上节哀,贵妃节哀。” 谢贵妃惊厥,昏倒在皇帝怀里,皇帝也被惊了,差点没接到昏倒的谢贵妃,电光火石间许多念头闪过他的脑海里,若是远在边关的镇北侯知道谢珣死于在宫中,将是整个燕阳王朝最大的劫数,必定血流成河。 皇后和殿内所有人一起跪地,门外听到谢珣已死的三皇子瘫坐在地,“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皇帝抱住贵妃,喊来她的贴身侍女,贵妃被送到偏殿救治,一名太医随后而去,皇帝一言不发地坐在主位上,所有人跪地不起,大气都不敢喘气。 他倏然拿起桌上的杯子,重重一砸,“都滚进来,为什么谢珣会死!” 镇北侯一门忠烈,谢家的男人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谢珣十三岁从军,随镇北侯南征北战,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他在战场上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十六岁就一人一马闯进北蛮腹地,斩杀北莽王。一己之力瓦解北莽攻势,给燕阳王朝带了休养生息的时间,风头一度盖过了长兄谢璋,在军中威望渐重。 可两年前两军对战时惊厥落马,又被北莽铁骑踩断左腿,镇北侯把谢珣送回京中养伤,谢珣重伤难愈,已无法上战场杀敌,自此后谢珣性格大变,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谢小侯爷从此流连花街柳巷,在京中横行霸道,成了京都一霸。 他骄纵蛮横,又狂妄恣意,闯祸后有皇帝和贵妃护着,连太子都不放在眼底。今天谢珣进宫和谢贵妃叙家常,被三皇子讥讽挑衅,两人在御林苑赛马射箭,谢珣虽落下病根,仍是吊打三皇子。 三皇子心有不服,仗着身份欺辱谢珣,被谢珣反制后恼羞成怒动手,两人动起手来,谢珣意外身亡。 第五章 灵魂互换 御林苑所有人都可以见证,三皇子无从辩解。 皇后看着幼子惊恐的眼神,心里哀痛,她说,“皇上,老三和谢珣年龄相仿,小孩间有争执在所难免,谢珣是少年将军,力大无穷,身手矫健,老三那点拳脚功夫如何重伤他?指不定是谢珣当年落马,有什么顽疾,恰巧发作了。张太医,是不是?” 张灵正抬头望向建明帝,一身明黄龙袍的建明帝脸色未变,目光却极其有压迫感,张灵正何尝不懂皇后背后之意,长袖内拳头紧握。 太子温文尔雅地说,“母后提起,儿臣也想起来,谢珣和三弟发生冲突前,胸闷气短,还服用过药物缓解。” “对,对,对……他本身就有隐疾,不关我事。”三皇子如寻到一根浮木,拼命喊冤。 建明帝不疾不徐地问,“张灵正,谢珣究竟是隐疾发作而死,还是被打死的?” 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皇庭内院的太医不好当,这是入太医院时父亲对他的告诫,殿内一片寂静,落针有声。 “谢珣除了左腿乏力,阴雨天泛疼,并无隐疾。”谢贵妃站在门帘处,眼眶泛红,声音却过分冷静,“皇后,太子,难道要把我弟弟的死归结于莫须有的隐疾?谢珣出事后,我已传消息回侯府。我谢家儿郎,浴血沙场,战功赫赫,满门忠烈守护燕阳王朝子民,却被三皇子活活打死在皇庭内院,若今天这事没一个交代……” 皇帝脸色巨变,内侍传消息到养心殿,他已第一时间封锁宫门,就是不希望消息外传,没想到贵妃仍是把消息传回侯府。 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我谢家誓不罢休!”谢贵妃一滴眼泪滑落,倔强,又骄傲,织金绣花的淡蓝宫装随风摇曳,悲凉而绝美。 皇后拍案而起,盛怒道,“贵妃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从,你谢家又要怎么样誓不罢休?难道要举旗反叛,杀入宫中,要我儿性命吗?” 所有人噗通跪地,都不敢去看建明帝的脸色。 谢家功高震主,手握兵权,先皇血脉在宫变中死绝,唯有太子遗孤下落不明,谢家出兵平叛,清君侧,把当年还是藩王的建明帝迎回宫中,力排众议立为太子。 建明帝这皇位,还是谢家给的。 “皇子犯法和庶民同罪!”谢贵妃寸步不让,隐忍又霸道,“皇后是要包庇三皇子吗?” 殿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建明帝胸口起伏,看向瘫坐在地的三皇子,震怒道,“来人,把这混账押到侯府,任凭谢家发落!” “父皇!” “皇上,老三送到侯府,他还能活吗?” 皇后跪地,太子和二皇子也磕头求情,谢贵妃眼泪夺眶而出,双腿发软,大宫女秋如机敏上前搀扶着她,谢贵妃浑身失力,靠在秋如身上,泪流满面,“杀了他又怎么样,知许也回不来了。” 她看着皇后太子在求情,看着他们手足情深,一家团圆的模样,恨从心起,知许回不来,那就杀人偿命。 两名锦衣卫进来,三皇子绝望质问,“父皇,为了谢珣,你要杀儿臣吗?你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忌惮谢家?” “住口!”皇后惊怒,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建明帝起身,胸膛剧烈起伏,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他的威严,自尊,骄傲被狠狠地踩在地上,那一层纸糊的皇权也被撕碎, 谢贵妃冷笑,“皇上不是忌惮谢家,是秉公办理,三皇子打死的是谢珣,也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若不偿命,边境数十万将士怕要寒心。” “我死了吗?”一道低沉的嗓音在侧殿门帘处响起,少年青衣细腰,面若冠玉,剑眉凤眼,生得十分俊逸。他软若无骨地倚着门柱,凤眼无辜懵懂地看着殿内跪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像是小白兔闯入危险丛林中。 众人吓了一跳,特别是张灵正,谢珣分明断了气,怎么又活了?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三皇子连连后退,看谢珣的眼神,宛若恶鬼索命,惊惧失措。 谢珣笑得软糯温柔,“应该是没死透,又活了。” 谢贵妃惊喜到短暂的呆滞,反应过来后扑到谢珣面前,抚着他的脸庞,手臂,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谢贵妃如释重负,“热的,知许,你没事,太好了,谢天谢地,一定是菩萨保佑。” 谢珣乖巧地站着,被谢贵妃从脸摸到手,眉目始终挂着温软的笑,他试探地喊了声,“姐姐?” “是姐姐啊,你不认得姐姐了?”谢贵妃双手捧着他的脑袋,“莫不是撞坏了脑袋?” 谢珣尴尬地笑了笑,罕见的有几分心虚。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谢珣身上,素来恣意骄纵的小霸王眉目温软,顾盼生辉,分明是一张脸,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是谢珣,又仿佛不是谢珣。 张灵正猛然磕头,打破了殿内的寂静,“臣医术不精,误判生死,还请皇上治罪。” 太医院所有人都惊恐请罪,建明帝却抚掌大笑,谢珣活过来,瓦解了燕阳皇朝即将面临的一场血光之灾,也避免了皇室和谢侯矛盾加剧,皇帝又怎么会治罪。 “张太医,你快看看谢珣是否有什么不妥。” “是!” 谢珣——也就是凤妤面上淡然,实则慌得很,冷汗都浸湿了衣衫,心跳失序,她和谢珣不是第一次灵魂交换。却从未见过谢贵妃,也不曾进宫面见皇上。谢珣恨她,从不曾和她提起家中事,她怕露馅,醒来后一直装死,听着殿内谢贵妃和皇后一脉剑拔弩张,心里更是惊惧,恨不得谢珣快些回来。 一直到建明帝要绑了三皇子去侯府,凤妤知道她无法再装死,否则侯府和皇室的隔阂更深。 她的心跳失序,惊惧盗汗,张灵正一摸脉象就能摸出来,凤妤却无法阻拦,谢贵妃也怕她有什么不妥,把她按在椅上,凤妤只能乖巧地让张灵正把脉,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凤妤越发紧张,脉象就越不对劲。 第六章 人设崩塌 张灵正诊脉后,抬眸看她一眼,凤妤面不改色,张灵正跪地说,“回皇上,小侯爷脉象沉稳有力,十分康健,已无大碍。” 凤妤一怔,悬着的心放下来。 “好,赏!”皇上龙颜大悦,张灵正和太医院的人诚惶诚恐地谢了恩,缓缓退下。 皇后如释重负,摆出态度来,“小侯爷无事便好,真是虚惊一场,老三,还不快向小侯爷赔罪。” 谢贵妃眉心微拧,欲言又止,冷艳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嘲弄。 三皇子咬牙,心有不甘地作揖,还没赔罪呢,就见凤妤也起身还礼,一时愣住了,就这么弯着腰震惊地看着凤妤。 凤妤,“?” 有什么不对吗? 三皇子作揖赔罪,她哪敢坐着受礼,难道谢珣已骄纵恣意到不把三皇子放在眼底吗?两人大眼瞪小眼,皇上和皇后,贵妃也茫然不解,谢珣傲慢骄纵,又一身戾气,三皇子和他年龄相仿,两人素来两看相厌,从不曾向三皇子低过头。 “你摔坏脑袋了?”三皇子脱口而出。 凤妤也察觉到谢珣人设崩塌,直起身来,傲慢冷嗤,“我没死,你是不是挺遗憾的?” 三皇子被嘲,却不见怒火,这才是正常的谢珣,可又不一样,虽是傲慢冷漠,语气却有点软软的,他竟生不起气来。 “你们年龄相仿,平时要和睦相处,该谦让些,别伤了和气。”建明帝正值盛年,曾是闲王,登基十年养出一身威严。 一场硝烟散于无形,皆大欢喜。 皇后带太子,三皇子回凤仪殿,进殿后冷声让宫娥们出去,张嬷嬷倒了热茶后,领着一群宫娥鱼贯而出,殿门刚一关上,三皇子还来不及诉苦,皇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跪下!” 三皇子惊恐地捂着脸,麻木跪下,太子见状也跪地,“母后息怒,三弟已知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皇后拂袖而坐,端起茶杯,轻轻地吹拂着茶沫,也不吱声,三皇子红了眼,委屈问,“母后为何打我,分明是谢珣陷害我,他自己摔的,不是我打的。” 瓷器轻碰,微微作响,皇后放下茶杯,冷眼看着他,“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和谢珣争长短,你都当成耳边风,如今差点酿成大祸,你还不知悔改!” 三皇子倏然站起,指着宫门的方向,“凭什么我就要让着谢珣,我是燕阳王朝三皇子,是您和父皇的嫡次子,他算什么东西,我要……” 皇后拂袖摔落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脚背,三皇子连连后退,惊惧交加,皇后怒道,“就凭他是谢渊的儿子,镇北侯府不倒,你在他面前就要低头做人,听懂了吗?” 三皇子怒极反笑,状若疯癫,“哈哈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母后,您贵为一国之母,却避谢贵妃锋芒,你一再退让,干脆把这后位让给谢家算了!” 皇后脸色大变,胸口剧烈起伏,头上的凤钗因愤怒而乱动。 “三弟,住口!”太子起身,拉过红着眼的三皇子,都不敢看皇后的眼神,三皇子仍不服要说什么,被太子按住了手,强硬阻拦,太子说,“母后,三弟受了委屈,口不择言,您别放在心上,儿臣带他回去,定会好好教训。” 太子连拖带拽地把倔强的三皇子带下去,皇后坐立不动,秋风从殿门而进,吹动她的裙摆,织金绣凤的宫装轻轻地摇曳,秋风吹疼了她的眼,红成一片。 先帝赐婚于她和建明帝,两人成婚后,她随建明帝就藩,在云州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生育两儿一女,府中虽有侧妃,却尊她,敬她。谁知王朝内乱起,先帝的儿子们在内乱中死绝,谢渊扶建明帝登基,她成了一国之母。 从不曾期盼过的凤命落于她头上,她也曾激动,喜悦,可谁知,为了巩固皇权,也为了牵制谢家,让谢家死心塌地地卖命,谢渊嫡长女谢君华进宫,她年少貌美,瞬间夺走了她的夫君,宠冠后宫。 她也想在谢君华面前摆出皇后的威仪,可谢君华的背后站着镇北侯府,建明帝说,“皇后,她年少单纯,有什么得罪之处,你就多担待吧。” 就这么一句话,她在谢君华面前从不曾有过半分皇后的权威。 一场风波,谢家和皇室硝烟起,皇帝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的儿子,皇后心如刀割,又惊怒交加,她的儿子更是撕破这一层和平的遮羞布,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皇后痛彻心扉,又恨从心起,她死死地握住楠木一角。 镇北侯府不倒,这憋屈的日子就要过下去! “盛极必衰,看谁能笑到最后!” 谢贵妃想把凤妤拉回芳华殿再好好检查,凤妤说什么都不想在宫中逗留,留得越久,越是露马脚,谢贵妃送凤妤出宫。 飞影领着一队近卫威风凛凛地守护在宫门处,近卫队骑着高马,气势逼人,在宫门处压迫力极强,守宫门的禁军都怕他们突然拔刀逼宫。飞影是谢珣身边近卫队长,御林苑出事后,飞影得了贵妃令迅速出宫。 凤妤见到飞影,面露喜悦,谢贵妃不疾不徐地说,“知许,今日事后,皇室和镇北侯府的隔阂无法忽视,后族定不会善罢甘休,日后要谨慎些,在父亲没有班师回朝前,不要再惹祸。” 凤妤愧疚难当,若不是她魂穿谢珣,他就不会昏迷,闹出这场乌龙来,“姐姐,我知晓了,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给侯府招惹是非。” 谢贵妃倏然停下,惊讶地看着他,凤妤暗暗喊了声糟糕,难道谢珣目中无人到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了吗? “你今日倒是乖巧。” 凤妤甜甜一笑,谢贵妃目光越发怪异地看着他,凤妤怕她起疑,柔声说,“姐姐不必担心我,倒是你在深宫,更要小心些。” “我能保护自己,你别操心,顾好自己。”谢贵妃轻笑说,“他们还不敢动我。” “皇上对你好不好?”凤妤听过一些传闻,莫名地心疼她。 第七章 谢珣和凤妤 谢贵妃的脸色淡了些,也透出几分落寞来,很快就消逝,“穿金戴银,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她是镇北侯谢渊长女,侯夫人生她时坏了身体,御医诊断再无生育能力,谢君华十岁时,侯夫人养好身体再生下谢珣。所以镇北侯和林阁老府都特别疼宠谢君华,千娇万宠着长大,养得不知愁苦,骄傲明艳。十一岁就定了亲,后来朝廷内乱,谢渊平叛,手握兵权,谢家军更是战无不胜,皇室忌惮谢家,主动提起联姻。 谢君华比太子大五岁,已然不适合联姻,朝中大臣提议谢君华进宫为妃,谢渊当场抗旨,被群臣指责功高震主,不接圣意。镇北侯府被文臣攻讦,北蛮又起叛乱,朝中有人在军粮上动手脚,谢家军在那一战中损失惨重。 谢君华自行入宫为妃,十年无所出,如今膝下抚养五皇子,她宠冠后宫,谁能说皇上对她不好,可若说爱。 宫闱内院里,无情无爱,才活得痛快。 “回家去吧。”谢贵妃轻声说。 “姐姐留步,那我走了。” 谢贵妃看着凤妤转身出宫门,问身旁的宫女,“秋如,知许多久没叫过我姐姐了?” 秋如说,“小侯爷长大懂事了。” 谢贵妃但笑不语,看了片刻,带宫女太监们转身回宫。 宫门口,飞影跪地请罪,“主子,属下护卫不力,请主子治罪。” “起来吧!”凤妤挥挥手,飞影起身,静立于侧,凤妤翻身上马,英俊又帅气,“回府。” “是!” 凤妤拍马向前,近卫们跟着他浩浩荡荡疾驰,午后的街道冷清了些,凤妤已许久不曾如此纵马驰骋,广阔的天地任她遨游,甚是畅快,一时都忘了她和谢珣灵魂交换的事情。 她正心情畅快时,遇上了姜杨,姜杨早间被凤妤追过债,又当街打人,名声不太好,如今却仍出现在街上,正在琳琅阁买首饰,凤妤本不愿生事,可想到谢珣在京中的名声,笑意渐浓,倏然勒马,身后近卫们也纷纷停下,飞影上前来,“主子,有何吩咐?” “我想打人!” 飞影垂头,声音清亮,“主子想打谁,不必亲自动手。” 凤妤和谢珣灵魂交换过数次,刚在宫中太过陌生,扮演谢珣难免生疏,可在飞影面前扮演谢珣却能糊弄,她翻身下马,环胸而立,抬头看着琳琅阁的牌匾,勾起一抹坏笑。 她在京中粗暴野蛮的形象,还是谢珣的功劳呢,顶着野蛮的名声,总得做点野蛮事,若不然多不划算。 姜杨抱着首饰盒从琳琅阁里兴奋而出,撞上凤妤,凤妤马鞭一挥,打在他手上,首饰盒掉落,一支花簪滚落在地,凤妤冷喝,“瞎了你的眼,刚冲撞本侯。” 姜杨一介书生,被粗粝马鞭一打,疼得连连后退,抬头看向谢珣,脸色大变,这京中小霸王谁人敢惹?他挨了鞭子不敢言语,跪地请罪,“拜见小侯爷,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 “好大的狗胆,竟敢直视本侯。”凤妤冷着脸后退两步,“飞影,打他!” “……是!”飞影略一犹疑,这好像是新科探花郎,能打吗?可谢珣命令必达已刻在骨子里,犹疑仅是一瞬间。 旁人惊恐逃窜,就怕惹了这小阎王爷,飞影执行过谢珣无数指令,可当街无故打人,却是第一次。 他一时摸不准轻重,“主子,怎么打?” “别打死!” 飞影对着姜杨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谢小侯爷当街行凶,无人敢拦,凤妤暗忖,还是当小侯爷爽啊,至于谢珣找她算账,反正账多不压身,怕什么呢。 姜杨蜷缩在地不起,飞影觉得差不多了,新科探花郎手无缚鸡之力,被打得鼻青脸肿。 凤妤弯腰,用马鞭抬起姜杨的下巴,像极了霸王强上攻的混蛋,又冷漠又倨傲,“探花郎,走路小心些,别摔太狠。” 姜杨惊惧颤抖,毫无探花郎风采,凤妤嫌弃地抽回马鞭,转身离去,飞影也是一头雾水,“主子,为何打他? 凤妤笑容软糯,又淘气地说,“飞影,你主子在凤府呢。” 飞影惊恐抬头,“三……三姑娘?” 凤府,梅园。 凤妤院内的丫头们都被秋香遣到月门外,包括春露,梅园里静悄悄的,谢珣大刀阔斧地坐着喝茶,秋香把凤妤近日的事情说了一遍,秋香偷瞄谢珣,分明是她家姑娘的脸,可换成谢珣时,秋香总觉得陌生,那张沉鱼落雁,总是我见犹怜的脸都变得戾气逼人,宛若寒冬里的冰霜。 谢珣把茶杯重重地落在桌上,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她投湖自尽了?” “姑娘想事情入迷,踩空而已。”秋香也纳闷,也不知道是谁传成姑娘遭人退婚,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家里寻死。 秋香端来一碗药,放在他手边,谢珣嫌弃扫过,并不打算喝药,却被药味呛到,咳嗽几声,咳得胸闷气短,脸色涨红。 “小侯爷,我们姑娘从小身体就不好,药不离口,您不喝,受罪的是您呀。” 谢珣,“……” 他从小身体康健,极少受风寒病痛,也不想自虐,端药一饮而尽,秋香松了口气,姑娘每次喝药若这么痛快就好了。 秋香说,“姜杨在姑娘及笄礼上大放厥词,姑娘很不高兴,今日派人在姜家门前拉横幅催债,惹怒姜家母子,又招摇过市,故意告知他们,引得姜杨母子来寻麻烦,姑娘激怒姜杨失态打人,逼他丑态尽出,有心毁他仕途,在原计划中,姑娘就是摔一跤,陷害姜杨,谁知道却出了意外……” 秋香越说,声音越小,计划很完满,在凤妤摔倒就该结束,谁知道灵魂互换,凤妤摔倒后谢珣魂穿,还一脚踹飞姜杨,凤妤计划完美的一个局就出现瑕疵。如今京中传的是凤妤和姜杨烂锅配烂盖,一路货色,姜杨的名声虽也受影响,可在凤妤野蛮粗暴的虐待下,又博得几分同情,不像是凤妤一面倒的坏名声。 第八章 顶撞长辈 “她倒是睚眦必报。”谢珣冷着脸,怕凤妤在宫中露出马脚来,催促秋香,“快点把珠子修好。” 秋香不敢耽搁,快步去了厢房,把掉落的珠子都拿出来仔细检查,凤妤生于至阴时,魂魄虚弱,需要镇魂珠,谢珣八字纯阳,属火。也不知何故,凤妤偏偏只会和他灵魂互穿,凤妤只要镇魂珠离身,必会魂穿谢珣。 两年前在北蛮时,他带领镇北铁骑向右冲锋,所向披靡,彼时,他斩杀北蛮守将,正是春风得意时,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惊厥落马,再次醒来时,竟成了凤妤。凤家随凤长林迁居京城,刚进城门,谢珣突然穿成凤妤,惊惧失措,家丁来拦时,被谢珣踹翻在地,那日在城门还闹出极大的动静来,凤家三姑娘粗暴野蛮,脑子不太好的传闻就是那时传来的。 他穿成凤妤后,急着想回战场,却无济于事,还深陷于从此变成凤妤,被困于闺阁的恐慌中,到处寻求解决之法,秋香无意中修好珊瑚手钏为他戴上时,谢珣又回到战场。 回到宁州前线才知道,自己惊厥落马,背后中了一箭,又被北蛮铁骑踩断左腿,从此落下腿疾,阴天乏力吃痛,无法适应宁州的严寒。背后射来的那一箭,至今不知是谁。 松鹤园里的容妈妈到月门前,求见凤妤,秋香听到动静后匆忙出来,“小侯爷,您……稍作忍耐,我们姑娘人前很是温顺知礼。” “温顺,知礼?”谢珣笑了,那分明是一朵黑心莲。 秋香听得出他的嘲讽,尴尬不已,容妈妈已进来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请凤妤去正堂,秋香的手钏还没修好,急得额上全是汗,只好劝谢珣先去周旋,谢珣深呼吸,耐着性子起身,大步往前,却不慎踩到裙摆,差点跌倒,丫头们吃了一惊,纷纷回头看着她。 春露面露疑惑,却不言语,低头看脚尖。 谢珣,“……” 秋香慌忙过来扶着他,压低了声音,“小侯爷,女孩子走路……要温柔点。” 谢珣摔开秋香,撩起裙摆快步往前走,明明是名门闺秀的打扮却走出了将军杀敌的气势,头上的步摇大幅度摆动,容妈妈和丫头们目瞪口呆,这是她们家三姑娘?被退婚后是性格大变了吗? 谢珣嫌步摇碍事,抬手就想摘,秋香眼前一黑,尖叫往前,“使不得,姑娘,求您了。” “放手!”谢珣冷声道。 秋香死死抓着他,“放下裙摆,走路慢点,别摘步摇。” 谢珣深呼吸,无意和小丫头计较,“知道了。” 凤家正堂里,老夫人,凤长林夫妇,凤婉和凤姈都在,凤婉是长姐,今年十八岁,她和凤姝同年出生,比凤姝仅大三月,凤姈比凤妤小一岁,是府中的四姑娘。谢珣恣意惯了,演不出凤妤的我见犹怜,冷着脸见了礼,随意坐到左侧第一排空着的椅上,一副主人做派,秋香眼睛都瞪圆了。 小侯爷,那是二爷的位置。 正堂诡异静默片刻,凤妤和谢珣交换过几次,每次他魂穿凤妤都很叛逆,造成了凤妤情绪不太稳定的迹象,她又从小病弱,凤家倒也不会揪着旁枝细节,倒是凤姈不爽地撇嘴,惹了祸还这么嚣张,平日里的楚楚可怜果真是装的。 “妤儿,是你派人去姜家门前闹了?”凤长林急问。 “是又如何?” “你及笄礼上受辱,家中自会为你主持公道,姑娘家抛头露面,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旁人只会说我凤家教女无方。”凤长林厉声斥责。 谢珣说,“我的仇,自是我来报,不劳旁人操心。” 秋香急得想要摇醒他,如今你是我家姑娘,不是小侯爷,怎敢如此顶撞长辈。 “妤儿,不得无礼!”老夫人见她病弱,也不忍太过苛责,及笄礼上遭这么大的羞辱,她心中有气也正常,“气也出了,这事就了结,别再生事端。” 凤长青夫妇常年征战,凤姝和凤妤都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 “母亲,你也太偏袒她,她这么一闹,同僚都嘲笑我胆小怕事,让家中晚辈出来闹事,我的脸都丢光了。”凤长林愠怒。 第九章 小侯爷又闯祸了 “三丫头,你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凤大夫人冷冷说,及笄礼上护着她,是因为她们是一家人,凤妤名声坏了,凤婉和凤姈找不到好亲事,可关起门来,亲疏有别。 凤姝和凤婉同年,今年都满十八了,等镇北侯府班师回朝,凤姝就该嫁人,可凤婉的亲事,她还没选定。燕阳女子大多十八岁后出嫁,凤婉是长姐,若妹妹嫁了,她还定婚事,岂不成笑话。 她嫁凤长林时,凤家老太爷官至二品,门庭若市,凤长青却娶了一名商户女,惹人取笑,连带着凤大夫人在贵妇人交际圈都被嗤笑,无人愿意和商户女苏月娇交际。凤大夫人也看不上苏月娇。 谁知道老太爷被贬宁州,凤家从云端跌落泥沼,全家都靠苏月娇的嫁妆吃饭,苏月娇显然成了凤家的恩人。凤大夫人在她面前也不敢摆谱了,这也就罢了,她的长女还和谢璋定了亲,那本该落在凤婉头上的好姻缘,却成了凤姝,她心中遗憾又不甘。如今,因凤妤的缘故,她的女儿们都没有一门好亲事,如何不怨? “够了,嚷嚷什么?妤儿受此磨难,心中本就难受,只不过是出口气,何至于你们在家里拍桌叫嚷?”老夫人偏心得明晃晃的,“一点长辈的慈爱都没有。” 凤家老夫人,年轻时是京中人人盛赞的当家夫人。凤家老太爷幼年顽劣,文不成武不就,娶了老夫人后,在老夫人的监督和鼓励下,奋发向上,科举高中探花。高中后对发妻不离不弃,老夫人陪着他在京为官,又外放八年,再因政绩出色,调任京官,一路官至二品。老夫人也得封诰命,她秀外慧中,聪明能干。两个儿子一文一武都成才,长孙凤文榕也高中外放为官,抚养的姑娘孙女凤姝被镇北侯聘为长媳。 凤长林和凤大夫人都不敢顶撞老夫人,秋香倒了杯茶,提醒说,“姑娘,喝盏茶吧。” 谢珣冷着脸坐下,秋香把茶奉上,看着他通红的掌心暗忖,小侯爷不愧是将军,可真能忍痛,她家姑娘十分怕疼,刺绣扎破手都能红了眼,小侯爷手心都肿了,竟面不改色。 老夫人说,“凤姝有一桩好姻缘,京中谁不艳羡,有这一桩好婚事,家中儿女的姻缘也差不了,事已至此,姜杨断不能留在京中,免得惹出事端来,老大,你想想办法,把他调离京中。” 凤长林面露难色,“母亲,他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不是到御前,就是去翰林,我如何插手,凤妤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若插手,旁人怎么看我?” 谢珣回过神来,已气定神闲地喝茶,凤妤的事情,他乐得看热闹,她越惨,他越快活,何必动怒呢? “你是吏部侍郎,安排一个探花郎的差事推三阻四,怎么就不行?他又非世族大家,根基浅薄,谁能与你为难?” “他在御前露过脸,又被皇上夸过少年英才,儿子真不敢随意安排他的差事。” 老夫人蹙眉,凤大夫人笑着说,“母亲,凤姝和谢璋有婚约,我们和镇北侯府也算是姻亲,这事让镇北侯府出面,比我们管用多了。” 谢珣差点笑出声来,镇北侯府如日中天,兵权在握,被皇室忌惮,从不插手文官的升迁安排,凤大夫人也真是敢开口。 老夫人经历过两朝沉浮,心如明镜,“这是凤家的事,和镇北侯府有什么干系?休要胡言乱语,镇北侯府不可能会掺和这种事,烈火烹油,还嫌不够热吗?” 凤大夫人脸色讪讪的,也不敢说什么了。 凤长林的长随快步而来,脸色惊慌,“大爷,老夫人,姜杨在街上被谢小侯爷给打了。” 堂内静默。 谢珣笑了,指尖按在茶杯上,笑意转瞬即逝,抬眸已是一片肃杀,“你说……姜杨被谁打了?” “谢珣!”长随斩钉截铁地说,“京中都传遍了。” 谢珣身上如凝结了一层冰。 秋香都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姑娘,你也太虎了! 凤长林都被震惊到不能言语,凤大夫人只看得见镇北侯府的繁花似锦,却看不到侯府的刀光剑影,他身在官场非常明白,谢珣虽任性放纵,我行我素,也不可能会插手文官的差事,这是约定俗成的事。 凤姈咬牙,不满地质问,“小侯爷为什么要打姜杨,他在给三姐姐讨公道吗?” 长随略一思忖说,“小侯爷不仅当街打了姜杨,他还放出话来,他不想在京中见到姜杨,让他滚去边陲当一个九品芝麻官。” 谢珣生生地捏碎了手中的白瓷杯,笑意森冷,“好得很!” 凤妤,你有种! 养心殿内,锦衣卫陈墨也正在报告着谢珣当街打人一事,谢小侯爷伤愈后在京中出格的事情可不止一件,知道自己不能上战场后,醉生梦死,声色犬马。 风流温柔乡,猎艳少年场,这就是谢珣真实的写照。 他从不在意流言蜚语,也不珍惜少年将军的昔日荣光,像是要把自己从云端踹进泥沼里,他做过诸多离谱的事里,没有过殴打朝中官员这一条,镇北侯府功高震主,谢珣再狂妄不羁,也有一条底线。 “姜杨……就是新科探花郎,内阁安排到翰林,任命书朕刚刚盖过章,谢珣和他有过节,不希望他到翰林去?”建明帝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批了一天的奏章,累得很。 徐公公不在殿内,陈墨也很有眼力见,走到皇帝身后为他捶肩捏背,松松筋骨。 “谢珣年少,昔日在战场上有勇有谋,短短三年就得到谢家军的臣服,绝不是一个鲁莽之人,他针对姜杨,这姜杨必有特殊之处。” 陈墨思索后说,“依属下愚见,倒是未必。” “此话何解?”建明帝来了兴趣,却坐着不动,舒服地闭着眼。 陈墨加重力道,“小侯爷在宫中和三皇子起冲突,不了了之,本就一肚子火,这姜杨还有眼不认泰山冲撞了他,姜杨前两日在凤家三姑娘的及笄礼上退亲,羞辱了三姑娘,小侯爷多半是憋着气,也顺便为凤家三姑娘出气。” 第十章 震慑 “凤家……”建明帝沉吟片刻,“凤长青的长女和谢璋定了亲,姜杨退亲的是凤长青的次女?” “是!”陈墨说,“毕竟是姻亲,这事也传遍京都,小侯爷或许是想给亲家出口气。” 建明帝冷嗤,“想不到他们兄弟感情还挺好。” “谢璋虽是庶出,从一出生就记在侯夫人名下,视如己出,侯爷也当成世子来培养。”若不是宫中下旨,封谢珣为世子,这侯府世子本该是谢璋。 建明帝沉吟着,不作声。 陈墨问,“陛下,这姜杨该如何处理?” 秋风穿廊而过,吹得铜鼎里的灯苗时明时灭,香炉里的安神香熏得人昏昏欲睡,皇帝闭着眼,似是睡着了,陈墨也不敢打扰。 夜风吹灭了一盏灯,殿内静得只有风声,建明帝说,“且看着吧,谢珣闹这么一出,那就睁眼看看,这探花郎是进了翰林,还是去边陲当九品芝麻官。” 夜凉如水,梅园里,秋季蔷薇在夜色中绽放,香气宜人,争奇斗艳的蔷薇花连绵成一片花海,谢珣把玩着一把匕首,静坐在院内,目光落在这片蔷薇上。 凤妤的审美很是……俗。 她喜欢珠宝首饰,珠宝上的宝石都比旁人的大,京中少女多以精致为美,小而精而美,凤妤以大为美,难怪他今天觉得脖子酸疼得很,凤妤头上那步摇的红宝石有拇指那么大,纯金打造。 花圃也是,他母亲的花园里,各色鲜花相互辉映,颜色从浅到浓,偶尔会摆出精致的造型来,疏落有致,很有层次感。凤妤却是种了一大片蔷薇,且只有一种颜色,像是一片粉色的花海,她一个季节,就种一种花,花开即花海。 秋香抱着披风畏畏缩缩地蹲在角落里,苦口婆心地劝,“小侯爷,秋风凉,您身子受不住,我们回屋等吧,您风寒未愈,不能再吹风。” 谢珣漫不经心地勾着唇,又坏又邪,“手钏修好,我就走了,受苦的又不是我。” 秋香又急又气,知道谢珣有意折腾姑娘,壮着胆子说,“那我就不修手钏,等你病愈再走。” 谢珣一个刀眼过去,秋香哪经得住杀戮果决的少年将军那气场,吓得破胆,却倔强地抱着披风不肯退让。 两道黑影消无声息落在院内,秋香噤若寒蝉,两人齐齐跪地,朝谢珣行礼,“见过主子。” 两人一身劲装,正是飞影和暖阳。 飞影略高些,面容端正俊秀,是谢珣的护卫队长,暖阳年龄略小些,身量不高,脸上稚气未脱,圆嘟嘟的,生得十分讨喜。 “进来!”谢珣收了匕首,转身回屋,飞影和暖阳跟着他一起进去,暖阳路过秋香时还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飞快地丢了一块东西到她怀里。 主仆三人进屋后关上门,秋香抱着披风守着院子,摊开手心,暖阳丢给她的竟是一块麦芽糖,秋香拽紧了糖,藏到袖子里。 飞影把凤妤在宫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谢珣报告,谢珣漫不经心斜靠着红木椅,等飞影说了宫中事后,谢珣凉凉地问,“飞影,她不懂朝中局势,你也心盲眼盲,她打姜杨,你为何不拦着?” 飞影丧着脸,暖阳嘿嘿一笑,告状说,“主子,他打的。” 谢珣似笑非笑说,“长本事了。” 飞影微抬头瞪飞影,暖阳却乐呵呵的一点都不怕他,飞影苦着脸说,“主子,姑娘下令,属下一时没认出来,就……属下也不敢违抗您的命令。” “跟我十年,连人都认不出,你这双眼不要也罢。”谢珣冷声说,“回去后,跪在她面前,自领二十军棍。” “是!”飞影松了口气,这事是他做错了,主子愿罚他,就说明还会用他,若是罚都没了,他离开侯府的日子也不远。 谢珣沉吟思考,手指在椅背上不疾不徐地敲着,飞影和暖阳站在旁侧,院内秋风萧瑟,廊芜一角的灯光被秋风吹灭,“她在侯府如何?” 飞影如锯了嘴的哑巴,头都要低到胸口去了。 暖阳说,“三姑娘哄得夫人心花怒放,调戏您院内的丫头,如鱼得水,非常快乐。” 凤妤多快乐就衬得谢珣多憋屈。 两人都不敢去看谢珣的脸色,谢珣目光阴鸷至极,飞影硬着头皮问,“主子,你何时才能归位?” “明日!”珊瑚手钏上有一颗镇魂珠,摔落时有了缝隙,要专门送到相国寺温养修补,没那么快,“你把会面推至明日。” 飞影脸色凝重,慌忙说,“主子,属下来也是因此事,桑南王世子在京中闹出些事来,唯恐身份暴露,明日清晨要离京。约您今晚子时面谈,过时不候。” 燕阳王朝北有北蛮,虎视眈眈,南有桑南,经济繁荣,水军强盛,往西还有几个附属小国,可以说是强敌环伺,燕阳王朝连续两朝陷入内乱中,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曾经辉煌强盛的王朝连续两年内乱后国库空虚,边境硝烟四起,内有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北蛮连年战乱,国库难以支撑,春季送去的辎重粮草里掺了砂砾糙米,谢渊远在边境,鞭长莫及,为了平定边境,谢珣和桑南谈判,借西南粮道输送粮草。 桑南王世子和谢珣书信来往三月,都是谈及此事,断不能半途而废,谢珣略一沉吟,“让她去,基本情况和她说明白。” “三姑娘若不愿意呢?” “告诉她,这事搞砸了,我要凤姝的命来赔。”谢珣抽出匕首,寒芒乍现,寒光衬得那双凤眸更冷,像是秋风里掠过的冷箭。 飞影神色一凛,“是!” 事情谈妥,飞影和暖阳却寸步未动,谢珣察觉到事情有异,冷眸看过去,飞影踹了暖阳一脚,暖阳差点没站稳,谢珣蹙眉,暖阳清清喉咙,模仿凤妤的语气,“请转告小侯爷,希望他在凤府谨言慎行,尊老爱幼,当好大家闺秀,莫要败坏我的名声,如若不然,我亦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暖阳说完,也变成了鹌鹑,两人都没敢抬头,谢珣怒极反笑,邪气中透出几分深藏的恨意,“告诉她,真要还之彼身,先还本侯一条腿。” 第十一章 两看相厌 镇北侯府,门口两尊石狮威风凛凛,府邸占地辽阔,有练武场,跑马场,花园回廊相衔,这原是京中最大的亲王府邸,被建明帝赐予镇北侯。 谢珣的院子在西,是一座二进院落,山石点缀,院内有一排很大的兵器架,弯刀长枪石锤长弓和剑,兵器齐全,是一个小型练武场,院内西侧外种了一排石榴树,枝条延伸到屋檐,是院内唯一的绿植。 秋风瑟瑟,夜深露重,飞影跪在青石铺成的地板上,仅穿白色单衣,正是受着二十军棍刑罚,左右两排近卫站立如松。飞影额头凝聚汗水,鲜血渗透了单衣,晕开了一片血红,二十军棍下来,再强健的体魄也要皮开肉绽。 凤妤身披黑色大氅,双手拢在身前,俊逸的五官笼在秋风中森冷而威严,旁人看到的是小侯爷惩戒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凤妤是无措恐惧,这是谢珣给她的下马威,她打了姜杨,谢珣就打飞影,她若再恣意任性,旁人代她受过。 谢珣——雷霆手段,如刀似箭。 “飞影谢主子赏!”二十军棍后,飞影眉心都没皱,单膝跪地领了罚,不管眼前人是谢珣,还是凤妤,在人前飞影都不可能会损他威严。 “除了飞影和暖阳,都退下吧!” “是!”谢珣的亲卫们都退了出去,飞影起身,凤妤率先进了室内,飞影被暖阳带到厢房上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进了内堂,暖阳守在院外。 夜里秋风起,回廊的灯笼随风摇晃,暖阳在廊下数着灯笼,冷风过,冷得他抱紧氅衣。 室内也冷得很,谢珣虽是小侯爷,住所却很简朴,没有古玩花瓶字画,也无香炉屏风,像是在行军打仗时的临时住所,并不贪图享受,凤妤初到侯府时,眉梢都吊着嫌弃,她自己闲来无事画了一幅画,她自幼不爱读书写字,也不爱书画,却很自信,觉得自己画的赏月图甚是灵动,还挂在墙上欣赏。 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飞影劝凤妤去见桑南王世子,凤妤一直不愿松口,她静坐于窗边暖榻上,慵懒地靠着暖榻上的书架旁,长腿曲起,神色凝重。 镇魂珠送到相国寺,一来一回,今夜谢珣是回不来,她必须要代替谢珣去谈判,可她对谈判一事不通。 “打姜杨一事,是我牵连你,对不起。”凤妤软软地道歉。 飞影头皮发麻,“姑娘言重了,属下犯错,理应受罚。” 凤妤顶着谢珣的脸,声音又软又柔,他鸡皮疙瘩都起来,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的神色。 “我不想去谈判。”凤妤拒绝去和桑南王世子谈判,她怕搞砸了,她乐于给谢珣找不痛快,可这事事关重大,她不敢马虎。 她是将门之女,父母都在宁州杀敌,在这件事上她和谢珣统一战线,能放下彼此的偏见,可她不知如何去做,“真的不能推晚一天吗?” “姑娘,北蛮三年战乱,死伤无数,世族权贵并不在乎边境动乱,只在乎自己手中的权和钱,侯爷想要尽快平定北蛮。三月前的粮草让宁州两队前锋死于敌手,无人生还,宁州风雪交加,大军饥寒交迫,战马疲倦不堪,小侯爷为解宁州困境才会冒死和桑南王世子通信,希望借助桑南的西南粮道把粮草辎重运输到宁州。姑娘,看在边境数十万将士出生入死的份上,前往芙蓉居和桑南王世子面谈。”飞影跪在暖榻前,一席话说得热血激昂又悲壮。 他是跟随谢珣南征北战的副将,更能体会宁州的困境。 凤妤的心也被飞影说得热起来,“可我去见他,他就愿意放开西南粮道吗?” “世子说了,只要小侯爷愿意面谈,他就愿意借道。”飞影眼里也有了希望,“姑娘可是愿意去了?” 凤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却想不起,可事关重大,她必须谨慎,“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是小侯爷的事情,我倒是有一计,就不知你家侯爷是否愿意配合。” 凤府,梅园。 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谢珣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来担心谈判一事,他和凤妤交换过几次,对凤妤的印象就停留在爱美爱俏,睚眦必报和懒散上,若是谈判失败,他半年来的筹谋毁于一旦。二来,这房间实在太香了,床也太软了,时有时无的香气总是钻到他的鼻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