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仵作小娇娘每天吃糖》
第1章 初露锋芒
青州码头数船靠岸,人头攒动;船家的吆喝声、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当心脚下!”
“注意点咱们的货!碰坏了可要赔的!”
“芝麻汤圆小馄饨,要啥有啥了哎!”
甲板上跃下一个包子脸的可爱丫鬟,挎着两个大包袱站在小馄饨摊儿前不动了,她吞了吞口水扬声道:“小姐,奴婢好饿啊,咱们吃碗馄饨再走?”
后方的云曦露出微笑,小小的梨涡清丽甜美:“好青果,先赶路吧?再迟要错过仵作面试了。”
“好吧小姐,”青果可惜地揉了揉肚皮。
主仆二人正在打听按察司衙门该怎么走,恰好同乘一船的张生经过,他也要去衙门,主动提出为二人引路。
路上,张生时不时地瞟着云曦主仆,想不通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得要去干仵作这污糟行当。
“到了,”半刻钟后,张生指了指前方的小侧门:“祝姑娘应试顺利。”
“多谢公子。”云曦主仆同张生就此别过。
云曦清眸转向近在咫尺的按察司衙门,心底暗暗发誓,今天务必要争取留在青州按察司。
青果奉命留在外院,云曦独自进内院考试。
内院四四方方十几丈,挤满了来面试的十几号人,居中有间正屋,摆放着一具尸首,看样子就是今日的面试题了。
云曦迎着众人惊艳的目光颔首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哎,今儿来面试咱们的好像是个大官儿!”
不知谁小声窃语一句,胆子大的便攀谈起来:“陆大人可是按察使司的活阎王!严格着呢!”
“司里又不是没仵作,为啥还招新的?”
“还不是为了青州大案,说是想寻个生面孔破案呢……”
云曦也想探探当地人的口风:“听说陆大人破了青州大案就要调任京城了,是真的吗?”
“小姑娘消息灵通嘞!陆大人是调去刑部了!”
云曦还想再问,正屋走出个身形干瘦、五官肃正的中年师爷,扬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诸位静一静。我是按察司衙门的师爷任丹青,主持今儿的面试。咱们按照今日报到名单考核。”
也就是说,她是最后一个。
云曦紧张地握拳。
“赵元志。”任师爷喊道。
人堆里挤出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上去就粗暴地切开尸首腹腔。
云曦一眼便瞧出这“尸首”不是人皮、而是猪皮做的……腹内五脏也是假的!
“我们用猪皮、猪下水做了个假人,但尸首的情况都与死者无异,不影响验尸。”任师爷摸了摸八字胡,为众人解惑。
没两息的功夫,壮汉有了结论:“师爷,死者乃是溺亡!”
“没了?”
壮汉一懵:“还有啥?”
“淘汰!”任师爷挥手让一脸莫名的壮汉退下。
“下一位,杜彩儿。”
第二位面试者是个女子。
片刻后,杜彩儿说死者死前中了毒,却说不出中了啥毒。
任师爷眉目皆是可惜,微不可察地扫了眼屏风:“下一个。”
他的举止没能逃过云曦的眼睛,她好奇地歪歪头。师爷怎得淘汰一个就要斟酌着看一眼屏风。莫非……
“下一个。”
“淘汰!”
“答得不对!”
……
说死者溺毙且只讲了肺中有积水这一个结论的,无一例外直接淘汰;言说死者中毒却说不出个一二三的也淘汰了;还有猜出中毒却讲不出中毒场景的……
此,还没人能准确说出“尸首”的死因。
“最后一个,云曦。”任师爷吐出一口浊气,只想赶紧结束面试,缓一缓被猪腥气熏得发胀的脑壳。
终于轮到她了。
云曦捧着工具,上前行了一礼。
任师爷狐疑地打量着云曦,小姑娘五官清丽漂亮,桃花眼如水一般澄澈,行走间裙带轻飘……更像是哪家的千金出来踏春了。
“你当真会验尸?”
“会。”云曦认真点头。
会个屁。会胡闹差不多!
任师爷面色严肃地道:“那开始吧。”
云曦抽出一套自制的羊皮手套子套好,仔细翻看尸首。
早在前头面试者剖验尸首的时候云曦就发现了几处问题,只待确认一下、便可确凿“尸首”的死因。
“任师爷,民女验完了。”
任师爷一口茶还没喝到嘴里,他瞪大眼:“这么快?”
云曦点点头。
本就对云曦没报啥希望,任师爷恹恹地道:“说吧。”
“死者确实死于溺毙。”
任师爷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立刻抬起手:“淘汰……”
“民女还没说完。”云曦反驳道。
任师爷耐心早已告捷,压着性子冷道:“开头就不对,你还要说啥?”
“死者生前也确实中了毒,蓝环之毒。”
云曦精准地说出了毒物,任师爷心头一喜,面上却波澜不惊地抱怨:“年纪轻轻的,说话搞什么大喘气?继续说吧!”
这会倒是不喊着要淘汰她了。
云曦忍俊不禁。
“死者肺中有积水,但水量太少,说明死者落水时处于昏迷或者将死之态。加之死者胃壁呈蓝色、胃内有酒,可证死者生前曾与人共饮、且用了含有‘蓝环’毒的食物导致昏迷后,才被人丢入河中溺毙身亡。”
云曦一边说,手指向肺部、胃部,示意任师爷看。
任师爷捏着鼻子凑近“尸首”的肺和胃。
没错,肺部是有不多的积水,寻常呛溺死亡之人肺部不该只有这点水量,可若“尸首”处在昏迷或濒死状态就对得上了。
胃内壁上混着血肉浮现淡淡的银蓝色,若不仔细瞧都分辨不出。
任师爷看完就赶忙走开了,猪下水实在太臭。
“对凶犯可有什么推论?”
“死者衣裳整洁、身上并无外伤,虽有可能是凶犯蓄谋下毒杀人,但不排除意外中毒、继而被人惊慌之下仓促淹死的可能。故而,当晚同死者共饮之人、用膳的店主,都有嫌疑。”云曦谦逊地道。
任师爷再也忍不住喜上眉梢,殷切地追问:“丫头,到我们按察司干不?吃住全包、月银半两!”
原死者是去赴宴的时候在席间食入毒野味昏厥,惊慌害怕的酒家和共饮的商客怕担上罪名,联手把没断气的死者丢进了河里。
三日后,尸首捞出,案子告破。
两个凶犯直到被逮捕后才知晓,是那野味本就有毒,轻则致幻、重则昏厥致死。
此刻屋内就剩任师爷,云曦问出心声:“进了按察司……有机会调去京城吗?”
任师爷眸光下意识地扫向屏风:“应该……有吧?”
“我不信师爷,”云曦指着屏风扬声道:“我要听他亲口说,有机会就带我去京城当差。”
第2章 及时赶到
任师爷没料到云曦竟察觉了屏风后有人,他立刻挡在屏风前,瞪大眼睛斥道:“休得无礼!”
“任师爷。”低沉磁性的嗓音阻止了任师爷,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屏风里走出来,他剑眉星目、五官肃冷,眸光闪过一丝不明神色。
“我叫陆青帆,乃按察使经历。若你能助我破青州之案,可随我调往京城。”陆青帆一开口就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云曦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他定是大家伙口中的那位威名赫赫的“活阎王”了,想到自己的目的,她目光坚定起来,“定不辱命。”
临行前,陆青帆同云曦低语几句,云曦微讶之余,还是点头应下了。
陆青帆事忙,率先告辞。
云曦告别任师爷,和青果寻到了周记馄饨铺。
只留半个时辰让她们休整,时间紧迫。
云曦肩膀微松,露出一抹微笑。
她不仅面试顺利,还成功跟陆大人搭上线……前往京城指日可待。
青果吸溜馄饨的功夫还不忘夸道:“奴婢就知道小姐定能马到成功!啊真好吃!小姐我还想要一碗!”
“行,管够!”云曦哭笑不得。
青果这丫头天生神力,饭量也比旁人要大些。
此刻,忙完庶务的陆青帆从按察司衙门出来,他冲房顶上的护卫略一扬手,护卫冷海落地,笑嘻嘻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人在哪儿?”
“谁?”冷海一懵,被自家大人瞟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云姑娘主仆在周记吃馄饨。”
“倒是会吃。”陆青帆嘴角淡笑一闪而过,大步流星往周记的方向去了。
冷海八卦地勾着脑袋看,发现大人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进”的冰坨子脸,赶紧缩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到了周记,陆青帆就瞟见馄饨摊儿前两个小黑脑袋闷头吃得正欢,惹得陆青帆也有些饿了。
“老板,来两碗馄饨。”冷海鸡贼得很,立刻扬声招呼店家上馄饨。
直到陆青帆坐到云曦对面开吃,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轻呼一声:“陆大人?”
武将出身的陆青帆,对比一旁呼噜噜干完一碗又要了一碗的冷海护卫,用膳优雅的模样倒更像个矜贵的世家公子。https:/
陆青帆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直接进入正题:“五年前,两名女死者皆在雨夜遇害,身穿青衫长裙、被重锤击打头部而亡,其中一名死者乃青州通判之女。”
“当时的按察使还不是我们宗毅大人,而是如今的正三品刑部右侍郎,聂勤大人。”嘴快的冷海接茬儿道。
聂勤查到一个名叫牛大壮的铁匠,他妻子偷人、又在雨夜与人私奔。
牛大壮在雨夜杀死了形容跟偷情的妻子相似的孤女,又害了同样容貌秀丽的通判之女,而差役也找到了他家枯井中藏着的凶器:铁锤。
人证、物证、动机皆在,牛大壮无可抵赖,半月后问斩。
按察使聂勤破案神速被上官提拔,后升任刑部,如今随巡抚私访办差,遇案有先斩后奏之权。
“案子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大人还在强调时间紧迫……难道是当初抓错了人?”云曦喃喃一句。
“不错。”陆青帆颔首,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云姑娘你是不知道,这半年来又接连死去三个女子,任师爷在按察司好多年了,他去辨过,几个受害人死状跟五年前一模一样!”冷海忙不迭补充。
五年前的“真凶”可能并没落网,死者又牵涉青州三处县城,故被百姓称为“青州大案”。
破案本不应急在一时,但云曦今儿面试仵作的时候,“真凶”张生已然落网,明日便要问斩。
“张生?”云曦一怔。
“正是为姑娘带路的张生。”陆青帆沉声解释:“他一进入青州地界,便被我们的人盯上了。死者失踪的日子和他离开青州的日子都对得上,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但……”
但陆青帆认为张生不是凶手。
“更巧的是,原本在江南巡游的聂大人一行最近又到青州了;着急抓捕张生并下令明日处斩的,也是聂大人。”
冷海说完不爽地撇撇嘴,被自家大人瞥了一眼再不说了。
“世上的巧合多了,便不再是巧合。”云曦恍然。
她不仅要赶在明日午时之前验过五具尸首,还得找到关键证据洗刷张生冤屈,揪出狡猾的真凶、为死者伸张正义。
如陆青帆所言,时间紧迫。
云曦拍了拍还在喝汤的青果:“别吃了,干活。”
“有劳姑娘。”陆青帆起身抱拳。
“案子告破时,还望大人别忘了承诺。”云曦提醒道。
陆青帆眼底涌过一丝复杂,云曦她改名更姓、不惧危险也要去京城……倒是有几分白家人的骨气。既如此,他愿推她一把,当即开口道,“必定守诺。”
云曦主仆二人在冷海的保护下悄然穿过繁华的街巷出城,在城外上了一辆马车……
次日,法场。
“畜生啊!我女儿才十四岁!”
“杀千刀的,为我儿偿命吧!”
“生儿他是冤枉的,他那般文弱的身子哪里能用重器杀人哪?”
浑身血污的张生跪在中央,百姓愤慨的叫骂声盖住了张家父母微弱的喊冤声。
勿怪青州百姓这般痛恨张生,青州大案前后间隔五年、身死五人,皆为妙龄女子。死者死状凄惨,令人发指。
凶犯落网,青州百姓和死者亲眷哪里肯松松放过这“禽兽”?无数鸡蛋、烂菜叶子,不要命地往张生的身上砸。
张生出了一趟门会友,才回衙门登记就被冠上了“凶犯”之名扣押,巧的是,几个死者失踪的时间和他出门的时辰次次都能对上。
他拒不认罪,却百口莫辩。
陆青帆抱剑沉默地望着日头渐渐升高。
“云姑娘还没回来么?她到底行不行啊……”任师爷眼睛一个劲儿地看时辰。
“你自己招的人还不放心?”容貌端方的提刑按察使宗毅瞟了眼从容的陆青帆,“还不如个年轻人淡定。”
任师爷讪讪地闭上了嘴。
午时已到。
端坐在最上首监斩的刑部侍郎聂勤大人轻咳一声,法场内外安静下来。
“张生,你还有何话说?”聂侍郎扬声问道。
“下官……当真冤枉。”张生嘴皮布满血痂、声音嘶哑干涩。
“哼,自古在这青州法场斩首之人,无一不说自己冤枉,可真冤枉的又有几人?!”聂侍郎再不废话,扬手丢下令牌。
“斩”字令牌清脆落地,伴随着一声“行刑”,刽子手饮酒喷刀,揪掉张生背上的“犯由牌”,长刀寒芒如炬,晃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张生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蓦地,一个清婉绵软的嗓音突兀地响起:“且慢!大人,张生有冤!”
第3章 法场还清白
张生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硕大的包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是云姑娘。”张生小声喃喃一句。
她怎么来了?
等待行刑的老百姓亦是一片哗然。
“丧良心哪!凶手都要死了还被拦下!”
“这不是昨儿按察司招募的仵作云姑娘吗?”
“哎,还真是她!我昨儿跟她一起面试的!她的水平……”法场外的男子赞赏地竖起大拇指:“是这个!”
“张生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
“法场之上,岂容你放肆?!”聂侍郎只等张生人头落地便能结案,怒火中烧的他冲差役吼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把她拉下去!”
不待差役动手,云曦就不卑不亢地朝着监斩台行叩拜大礼,随即扬起一张清丽出尘的小脸朗声道:
“民女云曦,见过侍郎大人。民女找到了张生没有杀人的确凿证据。若不能证明张生清白,愿受擅闯法场之罪,与张生同罪处斩!”
云曦的话让行刑的官员和围观的老百姓将信将疑,张氏夫妇险些没吊住的那口气儿又续上了,再次跪在地上喊冤。
此刻若是再叫差役把云曦拉走,倒显得聂侍郎以权压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青州大案已经彻查清楚、并无疑窦。你胆敢拦截法场行刑罪加一等……”
“敢问大人,张生可是屈打成招?”
“自然不是!”聂侍郎话一出口便已后悔。
坏了,上当了。
云曦清眸满是智慧:“既然张生并非屈打成招、行刑前又拒不认罪,这便是此案最大的疑窦了。大人代天子巡察,必是黜邪崇正、大公无私的好官,不会放过案子任何疑点的,对吧?”
聂侍郎被云曦的高帽子压得险些背过气去。
“巧言令色!既如此,你且说来!”
聂侍郎倒是要看看,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比得上整个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不成?!
云曦再不废话,将包袱搁在地上,沉甸甸的“证据”卷起一圈灰尘。
她拆证据的间隙,按察使宗毅撞了撞陆青帆的胳膊:“哪儿找来的小丫头?可惜了是个女儿身,不然倒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瞧把聂侍郎给堵的,憋屈坏了吧?
宗毅心里暗爽,这些日子被聂大人弹压的郁闷总算纾解了不少。
“街上捡的。”陆青帆嘴角微扬,一抹淡笑很快散去。
“民女昨日验看五具尸首,包括五年前的孤女、通判之女,去年末身亡的卖货郎之女、今年初的脂粉铺子老板娘,以及最近遇害的芙蓉坊淸倌儿。”
云曦指了指面前贴着字条的一整排小包袱,令众人一眼就能区分哪个包袱对应哪个死者。
“五人皆系雨夜受害,头部遭重击而亡,死前并未失身……”
“呵,这些结论同衙门仵作的验尸结论有甚区别?”聂侍郎轻嗤一声打断云曦:“若你再废话连篇,本官便……”
“要继续行刑”的话还没说出口,云曦一脸诚恳地道:“请问大人,那衙门验尸记录上可写了凶犯打了死者多少下?”
“这……”聂侍郎一讪。
“创口是平是凹?”
“死者身量几何、是否壮硕?”
“……”
云曦后面几个问题,别说办案的差役了,就算经验最丰富的仵作,都未必能精准判断。
聂侍郎的脸再度涨成了猪肝色,他目光转向提刑按察使宗毅和陆青帆。
上峰和下属二人齐齐抱臂看天,压根不跟聂侍郎对视。
他们又不是仵作,哪能知晓这些?!
“尸首上哪里会有这些?!”聂侍郎硬着头皮反驳,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了。
“有的。”云曦指着地上的五个包袱:“雨夜孤女,两下致死;通判之女,十六下;其他的分别是十四下、十二下、十下。第一个死者创面凹入,说明凶器为有弧度的圆锤;后四个死者创面平整、凶器偏平,当是普通平锤便能行事。”
饶是时隔五年的遗骸,云曦也精准地解读到了枉死之人的哀鸣。
“重锤击人致死的数量差距极大,说明……”
“说明什么?!”聂侍郎忍不住追问。
“说明我们都错了,‘青州大案’的凶犯有两个人。”陆青帆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陆大人所言甚是。”云曦望向陆青帆,欣赏之色溢满清眸。
“犯下第一个案子的便是聂大人当年捉拿的铁匠,他身形壮硕、常年打铁,凶杀死者两锤致死……而剩下四起的凶犯身量五尺二寸有余、力气比普通人稍大些,他为了混淆视听、逃脱律法制裁,刻意模仿了铁匠作案。”
所以,当年的提刑按察使聂勤大人并没有抓错人,只是两个案子相距时间甚近,牛大壮被逮捕后认罪不讳,这才被众人误认为两个案子都是铁匠牛大壮做的。
若不是凶犯再次犯案,又遇上了验尸水平极佳的云曦,恐怕真相就此淹没、张生枉死,而聂大人此生都得背负“冤判错案”的污名。
聂侍郎的神色变得晦涩复杂起来。
“云仵作,按察司办案都要讲究个‘证据确凿’。你所言只能证明‘青州大案’有两个凶犯,可不能证明法场上的张生是无辜的。”
陆青帆突然开口,明为质疑、暗为相助。
他相信云曦既然敢提出来这些疑点,必是有备而来。
“大人说得对,”云曦感激一笑,“民女按照后四桩凶案仿做了一个铁器,又制成了跟几个死者硬度相似的头盖骨……张生是不是凶犯,只待他按照民女的测验数目一捶便知。”
云曦一行之所以险些错过午时行刑,便是因为准备这些物件费了些功夫:赶制凶器、用石膏仿制足够坚硬的头盖骨,以及绘画死者头骨皲裂的纹路图。
聂大人扬手让差役给张生松绑。总归午时已过,倒也不怕再耽搁些时辰了。
云曦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中型小钉锤递给张生,温声提醒道:“张公子若要为自己洗刷冤屈,敲击头骨的时候务必用尽全力!”
张生点头,皲裂的嘴唇微动:“姑娘大恩,张生无以为报。”
说完,他便按照云曦说的,用尽全力分别敲击四块头骨。中间因为受伤力竭还缓了片刻才继续,切实做到“用尽全力”。
期间陆青帆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跟身后的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同冷海长得一模一样,闻言后眉眼微垂,抱拳离去。
等到张生击锤完,云曦按照骨裂痕迹用炭笔拓印,跟死者头骨的裂痕图进行对比,发现两者痕迹大相径庭。
张生的臂力难以在指定的数量下造成同凶犯一样的致死击伤。
一时间百姓哗然,行场内的官员们也止不住窃窃私语。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没想到仵作的能耐这般厉害!”
“幸好有云姑娘,否则咱们险些冤枉了好人哪!”
……
张氏夫妇得见儿子洗刷冤屈,已然激动地哭成了泪人。
坐上聂大人叹了口气,“既然张生是冤枉的,那真凶在哪儿?”
“已经知道真凶的身量,现在只需按照犯案时间筛选出五年前在青州、去年又回归的本地人对比一番便可知。”
这就是提刑按察使司和县府衙门的活儿了。
云曦一番话说得聂大人心神一颤,这凶犯的行动轨迹怎得跟自己如此相似?
若非自知清白,险些要怀疑自己是那真凶了。
聂大人自嘲一笑,摇摇头道:“说了半天,你也并无凶犯线索。”
云曦张张嘴想解释,沉默半晌的陆青帆蓦地接道:“大人,下官有一嫌疑人,想带上来一验。”
第4章 戳穿面目
不知何时,陆青帆身畔的孪生兄弟护卫押着一端方俊秀的公子来到法场内。虽然二人并未给此人戴上镣铐,可两大高手严密看守的架势,此人也断没法有什么小动作。
冷氏兄弟一个眉眼清朗、一个气质冷峻,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云曦一下就能区出来谁是冷海。
冷海冲着云曦眨眨眼,示意她放心验。
云曦含笑颔首,再瞧被羁押上来的“嫌犯”,她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这公子同她方才推论的凶犯模样……十有九似。
聂大人一见此人便“蹭”地站了起来怒喝:“陆青帆你大胆!竟敢押解我儿来法场勘验,难道他是凶犯不成?”
“下官已按照云仵作对凶犯的猜测调阅了几年内符合要求的青州本地人,聂公子乃其中之一。为免冤枉好人,想当众测验聂公子,不知聂大人意下如何?”陆青帆主动给聂大人递了台阶。
话虽如此,其实陆青帆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聂大人的嫡公子聂政。
因为聂政曾诱导按察司抓捕张生、且聂政在死者遇害时辰里也没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最重要的一点陆青帆没有当众说明。
五年前,聂政对青州通判之女爱而不得,有明显的害人动机。
云曦说过,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大人莫慌,验过了自然能知道是不是凶犯。”提刑按察使司宗毅冷不丁一句,如同冷水倒灌进聂大人的心口。
若再阻止当众验凶,聂大人反而有包庇之嫌。
恍惚间,聂大人想起那日他回驿站,正巧见到浑身湿透的儿子从外间回来。当时聂勤没有细想,只严肃地让聂政赶紧换衫、莫要着凉……
现在想来,那日不正是第五个女子遇害的大概时辰吗?
心底油然而生一个可怕的猜测,这猜测一旦生了根,便如同施了肥的树苗瞬间长成参天大树,动摇了聂大人心底那一抹侥幸。
这边云曦已经配合地又拿出了四个石膏头骨,可见果真是“有备而来”。
她冲着脸色难看的聂大人无辜地道:“民女怕不够用,特意多备了一套。”
百姓恍然,怪不得云姑娘那包袱沉得能砸死个人,合着里面放了这么多东西啊!也难为她吭哧吭哧地背上来。
至此,不必聂大人发话,宗毅扬手示意开始测试。
聂政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铁锤,对准四个头骨一通敲。
片刻后,四个头骨皆有了细微裂痕。
饶是云曦不讲,围观的百姓和众位官员也瞧得出,这聂小公子看着一切顺从安排、实则敲击头骨的力气却颇有保留。
“聂小公子咋不用点儿劲啊?!”
“嗨,怕是心里有鬼呢!”
“聂大人为官多年,自己的儿子却是个连环凶犯,这也太……”
“俺瞅着聂小公子身量跟云姑娘的推断可差不离!”
……
百姓越说越笃定,最后在云曦临摹出头骨裂痕对比图的时候悄然安静下来。
云曦扬起手中的宣纸,以便让周围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即使延伸出去的裂痕浅显,但同样击打数目下出现的两次裂纹竟然惊人的相似。
“是你。”云曦笃定地望着聂政,沉声下了结论。
完了,一切都完了。
聂大人白着脸跌回椅子上。
此刻他终于了然为何云曦对凶犯的推测仿佛在指明自己是凶手似得。从凶犯轨迹来看,即便凶手不是他,那也是他身边的人。
而他的儿子,全都符合。
“虽然张生出入青州的时间符合死者失踪的时辰,可张生并非青州本地人,而是三年前调入提刑司后才与父母在此定居,五年前的凶案他没有作案条件。”
陆青帆凌厉的墨眸直视前方聂政,“真正的凶犯,是聂政。”
聂政目眦欲裂地盯着两张图纸,脸色逐渐变得狰狞。他自恃聪明、杀人后又藏匿多年,不想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的骨裂图抓到了证据!
“贱人!”聂政扬起手里的铁锤对准云曦的头狠狠挥去!
就算死,他也要拉这个贱人垫背!
事发突然,云曦躲闪不及,本能地闭上双眼。
“咻”地一声轻响,铁锤迟迟不曾落下。
云曦睁开眼,就看到那铁锤停在了距她头顶半寸的地方,面目狰狞的聂政浑身动弹不得,一双眼却恨不能化为利刃将她切碎。
“云姑娘莫怕。”冷海一把将被点穴的聂政扛走,联合弟弟冷川把人捆上,嘴里还不住嘟哝着:“真是不知悔改……”
事发不过几息,云曦悄然松了口气,正正撞进一双担忧的墨眸中。
陆青帆见云曦没事,随即转向脸色越发惨白的聂大人:“令公子五年前心系通判之女,后求亲不成、因爱生恨,争执之下将其杀害;其他几位女子,或形容与通判之女相似、或不愿与聂公子结成连理,皆先后遭其毒手。”
这便是作案动机!
“枉读圣贤书!”
“禽兽不如!为了情爱就害了这么多性命!”
“大人,大义灭亲哪!”
“杀了他!杀了他!”
……
一时间,群情激奋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提刑按察使司宗毅神色复杂地望着聂大人,不知他会如何决断。
“孽畜!你糊涂啊!”xbiquge
聂大人办案数年,跟无数穷凶极恶的凶犯打过交道,哪里想到自己精心教导的儿子,会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哈哈哈……”聂政爆发出一阵大笑,饱含仇恨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高台之上的父亲。
“儿子自是比不上父亲英明神武,为了保住位置,连发妻都能逼害!我杀几个如蝼蚁一般的贱民,又算得上什么?!”
“你、你……”聂大人气怒攻心,指着聂政这个混账儿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云曦诧异地望向聂大人,随即眸光又转向陆青帆。
聂政杀人似乎不仅仅是为情,还在蓄意报复这位“大公无私”的聂大人吧?
陆青帆冲云曦略一摇头,表示隐情他亦不知。
任师爷小声说道:“八年前,聂大人岳家出了事,聂大人大义灭亲、与发妻和离。聂母不愿下狱受人蹉跎,就在临行前悬梁自尽了。”
聂母性烈,死也要死在聂家。
自此,聂家父子二人也有了些许隔阂。
只是无人知晓,这隔阂在五年前酿成了一个杀人凶魔,生生害了五条无辜的性命。
“聂公子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凶行根源冠到父母头上。”
云曦义正言辞地戳穿了聂政的虚伪面具:“若是冲动杀人,击打几下也便停了。可你刻意模仿铁匠牛大壮的犯案手法,雨天、死者穿着同色衣衫、随身携带的作案工具……分明是蓄意行凶!”
第5章 悲剧收场
聂政悲怆的脸色在云曦的解释下如同脱落的面具,一点点爆出令人熟悉的狰狞之态……一如方才想要杀死云曦的可怖模样。
“蝼蚁尚且偷生,第四名受害者临死前挣扎逃跑,被你揪着头发继续逞凶之时,你心里可有对生命的半点敬畏?可曾想到你母亲自尽时的无奈?”
云曦摇摇头,“任何自身的痛苦,都不是你杀害无辜之人的借口。”
聂政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怒吼着冲云曦道:“住口!你不配提我娘!”
“逆子,最不配提你娘的人便是你!”聂大人捂着胸口,身形颤抖地道:“你哪里担得起你娘的牺牲?”
“她牺牲是为了你这个负心寡性之人,哪为我想过分毫?!”聂政梗着脖子反驳。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当真枉费聂大人一番教导!”按察使宗毅大人终于忍不住了,指着聂政怒道:“你脑子里是灌了泥浆吗?!”
云曦眼底的痛恨逐渐化为同情。
原来聂公子从未理解过聂夫人的苦心。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你这个贱人为何要这般看着我?!老子用不着你们可怜!”聂政挣扎着就要起身,被冷氏兄弟一把扣住肩膀死死摁了下去。
“若我猜得没错,聂大人选择和离是为了保住聂夫人的性命、也怕外家获罪影响你未来的仕途;可聂夫人不愿拖累夫君和儿子的前程,才在和离后于聂家自尽,断了聂大人救人的念想。”
陆青帆的话让暴怒的聂政浑身一僵。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云曦望向聂政的目光越发悲悯:“你不怜母亲牺牲之恩,又不惜父亲教诲之意,哪配为人?”
聂夫人母族获罪,可她出嫁多年,就算下狱也罪不至死,还有机会转圜,大可不必以自尽收场。
世人只道聂夫人性烈、聂大人大义灭亲,却未触及她的私心:保护聂大人的官声,就是保住了儿子的锦绣前程。
聂政不可置信地望向高台之上的父亲,颤抖着嘴唇低声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聂大人眼底湿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万万没想到,这点私心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被公之于众。
九泉之下的妻子该如何瞑目?
方才还叫嚣暴怒的聂政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颓然地跪在地上。
“父母之爱,恩重如山哪!”
“这同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都是爹生娘养的,我的闺女做错什么了!”
“杀了他!替我闺女报仇!”
“我儿张生总是无辜的,你杀了人不够,还险些冤死了他!”
……
聂政行事令人发指,连张生的父母都恨得直咬牙,百姓的唾骂声连绵不断。
“是我做的。”聂政突然开口:“但不是因为爱而不得。”
百姓的吵嚷逐渐安静下来,他们还想从聂政的口中得到一个真相、听到一句忏悔,以抚慰枉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聂政扬声道:“五年前,青州通判之女大庭广众之下说我爹官位不正、我娘是罪臣之女。我气怒之下便刻意接近,便有了‘心悦于她’的传闻。也是巧了,牛大壮案刚出,我为了把自己摘干净模仿其作案。细节同云仵作所言无二。”
聂政转而钦佩地望向云曦:“云仵作验尸之能确实高绝……剩下四名死者,有两人实属偶遇、另两人模样酷似通判之女;她们言行无状、冒犯了我娘,杀她们是为泄愤。至于张生……”
聂政苦涩一笑,“他有一身份低微的心上人,几次出门皆是为了暗中见她。我知我爹破案心切,便故意诱导按察司调查张生。如我所料,饶是被大刑伺候,张生也不愿暴露那女子的存在。”
唯一的不在场证明没了,张生百口莫辩,只有受死。
被父母搀扶着的张生脸色瞬间煞白。他没想到自己早就被聂政盯上了。
“所以,张生是你早就选好的替罪羊。”陆青帆突然沉声追问:“后四次行凶,是踩着张生出门的时辰办的,可对?”
聂政大方承认:“不错。”
“聂公子行事缜密、心思细腻,若能把才干用在正道上,定成国之栋梁!可惜,可惜啊!”任师爷忍不住扼腕叹息。
低下头,聂政第一次流露出几分后悔:“如果我早知娘的苦心,如果能早些与爹把事说开,也许……”
云曦喟叹一声:“可这世上又哪有‘如果’?五条活生生的人命,还不足以令你醒悟吗?”
聂政向台上叩首:“聂某愿以死抵罪!”
高台之上的聂大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佝偻着身子,看看聂政,又盯着监斩台的“斩”字令牌,迟迟下不去手。
一时间,偌大的法场竟无一人催促聂大人行刑。
聂大人要斩亲子于法场,旁人便是想想都觉得揪心。今日不斩,实在难平民怨。
半晌,聂大人终于颤抖着手缓缓地举起“斩”字令牌。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摁住了聂大人的手腕。
神情恍惚的聂大人抬起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是按察使宗毅。
宗大人沉声道:“还请大人命下官监斩。”
不令父斩子,已是宗毅能为这对父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聂大人缓缓起身,“不,本官亲自来。”
说罢,聂大人挺着最后一口气,将令牌丢在地上,道:“斩!”
宗毅不忍地别过头去,反观聂大人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儿子行刑。
鲜血伴随着艳阳的余晖洒落,云曦望着聂政人头落地,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聂政亲手将屠刀递给父亲,是想保住父亲的官声。那模样与当年决绝自尽的聂夫人隐隐重叠。
可惜,走错了路的凶犯,从一开始便回不了头了。
“大人万岁!”
“大人英明!”
……
一时间,法场内外无数百姓拜倒高喝,但这些虚名却换不回儿子的命。
聂大人一口血喷出,晕倒在监斩台上。
“聂大人!”宗毅赶紧上前扶住气怒攻心的聂大人。
云曦心头一紧,快步往监斩台跑去,嘴里扬声提醒道:“快将聂大人放平!”
说着,她还不忘冲后面的青果挥手:“针袋!”
青果一边跑一边从包袱里掏出针袋丢过来,云曦利索接住,赶到聂大人身边。
“丫头,你还会医?”此刻,已经赶到的任师爷一行都在紧张注视着骤然晕厥的聂大人。
三品大员若是在青州地界出了事儿,莫说京城、便是还留在青州的巡抚大人,也必会参按察司一本。
“会。”云曦吐出一个字,手已经捻起银针,对着聂大人的指尖一扎就要为他放血。
陆青帆立刻从旁协助、帮云曦按掐聂大人的指尖放血。
终于,聂大人幽幽转醒。
他呆滞地望着天空,心头悸动,蓦地大哭出声:“我的儿啊!”
哀鸣萦绕法场不绝,无数百姓再度叩首。
至此,延续了五年的青州大案,终是破了。
次日,云曦主仆随陆青帆的马车离开了青州。
马车上,云曦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手心悄然沁出汗水。
终于要去京城了。
白氏一族满门抄斩能否平反、十年不录江南学子入朝的冤屈,皆系她一人。
“你很紧张?”陆青帆蓦地开口,云曦眼底的惊慌都来不及收回,便被他捉了个正着。
是了,白氏遗孤偷生数年,如今隐姓埋名接近京城调查旧案真相,很难不紧张吧?
“有点。”云曦惭愧一笑:“我在神医谷十年,没出过远门。”
“云姑娘机智聪慧、验尸神准,去京城定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要不是你那一诈,只怕还诈不出聂政那凶犯呢!”
冷海的脑袋从车帘外钻进来,笑嘻嘻竖起大拇指:“骨裂图真神了!”
云曦谦逊摆手:“哪里是我的功劳,是陆大人率先锁定了嫌犯。”
不错,法场之上的“骨裂图”是局,专为诈聂政亲口承认逞凶之行。
云曦验了五具尸首是真、尸首线索亦是真,但凶器造成的骨裂创口毫无规律可言,很难以此锁定凶犯。
她索性背下了骨裂图,在聂政测验后画出来,击溃他自认“天衣无缝”的布局,接着“杀人诛心”挑明他的凶残之举,令聂政认罪。
牵扯出聂家旧事,倒是意料之外的。
在此之前,陆青帆已暗中找到了张生的心上人,她的左邻右舍都为张生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据。
后来按察司各处线索汇总,陆青帆开始怀疑聂政。可聂政行事缜密、聂大人又为上峰负责监斩,提审聂政困难重重。
不得已,才有了“法场揭凶”之举。
“张生喜欢的女子乃是清倌出身。”陆青帆低声解释道。
本朝官员不得狎妓,张生若认下死罪只他一人受刑。若是牵扯出那女子,连带着家人都得获罪。
为了家人、为了心上人,张生蒙冤也只能咬牙不言。
这也是聂政最为阴狠的谋算。
云曦一讶:“怪不得张公子宁死不肯讲出来,当真执着。”
“执着的,又何止他一人?”陆青帆神色意味不明地望着云曦。
十载过去,她还要只身前往京城调查当年贪腐大案,又怎一“执着”了得?
云曦没读懂陆青帆眼底深意,疑惑地歪歪头,正好同一头栽倒的青果撞了个脑门子!
“唔……”好疼。
青果一点不疼,还重新靠倒在云曦肩上,嘴里嘟哝着:“小姐,青果好困。”
云曦安抚地拍拍青果的小脑袋,再回头看去,陆青帆眸光如墨,仿佛方才的晦涩难懂只是她的错觉。
行至半路,大家都有些疲累。恰好见路边有一不大不小的茶肆,冷海兴奋地提议道:“主子,咱歇歇脚吧!”
陆青帆转头看了一眼云曦,只见她清亮的眸子亦难掩疲色,顿了顿,挥手道,“休息一个时辰。”
冷海朗声应“是”,接着掀开茶肆的门帘子,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涌出……
他面色凝重地转过头道:“主子,里面无一活口。”
第6章 茶肆惨案
“别踩。”云曦立刻制止了准备进入茶肆的冷海,低声说道:“带上这个。”
她递上一副又薄又软脚套子,冷海捻在手里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皮子做的。
把脚套子穿上,冷海这才进了茶肆。
陆青帆剑柄轻轻碰了碰云曦的肩头。
往帘内张望着的云曦转头对上陆青帆的墨眸,她疑惑地问道:“陆大人,怎么了?”
陆青帆薄唇微启:“我也要。”
“要什么?”
说完云曦立刻恍然,让青果也给陆青帆一副脚套子。
“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用兔子皮缝制的,满共就做了两副!舒服不?”青果一边看着陆青帆套脚,一边笑嘻嘻地自夸。
“……舒服。”陆青帆略一颔首,冲云曦主仆道:“你们稍候。”
既然只有两副脚套,大家只能分拨进去查探。
片刻后,陆青帆和冷海就出来了。
冷海捏着鼻子,对换上脚套的云曦主仆道:“云姑娘,里面血水喷溅、污脏得很……”女孩子家家的,就别进去了吧?
“我是仵作。”云曦抬首强调道:“最不怕的就是案发现场。”
若仵作都嫌弃污脏恶臭,还有谁能替死者沉冤?
冷海惊觉失言,忙不迭抱拳致歉。
云曦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
陆青帆欣赏的视线随着主仆二人掀帘进去后才悄然收回。
“云姑娘,很好。”冷川干脆地吐出五个字。
“切,就你知道似得。”冷海不忿地撇撇嘴。
这厢云曦刚一进去,便被茶肆内的狼狈模样弄得一惊。
“乖乖,凶犯也太残忍了。”青果轻呼一声。
屋内两女五男皆亡,其中一女一男死在桌边,另外一女四男倒在血泊中。
周围桌椅摆放凌乱、血水喷溅得到处都是,明显进行了激烈的打斗,可地上的脚印却不多,云曦只能大致辨别三四个人的足迹。
她戴着半透明的手套子稍微翻看了一下死者身上的伤口,淡淡地道:“记录。”
青果立刻掏出随身的小本本,“小姐你说。”
“甲男、子时女两人死于割喉、生前不曾与人缠斗,尸首僵化未褪、死亡不足一日。”云曦指了指桌边二人。
青果完整记录下来。
对于不认识的死者,云曦习惯用“天干地支”代替姓名,好作区分。
“乙男、丙男、丁男、戊男,皆死于失血过多、致命伤不止一处,死亡时辰……比甲男、子时女晚半盏茶左右;丑时女不会武,被一刀穿腹杀害。”
说完,云曦看向青果,青果停笔,表示写完了。
“出去吧。”云曦摘掉羊皮手套子往外走。
“啊,咱不验尸了吗?”青果化身好奇宝宝紧跟上去。
“换个地方验。”
案发现场血污严重,万一破坏了什么隐藏线索就麻烦了。
掀开帘子,云曦才发现,冷氏兄弟不见了。
陆青帆看出了她心底的疑惑,低声解释:“冷川去寻奉县县丞调取经年通缉嫌犯;冷海在清理后面的小间。”
那小间是堆放杂物的地儿,清出来方便云曦就地验尸。
“大人思虑周全。”云曦感激点头,随即冲青果露出一个微笑:“你去帮帮冷护卫吧?”
“得嘞,奴婢最擅长体力活!”青果笑着挽起袖子,就加入了搬运小间杂物的队伍。
冷海嘴里劝着“小姑娘就别干这活了”,在看到青果一手拎着一个巨型腌缸往外走后,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
确实需要天生神力的小姑娘来帮衬帮衬哈!
“青果姑娘力气不小。”陆青帆望着二人忙活的身影,眸光微亮。
“青果体质特殊,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云曦感叹一句,便把话题拉回了这起茶肆惨案上来,禀告初步验尸结果。
听到云曦用“天干地支”称呼死者,陆青帆饶有兴趣地瞟了一眼记录尸首情况的小本本,也学着这个叫法讲出自己的判断:
“甲男、乙男虎口、指腹皆有厚茧,当是擅武之人。此二人面相凶狠、年过三十,又在这不着村镇之处开了个茶肆……”
以陆青帆多年断案经验,兴许是有案底躲藏在此的团伙。
“甲男、子时女应该是夫妻,在一众人里地位最高。”云曦轻轻点了点下巴,推测道:“他们被人割喉、桌上血迹量却不够,兴许这茶肆不是二人的丧命之处。”
“你是说,还有别的案发现场?”陆青帆持剑的手一紧。
甲男、子时女才是这茶肆七人命案的起点。
那二人的死亡现场就务必得找到了。
陆青帆让云曦留在此处,他去搜寻。
云曦点头应下。
这边厢,冷海和青果已经把小间清理出来,二人用白单子把尸首挨个抬出,在小间里整齐放好。
青果又搬来茶肆角落两处落灰的桌子放齐、擦拭赶紧,方便一会儿小姐在上面验尸。
云曦翻出验尸工具、套上手套,便进了小间。
冷海刚想跟着进去,怀里抱着一打蜡烛的青果便将他拦在门外:“海大哥你守着茶肆吧,我跟小姐能行。”
想围观的冷海讪然一笑:“好嘞。”
陆青帆一行分为三拨人各司其职:冷川前往县城寻找帮手;云曦主仆验尸;陆青帆在茶肆周围查探寻找甲男夫妻的案发地、冷海看护茶肆现场。
云曦虽然刚任仵作,但直觉敏锐地判断出凶犯残杀甲男、子时女的目的,可能是本案的关键;她选择先验看这俩人。
灵动的秀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甲男尸首,勘验牙齿、鼻翼等处,不放过任何细节。
“甲男,年三十二至三十四岁之间,惯用右手、善剑法拳法……”
云曦盯着他手背上已然浅淡的伤痕和褪去大半的茧子,“但这几年已经疏于练武、养尊处优了。”
瞟了一眼死者隆起的腹部,云曦又大概摸了一下此人头骨、股骨等处,确认了死者骨架偏大、形似北方人,便准备剖腹验尸。
“平刀,”云曦伸出手,青果便利索地为她递上需要的刀具。
“勾钳。”
“肠刀。”
……
死者腹腔内的脏器被云曦完整摘出,再逐个验过。期间青果递工具、做记录,点蜡烛照明,忙得团团转。
主仆二人围绕死者尸首忙活的功夫,陆青帆也没闲着。
此间茶肆占地不过小半亩,前厅茶肆、柜台,旁侧两间小卧房,还有外头单独分开的堆放杂物的小间。xbiquge
七个人安置在两个卧房、其中还有一对夫妻,实在不合常理。
陆青帆即刻想到茶肆内定然别有洞天。
可方才同冷海查探时并未在其内发现密室,他想在外面碰碰运气。
陆青帆先查看了一下房顶,并无异样。他目光落在茶肆后头,连接着前方稻田的荒地潮湿泥泞,乍一看没甚不妥,细看却有点别扭。
他运轻功稳稳落在荒地上,就听到脚下传来一声闷响。
是空的。
陆青帆二话不说挑开杂草,就看到两只铜制手柄。拽着手柄抬起一个圆形铁盖,陆青帆低头一看:黑黢黢的圆洞下,有一段深不见底的干净台阶。
密室竟藏在这。
第7章 双刀客
“巧思不少。”陆青帆眼底浮现一抹讥讽,便掏出火折子孤身走进暗黑的密室。
他艺高人胆大、走得不疾不徐,颇有闲庭信步之态。
从幽深的台阶直达地下,眼前便出现一个宽敞的主厅,华贵的屏风将其一分为二,后面是一间茶室。
地下屋内陈设与上方简陋的茶肆截然不同,其奢靡程度堪比百年宗室府邸。
绕过茶室,内间左右各一甬道,通向不同卧房;卧房皆是二进的厅子,可同时容纳四五人歇息,宽敞得很。
陆青帆看过左边、又往右边,终在右手甬道尽头发现了血迹。
沿着血迹一路向上,陆青帆在台阶尽头破开一道暗门,入目便是血淋淋的茶肆了。
陆青帆墨眸沉吟片刻,绕着血迹出了茶肆。
他一冒头可吓坏了守在门外的冷海。
“嚯!大人不是到后面查探吗,怎得从茶肆里冒出来了。”冷海一边嘟哝着,一边收起指缝的暗镖。
差一点,暗器就全朝着主子爷发射了。
“有密道。”陆青帆言简意赅说完,就来到小间外。
乍一看到紧闭的房门,他薄唇微抿。
“青果姑娘说不让属下进去打扰,”冷海小心地打量着自家爷的脸色,低声问:“要不属下再陪大人走一趟密室?”
陆青帆瞟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冷海,眼底染上一抹兴味:“也行。”
不知怎的,冷海的后脖颈有点泛凉。
很快,那股凉意就得到了印证:大人把他锁密室里了。
通往荒地的铁盖也好、进茶肆的暗门也罢,在不破门的情况下,只能由外往内开。
这也是为何茶肆内也要留两间卧房的原因:保证外面有自己人开门。
“一间普通的茶肆,却要七个人轮流看守;地上看店、地下享乐,突然被人齐齐灭口……”
有点意思。
陆青帆沉吟思考,冷海幽怨地在茶肆暗门内嗷嗷:“大人,属下啥时候才能出来啊?这茶肆好多血,属下害怕。”
陆青帆没好气地低哼一声:“住着吧。”
一个刀口舔血、驰骋沙场的副将说“怕血”?
敢不敢更离谱些。
冷海一听大人口气便知可以了,嬉皮笑脸地从暗门钻出来。
“大人,属下回来了。”茶肆帘外传来冷川启禀的声音。
陆青帆快步出去,冷海紧随其后。
从午后时分来到茶肆发现惨案,到云曦验尸结束,外头已是日落时分了。
云曦就着青果端来的清水洗手,漂亮的桃花眼不住地观察着茶肆周围多出来的数名差役,小声问道:“这些是陆大人请来的帮手?”
“川大哥说是奉县县丞调来的人。”青果勾着小脑袋压低声音说道:“奉县一年到头都没几桩案子,听说茶肆一下死了七个,给县丞吓坏了。”
是了,换谁辖区里一下出了这么大一桩案子恐怕都得惶恐一阵,何况是一向太平的奉县?
云曦擦净了手、又涂上自制的护手膏,低声问:“陆大人在哪儿?”
“奴婢差点忘了,陆大人说在地下密室等小姐。”青果忙不迭把净手的水倒了,带着记录验尸的小本本,跟小姐一起去密室。
荒地的黑洞如同地面张开的大嘴,云曦绕着铁盖子转了一圈,这才和青果提着灯笼往下面走。
主仆二人循着陆青帆之前查探的轨迹走了一趟,最后在右手甬道处找到了案发现场。
“云仵作来了。”陆青帆一瞧见云曦便主动扬手示意她过去。
云曦主仆走近才瞧见,陆青帆身边除了冷氏兄弟,还站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一张脸愁云惨雾的。
云曦猜测他可能就是奉县县丞了。
“云仵作验尸神准,青州要案得破便多亏了她。孙县丞不妨一道听听验尸结论。”
孙县丞听陆青帆这般说,不禁佩服地朝云曦拱手道:“早听闻法场上出了位巾帼英雄般的女仵作,一力破获了青州大案,想来便是云仵作了。”
“不敢当,破案皆按察司的功劳,民女只是按照计划行事罢了。”云曦谦逊两句,便直接进入正题。
“甲男、子时女被一刀割喉,腹内食物并未完全克化,死亡时辰最早;紧跟着,凶手一刀毙杀了丑时女,与剩余四人一番缠斗过后杀害;五人胃内空空、不曾用膳。”
七名死者,两个死于割喉、一个死于内脏破裂失血、剩下四个死于外伤失血。
两拨人身死相距不足半盏茶的功夫。
“七名死者皆毙命于刀伤,刀型如图所画。”云曦说着,青果配合地掏出凶器图。
陆青帆一行上前围看。
冷海惊讶道:“双刀?”
“不错,是那种形薄如蝉翼、运内劲后可削铁如泥的双刀。”云曦颔首:“凶犯右手力大、左手力小,双刀同出,在死者身上留下的伤口深浅不一,所以看上去血多凌乱,让人误以为凶犯是多人联合行凶。”
从出刀力道和痕迹来看,是一人双刀。
“凶犯是个高手。”陆青帆下结论。
半盏茶内,先杀毫无还手之力的甲男夫妻二人、又搏杀茶肆人,还要将甲男夫妻二人的尸首摆成他们来时看到的样子,可见对方武艺之高、行动之迅猛。
此时别说冷氏兄弟,孙县丞的脸色都有些晦涩难言。
“有什么问题吗?”云曦疑惑地歪歪头。
“不是云姑娘的问题。这双刀使得好的刀客,在咱们大明都是数得着的。”冷海挠挠头,打量了自家大人一眼,见大人没拦着他,这才继续解释道:
“江湖上有一门派名曰‘双刀门’,专门训练双刀客行侠仗义,据说那门主就是用双刀的行家;另外……贤王殿下身边,据说也有个隐姓埋名的双刀客。”
杀害这七人的凶犯,不论是涉及江湖门派、还是牵涉贤王殿下,于破案而言都会变得复杂棘手。
一时间,众人沉默。
“再难也要破案。”
陆青帆率先打破沉默:“我们先来看看凶犯的行动轨迹:甲男、子时女在密室用膳,期间凶犯闯入、从身后偷袭杀人,未曾惊动上方茶肆;凶犯提着二人尸首来到台阶上探听茶肆内动静,后悄然出去时跟准备膳食的丑时女相撞,一刀毙其命;后与乙、丙、丁、戊四人厮杀,夺其命。”新笔趣阁
当时,留在茶肆上的五人还没来得及用膳,黄泉路上就当了饿死鬼。
第8章 失踪的银子
云曦赞同点头,“行迹确如陆大人所言。案台上有昨日剩饭、酒盏内没有迷药,蜡烛、熏香一应皆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这一次发问的是孙县丞。
“只是这里摆件贵重、灯盏不凡,制造这般大的密室、还要装饰得富丽堂皇,肯定要花费不少银子。”云曦指了指上头:“一间小小的茶肆可负担不起。”
这七人定有旁的来财途径。
身死之谜未破、钱财也来路不明,孙县丞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只恨刚才多嘴一问。
“对凶犯可有猜测?”陆青帆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云曦迟疑地看了一眼孙县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凶犯身长五尺二寸到五尺四寸之间,茶肆内没有留下凶犯脚印,体型胖瘦、是男是女难以预估、但内力惊人;双刀可能不会随身携带、也许会藏匿于袖间护腕或腰带内。”
云曦虽然剖验了七具尸首,但凶犯留下的痕迹极少、可用线索不多。
加上茶肆周围环境偏远,多得是流动歇脚之人,很难锁定嫌犯范围。
“既然有画像模样,下官先循着这个方向去找!”孙县丞扬手告辞,去寻差役们颁发通缉令。
冷氏兄弟跟上青果去处理尸首,要给奉县衙门做交接
这边,陆青帆带着云曦在第一案发现场转转。
方才云曦已经粗略地看过,此刻在陆青帆的带领下,她再一次仔细观察右侧的卧间。
“你对孙县丞有疑虑?”陆青帆翻看着书房一隅的书册,低声问云曦。
刚才让她推论凶犯模样的时候,云曦明显迟疑的态度没能逃过陆青帆的眼睛。
“只是怕孙大人误以为我托大。”云曦讪然摇头:“我擅长验尸、剖腹取验的法子又有些……怕给大人惹麻烦。”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推论凶犯轮廓,换成普通仵作,哪里敢说?
“不必担心。”陆青帆墨眸深邃如海,望着云曦淡淡道:“有本官为你作保,你大可直言。”
“是。”云曦心头一松,樱唇扬起一抹淡笑。
陆青帆被那抹清丽可人的笑容惹得心头一悸,重新故作平静地低头看书。
屋内似有若无的情愫让云曦的耳根微红,她脆生开口问道:“大人对死者可有猜测?”
“有些。”陆青帆点头:“他们来财之路不正,十有八九通缉在册……说不定手上还沾着人命。”
“大人,有发现。”冷海大步流星走过来:“隔壁的墙内好像……”
“去看看,”陆青帆高大挺拔的身形快速略过,没等属下说完就出了卧间,云曦一溜小跑跟上。
徒留在最后的冷海一脑袋问号。他刚才……莫不是打搅了大人的好事?
左右两个卧间中间有一巨宽的墙壁将其隔开。方才在找线索的差役听到墙壁之间有缝隙,就用铁锥敲了敲。外头的墙皮掉落,里面的水泥和着坑坑洼洼的骨头就浮现出来。
“大人,水泥和外头的墙皮都是后砌的……这像一截手骨。”提前一步赶到的冷川指着露出的一截儿骨头沉声道。
陆青帆侧身让云曦上前,她伸手接上青果递来的羊皮手套戴上,用小刷、小锥叮叮当当地敲打一番,将最后一点浮灰刷掉,露出了一个完整的手骨。
“是手骨无疑,与其相连的尸首应该都在墙内。”云曦口气沉重,秀眉在眉心打了个深深的结。
“看来,陆大人对这七人的推论,没跑了。”
“来人,挖。”陆青帆铁青着脸下令。
不大一会儿工夫,差役们将墙掏挖了三分之一的厚度,从中翻找出好多骨头……其中有除了头骨还能清晰辨认、其他部分已经跟水泥混为一处,取不出完整型儿的。
云曦趁着差役挖白骨的功夫,和青果一点点将白骨按人体骨骼数量拼凑出来。
“墙内死者共计九人、皆为男性,照白骨化的情况来看,最起码死了八年以上。”
云曦指了指其中几具白骨:“他们是被勒死的、颈骨有明显断痕;这三个头骨开裂是被重物击打而死、剩下这两个……是被活埋的。”
因了砌入墙内时还活着,临死之前必定痛苦万分。
饶是想到那死法,云曦都忍不住颤了个激灵。
若他们没猜错,这些墙里面堆砌的是当初帮助茶肆七人挖密道、建密室的工匠。等活做完了,便被残忍杀害、砌入墙内。
青果不忿地道:“这七人的享乐窝最后变成了埋尸地,也算是天道好轮回了!”
旧案没破、又添新案,这些死去的工匠悄然被埋骨于此,怕是家里人都找疯了。
陆青帆却突然道:“冷川,你再跑一趟县衙,寻找这十年前后奉县发生的怪事,例如地龙翻身、山石流等等,找到具体位置标记下来。”
“是。”冷川即刻去办。
冷海赶紧把头凑过来:“大人,我干啥啊?”
陆青帆望着还在摆弄白骨的云曦主仆,没好气地道:“待命。”说着,他径直往左侧书房去了。
既然七人藏富于此,就定然不会是小动作,那么茶肆这伙人被灭口定然有迹可循。
墙内发现的工匠尸骨,恰好印证了陆青帆的猜测。
云曦和青果利用石膏将尸首的骨骼黏住,将拼好的骨架固定住,再用白布包拢。
“冷护卫,还要劳烦你跟着青果把尸骨都安置了。尸骨见了天地、家人必定会来寻找,届时也算能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云曦说得郑重,冷海顿觉安顿尸首的重要,庄严地一口应下,这才同青果去忙活。
没过多久,一个模样陌生的高大捕快循着人声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卷纸,挨个询问陆青帆的行迹。
很快,来人便问到了云曦跟前:“你一个小姑娘怎得在案发处?赶紧上去,这可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额,我是仵作。”云曦略一行礼,反问道:“大人是?”
“啊,是仵作啊!抱歉,是我孟浪了。实在担不起您这声‘大人’,我是奉县的衙差,大家都称我一声‘赵五’。”赵五憨笑一声,眼睛仍旧四处搜寻着陆青帆的踪迹。
“陆大人在死者书房,”云曦说着,便走到前面,带赵五往左边卧间去寻。
二人在卧间书房看到了身形高大的陆青帆,剑眉星目的男子在烛光映照下专注于手中文书,那模样英俊非凡。
“陆大人,赵五大人寻你。”云曦开口打断了陆青帆。
“说。”陆青帆眼睛都没抬,视线仍旧落在手中的文书上。
“大人神机妙算,这死者里,确有三个通缉犯,名唤周席、刘放、宋治;他们之前在岭南一带活动,专门打家劫舍、杀人掳人……后来不知怎的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一直在奉县藏着。”
赵五将画像展开,云曦一一对应上了几名死者。
那甲男便是周席,也是这伙人的头头儿,刘放和宋治分别是乙和丙。
“其他人有消息么?”陆青帆听到这番话并不吃惊,追问道。
“两名女死者还没消息,已经派人寻找十年来奉县周围失踪的女子了,另外两个男死者的画像也已经传出去了,快得话这几天就能收到消息。”
赵五看着憨实,做事却缜密。
云曦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赵五大人当真是经验丰富的老捕快了。”
被漂亮的姑娘夸奖,赵五瞬间喜笑颜开:“仵作姑娘谬赞,我们判案确实不行,但找人却是行家……”
“退下吧。”赵五还欲展开说说,就被陆青帆冷冰冰的五个字打发了。
他讪讪闭上嘴,抱拳准备告辞。
云曦瞟了一眼神色不改的陆大人,心下有些好笑。
“等一下,”陆青帆似是想到什么,又突然叫住了赵五。
“大人还有吩咐?”
“赵捕快是本地人?”
“是,小人是土生土长的奉县人,对这一带熟悉得很。”赵五露出一口白牙憨笑。
“这十年来,附近可有什么异动?例如……炸山。”
陆青帆这话问得稀奇,云曦走过去,恰好瞧见他手边都是奉县各处山脉的地形图、地理志……
云曦是验过尸首的,人会撒谎、尸首的痕迹不会:周席这起子人里,绝对没有一个爱读书的料,指腹那里更是半点用笔的痕迹皆无。
那他们买这么多地理志作甚?
云曦蓦地一怔,脑海里涌出一个大胆且惊悚的想法。
十年前,白家卷入江南科举贪腐案,被污蔑受贿数十万两雪花银泄露考题……圣上下令彻查,还未得清白,满门便获罪抄斩、无一活口。
可令人疑惑的是,白家都被铲平了……那所谓的“受贿的巨额银子”也没能寻得一两踪迹。
周席这些人到底是谁?
他们跟当年白家的冤屈有何关系?
陆大人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怀疑周席一行藏匿的银子很可能是十年前白家蒙冤灭门时奇怪不见的巨款?
那……陆大人又是何时联想到的?
云曦悄然攥紧了手,兹事体大,她想问、又不敢问。
“炸山?”
赵五思索片刻,“没有啊,我们奉县地处平原、山水顺流,别说是炸山,地龙异动都得绕开奉县……哎,小人记得年幼时曾听到东南角的孤山上有几次巨响。”
“几年前?”陆青帆知道自己问对了。
“八年前还是九年前?太小了,小人不记得了……”
“快,带本官一探!”陆青帆拉着赵五就要走,临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他转头正对上云曦神色复杂的眸光。
“云仵作,一起吗?”
第9章 暗藏情愫
思绪挣扎的云曦一听陆青帆愿意带她同往,清眸瞬间晶亮,“可以吗?”
陆青帆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又很快散去,冲她挥手示意跟上,便率先走了。
赵五也快步跟上。
一行三人上马车往孤山方向驶去,路上巧遇了拿着卷宗驾马赶回茶肆的冷川,陆青帆让冷川上车细说。
“属下找到几处不妥。”冷川从卷宗里拿出一张地图,上面清晰地勾画了几处山岭;还有几张附录山岭资料,应该都是冷川认真誊抄的。
“奉县地处平原、数年来不曾有地龙翻身,倒是有不少商人暗暗采山。属下摘的这几处山脉分别在十一年前、十年前、八年半前、八年前有异动;也派人问过本地人了,确认属实。”
冷川行事堪称滴水不漏。
陆青帆拿起地图细细看过,云曦见状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炭笔递过去。
“多谢,”陆青帆俊眉舒展,心底暗暗感叹云曦的体贴细致。
“你回去后,让孙县丞寻这几处山脉着重查探,我们和赵捕快先去一趟东南角的孤山。”说着,陆青帆将地图还回去。
他标注的几处,皆是从奉县往江南和京城的必经之路。
“是,属下告退。”冷川抱拳告辞。
云曦探窗目送冷护卫的身形逐渐消失在夜色里,忍不住赞叹道:“大人身边的人都好能干。”
“云仵作也是本官身边的人,”陆青帆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言下之意,是说她也很能干了。
云曦轻咳一声,收回小脑袋。
她悄然扣紧十指,心底的疑问不知当不当提。
片刻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云曦抬眸直视陆青帆:“陆大人,我有一疑问。”
“问。”
此刻,身形修长的陆青帆总算露出一抹疲态,肩膀倚靠着窗棂、慵懒的指节轻轻扣着太阳穴,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大人可是怀疑,周席等人被杀牵涉了巨款银子?”
陆青帆沉声道:“你可听过十年前的‘学政贪腐案’?”
云曦一怔,陆青帆他竟然知晓?还这般、这般不避讳地讲了出来。
“科举贪腐案”爆发十余载,莫说整个江南学子,便是普通百姓都讳莫如深、多一个字都不敢言。
“江南学政白琨科举舞弊、收受十万两雪花银,被圣上判处满门抄斩。”陆青帆言简意赅地道:“可白家被斩首抄家后,那所谓收受的巨额‘贿银’却分文不得见。”
“大人怀疑……”怀疑她爹爹是冤枉的吗?
这世上,也有人同她一样,坚定地相信爹爹的清白吗?!
云曦浑身紧绷,努力隐藏着心口汹涌的情感。
“那么大一笔贿银,绝不会凭空消失。”陆青帆继续道:“周席等人户籍在岭南、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后又躲在奉县隐姓埋名、不敢露富,怎么看都像另有隐情。”
十年来,刑部也好、提刑按察使司也罢,都没再出现过丢失大笔“脏银”的案件,周席一行拿得是十年前贿银的可能性很大。https:/
云曦压下心底那丝失望,故作恍然道:“所以,大人猜测周席等人便是当年偷盗贿银的劫匪?”
“有可能。至于他们是临时起意、还是有人蓄意指使,都得等找到贿银才能确认。”
陆青帆查探数载,从不指望好运从天而降,万一周席他们藏匿的不是十年前那笔贿银……他不想云曦也平添失望。
“陆大人不仅想在前面、也做在了前面。云曦自愧不如。”
“还有段路程,你歇息片刻吧。”陆青帆坐直了身子,如夜的墨眸深深地看了云曦一眼。
他不提云曦还没觉得,一提她才想起来,今儿从午后到验尸完,云曦不仅滴水未进、也不曾合过眼,确实有些疲累。
“是。”她倚靠在窗棂上,片刻就睡着了。
陆青帆神色复杂地望着云曦灵秀的睡颜,手下意识伸出、又很快收回,紧握成拳放在膝上。
还不是时候。
江南学政贪腐案盖棺定论多年,想要平反,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陆大人、云仵作,到了。”赵五笑嘻嘻地准备掀开帘子……居然没掀动。
“赵捕快稍候。”陆青帆声冷如冰,吓得赵捕快立刻缩回了手。
“云仵作,到了。”磁性低沉的嗓音透出几分暖意。
云曦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子,轻声问:“到了吗?”
“嗯。”陆青帆率先下车,留云曦醒盹儿片刻。
等人儿掀开车帘,陆青帆本能地伸手欲扶,云曦却快一步拽着车楞跳了下来。
她冲陆青帆微笑:“多谢陆大人,我可以的。”
“走吧。”陆青帆颔首走开。
赵五再迟钝也瞧出陆大人对云仵作态度不一般了,他慌忙追上去道:“大人,在这边!”
几近子时,孤山周围漆黑一片、马车难入。
为安全计,武艺最高的陆青帆打头阵、云曦居中,赵五垫后。
脚下路难辨清晰,云曦走得很慢。
陆青帆突然停下,惹得她险些撞到陆青帆背上。
“大人?”
剑鞘冰凉的触感伴随着陆青帆温热的大掌落在云曦手中,“握好。”
她小声道:“多谢大人。”
二人一触即分,陆青帆用剑鞘引着云曦往前。
后头的赵五对前方二人的小动作浑然未觉,依旧警惕地边走边观察四周。
不长的一截小路,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山脚下。
赵五指着高耸的孤山说道:“陆大人,就是这了。”
云曦主动松开剑鞘,陆青帆走到山脚处用剑削了半天,坚硬的山体发出细微的闷响。
“咦?”这山体的声音不大对。
云曦紧走两步,就着陆青帆磕下的石块摩擦半晌,又掏出火折子观察片刻,眉眼一松:“不是这里。”
陆青帆手上一顿:“怎么说?”
“这山石质地太硬了。若是寻常山脉,藏匿十万两银子需要炸开一处小窟,所需火药也不过数十斤。”
但此处山岭石质极硬,便是拿数吨炸药来,都未必能开出个洞窟藏银子。
“走吧。”
陆青帆转身要回,一脸云里雾里的赵五却没懂:“不是,大人,咱不在附近转转了?万一不在这里、在旁处开的洞窟……”
“只要是这孤山,旁处也开不出的。”
云曦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陆大人在军中待过,知道炸药来之不易。普通劫匪想要寻到百斤炸药都难上加难、何况按吨计用来炸山?”
赵五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云仵作一说山石过硬陆大人就要走。
“云仵作还懂山石呢?”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笑:“学医枯燥,偶尔也会看些杂书。这孤山与普通的石山、土山皆不同,石块内泛白、还有些亮晶晶的,都是因为它内造过于坚硬……”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跟着陆青帆出了密林,上马车回茶肆。
路上,三人再遇驾马而来的冷川。
他为大家带来了好消息:“孙县丞的人在琼山找到了银子。”
第10章 再寻人
云曦、陆青帆一行转至琼山。
琼山匿于崇山峻岭之处,在黝黑的深夜宛如庞然大物窥视着整个奉县。
据赵五说,琼山周围有白虎、豺狼出没,鲜少有人靠近。
“这倒同陆大人的猜测对上了。”云曦略一沉吟。
说不定那些传闻就是悄然来到此处的周席等人散播出去的,为得便是不让普通百姓靠近琼山、避免发现贿银。
“诸位当心脚下,”冷川说着,便从马侧掏出一个火把点燃,为众人照明。
琼山脚下,孙县丞的人已经在清点挪出来的贿银了。
看到陆青帆,孙县丞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陆大人来了。”
“如何?”
“额,这……”
孙县丞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男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大人,大人!确实只有九万余两!”
这下孙县丞再也绷不住了,“陆大人,我们来的时候就清点过好几回了,那十万两贿银当真是分文没敢动啊!”
陆大人是即将去刑部调任的上峰大人,打死他也不敢拿十万两贿银开玩笑的!
云曦闻言低头忍笑。
陆青帆眉眼一松,安抚道:“孙县丞莫慌,这贿银少了才正常。”
“啊?”孙县丞的心慌得七上八下,还没反应过来。
云曦压下笑意低声提醒:“孙大人,那周席一行暗建密室、骄奢度日近十载,要是贿银一分没少才奇怪吧?”
“哎嘿,倒是把这帮混账给忘了!”孙县丞一拍脑瓜子。
可不是?整整小十年,周席一行由三人增至七人,每日骄奢淫逸、花去万两银子差不离了!
陆青帆要去发现贿银的洞窟瞧瞧,他眼神示意云曦跟上。云曦了然,接过冷川护卫手里的火把一道去了。
进洞窟的甬道只容一人通过,陆青帆要来火把走在前面,云曦紧随其后。
穿过狭长的甬道再转过两个小弯,就瞧见一扇被撬开的铁门。
“云仵作懂石质,可能推测出炸开此山挖动藏银,需要多少斤火药?”陆青帆问道。
云曦捻着山体的石头观察片刻,又到洞里转了一圈儿,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在外头看到的几个大木箱,笃定道:“三百斤左右足矣。”
陆青帆点头,便准备出去。
临快到山口的时候,他停下略一偏头:“炸药的事,不必跟孙县丞提及。”
他私下调查即可。
云曦干脆应下,心知陆大人恐怕是不想就周席一案节外生枝。
陆青帆检查了银子的制造年份,大致能确认,这就是十年前御史状告江南学政的那批从未出现过的“贿银”。
“我即刻修书一封、将此事回禀圣上,还请孙县丞明早派人将贿银护送入京。”
陆青帆神色肃然,孙县丞更是不敢怠慢,拱手道:“兹事体大,下官即刻派人启程,还请大人一回茶肆便奏请刑部接应。”
“自然。”
所有人打道回府,孙县丞邀请陆青帆一行到县衙内休息,被他婉拒。
“待周席一行死者身份确认、案件明了,本官便要赶往京城赴任,就不叨扰了。”
孙县丞见陆青帆心意已决,便留下几个差役守门,率众带上周席七人的尸首和墙内九人的尸骨离开。
陆青帆一行分成两拨歇息:云曦主仆去地下密室左卧、冷川在密室外厅看顾;陆青帆和冷海留在茶肆卧房,一旦有其他死者的身份消息,方便知晓。
云曦和青果简单梳洗一番,二人便分躺在软榻上。
累了大半天,青果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云曦心里惦记着周席和十年前旧案的联系,反而没了睡意。
她应聘仵作,就是为了调查旧案真相、为家人沉冤昭雪。
当年云曦在神医谷跟小姨夫妇学习医术,家中巨变时侥幸躲过一劫,旧案内幕一概不知。
如今在去京城的路上偶遇周席一行,不知是福是祸。
她很确定,白家除了自己再无活口,周席一行人定然不是爹爹的人。
他老人家一生清高、最重声誉,压根不会同周席这等草莽有任何勾连往来。
那么……这被泼到白家身上的十万两贿银究竟从何而来?如今藏在奉县的琼山之中又怎么说?
说周席一行草莽是盗贼主谋,没人指使的话,他们是怎么得到这一大笔银子的?若有人指使……周席一干人又怎么敢花去万两过奢靡日子?
除非……
云曦一脑门关系还没理清,就被浓浓的疲惫席卷,陷入昏睡中。
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云曦揉着眼睛,听到青果坐在桌边“吧唧吧唧”吃东西,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姐你醒啦?这会儿午时刚过!陆大人他们正在上面讨论案情,让咱们吃完了再过去。”青果再顾不得吃了,赶紧起身就要去帮云曦打水。
“你吃吧,我自己去打。”
“奴婢马上回来!”青果不由分说,拎着洗脸盆就往外跑。
云曦无奈笑笑,起身到后间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劲装,将头发盘了个利索的发髻缠好,这才走出来梳洗用膳。
云曦只用了一碗粥就饱了,剩下的全让青果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新笔趣阁
包子脸的小丫鬟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笑眯眯地道:“小姐,饱了。”
云曦揉了一把青果的脑袋,二人从后方上台阶,径直进了茶肆。
绕着血迹来到卧房,陆青帆一行,连捕快赵五都在。
“不好意思,云曦起迟了。”云曦歉然行礼。
“不妨。”陆青帆招手,“有几个失踪的女子条件跟死者相符,但画像委实差了点意思,你来辨一辨。”
云曦上前,将十几名女子的画像同户籍信息、家中情况一一对照看了看,从中挑出两个来。
“柯兰,谢凤儿?”冷海不禁念了出来。
“是她们。”云曦指了指柯兰:“此女身形纤细消瘦、家境不佳,脾胃虚弱、食肉颇难克化,故而被周席强抢之后也鲜少食肉。”
密室内的膳食有一半是素的,恐怕就是为这位“压寨夫人”准备的。
“谢凤儿失踪时不过十六,如今二十有二,擅长厨艺、心灵手巧,故而茶肆泰半的活计都是她在做。她右臂下方有一处胎记,符合家人报案时的描述。”
只是可惜那胎记之处过于隐秘,寻常人看不着,家人四下寻找的时候,恐怕费了不少波折。
听完云曦的判断,赵五钦佩不已,“想不到死者身上竟然也能有这么多的线索。”
“尸首不会说谎。衣食住行的习惯,都会在身子里体现出来……另外两名男死者身份还没确定吗?”云曦偏头问道。
“还不曾。”赵五讪讪地道:“这二人好像不是奉县人,周围协查的消息也没能筛出来。”
“你可有什么线索?”陆青帆知道云曦不会随便探问,说不定能换个线索方向。
第11章 突破口
“丁男和戊男都是骨节粗糙之人,手上、身上细伤不少……可从逃兵、江湖门派叛徒里找一找;出海后失踪的船夫、纤夫也可以问问看。”
云曦歉然一笑:“可用线索委实不多,不知能不能有些帮助。”
赵五一拍大腿:“云仵作可莫要妄自菲薄!我这就去问问看!”
别说,他们只顾着寻找失踪的常驻人家,当真没考虑那些可能流窜的船夫、逃兵。https:/
“有劳。”陆青帆颔首,目送赵五匆忙离去。
现下,卧房里就只剩下自己人了。
“周席七人茶肆被杀案调查到现在,脉络已经明了。”陆青帆抬手轻轻敲击桌面,将案情重新梳理一番。
周席三人带着十万两银子来到奉县隐居,期间为了藏匿巨额银钱四处摸索炸山、建造密室,闹出不小的动静,为了保密,悄然杀害了数名工匠、埋砌墙里藏尸。
最后,三人选择了琼山藏匿银钱。
“这期间,他们许是温饱难抑、许是贪念起,便动用了这笔银子,还招募了两个小弟、抢了两个女人,一起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最近却出了岔子。”云曦就着陆青帆的思路补充道。
她话音一落,屋内人皆是一静。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她还要不要继续说?
“云姑娘咋判断是出了岔子啊?”冷海好奇地追问,打破了沉默。
“因为他们突然被人杀了呗。”青果理所当然地道。
冷海闻言竖起大拇指:“青果姑娘大智若愚!”
一语中的啊!
陆青帆瞟他一眼,冷海再不敢作怪,讪讪闭上了嘴。
“你继续说。”陆青帆望着美眸含笑的云曦道。
“假设周席身后有人,那人在他藏好银子后就没了消息……他以为幕后之人再不会出现,所以胆大包天地擅用了巨款,让自己过上了畅快的日子。”
陆青帆眸光闪烁,接道:“可幕后主使又出现了,周席一行人慌乱之下便想干票大的,将那万两银子填补回去。”
但万两雪花银可不是十两百两,想要短时间内填补回来谈何容易?
重操旧业是最好的选择。
云曦和陆青帆一唱一和,推论到这里的时候,冷海的惊呼就打断了他们:“那周席这帮子人就不是幕后主使杀的吧?不然谁来帮他填补那万两银钱?”
“未必。”冷川吐出几个字:“若是发现他们盗用贿银、泄愤杀人也未可知。”
“那就是两种可能都占了。”陆青帆沉声道:“起码,我们的客人能帮忙筛掉一种可能。”
“客人?”云曦回过头去瞅,谁会来案发现场当客人?
“云姑娘,不在那。”冷海指了指头顶:“在上面。”
哈?
云曦一脸懵地望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蒙面男子在头顶上破开个洞,稳稳落在干净的床铺上,带起一片灰尘。
陆青帆:“……真不讲究。”
“江湖人哪来那么多讲究?若不是不想破坏案发地,这茶肆早被我烧成渣渣了。”
来人行事粗犷、话也说得不客气,却通身都有股侠气。
云曦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腰间别着的两柄长刀。
讲真,若非陆青帆有言在先,此人身量、体型皆符合她对凶犯的推测,还会武善刀……
“这位便是双刀门门主,来配合我等搜集嫌犯情报。”陆青帆淡淡介绍一句,云曦终于收回了怀疑的目光。
昨日云曦验完周席七人的尸首,得出了凶犯有可能是“善双刀”的江湖人之后,他便立刻给双刀门飞鸽传书了。
就算凶犯也有可能是贤王身边的客卿高手,能筛掉“双刀门”这个疑虑也是好的。
“周席一行七人身死的消息,双刀门上下应该传遍了吧?”陆青帆略过寒暄,单刀直入。
“都知晓了。在下来之前已经倒查过门内帮众的行迹,确认他们并未瞒着我等作案。”
能一招之内杀死周席的双刀客高手寥寥无几,更遑论在
双刀门门主沉声道:“周席这起子人无恶不作、死不足惜。双刀门听说他们打劫经过茶肆的商户时,已经准备用江湖规矩办了他!可惜……”
双刀门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门主不吝情报、知无不言,让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起码可以确认周席一行并不是被路过的仗义剑客所杀,幕后主使行凶的可能性更大了。
“可否请门主辨别一下伤口,为我们缩小一下刀客嫌犯的范围?”陆青帆再度提议。
“陆大人心怀大义,双刀门上下心悦诚服,无敢不从。”双刀门门主冲着陆青帆抱拳,干脆应了。
“不敢当。”陆青帆谦逊回礼。
这边,云曦用炭笔寥寥勾勒、将几个尸首的伤口模样快速画了出来。
“尸首已经运回衙门,只能委屈门主看个大概了。”云曦画好之后递过去,七张宣纸、七名死者的伤口皆在。
双刀门门主望着纸上栩栩如生、见骨见肉的刀伤痕迹,忍不住感叹道:“陆大人身边人才辈出啊。”
“比不得双刀门人才济济。”云曦被夸奖,陆青帆剑眉得意地微扬,墨眸浮现些许笑意。
“小姐被夸奖,陆大人高兴个什么劲儿……”青果小声嘟哝一句,云曦瞪她一眼,小丫鬟赶紧闭上了嘴。
在座众人除了云曦主仆皆会武,耳目聪明得很,却各个儿装聋作哑。
双刀门门主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在下还真认识这刀伤。数年前,我同一人约在泰山顶切磋惨败,身上的伤便与这图十有九似。”
“那人是谁?”陆青帆追问。
“江湖人称‘凌霄刀王’,骆九天。”
双刀门门主此言一出,除云曦主仆外,陆青帆一行脸色骤变。
云曦心头一紧:“大人认识他?”
“此人便是化名‘骆九’、为贤王所用的客卿高手。”陆青帆喟叹道。
嫌犯锁定在了最棘手的人身上。
为保险计,云曦请双刀门门主在一块猪肉上使了一套刀法、比对过刀痕确认他不是凶犯后,陆青帆送客离开。
冷海望着拓印刀痕的云曦,小声嘀咕道:“都确认不是双刀门干的了,云姑娘何必再费力气拓印?”
“我家小姐是仵作,存下这些线索痕迹以备未来不时之需嘛!”青果说得理直气壮。
冷海举手投降。
冷川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很多时候,他真的想把冷海的嘴缝上。
陆青帆归来后,通知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至此,牵涉了十万两贿银的茶肆灭口案,只能交由孙县丞上呈京城刑部接手、进一步探查真凶了。
第12章 上门求救
坐在马车上,云曦主仆和冷海皆神态恹恹,都有些提不起劲儿。
路遇茶肆凶案,不仅牵涉巨额银钱、还葬送了十数条人命,最后却落得个不清不楚的结果,换成谁都不免憋闷。
云曦心里惦记着周席和十年前贪腐案、和京城贤王之间的关系,亦是思绪难平。
“茶肆凶案暂时告一段落,都别想了。”
突然,安静的马车里响起陆青帆低沉内敛的声音。
他闭着眼、双手抱剑于胸前,说出口的话却别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安定力量。
“大人,属下就是不明白,案子提交到刑部可就未必会落在咱们手里了。”冷海叹了口气道:“咱辛辛苦苦查出来的成果,最后不知要被谁摘了桃儿……”
“只差一步棋,谁走都一样。不必将虚名放在心上。”陆青帆反而看得很开。
云曦微微侧头,好奇地看着陆青帆。
“怎么?”陆青帆不用睁眼也能感受到小姑娘的目光,略一偏头转向她。
“我只是没想到,”这次反而换云曦不好意思了,“大人断案如神,我还以为你会执着于追到双刀客嫌犯。”
“此案错综复杂、是否牵涉贿银也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若表现得太过执着,恐怕……”会被人盯上。
他倒罢了,云曦一介女流、又身份敏感,若是提前被人扒出身世,恐怕京城城墙还没摸着便会被就地正法,更遑论平反冤情了。
陆青帆后面的话没挑明,可马车内的众人都猜到了,太惹眼很容易成为京城贵人们的活靶子。
“因缘际会最是难讲。说不定这案子最后又转回我们手里也未可知。”云曦调皮地眨眨眼,也学着陆青帆的模样闭眼假寐。
一时间,车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是夜。
奉县茶肆火光四起,茶肆屋内人影哀嚎渐息,逐渐同房屋一起化为灰烬。
茶肆一里开外的地方,一个通身玄黑劲装、身穿斗笠的蒙面男子眺望茶肆所在的方向,眼底灼灼火光逐渐在夜色里湮息下去。
片刻后,一个黑衣人从茶肆的方向赶来,恭敬地抱拳行礼。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