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机械[无限]》 第1章 整蛊游戏 实验室中,巨大的爆炸产生的轰鸣声震破了耳膜,在高氧度环境下引发的火焰迅速腾空卷入了所有能触碰的物质。巨声中,仍然能听到兵荒马乱的怒吼和尖叫—— 一切都结束了。 … 元欲雪又睁开了眼。 很奇怪,他还没被销毁。 元欲雪,第一代战争机器人,因被检测出巨大程序缺陷而亟待销毁。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推近实验室放进收容物的那一刻。而身体机能再次运转时,却来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 身上防护服似乎被换成了某种过分轻薄却柔软的布料,黏哒哒地沾在腰上。元欲雪从下掀开那一小块布料,发现腰腹部有猩红色的伤口。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的机体受到了部分损毁。因为损毁率不高,也没有研究员为他战后检修。 只是奇怪的是,那些本应外溢的能源变成了黏稠的鲜血。破损的机体也变成了翻卷的人体组织,让他茫然地摸了一下。 依旧没有疼痛感。 元欲雪检查了一遍机体。高杀伤力的光能武器不知何时被拆解出去,机体似乎做了配件降级,导致形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至少自我修复能力明显降低。 像这样的伤口,他以往只需要三天用来自我修复,但现在依照伤势修复速度推断,可能需要半个月不止。 行动能力也被大大削减了。 元欲雪站起身来活动肢体的时候想到。 能量储备剩下2.01%,即将告罄。 大概也是配件降级的原因,他联系不到实验室,甚至无法接通附近任何一个空间站。 无法定位,地形锚点是完全空白的。 仿佛到达了星际领土标记外的地方。 在元欲雪再一次进行讯号联络的时候,身后传来年轻男性略带烦躁的声音:“喂,你到底好了没有。” 看来感知力也降低了。 他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元欲雪的目光落在左后方,顺势扫描了身边的生命体。 男性,骨龄21岁,外部体征无异常,身体构造隶属人类。 但对方身上却覆盖着只有机器人才具备的特殊能量体征——还是元欲雪从没见过的奇怪能量源,隐隐从身上显露出来。以至元欲雪一时间,对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人类还是机器人产生了一些误判。 从没有碰到过这样奇怪的生物体,所以元欲雪扫描分析的时间久了一些。 他仰着头,直勾勾盯着对方,长而细密的羽睫轻轻一颤。 “……” 而被元欲雪直生生的盯着的、拥有一头乱糟糟翘起的卷毛的男人,在目光短暂的相接后略微怔住,有些紧绷地错开了眼。 在他的视角下,这名不知死活的新人戴着一张银色的、材质怪异又很贴合五官的面具,挡住了整张脸。虽然有一些古怪,但被选拔进来的玩家各色各样,不敢露出真容、藏头露尾的人也大有人在。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反而是对方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特殊得很有标志性。 一双生的很漂亮的眼睛。 之所以强调特殊,是因为当他紧紧盯着自己、目光相触的时候,视觉上翻涌出激烈的冲击感,以至卷毛心底一下蔓延起古怪滋味,说话都不怎么硬气。 顿了一下,卷毛语气虽依旧恶劣,却没了先前隐隐的焦躁不耐,只是催促道:“你到底磨磨蹭蹭地要去干什么?任务要开始了。” ——任务。 这个关键词像机油润滑了干涩的齿轮,一下触发了元欲雪的某种机制。 这难道是他在被销毁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吗?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又有新任务,这位好像将和自己共事的任务者也十分奇怪,但元欲雪依旧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卷毛又瞥了他一眼,头颅微不可见地向下垂了一点,“跟上。” 卷毛在前面带路。 元欲雪顺势扫描了现在所处的地点。 他们身处一栋建立在陡峭山脉顶端的别墅中,这栋建筑物仿佛凭空而立,高耸得几乎要刺破云端,像一个庞大的怪物。元欲雪还想继续向外探索,但奇怪的能量壁隔绝了探索系统,好像这一处空间当中,只存在这一处别墅一样。 因能源告急,元欲雪只扫描出别墅的大致地形,无法细致探索出内部的详细地图。只是从反馈回传中,发现这其中还隐藏着许多错位空间,和一些怪异的能量体。 在元欲雪分析探索报告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大厅了。 别墅略显古朴陈旧,内部的装饰也显然有些年代感了。 大厅最中间的会议桌上铺着红丝绒桌布,面积倒还宽敞,足以让二十多人围绕在桌边,两旁摆放着红木扶椅,垫着金红色的靠枕,光滑柔软的皮革表面让它看上去是个十分舒适的去处。 而一名相貌英俊、极具攻击性的男人就坐在长桌顶端的主位,双手合十,在卷毛带着元欲雪踏过客厅大门的时候便立即望了过来。他目光锋利地打量着,视线直白的仿佛能透过皮囊看穿人的内心。唇微微向下抿起,形成一个很不好惹的弧度,看上去是个脾气有点坏、甚至称得上凶恶的男人。 元欲雪对这样尖锐的目光,倒是没什么感觉。 “队长。”卷毛坐在了男人旁边的位置上,闷声说:“人带回来了。” 被卷毛称为队长的男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在元欲雪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时,从长桌两旁,不知道是谁出声道,“看上去,我们的新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语双关的讽刺。 负责把元欲雪领回来的卷毛,大概心情正恶劣,瞪了出声的人一眼,让那人瞬时收了声,长桌上重归安静。 其实这种恶意也是可以窥见的,谁会想到在B级难度的副本里,还会有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被选拔进来。而这名新人不仅不乖乖抱好大腿,还脱队擅自行动,一看就是那种会惹来麻烦的猪队友。 有很多人在悄悄地审视着元欲雪。 哪怕他们心底对这名新人的评价已经跌到谷底了,却还是很难带着隔阂去挑剔对方一些莫须有的毛病,比如现在的元欲雪,看上去不仅不像个刺头,甚至还挺乖的。 他端坐在位置上,脊梁笔直地挺成一条线,双手放在合拢起的双腿上,是很端正的坐姿。即便刚才才被很恶意地讽刺过,也没回嘴,只是垂下眼,像是很不安地颤抖着细长得引人注目的睫羽。除去戴着一张古怪面具,整个人都像人们印象里那种还没沾上社会气息,单纯又乖巧的好学生——随便欺负一下都会有负罪感的那种。 至少刚才还对擅自脱队的新人充满了埋怨、批判情绪的老玩家们,此时心底的无名怒火已经莫名被压熄了不少,还有些别扭地挪开了视线。 元欲雪也在观察他们。 这群人中一部分他可以确定为人类,但部分人就如同之前的卷毛一样覆盖着怪异的能量体,让元欲雪混淆了判断。 是奇怪的合作者。 “现在全员到齐了。作为接下来即将合作一整个副本的同伴,或许我们可以互相了解一下——大家可以叫我兔子。” 开口打破这种古怪氛围的,是一名肤色洁白、眼睛像红宝石一样漂亮璀璨的年轻女性。 她站起来,又指向了卷毛,“这也是我的伙伴。卷毛。” 卷毛有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默认了兔子为他的自我介绍。 “至于这位,是我们小队的队长,一般我们喊他行队。” 坐在长桌顶端,看上去不好相处的严肃男人轻“嗯”了一声。 几乎是一瞬间,大家都有了默契:在这场逃生游戏中,这三个人——尤其是那位行队,就是玩家们中的核心人物了。 在求生副本里,临时组队是很常规的操作,但能获得系统承认的固定组队资格的人其实并不多。 而这其中拥有特殊道具,能绑定队员一起进入副本的队伍,更是凤毛麟角。所以通常而言,副本中出现了固定团队,就说明这些人实力不弱,其他玩家会以他们为主要的核心领导人物,配合共同通关。 在生存率的保证前,出风头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先前开口嘲讽过元欲雪的青年最先配合,他抬了一下鼻梁上的金框眼镜说道,“我叫眼镜。” 一名扎着白色衬衫,穿浅白色半身裙的女孩子紧接着说:“大家可以喊我裙子。” “啊……叫我黑皮吧。”裙子旁边的男学生无所谓道——他皮肤其实算不上黑,是特意晒出来的古铜色,只相比其他人显得肤色深一点。 “阿金。”说话的年轻女性身材高挑,染着一头金发,身上带着很浅淡的冷质香水味道。 兔子、卷毛、行队……像这样的名字,当然不会是真名。但这几乎是所有玩家在逃生世界中的默契共识了。 一方面是为了保证现实身份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基于这是求生游戏,不是交友游戏,大家也只是被分配到同一个副本的交情,所以不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记住姓名这种小事上。一个带有显性特征、能被最快记住的简单代号就是最合适这种场合的地方。 在所有人介绍完毕后,大家的目光又下意识落在那个始终未发言的新人身上。卷毛的视线更是毫不遮掩,带着一点催促般,指尖不断地砸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元欲雪来说,自我介绍是个有点陌生的环节。 以前和他合作的任务者大多也是战争机器人,所有人的姓名编号都写在默认程序里。就算偶尔有极其稀少的人类合作者,对方也绝对清楚他叫什么——元欲雪这个名字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算是如雷贯耳。 在每个人的介绍后,元欲雪将他们的姓名和对应资料记载入程序中,才迟迟意识到自己也要开口。 在卷毛黑着脸张嘴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元欲雪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在某种特殊光线折射下,显得有些发亮。 “……元欲雪。”他开口说道,咬字很清晰。 兔子微微抿唇笑了一下,想,果然是新人,还挺可爱的。 而卷毛臭着脸想,连这点潜规则都看不懂,还老老实实报上自己真名的——那应该是他的真名吧? 不过哪怕元欲雪没给自己取个代号,这个名字还是挺容易和他本人对上号的。 新人虽几近遮住了整张脸,但仍能看见面具下露出的一点苍白皮肤,和展露出来的修长颈项。他肤色当真是融雪一般的白,让这个名字也莫名地和他本人相宜。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人出声指出元欲雪的错误示范。 在同一时刻,大厅中悬挂的古老壁钟突然敲响,尖厉声音响彻了别墅内部。 指针重合于一处。 午夜十二点。 注意到这个不太妙的时间,眼镜的唇微微抿紧了些。 众人压下自己浮躁的心思,全神贯注地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会碰见的危险局面。 在壁钟敲响的同一时刻,大门口数位衣着制式严谨的佣人鱼贯而入,他们微微佝偻着身躯,肤色惨白。最后走出的人,是一身黑色燕尾服的管家,戴着黑色高帽,五官周正。但只要一挪开眼,脑海中又忘记了他的面容。 沉闷的、黑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响立定了。 管家带着一点奇异卷舌腔的声音响起,“尊贵的、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感谢你们如约前来,参加主人的生日庆典。希望各位能在此度过一段愉悦、放纵的时光。” “庆典已经开始,安德烈主人正在宴客厅等待各位移步前往。” 与此同时,所有的任务者都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提醒。 任务面板刷新了。 【副本·整蛊游戏激活 四月一日,是你们共同的好朋友安德烈的生日。你们受邀来到了别墅,并准备赠予安德烈自己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 安德烈拒绝了。 他只希望和朋友们愉快地度过今日,顺便让来客小小地满足他的一点恶趣味—— 热衷恶作剧的安德烈少爷会邀请朋友们进行整蛊游戏,将他们受到惊吓后的滑稽表情录制下来,放在宴会厅的大屏幕上直播——这就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了。 你会满足他的,对吗? 主线任务:存活24小时。 支线任务:配合安德烈完成一场整蛊游戏。 新人提示:副本的参与度将决定您最后获得的积分。 任务结束倒计时:23:59:41】 元欲雪的目光锁定在眼前出现的半透明系统页面上。 银色烟雾般的光线汇聚在一处,字体则散发着淡金色纹路,刚好能占据到视线一侧,又不至于会遮挡目光形成视觉死角。 元欲雪对这种任务面板再熟悉不过了。 以往实验室下达任务的时候,用的也是相似的系统面板。 元欲雪更加确定,这就是他被销毁前,临时要执行的最后任务了。 只是和以往十分具有目的性的任务命令不同,这次的任务十分奇怪,目标只有…… 活下来? 这能为实验室带来什么利益? 元欲雪困惑地想。 在所有人带着一点不甘愿的挪动着自己的腿、于管家阴森目光下被迫前往宴客厅的时候,那个小新人还待在原地没动,垂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 卷毛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又一眼,最后忍无可忍地停下来,催促他:“喂?发什么呆呢,吓傻了?” “赶紧跟上来,想躲在这里通关是行不通的。”卷毛磨着牙教导他,“根据我的经验,开局就违背设定的人都会死得很惨。” “……”元欲雪被催促着,沉默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以至于腰际本便未愈合的伤口一下子又撕裂开来,温热的鲜血终于渗透了衣摆,在深色的面料上泅开一层痕迹。 卷毛从一开始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但只以为是这破败别墅里哪个角落发出的味道,这会一眼看到新人腰部怪异的湿润了一片,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点—— 卷毛凑上去得很快。 他几乎眨眼间就走到了元欲雪的面前,皱着眉,目光紧紧地锁在那一片血迹上,“你受伤了?” “什么时候受的伤?你……你刚才离队,是去找有没有药品绷带?” 受伤对元欲雪来说是个严重的概念。他没有失去作战能力,只是机体被部分损毁,对他来说远远够不到受伤的标准。 所以元欲雪摇头,很平静地道:“没有受伤。” 卷毛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生气那样,眉头都快蹙到一起。 “随便你嘴硬,反正会疼死的人又不是我。” 他转身走出几步,又不耐烦地催促,“跟上……跟紧点。” 卷毛的步伐走得很快,一点没有要等什么人的意思。很快就与走在最前列的兔子并列而行。 他垂下头,低声和兔子说了几句话。 声音很小,但元欲雪的听力远超人类的敏锐水平,他听见卷毛语速很快地问: “兔子,” “带了‘红药’没……分我点。” 第2章 整蛊游戏 “都是绑定的。”兔子说,“你那不够用了?进副本前队长还提醒我们多备一组红药。” “红药”是在结束副本、返回安全区时,可以和系统兑换的高级药物,对外部创伤卓有疗效。 “绑定版”是20积分,只能对自己使用。“非绑定版”则需要100积分,可以交易给其他玩家或npc——但价格导致的极低性价比,让除非是专门倒卖系统商品的特殊玩家,都不会去买非绑定红药来挥霍。 兔子显然没有倒卖的爱好。 卷毛被问住了:“……” 兔子心思比大多数玩家都细腻点,她很快反应过来,往后瞥了一眼,“是小新人受伤了?” 卷毛板着脸,“关我什么事。” “好嘛,不关你的事。”兔子眼也尖,看到少年细瘦腰际透出的一点暗色血污,估摸着伤势可能不轻,微微皱了皱眉,建议道,“你去问问队长,他仓库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多。” 卷毛没吭声。 不过他步子越来越快,然后仿佛不经意地——跟在了行队旁边。 “队长。”卷毛安静了一下,飞速开口,“你身上有没有非绑红药,我存货不太够,借我一点,积分回安全区转给你。” 他们的队长步子仿佛放慢了一点,在灯光下被勾勒深刻的五官显得俊美又有点冷淡,他稍薄的唇瓣似乎抿了抿,想问些什么,最后又只挤出一句话来:“我交易给你。” 卷毛的脚步都好像莫名轻快了一些。 系统面板打开,两人很快完成了物品的交接,在卷毛准备等一等那个磨磨蹭蹭半天还走在队伍最后的新人的时候,他听见行哥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你对他好像有点过于关注了。” 卷毛微微一顿,臭着脸说道:“……好歹算是点存活积分。” 积分是逃生世界中唯一的通用货币。 玩家们能用这些积分换取一些必要的物资,比如神奇的万用医疗药剂,俗称“红药”。新手也能掌握的枪.支或者冷兵器,还有一些更超越人体极限的奇异天赋和能力。 当然,那要付出的积分也是巨额。 等他们结束一局游戏,回到玩家安全点时就会结算通关副本获得的积分。其中有根据副本难度结算的通关基本分、完成支线任务或特殊剧情参与度的额外奖励分、还有最后根据存活玩家人数判定的存活分……尤其是存活玩家里包含新人的时候,存活积分会很可观。 但那样“可观”的存活分,对卷毛这种老牌队伍成员而言,并没有那么值得垂涎,他们一向是依靠额外奖励分拿的大头。 面对这样拙劣的借口,队长却并未再说什么,淡淡挪开了目光。 大部分玩家已经在佣人们空洞目光的催促下走进宴客厅,唯独卷毛靠在雕刻着天使图像的门柱旁,等姗姗来迟的新人即将踏进宴客厅的时候,伸出脚拦了他一下。 “……喂。” “不想死的话,最好早点治好身上的伤。”卷毛抱着手臂,高高在上地挑起眉,傲慢地说道,“做个交易。我给你治伤的药,你出去后还我积分——双倍的。买你一条命,合适吧?” 如果不是卷毛拦住的只有元欲雪一个人,元欲雪大概会以为他在和别人说话。 第一代战争机器人元欲雪露出了稍微有些迷茫的表情,然后很迅速的拒绝了。 “不需要。”他说。 他没有受伤。也不会死。 这句话简直冷漠抗拒到没什么转圜余地。卷毛的唇微微抿了一下,傲慢的神情略微僵住,不过他很快道:“……看在你是新人的份上,打个折给你也不是不行。” 元欲雪执行过无数次高危任务,一般只有损毁率超过九成以上时,才会有研究员为他检修。医疗药剂是他从来没有使用过的东西——他有自我修复能力,哪怕现在配件似乎被降级也是这样。 这种珍贵的军资补给品,一般是提供给脆弱的人类的。 所以元欲雪还是礼貌认真地拒绝道:“我不需要,你可以给其他人。” 重点是“其他人类”。 “……”卷毛磨了磨牙,“我第一次‘做生意’,不想吃闭门羹,要不然免费送……” 在卷毛艰难地和这位一毛不拔的主顾讨价还价并即将赔的裤.裆掉的时候,兔子拍了他一下,往NPC那使了个眼色。 “先进来。”行队的声音也同时从宴客厅中传来。 那位让人记不住脸的管家先生,两只眼珠子盯着这两位磨蹭的客人都快掉下来了,神情也越来越阴郁,以至兔子都忍不住要催促他。 卷毛终于放下了自己拦路的腿,放元欲雪先进入了宴客厅。 别墅内部装饰虽颇为陈旧,但宴客厅却是其中最干净、宽阔的地方。穹顶上高悬着繁复华丽的吊灯,每个水晶截面中都散出暖黄光芒,映亮了整个大厅,却生不出半点温馨氛围。 宴客厅内部砌了整面的壁炉,其中火焰高高攀起,火舌舔舐着青色石砖,被牢牢阻挡在银漆铁栏前。呼啸火焰下,热度却诡异的不见上升,别墅门窗外的风声呼号,宴客厅内也凄寒一片,如同冬季。 当最后一名玩家进入内部的时候,剧情似乎悄悄转动起来。 整个任务中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主角,安德烈少爷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归来了。 他走的和玩家们前来的不是一条通道,那扇门似乎连接了别墅外部,打开时有一阵风雪刮来,带着冬日凛冽的冷气。安德烈少爷穿着一身骑束装,棕灰布料严密包裹着全身,收束得极紧的袖口和领口都有一层毛茸茸的绒毛,背后搭着没摘下的箭囊,帽子半取下来,露出他扎着几根脏辫的金色头发来。 在见到宴客厅中客人的时候,安德烈毫不意外,甚至堪称热情地道:“真好呀,又有这么多好朋友……来陪我了。” 那种高昂的热情,几乎显得有点怪异了。 玩家们默不作声。 元欲雪注视着安德烈——扫描失败。 又是奇怪的能量体。 安德烈并不介意他们的不捧场,他声情并茂地感谢了来赴宴的挚友们,又让管家端来他的生日蛋糕—— 那是很小的一块蛋糕,刚从后厨中被烘烤出来,还带着一点甜蜜的芳香气息。它被端到了安德烈面前,小少爷利落地拿起银刀,切开了它柔软的内馅。夹在中心的覆盆子酱一下溢出来,让人产生了对“鲜红色”无限不好的联想……有玩家的喉结不由得微微滚动了一下,露出稍显警惕的神情来。 蛋糕被公平地分成了九人份,安德烈面前是最中心摆着糖霜草莓的那块,不过在场的玩家们都没注意到这种小事。他们面对着眼前银盘中的精致点心,却很难对其产生食欲,毕竟蛋糕出自副本npc的手笔,而银盘两边装饰的猩红果酱,也足够玩家将它往任何糟糕的方向遐想。 元欲雪不包括在其中。他安静地垂眸盯着面前小小一方的奶油蛋糕。 ……他也有份? 因为长期处于战争前线,同伴又几乎全是机器人,元欲雪很少接触到人类食物,这种精致甜蜜的点心更只处于数据库的记载里,以至他对此非常好奇—— 但没有人动面前的点心,所以元欲雪也乖乖地等待着。 他对人类的社交礼仪不太熟悉。 安德烈笑嘻嘻地取来白色的蜡烛,插进自己那份蛋糕的中央,挤出了细腻的奶沫。他突然说道:“你们怎么都不吃蛋糕呀,是不喜欢我……的蛋糕吗?” 玩家们:“……” 他们心里骂骂咧咧:你有点逼数就行。 安德烈碧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玩家们,似乎等不到答复大家就僵持在这里,最后还是行队先做这个吃螃蟹的人。 “喜欢。”他简明扼要道。 谁也不知道这时候应npc的话,会不会触动某些特殊机制被bss锁定。 在副本里,宁愿少说少做,也不要多做多错。 但听完行队的话,安德烈并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甚至神情稍有松动,唇边勾勒出一个相当愉悦的笑容来:“那大家开动吧。” 玩家们:“……” 出于谨慎考虑,大部分玩家都没有将npc递来的蛋糕吞进胃里,大家各显神通,有的“失手”将蛋糕落在裙下;有的在放进嘴里后迅速拿餐巾擦了一下嘴,捏在手心成团;还有人手边的茶杯里,已经融进了一大块吐出来的蛋糕奶油。 而元欲雪得到主人的准许后,从容不迫地将面具往上掀开了一些——这张面具虽然薄到极致,但下半部分却设计有特殊的收缩机制,可以露出人中以下的部位,是为了服用能源准备的。 元欲雪认真拿起了银质刀叉,切开了很小的一口甜蜜内馅,送进了唇齿当中。 细腻的奶油化在唇齿当中,松软蛋糕里也夹杂着覆盆子的甜蜜香气,层次分明的蛋糕化在元欲雪的口中,哪怕是那稍显过甜的口味,在第一次品尝甜点的少年心中也属于绝对的加分点。 人类的食物是这样的。 即便起不到补充能源的作用,这甜蜜的一小方块还是瞬间就将元欲雪捕获了。因为过于满足,他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动作也延缓得很慢。 卷毛百无聊赖地假装碰了那块蛋糕后,目光又不经意地飘在那个新人身上。 对方将面具往上掀开了一些,露出像他想象中一样皙白的下巴,还有色泽稠艷的有些晃眼的唇。 那漂亮的唇形上沾了一点细腻奶油,又很快被舔掉,卷毛看着略微愣了一下,下一秒,有些脸热地挪开眼。 他脑海里还混乱着,半晌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那个新人,不会真的吃进去了吧? 这种灵异NPC给的东西是能乱吃的吗?? 现在在bss眼皮底下,后果又已经酿成,卷毛只能压下心底的焦躁,恶狠狠地瞪着元欲雪。一时间,就算连专心准备应对bss的其他玩家都忍不住分神看了一眼这边,心想卷毛对新人一幅虎视眈眈的模样……虽然麻烦他去找了一趟人,倒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又是拦人不让进任务地点,又是眼神威胁的。 似乎是对众多玩家分心的不满,安德烈唇角的笑微微抻平,他突然道:“过生日,当然要许愿。” 管家在一旁鞠躬递上打火机,而安德烈则一边拨动火机,一边盯着跳跃出来的火光,兀自说道:“许愿的时候,要关灯对吧?” “是的,少爷。” 随着管家答复的话语落下,所有的光源顿时熄灭了。 人类本能地会对黑暗感到抵触恐惧。 何况现在还是处于危机四伏的求生世界中,哪怕这群玩家们颇有经验,这会的身体也微微绷紧了。 没有人说话。 光源被死死封锁着,不露出一丝缝隙。 打火机的光没有、蜡烛的光当然也没有……浓郁的黑暗像雾气一样遮掩在眼前。 有人不安地睁大眼,依旧看不见面前任何景象。虽然早有预备安德烈不会只是点蜡烛许愿这么无害,但这种漫长的黑暗、高度警惕的状态依旧太消磨人的精神了。 行队面无表情。兔子收敛神色,略微显得担忧起来。而卷毛,他下意识地往元欲雪的方向挪了一下位置—— 唯一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可能只有元欲雪。 光源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黑夜中视觉反而更加敏锐。 元欲雪很清晰地看到安德烈在暗下来的瞬间将火机扔到了一边,唇角牵引着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笑容,手摸在了刚刚切蛋糕的银刀上,站了起来。 他在玩家们身后走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一只沉默的鬼魂。那些浑身紧绷的玩家们丝毫没有发觉他们和bss就隔着一张椅背的距离。而安德烈似乎只在扔掉了蛋糕的玩家身后徘徊——因为能取样的对象太少,这个结论也不一定准确。 总之到最后,他似乎挑定了人选,站立在了裙子的背后。 一无所知的白裙子女孩还紧绷着坐在椅子上,白色的裙边在之前不慎沾上了一点覆盆子酱,弥散出甜蜜的芳香来。 安德烈站在她身后,温柔地拿手臂围绕住了她,看上去像是即将把女孩揽在怀中一样亲昵煽情。然而那把锋利的银刀就悬在她眼前,对准她脆弱的、睁大的眼球。 安德烈微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刀锋在她眉心比划了一下,就以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利器刺下——似乎一瞬间,那柄刀能从她的眉心划破到胸膛,剥开皮囊露出那颗鲜红的心脏。 只是在安德烈的笑容浓郁起来前,刀刃却不能再往前挪动半分了。 安德烈少爷的微笑略微僵了僵。 他的刀被牢牢地控制住了。 而握住他刀刃的元欲雪,也正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手修长漂亮,似乎适合做一切风雅的事,却唯独让人想象不出它握着刀的模样。指腹搭在刃口,抵住锋利的一线,轻松得仿佛那柄戾器是从他手中长出来的。 安德烈试图将它抽.出来,但刀如陷进泥海,纹丝不动。 安德烈:“……” 于短暂的对峙和安德烈的错愕下,宴客厅的灯光重新亮起来,元欲雪简直称得上是慢吞吞地收回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玩家们注意到安德烈居然来到了长桌另一边,手上拿着切蛋糕的银刀。 这一幕其实是很容易让人联想的,却偏偏什么都没发生。 而玩家们思索时,他们听见安德烈不大高兴的声音:“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他质问的人是元欲雪。 “?”元欲雪抬头看他,迟疑控诉,“……奶油沾到我手上了。” 安德烈:“。” 其他玩家们顿时被带偏想法,指责地看向安德烈和他那把沾满奶油的刀。你装神弄鬼半天,就为了把奶油擦到别人身上吗? 好无聊的NPC,就算是“仇恨标记”,都显得太幼稚了。 元欲雪在盯着手上的奶油很久之后,终于犹豫地选择拿纸认真擦干净,而不是再收集一下数据。 虚惊一场,但兔子总觉得有些怪异之处。她打开队内的特殊语音系统:“卷毛,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 “他……” 卷毛开口了,兔子严阵以待。 卷毛说:“好像有点可爱。” 行队:“嗯。” 兔子:“?” 第3章 整蛊游戏 安德烈的目光阴森地巡回在元欲雪和裙子之间。 副本给予了他强大的力量,当然也同样制定下了规则和限制。 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不能再堂而皇之地对被挑选中开启血腥序幕的羔羊动手,裙子获得了短暂的安全时间。因此安德烈对那位阻挡他的玩家,尤其得不满。 在这之前,安德烈完全没意识到这样一个从身形上就透着羸弱意味、带着副本新人buff的玩家,居然能够挡住他的刀。 而对元欲雪若无其事的表情,巧妙回避他提问的重点,无不说明对方在掩藏锋芒,不想暴露实力,让安德烈回想起了一些非常不愉快的体验……之前,他也遇到过一样讨厌的玩家。 安德烈少爷的笑容完全淡去了,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双金色的眼瞳像是由冰冷的宝石铸成,带着森然无机质的冷意。 ——只是对元欲雪而言,安德烈的恼怒其实来得很莫名。 元欲雪并不具备“掩藏锋芒”此类概念,不提及暗示刚才黑夜中发生的危险情形,只是因为……这本来对他而言,就是不值得一提的本能,理所应当的行径。 甚至元欲雪在这方面,是有些缺陷的。 …… 元欲雪是第一代战争机器人。 他参加过无数大小战役,捣毁虫巢,诛杀异形,战功显赫。如果元欲雪是一名人类,荣耀勋章应当早挂满了整面墙壁——可惜他是机器人。 理应为战争而生,为秩序而死。 而在被检测出程序错误后,这个死期又被人为提前了一些。 他成了缺陷品。 机器人守则第三条:处于不违背当前最高等级命令的情况下,机器人应该无偿援助落难人类及同伴,并为其清除潜在威胁。 但元欲雪却在数次任务执行过程中,无视了对人类造成威胁的潜在危险物,并多次不实施救援行为。 鉴于有机器人叛乱的前例,人们风声鹤唳,元欲雪立即被控制起来送往实验室。 所有人都心惊胆颤,怀疑、警惕地观察他。 想到他曾经获得的“人形兵器”的称誉、想到他在战场上杀戮虫族被传回的画面记录。恐惧更加上升至极点。仿佛下一刻元欲雪便会背叛人类,在实验室中大开杀戒。 但检测的结果,却出乎预料。 没有叛乱与阴谋,只是一个意外导致的缺陷。 元欲雪毕竟是第一代机器人,已经投入使用很多年,芯片程序维持着最初的架构机制,任务时又受到损毁。 某个十分隐秘的损坏部位,使元欲雪失去了对危机嗅觉的判定—— 或者说,他对危险程度的判定很迟钝。 与其说之前是放弃救援行为,对受困人类视若无睹,不如说是元欲雪根本意识不到需要展开救援行动。 这样的缺陷品能带来的利益大大降低,再加上修复的代价过于昂贵,元欲雪这些年也足够被物尽其用,实验室便很快决定了元欲雪未来的处理方案。 他将被送往实验室进行销毁,拆解出的元件会作为新一代机器人的研发材料。 当然了,他现在还没被销毁。 因为接到了“新任务。” ——对元欲雪而言。 虽然他的危机判定系统十分迟钝并且不稳定,但合作的任务者近在咫尺受到致命的死亡威胁,受援特征十分明显,还是触动了元欲雪久未发挥的危险机制,在那一刻保护了合作者。 这种本能对他而言,当然不是需要被刻意记住的事。 安德烈才不会管。 他已经悄悄记住了戴着面具、藏头露尾的可恨新人。优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随手将银刀往桌面上一扔,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响。 原本盯着他的谴责目光终于收敛了一些。 管家恭敬地上前,俯身收纳好银刀,姿态近乎称得上虔诚。 原本不大高兴的安德烈少爷似乎又变了脸,他笑吟吟地说道:“我许好愿了。” “宝贝们,”安德烈微微俯下.身,单手支在桌面上,金色的脏辫柔软垂落下来,发梢摩挲着木质长桌,“愿望是……陪我玩一天游戏吧,嗯?” 听上去就不是什么正经游戏。 虽然玩家们很想拒绝安德烈的要求,但任务面板写的再清楚不过,这是无法避免的副本固定环节。 兔子神色自然,就好像她真的只是安德烈的好朋友,受邀来此的普通客人,“安德烈。” 她语气平静地问:“整人游戏吗?” “当然要刺激一点点才好玩——”安德烈没有正面回应,他抬了抬下巴,笑容显得有些恶劣,“大家应该都不是胆小鬼吧?” “所以失败的人,也要受一些小惩罚。”他的目光落到元欲雪的身上,细致地打量过对方身上每一处,最后停留在那张银色面具上,轻轻哼笑了一声。 得不到元欲雪任何的视线反馈。 对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 安德烈:“……”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爽了。 又开始脸色明显不悦的安德烈还尽忠职守地走着流程,他语速飞快,简直像在催促般地道,“那么谁先来玩第一局游戏呢?” 玩家们一时安静。 他们都是通关几局副本的老玩家了,倒是没人会卑鄙得那么明显,在面对陷阱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将同伴推出去挡刀,反而将自己立成一个因为操守过差被人提防的靶子。 但他们也没自我奉献到主动要求第一个涉险的程度,或者说也没那个自信。 卷毛偏就是不太安分的那个,头上一络卷发都因为他探头的动作翘得更高。哪怕兔子已经在暗暗给他使眼神了,卷毛还是在众人沉默时,懒散散地伸出手,准备勇敢自荐:“我……” “我第一个。” 音色更冷淡一些的男声打断了卷毛的话。 发现是队长,卷毛稍微有些意外,随后无所谓地放下手。 队长的话,应该比他更稳。 出现了第一个“玩游戏”的人,安德烈却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小少爷微微歪头盯着行队,突然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们来抽签吧。” “这样更加公平,”安德烈挑了挑眉,眼中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劣意味,“不是吗?” 游戏规则当然是由NPC说的算,在这点上,玩家们没什么讨论权限。 刚刚才放下心,准备好好观察游戏形式,吸取经验的其他玩家们又被迫提心吊胆起来。 行队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原位,看上去对NPC的提议没什么意见。只熟悉的人才能看出来……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安德烈家仆人的执行力很强,在安德烈说出“抽签”后,底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抽签道具,交到管家手上,再由管家俯身,尊敬地递给了他的主人。 安德烈握着签筒,漫不经心地摇晃了下,将它推到了众人的眼前。 “抽中红色的签,就是那名幸运儿。”说着,他也从签筒中抽出了一支签,下半部分是素雅的花草图纹。安德烈似乎有些遗憾地“啊”了一声,将竹签放在了手边。 “看来我没机会了。” 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 卷毛第一个伸出手。 没中。 接下来是兔子。 也没中。 几名玩家轮流抽完签,因为前面没人中招,所以每往后延一名,后面的玩家心理压力就更沉一分。 直到空荡荡的签筒里只剩下了两支签,还没抽签的裙子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有些紧张起来。 二分之一的概率…… 不要是她,不要是她。 裙子主动先伸出了手,签筒筒身很深,下宽上窄,完全没有作弊看见的可能性。当她选中一支,利落将它抽.出来的时候,那抹刺眼的朱红色一下就映进了眼底,让裙子下意识地、微微咬了咬唇。 浓郁的红色将花草图案覆盖模糊,带着种不祥意味。 她的运气一向不好。 即便心情在那瞬间跌落谷底,她还是很勉强地开口,像鼓励自己般开了个玩笑:“看来那个‘幸运儿’是我了。” 剩下那支签是元欲雪的。 他和裙子的座位靠近,也是离签筒最远的位置,排序很容易落到最后。元欲雪似乎并没有受到其他人抽签结果的影响,平稳地取出了最后一根签,签尾的红色一下跳跃在众人眼底。 “!” 受刚才安德烈话术的影响,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以为名额只有一个,而裙子就是那个老倒霉蛋—— 卷毛的眉头猛地跳动了一下,抬头看向元欲雪,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脸色不太好看。 元欲雪倒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将红签平放在了桌面上。 在裙子看见又一支红签时,哪怕有些不应该,她还是略微感到了一丝安心。 元欲雪只是个新人,但这种时候有人能和自己一起任务,比孤身犯险要强太多了。 甚至因此,裙子对新人的好感度大幅提高,她侧过头,对元欲雪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来:“待会一起。” 顿了顿,她小声承诺道:“我会保护好你的,跟紧我。” 元欲雪:“……??” 有听,没懂。 保护他这个词在元欲雪的资料库中仿佛都不能生成一个完整的含义,在元欲雪还在迷茫的时候,安德烈开口道:“第一个游戏,我们玩的简单一些。” “躲鬼游戏。范围就定在别墅第二层好了,你们要在三分钟内躲起来,越隐蔽越好。三分钟后,我会让我的‘狗’去找你们,被找到的人……”安德烈笑了一下,“就输了。” 第4章 整蛊游戏 “游戏时长二十分钟,相对应的,结束时没被抓到视为获胜。” 安德烈舔了舔唇,目光有些兴奋的恶劣,“赢了没有奖励,不过输掉要被惩罚。” ——惩罚。 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惩罚是什么。 裙子从一开始听到“躲鬼游戏”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眉心微微一突,觉得这游戏多半不是什么好玩意。 她深吸一口气,和安德烈讨价还价:“那在游戏开始前,能不能先让我们去二楼……呃,认认路?” 安德烈微笑拒绝:“不可以。” 钻空子失败,裙子在心底唉声叹了口气。 这个游戏乍一听起来可以概括为“捉迷藏”游戏。 别墅的占地面积极大,内部像由一座古堡改建而来,建筑结构复杂。哪怕躲藏地点被限制在二楼之中,可提供的隐秘的、安全的空间却还是很多,光是数不清的客房,一间间搜索下来,游戏结束恐怕都只够搜索十几间房。 所以正常情况下,二十分钟要找到两个人其实是很极限的。 听上去赢面很大。 包括安德烈口中的“三分钟内躲起来、”“越隐蔽越好”这样的话,都会给人一种紧迫感,一定要在三分钟的时间里把自己藏好,让搜索者找不到自己。再加上人类本性中偏向安全环境、躲避直面危险的本能,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藏起来”这种通关模式。 但这是在副本世界中,追踪他们的不是人,是鬼怪。 “狗”这样的名称本来就具有一定的暗示,灵敏的嗅觉,是不是代表它具有捕获追踪活人玩家线索的能力? 如果待在一个地方,只有一个结果: 瓮中捉鳖,死路一条。 这是裙子听到游戏规则的第一想法。 他们要玩的不是捉迷藏,是游走战才对。 规则重点从来不是藏起来,而是……不要被抓到。 但游走躲避比固定地点躲藏要难度高多了,谁知道会不会运气不好迎面撞上鬼怪,直接打出BE结局。一对比下来,对环境的熟悉程度极其重要,直接关联逃命难度。 可惜为了避免触发死亡机制,玩家们在一开始并没有去探索别墅环境,都老实待在大厅当中。一遇到这种情况,简直左右支拙。 三分钟,时间太紧迫了,根本来不及调查地形。 越分析,裙子的脸色就越苍白。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不想把负面情绪带出来影响队友,勉力做出轻松的表情,和元欲雪交谈。 她怕元欲雪会落进安德烈的言语陷阱里,还特意小声解释了两句为什么不能直接藏起来——然后发现元欲雪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躲藏这个方案。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黑沉细密的睫羽垂了下来,半遮住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 裙子则苦中作乐地想,待会还是让新人选择游走路线吧,她运气这么差,说不定就挑了条主动送到鬼怪嘴边的路。 紧接着,裙子听到元欲雪很平静地总结:“第一个游戏,确实简单一些。” 裙子:“……” 他们交谈的声音分明很小,却还是被安德烈听到了。 所有人都看见安德烈的笑容刹那间止住,他盯着元欲雪,半晌,很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裙子:“……”完蛋,突然觉得他们可能得罪了bss。 安德烈一点也不遮掩,语气恶劣地催促起他们赶紧去玩游戏。 元欲雪起身,准备去往安德烈规定的二楼地点,经过卷毛座位时,猛地被他拽住了衣角。 卷毛力气大,手指攥得极紧。元欲雪一时没收住,好在布料质量不错,才没被卷毛扯破。 元欲雪:“?” 卷毛一边揉着眉心,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难以启齿的纠结复杂,直到元欲雪含带诧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以后,他才纠结地从个人存取空间把一项道具拿出来,扣在了元欲雪的手腕上。 很轻微的“咔嗒”一声。 是一只纯白色的手表,表面却没有指针,只是一块平整的玻璃屏幕。 “梦魇手表。”卷毛别扭地说出它的名字,其他玩家在听到这个名称后抬头望了过来,显然知道这件特殊道具的稀有程度。 但看着新人依旧疑惑的目光,卷毛清楚他当然不知道这项道具的功能,勉为其难地帮忙解释了一下:“用来判定‘那个’存在的道具,启动后,距离‘那个’越近表面会越鲜红——只是个没什么用的道具,也就这种时候派的上一点用场。” 一点也不忌讳安德烈的存在。 其他人:“。” 你确定梦魇手表是没什么用的道具吗? 没收到元欲雪的反馈,卷毛的脸色更臭了,他继续语带暴躁地道:“不要误会,我只是怕你们死的太快,害我不好观察。等你用完,记得还给我。” 别真的死在那了。 元欲雪想了想:“谢谢,但是我不……” 卷毛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痛点,不可思议地控诉他:“你还要拒绝我吗?你已经拒绝我两次了!” 旁边的兔子忍不住短暂地笑了一声,惹来卷毛不满的瞪视。她连忙收敛笑意,慈爱地看向小新人:“你先收着吧,在这种时候应该玩家互助。加油。” 行队赞同地“嗯”了一声,顺便往元欲雪的手里塞了两瓶红药,开口,“先治伤。” 兔子想,你们这样让我觉得我不送点什么很格格不入。 但在她吐槽的时候,磨着牙的安德烈已经站起,亲自监督着两个被他挑中的玩家赶紧滚去楼上。 看上去,如果这群玩家再磨蹭点,他能下一秒就放出“狗”,把他们都按死在门口。 通过旋转楼梯来到二楼,安德烈止步在楼梯口。 他抱臂看着元欲雪,黯淡的走廊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竟给那张深刻五官添上了分说不出的……诡异嘲讽。 安德烈的神情似乎突然微妙改变了一些,瞳孔中是纯粹的冰冷和一点杀意。他优雅地低头看向怀表,提醒道:“游戏开始了。” “三分钟计时,一、二……” 在安德烈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裙子的第一反应是先跑再说。 跑远点,就算鬼怪直接奔他们而来,耗费的时间也更多。 当然,裙子也没忘记提醒元欲雪。结果发现小新人虽然看着清癯羸弱,但腰长腿长,跑起来的速度不慢,甚至她都有些追不上。 三分钟的倒数仿佛就压在她耳边,裙子一边默念计算,开始的想法也忘了个七八,见到偏僻一点的走廊就想往里钻——然后被元欲雪拉住了。 对方很礼貌,只是隔着衣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作为提醒。 但裙子却仿佛感受到了元欲雪指尖的一点凉意。 方才被计时压迫得焦躁的心绪忽然沉下来了一些。 元欲雪说:“这里。” 别墅二层的划分区域很复杂,他们现在处于留客住宿的客房区,眼前是望不见边际的房门。如果不是墙壁上装饰的各类不同的风景画,几乎会让人产生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不停打转的诡异想法。 元欲雪指的地方同样是一间客房,他停下来后,便上前转动了门把手。 门没锁。 随着“吱呀”一声被推开,光落进去,能看见因为推门动作而激起的细小灰尘飞舞,门内留有一些许久未见天日的呛人气息。 裙子微微怔住,她下意识道:“躲在这里不安全……” “不躲。”元欲雪说,“我们从这里走。” 他在之前扫描过别墅的大致地形,刚才又耗费部分能量,重新探索第二层楼的地形图,在刚刚已经规划好了数条有多处转移出口、可以灵活移动的线路图。 明明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但裙子还是和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跟着元欲雪走进去。 房间内有灯,但是两人当然都不会蠢到去打开。而在房门被关上后,原本就是依靠走廊一点光源勉强辨认房间布局的裙子更迷茫了,只能依稀看见元欲雪走到床头的画边,似乎轻轻拨动了一下画作,还是变动了什么位置,墙面忽然挪动,翻转出了一条勉强可供一人通过的狭窄密道。 裙子:“!” 草。 如果不是还顾念一点形象,裙子可能已经喊出来了。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密道的存在,但是时间紧迫,要几分钟内观察出密道入口加以利用太困难了,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出现在了新人手底。 在她还怔愣的时候,元欲雪已经先一步踏进了密道。 密道的高度尚可,元欲雪不用低头,只是宽度狭窄,一次只能进一个人。里面墙壁上镶嵌着荧光石,虽然光源微弱,但幽蓝光线落在元欲雪身上时,显得他暴.露在外的一截颈项雪白无比。 似乎奇怪裙子怎么不跟上来,元欲雪回头看她。 “来。” 几乎没任何犹豫,裙子跟了上去,哪怕脑海中还是有些混乱。 昏暗的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时间上的恍惚感,裙子觉得他们走了很久,但实际上才过了不到一分钟,狭窄的密道便来到了尽头—— 元欲雪按动了挡在面前的机关,等他们走出来时,已经脱离了待客区,而是来到了储存食物的厨房。 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在角落堆着不算新鲜、焉巴巴枯黄的蔬菜水果,还有一些屠宰过放干净血的肉类。 裙子看见水中浸泡着的新鲜内脏、一些明显的手脚形状,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元欲雪却没有停留,他推开门走出去,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有目的性地走向了下一个地点。 三分钟已经过去,“狗”应该已经被放出来追踪他们了。 梦魇手表从被开始时,至今未曾给出任何反应,证明他们还处于非常安全的区域。 望着元欲雪熟练地带路,穿梭在密道暗室里,来到了各种陌生区域,裙子心底的疑惑还是越来越浓郁。哪怕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那个……元欲雪。” 元欲雪微微偏了下头,证明有在听。 “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裙子从自己的角度考虑,“是之前看到过别墅的地形图吗?” 就算是调查的话,别墅太大了,基本不可能在一天之内了解到这种程度。 看地图? 是自己脑海中投映的地形图吗? 元欲雪迟疑地:“嗯。” 原来是这样啊。 裙子轻易被说服了,想到之前发现新人擅自脱队的时候,她还有些不高兴来的。现在看来,这个新人反而比他们都更有先见之明和胆识。 “之前你离队的时候看到的?” 的确是在那时候扫描的地形图。 元欲雪点头。 裙子又想起来,那时候元欲雪其实离开了没多久的,也就是说他就算幸运地调查到了地图,也没多少时间供由他记忆,何况那时候的元欲雪也不清楚接下来的任务会用到。 能把这些区域和密道记得这么清楚,还能在躲鬼的时候灵活地运用起来计算路线,这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裙子忍不住又说了几声感谢,语气敬畏中还带着一点心疼:“记这么多内容你花了多久?一定很辛苦吧。” 走在她前面的元欲雪略顿了顿,即便看不见他的脸,也能察觉到现在的少年声音略微带一点迷茫:“记这个要花时间吗?” 裙子更错愕,下意识地说,“不要吗?” 元欲雪:“……” 他的沉默显然表达了什么,裙子也一时之间沉默了。 可恶,这就是脑子好使的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吗? 此刻人类和机器人的世界并不相通。 沉默中,元欲雪手腕上的梦魇手表,忽然亮了亮,散发出微弱的红光来。 这一下亮光简直把裙子吓清醒了,飞速反应过来目前还身处险境当中。 元欲雪说:“它跟过来了。” 那些密道十分隐秘,他们跨越的区域又错综复杂,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他们。“狗”果然具有特殊的追踪玩家的能力! 下一秒,元欲雪的话更让裙子眉头跳动起来。 “他在加速。” 元欲雪很平静地说道,声音凛冽。 第5章 整蛊游戏 裙子深吸了一口气:“……要跑吗?” “不用,稍微快一点。”元欲雪说,“可以甩开它。” “狗”的速度很快,如果一直保持在它的正常速度,它抓住玩家几乎只需要用到一分钟。但幸运的是,每次它进入密道的时候动作似乎会迟钝一些,给予了两名玩家逃生时间的余裕。 以至现在起,元欲雪选择线路的要求除了能横跨多个区域、具有多个以上的出口以便灵活变动路线外,对密道长度也进行了计算,确保能将“狗”的减速状态保持在最大化。 最开始的时候,裙子注意到梦魇手表的表面颜色浓淡变化的很明显,有时候是淡淡的粉红色,像飘着一层雾气;没过一会又变成尖厉的猩红,那色泽几乎让裙子以为鬼怪已经跟到了自己的背后,他们已经被发现了,游戏失败。 但好在提心吊胆的想象一直没发生。 元欲雪刻意绕了些路。 他需要计算“狗”的具体速度,和不同密道地形对它的影响。 不需要用梦魇手表的判定距离,元欲雪的侦测机制就能做到这一点。不过出于双重确定的原则,元欲雪还是抽空看了两眼手腕上的道具,从它的反馈上可以看出判定一致。 密道的长度、空间、蜿蜒程度对“狗”的追踪速度都有影响,越长而曲折,狭窄的密道,“狗”的速度越慢。 通过一次的密道,对“狗”的减速效果会大幅削弱,或许再一次经过时,就会彻底失效。 所以线路不能是完整闭环,每条密道的利用机会只有一次。 在发现这点后,元欲雪重新规划了路线。 从这刻起,梦魇手表再没有发出鲜红色的“高危警告”,几乎一直维持在淡淡的粉色状态。 最惊险的一次,“狗”似乎已经快要贴近,道具的警告也抵达至高危级别。 元欲雪他们钻出密道,来到了穹顶高阔、堆满着厚重纸质书籍的书房当中。元欲雪几乎是没什么反应时间的,他立即启动了书柜上的开关——只是和其他密道相比起来,无非是隐藏得较隐蔽的机制不同,这次的机关开关,居然要解一盘棋盘! 那一瞬间,裙子的冷汗已经下来了,寒毛直竖。 思考的时间太紧迫了,他们已经被堵死在了书房当中,没想到连机关都在坑人。 但是没等裙子努力冷静下来,看清那棋盘的时候。她的视线中就出现了新人骨节修长,白得晃眼的手指,很迅速地挪动着黑色旗子,下一秒,书柜后隐藏的密道对他们露出了森森洞口。 裙子的思绪已经混乱了,不过反应能力却还是很敏捷,立刻就和元欲雪一起钻进了密道当中。 入口合住的那一瞬间,她似乎都听见了书房门被某种东西撞开了,然后那种密集的、像是四只脚在爬行的脚步声就坠在身后。 和死亡擦肩而过的触感太鲜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跑出了一段路,紧绷的精神才放松下来,猛地吸了一口气。 裙子的肺部都憋得发疼,出现了明显的缺氧后遗症。 幸好,他们逃出来了。 这时候裙子才有空暇,回忆起来刚才差点坑死他们的那一幕——还好元欲雪的棋盘解得快。 敬佩感油然从心底腾空升起,裙子的眼睛在昏暗的密道中都有些发亮了:“元欲雪,你好厉害,真的太出色了——” “谢谢你救了我。”裙子开玩笑般,似真似假地感慨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元欲雪听过很多人说他很强。 哪怕是他的制作者,被称为战争机器人之父的那名伟大人物,都曾经用狂热的目光注视着元欲雪,用他的母语疯狂地赞谓他。 “你是我最完美的造物。” “最强大的人形兵器。” 那些来自人类的、同伴的,敬畏又警惕的目光,无不很好的辅证了这一点。 但从来没有人说过……元欲雪是“厉害”、“出色”的。 因为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一切都是他职责当中的一部分,是他为之诞生的命运和理由。又怎么会有人因为他做到了应该做到的事,去感慨他很出色。 所以这样的话,对元欲雪而言很陌生。 更陌生的还有那句“谢谢你救了我”。 他当然救过很多人,但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不会有人对工具道谢。 倒是有很多人类,因为救援不及时,将失去珍贵物品的悲戚、对灾难的惶恐和愤怒,一股脑的爆发出来,倾泻在工具的头上。 “为什么才来!现在才来有什么用!帝国为什么要圈养这些一点用都没有的废物!!” “恶心的机械,离我远一点。” “总是这样……到底为什么还有人学机器人维修啊。送他们去当炮灰算了。” 元欲雪是缺陷品,在他程序错误的时候,也因此受到了更多仇视的目光。 以至现在的元欲雪,反馈而来的情绪只有陌生和疑惑。 ……救人类,是一件值得被感谢的事情吗? 机器人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元欲雪陷入了思索状态中。 他想事情的样子还是挺明显的,虽然脸被面具完全遮住了,但睫羽会垂下来,遮住那双黑沉的眼。 裙子以为他在想接下来的躲藏路线,不敢开口打扰,连脚步声都放轻了很多。 “……不客气。” 半晌,元欲雪突然开口道。 这是他在搜索过一些记载的人类资料后,得出的标准答复。 “啊?”毕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裙子都没反应过来元欲雪是在回自己的话。 等她意识到后,心理活动从:原来元欲雪在想怎么回答吗、不不不他应该是在思考路线、所以在思考的时候还要抽空回答我吗他人真好、不行我不能再打扰他了——实现了四重的跳跃。 于是裙子连忙点头,红着一张脸没说话,害怕哪里又打搅到了元欲雪。 他们穿梭过了书房密道。 在游戏开始前,他们的计时工具已经被安德烈收走了。对游戏时间也只能靠心算默记。 裙子对时间不算敏感,但也差不多感觉的出,二十分钟快结束了。 他们能赢。 相比起来,元欲雪的计算时间可以精确到秒——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三分零二十二秒。 按照现在的趋势,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几乎是必赢的结局。 昏暗的密道中,雪白手腕上的表盘又微微一亮。 ……不应该。 元欲雪想。 按照他计算的距离,现在还不到道具的感应范围才对。 何况他始终追踪锁定着“狗”,对方距离他们的确是安全距离。 道具出错了吗? 元欲雪垂着眼看着它,黑沉的眼像落进了一片湖底,冰冷而寂静。 不对。 为了节约为数不多的能量,元欲雪只追踪了“狗”,并没有对其他位置进行持续性追踪。 这时候他重新搜索附近地图,迅速锁定了异样。 ——是另一只“狗”,从道路的尽头,向他们狂奔而来。 安德烈从来没有说过,追踪者只有一个。 这时候其他玩家,可能都要被安德烈这种符合规则、偏偏又显得下流无耻的行径给气得心态搞崩,破口大骂了,这完全就是在给人下套,还是极不公平的竞争。 但元欲雪没什么感觉,在发现场上情形变化后,他立刻就改变了应对方案,重新调整路线,顺便告诉了裙子追踪者的变化。 裙子在那一瞬间蹦出了一个经典的嘴型,没骂出声。 在两只鬼怪的夹击之下,元欲雪和裙子的速度被迫提高,他们奔跑在密道中,身形很快,险之又险的和“狗”擦肩而过数次,最后来到二层最大的衣帽间当中。 无数面的镜子,映出了元欲雪清癯的身形,和裙子跑红的脸。 裙子毕竟是老玩家了,经过的追逐战数不胜数,这点路程还累不到她。 元欲雪去打开镜子背后的机关,只是在密道即将露出时,动作微微顿住。 裙子现在的精神高度集中,她立刻意识到什么:“怎么了?” “不能过去。”元欲雪平静地说,“第三只狗,在从这条密道过来。” 裙子目瞪口呆,忍不住发出了短暂的一声。 “……草!” 距离游戏结束还有几分钟,他们不可能放弃。 元欲雪若有所思地盯着衣帽间的大门。 如果他在“狗”进来的一瞬间,弄瞎它的眼睛—— 是不是不算被抓到? 这对反应速度和准确程度要求很高,元欲雪的指尖微动,似乎在模拟战斗下的某种精密操作,裙子就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我有个道具。”裙子神情其实有些犹豫,但因为时间紧急,她还是迅速交代完:“叫做榴莲炸弹——三分钟内,任何角色都只能闻到榴莲的味道,一次性道具。这个‘角色’单位里,应该包括了干扰这种追踪型鬼怪!它们虽然发现了我们在衣帽间中,但可以用道具,模糊具体的位置。” 裙子说:“在这三分钟里,我们藏起来。” 裙子迫切地等待着元欲雪的答复,好像他认同了,这个方案就一定能成功。 而元欲雪看向她。 “好。” 第6章 整蛊游戏 粘稠之物摩挲地面的声音传来,粘着湿润水声,细密地滚动过地面,像是被剥了皮的长蛇在攀附爬行。 那股让人背后发毛的怪响越来越逼近,紧接着,巨大的冲击力撞击在了衣帽间的开合门上。 “咚!” “咚、咚、咚……” 是机械的、规律沉闷的碰撞声。一下比一下大,一声比一声沉,在几秒钟后,形制古老的木门破出不规律的洞口,有什么东西迅速地从底下蹿了出来,留下一道惨白的残影。 它进入到了衣帽间当中。 除去它制造出来的那些声响外,衣帽间中实则非常安静,落针可闻。层叠衣柜的缝隙间,没有任何人类的身影,仿佛这就是一间无人空屋。 但“狗”没有离开,它轻轻耸了耸黑色的鼻子,空气中挤满了一股怪异的臭气,让它无法准确找到那其中属于人肉的甜香是从哪来的。 离游戏结束还有两分钟。 它知道,目标就在这里。 “狗”开始焦躁起来,它宽长的吻部微微裂开,露出腥黄色的獠牙,鼻子更是不断地拱动,耳朵笔直竖立。它诡异迅速地爬行着,来到了数座衣柜的底部,就地一趴,猛地将头钻了进去,黑色的眼珠几乎要脱出眼眶—— 衣柜底下什么也没有。 它又开始更疯狂地撞开那些衣柜的门,里面堆满了款式略显得老旧的西装礼服,但除此外空空荡荡,没有人类的行迹。 而在狭窄的空间中,裙子微微蜷缩起身体,把自己塞在衣柜顶端、连接着穹顶部分的储物柜里。乱七八糟的帽子堆在她手边,她死死咬着手指,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时间仓促,当元欲雪同意她的方案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躲藏地点就是就地一滚,藏到衣柜底下。 但万幸,那个著名的“头着地的鬼蹦进来”的鬼故事及时拯救了她,让她觉得遮挡物底部说不定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在最后时刻改变了方案。 衣柜里又是最容易被想到的躲藏地点,风险同样巨大。参考过元欲雪的方案后,裙子利落地攀爬上了顶部的储物柜里——只是储物柜虽然宽阔,那也是相对衣物而言。装进一个人类,哪怕裙子身形娇小,合上柜门的时候都十分艰难。她甚至感觉自己仿佛被装进了棺材里,空气呼吸不了几口就能被消耗殆尽。 但至少目前为止,还算安全。 元欲雪同样也躲在难以被够到的储物柜里。 对女性来说都狭窄得难以容忍的空间,元欲雪这样身量比裙子更高一些的少年钻进去,就更加狭窄窒息了。 但好在他的身体十分柔软,几乎可以弯折成任意想要的姿态,他曲着腿,腰部弯起来,看上去居然比裙子待的地方还要空有余裕不少。此时元欲雪平静地半躺在柜子中,听见外面传来翻天覆地的翻找声音,仿佛那和自己处于的空间是两个世界似的,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睫羽轻轻眨动的时间都规律的间隔着同样的秒数—— 仿佛处于待机状态。 以前的元欲雪也经常被放置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中。 没有任务的时候,战争机器人会受到严格的管制。 形似“茧”的收容器皿密密麻麻地排开,元欲雪置身于其中的一个收容器皿里。透明的软物质紧紧包裹着他的面容、身体、每一处器官,像是一个精密制作的倒膜那样,连呼吸的空间都被压榨的干净。 睁开眼时,鸦黑的睫羽会压在“膜”上,光线穿过茧中,会被曲折成奇异的波段,对于机器人而言,那才是真正的黑暗。 现在的元欲雪就像重新回到了茧里。 他抱住了弯折的腿部,微微有些出神,黑色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森然雾气,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那些狂躁的、翻找的声音,半点都没飘进到元欲雪的耳朵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元欲雪看到了衣柜的顶部,似乎密密麻麻地刻录着某种文字。 那是欧洲中世纪的一种小众文字,只流行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元欲雪将它和资料库中记录的文字形态进行对比,很快破译了其中的内容。 前面是很密集的、无比潦草的连带笔迹的一行字,都写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眼过去,还以为整面柜顶都写着同样的话。 但到后面,那句“对不起”又变为了“我恨你们”,再潦草的延伸下去,就只剩“恨”这个字了。 在这其中,唯一的长句就是最后缀着的一句。 “我不想玩游戏。” 像是过去的某个玩家留下来的。 元欲雪并不清楚玩家是怎样的存在,所以也没有想到这点。他沉静地盯着那句话,这饱含怨念的一面笔迹,似乎也无法引起他任何的恐惧。 机器人当然是不会害怕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衣柜外那些翻天覆地的动静忽然停了下来。 衣帽间仿佛在那瞬间回归得如同寂静死海,一切异响都随之远去,安静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那只怪物好像已经离开了。 恍惚间,或许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在片刻的寂静后,传来柜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柔软甜美的女声开口,和裙子的音色如出一辙。 “元欲雪,”她说道,“它好像已经走了,我们安全啦。” 黑发的机器人待在原来的位置上,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下。 不要说他有锁定追踪的能力,就算再怎么想,这种时刻裙子也不会冒险出来说话,谁知道怪物会不会折返回来,或者干脆就在里面守株待兔。 但下一秒,“元欲雪”的声音也响起了。 “它走了吗?”元欲雪疑惑地轻声问。 少年人的声音,是微微清冷的音色。却并不让人察觉到难以靠近的冷漠疏离,反而是一种很让人舒服的音调。 最开始的时候元欲雪话少,裙子和他之间也没什么话,对此感触不深,但后来一起逃跑的时候多交流了些,裙子是很喜欢他说话的节奏和声音的,几乎是刻进心里。所以此刻元欲雪的声音一出现,她的眉头就猛地跳了跳,心脏也不安地攒动起来。 ——那不是她!不要出去! 一时间,裙子心乱如麻,恨不得现在就跳出去提醒元欲雪不要暴露。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在手触及到柜门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元欲雪会这么轻易地被骗出来吗? 她刚才脑海中的焦躁仿佛被扩大了百倍,急切的冲动几乎要腐蚀干净心脏。 或许是极狭窄的空间对精神上的压迫,或许是涉及了自己的声音她一时关心则乱,要不然就是鬼怪某种“遮眼”的能力。裙子那瞬间的精神的确紧绷混乱到了某个极限弧度,这会的冷汗一下落下来了,黏在背部,和淋了层雨差不多,湿湿凉凉。 她清醒过来了,也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但柜门外此时传来的怪异声音,像是某种嘶哑的笑声、又如同人类尖厉的尖叫。 它一边嘶笑着,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人类文字的声音。 “我、找、到……你、了。” 裙子有点神经质地啃咬着自己的指尖,无法抑止地焦躁起来。 还在诈她吗? 但不断重复着那句话的怪物,语速却流畅起来。 “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嘻嘻,我找到你了。” 一句更比一句流利迅速,几乎快到听不清某个字的程度,也仿佛一记重锤无数次地敲打在裙子几近爆炸的心脏上。 ……是错觉吗? 这个声音似乎越来越靠近了。 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更是像贴在柜门上一样,颤抖的声线透过纤薄的木门传递过来,仿佛藉由固体物件触碰到裙子的肢体上。 她有些无法控制地发颤,想离柜门更远一点——但是空间太狭窄了,她退无可退。 无处可逃。 她甚至开始尝试,从柜门中隐蔽合上的缝隙中,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裙子专心盯着那一点,想借此转移自己无比恐慌焦躁的内心。 然后那原本漆黑的一条线,突然颤动了一下,像是一双眼睛,眨了一下。 在她生命中,最恐怖的声响传进了她的耳膜里。 “吱呀”一声。 柜门被打开了。 “狗”攀爬在衣柜上,奇大无比的眼睛牢牢锁定了裙子。 它拥有像人类一样健全的四肢和皮肤,光.裸着全身,手脚很瘦长,像是竹杆子摘下来安在了肢干身上,皮肤青白。看上去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形,只是太瘦削了一点、手脚的比例过长而导致不协调了一点——如果不是它长着一张狗的脸的话,或许是很正常的。 恐怖谷效应让裙子的恐惧激素刹那间飙升到最高,她却叫都叫不出来,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瞳孔扩散着盯着怪物。 手脚吸在衣柜上,狗脸微微扭转了一个弧度,缓缓地伸了进来,碰到了裙子的裙摆。 紧接着,它维持这个动作,僵硬地固定在了原地。 元欲雪揪着它的后脖颈,非常友善地提醒,“游戏已经结束了。” “我们赢了。” 狗从吊着的衣柜上摔落下来,它呆呆滞滞地维持着那个姿态,似乎因为失去指令,而变得格外笨重起来,蜷缩在地上,瘦长的手脚扭成了一团,包裹成一个肉球。 元欲雪的那句话,也是对裙子说的。 她还躺在柜子当中,神情略微涣散。直到元欲雪又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赢了”,那句话让她重见天日般,她才手软脚软地从衣柜中爬出来。 还没开口道声谢,就听见了安德烈的话。 安德烈一直在监视他们。 所以他第一时间出声,声音从衣帽间的某个角落传递了出来:“准确来说,是你赢了。” “她在最后的时候被抓到了,要接受惩罚。” 裙子滚烫的血液仿佛又一瞬间坠至零点。 惩罚的话,她能活得下来吗? 但现在她的情绪比之前冷静多了,甚至说能从“狗”的口中身体完整地活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就算是惩罚,也不会是必死的局——裙子开始认真考虑应对的方法,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但元欲雪并不懂这样的交涉,他微微侧了侧头,很认真地强调:“就是‘我们’赢了。” “狗碰到她的前一秒,游戏正好结束归零。” 鉴于安德烈之前说过的,会直播录像他们的游戏过程,加上他似乎一直在旁观—— 元欲雪非常冷静友善地建议:“你要不要重新再回放确定一下?” 安德烈:“……”妈的,真不好糊弄。 他附近的玩家都一下子转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直到安德烈咬牙切齿地、挤出那几个字为止。 “……不用再看了。”他说,“游戏结束。恭喜我的两位朋友,获胜。” 当元欲雪和裙子再回到宴客厅的时候,他们注意到最光洁平整的墙壁上铺了一层白布,上面正放映着衣帽间的景象。看来刚才的确是一直盯着他们录制的,可惜似乎没录到安德烈想象中的,朋友们的“滑稽”表情。 这让他稍微有点不高兴。 也是因为刚才他们的游戏过程被全盘直播,除去游戏难度要求太苛刻,让玩家们觉得心惊和后怕,暗中辱骂了安德烈一百遍外,他们也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这个时候,观察元欲雪的目光又变多了。 第7章 整蛊游戏 从最开始略带恶意的排斥,到内心萌生出些微好感。只至此时,才是平等地对待一名和他们共同闯关的玩家的打量。 元欲雪这种玩家在副本中其实是比较受欢迎的。 玩家们在过本时临时组队,这种合作关系却极不稳定。危机时刻,不把别人推上去送死挡刀就算是道德水平较高了。而在普遍冷漠的大环境下,谁都会更放心把自己后背交付给一个会对临时同伴伸出援手的玩家——元欲雪看上去就很符合。 又或许是新人还没意识到副本的残酷,心性也没有因为长期的恐怖历练而偏移。总之明明看上去是孤僻冷淡的性格,却比很多人都要讨喜得多。 有这些微妙好感的前提在,他们对元欲雪的评价就更高了:哪怕是一名新人,还是看上去孱弱得毫无自保能力的新人,但是他在躲鬼游戏中展现出的绝佳记忆力和堪作教科书模板的冷静状态,已经显现出了值得被挖掘的生存价值。 就算是身体羸弱一些,只要多经历几个世界,赚取足够的积分,也能拿积分兑换特殊道具保护自己,甚至直接换取异能强化力量体系—— 当然,先要活到那个时候才行。 很多智力型的新人,尚且活不到强大起来的阶段,就很残酷地死在前期副本里了。 元欲雪比他们要幸运一些,至少第一关,他看上去挺过去了。 卷毛从录像开始就一直和兔子骂骂咧咧地说着安德烈的阴险狡诈:双方的信息度也太不透明了、居然放那么多怪物去追杀是不是玩不起、如果有副本投诉机制他先把安德烈给投诉下岗……半点不顾忌这话被听见可能会招致NPC报复的可能性。 等看到元欲雪一些出色表现的时候,又刹时间被打了一闷棍似的,半晌才吭吭哧哧地挤出简短的几句评价:“还行吧”,“新人平均水平以上”,“反应能力不错”。听得兔子又好气又好笑,堵他的话:“你要求还挺高。” 卷毛压根没听出那是对他的讽刺,还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矜持地说,“是这样的。” 偏偏等元欲雪回来了,走到他面前,卷毛又一下子没了声,仿佛刚才志满意得的人和他不是同一个似的,安静得连兔子都侧目,诧异地看向他,心想卷毛怎么忽然老实起来了。 元欲雪的位置离卷毛颇远,他走过来,自然是冲着卷毛来的。 纯白色的梦魇手表还紧扣在元欲雪的手腕上。他的肤色比那表身还更苍白出一截,形成两阶不大明显的色差,表带圈出了一个略纤瘦的弧度,打下淡青阴影,戴在他手上像是一个漂亮的装饰品。元欲雪将手递上前,伸到卷毛的视线触及的位置,道谢:“谢谢你的道具……” 卷毛有些别扭地道,“这玩意也就这点用处了。” 元欲雪还没说完,他依旧认真地说,“还给你。” “……?”卷毛有些没反应过来,呆了呆,重复,“还给我?” 元欲雪:“嗯,我摘不下来。” 其实是可以取下来的,但是由元欲雪的手法来看,取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完好的就不一定了。 这种特殊道具,当然也有特殊的佩戴方法和解除方式。 卷毛内心无数想法疯狂涌动,脑海中都似掀起了一阵思想对冲,又似震惊又似不敢置信。最后目光缓缓挪移在元欲雪的手腕上,唇角有些不大高兴地向下撇了撇,才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句好。 元欲雪对他的不高兴当然是没什么想法的。 这种复杂的人类情绪对他而言分析起来也太困难,没什么必要。 卷毛伸手在元欲雪的手腕上轻点了几下,指腹无意间擦过光.裸的皮肤,反馈而来的是一种细腻的凉意,十分柔软。 他却仿佛被火灼烧一般,手指猛地弹跳了两下。 卷毛按捺下差点飞起的眉头,非常迅速地解下了表带,在这一过程中再没有多余的触碰。只是他拿回了自己的道具,看上去却仿佛并不高兴,半靠在椅背上,腿顺势伸展出很长一段位置,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道具。 等元欲雪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安德烈也重新踏入了客厅。 他将原本的骑束装换了下来,重做了一身非常标准的贵族打扮。头上扎着的小辫也都松散着解开,金色的微卷发披下来,像一层流淌着黄金、熠熠生辉的绸缎。 长发没让他看上去更柔美一些,反倒配合着眼瞳中森冷的寒意,更让人生出一股古怪的……畏惧感。 安德烈唇边是挂着笑的,但没人会觉得他现在心情好,反倒是那股浓郁的恶意,更藉由笑容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让部分玩家颇为坐立难安。 他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下,站立着,矜持地拿手指抚了抚掌心,像是一个很敷衍的鼓掌庆贺的姿态。 “很厉害。”他说道。 裙子微微挪开了眼,没敢继续看他。 “那我们来玩第二个游戏吧——”安德烈也没再多说废话,他懒洋洋地拖长音调,宣布了立即进入第二个游戏的环节中。 主线任务是存活24小时。NPC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玩家去睡大觉,这是早有预料的事。但“游戏”环节接连的也太过紧密了,参与的玩家需要精神与体力的高度集中,停留在大厅里的玩家也要观摩录像寻找经验线索,看着险象环生的游戏过程,身体其实很难放松下来。 而这种高强度的任务状态,看样子还要持续二十四小时…… 越到后期,精神体力都是越涣散的。 一层阴霾悄悄笼覆在玩家们心头。 安德烈才不会顾虑玩家心态……甚至说把他们心态搞崩才是最好的。 他让仆人重新端上签筒,非常有仪式感地摇晃了两下,同样是他第一个去抽签。 抽出来的当然是素色的竹签。 他唇角弯了一下,像之前那样感慨:“真遗憾。” 依旧是按照玩家们的位置,依次抽签。 前几名的玩家都是素签,等轮到第四名时,抽出来的竹签下半部分赫然染着朱红色。 男人微顿了顿,很快收回红签,下意识抬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眼镜后面的玩家是黑皮,他的手气也一样糟糕,一把抽中红签,瞥了一眼,脸上神色略为无奈。 两个倒霉蛋诞生了。 签还没抽完,程序总是要走的,阿金和裙子各自抽完签,被划分到了安全区。最后一名也依旧是元欲雪,他伸手去拿最后的那支签。 签尾在离开签筒的时候,顿时晃出一抹亮眼的朱红色。 一时间,其他玩家都愣了愣。 这次选拔的游戏者,居然有三名? 而且,虽说几率也不是极限小……但元欲雪连续被选中了两回,是不是太倒霉了一点? 副本中是有些玄学的,玩家们面对的初始难度通常等同,一个新人两次被选中进行NPC的“游戏”,也太地狱难度了点。 “又是你啊。” 安德烈的目光从红签上挪移到元欲雪的面具上,那种感慨的语气,和似笑非笑的神情,多少有点显得欠揍。 面对这种极搞人心态的状况,元欲雪的反应和第一次抽到签时也没什么差,依旧是平静地将红签平放在了桌面上。 没等到一点料想中的“甜美”反应,安德烈有些不满地扯了扯嘴角,却尽职尽责地继续为玩家们“服务”。 “元欲雪。”他准确地喊出这个名字,略带一点卷舌腔调,显得缱绻多情。安德烈眨了眨眼,“你刚刚才进行过一场游戏,累不累?” 苍白又冷淡的新人被点了名,很轻地掀开眼睛。 “不累。” 他说道。 “噢。”安德烈仿佛是在现想游戏内容,思忖地皱着眉,过了片刻才道:“虽然你不累,但我还是很心疼朋友的。所以这场游戏,我们就玩得轻松一些,不用到处跑——” “第二场游戏,赏析电影。” 他露出一个很明快的笑容,眼睛却像是生在潮湿泥地里的某种蛇类的眼,紧紧锁定着自己的猎物。 没有规则介绍,没有多余内容。眼镜半天等不到安德烈后面的话,微微皱眉,有些冷淡地开口:“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安德烈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无辜,“只是看看电影磁带,很轻松不是吗?” “……那我们要怎么获胜?” 安德烈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一直播放磁带就好了啊。” “一个小时。活着走出播放室,就是获胜。中间断播超过30秒,游戏失败。” 眼镜抿了抿唇。 这听上去……像是一个不太妙的获胜条件。 这次的游戏地点,被定在别墅三层的巨大放映室当中,依旧是由安德烈带他们上去。 沉重的两扇双合门被推开,露出里面浓郁噬人的黑暗。因为放映室需要的特殊光线条件,这里似乎比别墅的其他地方都更阴冷一些。 门被彻底展开时,廊上的微弱光线倾泻,玩家们看到了放映室里的一些设备。 正对着自己的,是一整面的磁带墙。 通过侧面图案的拼接,形成了一面张着嘴、厉声尖叫的人脸图案。黑色的眼珠部位,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第8章 整蛊游戏 活像这面墙中镶嵌着一只噬人的厉鬼。 玩家们的目光很难不被这样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捕获,在与那张鬼脸对视了数秒后,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放映室很大,除去入目的那整面磁带墙外,室内两侧安装有巨大的显示屏幕,光滑的LED屏像两面镜子互相映照。在三名玩家进入放映室内的时候,“镜子”里也赫然出现他们的身影,镜面相对,层层相套,如同延伸出无数个小世界,微微动作都能看见屏幕中倒映的无数人影也跟着晃动。 相比起来,大屏幕连接的磁带卡座部位就显得陈旧又落后,充满了格格不入的意味。 正对光屏的位置有两排柔软的棕色沙发,还有一些圆形柔软的单人卡座。面前的茶几上甚至摆着酒瓶、饮料和果盘,看上去和普通放映室设备也没什么不同。但就是这种“正常”,和磁带墙上显现的鬼影出现了怪异的反差,无声无息地压迫着玩家的心底防线。 安德烈没有走进去。 他站在放映室门口,手覆在门把手上,挑起的笑容愈加灿烂。 和之前催促着玩家们赶紧开始游戏的严苛态度不同,这次的安德烈几乎算得上态度宽裕,十分大方地道:“我给你们十五分钟,挑选想看的影片。希望你们能选到一些有趣的片子,不要……太无聊了。” “无聊”两个字压在安德烈的舌尖,被他意味深长地辗转,带有一股蛊惑意味。 黑皮心中暗暗想到:无聊好,我就喜欢无聊烂片,能让我安安心心睡过这一小时的最好。 就是想也知道不可能。 安德烈将门重新关上,放映室中微弱的光线顿时被挤压出去,入目所及黑漆漆一片。黑皮想到那面磁带墙拼合成的鬼脸形状,眉头微微挑起,正准备去找光源安心一些,一台屏幕便被启动了,开机后的屏幕荧光勉强照亮了放映室一角。 眼镜站在屏幕面前,手刚从启动键上收回来。 因为还没放进磁带,屏幕显示的是无信号的黑白雪花。 正好这时,元欲雪按亮了另一面的屏幕,这下的光线勉强足够映亮到磁带墙那边了。 刚准备过来开启另一台机器的眼镜微微顿住了,他抬了抬眼镜,没说话,只是神色很冷漠地眺了元欲雪一眼。 元欲雪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略带疑惑地回望过去:“?” 偏偏他戴着面具,也看不见神情,只露出一双黑色眼珠,被微弱的光芒映亮,显得既沉且冷淡。 两人就像在对峙一般,各看不过眼。 从副本刚开始的时候,眼镜就是最排斥元欲雪的那个人,还曾出声嘲讽过。直到现在,他似乎对元欲雪也没什么改观,两人抽中同一场游戏,共处一室的氛围似乎都变得古怪难安起来。 一时静寂。 也只有黑皮大大咧咧,非常直男地半点没察觉到矛盾氛围。 他其实是个有点自来熟的人,如果不是在副本中吃过这方面的亏,话还能更多。此时和其他玩家处于封闭室内,就有些按捺不住本性流露了。 “站在那里干嘛?来挑磁带嘛,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选。”他招呼元欲雪和眼镜过来,顺便眯着眼睛艰难地看着磁带墙上的影片分类。 “嚯,这里面的恐怖片也太多了吧——” 黑皮抱怨道。 《背靠背靠背》、《浴缸白肉》、《404公交车运行实录》、《荒山村坟》……黑皮虽然一部都没看过,但不妨碍他从片名里就猜想出影片的内容。 这谁顶得住啊。 黑皮撇着嘴说道:“你们都看过贞子吧?我也怀疑这玩意放着放着就有鬼从电影里爬出来了。总之我们还是挑选一些温馨喜剧片看比较放心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差,看到哪里都是恐怖片。黑皮索性不看了,笑嘻嘻地说,“元欲雪,你来挑挑看?” 他和元欲雪、眼镜都不算熟。不过刚才的那场游戏,让他对元欲雪的好感大幅度提升,觉得新人脑子好用,又似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挑这种东西估计比他排除得快。 元欲雪也很配合。 他走过来,细密而长的睫羽缓慢地颤动,很迅速地搜索着。 光线对他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黑皮要很努力才能看清磁带上标着的字。但元欲雪的视线从上到下扫过一眼,面对上万盘电影磁带,很快就找到了引起自己注意的那盘。 那盘磁带放在很上方的位置,一般来说以他们的视线高度很难看清楚。元欲雪轻轻地指了一下,黑皮眯着眼,居然准确看见了元欲雪指的是哪一盘。 “仰望星空?”黑皮念出来。 元欲雪点头。 “好名字,看上去不像恐怖片。”黑皮说了个冷笑话,“就是不知道是太空科教片还是文艺片,或者是美食教学片。” 没人接他的茬。眼镜是懒得理,元欲雪是根本不懂人类的梗。 黑皮也不在意,摸着下巴看向那盘大概被放在三米多快四米位置的《仰望星空》,感慨,“好难取,果然好东西都是被藏起来的。” 元欲雪倒是不觉得难取,他正观察着磁带墙上可用的借力点,准备攀上去取下磁盘时,就被黑皮轻轻拍了一下肩膀。 “元欲雪。”年轻的男大学生对他露出一个洋溢热情的笑容,雪白的牙露出来,“你踩在我肩上去拿?” 元欲雪:“……” “?” 黑皮已经半蹲下.身,拍了拍肩背的位置示意,很认真地说道,“你放心,我力气很大,不会摔到你,站上来就是了。” 眼镜在一旁冷眼注视着这一幕,突然道:“你要让他选?”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带着股讽刺意味。 黑皮顿了顿,“是啊,怎么了?” “我不同意。”眼镜说,“你没发现吗,他是……” 元欲雪还没什么反应,黑皮却觉得心底“噌”地生出一股邪火来,语气有些不耐烦,“行了吧,管好你自己。” 眼镜脸色依旧冷淡,他继续说完,“是被NPC针对的玩家。” “那又怎么样,我们这些玩家哪个不被NPC针对?”黑皮继续对元欲雪说道,“站上来吧。” 元欲雪顿了一下,没什么表情,眼睫垂拢着压出一层鸦青色的阴影。 也就是迟疑了几秒的时间,元欲雪脱了鞋,踩在了黑皮的肩膀上。 黑皮一向大大咧咧,平时和兄弟们玩闹惯了,经常疯到宵禁时间,互相踩着翻墙进宿舍。说实在的,就算元欲雪穿着鞋踩他都觉得没什么,这会注意力倒是被吸引到对方穿着薄薄一层白色短袜的脚踝上了。 虽然有点冒犯,但黑皮第一反应就是……元欲雪身上真的没什么味道。 要说有,就是那种凑很近之后闻到的,冰凉的、像初雪化开后的一点香气。 元欲雪脚腕的部位比他穿着的白袜还雪白上一截,为了稳住身形,黑皮帮忙抓住了元欲雪的小腿,第一想法就是——他的腿怎么这么瘦,好像一把就能圈住。 也不像他那群兄弟们,一个个死沉死沉,简直轻的有点不可思议。对比元欲雪的身高来看,要么就是少年人骨头轻,要么就是身上没长几两肉。 黑皮觉得两种都有可能。 除此之外,掌心反馈而来的触感也过于柔软了一点,像女孩子的皮肤一样——意识到自己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黑皮猛地摇头,把脑海中的古怪念头甩出去,开口问他:“要不要我再站起来一点?” 元欲雪伸出手去拿磁带,回道:“不用,刚刚好。” 一拿到那卷《仰望星空》,元欲雪就扶着磁带墙,从黑皮的肩上下来了。 黑皮重新站起来,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肩——元欲雪身上的气息好像还残留在那里似的,让黑皮怔了怔。 他觉得自己有点疯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有一些……微妙的遗憾。 修长灵活的手指拆开了磁带外包装,元欲雪拿着那盘《仰望星空》,难得地愣了一下。 “。” 那不是文艺片也不是科教片,外包装上贴着非常露骨的血腥画面,上面有一行白色的小字: “星船Ace-2号降临了陌生星球,饥饿异形终于等到了饱餐一顿的那天。” 那张血腥图画,正是异形将一个人类撕成两半,血浆喷洒的画面。 黑皮也看到了外包装上的画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眼镜的眼力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好,一眼望见,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问道:“看来你觉得被异形追,会比被女鬼追更好?” 在刚刚他们的短暂交涉里,眼镜也挑好了自己选中的影片,此时将磁带推了出来,冷淡道:“用我的。” 他推出来的磁带封面是一部野外纪录片,上面挤满了大型动物。简介白字是语焉不详的: “人与动物应该和谐相处。” 黑皮多少有点不爽,反唇相讥:“我也不觉得被食肉动物追会比被女鬼追好多少。” 眼镜抿了抿唇,以推眼镜的动作掩饰此时的情绪:“……反正,我不同意用《仰望星空》。” “那我也不会同意你的动物世界。” 眼镜忍耐地说,“这比那些血浆片、恐怖片都要好处理。” 黑皮冷笑,“不好意思啊,我个人有动物恐惧症,就看不得这些。” 在下一轮争执要爆发的时候,元欲雪突然开口说,“你来选。” 他是在和黑皮说话。 黑皮微怔了怔。 “既然我们两个选择的影片都被否定了,就由你来选。”元欲雪又认真解释了一遍。 他对别人的恶意没什么感觉,也不会因为被针对就产生负面情绪。机器人最简单直白的逻辑,就是在矛盾中挑选能顺利运行的方案。 眼镜微微收了声,露出有点思索的表情。 这听上去像是各退一步的解决方法。他否决了别人的方案,自己的方案也被否决了,吵也吵不出结果。不如让没提出的那个人决定,好像也很公平——说是这么说,又好像有些不对劲。 在这种不对劲中,眼镜还是勉为其难地道:“那你选。” 第9章 整蛊游戏 黑皮微微一默。 怎么突然就变成他选了? 对自己的臭手气一清二楚的黑皮,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整面墙的惊悚恐怖片,就有些头疼,尴尬地摸了摸鼻梁。 正在他想推拒的时候,放映室某个角落中又传来安德烈的声音,语气怏怏,带点幸灾乐祸地提醒他们:“还有三分钟。” 只有三分钟了。 黑皮有些焦躁地想和元欲雪再讨论,就看见他已经坐在了沙发上。身体柔软地陷进去一些,元欲雪正微微仰起头,露出一截白净修长的脖颈,无比平静地看向他,眼底清透漂亮。 那是一种很难言喻的……信任的目光。就好像他做出什么决定都没关系,元欲雪都会支持他一样。 或许他就是能找到那个最好的选择呢? “不想让他失望”。 这个念头猝然浮现在心底,压过了挑选影片的压力,并且顷刻间就压倒性的获胜了。时间不多,黑皮没有继续犹豫的空暇,他重新来到磁带墙面前,借着微弱的环境光,飞速地扫过一盘又一盘的磁带名称,在眼睛开始发花,只能看到模糊的明暗色块的时候,目光锁定在了一张磁带上。 那是个很平平无奇、相较起来一眼就会让人觉得无聊的影片名字。 《我爱我家》。 像极了小学生被布置的命题作文的题目。 但这么一个无聊的影片名,在这种情况下就成为了最惊喜的存在。 黑皮眼底掠过一分喜意,他俯身将藏在倒数第二排隐蔽角落的磁带取出来,顺便看了眼磁带的封面。 是一幅简笔画,两个大人一个小人牵着手,颜色杂乱地飞出了勾勒出的线条上,一眼看过去有些诡异古怪,但身为直男的黑皮是注意不到这些小细节的。 连它的文字简介,都显得非常的友好: “我爱我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好爱我。” “就这个。”黑皮立即选定了。 元欲雪看到了磁带的名字和封面,没发表什么意见。 倒是眼镜看着这盘磁带,微微怔了一下,眼底飞速闪过一丝忍耐意味。他再次开口道:“这方面的影片,我……” 不过他的声音,却正好被安德烈的警告声盖过去了。 “挑选影片时间结束。” 安德烈轻佻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愉悦意味:“祝大家观影愉快。” 想到那个“断播30秒游戏失败”的规定,黑皮立即展示了自己作为年轻人的敏捷优势,迅速跑到卡座处打开机器,将磁带安装上去轻轻往前一推,略为焦急地看向了屏幕处—— 好在游戏似乎并没有在这点上为难他们,安装上了磁带的卡座立即开始运转,屏幕也从之前的雪花信号转变为纯黑色画面,突兀地冒出四个血红色的大字来。 《我爱我家》 诡异的背景音乐随之响起,是一个女人在哼着唱词不清的歌谣。 黑皮终于迟疑地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常规的那种温馨家庭片。 在他想往后退到一个安全距离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黑皮正躺在一张柔软床铺上。他睁开眼,入目是一间略显陈旧的卧房,墙面上有漏水后显得发黄发黑的水渍。家具摆放得很满,除去床占据了近1/3的面积,能观察到的就是书桌、像电视机一样厚重的台式电脑、书柜上摆着一些课外图书和玩具、合上的衣橱、一张电脑椅、床头柜及台灯。 就是最普通常规的房间配置。 黑皮已经迅速从床上跳了起来,出于谨慎考虑,没打开房间门观察外面的状况。而透着薄薄的木板门,他能模糊地听到一个女人在唱歌的声音—— 很诡异的音调,听不清歌词。 黑皮立即将这段旋律和记忆中的音调对应了起来。 是影片开头的主题曲! 结合现在的情况,黑皮也不难分析出来,他是被吸入影片当中了。 原来“观影”是这个意思,这也太身临其境了,开始前没说过看的是全息电影啊。 黑皮骂骂咧咧。 那么要怎么出去,在影片中度过一小时,还是寻找出去的方法? 元欲雪和眼镜在哪里,要怎么找到他们? 尚待解决的疑问太多了。 在黑皮还在思索的时候,那股哼唱的音调突然停了下来,下一秒,门被很重地敲了两下。 有什么东西紧紧地贴在了门上,声音像是通过门板传来的。 “宝贝,”女人甜腻的声音传来,“起床了吗?来吃午饭啦。” “……”希望他的爸爸妈妈真的很爱他。 黑皮认命地想。 要龟缩在房间里不出去是不可能的,黑皮打开了房间门,见到了他在这里的“妈妈”,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妈妈”身上系着白色的围裙——看上去其实有些奇怪,厨房围裙很少有纯白色的。手边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两只和竹竿一样,瘦伶伶得有些可怜的手。 她的身形也瘦削得古怪,像是一架骨架勉强套上了衣服在行走,脸剧烈凹陷下去,只五官是突出的。此时她正用着那双暴出的黑色眼睛,紧紧盯着黑皮,语气还是一样的柔和:“宝贝这两天都瘦了,今天妈妈做了你爱喝的肉汤,一定要多吃点。” 她满眼爱怜,如果不是那瘦得可怕的外在形象,简直就是最温柔的那类慈母。 黑皮微微挪开目光,点了点头没说话。 紧接着,他被半强制地带到了餐桌上,坐在了有些发黄的餐桌凳上。 餐桌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了,只能隐约透过那些污垢看出它的本色是和凳子配套的白色系。桌面上积累了一层油腻腻的反光,意味不明的油脂斑点和一些溅射出的辣椒油,让黑皮产生了一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他一向觉得自己不是讲究的人,但是这餐桌上糟糕的卫生条件,还是让他产生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想想就算了,他又不是真的来吃饭的。 黑皮劝慰自己。 他的目光透过闭合的透明厨房门看到了站在油烟机面前的“妈妈”,她将正慢煨的汤从高压锅中取出来,一勺勺盛进了一个容积巨大的汤盆里。 妈妈在这,那爸爸在哪? 黑皮没忘记故事中是三个主角。 在他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妈妈”穿梭在厨房和餐桌前,将烧好的菜端上来。奇怪的是,她做了极其丰盛的、满满一桌的热菜,却一点青菜都没有,一眼看过去全是大荤大肉。糖醋排骨、红烧肉、炒肉片、像是猪肺猪心混合的杂碎……连个配菜都不带加的。 放在最中心的,当然是那碗热气腾腾、冒着白烟、据说“他”很爱喝的肉汤。 “妈妈”的手艺其实很不错,这些菜被烧得成色漂亮,飘香四溢。然而黑皮闻到了那锅汤里飘出来的怪异油脂味,不知为什么就有些反胃起来。 菜已经全部端上桌,“妈妈”解开围裙,就坐在黑皮对面的位置。 “宝贝。”她冷不丁开口,依旧是温温和和、轻柔得有些甜腻的语调,那双眼睛牢牢锁定了他,专注得有些诡异,“怎么不盛汤喝?” 黑皮顿了一下,解释:“今天肚子不舒服,有点没胃口。” “没胃口?”女人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的肉似乎又消减凹陷下去了一些,五官暴突,“你在撒谎。你以前都很爱喝,可是今天就突然没胃口了。” 她像是偏执一般地反复询问:“为什么不喝妈妈煮的汤?” “为什么不喝妈妈煮的汤?” “为什么不喝妈妈煮的汤?” 语速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狰狞,黑皮注意到她的脸部缓慢地发生了变化,皮肉像一层膜一样紧贴在面颅骨上,眼睛像是要掉出眼眶一样垂落脱出,最后表情定格在一个极其恐怖扭曲的表情上,尖厉地喊出: “你不爱妈妈了!” 画面突然一黑。 黑皮又回到了那间黑暗的放映室中,场景过快的转换让他的意识产生了微妙的混乱,眼皮很疼痛地抽动了几下,紧接着就看到了元欲雪正对着他的脸。 虽然隔着一张面具,但元欲雪的出现还是让他在错乱中找到了一丝真实感,像是漂泊在海的船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锚点。他下意识地双手按在了元欲雪的肩上,力道无所知觉地有些大。 他紧紧地扣着对方的肩,因为动作幅度大,甚至将元欲雪的衣领扯得微微向一边偏移,露出了清癯莹白的锁骨。 反馈而来的柔软触感,让他重新活了过来。也就是这时候,黑皮注意到眼前晃眼的白色,热着脸立即松开了手。 元欲雪平静注视着他,因为时间紧急,他非常迅速地为黑皮解释了刚才的状况和他所得到的信息。 “你刚才进入了电影中,从屏幕里可以看见电影‘剧情’。” “退出的方式是由外界按下暂停键——有时间限制,必须在电影开始七分钟后才起作用。” “中止键后电影断播,不能超过30秒,我们需要在时限内继续进入电影。” 而进入电影的方法—— 元欲雪没有再说话,因为时间来不及了。他卡在最后一秒,按下了播放按键。 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 和他猜想的一样,不是随机挑选玩家进入电影的机制,谁按下播放键,谁就会被拉进电影当中。 而此刻,女人的脸还维持在那仿佛快要融化的扭曲状态中,尖厉地控诉着,眼底爬满了怨毒意味。 第10章 整蛊游戏 接替黑皮,来到电影中的元欲雪突然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可能让女人有些始料未及,但她只不过是停顿了瞬间,脸颊便更加阴沉可怖地怂搭下来,薄薄一层皮肉像快化成一滩的油脂那样黏在脸颊上,外貌几乎脱离了人类所能接受的正常形态的极限。那根脖子越抻越长,拉成白生生的、柔软细长的一条,缓缓地伸过来。 她明明站在餐桌的另一侧,脸却已经绕到了元欲雪身前。眼珠咕噜转动着,盈满癫狂,视线更无比贪婪地扫过元欲雪身上的每一处,像在评估着什么。 面对这样能将人吓得精神失常的一幕,元欲雪却没有任何特殊反应,连呼吸都依旧平缓,仿佛这就是他日常生活当中最司空见惯的景物。 他垂着眼,细密又极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倒映出的诡异景象,灯光落在他眼中形成一道潋滟的光。“妈妈”的脸已经快和他贴到一处,在那双脱出眼眶的眼珠子的注视下,元欲雪伸手握住了面前的汤勺,往碗口深且宽大的汤碗中一沉底,微微搅拌了一下。 热气腾腾的烟雾冒出来。 这一幕让接近异化的“妈妈”,得到了微妙的安抚一般,那根长得能在肩头盘旋两圈的脖子,似乎微微回缩了一点。“妈妈”唇边含着笑意,语气中饱含的爱意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 “宝贝,”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你要尝尝妈妈的手艺了吗?” 元欲雪没有回话。 他捏着的汤勺的上半部分,还算稍微干净能入手一些的,下半部分则沾染了雪花般的星点脂块。 从元欲雪的角度来看,这锅汤底浑浊的看不清里面的内容物,只能见到漂浮着的一层油花。而哪怕汤里混合了极重的香料,也依旧能闻到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臊气息。 汤勺沉底,捞出了更多的内容物。是被剁得稀碎的排骨,出处模糊的软组织,最后汤勺还碰到了一块形状颇大的、完整的肉类—— 元欲雪的目光落在被他捞起的“食物”上。微微顿了一下。 完整巨大的肉块挤压了其他汤汁停留的位置,让它得以颤巍巍地被盛在汤勺的中心。 这一肉块形状完整,哪怕某些部位被泡得水肿粗壮,也能清晰辨认出,这是一只……人的左手。 连接的手腕部分,有着褪色的纹身。皮肤已经被煮开了,和里面的肌肉分层,像是一层吸满汤汁的皮套子,皱巴巴地覆盖在手上。 元欲雪闻过这样的味道。 在战场上,人肉被虫族吐出的火焰烹熟的时候,就会飘出这种恶心的酸腐气息来。他依旧平静地把那只断手盛进碗里,浇上了一勺覆着油花的汤汁,一下装满了面前的瓷碗。 元欲雪的手很稳,汤都没洒出来一滴。 “妈妈”紧紧地盯着元欲雪的一举一动,在这种全神贯注的监视下,想要做出什么手脚——比如将汤倒掉或者调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紧接着,她就看见元欲雪隔着温热的碗身,将那满满的一碗肉汤,推了过来。 元欲雪掀起眼,瞥了她一眼。 机器人没有亲人,所以他喊人的时候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妈妈,”元欲雪说,“你先喝。” “妈妈”的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那碗被蒸化的热气腾腾的油脂,对她来说似乎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她的目光都跟着化在了里面。扭曲得难以辨认五官的面孔上,居然让人看出了“犹豫”的表情。 元欲雪又将肉汤推近了一步。 他在那股令人隐隐作呕的肉香中,语气冷淡:“妈妈爱我,我也爱妈妈。” “这是我对妈妈的爱。” 话音落下,像脱开了某种限制她的桎梏。“妈妈”再也忍耐不下那股对她致命的吸引力,异化的眼睛有些发红,猛地对着面前的肉汤大快朵颐起来。 一开始是忍耐地用汤匙盛汤,喝汤的速度很快,发出呼噜的声响。到最后吃相越来越凶、干脆是捧着碗往嘴里灌,那只手像鸡爪一样被她抓在手里一嗦手指,吸下了上面的肉,又将骨头也扔进嘴里,发出“咔嗒、咔嗒”的咀嚼音,鲜红的嘴咧开得极大,一股满足感飞快攀上了她的面颊。 “妈妈”紧闭着眼,满脸都是沉迷的神色。 而在这一过程中,元欲雪又拿起另一个碗装满了汤,继续递给她。 汤喝完了就挟别的菜,碗中永远是塞得满满的。每当“妈妈”露出饥渴的、因为食欲得不到满足而渐渐暴躁的神色的时候,就有食物被递到她面前,刚刚好堵住了未爆发的情绪。 等餐桌上的菜色被一扫而空,最后一点酱汁都被填进碗里后,“妈妈”终于露出了满意神色,像是刚刚吃饱、终于获得了短暂的满足感那样。 异化严重的器官已经回归到了它原本的状态。女人看上去温和柔美,只是脸还是很瘦削,松垮的一层皮挂在面颅骨上,显出一点非人的怪异来。 看着眼前碗盘的狼藉,她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笑了一声:“对不起宝贝,妈妈吃的太多了,都没有给你剩一点。” “嗯。”元欲雪说,“我愿意的。” 他注视着那些还留有油脂的光滑盘面,没有任何感情地说道:“……这是爱。” 这话得到了女人的认同。 她高兴地站起来,夸奖了她的宝贝。又将使用过的碗筷收起,叠成遮挡住了脸的高度,愉悦地走进了厨房中。 “妈妈去洗碗。”她说道。 厨房的门合上了,隔绝了大部分的声响。只能听到水龙头被打开,细密的水流持续冲刷着碗筷,还有女人高兴地哼着歌的声音。 这次勉强能听出几句模糊的歌词来。 “爱永远伟大,值得赞叹” “没有背叛、没有离开”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永远不分开……” 元欲雪站起身。他只是暂时满足了“妈妈”的要求,要阻止恐怖的推进,还要做更多的事。 元欲雪刚才扫描过一遍老旧的房屋内部,外部被某种能量阻挡,暂时出不去,也难以继续探索。而要说室内的异常状态…… 元欲雪准确地来到客厅中那台双开门落地冰箱面前。 房屋内的大多数家电设备都十分陈旧,上面还盖着一层白色纱布防尘的老电视机、积着灰的吊扇、已经看不出原来本色的皮沙发、被磕碰过许多次的茶几桌。唯一与这里格格不入,就算是元欲雪不用扫描探索也看得出异常的地方,就是这台崭新光洁,容量极大的冰箱了。 元欲雪打开了冰箱门。 里面的三层隔板已经被拆下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被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塞满了冰箱。而那张凝固在惊恐神情上的脸,在打开冰箱的时候正对着元欲雪——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两秒。然后惊恐面容上的那双眼睛,微微弹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 或者说这样的状态下,将他称为“活着”,也实在有点勉强了。 从冰箱打开的时候,空气涌动进狭窄的冰箱内部。男人的嘴像是渴水的鱼那样上下动了动,发出一缕气音来。 靠的很近,才能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我要出去……” “放我出去!” “宝贝。” 女人仿佛是在一瞬间,就来到了元欲雪的身后。 她柔柔和和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 与此同时,电影外部的放映厅内,也爆发了同样激烈的矛盾。 黑皮不是傻子,在元欲雪进去后,他就清楚了让电影继续播放和进入电影的机制。 这样这场游戏的规则就能进行很简单的拆分。 ——他们可以轮流进入电影,每人演绎七分钟或者以上的时间,总之可以商量,直到电影结束,游戏获胜为止。 但这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看上去最基础的规则。 这个规则有个很阴险的地方:脱离电影的时间不是由进入电影的人决定的,反而是由另外两名处于“安全区”内的队友决定。相当于将自己的生杀大权,全盘交付到了另外两个个体手中。如果那两个队友稍微下作一点……完全可以不管电影中玩家的死活,让他硬撑着演绎完一个小时,就能躺着获胜了。 假如那个队友没撑下来,下一个由谁进入,那是那时候要考虑的事。 但好在黑皮是个心思非常直接纯粹的人,他根本想都没想过这一点,而是提出了目前看来最公平的方法。 每个人的精力有限,而作为共同进行游戏的队友,他们受到的风险也应该等同,这和能力、亲疏程度没什么关系,因为是三人游戏,至少态度不该偏倚。 轮流进入是看上去最公平的处理方法。 当然这公平中其实也透露着一些不公平,比如上名玩家做出的危险举动、陷入的某种困境,将由下名接替的玩家来承担。而为了脱离暂时的困境,下名玩家或许会将剧情引导向更夸张无底的深渊。 但这样的矛盾,至少该到几轮后才会暴露出来。 黑皮没想到现在就碰了壁。 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拳头紧攥,手腕上青筋暴起,几乎现在就难以按捺他的暴怒,恨不得一拳砸向面前的人。 懦夫! ——眼镜不愿意进入电影中。 第11章 整蛊游戏 按照每人轮流的顺序,元欲雪后,就是眼镜接替他的位置。 但眼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贪生怕死、先背信弃义的人,但眼镜此时的神情,却惨淡得仿佛是一个受害者、正被刽子手正拿刀割着脑袋威胁他去送死那样。 本就苍白的面孔此时更不见一丝血色,落魄同月色下散落的纸钱那样的惨白。眼镜露出很忍耐的表情,黑森森的瞳孔放空了,视线凝在虚空的一个焦点中,面上的肌肉很轻微地抽搐着。虽然神情的变动很细节,但要是仔细观察,其实是能发现他正死死咬着牙、甚至唇缝中都挤出一点血沫的诡异情状的。 只是黑皮如今也处于暴怒之中,没有耐性去注意这些细节。他冷冷看着眼镜。没动手不是因为什么队友情,只是单纯在理性的衡量下做出的要维持体力、不进行内耗的极端克制的结果。 “眼镜。”他近乎宣战般,含着森冷的杀意,“今天……以后。我不会放过你。” 眼镜唇齿翕动,但没吐出一个声调来。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近乎神经质般地重复着:“……我不能去。” “我去不了。” “我会死的。” “我会死在那里。” 他似乎头疼欲裂,手指杂乱地穿梭进发间,支撑着额头,不断重复地念着类似词语的话。力道在那一瞬间失衡,顷刻间捏紧了眼镜边框,手被划破,那些尖锐的玻璃碎片也几乎要扎进他的眼球当中,但眼镜却没有任何反应,连生理上、眼珠对尖锐物品本能反应闭上眼睛的动作都没有。 黑皮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是面对一个软弱得能在第一时刻就出卖队友的人,他实在很难生出共情心理,语气也仍然冷厉讽刺: “死?从进入无限世界的第一天起,谁不是时时刻刻和死亡为伴?” “你怕死,那别人就不怕死?”黑皮冷笑着说,“所以就让别人替你捱刀,是吗?” 这种步步紧逼的尖锐质问,让眼镜似乎陷入了更深层的挣扎和痛苦当中。他的声音从紧紧捂住唇部的手掌下传来,低哑得可怕,仿佛刚才被岩浆灌过食道那样。 “不一样。我们之间,不一样。” “让我去……” “我宁愿死。” 他断断续续地,从喉间挤压出艰涩的声音。 黑皮微微一顿,理解成了眼镜不愿意做进入电影的人,宁愿任务失败,大家一起死。 他再懒得给眼镜一个眼神,也错失了他此时异常的反应。视线集中在了放映厅内的巨型屏幕上—— 元欲雪没有坐以待毙,但是在完全不知走向的恐怖电影中,似乎做什么都会成为推进死亡的一步。 比如现在的元欲雪,站在冰箱门前,注视被扭曲弯折着塞进冰箱里、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是会发出声音的走尸的男人。而“妈妈”,也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宝贝,你在看什么? 她问。 元欲雪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冰箱门,将来自男人的、惊恐又微弱的尖叫声关在了里面。 “我想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多余的食材,给您做一顿饭。”清癯少年扶在冰箱的门边,身形单薄,仿佛风一刮就能倒,没有任何危险性可言。他这样背对着女人,像将自己脆弱的地方完整的暴露给了其他人。 元欲雪的话中没什么温情语调,但光是这句话的内容就很让他的“妈妈”满意了。 此时女人满脸柔情,痴痴地笑起来,眼底仿佛含带着某种奇异温暖的情绪。她缓缓开口:“你有这份孝心,妈妈就很满足了。” 她又靠近了一些,瘦得像麻杆的手指靠在了冰箱上,恶狠狠地一压,仿佛这样就能把最后一点缝隙封死一样。语气仍然是充满了体贴和关心意味。 “你现在是学生,不用操心多余的事。” “而且冰箱里的肉已经不新鲜了……”女人说,“我会买一些更新鲜的肉回来。” 更新鲜的肉? 是指—— 元欲雪眼前的画面微微一晃。再睁眼时,他回到了放映厅中。 黑皮正按住了机器上的暂停键,他微微有些呼吸急促,在发现元欲雪回来了后,很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在微弱的光源下,也能看见这名男大学生的眼睛微微发亮,像凝结了某种充沛的情绪。 “元欲雪。”他说,“接下来我来,你要保护好自己。” 他们没办法按照“规则”来。 “小心眼镜。” 这句话黑皮说的很轻,咬牙切齿的。在断播的倒计时即将归零的时候,他主动按下了播放键,进入到了电影当中。 哪怕黑皮没透露更多的信息,从那寥寥无几的几句话中,也足够元欲雪推出现在的状况了。 无非有人产生抗拒意愿,不愿意进行危险性合作。 元欲雪倒是没什么“气愤”相关的情绪,在他过去执行的任务中,碰到过大量类似情况,相较战争机器人而言,人类充沛的情感更容易让他们出现类似“怯懦”的情绪,躲避危险更是人类求生的本能。 而在这种环境下,机器人会主动承担起任务执行中的主要危险性部分——这也是大多人类军.官会愿意和机器人合作任务的缘由之一。 元欲雪低头,下意识地连续按了两下暂停键。 当然是没有任何效用的,前七分钟是电影的“保护期”。 就在这个时候,元欲雪听见旁边传来了剧烈的干呕声。 眼镜半跪在了地面上,半边身体很艰难地搭在沙发上,才不至于彻底滑落下去。碎裂的镜片落到地面,他无知无觉地将手按上去,仿佛察觉不到任何疼痛点,掌心下泅出了明显的血迹。眼镜不断干呕反胃着,却吐不出任何东西,身体微微颤抖抽搐。能看见他惨白的侧脸,和发红的眼睛。 这样的场景其实元欲雪也很熟悉。 ——在战场上的人类个体受到剧烈冲击后,可能会患上的严重后遗症,出现的类似精神解体的状况。 元欲雪虽然对危险感知失衡,失去救援能力,但本身受到的相关素质培养体系还在。其中有一条,就是对出现精神解体的同伴,应当立刻送入治疗室和进行精神抚慰。 他连屏幕中在放映的剧情都无暇抽出时间关注,先来到了眼镜的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放置在沙发上,顺便将他手掌上的碎裂镜片清理出去。 这一步骤元欲雪进行的很迅速。 在看到眼镜血流如注的伤口的时候,依照机器人的伤势判定标准,元欲雪平静地得出结论:小伤,不用管。 他没办法立即将眼镜送到治疗室里,毕竟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单方面的联系实验室。而进行精神抚慰——他毕竟是战斗型的机器人,精神抚慰是他评价最差的功课之一,非常得过且过。 可因为现在身边没有医疗型机器人,元欲雪只能先顶上了。 他抓住了眼镜的手腕,用所剩不多的能量激发能缓和情绪的特殊精神波段,通过接触的皮肤表面更密切地传播过去。安抚下眼镜暴.动的情绪,对方的精神解体状况似乎也得到了抑制—— 眼镜比元欲雪接触过的大多数陷入崩溃的人类要容易平静下来,安抚波段似乎对他很有用。很快,他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也停了下来,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身体,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其实言语上的安抚同样是精神抚慰的必修课之一,只是元欲雪没怎么修好。他平静的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地问:“你好点了吗?” 眼镜沉默了有一会。 元欲雪耐心等待着,听到他颤抖的、很含糊地应了一声。 处于理智恢复的阶段中。 救助成功。 元欲雪立即分析。他松开了握着眼镜手腕的手,说,“你再调整一下。” 便重新坐到离他远一点的位置上,仰起头看现在的情节发展。 黑皮糊弄过去了女人,在他被催促着赶去书房的时候,女人打开了冰箱,将里面的成年男性视作普通肉块般装进了一个麻袋中,轻松地拖着麻袋打开了地下室的门,身形没入了黑暗当中。 丈夫的肉已经不新鲜了,那么新鲜的肉…… 眼镜突然开口了。 哪怕“电影”阴森的背景乐无比响亮,震耳欲聋,却还是能清晰听见他低哑的声音。 “对、对不起。” 元欲雪:“?” 理解人类某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对机器人而言同样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下一个,时间段。”眼镜说起话来,都只剩下了简单短句的表达能力,他无比艰涩地说道:“……我,会去。” 这次元欲雪终于掀开眼,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不用你。” “我来。” 我来代替你。 这只是元欲雪面对突发状况时,最基本的应急举措。 在过去的任务中,他也已经很习惯做这样的事,就和人类会呼吸喝水一样正常。 但是此时,眼镜所爆发出的感性简直超过了正常的界限值,他的唇微微颤抖着,更艰难地挤出一句:“谢、谢……你。” “我不能让你,替我,冒险。” 眼镜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对不起。” 这种坚定的拒绝,是不含带任何商讨余地的,直接将元欲雪打入了茫然的谷底。 “……” “?” 不能让他“冒险”? 元欲雪想,现在碰到的人类,都很奇怪。 第12章 整蛊游戏 地下室传来怪异刺耳的声响。 像是有人拿指甲在木门上不断地抓挠,细微的动静汇成让人类耳朵不适的高频声响,连坐在房间里的黑皮,都能听见那尖锐细声不断钻进耳道当中。 他放下掩饰性拿起来的书,确定地下室里一定是有些什么的。 但等黑皮悄无声息地打开门时,只是微一垂眸,就看见一双无比细长的、青白色的脚,正伫立在门口。 从门隙中透出一双黑色的眼,“妈妈”似乎将脸贴近了,透过那展开的缝隙盯着他,瞳孔放得极大。 她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黑皮感觉身上血液瞬时凉了下来,背后汗毛起竖。 “宝贝。”女人弯了弯猩红的嘴,唇角上扬,拉扯出一个弧度大得惊人的微笑,问他,“怎么不在好好看书?” 黑皮停顿了一下,忍住强行把门摔上的冲动。 “看累了。”他仿佛不经意地提起,“我听到地下室里有一些声音……” 女人微笑的弧度更扩散开来,但眼角处纹丝不动,形成了极怪异的反差,像是被无形的手捏出的神情。黑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说:“是不是家里闹耗子了啊?得买点杀虫药来。” 女人没有答复,依旧盯着他。 如果不是那只青白的脚还站在门边,扩散的瞳孔更几乎要从门缝间暴出来,黑皮几乎要以为她已经离开了。 在这种令人难耐的安静下—— “应该就是那些小玩意。”女人说道,“妈妈去处理一下。” 脚步声渐渐离开,黑皮控制自己僵硬的手,很轻地合上了门。 危机感越来越重,他头疼地按揉了一下太阳穴。 不能…… 至少不能让元欲雪面对被鬼怪追杀的情况。 他心底浮现出新人单薄的身形,下意识觉得让羸弱的新人面对这种情况,未免太残忍了一点。 就算是心理素质再好、记忆力再出色,面对这种鬼怪实力上的绝对压制,也是很难逃出生天的。 要解决掉她。 黑皮想的出神,手掌扣压在门把手上,无意间都要将那金属物给狠狠地扭下来了,眼前的景色又是恍惚的一变。 大概是到时间了。 黑皮刚准备对元欲雪说,不用轮换,他想自己再推一下剧情。就看到站得离他更近的不是元欲雪,而是一副臭脸的眼镜。 眼镜的镜框已经碎裂的只剩个空框了,上面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痕,也不知道戴着还有什么用。神色是疲倦又冷漠的模样,黑色的发梢不知为何微微汗湿,在黑皮出现后,也只是轻扫了他一眼。 站这么近做什么? 黑皮皱着眉想。因为对他的糟糕印象,下意识提防起来。他看见元欲雪站在他身边,毫不犹豫地插入两人中间,隔开一个安全距离,免得眼镜要耍什么花招,突然发难。 做完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他才开始质问:“你要干什么?” 又侧过身,很小声地询问元欲雪。 “我不在的时候……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不怪他瞎想,眼镜这个人一副不合群,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模样。 元欲雪其实还有点走神。 他在想刚刚眼镜的话,实在太奇怪了一点,超过了他对人类的认知分析,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所以在黑皮询问他的时候,因为想事情,回应的也慢。 “……嗯?”元欲雪走神回来,不懂为什么黑皮会提出这种问题,但依旧诚实地道:“没有。” 中间短暂的停顿很像是犹豫后才得出的结论。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黑皮还是狠狠地瞪了眼镜一眼,心里十分烦躁。 电影里不安全,这里也不安全。 屏幕上的倒计时即将归零,元欲雪还是放弃了去解析难懂的人类心理,准备投入到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当中。他上前一步,手指准备按下播放键,就被眼疾手快的黑皮拉住了一下。 “我来。”黑皮一边阻止他,一边伸手,“你先好好——” 但他的手将触碰到按键的时候,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按了上去,掌心破裂处滴下来的血沾在了磁带卡座上。在进入电影之前,眼镜低哑声音也随之传来。 “我会,负责任。” 他的身影在那瞬间消失,后面的话都没说完,一并被吞没进电影当中。 黑皮目瞪口呆。 他想的不是“这小子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而是头脑微微晕眩,额上青筋暴起,想到—— 负什么责任?你能不能说清楚? 黑皮再想质问,眼镜也听不到了。他代替黑皮出现在房间当中,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距离“午餐”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粘着肉酱汤汁的盘子都被收起来冲洗干净,但眼镜仿佛就是能在空气中捕捉到那股肉汤的味道。 腥臭的、油脂被煮散开的肉类味道。 眼镜猛地半弓下身,像被烫熟的鱼那样剧烈地弹起来,手撑在门板上,开始干呕起来。 他胃里空荡荡,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呕出了点酸水胃液。最后颤抖地直起身,仓促地擦了嘴,脸色难看的比鬼更像鬼。 这幕看的黑皮又皱起眉。 眼镜的反应未免太过激了,虽然正常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觉得恶心和害怕。但他们毕竟是活在逃生世界中,抵触成这样,是很难在最后活下来的。 不过眼镜呕吐完,倒没像黑皮想象中那样,害怕地瑟缩在房中,反而先打开了门。 正好撞见女人从地下室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只被剥了皮的耗子。见到打开门的眼镜,她顺手带上了地下室的门锁,对着眼镜举起了手中血肉模糊的老鼠,捏着它细长的尾巴柔和地说道:“这东西跑得快,差点没捉到。” 眼镜定定望着她。 他脸色依旧很难看,难看得像是立即能晕倒在这里,眼中的厌恶敌意也毫不掩饰,细究起来,眼底还有着藏得很深的……恐惧。 他在害怕。 但眼镜下一秒的质问,就打破了现在的平衡局面。 “还有呢?” 他用仿佛被火烧灼过,嘶哑的嗓音质问她:“除了老鼠,地下室里还有什么?” 气氛一度凝滞。 女人手中捏着的老鼠微微晃动,面无表情地盯着眼镜,然后唇角一点一点地向上掀起来,像是用红漆在脸上画上小丑的微笑妆容那样诡异。 “宝贝今天好不听话,总是顶撞妈妈。”她抱怨道。 在这种奇怪的对峙中,外面的大门突然被人很沉重地敲响,巴掌落在门板上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仇人来上门要债了。 “开——门!”外面的人很大声地喊,含糊粗重的音调里压着火气骂道:“他妈的,老子累死了。磨磨蹭蹭地死了是吗?来开门!” 女人立即转身,将血肉淋漓的耗子扔进了垃圾桶里,在围裙上擦着手。去将门打开。外面的男人一下踉跄地跌进来,身上带着扑面而来的酒臭味。女人却一点不嫌弃,反而亲密地挽住他的一只胳膊,问他:“老公,怎么才回来啊?” 她的脸微微融化,唇齿咧开,露出里面尖利的挂着一丝血肉的牙齿来。但这样诡异的面孔,男人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一样。他只憋了一肚子的气,嘴里骂得很凶,最后烦躁地挥了挥手。 这是“爸爸”? 在电影外的黑皮不理解,他以为“妈妈”做的菜里的原材料就是“爸爸”才对。此时他更疑惑地道:“那冰箱里的人又是谁?” 元欲雪忽然道:“是他。” 也就是这时候,因为角度呈现,始终只能看到粗壮的四肢、高大而略显肥胖的身形的“爸爸”,露出了他被遮挡住的脸。 和冰箱里的那个男人一样的脸。 只是他的身体比冰箱里的男人健壮多了,没有缺少哪一块的部位,表情也不见惊恐,而是一脸的悍气。 女人温声细语,被推开也不怎么生气,反倒继续搀扶着男人回房间休息。不知怎么,那房门刚刚掩上,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音。 多是男人粗劣的脏话,透过薄薄的门板哐哐传来,声音大的几近震破落着灰的墙面。 争执声越来越激烈,似乎还有拳脚相加的碰撞声,随着男人一声咆哮般的怒吼,声音突然停滞,屋内重回了寂静当中。 在那一瞬间,眼镜头也不回,突然快步奔向地下室的方向。 木门被反锁起来了,推不开。眼镜没什么表情,直接一脚踹开了门锁。 他们的旧房子面积很小,家具密密攘攘的挤在一处,可却附带了一个很大的地下室来摆放杂物——但此时,地下室已经被堆满了,密集到无法下脚的程度。 密密麻麻的,全是“爸爸”的尸体,扎堆的扔在不同地方,腐烂程度各不一致。 当然,还有几具“活着”的,生命力顽强到了诡异的地步。他们互相啃食,因为缺胳膊少腿,动起来很艰难。在地下室的门被打开后,就挪动着身体想要靠近眼镜,重复着同样的话。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眼镜低眸注视着他们,神色冷漠。 “宝贝。” 身后女人柔情的声音传来,“爸爸给我们带来了新鲜的食材,晚上我给你做——你打开了地下室?” “你为什么要打开地下室的门呢?” 第13章 整蛊游戏 眼镜的身后,女人面容异化的程度已经很严重了。 她的脸颊在扭曲中融化,下颌几乎要垂落到胸口,脖颈缓慢拉长,像一截无骨柔软的蛇缠绕在肩背上,寻觅着猎物。发黄尖利的牙齿上挂着一丝又一丝新鲜的血肉,似乎还残存着它们被咬下来时的温热气息。 “你这样,过了多久?”眼镜突然问道。 他没有回头,只是依旧注视着那成片堆积的尸体,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女人头颅靠近。 那颗脑袋正悬在身后,用阴森怨毒的表情看着他。 日复一日归来的粗暴的丈夫,无数次的屠戮和吞食,地下室中堆满的、几乎要挤出门缝的尸体——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 还是这就是陷入轮回当中,永远不会迎来结局那天的恐怖电影? 眼镜转过了身。 面对像是怪物般的女人,他的情绪却异常平静。相比起来,眼镜看到正常状态下的“妈妈”,好似还表现得更恐惧一点。碎裂的镜片下,他的眼中无波无澜,镜片倒映出了女人此时近乎扭曲诡异的身形,他的声音却显得很温柔。 “我会帮你,解脱的。” 解脱出这一场永远看不见尽头的噩梦,解脱出无比扭曲的家庭关系中。 他摘下了镜框都被撞歪了的镜片,露出那下面一双黑色浓郁的眼。 放大瞳孔的边缘部位,隐隐沾上了点猩红色,看上去像是被太阳光烧灼的灼烈颜色。 被眼镜注视着的“妈妈”,伸长的颈项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她站在原地,像是一瞬间变得乖顺起来,阴森的面容看上去都没那么鬼气森森了。 眼镜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扣住了她的脖子,越收越紧。“妈妈”的脸上,竟恍然间浮现出痛苦恐惧的神色来,这对于她这怪物般的形象而言很稀奇,却依旧一动不动—— “见鬼。”电影外,黑皮很轻地骂了一声,说道,“他原来有‘天赋’啊。” 天赋? 捕捉到这个词,元欲雪飞快地侧过脸,瞥了他一眼,像含带着很轻微的疑惑。 想到元欲雪是新人,黑皮自然也很细致地解释:“就是类似于异能的东西,可以用积分在系统商城兑换。不过天赋类型是随机刷出的,需要的积分量也很恐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进行副本的时候自主激发天赋,一般会比较有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色。 “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如果是他的话,我在之前听过他的事迹。”黑皮说,“是和我同时期进入副本的新人,在第二场游戏的时候就激发了天赋,当时在论坛里名气很大。” “具体的机制不清楚,但和他的眼睛有关……被称为控鬼者还是驭鬼者。” 天赋者相比他们,在副本世界中当然要安全多了。 黑皮下意识放松了一点。 而巨大屏幕中,投映出来的眼镜也的确是发挥着天赋,正在杀死女鬼。就算他们不清楚眼镜的具体能力,也能看出“妈妈”迅速衰弱下去,异化程度减弱,猩红的舌头吐出,眼眶暴突。那双眼睛却像失去了捕获目标的能力,灰沉沉地积蓄着死气。 一切本应当结束了。 但这个时候,女人眼底又渐渐出现了某种奇异的光,眼底倒映出眼镜的面庞。 她抬起手。因为很虚弱了,青白的指尖根本碰不到眼镜的身体,只是隔着那一段的距离,遥遥相触。 “……妈妈爱你。”她的第一句话声音太小。不要说此时守在电影外的元欲雪他们,就算是眼镜本人也见不得听得见。 但她很快又重复了一遍,这次音量大了许多。 “宝贝。”她说,“妈妈爱你。” 眼镜的神色在那瞬间,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些。他掐着女鬼的手更加收紧,像轻易就能捏断手中柔软黏腻的组织物,下一秒怪物就会在他手里化成齑粉。但事实是眼镜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身体微微颤抖,猛地俯下.身,干呕了起来。 出于对天赋者的信任,黑皮看到这一幕,还没什么反应,只是心底猛地突起了一层不安。 但“妈妈”可不会这么留情,在眼镜的视线偏移开的一瞬间,她重获自由。下颚骨向下脱出很长一截,嘴巴奇异地张大到视觉上震撼的程度。她露出猩红不见底的喉口,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目标是人类那截柔软却致命的脖子—— 一切停滞。 元欲雪按下了暂停键。 眼镜出现在放映厅的时候,他本人似乎毫无察觉四周环境的变化,依旧在剧烈的呕吐着,胃液的酸臭气息充斥在他的唇舌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溺毙。 刚刚眼镜才展现了他的天赋,以至黑皮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看着全身颤栗如同抽搐的眼镜,他皱了皱眉喊他,“喂,你……” 元欲雪却没去看眼镜。 他按下暂停键的时机,还是晚了一点。 尖利的像刀刃般的唇舌,很轻松就能扼断柔软的脖子。就算是现在的元欲雪过去代替眼镜的位置,也要非常小心地不被抓到破绽。 元欲雪微微调整了下位置,黑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不能眨眼,不能有一丝迟疑,留给他的反应时间少得可怜。 他要足够快。 因为意外事件而走神的黑皮,在看到眼镜的糟糕状态后,终于意识到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 他倒吸一口冷气,反应过来刚才那幕有多凶险,“元欲雪,等一下我去……元欲雪!” 黑皮的音调猛地上扬,带着仓惶失措的意味。他试图先元欲雪一步进入到电影当中,但微弱光线下,那双凝白指尖已经触碰到播放键上。 元欲雪再一次进入电影。 这次的时间节点太危险,和之前那次的替换不同,没有任何试错的机会。眼前景物晃动的瞬间,元欲雪的腰部向后弯了一些,躲过面前刮起的腥风,又借着这个动作,腿部狠一发力,猛地踹在了“妈妈”的身上,将她踢远了一点。 手边最近能碰到的“武器”,是之前眼镜的镜片碎裂开、落在地上的凹透镜。那是很薄的一截不规则镜片,也非常小,但元欲雪就是很迅速地发现了它,借着弯腰的动作,拾进了掌心里,捏着那一片镜片,在“妈妈”再次靠近的时候,钉入到了她的喉口。 镜片没有安全的着力点,锋利边角划破“妈妈”的脖子,牢牢钉死在里面的同时,也反向深陷入元欲雪柔软的指腹中,割破出杂乱无序的细小伤口。血液几乎一下就浸润了镜片,顺着那片窄小的锋利武器,滴落到女人的脖子上。 “嗬——” 她似乎陷入了先前千百倍的痛苦中,剧烈地挣扎起来,但被那一小块镜片死钉在了原地。元欲雪俯下.身望向她,目光无比冷冽沉静,就像是之前每一次执行任务,他的人类合作者会给他的评价一样。 没有感情的人形兵器。 但现在电影屏幕外的旁观者,却没有注意到他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目光,全落在了他为了方便施力,而被割的鲜血淋漓的手指上。 那双骨节修长,生得非常漂亮的手,此时却找不到一块好皮肉。 看着太疼。 黑皮的唇绷紧成了一条线。 或许是之前眼镜的天赋起到的消耗作用,女人变得无比虚弱,刚才的反扑也只是类似回光返照的最后的挣扎,她居然就被这样,死死地钉在了原地,鬼气消散,变成了一具毫无动作的尸体。 “妈妈”闭上了眼。 她的脸颊依旧瘦削得可怕,看上去十分可怖,但勉强还具备着人类的五官和形状。 元欲雪微微有些喘息。 刚才的能量消耗,对原本就将能量见底的元欲雪而言是一种剧烈的负担,这种负担甚至直接反馈到了他的身体机能上。 处于低能源状态,对于机器人而言,就像是人类感染病毒,发烧感冒一样,不致命,但会有些“不舒服”。 元欲雪在原地休息了一会。 这一幕被屏幕外的人看进眼底。 他们也知道元欲雪不舒服。 ——他本来就是新人,受过伤,身体还处于很虚弱的状态。而刚才的那一场搏斗对他而言消耗太大,接连不断的任务游戏,就算是铁打的老玩家也很难缓过来。 他需要休息。 黑皮心中慌乱,忘记了七分钟的保护时间设定,不断点击着暂停键,希望尽快将元欲雪替换出来。 而从干呕中缓过神来的眼镜,眼角被逼出的泪意打湿,在朦胧中望向了元欲雪。 相隔屏幕,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原本此时在电影里的人,应该是他。 眼镜的唇角,也微不可见地抿了抿,脸色愈加难看起来,陷入了某种自我谴责的怪圈中。 元欲雪也只是休息了一下。 他很快站起来,将地下室的门锁死,以免被那些肢体残破的“爸爸”们爬出来补刀。 停顿了一下,又将“妈妈”搬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电影”结束了,他们的游戏还是要继续。元欲雪计算了下时间,开始翻看卧室内有的线索。 第14章 整蛊游戏 这种行为完全来源于元欲雪过去执行任务时的习惯。 机器人不会疲惫,也不会被允许停下来,所以元欲雪很少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似乎总是在持续不停地运转机能——以免错过某些细微的线索。 房屋中依旧散发着一股潮湿破败的气息,像是积蓄已久的灰尘被吹开重见天日,带着腐朽陈旧的意味。或许是鬼怪已经消失的缘故,那股始终笼罩在房顶的阴沉感散去许多,看上去这里只是一间很普通的住宅。 除掉地下室中还堆满了无数尸体这点外。 书房和元欲雪所在的次卧,都已经被检查过了。现在元欲雪前往的是主卧位置。 这间主卧比次卧大不了多少,房内摆放着款式老气的台式电视机,墙纸斑驳脱落,墙面发黄,上半部分挂着水渍和略微裂开的细缝。元欲雪找到了一架木桌梳妆台,这是明显属于“妈妈”的物品。 他很小心地在其中翻找,发现了在这些物品当中格格不入的一件物品。 一本翻译版的外国集。 名字是《猴爪》,很简短的一篇故事,元欲雪很快将它录入资料库中。 故事的内容可以概括为一对夫妇得到了猴爪,可以许下三个愿望,但三个愿望都带来了可怕的不幸。 看上去非常像是恐怖的寓言故事。 找到的第二样有价值的物品,是“妈妈”的日记本。元欲雪用没沾着血的那只手翻开它。 并不是每天都有记载,而是隔几天会记录下一段文字。 有时候是抱怨现在的物价飞涨,肉都称不起几斤;有时候妒忌听到隔壁太太似乎在议论她的儿子又拿了什么奖金,而她的孩子还在家游手好闲。这些零零碎碎的生活记录,在突然之间,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下一篇记载的时间,已经跳跃到了两个月后。 “妈妈”的字迹歪歪扭扭,和之前的平整字迹不同,力道大得划破了纸张,纸面都因此凸起。 “我后悔了,他又打我了。” 日记上写到。 她没有家人,大学毕业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这本来就是一段凑合的、不完美的婚姻,如履薄冰地维持了二十年。 以前丈夫就有隐隐的家暴倾向,酒醒后向她跪下痛哭、保证修改了许多次。在他们有了孩子后,也的确像是改正了过来,貌合神离地凑合到了现在,直到这几年经济不景气,丈夫的事业受挫,脾性中凶蛮的一面暴露无遗。他又开始酗酒、出轨、家暴,威胁她不准离婚,否则他一无所有,就杀了孩子,再杀了她。 她在这种浑浑噩噩的噩梦当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日记中的文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被揭开的鲜血淋漓。 她想去死,一了百了,结束悲惨的日子。但在遗书写下后的第二天,她又突然冷静下来,或者说更像是疯了一样……女人说,她得到了一只“猴爪”。 传闻中可以用来许愿的猴爪。 她实在不是一个多有野心的女人,在思考之下,她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要有一个幸福的家,要有一个爱我的丈夫。” 然而第二天,丈夫依旧酗酒,殴打她,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她拖着满身的淤青去做饭,听到客厅中传来男人的怒骂声——他似乎不小心把滚烫的汤洒在了身上,正暴吼着让女人给他拿烫伤药来。 女人放下来手里的锅,闻到的却是皮肉被烫伤后,飘出来的一种奇异香味。 那味道很快让她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好饿。 从未有过的,从胃部泛滥上来,像要将她吞没的饥饿。 她走了出去,在男人挥手打过来的时候,一口咬住了他被烫伤的那只手。 …… 她吃掉了他。 在短暂的饥饿被满足后,清醒过来的女人无比的崩溃。她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恐怖的怪物。 她将被啃食的残破不堪的尸体拉到了地下室里,锁上那扇木门,几乎是同一时刻,响亮的拍门声从外面传来。 男人用烦躁的语气,鼓鼓囊囊地咒骂着她。 “快点开门!” 被她吃掉的男人又回来了。 猴爪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会每天迎来一个新的丈夫。直到愿望实现,出现一个爱她的丈夫为止。 在这之前,她将一直处于,幸福的家庭当中。 …… 元欲雪合上了日记。 “妈妈”在这之前是人。而她变成怪物,或许是从吃下第一个丈夫开始,又或许是拿着猴爪许下愿望开始。 她的日记在之前还提到过她的孩子,用“宝贝”两个字指代。而在猴爪出现后,这个词就从她的日记中销声匿迹了。 应该是死了,但无法确定具体时间。 在很早的时候,这个家庭就变得残破得无法掩盖起来。 元欲雪将“猴爪”这个关键词记录到资料中,他想到什么,微微犹豫了一下,没有将日记带走,而是还原到了原本的位置里,将梳妆台的抽屉合了起来。 七分钟的保护时间过去。 黑皮不断点击的暂停键总算起了作用,他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的元欲雪,情绪只是短暂地放松了两秒—— 新人暴露在外面的颈项,透出一种苍白的接近孱弱的颜色,不难想象他那张面具下的脸色会有多难看。而黑皮的目光,更很难不停留在对方右手的手指上。 无数被割得深浅不一的伤口,像红线一样缠绕在元欲雪的指节。他的手指是放松的垂落状态,于是凝结的鲜血像水珠一样从指尖滚落下来。 一滴,两滴。 黑皮伸手接住了那一滴的鲜血,像是被烫伤了一样,掌心猛地颤抖了一下,喉咙干涩:“疼不疼?” “我身上没带非绑红药……”他的声音茫然无措,带着机器人无法理解的某种情绪。 元欲雪理所应当地摇头。 他不会疼。 所以现在的元欲雪,视线仍落在跳动的电影倒计时上,非常冷静地道,“我还要进去——” “你需要休息。”他的话暂时被打断了,是眼镜站在他面前,绷紧着唇开口,情绪似乎不太稳定。 眼镜大跨步地来到元欲雪的身边,擦肩而过时,硬是往黑皮手里塞了什么东西,才将手按在了播放键上,一言不发地重新进入到了电影中。 黑皮看着手里的红药,也根本不在意眼镜把这个给他是什么意思。脸上的凝重神色放松了些,硬是按着元欲雪的肩膀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十分紧张地捧起了那只原本十分漂亮、美玉无瑕的手,用他的一只手依托在下方,抬起了一点,将红药全都洒在了被割出的细而深的伤口上。 药物暖融融的化在手指当中,像是温热的水覆盖在冰冷皮肤上。 元欲雪实在不习惯这样的触感,也奇怪于合作者的动作。愣了一下,就要收回手,被黑皮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腕。 男学生的声音微微低哑,像压着嗓子警告他那样,“……别动。” · 眼镜进入到电影中,精神也变得极不稳定起来。 他在原地呆站了一会,每挪动一步,都像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 最后他来到了元欲雪去过的地方,同样翻开了那本日记——鉴于电影的角度问题,他并不能完整地看到文字上记录的内容。但这会直观而视,触目惊心。又仿佛瞬间将他拉入了某个梦魇当中,额上全是冒出来的冷汗,一点一点打湿了面前的视野。他的身体颤抖地接近抽搐,手上的纸质日记也因他指尖失衡的力道揉得发皱,字迹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这一点让眼镜猛地惊醒了,他松开了手,努力将皱着的纸面抻平,把日记本合上,放回了它原来的位置。 即便身处这个空间内,对他而言都像是某种极大的压迫和精神折磨,但眼镜还是久久地伫立在其中。 直到游戏的时间将要结束,他才做了最后一件事—— 燃烧的煤气灶,倒了满地的油。 眼镜点了一把火,陈旧的房屋中,墙壁上的裂缝被卷起的火焰烧灼,裂开了更大的空隙。 他再一次像以前那样,静静地站在了火焰里。 也或许和以前不一样—— 在游戏时间规定的一小时结束的那一秒,元欲雪起身去按下了暂停键,刚才还置身火海当中的眼镜,在下一秒出现在了放映厅里。 从火焰燃烧的明亮环境光下,置换到昏暗房间中。这种反差让眼镜的视线无法适应,面前足足昏暗了几秒钟,才慢慢恢复正常的视野状态。 他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元欲雪。 电影屏幕上的微弱光线映在他身上,像散发着一团轮廓柔和的光。 眼镜的眼球猛地颤抖了一下,下一刻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角落某处传递来了安德烈的声音。 安德烈用完全听不出高兴的语气“恭喜”他们:“游戏结束。恭喜我的三名好朋友,获胜了。” 安德烈何止是不高兴。他简直快要气死了。 明明是最能展现人性、引发玩家内耗的游戏,活生生被他们完成了抢玩关卡。 这合理吗? 第15章 整蛊游戏 宴客厅中的壁炉火焰升腾而起,滚出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而被那一片火光映亮的区域,明灭阴影落在年轻人英俊的面庞上,他的表情却实在称不上高兴。 同样不高兴的是安德烈,在三名玩家游戏获胜回来后,他的眉毛微微一挑,神色连遮掩都懒得费心,反正摆不出庆贺的脸,反而目光嘲弄又恶意地流连在玩家中间。 视线直白,巡视般地一个个扫过。 这种来自NPC的恶意,像是某种死亡标记,危险预兆常常会让玩家们坐立难安。但现在,他的警告威胁却完全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因为被安德烈恶意凝视的其中两个人,注意力都落在了其他人——准确说是那个新人的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打量。 就不要提害怕了。 安德烈更加生气起来。 被安德烈的恶意视线“照顾”的最久的人,自然是中间那个新人。 可偏偏元欲雪垂着眼走来,冷冽安静,不要提给予什么反应,连目光都不曾和他有一瞬相接。安德烈眼里简直能蹿出火来,视线从元欲雪的头发丝细细刮过了他的足踝每一处,存在感十分强烈——但元欲雪就是不看他。 安德烈的郁闷都要写在脸上了。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让他恼火。 还处理不掉。 卷毛嘴里含着颗糖。这是他刚刚咬牙切齿地盯着屏幕,兔子怕他能活生生把牙咬碎,给他找出来的道具糖果,让他嚼着玩。 元欲雪一归座,他就面无表情地把糖咬碎了吞下去,盯着他半晌才道:“你能不能别这么逞个人英雄主义啊?又没多厉害,上赶着受伤是不是?” 兔子不知道他哪来的火气,拍了一下他的肩。连行队都皱着眉,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警告,卷毛却还是不罢休地开火,“你有几条命够送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就那个眼镜不比你能打吗,还急着帮人挡刀呢是吧。” 眼镜站起身。 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透着股病气,目光却很锋利,不掩锋芒。 “不要太过分。”眼镜冷淡瞥了他一眼。 卷毛一点不怵他,冷笑着说,“说实话不叫过分——也不要觉得你有‘天赋’就多了不起,谁没有啊?” “我没有觉得自己了不起。”眼镜语气很平淡,“只是比分不清喜欢还是讨厌,整天只能靠叫嚣得足够大声吸引别人注意的幼稚小鬼要好多了。” 这一句炮轰显然超出卷毛心理预备之外,他一下愣住了,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看上去倒真的很像是心虚。在短暂停顿后,自认问心无愧的卷毛大声又无力地反驳,“能不能别说不过就扯开话题?我看不惯你骗元欲雪给你挡刀,不行吗?” 他见到屏幕转播中,元欲雪替换眼镜的位置而受伤的时候,的确产生了非同一般的焦躁感。 卷毛当然将这种焦躁归结为了生气愤怒……虽然他平时并不是个多富有多余正义感的人。 被提到名字的元欲雪,终于疑惑地抬头,望了眼卷毛:“?” 就卷毛刚才的话,元欲雪完全没往自己身上套,也没意识到卷毛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的能量储备下降的很快,为了维持在执行任务时的高灵敏度状态,在环境判定暂时安全的时候,元欲雪启用了待机模式。 状态和第二代机器人的待机模式不同,能走能动,能听见说话声音,只是反应会迟钝一些……也是因为这种迟钝,只有被明确提及姓名时,元欲雪才会给予一些反应。 而突兀被元欲雪注视的卷毛,简直好像案发现场的嫌疑人被当场逮住。 他看见少年人那双黑沉漂亮的眼,含带着一点迷惑的问询看向他,简直好像所有的小心思都被戳破,一下心虚得厉害,脸也跟着发烫。就算是再想嘴硬,也很难说出刚才同样强硬的话,甚至产生了一种微妙挫败感……我为什么要那么说他? 真的会很惹人讨厌吗? 元欲雪半天没等到卷毛的回应,也没收回目光,只是顺势垂下了眼。他的睫羽长而细密,低垂时掩下一层淡青色的阴影,看上去就是特别乖的模样,一下能激发出人强烈的愧疚感。卷毛简直是坐立难安,也就是这时候,他听见安德烈的声音,难得觉得顺耳许多,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正在黑着脸宣布来玩第三场游戏的安德烈:“……” 妈的,不知道为什么鸡皮疙瘩起来了,有点不爽。 挑选方法当然是一如往常地使用抽签模式。只是这一次,签筒被送到卷毛手边时,卷毛别扭地看了一眼,沉默地一推,在竹签撞击的清脆声音中,签筒被稳稳地送到了元欲雪的面前。 卷毛说:“你先抽。” 安德烈若有所觉,冷笑着瞥了他一眼。 元欲雪对于抽签的顺序其实没什么太大要求,因为处于待机状态,他的动作短暂地迟钝了一下,才伸手从签筒当中勾出自己的那支签来。 “鸿运”当头。 第一支签,就漆着朱红颜色。 其他玩家的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有人的唇微微一抿,露出了略微怀疑的神色,不客气地看向安德烈。 真的会有人的运气差成这样,连中三把? “最公平的方法。”行队突然开口。他的音色很沉稳凛冽,让人想起冬日高塔外卷起的风,此时这阵风也正刮向安德烈。他并不遮掩自己的质疑,“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公平。” 安德烈比了一个手势,无所谓地开口,金色眼瞳中却盛满恶意,“时运这种东西,时高时低,总是很难解释清的。” “可是这样也太无聊了。”兔子叹息地说,“没什么事干,安德烈少爷。你总不能让我干坐着看一天吧?” 她和安德烈少爷打商量,“不能改成自愿报名吗?我也很想玩游戏啊。要是一直抽不到,运气也太坏了一点。” 她把“运气坏”三个字咬得很重,有点阴阳怪气的味。 NPC的权限当然很大,甚至可以做一些规则外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同样要受到副本规则制约……否则在照面的第一眼,这些非人的存在就能直接追杀所有玩家了,根本没有走程序的必要。 在两次三番的收到质疑下,安德烈的脸颊看上去不大明显地微微鼓起。大概是收到了某种警告,他恹恹一摆手,“那下个游戏,自愿报名,想玩的都可以来。但现在的话……” 他一摊手,“请大家尊重规则。” 即便明知道抽签结果有猫腻,但规则就是定局,玩家们并不能横加干涉。 哪怕还有不满,最后结果也是双方各退一步,其他玩家开始继续抽签。 元欲雪没意识到因为他的抽签结果,甚至差点引发了一场玩家们与NPC间的对峙。人类的复杂情绪对他而言本来就是难以被分析的领域,何况现在元欲雪还处于待机状态,对外界的非强烈刺激几乎给不出反应。 那只红签被他放在桌面上,手指轻松拢在上面。朱红颜色从他指尖下露出,更衬得那双手无比苍白细腻,如同融雪。 元欲雪轻轻闭上眼。 他的待机状态,在旁人看来是难掩的疲惫状态,显出一些羸弱意味来。 这次中签的是团队中的另一名年轻女性,染着金色长发,面部特征有很明显的混血标志。自我介绍的时候,也是很简单的两个字。 “阿金”。 是看上去有些冷漠的性格。 阿金看到中签,没什么反应,只是将签放下后,微不可察地飞速瞥了元欲雪一眼。 在安德烈已经打好腹稿,正准备给“幸运朋友”们宣布下一轮规则时。因为顺序被调转而排到最后抽签的卷毛,突然间凑上前,提前从签筒里摸出了一支,看都没看,就很放肆地把那支红签甩在了桌面上。 “总算中了啊。”他懒洋洋地说,“运气还行。” 简直每个字都写满了挑衅。 安德烈微微怔了一下。在他的安排里,卷毛绝对不包括和元欲雪在同一场次游戏中,这个结果完全是出乎预料的……他黑着脸看了一眼红签,就算明知道对方一定动了什么手脚,也不能说出“你不可能抽到”这种话。 毕竟这可是“概率”游戏。 所以他沉默了一会,飞速更改了下一轮准备玩的游戏,刻意压低了嗓音,笑着说道:“你们的胆子,应该都还大吧?” “这么晚了,为了避免犯困,我们玩刺激一些的游戏。”安德烈仿佛很体贴般,微笑地说,“这栋别墅传闻是由古堡改建成的,地下一层保留有当时的‘医疗室’,还有那个时代的医疗器械和标本,我嫌弃那里灰大又闷,懒得清理,就让佣人封上了地下室的门——不过现在,还是可以重新打开的。” “第三场游戏,就是探索地下室。”安德烈的语气很温和,仿佛他的要求一点也不苛刻,“为了证明大家都有用心探索,获胜的条件,就是带回来一件地下室的标本物。” 阿金突然问道:“……那里面有什么标本?” 安德烈这次是真的放开了笑起来。 “还能有什么标本?”他舔了舔唇,“当然是人体标本啊。” 第16章 整蛊游戏 倒霉。 抽中签倒霉,选中这个游戏模式也倒霉。 阿金看着黑洞洞的地下室通道,脸上的表情虽是竭力维持的冷静,也不免从眼尾透露出些许不安。 尘封已久的地下室被打开,门上挂着的沉重铜制锁链碰撞着,发出很激烈又尖锐的声响。它像一条粗壮的蟒蛇被抽出来,堆放在地上后,那扇巨大铁门也露出一条能容纳人身形通过的入口来。 铁门积着一层灰,底下又深又厚的污垢类似血污凝结成的形状。阿金盯着那一点,心里微微一突。 负责领路开门的佣人们十分沉默,像一尊尊被磨造的类人偶人。当锁链被拆分下来后,他们站在了两侧,沉默地注视着三名还停留的玩家们。 阿金仿佛听到了一种无声的催促。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率先走进去的时候,卷毛已经插着兜,先她一步走进那个入口了。 阿金对卷毛的印象不算太好——准确而言,她对这种实力超过她太多的玩家都很提防警备。但只这个举动于她而言,仍是非常让人安心的。 在卷毛动身后,跟在他后面的则是元欲雪。 元欲雪的皮肤太白,即便身处昏暗的光线下,也见他到他的手腕颈项,像是被月亮洗浴过的冷白肤色。仿佛都能透过那苍白皮肤看见他血管里的淡青色泽。他走在前方,就是莫名的显眼吸睛,和黑夜里一盏灯差不多。阿金微微愣了一下,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前方是未知恐惧,后背则是出口。这个站位于她而言,的确让阿金生出了些漂浮的安全感。 佣人们在后方注视着他们,倒是没像想象中那样,在三人进入后便立即锁上地下室的门,只是那股冰冷机械视线始终徘徊在身后,逼迫他们更深入漆黑不见底的地下室甬道中。阿金感受着背后的目光,没有回头。 卷毛虽然话多脾气差还聒噪,但这种缺点在这种环境下也变成了特定的优点。 至少卷毛挑挑拣拣着地下室果然灰大、空气质量不好、装饰审美落后,还吐槽这建筑设备活像是个危房,应该及时改建的时候,稍微有一点的恐怖氛围都能让他给搅得一干二净。 这一条路径明显察觉得到是向下倾斜的,走廊中具有落后的照明设备。 甬道的两边挂着黄铜灯,燃烧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油脂,笼罩在灯罩中的火焰也非常的微弱,火光不停地跃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因为隔得很远才有那么一盏灯,火光微弱,所以能见度同样很低。等他们彻底脱离了入口范围,视物就变得艰难起来。卷毛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这路也太难走了,灯暗,眼睛不好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没人接他的话,但卷毛在自我圆场这方面一向是很有一手的,他仿佛是认真思考了下,才说道:“如果你们怕摔跤的话,倒是可以牵着我走。” 他和元欲雪也就隔了两步的距离,在说出这句话后,卷毛便将衣兜里的手伸出来,递到了元欲雪的面前。 大概是刚从棉织物中抽出来的缘故,卷毛的手热烘烘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滚烫温度。他的手指绷得很直,乍一看修长却僵硬,还带着一点湿热的汗。卷毛撇着嘴开口,听上去有些微妙的不情愿:“……特殊情况,我就勉为其难地不计较那么多了。让你牵一下我吧,同伴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在一旁的阿金:“……” 她其实是有点严肃沉闷的性格,但也属实被卷毛这种反差操作弄得有些想笑。鬼使神差地问:“那我呢?我牵谁?” 卷毛的脸上在那一瞬间肯定飘上了“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之类的情绪。但他想到了自己刚才的理由,放弃了光速自打脸的想法,有些勉强地说:“你也可以牵着元……算了,你牵我吧。不过我们一男一女的,不大方便,你拽着我衣服认路?” 阿金:“……” 元欲雪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卷毛和他讨论的话题。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都快被走廊中的空气晾凉了,他也没顺势去搭上那只手,只是疑惑询问他:“很暗,看不清路?” 卷毛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于是元欲雪往旁边走了两步,手指找到墙壁上几乎快和雕刻图纹融于一体的隐蔽开关,拨动了一下,走廊上连接的两边灯带一下子亮了起来。是那种暖黄色的白炽灯,虽然光线黯淡,但仍比隔着很远才有那么一盏的黄铜灯亮多了。 元欲雪很平静地解释,“开始不知道你看不见。” 就没去开灯。 卷毛:“……” 他此时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吐槽,恨不得把别墅主人安德烈拽到面前来骂上两句。 是不是有毛病啊?不是说不喜欢早就封上了吗,怎么还这么闲给地下室也装电灯泡啊,一点都不知道保持建筑的原汁原味。 搞得他这么尴尬。 卷毛努力维持着收放自如的表情,将手收了回来,放在衣兜里擦了擦。心底仍然浮起他自己都搞不太清的遗憾来。 怎么会觉得有些遗憾? 难道是失去了帮助同伴的机会,不能体现他的高尚情操了? 卷毛皱着眉想。 在卷毛冷着脸闭嘴后,阿金终于找到机会,斟酌地开口问元欲雪:“元欲雪,你之前有看到过地下室的地形图吗?” 她也只是试探地问一下,没抱多少希望。 “……看到了大致面积划分,不确定区域功能。”元欲雪说。 这当然不是说他的记忆力有什么问题,只是在最开始扫描别墅的时候,地下区域就受到了某种模糊干扰,能反馈而来信息很有限。 但这种程度的信息量已经是惊喜了,阿金看上去很诚恳地请求道:“能请你画出来给我吗?简单的地形图就可以,用来应对特殊情况……我这里有纸笔。” 阿金随身带了一本素色笔记本和钢笔,装在风衣内缝制的衣兜里,这是她的习惯。但是在她提出这个要求以后,心底突然有些没底。 分享信息当然是玩家们经常做的事,但这种单方面的信息索取,多少还是过分了一点。 阿金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她在游戏里经历让她比同经验的玩家更加提防别人,具有警惕心。 但这名新人几乎没给过她危险压迫感,虽然看上去话少而性格冷淡,展示出的却总是相当……给人安全感的、柔软一面,才让阿金忍不住对他提出了唐突请求。 “对不起。”阿金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没好到那个度,很知错能改地道歉,“画出来太麻烦了,口述也可以,我可以拿道具和你交换信息。” 在她开始思考用什么道具交换的时候,元欲雪的手已经伸到了他面前。 是很修长漂亮的手指,细腻光洁。得益于红药的修复,已经看不见之前划破的细碎伤口了。 哪怕在昏暗光线下,也半点不损形态上的风姿。 “纸。”元欲雪简单地说道,“画出来会直观一点。” 他又说:“不用。” 阿金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元欲雪说的是不用道具。 分享地形图对元欲雪而言也是非常常见的情况,只是他一般是直接把数据传导给别人。 只有非常极端的情况下,数据传输手段被冻结,或者为了躲避敌人的探索不能启用数据传导的时候,才会进行这种原始输出。 比如这个时候,元欲雪就接过了阿金递给他的笔记本。 要找到借力的地方不难。元欲雪将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把书脊按在了墙面上,开始站着绘图。 元欲雪的脊背挺得很直,是很漂亮的身形姿态,侧面看来腰细腿长,脊背处的蝴蝶骨因为清癯更显得更清楚,让人有些忍不住地想触碰一下他的背部或者腰窝。但这个姿势其实不算轻松,至少手会显得很累,对肩背也是负担。 卷毛都要忍不住说:你干脆把笔记本按在我背上画就好了啊,至少我可以蹲下来,算是个人肉书桌。但他还没开口,视线又落到了元欲雪的手腕上—— 衣袖因为重力作用而垂落下来,更暴露出了那苍白的一截手腕,细腻泛着珠光般。看得卷毛忍不住地想:元欲雪的力气看上去应该很小,他一个男孩子怎么手那么瘦啊?好像一手就能合拢手腕的样子。 等卷毛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如他就能很轻松地圈住那截手腕的时候,元欲雪都已经将地形图画完了。 他递给阿金,卷毛也理所应当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元欲雪画得快,卷毛以为那会是很简单的概念图……事实上看上去也的确很简洁,但面积比例,无数道路都画的极其清晰直观,除去没有标注区域用途外,简直标准得能拿去当横截面说明图,画面还干净漂亮。 卷毛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形容,要让他夸,估计只能夸出句这线条真是画得特别直,和拿尺子拉出来的一样。 很有功底在。 卷毛开口问道:“你以前学艺术的吗?” 元欲雪平淡回答:“没有。” “我不会艺术。” 机器人永远也无法拥有感性与激情的创造力,当然和艺术这门学科无缘。 卷毛倒也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太多,说了一句“那你挺有天赋”,便凑过来去看他画出来的地图,指着最中心的那片区域道:“我们先去这里探探路?占地最大,总藏着什么吧。还四通八达,方便逃跑。” 阿金:“……”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第17章 整蛊游戏 地下室由过去的医疗室改建而来,卷毛猜测那个地方处于核心区域,面积划分又大,多少担任些重要职能。说不定就是实验室或者手术室,存放有人体标本的可能性也很大。 如果是中央控制室也很不错,能从那里清晰探索地下室的具体区域分布,少走弯路。 他们顺着灯带蔓延的微弱光芒,参考元欲雪所绘制的地图,迅速穿梭过那几条狭长得仿佛望不见尽头的甬道。 大概是地图给予的信心,即便长时间压抑、重复、黑暗的走廊会予人心理上的某种压迫,但因为目的地清晰,这时候反而没生出任何一点对未知的恐惧感来。三人非常迅速地穿梭其中,公事公办的和来打卡上班差不多。 唯一让人觉得异样的是过低的气温。 大厅中当然也冷,但和那种源于从外渗进内部的风雪带来的冷意不同,地下室的走廊里,透出来的是某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湿冷,钻进骨缝间,填满了肌肉每一处,让肢体都变得沉重起来。 为了方便行动,阿金穿的不算厚,倒也是正常装束,身上还披了一件驼色的风衣,那股湿冷感却越来越难以忍受……甚至让阿金生出了,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窥伺着她的恐怖直觉,才会冷成这样。 她将领子微微向上拉,疑惑地提醒:“你们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 “嗯?”卷毛的体质非同寻常,对外界的温度变化当然不敏感,他摇了摇头,又问元欲雪,“喂,你冷不冷。” 机器人比人类更不敏感,他毕竟要适应许多极端恶劣环境。元欲雪也平淡回答:“不冷。” 于是卷毛飞速收回了视线,难以言喻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没说话,但满脸感慨着“娇气”。 阿金:“……” 她忍无可忍地捏了捏手指。 不过元欲雪是知道他和人类间的差异的。想到人类的脆弱程度,又看着身上对他而言只起到简单遮掩作用的纺织物—— 虽然作用微乎其微,但元欲雪还是开口。 “我可以把衣服给你。”元欲雪说。 卷毛:“??” 他没等元欲雪做出什么动作,就飞速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拎到阿金的面前,吊起一双眼,“你来晚一步。”这句话是对元欲雪说的。 他又对阿金说:“不用太感谢我。” 阿金:“……谢谢,不冷了,我只是想表达这里好像有些奇怪。” 冷意止于通道的尽头,消减了许多。但他们不能停留,必须再通过其中两个分区才能抵达中央区域。 道路尽头的门都是统一的形制,巨大的白色双开合门静静闭合,高度在三米左右,没上锁,银色金属门柄。虽然仔细观察,这门的外形和医院没什么关联,却总是能让人联想到消毒水的味道。 未知的恐惧重新蔓延上来。 在阿金抿着唇,做好心理准备要去推门的时候,卷毛已经将门给一脚踹开了。灰尘簌簌扑落,因为年久失修,轮轴部分不由得发出很干涩巨大的噪声。 阿金没被鬼怪吓着,倒是被卷毛弄出的声响吓到了。 她内心痛苦地想:这就是大佬吧。能嚣张成这个样子还没死多少都有点本事的。 元欲雪倒是没什么反应——事实上也的确很难有什么现象让机器人受惊。 门被打开后,元欲雪跟了进去。 这片区域划分不算复杂,没有墙面间隔。踏进去后,里面的内容物也一览无遗。 银色的器械映在元欲雪的眼底,像落进眼底的一片雪。 那些器械的样式都十分狰狞,甚至算得上可怖。 有带着镣铐的机械椅,上面悬挂着很多把形制怪异的刀具,林林总总有数十把长刀短匕。或薄如蝉翼,或厚重锋利,都映衬出一股危险意味。 在最上方的机械部位,还悬挂着类似电钻形状的锋利螺旋刃。下半部分则连接着U型凹槽,有几条类似管道的细长凹槽,连接到器械最底部。 元欲雪的睫羽垂下来,盯着那一片有些久——那管道里面,积蓄着淡淡的红色,像是血液干涸后留下的枯燥血痕。 除此外,也同样有着许多其他的奇形怪异的器械。机器吊床上的电击设备、悬挂着的药瓶中的红色液体、甚至还有一处类似绞刑架的机械制品,上面缠绕着锁链和垂下来的沉重铁块,铁块上面粘着一种难言的分泌粘稠物,像是被焦烫的细微人体组织。 阿金的瞳孔在触及到这一切的瞬间,都些微地收缩了一下。 她半晌才不确定地道:“这些是……刑具吗?” 光她能看出来的设备,就有用于剐肉、放血、开颅、烙印的。甚至那些装在瓶中的淡红药剂,看上去都像极了药物审讯的时候,扎进血管里的物品。 元欲雪沉默地扫描了一遍,将这些器械和资料库中对应起来。 因为它们实在太落后古旧,造型上又有些差异和畸形,这个分析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 “不是。”他说道。 卷毛想上去碰触某样器械,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没下手,只是在一旁说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医疗室’会出现的当然是‘医疗器械’啊,就是有点邪门的那种——” 他又轻轻“啧”了一声,“不过这种东西,说是刑具也没什么错吧。” 这一套下去,正常人都挺不住,早没命了。 不知为什么,比起“刑具”这个答案,在听到这些是“医疗器械”的时候,阿金微微皱眉,露出了更加难以接受的神情来。 有些毛骨悚然。 这里面摆放着的恐怖器械,让人一下都不想停留。阿金抿着唇说,“我们快些走吧,这里也没有标本。” 两人没有异议,穿梭过这些“医疗用品”,走向了另一边的通道门口。 卷毛步伐要快一些,先一步走上前拉开大门,半撑在门边,等元欲雪和阿金走过去了,才松开力道。 那扇门很快合上了,并且又激荡起一层很薄的灰尘。 他们走出了有一段距离,回头几乎看不见那扇门了,元欲雪才突然开口道:“刚才的器械上,没有落灰。”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音调又偏冷,很难让人产生惶恐焦虑感。阿金愣了一下,脸色才后知后觉地白了—— 她还能回忆起来当时的画面,明明前后的门上都积蓄着细小灰尘,偏偏那些器械,虽然看上去很陈旧,还留有恶心粘稠的组织物和脏污血垢,却偏偏一点灰尘都没沾。 简直像是……不久之前还被使用过一样。 “管他呢。”卷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嘟囔着说,“反正没冒出什么鬼东西拦路。” 元欲雪想了想,赞同:“嗯。” 阿金:“……” 你们心态也未免太稳了吧。 不过她的确也在这种全员稳定的状态下,被微妙地安抚了情绪。 反正急也没用。 那处摆放医疗器械的区域虽然诡异,但他们越往里走,见到的也是越普通常见的设施。只是温度又开始下降了,先前如附骨之疽的冷意重新缠绕上来。 将抵达中心区域的时候,他们第一次碰上了被锁住的门。 是样式很陈旧的门锁,沉重的银色锁链坠在两个门把手间,牢牢封锁着能拉开的一处缝隙,门上刻着红色符文。元欲雪刚上前握住了锁链,想把它捏碎的时候,卷毛说道:“让开一点,我来开锁。” 元欲雪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开锁.技巧,退开了半步。 卷毛看着元欲雪离得足够远,不会误伤到,才抬起脚猛踹了一下门锁。 那一下的落力点非常精准且暴力,明明看着很粗长的一根锁链,却被踢得晃荡叮哐,从中间的某点脆弱的裂开来,顺势滑落在地上。 卷毛收回自己略显夸张的动作,心中想着:这一脚是不是还挺帅的? 并且用骄傲目光快速地瞥了元欲雪一眼,就发现他此时神色平静,毫无波澜。 卷毛:“……” 注意到卷毛专注的注视,元欲雪微偏过头:“?” 他询问:“要进去吗?” 卷毛:“……要。” 锁链被踢碎的时候,冷气便争先恐后地从里面钻了出来,从脚踝处攀爬到温热的皮肤上。就算是卷毛这种对外界实在不敏感的人都发现了:“这里面是装了空调吗?整得和停尸间一样。” 阿金嘴角微微一抽。 就算你是大佬,嘴上能不能也忌讳一点? 但这种轻松的想法根本没能维持多久,在下一秒,阿金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点,是惊惧下的下意识反应。 空荡荡的封锁房间内,摆放着一面陈尸柜。密密麻麻的白色柜格间贴着编号和被划掉的姓名,但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有三个底部的柜格缓缓打开了,滑动的床板发出的“吱呀”声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无比刺耳。 即便隔得远,也能一眼就看到泄露出的刺眼猩红色和略显扭曲的肢体。 精神上的紧绷导致了生理上的不适,阿金感觉胃部空空荡荡,反胃的感觉不断蔓延上来,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 然后她听见卷毛若有所思的疑惑。 “这个能算标本吗?” 元欲雪在旁边平静回答,“不算。” 紧接着,抬脚向陈尸柜那边走去。 阿金:“……” 她想,谢谢,好像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第18章 整蛊游戏 再靠近几步,三具从陈尸柜中滑出的尸体这下彻底暴露在视野中。尸体下半部分盖着白布,只能看见轻微的身体起伏和翘起的足尖,并不怎么稀奇。但上半部分的惨状,多少有点超出人的承受能力。 从不算完好的面部状态和发型特征上,能看出这是三具属于不同年龄阶段的尸体。 少年、中年、老年人,都是男性。 他们的面部被涂上了小丑妆容般的红色颜料,嘴唇部分画上了一个鲜红弧度,像是一个难以被描述出的诡异笑容。面部器官都不算完整,少年缺少了眼睛,中年人被摘掉了鼻子,老年人的头颅上有一个破开的洞口,仿佛能透过打开的那处望见里面起伏的灰色物质和脑浆。 身躯部分更不必提,肢体扭曲地被摆放成各种怪异形态,随意的仿佛那是积木拼接成的玩具。有人少了一只手,有人的躯体上却多出了一只手——因为没有衣物遮掩,能很清楚地看见,那只手掌是从胳膊底下生出来的,浑然天成,仿佛这世界上就该有天生长着三只手的人。 胸膛部位,更是泥泞的不成样子。几乎全部被剖开,血淋淋的皮肤裂口下,仿佛能看见暗红色的各类器官,乱糟糟地塞在对方微微鼓起的皮囊下。 这一幕太过清晰细致,哪怕阿金现在没剩多少恐惧感,却也下意识地感到反胃。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尸体,为什么会这么—— 阿金脑海中冒出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形容词。 新鲜。 仿佛他们是不久前被杀死的。 没等阿金再思维发散,她看见元欲雪突然伸出手,将那白布更往下掀了一点。 显露出来的部分同样血肉模糊,而他似乎想碰触一下。 阿金想到少年人那双漂亮手指会被流出的腥臭鲜血沾染,下意识抗拒起这种画面。 “别……”她向前一步,纠结地提议,“拿纸巾垫着,别沾到,脏。” “嗯?”元欲雪回头看她,“不会沾到。” 他的手剥开胸膛的位置,观察过里面的内脏形态,觉得有些怪异,但现在还无法寻求出怪异的根源。只是收回了手,指尖依旧凝白如玉。元欲雪轻声解释道:“是模型。” 阿金讶异。 元欲雪见过很多死人。 多到从他看见这些“尸体”的第一眼,不用依靠数据扫描,已经确定这些只是仿真的模型。 这些模型也并不算粗糙,单作视觉上的欺骗已经足够了。 模型比例几乎是一比一刻画的,材质质感极其真实,和真人骨血无异,在光源黯淡、极具氛围感的情况下,连卷毛都错认为尸体。只不过他靠近了,没闻见血腥味,才发现这些原来都是假人。 怪不得元欲雪说不能算标本。 哪怕是真的死人卷毛都不见得害怕,更何况是假人了。他端详片刻,面不改色地把手伸进那些敞开的胸膛中搅动,翻找那些模型制成的内脏肠胃之类的物品,最后也只能遗憾地得出结论:这里面的确没真货。 想走捷径找到标本是不可能了。 当他将手收回去的时候,顶上的灯光突然一黯。 悬挂着的白炽灯剧烈地颤动了两下,明明灭灭。在如同幻灯片播放的间隙中,阿金看见躺在台面上的模型身躯似乎弹动了一下,她心头微微一突,下一瞬间,灯光彻底熄灭,黑暗席卷一室。 光线消失,在这种状态下,听觉变得无比敏锐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摩挲过金属台面,接踵而来。 这种时刻的黑暗极为可怕,阿金下意识退了一步,耳朵擦到了什么东西。 冰凉柔软,像没什么弹性的皮肤。 元欲雪在黑暗中,微眨了眨眼。 那些他觉得有些古怪的“模型”们都坐了起来,同时从柜格里爬出,敏捷地蹲守到两个不同的方向。 其中少年人的模型没有走远,它弹跳力极强,蹿到了天花板上。半边血肉模糊的身体吸在了上面,半具身体则垂吊下来,经过改造的那只青白色手越伸越长,甚至超越了它整具躯体的高度。 直到勾到了阿金的脑袋,摇晃着碰到了她的耳朵。 它似乎想握住人类的头颅,微微合拢。 如果这时候光明重新降临,阿金就会发现自己的视野两边是两只青白色手掌。甚至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到趴在天花板的异物正觊觎地看着她,对她露出扭曲而缺少眼睛的脸和鲜红诡异的小丑微笑来。 偏偏它的手被人按住了。 元欲雪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模型一定要跑到天花板上去。但不妨碍他非常残忍无情地握住那只垂下来的手,将对方硬生生从天花板上拽了下来,沉闷一声落在了地上。 模型:“……” 也就是这个时候,灯光重新恢复了明亮。 阿金猛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就看到柜格中的床板空了,意识到那三具模型居然可以行动。 一只趴在了地上,一只被卷毛在黑暗中绞断了手臂——大概是它刚才想下手却没能得逞。 另一只,则守在自己旁边。猛一对视,能看见它头上被钻出的洞口,和里面灰色蠕动的大脑。 ……有点恶心。 虽然受到了冲击,但这种“闪灯杀”并没那么让她恐惧。她在一瞬间掏出了自己曾经兑换过的道具圣水,泼在了模型的身上。这种驱邪物的效果立竿见影,它站立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捂住了脸,脸上发出了仿佛岩浆溶解地面的蒸发声。 卷毛看见这些会跑会跳的模型,饶有兴致地问道:“这算不算它们活了?现在把它泡药水里凑合一下能不能交差?”在卷毛甚至开始畅想,到哪里能找到药水自制标本的时候,他听见了某种细微的顶撞摩擦声。 不是从手下压着的模型处传来的,而是从更远一些的地方,传来的频繁又躁动的声响。 元欲雪也意识到了。 他的听觉毕竟是远超人类的敏锐,在那一瞬间耳朵微微动了下,目光望向了那一面的陈尸柜处。 就像过冬的虫卵将从泥土中钻出来,此时柜面也被不停地、有规律地敲打着,那种原本微弱的声音甚至聚成让人听了头疼欲裂的高频音调,变得难以忽视起来。 柜格被缓慢地耸开了一截,而有无数格子正在被推开。 “……”卷毛微微安静了一下,很少有见到他收敛自己的时刻,他的喉结微一滚动,“这面柜子有多少个抽屉来的?” 元欲雪说,“一百四十四个。” 卷毛估计还考虑了一下,第一次认怂—— “快跑。” 他真诚提议道。 一百四十四个即将钻出来的怪物—— 对元欲雪来说,没有正面对战的必要,他的能量告急,还需要将其花费在维持机体的正常运转上。 对卷毛而言,他倒不是没有全身而退的能力,但他一向是团队中的输出位,保护人这一方面是弱项。能直接把危险物都弄死还好,在数量如此密集的鬼怪环绕下,能不能将身边队友完整无缺地捞出来实在存疑。 至于阿金。 ——笑死,根本没考虑过留下。 三人迅速达成一致后一秒都没停留,立即向门外跑去。 白色大门重新被推开,那散落在地上的锁链被卷毛瞥了一眼,拾起来重新搭在门把上。因为从中的一截锁链断裂,他只是非常潦草地把锁链盘旋在一块打了结,算是勉强固定。 在做完这一步骤后,门后骤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哐、哐、哐…… 像是无数双手在推动大门,无数部位麻木地敲击,那扇大门不断震颤,跟着摇摇欲坠起来,上面绑着的锁链更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估计没多久也会跟着断裂脱落。 跑! 可是又能跑到哪里去? 阿金感觉自己脑袋中那根理智的弦都要拗断了,在那些诡异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的时候,她开口道:“这种追逐战,应该会有一个安全区,或者能暂时躲避的——” 略微停顿瞬间,阿金忽然福至心灵道:“那个摆放医疗器械的地方!” 阿金这样对温度敏感的人,一下回忆起来,在抵达那处摆放器械的区域的时候,异常的阴冷在那附近消失了。 他们厌恶那些残酷刑具,不愿意多待一会就走了。 但这些“模型”,或者说附身在上面的鬼怪,说不定也十分恐惧那些器械。 那些医疗器械,很可能就是夺走他们生前性命的凶器,才具有震慑能力。 阿金快速将她的思路陈述,改变路线,几人折返回到了器械堆放区。 甚至刚进入这部分区域,背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了。 躲过一劫,阿金勉强松了口气。她看着面前这些诡异器械都觉得顺眼不少,喃喃自语,“还好有安全区。” 元欲雪的肤色仍然苍白,刚跑完一段,他也一点气没喘,只是秾长细密的睫羽低垂,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卷毛虽然不能透过面具看他的脸色,但总担心元欲雪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于是凑过去了一些:“喂,你没事吧?” “不对。”元欲雪突然抬起眼,盯住了空气中的某一点,语气还是很平淡,“……安全区不一定是因为它很安全。” 也可能是它危险到连那些鬼怪,都退避三舍。 第19章 整蛊游戏 阿金的背后仿佛冒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元欲雪的话虽未说完,她却仿佛听懂了其中的未尽之意,扶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掐紧了些,陷进柔软的皮肤当中。阿金喉咙滚动了一些,试探地说:“应该……不会吧?” 没有人说话。 在难耐的寂静中,连接两个区域的大门突然合上。器械中某些银色光滑的平面,像是镜子般,映照出了玩家们的身影。 反射面无数,影子的数量也在无限增加。 在元欲雪若有所觉,望过来的时刻——无数双苍白无骨的手骤然从那些器械中弹出,目标就是还站立在其中的三名玩家们。 那些“手”的速度太快了,远超人类的正常反应能力。 哪怕元欲雪已经清晰看到了它们的形状,但数量太多,只是一个微小的停顿,在这种包围中都是致命的。被一只“手”碰触到,很快就会有无数的手缠绕上来。 卷毛和阿金面对的也是同样状况。 无数双手包裹住了他们,将玩家们牢牢地锁在了其中,吞噬进了内部,包裹成一只严丝合缝的“茧”。 异变后,这片区域又重归静谧,玩家们的身影被覆盖了,独留三个巨大的、由无数双“手”缠绕而成的怪异圆形。 那些光滑的银色器械,在灯光映射下,显得熠熠发光。 …… 元欲雪醒来了。 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失去清醒,陷入昏迷。这对他而言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总之当元欲雪睁开眼时,便已经身处一间密闭的医疗室中,没有窗户,旁边是一架一米多高的手术台,唯一的光源来源于打开的手术灯。 而他被绑在了一架机械椅上。 是他们之前他们进入堆积医疗器械区域,看到的最狰狞显眼的那具医疗用品。 当然还是有一些微妙不同的。比如那时候元欲雪所看见的那架机械椅十分古旧斑驳,某些部分出现了轻微氧化特征,相连的管道上更是残留有淡淡的干涸血痕。但这架机器看着却非常崭新——新的元欲雪微微侧头,能看见光洁的一条机械柱上倒映出自己戴着面具的面容,连睫毛都被纤毫毕现的映照了出来,微微颤抖的弧度也完美吻合。 光洁的像刚刚还被仔细清洗完。 这具机械椅从来没被使用过。 这是很容易得出的结论。 当然,它现在可能将被使用上了。元欲雪很平淡地想。 那些沉重的银色镣铐都用在了元欲雪的身上,手腕被紧紧地绑住,成一个向上举起、毫无安全感的动作。脚部同样坠上了镣铐锁链,锁死在一个很狭小的缝隙当中,想要改变下姿势都十分困难。 因为绑得太死,在镣铐和皮肉相贴的部位,元欲雪的皮肤甚至被圈的微微泛红,看起来是很可怜的颜色。 元欲雪实验向下拉扯着锁链。 那些雪亮的刀具就悬在他的头顶上,非常具有威慑力。 也并没有独处多久,大概就是元欲雪第二次尝试挣脱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非常明显、节奏感极强的脚步声。 在那沉稳脚步声后面还坠着两个略显拖拖拉拉的仓惶步伐,听上去一共有三个人—— 门一下被推开了。 身穿白色医师袍的年轻男人率先走了进来,他戴着蓝色的医疗口罩,严严实实地遮掩住了面部。身形高大,步履也快,不过几息间就走到了机械椅的面前,用鹰一般阴鸷的目光紧盯着被镣铐锁在上面的元欲雪。 沉闷又阴森的声音同样从口罩底下传出。 “过来。”他说。 后面那两个犹犹豫豫的脚步声也跟上了。 虽然手脚被锁得很死,但元欲雪的视线仍然是自由的,他偏头看向了那两个跟上来的人。 是卷毛和阿金。 此时他们身上套着一看就不合身的手术服,没戴口罩,正用异常紧张又不安的目光,飞速地瞥了元欲雪几眼。 除了目光的不安分外,倒是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而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此时开口:“这就是我们的实验对象。” 他用视线描绘元欲雪的身体,用高高在上的傲慢语气说,“也是我们的病人,我们要从他身上,找到恶性肿瘤的治疗方法。” 元欲雪:“。” “先给他放血吧。”男人说,“不洁净的血液是导致病魔缠身的主因。” 在男人的唆使下,卷毛先上前,手指颤抖地将元欲雪的衣袖往上卷起。拿起携带的锋利手术刀,在元欲雪的手腕上轻轻划了一刀。 大概是卷毛的手颤抖得太厉害的缘故,那伤口非常浅,像一条勒在手腕上的红线。 元欲雪抬头看向他,没什么激烈的抵抗反应。 “还不够。”男人严厉地教诲卷毛,“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这种深度,血流下来就干涸了,怎么能起到放出不洁净血液的效果?” 他训斥完,才说道:“继续!合格为止!再这么不熟练的话,就拿自己亲自练习,再来给我做助手!” 这威胁似乎有些过于可怕了,卷毛被呵斥地微微闭上了眼,似乎在恐惧一般。 他微微咬牙,猛地拿手术刀割出了几道深浅不一且十分杂乱的伤口,错横的刀口处很快冒出鲜血。就算是对仇人,恐怕都没这么狠。 元欲雪没有痛觉,呼吸半点不乱。 他看着卷毛将他的手腕固定在连接的凹槽处,让积蓄的血液从伤口流出,落进了凹槽中。 鲜红的管道被填满。 哪怕看着失血量不大,对普通人类而言,却已经迫近危险的极限了。元欲雪没有挣扎,皮肤在这种大量鲜血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苍白透明,他的眼睫微微震颤,手指微微曲动了一下,锁链也跟着绷直了。 “不洁的血液流出后,就可以观察病灶了。”卷毛的表现似乎让男人略微满意了一些。在管道上的鲜血被浅浅填满后,他微微点头,上前调整了一下机械椅的位置。 元欲雪随着机械椅的变动变成了躺倒的姿势,他的目光能看见极高的天花板,和正对着眼珠的,无数外形可怖的刀具。 男人上前,将其中的一把刀具取下来。那是一柄约为二十厘米长的薄刀,刀口处有不明显的锯齿,他对着元欲雪的胸膛部位比划了一下,准备将衣服脱掉方便下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有人在喊“主任”,跟着是略微焦虑的呼喊,“27床病人出问题了。” 催促的声音让男人放下了刀,有些不悦地说道:“我要先出去处理一趟,你们负责给病人剖开胸膛,取出病变器官——对了,记得把器官泡在药水里,我要检查。” 他说完这些,便匆匆地离开了。 并不算大的医疗室内,顿时陷入了恐怖的静谧当中,剩下三名玩家正在对峙。 先是卷毛打破了这种难耐的安静,他咽了咽口水:“要不然,我们把元欲雪放了,赶紧逃出去?” “你在说什么傻话!”阿金在长久的沉默后爆发了,她的身体都在颤抖,生气又恐惧地道,“就算逃出去又能怎么样,任务怎么完成,我们回去一起受惩罚?你没听见医生刚才说的是什么吗——他让我们把元欲雪的器官泡在药水里。” “这就是人体标本,这就是我们的任务物品。” 她深吸了一口气,痛苦地说,“我们哪里都看过了,哪里都找过了,根本没有什么标本,这个任务的本质……就是让我们自相残杀。”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难道我就下得了手吗?”面对卷毛的沉默,阿金的表情渐渐变得冷酷起来,“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要犹豫的话,就只有我来。” 她推开卷毛,拿起来刚才男人放下的那把手术刀,站在了元欲雪的面前。 “对不起,你不要怪我。”阿金喃喃道,“可是谁叫我们的运气不一样呢?我和卷毛被当成实习医生,你偏偏就是病人。这么看来,也只有你最适合做牺牲者了……” 她将要把手术刀刺向元欲雪胸膛的时刻,一直被元欲雪暗暗施力向下拉扯的镣铐在那瞬间断裂开来。他的手腕上虽然还圈着手铐,但已经获得行动的余隙,在那瞬间便将手铐迎向手术刀,锋利的刀刃正好将其中锁链砍断。 而在阿金瞳孔收缩的瞬间,元欲雪已经伸出手,轻松地拗断了她的喉咙。 丝毫没有留手。 非常轻微的“咔嚓”声响后,阿金的身体顿时失去支撑,软倒在了地上。身体的头部还磕到了机械椅上,额头的血液流出。她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 卷毛猛地退后了两步。 哪怕元欲雪的脚还被牢牢锁在机械椅上,暂时不能自由行动,他却还是畏之如虎地看着元欲雪,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我没有想杀你,你也不要杀我。元欲雪,我们可是队友……” “不是队友。”始终安静的元欲雪突然开口,他的眼睛掀开,很疑惑地看了卷毛一眼。 “从开始我就想,你们交谈的内容很奇怪。”元欲雪微微侧头,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你们是在模仿我的队友啊。” 他露出了:虽然我大为疑惑,但理解尊重的表情。 “卷毛”:“??” 第20章 整蛊游戏 医疗室内的灯光微微一黯,变为诡异的青白光线,“卷毛”瞬间变了一张脸,他微微退后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元欲雪:“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不害怕、也不怨恨——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 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用很轻甚至含带疑惑的语气询问,“还用发现吗?” 从医生、“卷毛”、“阿金”进入的瞬间,他扫描过三人,记录下对方的特征数据,根本没将他们往队友那边想……毕竟机器人又不靠脸认人,所有的样貌在元欲雪眼中只是特定的差异数据而已。 以至几人的表演在元欲雪眼中,从一开始就非常浮夸且莫名,元欲雪沉默地观察半天才弄清楚他们的行为艺术。 这句反问显然伤害力不大,侮辱性却极强。“卷毛”被气得身体微微颤抖,恶毒地咒骂了两句。他抬头看向元欲雪,面容微微扭曲,已经从外观上都不肖似卷毛了。他诅咒道:“就算你能发现又怎么样?你能逃出来,你的队友却一样会被困在这场噩梦里!不断重复要么被人杀死,要么杀死队友的痛苦,永无……” 他大概是想说永无宁日,但还没说完,元欲雪不太想听。他弄断了脚上的锁链,非常迅速地起身伸手,那样漂亮修长得和艺术品般的手指,一下爆发出来的力量却能活生生拗断钢筋。 “卷毛”根本没能反应过来,一下就被扭断了脖子。 他的双眼暴突,话还没说完就断了气,看上去比“阿金”还要怨气深重。 但元欲雪又不在乎。 其实光是于这个幻境的设置而言,是十分险恶的。 被拖入其中的玩家会失去短期记忆,醒来时面对的就是被当做试验品的绝境。 那些医疗器械的可怕,就算单纯旁观亦会令人心惊胆颤,又何况是亲自上前“品尝”其中滋味。 而这个时候,幸运地见到了自己的“同伴”——偏偏他们不是来救自己的。 这是第一个起落。 同伴们处境安全,要么是实习生,要么是医生助理,唯独自己成了实验品。 甚至不用多虚情假意,同伴迅速决定牺牲自己,拿到任务物品脱离这场游戏。理由就像他们说的那样,都是因为那狗屁运气,所以他们活下来。而自己运气不好,只能作为踏脚石和牺牲品。 这种落差感能直接将人逼疯。 在副本中合作的玩家,大多是临时组成的同伴,情谊并没有多深厚。面对这种被背叛的绝境,也不会去细品队友的性格是否有些不对劲、又或者这其中能有什么苦衷,大多是直接就疯魔了,想着同归于尽都是很正常的事。 从这里开始,就落进了幻境的圈套。 实力不够的玩家,会被医疗器械无数次的残杀。能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活生生的取出,但意识依旧清醒,疼痛永远抵达不到死亡的尽头。直到他的意识彻底解体,或者化为恶鬼,也成了副本中的一体。 第二种后果,就是实力蛮横者,反杀了背叛自己的“同伴”。 只要他是在自己意识认定中,杀死了相同阵营的玩家。在那一瞬间,他也会被永远拖入这个幻境中。 无数次重复着从醒来时见到的那一幕,开始无尽的循环,直到疲惫得再无力抵抗为止——又或者他意识到了其中陷阱,意识到同伴是由其它鬼怪扮演的。但这一切都来不及了,从踏错第一步起,就永远陷进看不见希望的深渊泥沼,从没有反悔机会。 为了诱导玩家们行差踏错,幻境通常也会设置极端对立的情况。 实验者和试验品、“医生”与被看作“病体”的病人。 通常会陷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况中,更是为了缩短思考时间,催促选择节奏。就算是再机敏冷静的人,也很难在生死关头做出正确选择,而人总会下意识偏向有利自己的选择,这是人之常情,也无可指摘。 但这个同时在考验人性的幻境选择,从碰到元欲雪那刻起硬生生被戳穿了一个窟窿。元欲雪就是……单纯的无法适用于这个幻境的规则。 他不会因为视觉上的欺骗动摇,也不会因为“感情”、“人性”之类的因素陷入情绪消耗。判断来源于基础数据,面对这种副本的时候……就显得特别流氓。 元欲雪解决完两个冒牌货后,就开始准备寻找队友的线索。 这时候的幻境已经被堪破,当元欲雪推开医疗室的门时,眼前视线微微一晃,仿佛被吞噬进另一个空间中,剧烈的晕眩感传来。 再睁开眼,元欲雪发现自己重新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中,面前是无数只扭曲手臂搭成的肉墙。此时手臂不再活动,僵硬如同一只只死去的蠕虫,只是仍然交叠在一起。 元欲雪不算费力地撕开了由手臂交织成的茧,想起了之前的情景。 看来被包裹在里面后,会陷入短暂的意识失调。 元欲雪以前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少部分虫族会喷出致.幻.毒剂作为攻击手段。但效用很轻微,不像刚才,连元欲雪都无法分辨出自己正处在意识失调当中—— 又或许那就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茧被撕开一条裂口,元欲雪很快钻了出来,看见了另外两只庞大的茧体。 相比元欲雪钻出来的那只茧的灰败僵硬状态,这两只茧还活着一般。无数的洁白无骨的“手臂”不断伸长交织,像一条条涌动的蛇,唯独能从一点缝隙当中,看见隐约的两个人影。 元欲雪走上前,观察了一下茧体的厚度。 他倒不是不能直接将这些东西挑破,把被它包裹的玩家放出来。但现在的状况,总要多考虑一下,以什么样的方式才不会伤害到其中的人类。 元欲雪仰头,淡黑的睫羽垂落下一片阴影。在他更挨近了一些的时候,面前的茧体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淡粉色的指甲从里面伸出,一只明显属于正常人类的手勉力从中扒出一道口子,掏出一点缝隙来。 元欲雪没犹豫,帮她将那道裂口扩大了一些。然后从里面奋力钻出来了一个人影,大概是脚还被紧紧黏连在其中的缘故,她微微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狼狈钻出来的。 是阿金。 元欲雪看见她快摔在地上了,上前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被接触到的阿金似乎处于极其警惕的状态中,整个人都微微颤了下,脸色发白。她看见元欲雪,警惕却没消减下去,站稳后退了两步,犹豫了片刻,才哑声道:“元欲雪?” 元欲雪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 要让他学会人类的情感逻辑,为受到怀疑的自己辩解,多少有点困难。 阿金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终于确信了什么般,舒了一口气:“对不起,刚刚发生了一点事,有点不敢相信。你是不是也碰到了一样的……呃,和我和卷毛一样的人?” 元欲雪略微犹豫了一下,点头,“……嗯。” 算是吧。 “那卷毛他?” “还在里面。”随着元欲雪的目光,阿金的视线也投向了最后一枚没破开的茧体。 “还没出来……”她低声自语,还有些意外。忍不住走到那个茧旁边仔细观察,毕竟在她心里,卷毛是他们中武力值最高的一个。 那些“手臂”对她没有反应,倒是更往里收紧了一层,包裹成一个更狭窄的缝隙。阿金的眉头微微一跳,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发现。 它看上去更危险了。 元欲雪开始计时。 “再等十分钟。”他说,“还没有出来就动手。” 阿金应了一声。她其实对那些器械都有心理阴影来着,没敢靠太近,走到略空旷的地方开始等待。而元欲雪作为一个朴实无华的计数工具,在十分钟的倒计时精准结束后,便准备将包裹着卷毛的茧体直接剖开——也是这个时候,茧从内部鼓动起来。 一只脚从里面先跨出来。 卷毛烦躁地踢开一条裂口,那些僵硬的“手臂”簌簌往下掉落,他才从中跨出。 那头卷发乱糟糟盘成了一团,卷毛脸色有些发黑,先快速地扫过了其他两人,把还挂在身上的恶心手臂扯断了,才说道:“喂。” 他对着的是元欲雪的方向,“把你的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 元欲雪:“。” 元欲雪连“为什么”都没问,很冷淡地拒绝:“不。” 卷毛又怀疑地瞥了他一眼,走上前,像是准备亲自动手。阿金看着氛围不对,往这走了几步,阻止内斗。虽然她多少有些害怕卷毛,但冷起脸时看上去仍非常有气势:“你还沉浸在刚才的幻觉里没出来?做错事小心被讨厌。” “被讨厌”这句话似乎还颇具威慑力。卷毛一下顿住了,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元欲雪,估计他很可能是真人,才嘟囔着收回目光:“好吧。主要是我心理阴影有一点大……” 阿金忍不住问:“你碰到什么了?” 卷毛可疑地脸红了一下。 阿金:“……” 你脸红什么啊!! 第21章 整蛊游戏 大概是阿金脸上怀疑的表情太明显了,卷毛顿了一下,有点恼羞成怒:“能不能别什么都先问我,你呢,你碰到了什么?” 出于卷毛满脸“你是不是在套我话”的警惕,虽然看上去很像是嘴硬,但阿金犹豫了下,出于本来就该分享情报的目的,回忆起了之前幻境里发生的事。 “——我醒来的时候,被绑在十字架上,拿烙铁烫了两下疼醒的。一个‘医生’出现,说要把我的手脚钉死,以驱逐魔鬼的灵魂,还喊来了他的两个助手。” “和你们长着一样的脸。”她看向元欲雪和卷毛。 阿金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见‘你们’商量着杀掉我,拿我的器官作任务物品。的确是懵了一会,很绝望。然后就发现‘卷毛’居然是打算用刀杀死我……这么说吧,依照卷毛的身手,动杀心就会直接下死手了,根本不会留给我反抗机会,也不会是这么温和的死法。所以我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两个人不对劲,所以就把他们干掉逃出来了。”阿金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相当的真诚,让卷毛微微一噎,反问:“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那么凶残吗?” 阿金没说话。 满脸“懂得都懂”。 卷毛:“……” 居然因为他的形象太不够凶残而堪破幻境,卷毛的脸色已经微妙的发黑了。 一时间,卷毛有点逃避元欲雪是撞破了什么破绽才逃出来,主动开口道:“我碰到的幻境和你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卷毛发现“元欲雪”想杀他的时候,满脸震惊,真情意切地剖析了一番心情,用词十分热忱肉麻。大概就是我以一颗真心对你,你居然想杀我! 直到卷毛现在回想起来,都满脸通红耳朵充血。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卷毛实在不想说他在幻境中表现的有多蠢了,甚至立即想将副本bss都暗杀灭口。最重要的是,直到最后他也没反应过来,准备忍辱负重地将两个背叛他的“队友”打晕带走,结束这个游戏再秋后算账。正好动手的时候意外碰掉了“元欲雪”的面具,直接露出了底下——一张空白的脸。 幻境能得到的信息,大致是从他们的记忆里提取出来的。卷毛不知道元欲雪的模样,所以在幻境里,元欲雪的形象就成这样了。 卷毛那时大概愣了足足有三秒,差点被反杀,才意识到眼前的是冒牌货,勃然大怒,当场灭口后离开了幻境。 不过现在站在元欲雪的面前,他当然不好意思提起那阵真情流露的黑历史,耳垂发烫地含糊过去:“动手的时候,碰掉了元欲雪的面具。发现面具下面没有脸,觉得不对劲,就出来了。” 卷毛又对元欲雪补充:“也是因为这个,我出来后,才想让你摘面具看看。” 合情合理。 但阿金看着卷毛不太自在的脸色,总觉得他还隐瞒了什么。 其他两名队友分享经验完毕,按理来说轮到元欲雪了。 但元欲雪的经历,他自觉平平无奇。 元欲雪想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实用经验,非常平淡地叙述:“我是直接出来了。那两个人和你们长得不太像。” 既然能一眼看出来,那应该是非常不像了。 阿金好奇,幻境原来还会有这种失误。她感慨道:“运气真好。” 元欲雪若有所思。 他运气大概真的很好,没碰见其他两人经历的那些故布疑阵。 卷毛别别扭扭地看了他一眼,竟然有些后知后觉的庆幸。 他就说,元欲雪这种一看就孱弱无比、风吹就倒的新人,在这种单人困境里岂不是很危险……好在他运气没有差的离谱,躲过一劫。 等会要更把人看紧点。卷毛想。 门外区域,那上百个活过来的“模型”应当已经离开,寂静一片。阿金又活络起心思,但她翻出元欲雪所画的地形图,鼻头微微皱了一下。 “还去中心区域那个位置吗?”虽然还有其他道路连接目的地,但要绕开摆放模型的那个危险停尸间的话,花费的时间成本太高了。阿金犹豫地将手指点在几个关键路口,“绕路的话,也可能碰到其他危险。” 毕竟这个地下室,看起来太阴了点。 “去。”卷毛没怎么犹豫,开口。 元欲雪想了想:“不绕路。” 在卷毛心中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的羸弱新人,紧接着走到那架机械椅旁边,取出了上半部分悬挂的一把雪亮刀具——因为有机械连接部位,刀具没办法直接取走。元欲雪只就着刃口的锋利部分,轻轻撬动了机械椅上面的某个零件。 他们刚刚经历过幻境,还处于内置保护时间中,没因此激发什么隐藏剧情。 元欲雪的手指修长漂亮,做起这件事来显得十分灵活,卷毛只看见他的手指轻点,和拆下一个普通螺丝那样轻松随意,很快拆解出了一块银色的圆柱形机械部件。 事实上这架机械椅的构造非常精密复杂,不用专业设备根本无法对它有一丝撼动威胁。但谁叫元欲雪将它每一个结构都分析扫描清楚,图纸模型复刻在脑海中。元欲雪又是拆惯了一些高精密杀伤力武器的,这种相对而言科技含量落后的机械设备对他来说其实简化了许多,哪怕使用粗陋工具都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认真地垂着眼,目光很专注,睫羽盖下一层淡青色。白炽灯的灯光虽然照不见他的脸,却将那一截颈项及若隐若现的锁骨映得更如融雪般苍白。这种专注更显出某种奇特的吸引力,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幕极具观赏性得像是某场艺术表演。皙白指尖拂过,很快从机械椅上拆解下了数个部件,大小不一。 元欲雪垂眸观察了一下,挑选出几个体积合适便于携带,外表又比较干净的零件,分发到了卷毛和阿金的手里。 阿金有些讶异,想了想:“当护身符用?” 这个比喻也其实不算贴切,元欲雪道:“……算是。” 这波是薅副本羊毛啊!阿金莫名激动起来,她虽然不清楚元欲雪刚才操作的实际难度其实有多大,但仍然觉得元欲雪很厉害,除了不会打架外什么都会,副本道具都能拆。 卷毛看着元欲雪放在自己掌心的小零件,五指合拢着包裹在了掌腹中,感受着它冰凉圆滑的弧度,脸微微一热。 这也算是……礼物吧? 就这么收人礼物,怪不好意思的。卷毛迅速瞥了元欲雪一眼,板着脸想,拿人手短,我就勉强照顾你一下好了。 那把机械椅被拆得七零八落后,没有利用价值的它迅速被元欲雪无情抛弃。他们各自带着一枚零件,重新来到让他们吃了点小苦头的“停尸间”里。 很难说这些医疗器械的效果能作用到什么程度,所以最初的打算是迅速通过停尸间,不多停留以免发生异变,但阿金还是忍不住观察了一下四周。 那些模型似乎都已经爬回去了,但此时,陈尸柜的柜格仍有几个是敞开了一条缝的,在他们踏入的瞬间,链条滑轮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响,落在阿金耳中宛若惊雷,她忍不住警惕地看去,发现那些柜格正缓缓向里推进,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阿金:“??” 效果还挺…… 立竿见影的。 估计这点也被元欲雪和卷毛发现了,但他们只是非常迅速地穿梭过停尸间,没有多加讨论,来到了计划中将抵达的中心区域。 从某一段走廊开始,这里像和地下室的其他区域划分为两个世界。 外面破败、昏暗、陈旧,带着许多年前的腐朽气息,有怪异如同刑具的医疗器械,积蓄着灰尘。 但中心区却明显……有经过现代改造的痕迹。 相比起元欲雪,卷毛和阿金的感知更明显,这里很像被改造过的私人医院。 留给他们调查的时间并不多,为了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他们在每个区域停留的时间都相当短暂。随着探索深入,头顶灯带的光渐渐微弱起来,甚至转变为一种相当诡异的淡青光束,看起路来很费眼睛。 他们检查过许多区域划分,看见了很多正常的医疗设备,却依旧一无所获。 直到走进最深处一间紧锁的冷藏库区域,打开外面的锁后,里面的诡异景象骤然映进眼底——但玩家们显然没被吓到,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了。 幽绿青光从下往上照亮,面前的是无数排玻璃茧体,里面灌满了粘稠的药液,但仍可透过高透明的外壳和药液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手、脚、眼睛、内脏…… 是他们将要带回的,人体标本。 结束游戏的希望就在眼前,哪怕面对这种可怖景象,恐怖感也被大大削弱了,阿金兴奋地走上前,勉强透过微弱光线观察眼前的物体。 明明没察觉到危险,但下一秒,元欲雪听见阿金很惊悸地“嘶”了一声。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因为身体大幅度的晃动,差点瘫倒在地。 元欲雪:“?” 阿金确实觉得自己腿有些软了。 元欲雪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极佳的夜视能力让他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晰,玻璃体内悬浮的是一颗人头标本。 那张脸,他们无比熟悉。 第22章 整蛊游戏 小少爷双唇微翘, 金色的发辫在高透明度药水里同沐浴在金沙下一样的流光溢彩,眼瞳更比黄金的色泽还要灿烂明亮。 是安德烈的脸。 那张脸上神色灵动,眼眸含笑, 比他在玩家们面前阴阳怪气的表情要讨人喜欢得多, 但偏偏……这是一颗头颅。 一颗保持着生动表情, 让人更不寒而栗的人头。 阿金甚至疑心,下一秒这颗脑袋就会活过来, 对她眨眼说话,哪怕她已经看到了断裂的颈项处延伸出来的鲜红肌肉和白色颈椎骨,确认这玩意死得不能再死——她甚至崩溃地想,那个主持着游戏、说不定还正在监督他们的安德烈少爷,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卷毛估计也被这一幕震撼了下, 发出“嚯”的声音。绕到阿金面前,隔着厚厚一层玻璃体敲了几下, 评价道:“比他平时那副臭脸好看。” 阿金:“……” 这能是重点吗! 元欲雪对着眼前这颗头颅, 也微微陷入了疑惑中。 不是什么伪装手段, 通过扫描基因对比, 他确认这就是安德烈本人。 为什么一个人会出现在两个地方? 元欲雪的目光顺着这颗头颅所在的玻璃茧体转到一旁, 观察到无数被拆解开的器官, 静静被封锁在透明药液里。心脏、肺部、脾胃、肝胆……它们沉浸在药液中,和其他标本不同,上面连接的血管在微微收缩, 仿佛还活在人体内部一样, 新鲜得像是随时可以取出来, 缝合成一具完整的身体。 而在封存这些新鲜器官的容器上, 似乎还比其他标本储备容器多标注了一些东西。 那是直接印刻在容器玻璃壁上的字母, 类似浮雕, 光用肉眼很难辨认,如果不是细心注意到光线折射的不同,这些微小印记甚至根本不会为人所发觉。 元欲雪蹲下.身。 他伸出手,指腹按压在浮雕字母上,缓慢地念出来。 “文森特。” “黛西。” “伊万。” “约瑟华。” 元欲雪的手指摩挲着扫过去,确认了每一个名字。卷毛显然也注意到元欲雪的举动,他奇怪地靠近看了一眼:“这是这些器官捐献者的名字?” “……不是。”元欲雪说,“这些都是安德烈的器官。” 这些血淋淋的器官从外表上来看,根本无法猜到它属于谁。元欲雪说这是安德烈的器官,也是毫无依据的说法。但卷毛沉思了两秒,几乎没任何挣扎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奇怪询问:“他的器官,为什么容器上要标别人的名字?” 元欲雪收回手,摇头。 这点他也不清楚。 “先别管那是谁了。”阿金盯着那颗属于安德烈的美丽头颅看了很久,终于把浑身的不适应与悚然强压下去,一脸心如止水地说道,“我们挑个标本带回去吧,老天保佑,我再也不想看到这张漂亮脸蛋了。”虽说哪怕是结束游戏,也得回去老老实实面对安德烈,但她宁愿看他阴阳怪气的面孔,也不想见这诡异头颅了。 完成任务的确是当前最重要的事,三人默契地没选择带走那看上去十分新鲜又诡异、据说属于安德烈的器官。而是挑选了其他标本体,比如相对而言比较方便携带,体量狭小的眼珠子——虽然看着磕碜。 但哪怕是阿金,都对这种人体组织无感了,根本顾不上渗不渗人,只要能迅速带走就行。 以防安德烈和他们玩文字游戏,标本是一人领了一份。 卷毛在这个时候表现尤其出色,他身体的强度超乎寻常,解决事情的方法也很简单粗暴,直接一脚踢碎了那特殊材质的强化玻璃,收腿的速度还相当快,迸溅出来的药液没一点沾在他的裤腿边缘。 阿金则属于常备一些稀奇古怪工具的那种,她非常迅速从自己的包里找到了一些适合的容器,也并不怕脏,从药液中迅速打捞出看中的眼球,封死在小玻璃瓶里。擦干净瓶身,丢掉纸巾手套,递给了元欲雪和卷毛。 任务就算完成了。 阿金忍不住感叹:“好轻松啊,还有点没实际感……” 话音还没落下,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抢救担架的车轮快速碾转过地面发出的刺耳摩擦,两种噪音交杂在一处,却还是掩不住来自女人尖厉的咒骂声。 “这群小偷、老鼠、无恶不作的盗窃者!”高昂的骂声穿破大门,传进耳膜。 卷毛凉凉补充:“这下有实感了吧?” 阿金:“……”倒也不必来得这么快。 女声渐行渐近,咒骂的却不是小偷们盗窃了人体标本——也的确,这才过去多久,哪能发现这么快。玩家们只能艰难地竖起耳朵,从骂声中提取少量的有效信息。 “卑鄙的小偷,破坏机械椅,还偷走了零件,医疗器械的报修又是一笔钱,我不想去见主任……该死!该死!该死的贼!” 更多的咒骂从她的嘴里飞快地吐出来,像是连环炮一样。而此时正在冷藏库里的玩家们幽幽地闭上了嘴,卷毛和阿金同时看向元欲雪。 元欲雪:“。” 作为罪魁祸首的元欲雪神色平静,仿佛那个NPC嘴里的损毁公物事件和自己毫无关系。 等到那被大力推动得可能快散架的担架声音消失,元欲雪他们才从储备器官的冷藏库区域走出来。 中心区域有NPC存在,但NPC的数量显然不多,这里又天然占据地形优势,四方通畅。在知道大体地形图的情况下,想要顺利离开地下一层其实不算难事——直到他们走出冷藏库的区域的时候,阿金都是这么想的。 卷毛还非常欲盖弥彰地把大门都给带上,一点看不出锁被损坏的痕迹,准备干完坏事就溜走。 可惜这里面,很难说没有安德烈从中作梗。 他们几乎没能多走出两步,四处尖锐的警报声顿时响起,音量能直接炸穿人的耳膜。 卷毛听力向来不错,这突然炸起的声波,让他吃足苦头,龇牙咧嘴地开始揉耳朵。 而元欲雪停顿几秒,才拿手轻轻覆盖住了耳垂,像是小猫咪扒拉下自己竖立的敏锐直耳。在激烈的警报声后,同幻境中出现的那名医生音色相同的男声从广播处传来:“警告,出现入侵者。警告,出现……” 这般重复三遍后,那冰冷男声才命令道:“404病院全体医护、患者人员,请立即前往114.325.17坐标抓捕入侵者。” 卷毛和阿金作为纯种人类,对坐标这种定位单位其实很不敏感。但元欲雪不同,于机器人而言,方位报点才是最直观而精确的地形图定位,比任何特征形容都要准确,瞬间就发现广播中播报的定位,完美捕获了他们所处的位置。 “走。” 元欲雪微微皱眉。 但不管他们跑到哪里,都会被准确捕获定位,只能靠时间差躲避,好几次迎面撞上怪物潮。 之前他们面临的是上百个“模型”的追杀,而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404病院的医护人员不多,但各个都是厉鬼级别的NPC,手中挟持的医疗器械危险性极高。 而“病患”的能力不提,光是外形上给玩家造成的心理压迫力就极大。阿金在逃亡的时候曾往回看那么一眼,都觉得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缺胳膊少腿已经算是完整好看的了。有全身溃烂成脓的病患、有半边被切开露出血淋淋半个腔子的病患、有穿肠肚烂,内脏部位都被掏空的病患,哪怕是皮肤腐烂、从躯壳缝隙中钻出蛆虫的病患,阿金都已经快看的心如止水了。 这哪里是病人都来追杀了,这明明是太平间聚会来着。 这次相比之前的追逐战更加危险,他们没有能前往的“安全区”,哪怕是虚假的安全区都找不到。原本预计跑出中心区域,追杀就会结束。但离开中心区后,气都喘不匀的阿金听到那些血肉拖行在地的黏稠滴液声时,就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没有被放过。 必须要逃离地下一层的范围。 长时间的追逐战下,哪怕阿金的体力在玩家平均水平中绝对属于中等偏上那类,也开始觉得腿脚发麻,使不上力了。 不是意志不够坚定,而是身体绷到极限,失去知觉,再也迈不开一步。 阿金缓缓停下来,拼命喘息着平复呼吸,手掌撑在膝盖上。她狠掐了自己一下,试图用痛觉来唤起失去知觉的腿脚的感知,汗水不断从她的额间滑到下巴上,又一点一点地落在地上。 已经到极限了。 元欲雪和卷毛也停了下来。 其实阿金和卷毛都有用过道具来阻拦怪物的追击,但一是能够立即释放且起阻拦效果的道具太少了,释放时间长又失去了争取时间差的意义。二是追过来的鬼怪NPC数量太多,就算阻挡了前面一部分,后面也会如浪潮般汹涌补上,比蝗虫夺食还要凶恶。道具的获取本来就稀缺又苛刻,带在身上的数量也有上限,就算是卷毛这种“狗大户”,也不可能完全靠道具解决这些鬼怪。 但他们的追逐战的确拖得太久了。 卷毛心跳也微微有些急促,他的体质强悍,不能作为常人的判断标准。可连他都感觉到疲累,就不必说其他人了。卷毛的目光小心落在元欲雪身上,想着阿金都累成这样了,元欲雪也应该到极限了才对—— 元欲雪的确是停下来了。 他戴着面具,卷毛没办法从元欲雪的表情判断他现在的状态,只能看见他的衣袖卷起一截,手腕苍白,青色筋脉隐在雪白肤下,十分显眼,掌心微微攥紧了,挤压的指甲像是粉色花苞般微微泛红。 元欲雪身上都是雪白的,这种格外触目的颜色就尤其地让卷毛心中微微一颤,激起了无尽的类似怜爱之类的情绪。卷毛想着,他不会不管队友的。 ……其实元欲雪停下来,和体力方面倒是没什么相关。机器人没有疲惫概念可言,除了能量极低时为了维持机能造成的虚弱假象,他本身是不会有疲惫体现的。 元欲雪停下来是因为队友之一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而鬼怪们虎视眈眈,仿佛随时都要上前将她分食。这再一次激发了元欲雪那标准非常邪乎的危险判定机制,根据机器人的第三守则,对落难人类进行救援。 “让队友顺利脱离危险区域”这个计划的模拟失败率极高,元欲雪理所应当地放弃,选择了第二种救援方式。 将敌人全部绞杀。 元欲雪的能量储备很危险。 他回不到实验室,也得不到及时的能源补充,等能量彻底耗尽后,面临的就是成为永久不能再启的废弃品或是造成一些不可逆的损失。但此时,那些可怕后果全部未被划分到元欲雪的考虑内,他运算的数据仅仅包括了一个目的:在限定的能量内,能不能将造成威胁的敌人,全部清理。 即便有道具清理完毕一批鬼怪,仍有无数腐烂尸体不断翻涌上前,能看见一截截干枯残肢从他们的背后蔓出,连成一片恐怖离奇的血腥海洋,它们几乎算得上争先恐后,活人的气息勾.引空洞面容上出现一分垂涎意味,眼眶中仿佛能倒映出一片片被撕碎的血肉。 人类面对危险,会下意识的害怕和选择避让。 机器人不会。 此时的元欲雪微微上前,催动着最后一部分能量的运作。那些高杀伤力、精密的光能武器已经从他的身上拆除了,元欲雪只能用最开始配备给他的初始武器—— 是古地球传承下来的长刀,名为“破鸿蒙”,也被称为杀人刀破鸿刀。是元欲雪最初踏上战场时,绞杀了数千只虫族,让他一战成名的冷兵器。 影绰的刀影已在元欲雪手中显形,他一手按在腰际,一手做出了抽刀的姿态来,睫羽微垂,身形微微弓起,那股惊人的戾气在爆发出来的前一刻,却猝然被中止。 “元欲雪!”卷毛喊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大,“你再退后一点!” 卷毛一边提醒他,一边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一只简直快挂到他们脸上的半.身怪物。他挡在元欲雪的面前,伸出手,刹那间无数烈焰在眼前腾起,像是炸裂开的红莲业火,在几息之间,将眼前的所有怪物吞噬。烈焰灼灼,如同地狱练火降临人间,膨胀燃烧挤满整个区域,光亮刺目的像是能灼烧至人眼底。 卷毛之前和眼镜呛声时没说大话。 他的确同样拥有“天赋”,还是常规意义上,那种极强的天赋。 元素类天赋,控火,在玩家论坛上被轰轰烈烈讨论过的一等天赋,代称为“烈焰”。 火和雷都对魑魅魍魉具有压制作用,在无限世界有许多高危灵异副本的情况下,简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也怪不得卷毛是小队内的主力输出。 只是强大的天赋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不菲。卷毛的天赋范围不易控制,每次都是大范围攻击,有时会误伤己方。除此外,消耗巨大也是缺陷之一,在使用完天赋后,会陷入相当漫长的一段疲惫期。 卷毛进阶后的身体非常强悍,就算不使用天赋,也能解决很多麻烦,在副本中顺利通关。而陷入疲惫期,哪怕有队友掩护,对他这种主攻人员而言却也还是个不小的麻烦,所以卷毛一直将天赋当成底牌,在明确副本即将结束的时候才会使用——现在显然还没到副本的尾声。 但卷毛顾不上这么多了。 无声的哀嚎从火焰中传来,那种被烧成齑粉的奇异油脂味蔓延在空中。 接受到暂时安全的信号,阿金的身体彻底撑不住了,她坐倒在地上,微微曲起了腿,直到这时候才感觉到麻痹的腿部重新恢复了知觉,血液流动。 焚烧着怪物的火焰跳跃地倒映在她的眼中。阿金微微舒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卷毛的天赋,她道谢:“谢谢。” 即便她仍然怀有警惕,对卷毛的态度也放松了许多。 部分阴物畏惧地想要折返而逃,卷毛来不及分心,仍在控火,烈焰的余威清理着鬼怪,直到解决的差不多,他才收了点心,和小孩子一定要在关注的人面前炫耀般,语气期待,表情却故作镇定:“她说谢谢了,还有一个人——” 阿金:“……”我就值得一个“她”是吗? 碍于刚刚卷毛才立功,阿金的“友好态度专项vip”尚在续费当中,忍了。 元欲雪注视着那成片燃烧的烈焰,跳动的火光在他的银色面具上都反射出瑰丽的花纹来。他的睫羽微拢,站立在那里,像是微微凝结住的身影。 ……有点无法理解。 元欲雪保护过很多人,他是最强、最好被使用的人形兵器,也理所应当地应该冲在最前保护所有人,承担所有危险,很少碰到过这种……颠倒的情况。 相比起动容这种复杂情绪,更多是一种程序运转冲突带来的困惑。 他的能量还没有用尽,依旧能动,不是不能使用的废品,为什么会有人挡在他的面前? 在元欲雪试图理解这难懂的人类行为逻辑的时候,又被卷毛的期待里还带着点得意的询问拉回思路正轨。他略略沉默了一下,认真回答:“谢谢。” 明明是自己要来的回复,卷毛的脸却微微一红,有些别扭地道:“也不用那么客气。” 他好像……想听的也不是这个。 广播声已经停止,前赴后继涌来的怪物也都被卷毛烧死在了火里,甚至直到现在,面前仍然蔓延着大片不熄的火海。 反正是NPC的地盘,纵火就纵火了,真烧坏了也不心疼。 卷毛很缺德的想。 危险信号暂时解除,卷毛收起天赋,这次的消耗过大,疲惫感很快反馈上来。他微微咳了一声,难得没有在胜利后得意到底,反而非常稳重地道:“可以了,我们先回去交任务吧——” ——在那一瞬间。 使用天赋导致体力消耗过大的卷毛相比平时反应迟钝了一些,以至没发现还有一只鬼怪潜伏在身旁。 从天花板上,突然倒垂下一个臃肿却灵活的身体,它套着一身沾满血的护士服饰,面目狰狞诡异,手中捏着一支灌满诡异绿色药剂的针筒,一下往卷毛的身上刺了过去。 它的攻击方式奇怪,动作却是极快的,和臃肿身形完全成反比。卷毛几乎只抬头望见了闪过的淡黑影子,那尖锐的针剂却似乎已经抵达面前,要直生生刺进他的眼睛里。 瞳孔微微扩散开。就算已经发现危险,比平时动作迟钝半分的卷毛却还是很难在那瞬间准确躲开,他微微偏移过身体,也只是让那针筒避开了眼睛,要刺向其他位置。 这种要命时刻,谁都没有看清元欲雪的反应动作有多快,就见他挡在了卷毛的面前,尖锐的针尖似乎和什么碰撞上了,发出尖锐的声响。元欲雪微微偏头,下一秒踹开了扑过来的护士,它抛出来的针管落到了地上。 异变突生,阿金呆了一下,反应速度也出乎预料得快,身体似乎完全超越了它能做到的极限,简直就是一下子从地上弹跳了起来。阿金掏出最后一个十字架道具,狠狠地打在了这条漏网之鱼的身上,带着一种解气般的迁怒。 它的身体里裂开束束金光,几乎没来得及反抗就失去威胁了,但哪怕是这样,也半点弥补不了造成的伤害。阿金回过神来,脸色都微微有些发白,声音紧绷地问:“元欲雪,刚刚它有没有刺中你哪里?” 那绿色的液体可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不要说注射,只怕被划破一点皮肤,都可能遭遇灭顶之灾。像这种灵异副本里,直接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都有可能。 卷毛刚刚还疲惫的思维几乎一下子就吓得不能再清醒了,他瞬间轻拽住元欲雪的手臂,结结巴巴地说,“让我看看,好像是伤到哪里了——” “没有。”元欲雪偏开头。 他回话微微有些迟疑,大概是因还处在茫然状态中。元欲雪一低头,手中捧着一片跌落的、碎裂的面具碎片。顿了顿才喃喃自语道:“……面具坏了。” 那其实就是很平淡的语气。但不知为何,落在其他两人耳中就是平淡中又带着点失意。阿金刚舒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了,觉得元欲雪有些委屈,连忙安慰他:“没关系,面具坏了还能再买嘛,人没出事就好。” 卷毛干巴巴地说道:“等回安全区,我给你买,换新的,换十个。” 元欲雪道:“嗯。不用的。” 阿金又小心翼翼问:“这面具是不是对你有什么重要意义?” 元欲雪这次回答得很快:“没有。” 只是面具是特殊材质机构制成的,碎了后很难重新固定上,下半部分也容易划伤机体。元欲雪干脆将面具彻底摘下来,连着碎片一起小心包裹好,带在身上,等待能修理的时刻。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抬起眼。 面具摘下来,那张面容也再无遮挡,完整显露出来。 久未见日光的皮肤果然白如融雪,几乎像覆着层冷白月光一样的亮眼,当元欲雪抬起眼望过来时,乍然无声,寂静可闻。 卷毛当然是想象过元欲雪长什么样的,有点好奇,又不算太好奇。 哪怕仅从他那双眼睛来看,也该想到元欲雪的样貌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他也没想到,会如此的…… 万般臆想艷色,不及其万一。 第23章 整蛊游戏 元欲雪微微垂着眼, 黑发没了面具束缚,柔软散落在雪白面容旁。他唇色一片柔软殷红,刹那间跳跃在画面中紧攫住人的视线, 几乎没人挪得开眼。 那张脸是纯粹的、凝聚到极致的精致美丽。并且这种美丽同时又十分冷冽, 仿佛含带风霜,高不可攀, 触之都令人生愧。 要真这么凛冽到底, 或许也没人敢多观赏几眼这种锋利美貌,偏偏元欲雪卧蚕眼尾,又带有一点红痣,顿时将这拒人千里的冷漠消融出异样的一点柔软来, 让人色授魂与的颠倒。 世间美人千千万, 这种极致的容貌与矛盾又融洽的气质却独一无二,无法复刻。 审美是很主观、私人的学问, 就像美人在不同人心底, 也很难分出名次高低,但在这一刻, 卷毛和阿金顿时间涌入心底的想法就是……他们再难看见更好看的人了。 ——人们创造第一代战争机器人时, 一切都追求极尽的完美, 于是不仅赋予机器人强大的力量,同时也塑造了他们过于令人惊艳的面容, 是远超人类极限的奇异美丽。 而元欲雪又是这其中绝无仅有的例外。 连他的创造者都感叹, 像是神借用他的双手塑造出的奇迹。 谁也没有想到这张脸后面会引起的极大骚动。有人因此而爱上了战争机器人, 抗议让元欲雪不间断执行高危任务, 甚至引发了小范围的对机器人待遇是否合理的思考……这种危险源头很快被按死。元欲雪的样貌还没被范围性的传播出去, 就出现了一条新规则:为了避免日后执行任务发生意外、避免影响同行者斗志, 一代战争机器人必须时刻戴上面具。 简直是为元欲雪特殊定制的规则。 相比重新塑造容貌所需要耗费的资源, 直接遮掩相貌是相当低成本的解决方法。何况对于元欲雪而言,他也绝不会私自违背实验室定下的规则,于是一场麻烦就这样被轻易解决。 直到现在,元欲雪也从来没有主动违背这条看上去有些莫名的规则……但是他的面具碎掉了。 没有类似经验,被迫违反规定的元欲雪只能将面具碎片收好。想等待回到实验室的时候,研究员应该会帮他修好……如果那时候他还没销毁的话。 接受完这个意外,元欲雪很快回归到正常的执行任务状态中,他向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队友们都没有动。 “?”元欲雪回过神,“还有什么异常吗?” 被那张脸的主人所注视,阿金只觉得耳垂微微发麻,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略结巴地说道,“没、没什么问题。”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整个人都更窘迫起来,恨不得将脸都埋在洞里。 这未免也显得她太不镇定,太奇怪了! 不过应该谁都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吧—— 阿金安慰自己,元欲雪应该见得多了,不会觉得奇怪的……随后觉得更加丢脸了起来。 此刻她深刻理解为什么元欲雪会戴着面具了。不要说在无限世界这种本来就规则混沌、十分危险的情况下,就算是在正常世界中,元欲雪应该也会受到许多骚扰和麻烦,怪不得会戴面具了。 卷毛沉默地跟在后面,麻木地跨出几步。他低垂着头,脸埋在掌心上,宽阔的手掌遮挡住了脸,只能看见他暴露在外面的耳朵微微发烫。他大概酝酿了有一会,才沉声说道:“我会重新赔给你一个面具的,这样太、太……” 他憋出几个字来:“太危险了。” “?” 这个评价对元欲雪而言有些陌生,但总体和他那条规则给他的限制相合。元欲雪微微沉吟,答道:“会尽快的。” 拿到任务物品,成功逃脱了追杀。偏偏他们折返回去的路上,简直安静得像是刚刚牺牲了一名队友—— 元欲雪倒是一向不多话的,卷毛都这么安静就太奇怪了。 卷毛红着脸走在前面,穿过熟悉长廊,顺着两边光芒黯淡的灯带,终于见到了那扇熟悉的铜制大门。地下还堆积着先前拆下来的铁链,竖起的栏杆透出微光,连接了地下一层和别墅内部这两个世界。 像人偶一样怪异僵硬的佣人们守在两旁,见到他们回来,没有做出多余举动,沉默地为他们将大门打开,掀起一层积蓄下来的薄灰。 当他们踏出地下室后,才是彻底宣告了安全。 这场游戏获得胜利,主动权仍掌握在玩家手中。明明顺利脱险,卷毛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心底泛上一股奇怪的失落与空虚……他和元欲雪的共同游戏就这么结束了。 一路沉默的阿金因为被掀起的灰尘刺激,鼻头微红,打了个喷嚏。很快她又捂上嘴,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快速瞥了元欲雪一眼。 卷毛:“……” 忘了,还有其他人。 · 他们回到了相比地下室,简直算是温暖如春的宴客厅内。 哪怕卷毛有意走在前面,甚至用他的身体微微遮掩了一下元欲雪,但要说能起到什么作用,就太自欺欺人了点。 他们走进来的瞬间,各色目光顿时集聚过来。越过卷毛的肩头,落在了……元欲雪身上。 大厅的中央一直有全景镜头的实况转播,将他们的游戏过程都录制进去,并且诚实地把每个细节都清晰反馈出来,和身临其境差不多。当他们遇险时,大厅内的玩家们也全神贯注,紧盯屏幕,在极危险的情况下,甚至有人跟着额间都渗出汗来。 除了三名玩家被包裹在“茧”中所经历的幻境他们无法看到,只能通过他们的交谈对话来推测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外,所有人获得的信息量都是相同的。自然也没错过,当怪物突然发动袭击,元欲雪上前帮卷毛挡了一下的惊险一幕。 随后他们见到面具裂成几瓣,元欲雪低头将那碎裂物品摘下来——这时镜头无比清晰地转绘出他的面容,那一瞬间,大厅中的玩家们受到的冲击并不比直面元欲雪的卷毛两人要小多少。简直就似一记重击,脑海中的思绪顿时飞出去。哪怕很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地想……他为什么生得这么好看,这个镜头是会自动帮人美颜吗? 就算美化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接下来全都混乱起来,就算是玩家自己们,都不太好承认他们紧盯着转播的录像,到底是在看什么。 等录像被掐断的时候,也是元欲雪他们从外面回来的时候。 目光从未如此一致地转移,就算是一贯冷淡的行队,也跟着微妙地挪动了视线,落在了新人的身上。 思想也从未如此的一致。 ……没美颜。 比镜头里转播的,还好看。 明明盯着录像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专注,等到人真的走到面前,除了最开始盯着看了一会,这下却都内敛含蓄地收回了目光。 眼镜微微抬了一下镜框,手指撑在中梁上没动,遮住了视线。黑皮微黑的皮肤上,非常不粗犷地飞上了一抹淡红。裙子低头轻咬住了手指,没说话,不好意思的神情却全都写在脸上了。 裙子和元欲雪是第一对去做任务的玩家,裙子也从来不遮掩自己对元欲雪的亲近,偏偏现在却连张嘴搭话都做不到了。 她想,要是自己提前看到元欲雪的脸,大概根本没办法表现的像个正常人。 元欲雪他们将任务物品放在了安德烈的面前。小玻璃瓶里装着眼珠标本,浸泡在透明的药液当中。安德烈紧盯着那人体标本,玻璃瓶倒映出他金色的瞳孔,他露出了一抹很短暂的冷笑,才让管家将这三份标本收好,带下去。然后非常敷衍地鼓了下掌,像以前一样“恭喜”他们。 “挑战成功,恭喜你们游戏获胜。这个游戏是不是挺有意思,让你们清醒了一些?”安德烈的话语中含带着恶劣意味,偏偏这时候没人搭理他的阴阳怪气。 元欲雪还像以前一样,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他旁边的裙子脸更红了。 裙子犹豫了一下,她想夸奖元欲雪的样貌——这是无比发自内心的。但又觉得元欲雪肯定听腻了,何况他把脸遮起来,应该也是不希望别人过多关注他的外貌,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安德烈在长桌尽头,看到玩家们各色神态,脸微微有些发黑,很懊恼地看了元欲雪一眼,抛出新的游戏来抢回了玩家们的注意力。 “这次的游戏大家自愿报名,不过我在这里提醒大家——参与的人越多越好。”安德烈假惺惺地微笑了一下,“因为这场是团体游戏,只要有一个人赢到了最后,所有人都能获得一些特殊奖励。” 这次居然是行队先开口接话,他很冷漠迅速地问道:“什么奖励?” 安德烈的手指竖起抵在唇前,做出一个“嘘声”表情。 “我的朋友们,你们中的有些人看起来很疲惫了。那就奖励大家一个美好、安静且绝对不受打扰的睡眠怎么样?”安德烈用玩家们无法拒绝的诱惑语气说道,“这也会成为最后一场游戏。” 几乎所有人心头都是微微一震。 只要能完成这个游戏,就相当于游戏通关了。 “既然是自愿报名……”安德烈说,“管家,拿纸笔来。” 玩家面前都被分配到了纸张和钢笔,安德烈说道:“每个人可以在纸上留下名字,按照上面的名字决定参加名单。人数在四人以下则跳过这场游戏,进入下场游戏。下一场游戏则必须有三名以上玩家,‘自、愿、参、与’,没有奖励。” 他将自愿参与几个字咬得很重。 这个机制看上去十分自由人性化,但只要细想,就能发现这规则有多么的阴间了。 首先这场游戏对玩家们而言是十分有利的,只要有玩家阵营的人获胜,就相当于直接通关副本。 如果有玩家不愿意承担危险,直接不报名选择躺赢就可以——反正哪怕游戏失败,对他们来说也没有惩罚机制。 但这时候就要面临报名人数过少,说不定会直接跳过游戏的风险。 偏偏报名环节上还有一点漏洞:安德烈没说明,在纸上留下的必须是自己的名字。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漏洞,而是鼓励玩家互卖设立的规则。 谁管你愿不愿意参与,只要有人写下你的名字,就必须算在参加名单上。 在这种情况下,被推选上去的玩家——哪怕他其实留下过自己的名字——也能内心毫无芥蒂地为团队继续奉献吗? 安德烈没有收起自己傲慢的微笑和阴恻恻的审视。 直到管家去将纸张收集起来,并一个个登记念出名字。 安德烈的笑容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整整齐齐的八个人名。 就是说,你们这群人,是不是有病? 第24章 整蛊游戏 当所有玩家的名字被严丝合缝的对应登记上, 就算是玩家本人们,也露出了略显诧异的神色。 他们写上自己的名字,观点非常纯粹, 只是对自身做要求, 没想到其他人也这么自觉,甚至自觉的有些——过头了。 有人悄悄瞥了一眼元欲雪。 有玩家微微一挑眉,那瞬间的神色颇为懊恼焦急。 虽然从本质上,为了追求更高过游戏的几率,提前结束这场死亡副本, 每个玩家都应该自觉参与。逃避的人虽然不会受到机制惩罚, 也会被道德谴责。但这里面,唯独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元欲雪。 他的情况和所有人都不尽相同,从第一关起就被bss针对。所有玩家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连续通关了三场游戏, 体力和精神消耗都甚剧。报名情况这么积极, 很难说其他玩家没有想积极担责,让他多休息一会的元素在。 毕竟元欲雪应该实在很疲累了。他显得十分安静, 话少,黑沉细密的睫羽垂拢下来, 坐在椅子上的时候, 虽然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身形看上去漂亮又端正, 却依旧给人他十分疲累的慵懒感, 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垂眼睡着, 很难不让人心生涟漪。 所有的玩家里面, 也只有元欲雪是理所应当地可以选择在这一轮休息而不被指责的, 从各个角度言, 都合乎情理。 但是元欲雪没有。 当他的名字被管家报出来的时候,有人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敲了一下桌面。 兔子看上去很想询问管家一句“你是不是念错了”,但转头看见元欲雪的神情自然,并无异议,显然是他自己写上去的名字,也微微抿紧了唇。 ……这也太乖了。 兔子提出自愿报名的时候,想的就是说不定能让元欲雪休息下。哪成想元欲雪根本没把自己剔除出通关游戏的玩家范围外。 她微微一叹气。 卷毛脸色很沉,很难说明此时情绪有多焦躁,又急又气,心里堵得慌。下意识地想像之前那样,臭着脸挑衅一下元欲雪,让他别什么都想着往上搭,这种游戏根本不少他一个人。结果在目光触及到元欲雪那张面孔时微微一顿,十分僵硬又矛盾地挪移开来,耳垂透出一点热度。 ……笑死,根本张不了口。 甚至开始审视自己之前的态度,是怎么能做到那么暴躁的。 木已成舟,这时候再让元欲雪退出也没意义。往好处想,只要他们能通关副本,就不会再有下一轮游戏。卷毛微微摩挲了一下指尖,想到,他们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要劳累到一名新人玩家。 事实上,安德烈证明他可以。 那阴恻恻的目光巡视过每一个玩家,很难说不是他偷偷给每人都记了一笔账。直到他将目光收拢,遮掩住那点恶意,才傲慢又矜持地说道,“这轮游戏,我们来玩真心话问答游戏。” 玩家们颇为意外。 “真心话”,没有“大冒险”,还是问答游戏。听上去简直就是十分安全、没有危险的新手福利,让他们忍不住开始怀疑——安德烈能有这么好心? 不会是借着问答的名义,内容实质是杀人.游戏吧。 安德烈才不会管玩家们质疑的目光,他微微一扬起下巴,管家便为他端来了一幅扑克牌。那是由秘银印成的扑克,镶着金色薄边,花纹十分精致,每一张都价值不菲且十分沉手。安德烈当着他们的面数出了黑桃A到八,又挑出一张鬼牌放进了这幅卡牌里。 “游戏规则很简单。”安德烈将卡牌摊开,手指相交着垫在了颌下,神色天真的像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真的在准备和朋友们愉快游戏那般,“抽到鬼牌的人可以随机点名其他三张牌,让抽到的人在纸上回答你的一个提问。” “100秒内,答不出正确答案的人将被淘汰,并接受一个小惩罚。” 兔子迅速提出了这个游戏规则里看上去最致命也最关键的问题。 “那我们怎么知道答案是‘正确’还是‘错误’呢?”兔子说,“由鬼牌来作为评委吗?” “是的。”安德烈说,“抽到鬼牌的人就是评委。” 兔子的神情充满了怀疑,几乎肯定安德烈就是想出千,如果由他来提问,岂不是一下就能淘汰三名玩家。 不过如果换成她的话,她也会这么做。 就算她提出的是“1 1等于几”这种客观规律,安德烈回她一个“2”,她都能用五分钟来咬死力证1 1就是等于3这个问题。 安德烈显然也看破了她的想法,轻松地一耸肩,似笑非笑地说:“当然了,评委同时也要受到规则的制约。如果问出自己也不清楚问题的答案,或者无法公正判定回答者的答案正误的话……会受到来自规则的,最严厉的惩罚。” 末尾的一句话安德烈的声调拖得很长,轻声漫语,仿佛情人的低喃,却让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危险预感。 ——他们不会想知道那惩罚是什么的。 所有人心中都同时生出这一个想法来。 总之提出一些世界未解难题来淘汰答题者的想法被刨除在外,想要作弊淘汰某个指定对象的想法也可以告吹了。 安德烈懒洋洋道:“当被淘汰到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游戏就结束了。” 当然,如果那个人是安德烈,所有玩家都将接受惩罚。 是玩家的话,则游戏获胜,顺利通关。 怪不得说只要有一名玩家站到了最后,就算他们胜利。 现在玩家们所围坐的长桌并不适合玩这种抽牌游戏,为了防止经过管家或是佣人之类的NPC的手而造成的不公平因素,所有人默契地换了张小圆桌,每个人只隔开一小段距离,卡牌放在中间,每个人都能伸手抽到。 重新调换了位置,卷毛看着元欲雪一左一右坐着裙子和阿金,脸色微微一黑,沉着脸坐到了安德烈旁边的空位上。 安德烈似乎心情不错,对他露出一个赏脸的笑容来。 卷毛:“……”晦气。 九张牌摊放在中心,由安德烈率先抽取,顺时针进行。等下一轮问答,则从安德烈右手边的卷毛开始抽卡,依次获得首次抽卡权,顺序上非常公平,挑不出毛病。 这场游戏从表面规则上来看,是八名玩家对战安德烈。但其实从细节上梳理,玩家们并不能占到多少便宜,人数反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限制。 指定卡牌的随机性,让即便是抽到了鬼牌的玩家,也无法准确针对安德烈,只能在其中赌那八分之三的概率。 同时,这也对提问的玩家更加上了一层枷锁: 不能不难,要不然淘汰不了安德烈。 不能太难,要不然可能误伤其他两个队友。 搞不好,安德烈没淘汰出去,反而淘汰了己方阵营人物……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队友杀手了。 而且这和普通游戏不相同,普通游戏里,为了游戏胜利“卖队友”很正常,只要保证最后获胜就行,甚至队友本人都不会如何在意。但在当前规则下,淘汰队友,可能会造成真正的、有几率导致死亡的惩罚,让他们无法将队友简单划分为获胜工具。 相比起来,安德烈就轻松太多了,如果他是鬼牌,随便抽取的三个人都是他的对立阵营。 那简直是只要问不死,就往死里问,淘汰玩家不用太轻松——规则不会允许这种极不平衡的情况存在,所以安德烈一定也会受到某种制约。但他不会主动暴露给玩家,只能靠玩家们自主发现。 冰凉沉手的扑克牌已经被依次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第一轮问答游戏开始。 元欲雪垂眸,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卡牌上。 卡牌有些许厚度,边缘锋利,几乎可以当做刀刃使用。上面的映花图纹十分精美,微微起伏,是一张惟妙惟俏的怪物图纹。 元欲雪见过。 正是拥有着人类四肢、手脚瘦长,却长着一张狗脸的怪物。 安德烈的“狗”。 它仿佛是活生生的,正对元欲雪龇牙咧嘴地凶恶张开了口,仿佛下一瞬间能从卡牌中钻出,咬住元欲雪的指尖。 但元欲雪根本没在意这简直真实得有些诡异的扑克牌图案,视线全都凝聚在它左上角的那个数字上了。 “黑桃三”。 与此同时,安德烈正微笑着,掀开了自己面前的牌—— 非常自恋的,卡牌上是他穿着黑色西装,坐在镜子旁边的一张图画。上面的安德烈看上去面容微白,典雅又内敛,是富有气质的小少爷,身边还围绕着一圈人,众星拱月。 卷毛不屑地嗤笑一声。 不过这当然不会是重点,最重要的是这张卡牌的左上角标注着jker,鬼牌。 第一轮问答,由安德烈开始。 玩家们神色微肃,准备应对安德烈的刁难。 安德烈笑着说道:“黑桃A、黑桃六、黑桃三……回答我的问题。” “我喜欢什么颜色?” “……” 被点到名的三人沉默地摊开手上的牌。 分别是行队、裙子和元欲雪。 卷毛的眉头简直蹙得不能再紧,平心而论,这个问题不算复杂刁难,但就是特别邪门……谁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管家将纸笔发在了三名玩家手里。 安德烈喜欢什么颜色,要从哪里看? 作为别墅的主人,从别墅内部的装潢上也应该能窥得他喜好的一二。而宴客厅内部的色彩装饰并不复杂,暖黄吊灯、青色壁炉、红色地毯、白灰雕像,大面积的内饰整体选为淡灰色调,外部也大多如此。 作为一个危险NPC,还很大可能是已死的鬼怪Bss,爱好一些暗沉颜色非常说得过去。 一百秒回答时间,其他人还思索斟酌的时候,拿到纸的行队几乎没有一分犹豫地写下答案。 第25章 整蛊游戏 钢笔笔尖流畅地涌出墨水, 留下一串漂亮的文字。 旁观的玩家们注意到后微微一怔,心道就算这位行队是资深玩家、队伍队长、实力不俗,也没有这么厉害吧……一下还能看出BOSS喜好什么颜色吗? 但很快他们意识到了什么。 元欲雪也拿起了笔。他垂下眼, 略微卷起袖口,露出苍白而有力的一截手腕, 用钢笔在纸张上书写答案。 迫于规则,他们不能交流结论,但行队和元欲雪的动作已经是某种提示了,裙子大概也就反应了几秒钟, 跟着拿起了笔在纸张上奋笔疾书。 他们的作答时间就是最好的暗示。 作为一个主体极为简单的提问,这个答案大概两三秒就能写完,毕竟填个颜色又不是什么复杂文字。能这么小作文似的答上一段,也只有一个可能了—— 一百秒的答题时间截止, 三名玩家交上自己的答卷, 一展开, 赫然写上了满满的几排。 先是基础的十二颜色,红橙黄绿……到黑白棕, 延伸到各种常见偏色,最后连“不喜欢任何颜色”这种答案都填上了。 安德烈则懒懒地开始看他们交上来的答案, 他也不嫌字多, 很缓慢地过了一遍, 最后落在元欲雪写的文字上。 那字迹非常端正漂亮, 说不上是什么名家作品, 但看上去很赏心悦目。安德烈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拂过,落在其中一截文字上, 意味不明地笑道, “恭喜大家, 全部回答正确,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很了解我呢。” 玩家们:“………” 竟一时分不清狗BOSS在不在阴阳怪气。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顺利通关了。 其他玩家们也get到应该怎么答题了。 这种手段有点钻漏洞,但又的确合乎规则,不算作弊。安德烈宣布的游戏规则当中,规定“答不出正确答案的人将被淘汰”,但从来不代表只能填写一个答案——换个说法,就算是你写下一万个错误答案,只要里面有一个是正确的,安德烈也得在规则的挟制下捏着鼻子承认你的答案正确。 当然,就安德烈现在的表情来看,他倒不怎么勉强,还能阴阳怪气地嘲讽微笑,不知道还藏着什么后手。 第一轮问答结束,很快扑克牌被收集起来,由机器切牌换牌后重新开启第二轮抽取。 这次是由卷毛率先抽牌,拿到手瞥了一眼,黑桃A。 没戏。 不管怎么样,鬼牌落在玩家手中总比落在安德烈手中要强,这次玩家阵营总算幸运了一些——轮到黑皮抽牌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牌面,情绪波动略微明显,像是有些惊讶和意外,表情都写在脸上,实在好猜。 果然,等到安德烈拿走最后一张牌后,黑皮摊开了面前的扑克。 这次的“jker”,是他。 出题权转到了黑皮手中,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慎重地点出三张牌。 “黑桃二、黑桃三、黑桃四。” 为了避免“看人出题”的存在,说出问题前,黑皮被要求转过身去,不能观察被他选的三张牌具体是谁。 因为题目已经在脑海当中拟好,黑皮非常迅速地报出了自己的问题。 是一道经典高数题。 作为一名光荣的一流院校在读本科生,黑皮没有考虑过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不会高数的同龄人的存在。但鉴于安德烈的非人身份,还是个外国鬼,受过相关教育的可能性极小,而且这种答案还不可能靠“乱猜”猜出来。 众人:“……” 缺不缺德啊,你才是那个想把我们干掉的BOSS吧?相比起来安德烈的问题简直就是自罚三杯式的简单客套啊。 黑皮的运气不错,安德烈就是那个黑桃四,被抽中了回答问题。 而另外两人则是兔子和眼镜。 兔子和眼镜神色倒都很镇定,应该没被黑皮的突发奇想出的数学题给坑住,平静计算完得出了答案。 安德烈一开始还撑着脸颊发呆,看的黑皮心中泛起一丝喜悦,眼见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赶在计时将要结束的前几秒,安德烈突然拿起钢笔,留下自己的花体字,锋利的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 计时结束后,答案被管家收上来展开。黑皮先去看了眼安德烈的答案,见那上面规规矩矩写着得:csx=t 1 f(t)=(t 1)?,内心一下陷入了茫然当中。 你们鬼界的素质教育未免太紧跟时代步伐了。 好在虽然没能淘汰安德烈,兔子和眼镜的答案倒也是正确的,这局算是打平。 众人重新将扑克牌交上去洗牌,卷毛和黑皮的座位离得不远,只见他恶狠狠地低声警告道:“能不能别出这种题,你想害死我……害死不懂数学的队友吗?难道不懂数学就要被淘汰吗?” 黑皮还处在些微的迷茫中,他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不会出类似的问题了,好像难不倒他。” 卷毛心有余悸地收回了视线。 第三轮是阿金抽到了鬼牌,她背过身快速点了三张牌。非常幸运地,再一次抽中了安德烈。 这次分别是安德烈、裙子和黑皮回答问题。 阿金沉吟了一下,说道:“宫廷玉液酒——下一句是什么?” 元欲雪:“??” 好在元欲雪这次没被抽到回答问题,作为一名战争机器人,他的资料库涵盖范围虽然广阔,但还没细节到这种程度。 不过其他两名玩家倒是将这段话刻在了DNA里,很快地填下了答案。 安德烈仍然和之前一样不紧不慢,直到时间将结束,他才动笔填上他的回答——写的居然还是中文,歪歪扭扭地有些奇怪,但字迹却能很端正清晰地辨认出来。 “一百八一杯”。 阿金:“……” 她此时的表情几乎算得上是敬佩了,安德烈未免太博闻强识了,现在对BOSS的上岗要求都这么高的吗? 又是两轮问答环节,安德烈不是鬼牌也不是被抽中的牌,玩家们进行了两场推拉,分毫未损。 直到兔子抽中鬼牌,她的点名中又幸运点中了安德烈。 分别由元欲雪、裙子、安德烈三人回答问题。 奇怪的是,兔子背过身拿着鬼牌,几次张嘴却都没发出声音来。她略微收整情绪,顶着规则给予她的极大压迫力,缓缓开口: “我进入别墅后看见的第一行说明性文字是什么?” 这句话问的相当的具有技巧。 ——有什么问题的答案,是玩家们绝对清楚,但是NPC却绝对不知情的? 当然是关于无限世界、系统空间、玩家规则那些事情了。 但显然因为规则制约,就算副本BOSS隐隐清楚玩家是某种特殊存在,玩家也不能直接在NPC的面前暴露过多无限世界的信息。 所以兔子只能拐着弯问只有玩家们清楚的秘密。 她看到的第一行说明性文字,当然是系统面板下达给她的任务说明! 且所有玩家看到的内容,都是一致的。 元欲雪将落下来些的袖口重新卷起,将那行字规整地填写在纸上。 “副本·整蛊游戏激活”。 而裙子为了确保答案的正确,除了这句话外,还多加了一句话: “……四月一日,是你们共同的好朋友安德烈的生日”。 这就是兔子想传达给他们的信息了。 安德烈微微勾唇,笑了一下。 按理来说,他绝不会知道这些玩家们共通的秘密,但非常令人不安地,安德烈懒洋洋地拿起钢笔,在纸张上写起了什么。 他在乱猜答案吗? 玩家们心中如此想到。 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解答。 但当答案被收上去、安德烈的纸张展现在众人眼前时,有玩家的脸色一下苍白了起来,眉头蹙起,十分的不解。 纸面格式规整地写着两行字: “副本·整蛊游戏激活 四月一日,是你们共同的好朋友安德烈的生日”。 简直是再标准不过的回答! 可是他又怎么会清楚—— 安德烈甚至还微微偏头,盯着那两行字笑道:“这是什么意思,要庆祝我生日快乐吗?” 兔子也微微怔住了。 她并非是难以接受失败的性格,但安德烈这次的顺利实在让她难以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兔子皱着眉,迟疑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恭喜,回答正确。” 安德烈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答案的? 在兔子将鬼牌递还给管家的时候,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与其说是安德烈知道答案,不如说他的那行文字,像是从哪个地方抄下来的,甚至连安德烈自己,好像都不太清楚到底为什么是这个答案。 他作弊了。 安德烈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看到了其他人的答案。甚至很有可能这种作弊,是规则天然赋予他的能力。 接下来兔子又观察了几轮游戏,发现安德烈遇到生僻一些问题的时候,似乎总是会和某个人的答案一字不差,更加帮助兔子确定了这个结论。 所以要想淘汰安德烈,必须、最少淘汰掉两个队友。 而且运气不好的话,还会误伤更多的玩家。 这就是游戏规则摆在他们面前,必须做出的抉择。 兔子闭上眼,缓缓吸了口凉气,揉了下眉心。 她这种微妙的挣扎其实很难为人所发觉。 但是坐在她对面的元欲雪,在伸手去抽卡牌时,目光微微一顿,落在兔子此刻神情上,多停留了两眼。 随后视线又若有所觉地落在安德烈身上。 元欲雪面上神情仍是冷冽,但微微抿起的唇角,让他显得不那么高兴—— 安德烈悄无声息地布下了陷阱。 第26章 整蛊游戏 “jker”被捏在苍白的手指当中, 展示在众人眼前。 安德烈又一次拿到了鬼牌。 兔子的目光在落到那张鬼牌时微微一顿,她抿着唇,看上去有些冷漠得过分了。在安德烈抽出三张卡牌后, 才猛地一闭眼,神色有些阴沉。 ——要冷静。 兔子对自己说。 这次被点到名的玩家是元欲雪、眼镜和卷毛。 安德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大概思考了有几秒钟,才问道:“我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这也是个相当模糊、但是可以靠不断猜答案、试出正确回答的提问。 卷毛虽然很不想了解他的爱好,但还是臭着脸低头猛写。 元欲雪也跟着落笔,写的第一个是“蛋糕”, 又写了几种常见的食材大类,非常模糊化且概括。在略微停留以后,又补上了“人”这个词汇。 其实相比那些正常食物,这才更像是安德烈作为鬼怪会食用的东西。 卷毛和眼镜的答案倒也大同小异。 安德烈半靠在椅子上, 神情闲适地看着交上来的一长串名单, 也不知道是看见了哪个词, 他微微歪了下头,说道:“答案正确。” 相比玩家们出的那些刁钻问题, 安德烈的问题简直友好多了,像真正在和朋友们进行促进友好沟通的联谊活动。甚至会给人“没什么难度”的想法。 但这种观念绝对是错误的。 兔子微微扬起了头, 下颌与颈项形成一个很紧绷的弧度, 神情冷漠中带着警惕。 如果规则有给安德烈下什么限制的话, 这个限制必然是越来越小的。拖到后期, 只有安德烈淘汰其他玩家这一个必然的结局。 又一轮洗牌抽卡进行。 兔子在抽卡前, 闭上眼,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定要抽到那张“jker”的想法。在这个念头浮现在心底的一刻, 她的手指摸在锋利的卡牌边缘, 一种十分怪异、又很强烈的预感席卷来。 她改变了一下选择, 抽了旁边的一张扑克牌。 然后覆在了桌面上,没去看。等所有人抽卡结束,但圆桌上仍然悄无声息的时候,兔子才掀开了自己面前的牌。 “jker”的字符略微反光,卡面熠熠发亮。 图纹上绘制的“安德烈”,正对她露出微笑来。 这张鬼牌来的太恰当又巧合了,几乎一下变成了某种激烈的催化剂,把她心底想法无数遍地催发出来。 兔子背过身时,面上的犹豫神色一闪而过。她很快收拢起情绪,点名黑桃A、黑桃7、黑桃8来回答问题。 兔子问道: “来到别墅后,卷毛向我要的第一件物品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很多玩家都一怔。 这种私人性的提问,应该只有她和卷毛才清楚吧? 与此同时,行队、阿金和……安德烈,也掀开了面前的卡牌,分别为兔子选的三张牌。 兔子回过身时,心脏跳得很快。她看着被选中的答题人,在发现挑中了安德烈的时候,紧绷的唇角放下了些,但在看见行队时,那种纠结感又重新蔓延上心脏。 阿金大概是最头疼的了,她痛苦地开始蒙答案——但这个范围太广泛了。在游戏开始前,她也根本没关注过兔子和卷毛间有什么对话。 安德烈半支着下颌,看上去倒是一点不急。 而这个答案的内容,行队其实应该很清楚,因为卷毛向他借过同样的东西。 非绑定红药。 但这时候,兔子死死地盯着行队。 规则限制下,她当然无法给出任何出格的提示,只是苍白着脸,微微摇了下头。 不要回答。 就算会被淘汰接受惩罚……但只要安德烈也被淘汰,这一切就结束了。 行队和兔子间联系与其他人不同,他们是共同经历无数副本的队员,真正意义上的同伴,默契和其他玩家无法相比。所以当行队接收到兔子的视线时,他微微一顿,没什么犹豫地就填上了自己的回答。 兔子没再看他。 她很清楚,队长会相信她。 纸张被收上来,由管家展现在众人面前。 阿金的答案写了一大堆,但显然没能幸运猜到那个重点,是第一个被淘汰出去的玩家。 她微微一叹气,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神色复杂地看了兔子一眼,神色却又很从容,主动从圆桌上退到了一旁。 而行队的答案被展开—— 他只写了一个名词,“梦魇手表”。 看上去可信率非常高。 但偏偏却是错误答案。 在一旁的卷毛怔住,快速地瞥了队长一眼。 行队应该是清楚这道问题的,可是…… 淘汰队友的感觉并不好受,兔子心底微微一沉。但她很快将那些负面消耗的情绪打散,垂眸去看第三张纸张上的答案。 安德烈给出的答案。 上面没跟着写“梦魇手表”,而是另一件物品。 ——“非绑定红药”。 再精准不过的答案。 这五个字看的兔子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座椅被弹开来,在地面摩擦出一道尖锐的声响。她的确有些失态了,下意识出声问:“你怎么会……” “兔子小姐。”安德烈这次的笑容总算扩大了一些。眼角眉梢都带着那股傲慢的、令人厌烦的贵族气息,几乎是不怎么掩饰地快意大笑起来,“在这个环节中,我就是那个无所不知的神明啊。” 安德烈的手指中夹着黑桃8,他亲吻了一下牌面,近乎恶劣地道:“你们脑海中所想的东西,我都能看见。” 这一下打击的不仅是兔子。就算是其他玩家,心底也覆上一层阴霾,眼皮微微一突。 ……开挂还说出来,太离谱了吧? 眼镜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抬了一下镜框。 在这之前,他也以为安德烈的能力是能看到其他玩家的答案。 不是没有往“读心”的层面想,但在这种问答游戏中,拥有读心能力未免太逆天,几乎直接锁定胜局。 结果这场游戏从最开始就在天平的两端放上了不公平的筹码,并且是压倒性的优势。它分配好了赢家属于谁,只是走一个固定的流程。 就算是眼镜,也忍不住对这场游戏产生了些微的愤怒。 没有赢的可能。 在安德烈的挑衅下,兔子的胸膛微微起伏。她沉重地呼吸了几下,反倒了冷静下来,用一种相当冷戾且危险的视线盯住了安德烈。 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宣布了胜利。 “……安德烈答案正确,其他人错误。” 明明从一开始就能展现出他压倒性的优势,让所有玩家失去斗争意志,安德烈却偏偏要装作只是能偷看到其他人答案的模样,设计兔子亲手淘汰了队友。 在那种报复意味极重的目光注视下,安德烈反而很轻松惬意地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他搭起腿,笔直的裤型更显示出他身形上的优势,显得无比腰细腿长。 “要给什么惩罚呢……”安德烈似乎还在思考,最后微微一偏头,金色的瞳孔注视着行队,带着不加遮掩的恶意:“你们去别墅外面吹吹风吧?凉快一下,等到这场游戏结束再回来。” 风雪无数次地拍卷着别墅的门窗缝隙,那股寒意更是隔着别墅都要沁入骨髓。 哪里是吹吹风那么简单。 门庭灯光仅仅能照亮外面半米的雪层,谁都不清楚那里面还藏着怎样的怪物。或许受惩者能在游戏结束后及时赶回来,又或许那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了和雪地融在一处的白骨,谁又说得清楚。 行队站起了身。 他一向不是话很多的人,只是在经过兔子的时候,拍了一下她的肩。 行队垂下了眼,语气很平淡:“一场游戏而已。” “随便玩。” 行队和阿金离开了别墅,玩家们没亲眼看见两人走出大门的模样,却仿佛都感觉到那股风雪倒灌,宴客厅内一下冷了下来。 安德烈让人从一套牌里取出了黑桃7、黑桃8。毕竟现在在场参加游戏的也只有七个人。 他的情绪似乎分毫没有受到影响——或者干脆说是更加高涨了起来,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恶劣笑容。 “继续来玩。”安德烈说,“下一个抽到鬼牌的人,会是谁呢?” 圆桌上的玩家们一时没有动。 面对安德烈这种作弊式的存在,获胜的几率被压低至无。玩家们心底都蓄着火气,甚至想不如早点弃权算了,反正赢不了,还能让正接受惩罚的玩家早点回来。 这场游戏只是彻头彻尾对他们的玩弄。 极其压抑的寂静当中,元欲雪的手伸出,抽出了其中一张卡牌。 光是看着那一双手,其他人的火气就好像莫名被压下去了一些。 “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的过程。”元欲雪突然轻声开口,他说话的声音冷冽却极有节奏感,低声时就像在念诗一样,“这只是必然会发生的曲折之一。” 就算是错误选择,也同样在为正确筛选信息,作为通往胜利的最平凡、基础的基石。没有人能保证不走弯路。 兔子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元欲雪的音色是听起来很令人舒服的那种,就算她现在心中杂乱,也不妨碍她把这话听进耳朵里。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元欲雪是在安慰她? 兔子自嘲一咂,不知怎么心底一松。她心思细腻些,面对队友发生意外,就更容易心态失衡,就算是行队不怪她,也很难立即调整过来。 或许说正因为队友不会怪她,所以更加自责。 这时,兔子倒是把那股重负都锁了起来。 别让小新人跟着担心了。 第27章 整蛊游戏 暴露能力后, 安德烈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他倒是经常被鬼牌抽中回答问题,可从没有哪个问题是能难住他的。 反而安德烈抽到鬼牌后,提问越来越刁钻—— “我用的最顺手的佣人是谁?” “平常睡在别墅哪间屋?” …… “请写下我最宠爱的宠物的名字。”安德烈懒洋洋地补充,“给你们一个提示, 那是我养的‘狗’。” 玩家们:“……”那玩意还有名字呢? 在无数轮提问中, 他们也大致掌握了安德烈的问题规律, 他似乎被规则限制在某个范围内,只能提问与自己相关的问题。 但随着游戏环节的推进,安德烈的权限被一步步放开, 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难以用“乱猜”这种方式应付过去—— 对玩家而言,他们能掌握的信息太少, 总共来到别墅不足二十四小时,能对安德烈有什么了解。 只安德烈爱宠名字这一条, 就淘汰了卷毛和黑皮两人。至于被抽到却没被淘汰的眼镜, 他也是写上了几个大数据统计出的常用犬名, 正好撞上,以非常巧合的概率留了下来。 倒是卷毛在纸张上写满了“XX ·安德烈”, 很难说不是在指桑骂槐着什么。被淘汰后也只是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一点不害怕地起身踢开门, 准备去找他队长。 只是在离开前, 卷毛突然微微一顿,不太常用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略显担忧地、飞快瞥了元欲雪一眼。 卷毛想起来……小新人的身体还不知道撑不撑得住这种惩罚。 毕竟他看上去羸弱瘦削,是一幅被冷风随便吹吹,都能生病的样子。 卷毛越想顾虑越多, 没了之前恨不得摔门而出的利落果断, 挪一步回头一步, 对着兔子疯狂使眼色让她帮看着人,偏偏这时候兔子还没注意到他。直到被安德烈阴阳怪气了两句怎么还没走,卷毛才不甘心地带上了门。 在场很快只剩下五人,现在每个人被抽到的可能性都很高。 裙子没被安德烈淘汰,却不幸被眼镜的提问误伤,懊悔地叹息两句大意,才离开宴客厅去接受惩罚。 这下倒只剩下三名玩家和安德烈了,也不用再指定三张牌,由jker直接提问就可以。 再一次抽到鬼牌的是兔子,她的唇微微抿紧,表情控制得还算不错,不泄露一分多余情绪。兔子问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同时迅速地放空自己大脑——在做防间.谍训练的时候兔子进行过相关的专项练习,那一刻也的确在脑海中充斥满了一些无意义的概念和数字,接下来她就听到安德烈冷笑了一声。 “没用的,宝贝。”安德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嘲弄意味,半支着脸颊懒散地抬眼看向她,“人能欺骗自己的大脑,又怎么能骗过自己的心?” 兔子微微一咬牙,差点没被安德烈气笑了。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眼镜被淘汰了。 他脸上倒是没有意外的样子,扶了一下镜框道:“这个游戏没有意义,不如早点结束。” 随后深深看了元欲雪一眼,用嘴型说了一句什么话,算是主动离开了大厅内。 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两个玩家。 玩家阵营依旧没有任何赢面,甚至兔子在听到眼镜的话后都微微动摇。 面对早就能看见结局的失败,不如早点结束它,还能为同伴缩短受惩罚的时间—— 哪怕她的感性仍让兔子不肯服输,但理性告诉她,不管怎么做都只能重复相同的结果。 心中缝隙般的动摇在那瞬间无尽地裂开成一条空洞,让兔子情不自禁地看向元欲雪,带有一点寻求同盟的想法。 元欲雪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元欲雪的侧脸时,却是微微一怔。这种怔愣倒不是来源于对方过盛的容貌,而是元欲雪此时显得异常沉静的气息。 他垂着眼,从侧面能很清晰地看见鸦翅般的睫羽有多长而细密,很轻缓地垂下,神色平淡,专注地注视着圆桌中心剩下的三张牌,像在思考随时会轮到的提问,仿佛完全没被眼镜刚才的话所影响,连带着看他的兔子都似被料峭风雪迎面一拂,头脑心绪跟着静了下来,莫名的焦躁感散去了一些。 元欲雪的确没受到影响。 作为机器人,他不会受到人性考量方面的冲击,更无法理解人类在陷入困境时的负面情绪、和及时保留止损的想法。 赢面很低。 但元欲雪第一次进入战场,实验室推算他能顺利完成任务并且活下来的概率是亿分之一。 他的存活本来就是一个低概率的奇迹。 对元欲雪而言,概率只是辅佐完成任务的一项普通数据。只要有成功可能的存在,他就会为任务燃尽最后一滴能源动力——没有折中选择。 这种属于机器人的机械偏执,也是人类无从了解的,但此时兔子却间接触碰到了这种情绪,甚至心底在无数轮博弈后,自暴自弃地决定下来。 就这样吧,再和安德烈继续斗下去,反正一切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接下来的几轮提问,情况依旧焦灼。 元欲雪的运气相当极端——他虽然被抽中过很多次回答问题,却一次都没拿到过那张鬼牌。 连1/3的几率都没撞上过。 就像这一次,他也依旧错失了jker。 元欲雪垂眸看着眼前的黑桃A,停顿了一下,将他面前的牌掀开来。 这把拿到了鬼牌的人是安德烈。 他将jker竖在面前,轻轻亲吻了一下卡面,像解开了什么桎梏般,恶劣地微笑起来。 冰冷的金色瞳孔像蛇一样注视着元欲雪和兔子。 这次他总算没有问那些,我爱好什么、讨厌什么的无聊问题,而是兴奋地笑起来,“作为我的好朋友们,你们应该很了解我才对。所以这次我的问题也很简单——” “写一段我印象深刻的过往。” 安德烈将鬼牌往前轻轻一递,仿佛抛了个飞吻般,满脸快意的恶意。 “你们不会没关注过我的过去吧?” “……”兔子很想答,我对你的过去没有任何兴趣。但迫于规则压力,只能沉默地选择答题。 元欲雪看着安德烈若有所思地微微一侧头,似乎在想些什么。脑海中琐碎线索被整理完毕后,他也开始在纸面上写起答案。 还没到百秒倒计时结束,两人已经交上答卷。 兔子这次倒是没写多少字,纸面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杀死玩家”。 想也知道,作为副本BOSS,安德烈手下所猎杀的玩家应不计其数。 哪怕兔子极其排斥这种行径,这也是最挑不出差错的回答。 但安德烈脸上笑容诡异地扩得更大。 “回答……错误。” 兔子的眉头微微一跳,神色讶异。 安德烈还在那似真似假地抱怨,“兔子小姐,你还真是一点不了解我,这也算我的好朋友吗?” 安德烈没有被规则惩罚,证明他的判断属实。兔子沉默几秒,还是问道:“你没有杀死过玩家?” “当然有了。”安德烈仿佛受到冒犯般,微微皱眉,强调道:“我说的是‘印象深刻’的过往才算——这种小事,你不会指望我时时刻刻记在脑子里吧?” “如果不是你提起,我可能已经忘了。”安德烈无比冰冷地嘲讽道。 玩家的生命在他眼底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兔子已经很少为这些BOSS的残忍漠视而愤怒,这时候脸色却还是冷了下来,掌心微微攥紧了。 不管兔子认不认可这个答案,她也已经被淘汰了。安德烈心情愉悦地继续拆开下一份答卷,在目光触及到上面文字的时候,微微一顿。 安德烈的讽笑淡去,紧紧盯着上面写下的那段话,面无表情的模样颇为可怕。 “你的朋友,或是被邀请来的客人,曾将你的生日蛋糕扔掉。” 这段文字十分平淡,找不到任何令人侧目的惊爆剧情,看上去更像是一件普通被写在日记里凑字数的小事。但是安德烈一下将纸张攥皱了,目光也跟着投向了写下这段字的主人——元欲雪的身上。 安德烈的嘴唇翕动,似乎在那一刻想说什么。但他咽了回去,露出一个嘲讽笑容来:“恭喜……回答正确,精彩绝伦。” 兔子微微愣了一下,也跟着去看那段话,没找到特别的点。 这居然是令安德烈这种怪物也印象深刻的事? 兔子能想到和蛋糕唯一相关联的信息,就是他们在最开始进入宴客厅时,安德烈让管家分发的那块生日蛋糕。 当时她和几名玩家应该都想办法把NPC给予的食物扔掉了,紧接着灯光熄灭,但在短暂黑暗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异常的事……除了那时候的安德烈站在元欲雪的身边。 是他们扔掉蛋糕让安德烈印象深刻? 又或者……在他们之前发生的事? 兔子仿佛抓住了什么,但这一丝念头逃开的太快。信息更是琐碎,无法串联成一条具体的线。而她还想询问元欲雪更具体信息的时候,安德烈已经撇过头来,嘴脸相当恶劣地开始赶人。 “兔子小姐,我记得你已经被淘汰了吧?”安德烈说话还算客气,眼底却都是不耐烦的“你怎么还不滚”。 兔子:“……” 受规则限制,兔子只能极不甘心地缓慢离开大厅。当她要前往别墅外时,才猛地想起来,那现在岂不是只有元欲雪一个人面对着BOSS? ……还是他们当中唯一的新人。 第28章 整蛊游戏 兔子担忧的目光随着大门闭合, 消失在了视线内。 桌面上的扑克牌再次被抽走一张,唯独余下jker和黑桃A。 安德烈微微起身,换了个更悠闲的姿势,整个背部都贴在椅背上, 腿部放肆伸展, 像是被黄金宝石养出的奢靡贵族, 已经玩惯这种游戏,满眼无声嘲弄。 一瞬间,仿佛所有玩家都是由他摆弄的棋子, 无形中给对面施展了巨大的压力。 只是他对面的玩家毫无所觉。 元欲雪仍然注视着那两张银色卡牌,等待管家宣布下一轮游戏开始时, 便准备去抽牌。 这次是轮到他先抽了。 等元欲雪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牌面时,安德烈突然开口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元欲雪:“。” “改变一下游戏规则吧。”安德烈也不介意元欲雪不接他的话, “反正不存在被听到答案的可能, 接下来的问题不用纸面答题。” 安德烈的指尖砸在桌面上, 轻敲着颇有节奏感:“我们直接面对面问答,时间还是一百秒。” 这种直接的交流形式会更具有压迫力, 尤其是对面是阴晴不定的大BOSS,而己方阵营只剩下一个孤军奋战的玩家时。 但元欲雪丝毫没察觉到这种对峙形式对他的不利, 很平静地应下来:“好。” 于是纸笔被撤销。元欲雪将手上的牌掀开。 黑桃A。 安德烈看着手中的鬼牌, 神色却并不如何得意。在沉默了两秒后,他说道:“还是那个问题。” “口述一段我记忆深刻的过往, 与之前的答案不得相同。” 元欲雪微微侧头,脸上并没有如何的疑惑神色,但他的视线却莫名让安德烈觉得有种被看透的难堪——然后他听到了元欲雪的话。 “你曾经被人关在柜子里, 并且在柜中留下了字。” 安德烈的瞳孔微微一缩。 很难形容他那一刻的表情, 愤怒、难堪, 恶意,又或者此时倾泻而出,对元欲雪的巨大杀意。 管家和仆人们维持着木偶般的寂静,元欲雪的呼吸声又轻得几近于无,大厅内部落针可闻,只能听见某种骨头被捏碎般发出的“咔嗒”声响。 安德烈金色的眼瞳仿佛微微有些发红,他无声地盯住元欲雪,像窥伺着将被他猎杀的猎物。漫长的沉默后,他询问,“你觉得那是我吗?” 元欲雪此时的平静,简直像一种漠然到极致的冷漠,“现在还不到第二轮提问的时间。” “……”安德烈现在看上去像是被触怒的猛兽,随时都会从蛰伏中爆发,剖开面前玩家的血肉骨髓。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忍耐了下来,并且微微一扬下巴,“回答正确。” 元欲雪在第一轮追踪游戏中,躲藏的衣柜里所见到的由惊恐愧疚、到怨恨绝望的文字,不是前面的玩家,而是由安德烈留下来的。 两张牌重新被放回中间,经过了简单的洗牌和切换。 在抽牌前,安德烈说道:“我想知道你还清楚多少。所以这一轮的jker还会是我。” 这种像是挑衅一般的作弊话语并没有激起元欲雪的多少怒意。在安德烈等待着他的狠话时,元欲雪终于将视线从牌面上挪移开来,略带疑惑地看了安德烈一眼。 “还不抽?”元欲雪问。 安德烈:“……” 他黑着脸摸了一下面前的卡牌。 是jker。 当然,还是等到元欲雪抽走那张黑桃A时,他才冷笑着将鬼牌晾了出来。声音略微低沉地问他,“依旧是上一个问题——当然,不能和之前的回答相同。元欲雪,你还调查出了什么?” 元欲雪安静地注视着他,随后睫羽微微一垂,像是在思索些什么。而安德烈也不催促,只是冷笑着看他,等回答时限的倒计时要漏到最后半分钟时,才开口讽刺一般地笑道:“啊,忘了说。既然你是最后一个被淘汰的人,游戏时间已经结束,惩罚当然要换一个才好——在别墅外度过剩下一个美好的白天怎么样?元欲雪,你应该挺满足了吧?” “你曾经被人分尸过。” 在元欲雪开口后,安德烈脸上的嘲弄神色骤然一僵,像是无法接收元欲雪现在的话语。 “或许是生前,或许是死后,器官被取出带走。”元欲雪平静地问,“还需要再详细一些吗?” 这份记忆何止是印象深刻,简直称得上刻骨铭心。 以至安德烈的眼睛一下被烧灼得通红,他一开始的悠闲坐姿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腿紧紧地绷直,胸部剧烈地起伏着,那双扶在桌上的手,更是用力地指节发白,仿佛要活生生地把手指直接掰断一般。 他在几下无声的、剧烈的呼吸后,仿佛才平静了下来,冷笑着嘲讽:“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在地下室看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重要的信息?那只是我拿出来吓人的东西而已,只要我愿意,可以在整栋别墅里摆满一样的装饰品……” “那么,”元欲雪倒不是故意要打断安德烈的话,他抬起眼,黑沉沉的眼眸倒映出安德烈此时的神情,“我的回答正确吗?” 安德烈顿住了。 他与元欲雪无声对峙,甚至在某一刻,微妙地后悔了为什么选择了这种问答形式。 安德烈似乎想一直保持沉默下去。但是在规则的逼迫下,他的喉结微微一滚动,神情近乎漠然地说,“恭喜你。” “答案正确。” 这一轮的问答对安德烈而言似乎是种严重的情绪消耗,他那种恶意又嘲讽的表情已经被他彻底地收束起来了,转而变成了某种强烈的抵触情绪,满脸不掩饰的杀意。 甚至让人怀疑,如果不是有规则约束,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大厅中就杀掉元欲雪。 那种强烈抵触让安德烈消极沉默了一会,但在下一轮的抽卡开始前,他仍然开口说道:“jker依旧会落在我的手中。” 鉴于安德烈那被规则偏爱的读心术外挂,他的这句话也像预言般具有某种沉重的力量。 元欲雪微微沉默了一下,他的手已经覆在一张轻薄的卡牌上,在将它拿起时,元欲雪的目光紧紧凝聚在那张扑克牌的背面,仿佛要透过那层薄薄的银色材质,看见它正面的图纹般。 “不会。”元欲雪说,“我才是jker。” 随着这句话落下,元欲雪继续掀开了手上的卡牌。 那上面的图案,是微笑着望过来的“安德烈”,也是这两张中二选一的那张鬼牌。 那瞬间,安德烈的神色是没来得及被掩饰好的讶异和一丝错愕。 元欲雪回答出他的提问时,安德烈的难堪愤怒多于惊讶,而这时,才是惊异更多占了上风。 元欲雪怎么会抽到鬼牌,又怎么可能会抽到鬼牌? “我的问题是,”元欲雪将那张jker夹在手指中间,雪亮灯光洒落,将他的手指映亮的更加修长莹润,极为夺目,“安德烈,我现在在想什么?” “……” 安德烈微微抿起了唇,他似乎有些不心甘情愿,但还是嘲讽般地笑起来,一字一句地道:“你大概在想——我这个骗子,根本不会什么读心术。” “回答正确。”元欲雪说,“也不算完全不会。” 安德烈:“。” 的确如此,规则赋予他的能力,根本不是什么读心术。 而是认知暗示。 从最末微处起、毫不起眼的,无伤大雅的认知暗示。 每一个玩家的提问,大概在他提出时,都会以为这是经过自己思考过后能提出的难题。 人总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或许连这个判断,都是别人暗示给他的呢? 高数题、小品俗语、乃至游戏条例,都是曾经参与过副本的玩家的提问。 和自身相关的信息——比如在进入副本后说过些什么、做过什么,会整理为对玩家的基础分析资料,一并由规则告知安德烈确保双方信息的平衡。就像安德烈清楚黑皮是一名大学生,阿金喜欢看小品,而兔子相比游戏完美获胜获得更多的积分更加看中队友的安全,从而方便安德烈对他们进行各类符合性格和认知的暗示。 所有你以为是独立思考,出现在脑海中的问题,都是经由安德烈精心分配挑选下的题目。 当然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该怎么回答。 他甚至可以影响别人的答题思路,让玩家们写下和他相同的、一字不差的文字。 要真正改变认知是很困难的事,人类在矛盾下会进行下意识的思考,抵触情绪会让他们轻易发现其中的异常。 就像安德烈如果暗示玩家“帮助BOSS淘汰队友”,这种与本身想法相悖的概念就会受到强烈反弹,他的思维暗示也会轻易暴露在表面。 但安德烈只是做了一些顺水推舟的事,完全符合玩家的认知范围——只是告诉他们,你想出了一道难题,问这道题说不定可以淘汰掉安德烈。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场游戏就像是一场自由的思考博弈。 然而从第一个提问开始,棋子的走向就被牢牢攥取在安德烈的手中。 元欲雪则是其中的意外。 他与其他人不同,系统提供的元欲雪的相关信息是最少的——或许还说的含糊了,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安德烈无法掌握符合元欲雪认知的问题,也只能不断避免元欲雪抽到jker。 他可以看见牌面,这是规则赋予的特权。 暗示某个玩家去抽哪张牌,一切程序在他眼中都是被精心安排好的“随机”概率。 而安德烈对元欲雪用到的认知暗示,也仅仅是简单的“去抽第一张牌”、“去抽第二张牌”,但这种根本不可能引起抵触的暗示,在无数场游戏中百试百灵的手段,在刚刚一瞬间被打破了。 元欲雪拒绝了“换一张牌或许有更大可能抽到jker”的认知暗示,坚持掀开了最初选择的那张牌。想到这里,安德烈微微皱眉,看怪物一般地看向元欲雪:“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就因为——我让你选左边那张牌?” 元欲雪沉默了一下。 或许他应该告诉安德烈,他的核心防护程序很不错,程序被篡改,哪怕是再轻微的修改,都会是一级警报。 但这时,他只是如实地告知了最直白的,甚至显得有些过于任性的想法。 “我不喜欢被更改思维。” 这是元欲雪作为战争机器人,唯一自由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沉默许久。 安德烈很平淡地开口:“不错。”鉴于他劣迹斑斑的前科,甚至无法分辨出这句话是赞赏还是阴阳怪气,总之安德烈说道:“那么,继续游戏。” 剔除隐藏在深层的规则,这场游戏终于变得公平了一点。下一轮的抽卡,安德烈又毫无疑问地抽中了jker,他撑着头,开始提问:“我做过的一场最重要的交易是什么?” 元欲雪脑海中重新回忆起《猴爪》的故事。 还有那名母亲划破了纸面,歪歪扭扭记录下的日记。 所有信息被简单串联成一条线,足以让他管中窥豹,从其中延伸出完整的一面。 “……和它。”元欲雪非常缓慢却清晰的补充着自己的回答。 “和它做下交易,获取力量,变成现在的你。” “你将自己交易给了它。” 在又一段显得极其危险的寂静后,安德烈微微挑起唇,眼中是深不可见的某种阴暗情绪,不断升腾掀起。 他经历过无数个日夜、无数的“生日”,杀死无穷无尽的玩家,永远进入相同的轮回时间,接近麻木。终于在某一天,被一个新人揭了底,触及最不该重见天日、几乎快被他遗忘的过去。 他将自己卖给了“它”,是副本,也是规则,获取了足以复仇的力量,也同时变成了被囚禁在别墅当中的鬼怪。 安德烈看着元欲雪,神色是说不出的怪异,但他仍然回复道: “……答案正确。” 第29章 整蛊游戏 安德烈在没有变成鬼怪前, 也是这栋别墅的小少爷。 只是他当时的地位与现在不同,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不被重视,任人欺辱, 只有一个贵族头衔拿来遮丑。 他也有许多“朋友”, 但与其说是朋友, 不如说是看他可笑, 将他拿来摆弄的主人。 生日宴,衣领里被塞满冰冷蛋糕, 趴在地上学狗叫当马骑, 那些少爷们嘻嘻哈哈地围在他的身边, 说要和他玩游戏。 只有他一个人被戏弄的“整蛊游戏”。 安德烈讨好地凑上去, 像小狗般围绕在主人的腿边。 将他吊在阳台上吹冷风的把戏少爷们已经玩腻了,于是他们将安德烈塞进了狭小的衣柜里, 说要来捉迷藏, 看多久能有人找到他——安德烈在那个狭窄的棺材样的衣柜里待了两天两夜,窒息、脱水,指甲抠得溃烂流脓, 来别墅做客的小少爷们却哈哈大笑。 “唉,我们把你忘啦!” “你怎么不笑?这游戏不好笑吗?” 于是安德烈也跟着笑起来。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私生子,或者来历不明的野种, 才会受到如此偏颇对待。直到他成年那天,被带进了地下室里。 安德烈听见他们形容自己,像形容待宰的牲畜:体质特殊,器官可以和任何人种完美适配, 是绝佳的供体。 他父亲不缺孩子, 却缺一个结交其他贵族的工具, 于是把他当成牲畜般养到器官成熟。 麻药的效力不够, 安德烈被活活疼醒,感受器官被切割着拿出身体,旁边的人记录分配给哪位患病的贵族。 他死了,怨恨却持久不散。 在混沌当中,听到了“它”的声音。 “它”说,我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只要你付出小小的代价。 安德烈的愿望被实现了。 他让所有欺凌过他的人付出了代价,别墅的每一处都曾被腥臭的血肉涂满,他获得了有生以来最强大的力量,变成一只鬼物。 欺凌过他的人被做成傀儡、狗、碎尸走肉。如果故事到这里,应该是恶有恶报的结局,但他还需付出代价—— 作为副本的所有物,永远被困在别墅当中,重复死前经历的一切痛苦,迎接会突然出现在别墅里的“玩家们”,用他曾经最痛恶的整蛊游戏将他们杀死,直到他遗忘过去,遗忘身为“人”时的一切,甚至能从这些游戏中获得越来越强烈而扭曲的快.感,从身体到心灵,都变成鬼物。 变成被副本同化的鬼物。 轻薄的银质卡牌被掀开,放在了桌面上,那种清冽的响动一下惊醒了他。安德烈从那些卑微的、难堪的过去中抽离出来,抬头望向了元欲雪。 对方已经开启了这一轮的问答,并且幸运地抽到了jker。 无法施加认知暗示,也同样无从得知元欲雪会问什么样的问题,安德烈几乎是以一种很消极的态度面对着他,微微一抬下巴说:“问吧。” 元欲雪能提问的范围极大,冷门生僻问题更不计其数,从中挑选出随意一条,安德烈大概率也回答不出。游戏结束,玩家阵营胜利。也正因此,安德烈的态度当然算不上积极,很有得过且过的意思——无非就是玩家阵营无伤通关副本,这对他而言算是第一次。 但元欲雪在长久、沉默地思考后,他垂着眼,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先不提问。我们聊一些问题无关的内容。” 安德烈不加掩饰地嘲讽微笑起来,“聊什么?聊我活着的时候怎么当狗,还是死后怎么被分尸,变成鬼?元欲雪,你的好奇心怎么突然这么旺盛……” “你后悔做那个交易吗?” 安德烈一下停住了声。他技巧性地接上了话,几乎没让人察觉那一瞬的停顿,“后悔什么?” 他说,“元欲雪,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因为你看起来,”元欲雪平静地指出安德烈要掩饰的内容,非常擅于揭短,“一幅很痛苦的模样。” “……” 元欲雪所说的聊两句,就真的只是聊两句,在安德烈沉默后,他重新拿起卡牌。 “我的问题是——” 元欲雪的唇微微张合,但没有发生任何声响。元欲雪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改变了说法,询问道,“现在和我进行问答游戏的安德烈,是否会在某天迎来交易结束、真正‘死亡’的时刻?” 元欲雪音色冷淡,这句话却一个字比一个字更重地叩在安德烈的心头。 提问者无法问出自己不知道正确答案的问题。 规则既然认可了元欲雪的提问,证明他心底所持有的答案绝对正确—— 可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按照规则,安德烈只要将两个可能性全部回答,这局他一定会赢。 但鬼使神差的,安德烈开口,只说出了一个字:“……会。” “我会迎来交易结束,真正死亡的时刻。” 元欲雪抬起眼,看向了他。那一眼极其冷淡,带着元欲雪特有的凛冽气息,但那瞬间,安德烈那不存在的心脏仿佛急促跳动起来,翻滚出无尽的滚烫血液—— “嗯。”元欲雪的神色依旧平静,他说:“回答正确。” 元欲雪没有受到来自规则的惩罚。换言之,他的确公正地对安德烈的问答进行了正确的评判。 他所提出的问题,被规则认可,就是最终的结局。 那一瞬间安德烈血液上涌,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个问题和它的答案。 听上去简直像是荒谬的臆想—— 居然是一个玩家,用问答游戏的提问告诉他,原来他现在不断重复的绝望轮回,会在某天终结。哪怕是由死亡终止,他也想迎来真正的自由。 这种冲击力大概是太巨大了,以至安德烈在抽牌环节生生翻错了牌,错过了那张jker。 二分之一的机会自然落到了元欲雪的手上。 元欲雪拿到牌后,大概只思索了两三秒,提出了一个相当冷门生僻的古怪问题。 安德烈看着他,脸上仍然是那种消极的应付意味。 “不知道。” 在倒计时快结束的最后几秒,他才懒洋洋地回答,并接了一句:“恭喜你,游戏结束。” 是真正意义上的结束,作为玩家阵营的通关奖励,所有人都能迎来一个平静、安全的夜晚。 管家会将正在接受惩罚的玩家们带回来。 元欲雪留在了大厅——鉴于他刚刚拒绝了佣人为他带路,提前前往房间的提议。 安德烈没有再停留,他离开了大厅,走廊中无比寒冷,别墅外的风雪从天窗中飘进。他透过那扇敞开的窗户,看到了外面飘动的云层。 不知道望了多久,安德烈忽然一抬头,冷冷地盯着某一处。 “我要结束交易。” 第30章 整蛊游戏 扑上来的骷髅被斩断一截白骨, 埋在皑皑白雪中,行队弯曲了一下因为寒冷而略显迟钝的手指,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向别墅那端—— 荧荧灯火从窗户处透出来。 卷毛的脸色很臭, 一脚踹开某只怪物, 泄愤般地狠狠踩在雪地当中, 忍不住又一次地问:“游戏还没结束吗?” 当然, 谁都清楚卷毛想问的不是游戏,而是怎么还没见到元欲雪。 兔子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眼底浮上些忧虑和后悔。 只剩元欲雪一个新人面对安德烈…… 很难保证不出什么意外。 相比起来, 他们淘汰后的惩罚的确不止吹吹冷风而已, 还要面临别墅外潜伏的无数怪物, 随时可能被啃的尸骨全无。但因为玩家们的实力都不弱,光觉醒天赋的就有四名, 行队还是第一个出别墅的接受惩罚的, 危险度上倒是大打折扣,算不上多难捱。 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伤亡,他们毫发无伤, 唯独别墅内部仍情况不明。 在焦躁心态影响下,时间似乎变得无限漫长,卷毛又一下踩塌了脚下雪花, 底下坚冰融成了一团雪水。终于,他黑着脸说:“等不下去了,我先去看……” 他话还没说完,别墅的大门打开一道缝隙, 雪亮灯光映了出来。管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只黑色帽子牢牢戴在他的头顶, 燕尾服也一丝不苟地像刚被熨烫过般挂在他的身上。管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玩家们, 在卷毛都以为他要动手的下一刻,却微微一躬身,将帽子摘了下来。 管家带着一点怪异卷舌腔的声音响起:“尊贵的客人们,游戏已经结束。安德烈主人让我将各位带回别墅,佣人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干净的客房、柔软床铺和新鲜花枝。不周处和特殊喜好请向佣人提出,我们会及时为您更换。” “??”卷毛收住了自己差点飞出去的腿。 这位管家从见到玩家起就非常“客气”。但是最初态度很有股程序化的诡异刻板,仿佛面前的是个人还是块烛台都没区别,还含带着微妙的恶意。这会倒是体现出了一点生动的尊敬意味,将玩家们都整得迷茫起来。 还是兔子抓住重点,“游戏结束?” 根据管家话中信息,她升腾起一个略显不可思议的想法,错愕道:“获胜的人是……元欲雪?” 倒不是兔子看轻新人,但是安德烈那作弊般的读心术,让她难以想象出通关途径,谁获胜都会令她惊讶。 管家微微俯身,恭敬答道:“是那位客人。” …… 当玩家们都回到安全的别墅当中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就这么通关了? 还是被、被一名新人带躺赢的? 就算是行队,那张惯常冷漠的面容上,都出现了非常含蓄轻微的……不好意思。 有点脸热。 卷毛的脸就更红的不用说了,他见到还停留在大厅中的元欲雪时,连望过去一眼都不敢,别扭地撇开了脸。只是竖着耳朵听其他玩家和元欲雪的对话。 他们几乎是一下将小新人包围了。 眼镜:“谢谢。我又欠你一次。” 卷毛评价:冷漠,没诚意。 黑皮:“没想到这场游戏你居然赢过了安德烈这个怪物NPC。元欲雪,你不会是那种满级大佬开小号吧,说起来……系统那里有开小号这种服务吗?” 卷毛冷嗤:就知道拍马屁,无语。 兔子:“可能有些冒昧,但元欲雪——能不能留一个联系方式?以后有机会一起过副本。” 卷毛:!! 他竖起了耳朵。 元欲雪思索了一下——然后接过兔子递给他的纸条,在上面留下了什么。 这种重点信息卷毛当然没办法偷听到,只等走到兔子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仿佛十分理所当然地望了过去,眼底全是暗示。 兔子笑了一下。 无声地对他开口,做了个口型。 “自、己、问。” 卷毛:“……” 当然,相比这些琐碎的话题,也不免有人按捺不住好奇,问起元欲雪到底是怎么赢过安德烈的—— 这种提问与副本信息相关,可能涉及到玩家的个人能力,更是珍贵的通关线索。 裙子倒也没有要挖信息的意思,只是心底实在太过好奇,才下意识问出来。不过她又很快意识到,这种询问不算合适,立即准备改口其他话题,元欲雪却已经相当坦然平静地告诉她了。 “不是读心术。”元欲雪将安德烈的能力简单解释过一遍,只是隐去具体的问答细节。 这事多少显得有些细思恐极,裙子“嘶”了一声,怔怔道:“我一点都没发现……” 兔子也叹息,没想到她阴沟翻船,原来是翻了三回。 不过要是有所防备,下次也不会中这样的认知暗示了,算吃一堑长一智。 顺利通关副本,玩家们的心态身体都是最放松的时刻。明明也没什么事做,一堆人就是要腻在元欲雪旁边说话讨论。名义上是交流更多副本信息,总结经验,但其实萍水相逢的临时队友哪来那么强烈的交流欲.望,大家都很心知肚明地保持默契,就是为了……能和新人多待一会。 元欲雪话少,只有问题递给他的时候才会答话。但不管什么时候,他似乎都在沉默而认真地旁听,偶尔目光会落在某个人身上,无意激发的那个人更加表现起自己,像是争奇斗艳的公孔雀抖了抖自己的尾羽…… 现在的行队就看着卷毛狂抖尾羽,倍感丢脸地叹息一声,将他的队员逮回去。 “好了,就到这里。” 行队垂着眼,看上去是很冷漠的神情,“回去休息,等副本结束通关。在这段时间最好保持警惕……算了,出事的概率不大,不用太紧张,有意外我会通知各位。” “大家都很累了,好好休息。” 行队的话虽然是对着每一个玩家说的,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落到了在这场副本中,应当是消耗最大的那个人身上—— 元欲雪垂着眼,那张脸的艷色掩过其他,玩家们都未曾发觉元欲雪眼角流露出的一点很淡的困倦状态。 他看上去很累了,但依旧耐心过度,陪着他们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强烈的愧疚感顿时翻涌出来,还有对拉着元欲雪不放的羞愧。那些小心思被翻出来时显得如此恶劣,一点没顾忌元欲雪的身体。 卷毛一下抿紧了唇,硬邦邦地说,“是很晚了。” “我去睡了。”他转身的时候,脚步还是停留了瞬间,闷着声说,“元欲雪。晚安。” 为了节省能量进入待机状态的元欲雪迟了一下才应声。 “……唔。” 第31章 整蛊游戏 管家准备的房间相当合心意——当然, 就算不舒服,在这种高危副本中也实在不该挑剔那么多。 玩家们睡得不算熟,哪怕身体陷在松软的床褥中, 枕上洁白的鹅羽被, 思维却也出乎预料地活跃, 不断回忆着在副本中经历的一切,和某个鲜明的人影。 床头灯罩里拢着暖光,映亮风平浪静的夜晚。除去偶尔敲打窗户的风雪声, 再没有其他动静。 元欲雪没有点亮床头的灯。 他平躺了下来,虽然不需要以睡眠补充体力,但也习惯性地闭上了眼, 呼吸声均匀又轻微, 像是真正熟睡了过去、毫无提防的人类。 别墅外突然闪过一道惊雷,将天空映得亮如白昼,在延迟了足有五秒后,雷声才轰然而至,将许多正迷糊着闭眼养神的玩家惊得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有人望着窗外,喃喃自语,“这么大的雷,别吓着……人了。” 元欲雪睁开眼, 坐了起来。 当然不是怕这雷声,他起身推开了窗,极细的雪丝从窗外飘进来。从高处能望见别墅外部阴沉晦暗,底下有憧憧人影汇聚, 仿佛某种物品吸引那些怪异之物都围了过来, 飘荡在附近。 元欲雪皱了皱眉。 同一时刻, 别墅最顶层的天台。 安德烈不知在这站了多久。肩头、发梢、膝盖, 都积蓄着一层雪花,面上仿佛凝了寒霜,整个人像由冰雕刻成的人偶。那双黄金般的眼眸,此刻却透出诡异的猩红色。 他要结束这一切。 安德烈的脑海中只剩下这句话。 他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了。那些无尽的、漫长的痛苦,也应该来到尽头了。 安德烈想,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可以结束交易,挣脱出规则的束缚,迎来真正平静、不被亵渎的死亡。 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认知暗示”,是由“它”交给自己的啊。 前所未有的抵触挣扎无尽翻涌而出,脑海中的执念越来越强烈。安德烈站在天台上,往前又进了一步,脸上的笑容快意,甚至显出一种癫狂来。 他听见了“它”的命令。 安德烈却不像以前那样乖顺听从,他用那双猩红的眼看向了某处,偏着头,像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少爷般质问它:“可是规则告诉我,交易会有终止的那天。你要否定规则的认可吗?” 无声的对峙。 安德烈在聆听的片刻后开口:“我不愿意。” “一千年、一百年、十年,我都不愿意。”他看着惊雷映亮的天空,云层漂浮,近乎漠然地重复道:“我后悔了。” 这句话不是回应“它”。 是在进行游戏的时候,元欲雪坐在他的对面,他从少年黑沉的眼里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元欲雪神情认真地问他: “你后悔做那个交易吗?” 那时安德烈没有回答他的话。 但这时候,隔着时间、空间,隔着吹拂的风雪和惊雷,他回应了元欲雪的问题,也是他留给这个副本的最后一句话。 后悔了。 安德烈踏出了别墅的范围,在那瞬间被规则吞噬。 …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叛逃的副本NPC! 以安德烈的力量为核心维持的别墅空间开始变得极不稳定起来,副本失去了汲取力量的源头,转而开始吞噬其他力量来维持稳定。 秩序错乱,空间崩塌,从未发生过的意外状况让副本陷入了暴.动状态中。 对玩家们而言,就算他们最开始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也很快就收到了系统的提醒。 任务面板在那瞬间强制跳出,将还处于休息时间的玩家们惊得一下从床上滚了起来。 一般发生这种状况,就是临时颁布了新的主线任务。 安德烈又做什么妖了? 他们黑着脸看向面板。 原来的【副本·整蛊游戏】已经消失了,变成一片空白文字,让玩家们诧异起来—— 这怎么回事,任务系统也能出BUG? 在几次的刷新后,任务面板上的文字终于浮现出来,但看的玩家们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陷进了茫然与震惊并进的情绪中。 这还不如不刷新出来! 【副本·整蛊游戏(更新中) 任务目标消失,副本世界崩塌,请玩家尽力存活至更新结束。 主线任务:特殊任务进行中】 传闻中能刷出特殊任务的副本都在S级以上,虽然奖励丰厚,但是碰上了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它更有名的传闻是,存活率在0.01%以下。 玩家们死死盯着任务面板。 他们很快从各自房间离开,在走廊中碰了面,干脆直接商讨起来。 眼镜率先提出问题:“我过本经验不算太多,没有碰见过类似状况。行队,你应该比我更资深,副本崩塌是什么意思?” 行队淡淡收回目光。 元欲雪大概是回去躺过一觉,衣服上略微有些皱褶,衣领往下落了一些,隐约可见苍白皮肤。 “很遗憾,我也没碰见过。” “何止是没有碰见,”兔子头疼地说,“我在论坛上都没有刷到过类似的情况——什么副本能这么不稳定?” 虽然没有经验,但只要看到那个刷出来的特殊任务,大概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棘手。 还没等兔子的话音落下,行队突然上前,斩杀了一只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怪物。 腥臭的血液溅射在地上,那股气味顿时飘出,浓郁得让人作呕。行队微微皱了皱眉,来不及将那怪物踢远一些,就将武器重新指向了走廊尽头。 楼梯口处,密密麻麻数只残破的尸体爬了上来,顺着扶梯楼道,也有的黏在天花板上,像一只只爬虫般挪移了过来。 按理来说,玩家们见这种阴间怪物也见得多了,但那一瞬间还是被对方密集堆叠的数量给惊住,恶心了一下。 “草……”卷毛骂了一句脏话,又生生很讲形象地憋了回去,“这都什么东西。” “先下楼。” 行队说。 危险警报的等级被激发至最高,元欲雪从待机状态调至备战级,他扫描了附近的状况,微微一默。 行队的手腕被拉住了。 他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回过身,投给对方一个疑惑的目光。 “小心。”元欲雪说,“楼下有更多怪物在围过来。” 无数的鬼物占领了别墅,蠢蠢欲动地向上涌动着。 副本崩塌,所有的鬼怪被放出,它们不再受规则限制,不必遵循所谓的杀人条件,只能闻到那香甜、无比诱人的……活人血肉的味道。 不仅要面对别墅内部封存的无数鬼怪,连别墅外部,都聚集着无数闻风而来的阴物。 偏偏他们还不能留守在别墅中,否则同样会成为瓮中的活食,只会不断引来更多的捕食者。 唯一存活的路径,就是从别墅当中,杀出一条无比艰难的血路。 行队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说道:“我知道了。” 卷毛的体力恢复的差不多,倒是能重新使用天赋了。 他的天赋用来清路相当方便,烈焰卷起时,能烧灼杀死范围内的所有鬼物。 只是火焰没熄灭的时候,要走过去也相当危险,免不了就被烫个衣服裤子什么的。那些残余的火苗还相当喜欢往卷毛的头上蹦,被他黑着脸拍灭。 其他人看着他被火焰烫得微微卷起的头发,欲言又止—— 你的卷毛不会是这么来的吧? 当然,鉴于现在主要靠卷毛输出,玩家们都识相地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但卷毛的天赋续航能力也实在太短,行队见把他压榨得差不多了,才将他换下来,自己上场。 在副本中激发的天赋向来是鬼物的克星,而行队的天赋同样是元素类天赋,还是正好和火元素并列,对魑魅魍魉之类的阴物有更高压制力的雷元素。 行队的天赋一暴露出来,就有人多看了他两眼,将他和玩家论坛中的某位大佬对上了号。 拥有这种特殊天赋的人并不多。 雷光指哪劈哪,被弄死的鬼怪死的灰都不剩,看上去比卷毛清理的干净多了。 但数量太多了。 只是短短一层楼的跨度,那些鬼怪的密集程度几乎能将地板都压塌,偶尔也有漏网之鱼袭来,到最后,只有卷毛也参与进来,和行队一并清理鬼怪数量,才勉强清理出一条安全路径。 他们面对的是传闻存活率在0.01%以下的特殊任务,危险境况将这支玩家队伍压缩成紧密的共同体,在这种情况下藏有底牌没有任何意义。 眼镜沉默地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被他所注视的鬼物像被某种无形的锁链束缚,一个个停滞在了原地,极好清理。而兔子也不知从何时起,使用了自己的天赋——她的天赋一时倒是看不出来是什么分类的,只是那些怪物从身体内部纷纷爆炸开来,成为血肉模糊的一片,虽然死得很彻底,但场面非常血腥,连兔子都一边用一边嫌弃来着,这也是她不怎么爱使用天赋的原因。 即便如此,也仍然有一些怪物能突破他们的杀戮圈,还好其他人正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的时候,用道具直接将其带走—— 老玩家们到底经过几个副本的洗礼,就算没激发天赋,反应能力和身体素质却都不错,也换取了足够的道具作为资本。在这中间,作为新人而“身无长物”的元欲雪,往前走的动作就相当的明显。 裙子拉住了元欲雪,认真地说:“前面很危险,不要太靠前了。” 卷毛简直是耳听八方,耳朵一动,立即敏感地转身,一边抛着火球一边和元欲雪说话,“喂,你小心一点。” “站后面,我会保护好你。” 元欲雪:“……??” 被拆掉光能武器,只能暂做一名近战选手的元欲雪微微沉默。 第32章 整蛊游戏 每一处都充斥着腐烂的腥臭气味, 熏得玩家们的嗅觉也跟着麻木迟钝起来。 只这度日如年的几刻钟,他们见到了以往副本中加起来都不及的诸多鬼物。奇形怪状的走尸,腐烂畸形的怪物, 被困在别墅当中无比渴求活人血肉的鬼魂—— 即便他们合力来到了别墅一楼, 冲破了那层大门禁锢, 仍然要面对成千上万的、从茫茫雪地中围过来的邪物。 没有退路,也见不到任何希望。 裙子微微喘着气,呵出的气息在冰冷空气中化成一道白烟, 遮住她此时的神情。 明明周边的环境极冷,她的身体却在发热发烫,血液滚动, 心脏无比急促地鼓动着, 无数鬼怪围杀的场景让她的精神压迫至极致,那根绷紧的弦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压断。 “裙子。” 她听见少年人冷冽却清晰的声音,元欲雪靠近了一些,语速微快,提醒她,“你流血了。” 裙子才察觉到鼻下微微发热,竟流出了一串温热的鼻血。顿时十分窘迫,慌忙地拿手掩住。 “对不起。”她闷着声说, “我有点紧张。” 在这种生死关头,谁能不紧张。 阿金给裙子递了干净手帕,她匆匆擦拭干净,道了谢, 却觉得不仅是鼻腔中涌动着那股热流, 她的眼睛、耳朵也疼得厉害, 尤其是耳道, 仿佛要从中钻出什么东西。但现在的情况,裙子也没在这关头提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强自按捺着那些痛苦。 他们当中四名具有天赋的玩家已经不能分心了,但即便是专注于杀死那些怪物,能维持的安全区域却也越来越少。此时他们离开了别墅,怪物却没有因此停下攻击,反而更如丧尸潮般翻涌而来。 远处的天空阴鸷无比,栖息着雷爆,望不见怪物潮的尽头。 阿金反复几遍刷新任务面板,但上面的文字却没有任何变化,这让她不自知地焦虑起来。 他们不知道系统所指的“存活到更新结束”到底是什么时候,或许就在下一秒,或许要坚持一整天—— 但他们实在没那么多时间了。 天仍未亮起,绝望感倒是极快地攀爬于心脏间。 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紧绷到了极致,行队和卷毛用天赋清理怪物的动作变慢了许多,到后面,行队看上去更愿意直接用武器将面前的怪物身体绞杀,而非使用天赋。 眼镜的一双眼渗出血丝,他终于合上了眼,眼皮不断地抽动,一丝鲜血从泪沟处流了下来,十分可怖。 “太多了。”阿金喃喃自语。 “……我有一个想法。”裙子突然开口,她又一次擦掉了鼻下涌出的鲜血,脸色看上去十分狼狈。她轻声说道,“我们的目标太大了,如果人少的话,说不定还有人有逃走的机会。” “分开吧。”她轻声说。 在合作离开别墅的范围后,情况却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恶劣。 这时候已经没必要强求合力求生了。 如果分开行动,相当于队伍中实力较强的那部分失去了拖累,只需要自保,哪怕他们使用天赋造成消耗,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比保护普通玩家要大得多。 而且更残酷的、不被揭穿的现实是—— 有个笑话这么讲,被猛兽追击的时候,不需要跑过猛兽,只要跑过队友就好了。 鬼怪虽然觊觎活人的血肉,但它们也会选择相对容易被攻破的目标。就像是在邪灵副本中,最先被鬼怪盯上发疯的一定是内心有鬼、意志力相对薄弱的玩家。 就由他们来吸引这些鬼怪。 裙子的提议,是基于将有天赋者和无天赋者划分为两个阵营。对前者有利,却也牺牲了后者的安全。但她在说出这个提议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来自后者的反驳。 反而在那短暂的寂静里,黑皮懒散地开口:“我同意。” 他望向那些外表可怖的怪物,有些嫌弃般地反驳:“其实从被选拔进入副本时,我就做好哪天会死的打算了。没想到还能误打误撞过了几个本,挺赚的。” 就是死在这些怪物的嘴里,未免有些太寒碜。 阿金撩了一下长发,满脸无所谓的情态,“我剩下的道具不多,不过会尽量活得久一点的。” 裙子被掩盖在长裙底下的腿在微微发抖,手指几乎无法控制地抽动起来。 她很害怕。 所有人都应当害怕。 但是她的表情却无比平静,没有暴露出一分软弱。 “不过,”黑皮转过头,微微挑起眼看向眼镜,态度有些挑衅地道,“眼镜仔,你不是说你欠元欲雪两次……不对,应该是三次才对。你还恩情的时候可到了,不会临时失忆吧。” 眼镜的唇抿得很紧,他飞快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掩住了那瞬间神色,冷淡地答道:“不用你说。” 阿金也跟着开口,“整蛊游戏的副本是元欲雪带过的,我们都欠他一个人情。卷毛,你也说过要保护好元欲雪的,还算数吧?” 卷毛大概还没弄清楚现在什么状况,但嘴已经比脑子更快地动了,“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而且眼镜,轮得到你来保证吗?” 他对上眼镜一向很有胜负欲和挑衅意味,两人活像八字不合。眼镜这会倒是没和他争,估计是懒得参与这种没营养的斗争。 裙子已经不再颤抖得那么明显了。 所以她轻轻拉了一下元欲雪的衣角,引起了他的注意。 元欲雪不知在想些什么,被打断了思考后,便淡淡望了过来,鸦翅般细密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着,目光带着询问的疑惑:“嗯?” “元欲雪。”裙子很小声地说,“你要努力活下来。” “我也会努力活下去的。” 这句话的尾声微微破碎,有些变调,听上去很滑稽,但元欲雪没有笑她。 他只是注视着裙子陡然变红的眼,平静分析起来,“……存活率0%。” 如果要分离团队,这是元欲雪根据她的身体各方面数据,与现在敌人危险度相平衡分析得出的概率。 事实上,元欲雪刚刚就在进行分析,他的能量在燃尽前,是否足以对这些鬼怪进行完全清理。 得到的概率同样是0%。 这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除非等来足够及时的增援,否则现在上前,和缓慢地启动自毁程序无异。 但此时的元欲雪,无视程序概率的警告,只是又确认般地询问了裙子一遍:“你要离开吗?” “不是离开,只是暂时分开苟着嘛。”裙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洒脱一些,但鼻子还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元欲雪,谢谢你,和你做任务蛮安心的。” 就是有点可惜,再没有下一次了。 元欲雪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确认目标陷入危险状态。] [机器人第三守则启用中。] 在身边人还因沉重压抑的氛围而微微默然时,元欲雪突然上前——离开了由玩家们构建的安全区域,身影一下没入了那些怪物当中。 那一瞬间他的身形无比迅速,敏捷性调整到最高,不要说他旁边的裙子,就算是行队卷毛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意识到那道身影属于谁。 第一反应懵了下,如遭雷殛。 元欲雪被某些特异鬼怪精.神控制的念头顿时钻进脑海中,他们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没进了怪物包围中,一时心神大悸。 卷毛的眼睛在那瞬间几乎发红,目眦尽裂:“元欲雪——” 却得不到任何答复。 第33章 整蛊游戏 一时失神, 卷毛手中的烈焰熄灭,他腿上发力,几近要跟着跃入暴.动的怪物潮中, 行队已经先他一步, 烈雷劈落,眼前的怪物也跟着化为一抹齑粉黑烟。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觊觎活人血肉的怪物空旷已久, 在触及到鲜美活物的同时恐怕早用刮骨的舌将新人每一寸血肉都舔舐干净。他们的眼前微微恍惚了下, 怕扒开那些怪物的身躯, 看见的是失去声息的元欲雪—— 这一下打击来的太狠, 玩家们的眼睛几乎发红,在那瞬间失去理智。 卷毛的天赋暴走, 他深入进了怪物的包围圈中, 正要放出足以将他都跟着吞噬的烈焰火海, 却见有一束银光, 映进了眼底。 是刀剑抽出,和鞘身微微敲击, 震颤着发出的清唳声响。 元欲雪手中的长刀显出形迹。 它是凭空而生的,偏落在元欲雪手里, 就像它生来就该被元欲雪握在手中那般自然。 雪亮刀身十分漂亮,带有一种凛冽的煞气和杀意,刀端刃口一片冷白, 刀柄则是浓郁的、流淌着血气般的深红色,落在一双修长皙白得过分的手中,形成一种极为鲜明的对比反差。 在这个世界, 没人见过它。 但它仍是元欲雪手中最好用的武器, 曾在无数个时代, 举世皆惊的宝刀破鸿蒙。 元欲雪用它杀死虫族时,能轻易以破鸿蒙切割开虫族在热.武器轰炸下仍坚韧不毁的皮甲外壳,足以见它的锋利。而大概是传承太久,浸着无数血腥煞气的破鸿蒙对邪祟鬼怪也有着异常的震慑作用。清理起那些鬼物极为方便,竟硬生生让除去对血肉渴望外没有任何神智的邪祟都在直觉催动下闪躲起来。 无数鬼物,成千上万涌来,却被以一刀挡敌。 神佛莫近。 汹涌的怪物成墙,遮挡得空气似乎都不再流动,没有任何一缕风。唯独浓郁的腥臭血气溃烂开来,充斥在每一处,连元欲雪的身上,都沾满了那些血腥气。 但他一双手却还很干净,只手腕上蜿蜒出一条血痕,双眼黑沉不带任何情绪,只有极端理智清醒的判断。元欲雪伫立在无数怪物当中,刀身微一抬起,就有一丝血线顺着破鸿刀的刀面滚落下来——真正的宝刀,自然是不沾血的。破鸿刀雪亮如新,在被鬼怪围绕的阴影下,无比亮眼,熠熠生辉。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看见了那柄雪亮的宝刀。 自然也看见了拿着刀的人。 这邪异凶残的一幕和元欲雪那凛冽又漂亮至极的外貌极不相容,但却又有种诡异微妙的和谐。 卷毛盯着眼前的这一幕,已经完全愣住了,他所看见的场景好像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卷毛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好像在打结,舌头也在打结。最后只能凭着本能念出声来:“……元欲雪?” 这是元欲雪吗? 已经有人问出了这种疑惑,裙子的神色惊愕,下意识出声:“是、是你吗?” 眼镜死死地盯着眼前一幕,仿佛被某种奇异的规则攫取住了双眼,完全不能偏移开视线,他在这种巨大的震撼中咬住了手指,齿尖将皮肤刺破,蔓延在口中的腥味却一点没能让他回过神。眼镜的眼底,尽映出的是那道清癯身形,雪亮银刀,惊心动魄,又让天下万物都为之失色。 这世上应该再没有人能模仿出这样一个人,不管是他的脸还是神态,但现在发生的一切又太超过了他们的固有认知。所有的玩家,不说有什么太夸张的表现——比如下巴落地之类的——脸上的怀疑自己、三观动摇的表情也十分明显。 不怪他们不敢置信,只是印象中虽然脑子好用、综合素质极强、但很容易受伤,身体羸弱需要被保护的小新人,怎么突然当着他们的面,用一把刀杀掉了无数的鬼怪? 是激发了天赋? 在第一场副本就激发了冷兵器相关天赋的天才新人? 从理论上来说,天赋有高低,哪怕没有官方的排序,玩家论坛上也会非权威地来排资论辈。攻击性的天赋排名都不低,像操控元素类的天赋更是“一等”。但是冷兵器相关的天赋,就不得不说很鸡肋了,还不如直接激发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天赋。 但所有的玩家都不会觉得元欲雪的天赋弱。 因为他们直视着那把刀的时候,都感觉到了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惊瑟颤栗,甚至有自我保护机制下意识的躲避与恐惧,足以说明其中蕴含着多么可怖的力量。 何况实战永远是检验实力的唯一标准。 光是元欲雪在刚刚短暂的时间里绞杀的鬼怪,已经足够让他们怀疑人生了。 ……元欲雪,这么强吗? 行队回过神,想上前协助现在吸引了全部鬼怪攻击的元欲雪,紧接着却听到了少年的声音。 依旧清冽平稳,元欲雪的呼吸纹丝不乱,说出来的话却很冷淡: “不要过来。” 元欲雪从他的肌肉动作中立即分析出了行队的意图,避开了一只怪物向他啃噬而来的尖利齿牙,转手杀掉,继续平稳地补充:“会分心。” 破鸿蒙凶悍,他要应对的鬼怪也太多,无法将每一招式都控制精准,很可能意外误伤身边的人类。 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 行队停住了步伐。 从他进入副本以来,从来没成为过战力方面的拖累,甚至一直占据着副本最强的位置。但这时候,却难得有一分不知所措的迷茫。 元欲雪瞥了一眼停下脚步的行队,满意收回视线。他清理完附近的鬼怪,并未停留,而是向着更深处的怪物浪潮中前进。 杀死所有鬼怪,确保人类安全—— 或许这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但他会在能量耗尽之前,尽可能地杀死他所见到的每一只怪物。 直到他失去所有动力,变成无用的废弃品为止。 其他人眼见着元欲雪并未停下,反而向着更多鬼怪处走去,心底忽然掀起一种不祥预感,担忧很快盖过心底的震惊。这种心脏打鼓的感觉并不好受,卷毛直接拔腿追去,“元欲雪,别再往前走,很危险!” 元欲雪又回头望向他,“别过来。” 卷毛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被不被讨厌,“我就过来。说真的,别搞个人英雄主义行不行,你杀了那么多怪物,没受伤吗?能不能先过来检查一下?” “剩下的怪物,我们会应付。” 他低声喃喃,“已经足够了。” 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 还不够。 他的能量已经下降到了极其危险的临界值,就算不继续行动,也无法再维持在清醒状态,系统的警告充斥在脑海中,只不过元欲雪充耳不闻。 时间不够了。 所以他做的还不够。 元欲雪面无表情地回身,微微挥斩破鸿蒙,借着这个姿势,将身上储备的最后一个能量防御罩扔在了卷毛的面前。 卷毛只感觉到面前有一阵细风,还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只是想再往前走一步的时候,鼻梁突然一酸,像是狠狠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见鬼地睁大眼,去摸面前突然出现的玩意—— 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道具? 其他玩家看到卷毛的神色,意识到不妙,上前试探,却也通通被挡在了那透明的空气墙中,脸色一下就变了。 将他们放置在道具的保护下,元欲雪却偏偏在往怪物深处走…… 还是兔子强自冷静下来,敲着能量罩和元欲雪商量:“元欲雪,你先进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离副本,优先保留体力,拖延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但元欲雪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微微闭上眼,身影在一双双焦急得发红的眼睛里,没入了怪物潮中。 …… 元欲雪看着身上流出的粘稠液体,有些奇怪。 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是这些类似人类血液的液体还是让他生出一种怪异错乱的错觉,像是正在使用的是一具异化成人类的躯体。 破鸿蒙落下的速度依旧狠绝利落,没有因为机体状态而带来半分迟疑凝滞,但因为怪物的数量过多,就算是元欲雪的身上,也留有大片应付不及而被怪物刺伤的伤痕,猩红血液几乎染透半身。 他从鬼潮中杀出,同样像个怪物。 早有预兆的能源枯竭到来,元欲雪的动作微微停滞,最后斩杀掉身边怪物的头颅,清理出一片沾满腥臭的土地,半跪在了地面。他手中依旧握着鸿蒙刀,支撑住了将要倒下的身躯。 身边一切都寂静下来。 元欲雪再也听不见那些怪物过来的声响,听不见它们口中发出的垂涎吞咽声,只能闻见浓郁的血腥气息,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 ……奇怪。 元欲雪最后的疑惑来源于此。 “叮咚”。 一声很轻微的提示音,面前的系统面板突然跳出来,银光界面映亮了元欲雪那张漂亮至极的面孔。 【副本·整蛊游戏(更新结束) 任务完成,玩家处于安全期中,请等待十分钟后跳转返回系统空间。 主线任务:特殊任务完成】 这下耳边是真的安静下来,那些鬼怪在一瞬间重新受到规则束缚,麻木散去。 元欲雪睁开眼,瞥了面板一眼。 任务完成了,这很好。 不过原来完成后,会有安全保护时间吗? 元欲雪皱着眉开始回忆过去完成任务后的经历,就被一声几乎算的上悲戚的叫声打断了。 “元欲雪。” 有人坐在他身边,似乎哭着喊起了他的名字。 第34章 整蛊游戏[完] 元欲雪的身上有许多琐碎伤口, 更有被怪物刺伤后留下的大片血迹,暴露在外的匀亭骨肉几乎没有一处完好,被猩红液体覆盖。 他们打碎能量罩赶过来, 看到的却是这不啻于人间炼狱的一幕。 卷毛踉跄地跑过来,甚至在狼狈下, 失足绊倒在地, 膝盖磕破出一道淤青。他却全然没有注意, 眼底映出那一道遍布血痕的身影,声音艰涩无比。 像是害怕惊扰一个脆弱的梦境。 “元、元欲雪。” 卷毛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想伸出手, 但在将碰到那些血迹时又颤栗地停住了。 那些骇人伤口几乎没有可让手指停留的点, 任何接触都像是一场酷刑。卷毛不敢碰他, 只是不断重复着元欲雪的名字, 试图得到一个微弱的回应。而不管对元欲雪使用多少疗伤类红药,能起到的效果都是杯水车薪。 他根本不敢去想某个最糟糕的结局。 其他人死死盯着这一幕, 同样不敢轻举妄动。裙子的眼睛已经红了, 但即便她不想露出脆弱情态来,却还是从咬着的牙齿中间泄出一缕泣音。 “元欲雪。”她几乎是哭着开口,眼里是雾蒙蒙的一层, “你不要死……” 这个字眼极大地刺激了身边的其他人。 手指深掐在掌心中, 瞳孔微微收缩, 他们面容惨白, 近乎严厉地想要制止她继续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这时候, 他们望见元欲雪搭在刀鞘上的手指微动, 顿时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牵引过去—— 元欲雪的意识不算清醒。 甚至分辨不出现在围在他身边的人是谁, 有几个, 只知道他们不是敌人。 他微微睁开眼, 细密睫羽颤动,上面凝结的血珠颤抖地落下来。 元欲雪声息微弱。 “没事了。” 玩家们正处于极度强烈的愧疚、心痛、悲伤情绪中,谁也没注意到某道极为隐蔽的窥探。它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些怪异悲伤的人类,又懵懂地望向处于他们当中,带着无数伤口、显得狼狈落魄却异常吸引它目光的那个人。 【任务结束。将在3秒后跳转返回系统空间中。】 随后是长久的、寂静的黑暗席卷而来。 … 那些堆积成山的鬼怪尸体、无处不在的腥臭血气,连着跪倒在一旁神情焦虑的玩家们一并消失。元欲雪身处一片纯然黑暗寂静的空间当中,眼前突然展开一道系统面板,银色烟雾般的稠密光束聚集在一起,映亮了元欲雪仍带着血迹的面容,那抹猩红色更衬得他面容苍白无比,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烟雾消散。 面板上的金色文字流转,化成一行行文字结算。 【副本·整蛊游戏结算 主线任务:存活24小时。(已完成) 支线任务:配合安德烈完成一场整蛊游戏(已完成) B级副本结算通关基本分:200积分 支线剧情、特殊剧情额外奖励分结算中:957积分 存活分结算中:500积分 已结算积分:1657积分 单人副本评价等级结算中:S级 正在根据单人副本评价进行最终积分结算中: …… 最终已结算积分:8285积分(初始积分x5)】 【副本·整蛊游戏(更新后) 主线任务:特殊任务(已完成) 结算特殊积分:10000积分】 系统平静无波的机械音响起,重复了一遍宿主已获得的积分结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在须臾后,又一道机械音响起: [检测玩家处于极端高危状态中,优先防护程序启动,自动兑换修复道具中。 …… 搜索成功。 身体修复中。 特殊能量体兑换中。 已为您自动扣除积分:10000积分] 元欲雪没想到自己还有再恢复意识清醒的时刻。 他没有变成废品,也不是躺在拆解机体、销毁重构的实验室工具中。 虽然机体状态仍然糟糕,但他的确得到了来自外界的能量补充——元欲雪迷茫地扫描了一下机体,发现能量储备剩余10%,且是非常精准地停留在这个数据上,简直像是有人精心测量着给他充上的。 他所处的地方十分像是实验室用来安放他的“茧”,黑暗寂静,但比茧要更宽阔许多,扫描不到边界。元欲雪若有所思地望向面前的系统面板,很熟练地搜索了一遍它的命令更新提示。 元欲雪看到了前面任务结算的积分——这个形式对他而言有些陌生,过去元欲雪完成任务时当然是没什么奖励的,也没有所谓的积分兑换。同样还看到了后面为他自动扣除的积分,以及兑换而来的10%的能量。 “?”元欲雪微微迷茫地侧了下头,眼底映出上面的数据和文字。 这是实验室开发的新功能吗,重新更改了补充能源方式,变成了……自助充电? 为了不必时刻收容战争机器人吗? 没有新手指引,元欲雪蹒跚学步般开始探索着系统界面。 除了积分结算面板和消耗提示,二级面板显示系统商城可以被打开了。 元欲雪浏览了一遍其中售卖的物品。 物品下备注着“本周被购买数”这样类似人气指数的提示,由高排到低,其中置顶的一项是元欲雪曾经见过的,其他玩家曾经给过他的治疗类药物。 元欲雪试探地购买了十瓶“万用医疗药剂”,积分减少了200,同时个人存取空间中也多出了十瓶红药。元欲雪取出使用,身上的部分伤口有了愈合迹象。 很有意思的补给品。 但是对于实验室而言,这未免太过大手笔,通常这种物资补给物都是只配备给人类高层的。 元欲雪疑惑地继续探索,除了这些固定的物品外,另一界面的系统商城显示的是“随机刷新道具”。 ——其中刷新的物品似乎和他刚经历过的副本有所联系。 置顶的一项道具是“特殊能量体”,售价为1000积分,元欲雪进行兑换后,发现机体储备能源被补充到了11%。 作为一名战争机器人,元欲雪的眼睛的确在那时微微一亮。然后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又加购了几下。 ……这下能量充满到18%了。 元欲雪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发现刚刚还显得很充裕的7085积分这时候只剩下可怜的85积分了。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一会,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 既然是实验室“奖励”给他的,他应该可以使用……才对。 就算重新定下规则约束他,也是后面才会发生的事了。 元欲雪继续镇定地浏览其他随机刷新的道具。 第35章 安全区 它们显然和“整蛊游戏”副本中的物品有所紧密关联, 就是道具的介绍有些怪异。 比如眼下看见的道具,它的展示图片极像元欲雪在第一场游戏中躲藏进去的那间衣柜。 【隔壁的衣柜】 [简介:爱情是藏不住的,就像我躲在衣柜里, 还是会被你老公找出来。] 元欲雪:“??” 他茫然地继续点击,才发现道具“隔壁的衣柜”下面还附有功能说明:【三分钟内不被任何鬼怪单位发现。结束后附带十五分钟吸引全部鬼怪注意力debuff。】 元欲雪若有所思, 自动将“鬼怪”替换为敌对单位。按下购买时发现跳出“积分不足”的提示, 才看到功能说明下显示的价格。 正好一千积分的价格。 元欲雪:“。” 一度能源的价格, 不合适。 元欲雪忽略掉自己现在也没有一千积分的事实,看向下一样道具。 【许愿日记本】 这个本子和“妈妈”留下的日记本很像,灰色封皮, 看着很厚重。 [简介:愿望尽管许, 实现算我输。] 元欲雪已经很习惯忽略掉那没什么用的介绍了, 看向它的功能说明。 【许下一个愿望。愿望成立后你将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交换它。】 积分价格是三千积分。 虽然很有用, 但要价更贵了。 元欲雪继续沉默地看向第三个刷新出来的道具—— 【医疗器械】 [简介:小朋友,你不要再哭啦, 打针不疼的。护士手中的脑袋这么安慰着小孩。] 元欲雪看着那行介绍足有三秒钟, 居然感受到了一点奇怪的冷幽默,才将目光挪到了它的说明上。 【召唤出一个持刀鬼怪,它会无差别攻击所看见的一切, 包括其他鬼怪。】 要价一千五积分。 元欲雪面无表情地考虑要不要关上随机商城。 里面的东西似乎都很昂贵。 不过在元欲雪即将关掉前, 他注意到了最后一样刷新出来的道具, 并且点了进去。 那张道具的图片, 和自己现在保留着的、已经变成残骸的面具相差无几, 几乎让元欲雪以为这就是实验室投放下来的补给物。 【面具】 [简介:没什么用的东西——不会真的有人想买这个吧?] 很需要它的元欲雪:“……” 功能说明倒是很正经, 端端正正写着:【一张脆弱的普通面具。戴上后不会有人觉得你戴面具奇怪, 不会有人注意你的样貌。】 元欲雪的睫羽微微一颤, 带出一点小心意味地看向价格—— 80积分。 刚好买得起。 元欲雪很迅速地花掉了自己最后一点积分, 留下了可怜巴巴的单位数积分“5”,兑换了面具戴在脸上。 此时系统面板上弹跳出提示,询问是否进入“安全区”。元欲雪盯着那个选项两秒,试探地点击了确定。 … 求生官方的玩家论坛中,一道刚发的帖子很快被众多回复顶上了热门区。 【灌水】惊!刚刚新人积分排行榜上突然冒出了个没见过的默认ID,直接冲到了排名第一 1L 爬等级好累(Lv3):随便刷新了一下新人积分榜,想看看有没有好苗子拉进固定队里,结果看到一个默认ID冲上了排名第一。更恐怖的是,ta的积分有18252分,直接压了第二名一万多…… 2L 许愿下个本平平安安(Lv1):一万八积分?这是真实存在的吗?可是新人积分榜不是只有进入求生世界三十天以内的新人才能上榜吗……就算一个月内天天进副本,也攒不出这么多积分啊。 3L 爬等级好累(Lv3):不是攒的,是直接冲上来的,开始前一百名根本没那个ID。现在就是细思恐极,这不会是一个本拿了一万八积分吧,那些总分榜的大佬新人时期也没这么强啊!! 4L 打酱油(Lv1):我反复确认了主楼不是多打了一位数,看到前面才敢确定,竟恐怖如斯 10L 打假(Lv2):不是,Lv3的大佬骗人有意思吗?这种一眼假的东西还来发帖? 113L 爬等级好累(Lv3):??我怎么骗人了,编这种料对我有什么好处,排行榜大家都能看见的啊。 116L 为你尴尬了(Lv3):是的,都能看见,所以都知道你骗人了。 …… 207L 爬等级好累(Lv3):救命,怎么骂了这么多楼!别骂了别骂了,可是那时候我真的看见了啊,现在刷新一下怎么没了!!难道那个第一新人一下就用掉了快两万分…… 344L 打假(Lv2):还编?怎么可能有人一下花掉这么多积分?我帮你编得可信点,那新人第一个副本出来就欧气爆表,在随机商城刷到了好几个千积分起的高品道具,然后全兑换道具了,再洗劫了一遍商城。刚好被你拉进固定队里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可不可信?不够可信我再编。 大概是后面骂他随意编料,拉踩“大佬”的人太多了,开贴楼主已经不再回复了,但这道帖子依旧被骂上了热门区,直到一千多楼的一条回复陡然扭转了风向,并且在短暂的沉寂后顿时引爆了论坛—— 1001L 大佬(Lv7):楼主没说谎。看到刚好截了图。 [积分图jpg.] 而且他是从一万八瞬间掉到八千积分,然后又瞬间掉出排行榜的,我也很好奇他买了些什么。 …… 玩家论坛是半实名制,ID后面所带的等级即是玩家获得的历史积分总和(包括已兑换的积分)等级,而七级是获得积分在50万以上的玩家,绝对是在排行榜上有姓名的资深大佬,很少出现在玩家论坛中,一露面便掀起一阵热潮狂欢。 有七级大佬保证,加上他带上了截图,这下没人敢质疑帖子的真实性了,转而讨论起这惊人的信息。 出现这种资质的新人,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爆炸性的消息。如今总分排行第一的那名大佬,新人时期同样是锋芒毕露,在玩家群体中无人不晓。 嫉妒有之,恶意有之,想抱大腿的人更不计其数。 有疯狂讨好想要让大佬带着过本的,更有妒忌入骨阴毒诅咒这种天才直接死在副本里的。当然更不缺有许多积分排名靠前的小队向其投出橄榄枝。 偏偏在这次的帖子里,关于这位以巨大优势却十分短暂地冲上新人积分第一的新玩家,讨论争执的核心渐渐都变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到底是怎么花掉这么多积分的?? 可惜被他们讨论的玩家本人,是不能亲自来回答他们的疑问了。 元欲雪还没找到从哪里登上玩家论坛。 不过他根据系统面板,还是稍微摸索出了一些规则。 他现在所处的是众多玩家安全区中的一个,名为“美食之都”,倒不像其他安全区那样各富特色,唯一长处就是食物物美价廉、口味丰富,所汇聚的咸鱼养老玩家不计其数,被戏称为“养老之都”。 安全区中禁止使用道具及天赋,特殊场地以外禁止斗殴,每名玩家都受到规则的约束与保护。 每名玩家可以无偿在安全区中生活7天,紧接着每停留一天需要缴纳1000积分的滞留费,一月内则必须进入副本内一次。 元欲雪将“进入副本”自动转换成了出任务。 所以一时间,他还有些微的迟疑—— 七天内只用出一次任务,甚至可以一个月只出一次任务…… 还有这种的好事吗? 他不用被销毁了吗? 元欲雪迷茫起来,并且认真回忆起来实验室最近有没有提出战争机器人待遇变.革……好像没有。 他甚至怀疑自己被实验室售卖给了其他位面中心。 可是他很喜欢这里。 而且结束任务后,不再是被放置在密闭的“茧”中,而是可以自由活动在安全区里。对元欲雪而言,是超出概念范围外的特殊待遇。 他能扫描到身边有许多人类。 但是这些人类似乎并不在意他,没有厌恶远离,也不加以防备,只是无比寻常地从他身边经过。 他在这里也不被特殊约束,可以自由行动。 元欲雪是没有“自由时间”这一概念的,也意识不到任务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可以去做些什么。 所以他从进入安全区后,就没有变动过位置。此时正坐在一条长椅上,微垂下眼,呆呆地望着眼前从石缝中顶出的一朵小花。 他实在坐了很久,经过他身边的玩家有不在意他的,也有觉得他怪异冷漠而远离的,当然也有看着他呆坐在这儿很久,实在孤单又可怜,被激发了一点奇怪的同情心的。 “呃,”有一个女孩子走到他面前,“你是新人吗?” 从元欲雪的视线,能看到她踩着的一双白色皮鞋。 元欲雪的确听到卷毛他们用“新人”称呼自己,应了一声,“嗯。” 女孩子看着对方清癯的身形,显得十分单薄,像是刚成年的样子,身边还没有同伴,不禁更加怜爱。站在他面前安慰道:“新人害怕是正常的,我刚刚被选进这见鬼的求生副本的时候,也连着骂了两天,晚上偷偷哭。” “不过过多了副本就好了,也就那样。人嘛,就是世界上适应力最强的动物啦,能苟一天是一天。” 女孩子把刚刚买下的热腾腾的面包塞到元欲雪的手里:“你也不要失去希望,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能从这个见鬼的地方出去的。” 元欲雪:“…… “……谢谢。” 第36章 鬼校生存指南 安慰完他后, 女孩子又匆匆离开,只留下鼓励的目光和她送给元欲雪的面包。 虽然答应的有些艰难,但松软的面包真的很香甜。 元欲雪垂眸盯着手里新鲜出炉的食物, 小心翼翼揭开外面那层的白色吸油纸。暴露出来的面包泛着油亮、烤的略焦的焦红色,上面撒着花生碎和芝士粒,中间夹着切成片的烤肠。 哪怕人类的食物摄入对元欲雪而言没有意义, 但他还是试探着咬住了前面的一小部分, 香甜的面包片和鲜味的内馅融合在一处,充沛地满足了唇舌。 这是他第二次品尝人类的食物。 元欲雪心底再次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很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块面包。 虽然不怎么进食, 但元欲雪的吃相很好,嘴和手上没沾一点痕迹,吃完后将油纸细致包好扔进了垃圾桶中。元欲雪站了起来,稍微想到自己可以去做些什么了。 他顺着宽阔街面, 逛起了两旁的店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两边的路灯散发出微弱光线,但在以透明玻璃墙面为主体的装修下, 反倒更能清晰看见店铺内透出来的温暖光芒和装潢内饰。 元欲雪没有驻足多久,便推门走进其中一间以巧克力为主打的甜品店。 作为以“美食”命名的安全点,美食之都里经营食品店的玩家数不胜数,元欲雪推门走进的这家正是其中之一。见到来了客人,坐在收银台的店主立即来了精神,从懒散地赖在座椅中的咸鱼瘫, 到瞬间站了起来, 热情地为元欲雪介绍起自家的产品。 “这位客人眼生, 之前没见过, 第一次来我们店吧?”店主说, “您可真会挑,整个美食之都,没有哪家店比我们家的巧克力做的更好了。” 元欲雪的目光已经落在玻璃货柜中那些包装精致、让人眼花缭乱的巧克力上了,一看就是有购买意向的。于是店主一边吹嘘着他们店聘请的甜点师资历,一边为元欲雪介绍他们店的热销新款:“这款‘玫瑰酿心’是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经典款,可以说是进店必买品Tp1啊!旁边这款‘松露森林’是最近研究的新款,反馈极佳,现在还在打折优惠期……噢您现在看的‘巧露醇香’用料最好,原材料都是从隔壁原森安全点运过来的。” 元欲雪已经知道“积分”这种交易货币的意义了,目光从货柜上挪开,认真询问:“多少积分?” 店主略微心虚。 在美食之都虽然开美食店的多,但行业也很内卷,相比一积分能买一袋子的面包,他那一小块巧克力就要3积分、5积分的,大多数玩家都不愿意将副本中搏命换来的积分花费在这种极低性价比的口腹享受上,于是介绍价格的声音都低了一点:“大部分是3积分,巧露醇香5积分,松露森林在打折期只需要2积分……” 买得起。 元欲雪的高兴其实很不动声色,只是哪怕是店主这种粗心大意的人,都注意到这位客人的眼睛好像微微亮起来了一些…… “要玫瑰酿心和松露森林。” 元欲雪摆弄着系统面板,生疏地将积分交易出去,成功将自己最后5积分花的干干净净。 店主看着客人那双好似骤然明亮的眼,微微晕眩着将巧克力取出来包装进礼盒里。看着对方期待模样,又情不自禁地又给礼盒里加赠了许多试吃装,差点比正品的克数还沉了。 “这个送给你试吃。”店主心想,怎么不知不觉塞了这么多,亏本了,心痛地试图挽回一点损失,“那下次一定要记得还来我的店啊。” 如果不是戴着面具,估计所有人都能见到元欲雪此时脸上冰雪消融的模样。他的睫羽微微垂敛,专注地盯着面前包装得漂亮的巧克力盒,接到手中时非常礼貌地道了谢,听到店主的话,也十分认真地回答:“好的。我会的。” 店主:“……” 他没忍住又揣了一把试吃装塞进了礼品袋里。 “。”更亏了。 带着满满一礼品袋的巧克力离开店铺,元欲雪找到空着的长椅坐下,拆开包装纸盒慢慢咬开巧克力。里面流淌的浓郁酱心滑进唇齿间,在他想着积分真是一件很好的奖励的时候,身边飞速蹿过两个行人,一边赶路一边嘟囔着什么。 “太倒霉了,没想到副本出来这么晚,住的酒店还到期了。” 另一人也抱怨,“超过七点入住积分翻倍,这都是什么奸商想出来的规定。” “走快点,要赶不上了。” 他们风风火火地经过,也根本没注意到坐在长椅上的元欲雪。但作为机器人的元欲雪听觉极其敏锐,将他们仓促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楚,脸上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啊,原来晚上要住在酒店里的吗。 他已经没有积分了。 元欲雪,史上最短暂新人积分榜排名第一的“新人王”,即将因为付不起住宿费而流落街头。 当然,在他短暂思考后,也得出了快速获取积分的方法—— 元欲雪打开系统面板,准备提前进入副本。 出任务对他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何况还能获取额外的积分。 打开的资料面板上各项都是默认项,元欲雪的等级在Lv2(历史总积分1w以上),已经解锁了部分权限。但他这时候还没注意到那些功能,只是翻到了进入副本的界面。 副本类型可以在小范围内自由挑选,权限随着等级提升而放大。 元欲雪从来不是会挑拣任务的性格,所以他选择的是“进入随机副本”一项。 在点击选项的瞬间,坐在长椅上的元欲雪消失不见。 …… 短暂的黑暗后,元欲雪睁开了眼。 安全区中透着暖黄光线的店面、街道上弥漫的来自食物的甜美香气已经全部消失了,他进入了新副本中。 元欲雪很快进入到执行任务状态中。 耳边传来了系统的提示音: 【欢迎您进入新副本!此副本为A级难度,您将有四十分钟安全期自由探索。】 A级副本加上过长的安全期保护——这两点叠加起来已经是地狱级难度警告,能直接将很多老玩家心态搞崩。但作为一名新人,还是没经历过新人指引环节、对副本本身存在都一知半解的新人,元欲雪对耳边的提示没什么特殊反应。 有四十分钟的调查时间,来等待任务开始。 元欲雪发现自己身上单薄柔软的纺织衣物换了一件,此时套在身上的是一套蓝白色的制服,十分宽大,裤子同样是墨蓝色的直筒裤,裤腿有松紧设计。 他处在一间不算大的房间里,没有隔断,前半部分放置了衣柜鞋柜和储物柜,后半部分是四张上床下桌设计的铁床。三张床上铺着制式统一的白色床被,有一张是空床,能看见上面的木质床板上有干涸的黑色污渍,看上去不大卫生。 床铺很高,边缘却没有类似栏杆的阻挡设计,看样子很有危险隐患——且因为实在设计得太高,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上,上面的空间极为逼仄。一个成年人说不定连翻身都费劲,更不必提爬上去的过程会有多艰难了。 后半部分是阳台和卫生间,需要拉开阳台门——那扇玻璃门的状态看上去不大好,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摇摇欲坠。 元欲雪扫描了一下环境,和资料库中记载对应。确认了他身上穿的是叫做“校服”的制服,身处的是被称为“宿舍”的房间。 他处于一间学校里。 门外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和交谈声。 第37章 鬼校生存指南 脚步声停伫在外, 随后传来了钥匙插进锁眼的细微声响,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门没被锁上,可以轻易按下门把推开了。 进来的两名男生穿着同样的蓝白色校服, 面容极为清俊,身高在同龄人当中显得高挑得出奇,大致都在一米九左右。他们站在元欲雪面前, 甚至要微微低头望向他。 那个面上还带着笑的男生率先开口道:“原来有人在了, 是新同学吗?你好啊,我是曾白,以后就是舍友啦。” 他旁边的少年略显冷淡, 也不开口,浅灰色的眼珠子淡淡凝视着元欲雪,还是曾白帮他介绍,“这是我表弟, 唐远。他不大爱说话,你别介意。” 元欲雪“嗯”了一声。 看上去和唐远一样不爱说话。 不过好在屋里三个人,至少曾白随和又热情, 他询问完元欲雪的姓名,又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去校区内逛逛,顺便可以去看能添置些什么生活物品。 “毕竟是我们要生活四年的地方。”曾白叹了口气,“听说槐大校规很严,一年才能出一次校,还要穿校服。” 元欲雪若有所觉, 然后拒绝了曾白的邀请。 “我一个人。”他说。 元欲雪离开宿舍时, 听见曾白在和唐远小声说话。 “看来新舍友不太好相处啊。” …… 他们这栋宿舍楼大概有些年头了, 占地虽大, 但宿舍内部设施老化, 宿舍楼的外观也极不尽人意。斑驳外墙脱落着大片白色墙皮,墙砖微微发黄,角落汇聚着潮湿的青色苔藓,延伸成一道暗灰色的痕迹。 楼体坐南朝北,不大见光,更显得无比阴沉压抑。 元欲雪从宿舍楼出来后,看到了下面摆放的告示牌,附有给新生指路的路线图。 他将路线图扫描记录下来,考虑了一下先去调查哪里。 ……食堂吧。 元欲雪很快速地决定下来,校服口袋突然开始轻微振动,他怔了一下,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来。 元欲雪快速搜索了一下关于手机的使用方法,打开屏幕将闹钟关掉,正好看到弹跳出来的消息提醒。 这部手机的主人似乎加入了好几个学校群,其中就有“槐大21届新生交流群”的提示,消息框正好跳出来,是一个昵称为“木木游戏求组队~”的学生发的消息,说他最近玩了一个求生游戏特别有意思,问有没有校友一块玩的,他们拉个战队一起冲级。 这次的副本环境特殊,NPC人数远多于玩家。其实这就是副本玩家在隐晦地寻求组队同盟了,大多数情况是能得到玩家响应的,尤其是副本新人会更趋向于抱团,但这种暗示对于一名机器人而言——让他看懂太困难了点,所以元欲雪很平淡地退出聊天界面关闭了手机,继续往食堂去了。 元欲雪进入的是槐大校区内四个食堂中最大的那个,现在还不到饭点,但食堂各个窗口已经开放了,学生数量不多,也坐上了零星的几桌。 元欲雪按照其他学生的步骤,排队、刷卡,模仿上一个学生那样打了两素一荤的菜品,独自坐到餐桌上开始用餐。 食堂出品的饭菜实在卖相一般,味道也平平无奇。但对元欲雪而言,这种热腾腾的饭菜主食以前从未接触过,味道十分新奇,主食又很能满足他的唇舌胃部。元欲雪观察了一下其他人使用筷子的方法,生疏地跟着模仿起来,解决完了一顿饭菜,元欲雪跟着其他人将餐盘放进收纳柜中等待清洗,才发现40分钟的安全期已经快过去了。 调查还是有所反馈的。 比如说食堂的饭菜不错。 元欲雪沉默地想,在他准备前往教学楼时,系统面板刷新了。 银色光束交织成的面板一下跳动在眼前—— 【副本·槐阴鬼校激活 一年一度的新生季到来,你成为了槐阴大学的大一新生。 在这里,你将接触到亲密友善的同学、和蔼博识的老师、热情助人的管理员,并且学习到足以让你受用一生的新奇知识。 当前,前提是你不违反学校规定的话。 主线任务:补全一条校规并存活至游戏结束 支线任务:1.不被任何NPC发现玩家身份 2.通关随堂测验 3.违反一条校规】 补全一条校规是什么意思? 元欲雪若有所觉,在看完主线任务后,顺便将支线任务也纳入了完成范围中。 不被发现身份、完成考试,还有……违反一条校规。 这一条似乎和副本介绍相冲突,且显而易见地具有某种危险性质。 在元欲雪垂眸完任务提示后,口袋里的手机再一次振动了一下,元欲雪打开,发现聊天界面中置顶了一个新群名。 【槐大21届语言系图书管理专业1、2班学生班级群】 班主任:@全体成员二十分钟内请各位新生来到酆都楼404参加新生会议未到者后果自负。 酆都楼是元欲雪之前在告示牌上看到的一栋综合性教学楼,处于校园中心,离他现在所处的第一食堂并不算远,倒是离宿舍楼有一段路程,不借助校园内的交通工具恐怕很难赶得上。 元欲雪动身很快,大致步行十分钟就来到了酆都教学楼。大概是还没正式开学的缘故,教学楼内的学生并不多,但电梯外挂上了故障标识无法使用,只能走楼梯。 元欲雪很快通过楼道来到了4层,顺数第四间就是404教室。 教室内已经坐上了几个学生,占据了三、四两排的黄金位置。 在元欲雪进来的那一刻,其中一名新生就对着他微微招了下手。 “元欲雪,这里!”男孩子笑出一口白牙,很热情地招呼他,“我们坐一起啊。” 是曾白。 这次元欲雪没拒绝,来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曾白主动开口热络,“你来得还蛮快的。这个班主任好严格啊,突然下的通知,二十分钟,我都怕赶不过来。” 元欲雪说,“正好离得近。” “我和唐远也是,正好在图书馆附近,槐大的图书馆很出名来着,修建的也漂亮。”曾白点头,仿佛顺口般不经意询问,“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元欲雪没有停顿,平淡说道,“食堂。” “嗯?”曾白的微微睁大眼,似乎靠的更近了一点,紧紧盯住了元欲雪,“食堂怎么了?” “饭菜味道不错。”元欲雪答。 “……”曾白略微沉默了一下,“就只有这样吗?” 元欲雪瞥了他一眼,没有再开口。 他刚刚似乎是不受控制地回答了曾白的问题——这种感觉很奇怪。所以元欲雪决定暂时不和他交谈了。 而曾白神色怪异,也没有继续追问。 教室内陆陆续续填满了图书管理专业的新生,虽然座位还是空了一些下来,但大致来满了四十人,差不多就是两个班加起来的人数了。 在消息发布二十分钟后,一名年纪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形瘦削,略显形容枯槁的女性进入了教室内。 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制服外套,和她的气质并不相符,甚至还显得有些夸张滑稽,就这么踩上了略高的演讲台,用那双深陷眼眶扫过一眼台下,目光相当严厉。 教室内鸦雀无声,也没有人交头接耳,看上去十分尊敬地等待着这位班主任的教诲,至少纪律上没有任何值得强调的问题。所以这位班主任跳过了下马威环节,开口介绍道,“我姓严,你们可以喊我严老师,也可以叫我严班任。” 在她话音刚落时,门外传来怯生生的敲门声,一个年轻女生无措地站在门口,面颊跑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剧烈奔跑后还是太过紧张,鼻尖挂满了汗水,十分畏惧地看着她:“严、严老师。” “对不起,稍微来晚了。”她无措地解释,“宿舍楼离这里有些远……” 严班任的表情看上去相当严峻,有些阴沉下来,难看到让班级内部的玩家都开始祈祷—— 这个女生最好是NPC而不是玩家。 否则这就是标准的开头杀啊! 不过意外地是,严班任并没有说什么苛责的话,也没有让女生就站在门外等着,而是语气相当冷漠地说:“进来吧。” 等到女生手脚僵硬地坐到第一排的位置上时,她才继续开口道:“明天就是正式开学第一天,课表请自行到教务系统下载。” “我没有什么好嘱咐你们的,只是希望你们,务必、牢记、严格遵守校规。” 严班任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电脑,面前的大屏幕上显示出一份文件来,标题用鲜红色粗体标注着: 【校规】 [致槐阴大学在届学子: 一、禁止逃课。 二、请勿晚于20:00回到宿舍。21:00前及时熄灯,回床睡觉,禁止一切照明工具,禁止相互交谈。你在半夜听到的一切异响都来源于宿管正在播放的恐怖电影,那很正常,不要有所怀疑。 三、所有任课老师上课时将统一着装。非固定制服老师的话语请不予理会,必要时刻可以联系管理员对其进行规劝劝离。碰到身穿红色制服的老师请立即离开现场,不要表现出你能看见他,不要回头。 请遵守校规。 校规将随时进行更新。祝每一位学子学有所成,顺利毕业。] 除了第一条和第二条的前半部分,这份校规怎么看怎么冒着一股诡异。 教室内鸦雀无声,部分学生露出了恐惧紧张的神情来。 严班任的目光再一次扫视过这群新生们。 她的声音低哑,再一次重复道:“第一次班级会议到此结束。” “我最后强调一遍——务必遵守校规。” 第38章 鬼校生存指南 第一次班级会议结束。 严班任宣布了解散。 她站在讲台上漠然地注视着这群新生学子, 严厉目光颇让人觉得不自在,学生一个个都似鹌鹑般垂着脑袋。 “需要校规纸质版的同学,可以现在跟我来办公室领取。”在长久的注视后,她留下最后一句话, 转身走下讲台。 大概是班主任看上去太不近人情, 一时间并没有学生动身, 他们莫名地相对视着, 想着这种东西不是手机拍一下就好了, 何必大费周章拿个纸质版。还是曾白懒洋洋起身,撞了一下身旁唐远的肩膀, “我记性不大好, 去领一份, 你去吗?” 唐远:“嗯。” 他们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元欲雪也已经起身,先他们一步跟上严老师了。 曾白微微眯着眼,追上他搭话,“元欲雪!你也去领吗?一起啊。” 他的手已经伸过去了,只差一点搭上元欲雪的肩头, 元欲雪没回头望他,微微偏了下身,那只手便在一瞬间擦空。曾白显然没意识到元欲雪的速度有这么快,在手尴尬地落下去时, 微微怔愣了一下。 随后,他看见这名“不好相处”的室友, 相当高冷地点了点头。 曾白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起来, 他眯起眼, 和只在算计的狐狸似的, 随后转为了一种更兴致盎然的神情。曾白的眼角微微弯起来,像是一盏月牙般,看着阳光又友善,饶有兴致地跟在元欲雪身边打转,又开始搭话个没完,嘴没空闲过。 以至他身边的唐远,似乎都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的恶劣爱好又来了。 元欲雪虽然不再和曾白开□□流,但曾白的那些话还是全被他听了进去,偶尔也会礼貌性地点头回应,内心飞快掠过一个念头——话好多。 “。” 他第一次见到话这么多的人类。 除了他们三个外,后面倒是也有其他几个同学陆陆续续跟了出来,要去拿纸质版的校规。 其中有那个迟到女生,她眼眶还微微红着,十分局促的模样。 一个看上去脾气火爆的男生,有点小混混相,耳朵上打着耳钉,头发大概是刚染回来过,发尾还带着一点红。 另外一名也是女生,气质娴静,留着很乖的笔直长发,哪怕穿着大家都一样的宽松校服,也衬得她气质极佳,像是开学就会被推举为班花的那类女生。 他们跟在严老师后面,不怎么交流,应当都不认识。也就曾白在小声和每个人搭话。 曾白很有聊天技巧,加上长得好看,阳光清爽,大概少有人讨厌他。那个看上去性格比较内向怯懦的女孩子先打开了话匣子,不好意思地介绍自己:“我叫邓姝姝,姝是姝丽的那个姝——” 她急忙解释完,又小声道:“我有点、丢三落四的,所以怕记不住校规,拿份实体的带在身边,方便我随时拿出来看一眼。” 曾白差点没笑出来,这名听上去和“邓叔叔”同音,这什么怪名字啊。不过面上滴水不漏,很温和地夸奖道,“这个名字好有意思,内涵意境也美。” 另外一个女孩子就显得高冷多了,但也不是完全不搭话。 “我叫晓芸。春晓的晓,芸芸众生的芸。” 曾白跟这种漂亮女生说话倒也不害羞,隐晦问到她为什么跟着来拿校规上面,晓芸也没隐瞒的意思,“我是寝室长,拿一份贴在大门背后。” 看上去还是比较强势、具有领导能力的女生。 曾白点了点头,又转向那个小混混样的男生—— 小混混从开始就一副不耐烦的吊儿郎当样,表情也不太友善,骂骂咧咧地说,“要不是我妈非要管我,我才不来这规矩一大堆的破大学。” 他语气虽然凶,但是用词却不怎么出格,看来的确被监督得很严。 曾白继续套近乎,才发现这人连把校规带在身边牢记,都是家里先前嘱咐过的,让他在新学校千万别惹事。 不过最搞笑的,还是这么个混混气质的人,取名叫做“方斯文”。 曾白听到他的自我介绍,表情都微微僵硬了一下。 他没敢笑出来,因为当时方斯文望过来的凶悍目光,让曾白怀疑他现在笑出来的话,可能会和方斯文在班主任面前打起来。 严老师的步伐不快,但他们这一通侃起来,也早就离开了酆都楼,来到了附近一栋综合教学楼,许多老师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教学楼里。 里面的冷气开得很足,哪怕穿着厚实得将皮肤每一处都牢牢遮盖的校服,在进入后都仿佛置身雪地,冷得出奇。 曾白没再开口说话。 没有人抱怨太冷,连邓姝姝进来后打了个哆嗦,都立即噤声,害怕被训斥一般。 严老师的脸色微微浮现出青白色,沉默地在前面带路。 教学楼内没见到老师和学生。电梯当然也是空着的。严老师先踩进了电梯内,按下楼层,开口道:“我的办公室在四楼,左手数第一间,你们平时有什么大问题可以来找我——记得,是大问题,我对你们那些无聊的小矛盾没有兴趣。” 她一边说着,学生们跟着进入了电梯。元欲雪是最后一名踏进的学生,电梯的警报声突然响起——那种尖厉的声响甚至能刺破人的耳膜,一下充斥在寂静教学楼的内部,吓得邓姝姝明显肩膀瑟缩了一下,才意识到那只是电梯超重的报警声。 ……可是怎么会超重呢? 他们茫然地看向电梯内的标识:荷载12人,不得超过1000kg。 怎么想,他们这些人都到不了超重的程度。 邓姝姝的脸已经白了。 其他人望着明显还有空隙的电梯空间,也跟着脸色难看起来。 元欲雪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视线凝聚在电梯当中的某一处,听见了严老师相当冷淡的声音:“既然上不来,你走楼梯吧。记得是去四楼,不要走到别的楼层。” “好。” 元欲雪收回目光,应道。 邓姝姝看上去已经快哭出来了,她带着一点颤音跟着说:“老、老师,我也想走楼梯。” 她甚至半只脚都快踏出来了,突然听到严老师严厉地呵斥:“不准!” “你已经进来了,在电梯再次闭合打开前,不允许再出去!”这段话说到后面,几乎已经像是吼叫的音量。严老师深陷的那双眼好似微微凸出,神情略微疯狂,吓得邓姝姝抖得更加厉害了,整个人都像鹌鹑般地缩进了电梯的角落,恐惧地看着严老师,“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出去的。” 严老师此时已经伸手,按上了电梯的闭合键。电梯门缓缓关上,她就站在最中心位置注视着元欲雪,那双眼牢牢盯住他,仿佛在透过元欲雪的背后,看到了某种无比令人恐惧的存在——直到电梯门最后一点缝隙也闭合上,那双微凸的眼也跟着消失在门隙后面。 电梯升上去后,元欲雪转身离开。按照班主任的话,从旁边宽阔楼道处上楼。 元欲雪腿长,上楼的速度很快,这点运动量也不至于在中途停下来休息。 一层、两层、三层…… 身边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她跟着元欲雪的身边,和他一起踩上台阶,脚步声清晰可闻。先是如影子般跟在元欲雪的后面,又慢慢到和他并肩而行的程度—— 元欲雪没有偏头看她。 他似乎毫无所觉,仿佛一开始身边就跟着这么个人一样。 “同学。” 她开口了,是相当甜美、软糯的声调,“你没有听过一个校园传说啊?在数楼梯的时候,一级一级数下去,就会发现台阶突然多了一级。传闻那是通向地狱的一级台阶噢。” “你想不想知道一共有几级台阶呢?” 没有等到元欲雪的回应,她也不在意,兀自用那甜美的声调数起数来,“一级、两级、三级……” 随着她的声音,她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响,那声响哪怕堵住耳朵,也能直接传进耳道当中,似乎连带着心脏都跟着震颤起来,血液开始湍急涌动—— “长台阶13级,短台阶9级,整栋教学楼一共有484级台阶——不过算上去天台的台阶是502级。”元欲雪平淡无波地将刚扫描出的楼梯数据报出,“单踏宽度220mm,踏高度160mm,符合学校台阶建筑标准,一般不会出现多出一级台阶的工程失误。” “同学。”元欲雪问,虽然语气还是很平静,但似乎透出了一点淡淡的疑惑意味,“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 始终跟随在身旁的脚步声,似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元欲雪无比平淡地来到了综合楼第四层,其他人因为是乘坐电梯上来的,当然比他快上一步,此时就等在办公室的门口。 邓姝姝含着眼泪看了元欲雪一眼,看上去欲言又止,但没敢搭话。还是曾白两三步迎上前,关切地问:“你总算来了,我还想着你怎么还没到呢。” 他微微靠近了一些,语调压低,那双眼眸盈满了关心情绪,温柔注视着他,轻声道,“没出什么事吧?” 元欲雪若有所觉地看他一眼,开口,“碰到一个同学,问我楼梯有几级。” 这一句话顿时让曾白想起了某个著名的校园传说,有些振奋起来,紧跟着问:“然后呢?” 元欲雪仿佛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我就告诉她了。” 那一眼虽然内容十分单纯,但还是让曾白一下子品出了一点别样的衍生意味。 “这人看上去,好像也不大聪明”。 曾白:“……” 第39章 鬼校生存指南 在曾白几度张嘴想要解释什么时, 办公室内传来女性低哑严厉的声音:“进来吧。” 接到允许进入的讯号,几名新生才跟着走进了这间并不算大的办公室。 一共只有两张办公桌,用书柜做了一个简单的隔断,柜中塞满了卷着边的书籍和凌乱的报纸, 屋内开着空调, 相比外面的寒冷算的上温暖如春。此时另一名老师不在, 只有班主任紧紧地盯着他们, 以至新生们好似都有些局促地不知道该往哪里站。 严老师细细地端详过每一个人, 像是在确定他们的身份似的。在看到元欲雪时,微微顿了一下, 视线更紧密地黏了过去, 在足有一分钟后, 才收回了目光,将一叠纸质版的校规放在他们面前。 “一人一张,只能拿一张。遗失后不予重补,希望你们重视。”班主任说道。 那一叠校规印刷的纸张很差,枯燥泛白,薄得能透出光来, 看着数量也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严老师紧盯着它,眼中有着狂热的尊重,让伸出手去取校规的学生们都感觉手被灼热视线刺穿了一样。 他们很老实, 每个人只拿了一张,随后跟着道谢:“谢谢严老师。” 元欲雪也领到了一张。 他看着下面一大片的空白部分, 小心没折叠到文字, 放进了口袋中。 离开办公室, 作为社交达人的曾白率先加了其他几名同学的好友, 目光又转向元欲雪,仿佛已经忘记了先前的尴尬,很可爱地笑着说,“作为舍友,我们拉个微信群吗?平时喊上课帮忙带饭也方便呢。” 曾白主动掏出手机,要扫元欲雪的微信。 好在元欲雪只是垂眸想了两秒,答应下来,没让曾白尴尬,几人互换了联系方式。 现在离晚八点还早,远远没到宿舍规定的闭寝时间,曾白虽然主动邀请同行,但元欲雪之前都没答应,现在更不会答应了。 曾白开玩笑般地说着:“那我和唐远先走了?之前看新生群说槐大内有小厨房,味道比食堂好多了,我们先去踩个雷,看新生群说的是不是……嗯?”曾白看到元欲雪突然看向他,那双眼不知怎么显得极其明亮,微微愣了一下,迟疑地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元欲雪也只是微微沉吟了一些,“曾白同学,你之前问的那句是?” 曾白:“要一起走吗?” 元欲雪:“可以。” 曾白:“……” 他一时脸色变得非常的奇妙,但只是空白停顿了一下,就继续换上了热情友善的微笑,“是吗,我真是太高兴了。” 结果就是,直到他们一下午的空闲时间结束,也没来得及调查到什么有效内容。倒是知道了槐大的小厨房里可以点私房菜,味道确实比其他几个食堂要好,搭配的饭后点心也相当不错,今天是新鲜出锅的荷花酥——至于他们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因为他们陪着元欲雪去其他几个食堂都逛了一遍。 依照槐大的占地面积,就算他们搭乘了几站校内大巴,一下午也被消耗得差不多,结束时接近七点,虽然离闭寝的八点还有一段时间,但他们可没有作死踩点回寝室、结果发生什么意外导致刚好赶不上闭寝的习惯,总是会预留出一些时间的。 结果就是回到寝室楼,感觉这一天什么也没干。 曾白都开始怀疑自我了,他为什么要对元欲雪发出邀请? 直到现在,曾白都没办法确定元欲雪的身份究竟是玩家还是NPPC的话是友善型剧情人物还是敌对型鬼怪。 在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当然不可能真的带着元欲雪去调查线索,现在可是副本正式开始后,万一触发什么危险剧情惹鬼上身就糟糕了。以至于他一下午都是让元欲雪决定去哪里,他和唐远全程配合,逛到最后已经觉得自己就是来读大学顺便改善舍友关系的了,情绪非常混乱。 如果元欲雪是NPC的话,他应该已经成功了一小半——让两个资深玩家一下午什么都没干。 曾白深切忏悔着。 不过相比起来,他们寝室的舍友关系还是改善的非常成功的。 在曾白主动买荷花酥并且递给元欲雪后,元欲雪已经将他划分到合作者阵营,并且原谅了他之前的套话行为。 曾白还不知道自己被单方面警惕又单方面和解了,他内心充满惆怅,一路下来都没怎么再打起精神搭话。然后在回到他们的寝室楼层二楼时——停在了楼道口。 唐远和他是一样的反应。 元欲雪也停下来了,看着站在他们寝室202面前的陌生男性。 他的面容隐没在黑暗当中,身形修长,怎么看都不算壮硕,却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让人幻觉出他的身形其实无比庞大,足以占据整个视野。 曾白和唐远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资深玩家的经验在拼命叫嚣着危险,心脏急促跳动得几乎快炸裂开来,但腿部却一动不动。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几乎布满了整个大脑,他们的瞳孔微微紧缩,几乎瞬间就判断出了面前的存在一定是什么极邪恶的鬼怪邪祟,而现在,他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寝室面前。 像是某种死亡征兆。 不能过去。 就算是违反那个所谓的校规,也绝对不能靠近寝室。 会死!! 快逃!! 这个念头已经占据了全部的思维间隙,但可悲的是,他们不仅毫无抵抗的想法,现在的情况是连逃跑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恐惧淹没全部情绪,精神几乎要在下一瞬间熔断—— 身边的元欲雪似乎微微偏头,略含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奇怪他们为什么突然不动了,心跳还一瞬间飙得很快。 元欲雪走过去,看向呆站在他们寝室门口的男人,问他,“你是住202寝室吗?” 他们是四人寝,但只住上了三个人。 男人沉默了大概几秒钟,点了点头。 “是没有钥匙吗?” “……没,来得及,配。”他缓慢地开口,音色磁性悦耳,只是语调有些奇怪,像是带着某种怪异口音,说话也一字一顿,有些结巴。 元欲雪低头拿钥匙打开门。 他现在很体贴了,知道人类在黑暗里看不清楚,特意打开了灯,看向身边的男人,“下午的班会你没有来。” “嗯。”他说,“忘记了。下次,去。” 这种无比正常,仿佛只是迟到室友忘带钥匙的生活常见场景,像一记重锤般砸向门外还呆站着的两个人,让他们有些难以置信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腿脚依旧发麻。 男人紧盯着元欲雪的侧脸,突然开口说道:“戒舟衍。” “戒舟慈棹的戒舟,衍生的衍。”这段话他倒是说得很顺畅,像是不知道练习过多少遍那样。介绍完毕,戒舟衍微微一顿,问眼前的人,“你呢?” “元欲雪。” 在元欲雪回应时,外面两人在经过剧烈的心理挣扎后,那种莫名的恐惧缓缓消减,让他们怀疑自己刚才像被魇住了一般—— 至少一个会正常沟通,还会介绍自己名字的“人”,总不至于是完全失去理智的恶鬼。 真的是他们反应过激了? 曾白和唐远极其缓慢地来到了寝室门口,借着灯光看清了自称“戒舟衍”的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容,理应让所有见到他的异性都倾心动容。但是现在,曾白两人完全注意不到他的五官长相如何,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男人脸上透出的森冷煞意,戾气横生。 如同来自深渊的邪祟,令他们心底下意识生出异样的恐惧抵触来。 第40章 鬼校生存指南 他们虽然极为抗拒, 但最初留在心底,由本能而生、熔断精神的恐惧印象却仿佛被从记忆中洗去般, 只记得第一眼碰见时的紧张情绪了。 曾白相当勉强地微笑了一下,向这名新室友介绍了自己和唐远。戒舟衍没给什么反应,他当然也并不介意,只想早点脱身。于是随意收拾了一下贴身的物品,说着和唐远先去试用下宿舍内的公共浴室,两人便先离开了。 只剩下元欲雪和戒舟衍在宿舍内。 新领的课本摆在桌面上,元欲雪掀开翻看教材, 将里面的资料扫入——而戒舟衍就在身边看着他。 元欲雪抬起头,正对上戒舟衍的目光。 戒舟衍好像并不清楚,这种毫不掩饰的长久凝视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很冒犯的行为,会让任何人觉得不自在。 但好在元欲雪也不懂人类的社交常识——比如通常情况下, 人类是不会这么直接专注地一直盯着某个人的,审讯状况除外。于是他微微偏过头, 细密的睫羽很轻地颤抖一下, 抬起眼时正和戒舟衍的目光相接。 “你也要看书吗?”元欲雪礼貌地说,“我可以分给你看。” 他注意到戒舟衍似乎除了人来了, 什么随身物品都没带来寝室,当然也没拿到分发的课本。 戒舟衍神情似乎有了很轻微的变化, 他犹豫了一下, 很轻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又说道, “不用,我, 坐到你旁边, 一起。” 一起看书。 元欲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往书桌旁边挪动一些,留出足够容纳下另一个成年男性的空位,“嗯。” 戒舟衍的腰背挺得笔直,和元欲雪端正地隔了足有一指的距离,目光恋恋不舍又十分听话地落在书本上面。 两个人坐在一起,合看一本书应该是很常见的舍友相处场面…… 除了元欲雪两秒一翻书的速度外。 而戒舟衍居然毫无任何疑惑,仿佛这就是很正常的流程,等到他们将教材都“翻”过一遍后,曾白和唐远也跟着回来了。 校服已经被换下来,他们身穿一套贴身睡衣,浴巾搭在肩膀上,头上还冒出氤氲的热腾白汽来。 现在曾白和唐远看向戒舟衍,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他了。 他们甚至茫然地皱了下眉,对从心底顿时升腾起的提防而感到困惑,只是一个奇怪的新室友而已,是NPC还是玩家都好,难道能一下弄死他们吗—— 这么想着,曾白甚至面色如常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拿搭在肩上的毛巾随意地擦了一下短发,笑着调侃坐在一块的那两人,“你们就熟了啊?感情不错嘛。” 元欲雪没什么反应,倒是戒舟衍望向曾白,给予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曾白可没意识到那是赞许,只觉得那目光极为冰冷,淬着锋利冷意,和元欲雪的那种“冷淡”不是一个概念的,带着某种邪性的凶戾,极具攻击性。 目光更是和威胁等同,让曾白顿了下,讪讪地收了笑容。 ……至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曾白想,以后不说就行了。 他又提醒了一句,“这会公共浴室人多了,估计得排队,你们要洗澡要快点,或者直接在寝室浴室解决了也行。” “对了,虽然校规说9点熄灯,但我们寝8.30熄灯,没问题吧?” 自然也没有其他异议。 唐远已经默不吭声地翻上了床,而曾白也跟着爬上去准备玩手机了。 当然,也不是真正就在“玩”,而是借着手机刷一下校园论坛、贴吧、各类新生群看能不能搜集到新讯息。曾白还注册了一个小号,加入了昵称木木的玩家创建的玩家小群。在里面当然没用自己真实身份,而是随意编了个汉语言专业学生的名字,顺便通过那个群扒到了其他玩家的信息。 比如邓姝姝和晓芸,虽然用的也是小号,但一下被曾白给对应上了。 她们果然也是玩家。 曾白眯了眯眼,看着群里的聊天记录,大家获取的消息大同小异,最值得讨论的点也就是颁布给新生的校规了。 他想了想,也跟着发了两条无关紧要的情报,关上了手机,看着逼仄的天花板。 床铺的宽度其实并不算窄,白色床被也是新换的,带着皂角香气。但这床睡得却实在不舒服,高度出奇得高,没有围栏。爬上来的爬梯近两米,设计得极为不合理。 床铺上抬手就能碰到天花板,像曾白的身高,他坐起来不经意都能磕破头,简直像被关在棺材里一般,也就是勉强睡睡的程度。 而在床上转身的时候,曾白看着对面那张床铺,突然意识到他们宿舍只铺了三张床——那后面来的戒舟衍睡哪? 曾白刚被戒舟衍威胁过,此时才没那么好心,转过身假装已经合眼休息了。 …… 元欲雪也是在准备熄灯的时候,才意识到戒舟衍只能睡床板了。 空着的床板上还有奇怪的暗色污痕,看着十分怪异,许久没清理过了。 也就是校规上写明,九点必须熄灯就寝,回床睡觉……但是这样的木板床,还不如拿凳子搭着睡一晚上。 元欲雪微微犹豫了下,问身边的人,“你要和我睡一起吗?” 戒舟衍:“……??” 明明还是极冷峻的一张脸,但元欲雪仿佛从他平静的表情上看出了三分震惊三分无措,以至元欲雪都开始回忆,难道他提出了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冒昧请求吗。 元欲雪略略沉吟,“我的意思是,要和我睡一张床吗,你的床没铺床褥。” 宿舍的床虽然设计诡异,但面积还算宽敞,睡下两个成年人也足够了,不过是不好翻身。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机器人,元欲雪也并不需要睡眠来补充精神。如果不是校规要求,他甚至可以整晚都不上床休息。 但此时,戒舟衍的神情变得更加复杂纠结起来——在元欲雪看来。 最后,他还是极其缓慢又生硬地拒绝了:“不,用。” “我喜欢,睡,床板。”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抿唇,流露出了一点不情愿。但还是很快转过身,身手极其利落地爬上了近两米的床,面无表情地躺倒在了……床板上。 元欲雪:“。” 人类爱好各有不同。 元欲雪想到,先关上了灯,回到了自己的床铺,进入待机状态。 其他寝室大致也差不多,从八点半后陆陆续续熄灯,也没几人夜谈说话。 直至九点到来,万籁俱寂。 不管其他人状态如何,玩家是不可能真正睡着的,总要留有一分警惕心,提防副本死亡率最高的时间段。何况“校规”中还明确提及了这个时间点。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就像有人正站在寝室门外,来回地走动,脚步声越来越沉闷而巨大,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无比清晰地传来,激得人心中也跟着烦躁起来。 好吵。 好吵好吵好吵好吵—— 曾白被那脚步声吵的忍不住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听见了隔壁床铺的唐远也动了一下,估计也是被吵醒了。紧闭着眼,心头忍不住地烧起火来。 那脚步声没有停止,在走远了一些后,反而又传来半桶水剧烈晃荡的声响,水桶拖曳在地上拉出不间断的钝音。 他将拖把猛地插.进了水桶里,哗啦啦激荡出水声,甩了几下带到了地面,水珠砸下的声音和下暴雨差不多。 那把拖把不断拖洗着地面,粘稠的水声、擦出的尖利摩擦声,巨大的踩踏声,混合成极让人烦躁的噪音。 就在曾白即将坐起身,想让外面的人小点声的时候,意识猛地清醒过来—— 他这是想干什么。 这种极其明显的异样,他不可能会忽略,何况有校规的约束在前。 刚才仿佛被鬼遮眼般,失去了理智。 曾白很快沉下气,紧闭着双眼,走廊外的声响越来越响,却不能让他再有一分的心绪浮动。直到漫长的时间挨过,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学生抱怨的吼声:“谁啊,大半夜的搞卫生,能不能明天再来?” 他也就吼了那么一句,接下来忽然就奇异地安静下来了。不管是学生的抱怨声、脚步声和拖地声,一切噪音都奇异消失,仿佛被吞进了另一个位面。 但也并没有安静多久,那股拖地的声音又响起了。 曾白听见外面的人心情极好,哼起了小调,那拖地的摩擦声也不再那么大大咧咧,动辄击起一片水花,反而是很细腻的摩挲声,就像是…… 就像是柔软细密的头发摩擦在地面一样。 曾白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依旧没睁开眼。 就在这时,他枕头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振动起来,刺眼的白光在一片寂静中无比明显—— 那一瞬间曾白的反应相当迅速,他一下便按住了手机,上面弹出的标志是那个玩家小群的语音电话,他瞳孔微微紧缩,挂掉了电话。 在群语音再次响起前,曾白退掉玩家群,并按下关机键。 这不是意外。 曾白没那么蠢,早在9点前,他已经检查过所有电子设备并且关机,以防有来电闹钟之类的情况出现,导致直接违反规则。 但他没想到,当时出于某种玩弄心态加进去的玩家群,让他翻了大车。 玩家群有鬼。 专门来钓蠢货玩家来着——包括他这种自大蠢货。曾白暗骂一声。 他现在也只能庆幸,那时候没让唐远也加进去。 手心的汗水黏腻地沾在了机身上,曾白听见门外一边哼唱一边来回拖地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停在宿舍门口。 第41章 鬼校生存指南 曾白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睛紧闭, 除了胸膛的些微起伏外简直就像个死人一样地躺在了床上。 门把手被轻轻扳动、锁眼不停窸窣转动的声响,在这种极致寂静的环境里, 像爆炸声一样轰炸在曾白的耳旁。 不要……进来! 大概是祈祷起了作用,那不停试探着门锁的声响终于停了下来。但曾白清楚,“它”绝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仍是紧紧闭着眼,直到阳台那边传来异响。 宿舍的阳台年久失修,那扇玻璃门上布满碎裂纹路不提,锁也是理所应当的扣不上的。此时那扇玻璃门被人缓缓推动, 发出尖利刺耳的滑动声,艰难地敞开了一条口子。 “它”进来了。 意识到这点时,曾白的情绪反而稳定了下来。 他已经违反了校规,不会被轻易放过, 就是不清楚会不会牵连同伴。 那鬼怪的身上带有某种湿黏的腥气,还有一股很重的水草气味, 像是刚刚从水底捞上来一样, 一步一步地靠近了曾白床铺的位置。 它攀附上了爬梯。 床铺开始剧烈地晃动着,像是地震一般, 不要说他,恐怕隔壁寝室的人都能被震醒。宿舍内依旧静悄悄的, 像是所有人都没发现这奇异的怪响。 在这种情况下, 当然是确保自己不会触犯校规, 明哲保身。曾白很能理解, 甚至还祈祷了两句唐远不要冲动,以免他们两个都被鬼怪盯上。 那震动已经越来越明显, 湿腥气息钻进鼻里, 仿佛那滩腥臭死水就靠在脸颊旁边。曾白的眼皮微微跳动, 他没有睁眼,却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此时就站在他的床旁边,用那双怪异无情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并且张大了腥臭的嘴——曾白突然暴起!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在那瞬间便狠狠掐住了怪物命门,一下扭动着从床铺上滚了下去,从高处跌落的痛楚让曾白闷哼了一声,但却更激发了他的凶性。在那瞬间取出兑换的驱魔匕首,便向怪物的致命处刺去。 鬼也怕恶人。曾白虽然不算是恶人,但也是杀鬼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何况他隐约间察觉,这鬼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厉害,于是一边下了狠手,一边将它往外驱逐,以免牵连其他人。 就算不使用天赋,曾白本身的身手也极好,在争斗中渐占据上风。又一个交手时机,曾白抓住怪物露出的破绽,下手果断又狠厉,匕首横斩一刀,紧接着更要刺进时——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微凉触感通过皮肤传递而来,像一片雪花落在手腕,倏然化开。 除去冷以外,那处传来的感触亦十分柔软,是曾白从未感受过的怪异触觉,以至他心底微微生出茫然来,动作都跟着迟缓…… 面上忽然被泼了一层水。 凉水从他的额尖滑至鼻梁,又从鼻梁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 曾白头脑顿时一清,迷茫地看向眼前场景。 元欲雪正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矿泉水瓶,此时瓶中水已经空了一半。大概是泼水的时候太仓促,元欲雪弄得连自己手上都是水,矿泉水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到手腕上,留下一道明显又煽情的水痕。 手腕真白。 这是一瞬间蹿进曾白脑子里的内容,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念头。 元欲雪皱着眉望向他,在继续泼他剩下半瓶水还是松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确定他应该是清醒过来了,还是收回了手,示意他看向地上。 曾白这才注意到地上的人,猛地一惊,方才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打散了。唐远正狼狈地靠在地上,捂着手臂,指缝间流出些鲜红色来。 这下就算再迟钝,曾白也意识到发生什么情况了。他刚才要杀的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唐远! 唐远脸色不算好看,微微苍白,他对曾白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刚过凌晨,到了冬日,天亮的早,借着门外的自然光也能看清室内。但严格算来,还处于“闭寝”时间里,最好不要违反“禁止交谈”的校规。 唐远身手其实不算差,只是顾着曾白是队友才畏手畏脚。但曾白没有顾忌,下的是死手,当然能伤到他。 刚才更是一个失神,差点被曾白误杀,那就死得太冤枉了。 唐远想到这里,捂着伤口沉默地抬头看向元欲雪。 少年站在一旁,面色冷淡,仓促间,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他没想到……元欲雪会出手。 救了他一次。 他和曾白是队友,曾白差点出事,他当然要管。但元欲雪,不管是玩家立场还是NPC立场,似乎都没必要管他们“自相残杀”的事,何况元欲雪应该属于性情冷淡的那一类人,唐远想不到他出手的理由。 唐远又沉默了一会,但还是借着窗外天光,轻声做出了一个“谢谢”的口型,也不管元欲雪看没看见。 曾白的神色尚且复杂,看看元欲雪,又看看唐远。先给唐远简单用红药止上了血,又实在想询问发生的细节,于是跑到书桌上撕下一张纸,让唐远写给他。 唐远伤的是右手,但他左手也擅写字,速度还挺快,不过一分钟就解释清他视角上所见的事。曾白借着自然光,看清了纸上的文字。 据说他突然就从床上翻了下来,而且笔直地要往门外走,手都搭在门把手上了——唐远看出他不对劲,翻身下床阻拦他,曾白直接就对他动了杀意。 那足以杀人的一刀,还是及时被元欲雪握住手,才止下了杀势。 曾白神情微微有些难看。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被魇住的? 从阳台进来的“怪物”?突然响起的电话?甚至更早一点,从走廊上的噪音开始…… 曾白沉默不语,目光又落在了旁边的元欲雪身上。 元欲雪看了他们一眼,大概是确定没大问题了,去取了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态度还是很冷淡,那双手在熹微光芒下显得白如细雪般发着光。 曾白的目光微微挪移开了点,不知怎么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干脆又撕张纸,给元欲雪写了封“感谢信”。多谢他出手救人。曾白这人心思多,说起漂亮话来更能滔滔不绝,这也算看家本领了。但这会却带了点真心实意的,救他,他可能都没这反应,但是救他队友,是实打实能让曾白记住的。 元欲雪沉默地看完,视线又落在了曾白的纸笔上。 呃……元欲雪也想回他什么? 曾白试探地将纸笔递给他。 元欲雪接过,给他写了一行字,字迹隽永飞扬,颇为好看: “多睡觉,少梦游”。 曾白:“……” 第42章 鬼校生存指南 未曾设想的答复增加了。 这句话显得特别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曾白当然不可能矢口反驳:我没有梦游的坏毛病,我只是撞鬼了……于是只能认下这口黑锅。 对元欲雪身份的猜测又开始漂移不定起来—— 原本他觉得元欲雪肯定是玩家了,但现在又觉得元欲雪的话还是比较像见义勇为的NPC……或者说不堪舍友滋扰的无辜大学生也行。 元欲雪又瞥了唐远的伤口一眼, 若有所思, 似乎还是觉得让他们自己处理的好。正好还没到起早时间, 天刚刚擦亮,索性擦干手上沾的水, 又翻回床上闭眼休息。 曾白还在纠结, 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仿佛被什么危险盯上, 精神下意识绷紧了, 只是他猛地回头往危险源头看去,才发现是戒舟衍。 戒舟衍不知何时醒了。 男人正坐在床板上, 因为天花板太矮,以他的身高优势甚至要微弓下.身,此时正侧身望着他。那双黑沉眸眼极像是冷血动物的竖瞳,映不进任何光芒,这么无情俯瞰着, 令曾白心底生出极怪异细微的恐惧感。 很奇怪的,被盯上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他得罪了戒舟衍。 或许是将他吵醒了吧。 曾白想着, 对戒舟衍打出一个道歉手势,扶着唐远去洗手间处理伤势了。 戒舟衍看了元欲雪一眼, 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是真的没发出任何一点动静,连元欲雪的侦测机制都没发现这位室友的行动轨迹。戒舟衍来到元欲雪的书桌旁,看到了被元欲雪用了大半, 扔在一旁的矿泉水瓶, 微微抿了下唇, 似乎犹豫了几秒钟—— 然后他迅速的,无声地拿起了水瓶。 里面的液体微微晃荡,但声响仿佛被奇异地吸收了,在这一室的空间内未曾发出任何细微动静。戒舟衍小心翼翼地拧开了瓶盖,然后将瓶口递在了唇边,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种动作做起来,对他而言还有些许的生涩,像是在试探学习着做法。 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中,戒舟衍垂眸,想起了什么。 从指尖滑到手腕的液体,果然是冰凉的。 想要……碰碰看。 闭寝时间一过,隔壁传来洗漱聊天声,走廊上的灯光亮起。 曾白有气无力地确认已经过了规定的时间后,将手机摁开机了。 昨晚他果然早早就被鬼遮眼,此时玩家群还在,昵称木木的组织者中气十足地和大家问好,提及第一晚过去了有没有什么伤亡。曾白掀开眼皮翻了几页聊天记录,还是心有余悸,索性直接退了群图安心,以免真发生鬼魇中遭遇的场景。 早上第一节课在九点,依旧是酆都教学楼,熟门熟路,时间上很宽松,不至于犯下第一条校规。 元欲雪比他们要早起来一些,洗漱完看到桌上的空矿泉水瓶,微微侧了下头,没多想,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准备出门。 正好唐远刚用完洗手间出来,听到开门的动静,抬眼看见元欲雪,唇微微动了一下。 唐远是真的寡言少语的性格,从见面第一眼起,和元欲雪就没说一句话。但或许是昨夜的事发酵到今天,心态稍有变化,他这一棍子打不出个声的闷棍性格竟然主动开口道:“这么早去上课?” 元欲雪脚步略停了一下,如实回答:“吃早饭。” 昨天他就调查过了,通常早上的食堂会有特定餐点供应:虾饺、肠粉、烧麦、艇仔粥…… 端着漱口杯叼着牙刷的曾白出来正好听到这段:“?” 这作息和用餐习惯,你果然是正常男大学生吧,行为习惯比他看着像正常人多了。曾白想。 戒舟衍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就站在元欲雪身后,开口:“一起。” 这倒没什么好拒绝的,元欲雪点了点头。 唐远本来也想张嘴,但被戒舟衍一看,忽然怔了一下,没出声了,眼睁睁看着元欲雪和戒舟衍一并离开。还是曾白磨磨蹭蹭地洗漱出来,见到唐远一个人怔怔站在门口奇怪,去拍了一下他的肩。 “想什么呢?” 唐远的身体微微一震颤,回过神来望着他,眼底有一缕迷茫。 “元欲雪走了吗?” “走半天了都。”曾白觉得好笑,他在洗手间都听到声了,“老唐不是吧你,怎么还看着出神发愣啊?救你一下就想以身相许?” “……” 曾白看着唐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慢慢的逼出一抹红色来,仿佛恼羞成怒般,压低声说:“我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啊,老唐双标了啊,我救你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对我脸红的。”曾白叹息着,大早上开始贫两句醒醒神。 … 这会元欲雪和戒舟衍已经快到食堂了。 二食堂的早点花样是最多的,种类丰富,在学生群里口碑最好——这是昨天元欲雪收集到的情报。 元欲雪刷卡领了一份粥和虾饺,戒舟衍跟在后面,打了一份一样的。 不过没人注意到,戒舟衍根本没刷卡,食堂阿姨已经将餐盘递到他手上了。 这会人并不多,元欲雪找了一桌空位,戒舟衍则坐在元欲雪对面。元欲雪吃一口,他也跟着动一筷子,动作看上去诡异的相似。 只是元欲雪是垂眼看着食物的,戒舟衍却是看着他。 氤氲的热气在冬日显得极为明显,那些蒸腾的白汽让元欲雪此时的目光看上去极其柔软,睫羽上似乎都沾着雾汽。面具稍微抬上去了部分,露出了下半张脸,滚烫虾饺被元欲雪咬破了一半的晶莹面皮,他微微吮吸过汤汁,唇瓣在这种人间烟火气下被映的殷红无比,和细雪般的肤色更是对比鲜明。那一点艷色跳跃在眼前,更看上去十分柔软,让人很想……碰一碰。 正好有戴着袖章,不知道是哪个生活社或者是螺丝钉社团的学生来收集新生意见,过来采访了两个人对食堂餐品看法、有没有什么改进意见之类的。 元欲雪刚刚喝完一口粥,听对方说了半天,要他的评价,开口道:“不错。” 对方说:“同学,我们这个是匿名调查哈。主要是为了帮助大家改进日常生活水平,像是宿舍设备年久失修的问题都是我们反馈到学校部门这样子……” 元欲雪看着对方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等自己答复的模样,于是又给出了一个新词汇:“很好。” 对方:“……” 他拿着纸笔转向了戒舟衍。 戒舟衍看着元欲雪,难得很给面子的开口。 “很好。” 于是对方噎了两下,很不甘愿地记了几笔,又去其他桌采访了。 两个人用完早餐,距离早课还有大半小时,倒是也没太耽误,直接去了上课教室。 大概是开学第一节课的原因,新生们都很积极,教室中视角好的位置都被占满了。 坐在第一排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的人是那名叫邓姝姝的女生,估计是先前迟到留了阴影,这会来的很早。她身边孤零零,也没见有舍友,此时正垂着脑袋一下一下地打瞌睡,精神看上去颇差,神色萎靡,眼底有很明显的黑眼圈。 元欲雪挑了第四排最靠边的空位,戒舟衍当然也跟着坐在他身边。 门口陆陆续续走进他们专业的新生,其中就有昨天和元欲雪一起去领校规的女生。 晓芸看上去神色依旧高冷矜持,发型打理的丝毫不乱,麻袋般的校服也穿出了气质来。只是不知怎么腿扭伤了,走路一瘸一拐,身边舍友关心地搀扶着她,晓芸也没拒绝,轻轻搭在同行朋友身上。 曾白和唐远也到了。 只是他们看着就戒舟衍身边有空位,略犹豫了下,估计觉得和戒舟衍不熟,而且这人看着有些邪性,还是直接坐到了后排。 九点一过,铃声响起。小混混样的男生方斯文踩着铃声走了进来,身上乱七八糟地套着校服,头发翘着,一看就是刚起床跑过来的,不过好在的确赶上了。他瞥了眼老师还没到,于是直奔教室后排坐下——还是那种前排坐了人,不显得很突兀的空位后排,一看就很有混日子经验了。 他们的老师姗姗来迟。 站上讲台的是一名年轻的男教师,但神色非常疲老,眼里带着一种没精打采的暮气。虽然外形状态像是二三十岁,但完全是五六十岁的中年人的精神气。他身上也披着宝蓝色的制服外套,和之前严班主任穿的那件相同,看来就是校规中提到的“任课老师统一着装”了。 男老师没有自我介绍,甚至根本没点名,只是扫过了一眼教室,有气无力地说,“各位同学跟上我,第一课我们先去校图书馆浏览一下,大家挑选一本喜欢的书做图书笔记。” 这课程虽然莫名其妙,但没有任何学生提出异议。而这位男老师带领他们走出教室的时候,又强调了一遍:“大家跟上,不要走丢。” 到底都是成年人了,这点自我管理能力还是有的,新生们排成了两队,一路上甚至没怎么聊天,跟着男老师走进了校内最大的一栋图书馆。 槐大的图书馆应当是很出名的,具体体现在校宣传官网上它占了整三页的内容,而且建筑楼相比其他设施而言实在光彩亮眼。圆拱外形,楼顶极高,数千扇的明静落地窗盘旋而上,到傍晚时会亮起灯光,让它看上去像是辉煌城堡般神秘而具有魔力,几乎算是槐阴大学的标志性建筑。 说起来曾白和唐远第一天就想进去看看来着,毕竟这种收集有无数文字资料的地方通常会有意外惊喜,可惜当时图书馆未开放,算是白跑一趟。 这会倒是光明正大进去的。 第43章 鬼校生存指南 图书馆内十分冷清, 大致也是因为楼层面积大,可这个点来借书看书的学生却少。馆内不见图书管理员或者工作人员,男老师带着学生们依次扫描过人脸, 排队入馆, 在旁边竖立的电子导航屏幕上划分了二楼的一片区域, 指给学生们,闷声说:“在这里找自己感兴趣的书。不要去其他楼层和区域, 十点集合。” 他已经宣布了解散, 但看着眼前这些攒动的青春面孔,忽然又压低声音, 警告了一遍:“记得, 谨记校规。” 曾白跟着走上二楼的时候,还在想, 这老师的提醒有些意思,难道在这里会碰到违反校规的情况? 想来想去也只有第三条符合——“非固定制服老师的话语请不予理会”。 或许在集合的时候,他们会碰到哪个和这个老师相貌一模一样、神态相同,就是没穿制服的“老师”。 这情景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所以曾白在心里演练了一遍, 有了警惕心,觉得这当他是不可能上了。思索的时候, 也已经来到了图书馆的二层。 男老师给他们划分的是杂闻区,在屏幕上看着区域不大, 但来到实地,书海俨然能让人肃然起敬了。 半圆弧形的立式书柜抵至穹顶,每片划分区域都放着整齐而密密麻麻的书籍, 书柜排开望不见尽头, 已成一片书山海洋。每隔一段书柜便打造有木质爬梯, 方便人取下上层的藏书。不提方不方便,视觉上已经足够震撼了。 他们两个班的学生,散落在这片图书区域里,也很难碰见其他人。 除非是约定着一起挑书。 元欲雪的目光在书柜上下搜寻。 他也不知道要找座位,直接挑了书便立在书柜旁,动作很轻地翻动书页。等这么看完一本书后,又另取一本,如此往复——戒舟衍跟着他,也是和元欲雪挑一样的书看,狭窄的一片书柜间唯独留下默契的翻书声。 直到从另一边书柜里突然冒出个人影。 曾白看见了元欲雪的身形,少年的身姿笔挺而修长,就算大家都穿着一样丑的校服,元欲雪倒也显得腰细腿长,就这么立在书柜旁,显出一股文人气质,还怪好看的。曾白见他翻书的动作随意,估计是还没选定要读的书,干脆过去打了下招呼。 “唐远在那占了座位,你们还没找到座吧?坐一起呗,这里面空位还挺少的。”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图书馆,书占据了99%的位置,只在角落边缘安排了阅书区,有数张书桌座位。 曾白又对着元欲雪晃了晃手上的书,是槐阴大学校史相关的书籍,可以说是重要发现了。于是他邀请道:“我们还能互相换着感兴趣的书看。” 如果元欲雪是玩家的话,这种行为已经相当于主动分享情报了。 元欲雪愣了一下,想,原来在图书馆看书要在座位上看吗——他虽然能从收集的资料库中了解大部分的常识区分,但对这种细节还是不够清楚,就像他需要观察其他人的行动,才能在食堂购买食物那样,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戒舟衍不动声色地合了书,“一起。” 曾白本来过来的目的也只是邀请元欲雪,没想到戒舟衍也会答应他的邀请……不过也无所谓。他还是有些忌惮戒舟衍的,能打好关系也不错。 几人带着书去了唐远那边,果然还空着三个座位,旁边的书桌位置已经被他们班其他学生占上了。曾白刚过来,就一屁股坐在了唐远旁边的位置——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唐远瞪了一下。 ……错觉吧? 曾白看过去,果然唐远正垂着眼睛看书,没理他。 元欲雪和戒舟衍自然坐在了对面两个空位上。只是元欲雪刚开始看继续看书,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其他人看书好像和他不一样。 一页一页翻过书页的声音在寂静环境下十分明显。 元欲雪若有所思地看了戒舟衍一眼:“……” 戒舟衍:“……” 戒舟衍沉默了片刻,低声对元欲雪说:“他们看的好慢。” 元欲雪说:“是的。” 原来是其他人看的太慢……元欲雪想。 只是为了不显得太奇怪,元欲雪还是放慢了翻书的动作。 但书籍的内容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上一秒还介绍机械原理的书本下一秒变成了猩红的字体,连接上了一段很诡异的故事。 “我站在图书馆里,将书籍堆成高高一摞,小心翼翼地踩上那些珍贵的书本,将脑袋放进从天花板上垂落的、一根长长的脖子结成的绳子里。 脖子很柔软,冰凉又光滑,我很喜欢。于是我踢掉了那些摞成的书本,感受箍在喉咙间的窒息感。 由垂落的脖子结成的绳索,一点一点地向上收着。从被踢开的书里也伸出来一双手,抱着我的肩膀,帮我往下拉。 于是我的脖子变得好长。 好长好长好长好长…… 第二天,有人来到了图书馆,看见我吊死在了天花板上。 人们将我的身体放在房梁上,把我的脑袋和肩膀打了个结,将长长的脖子放下去——在空中晃啊晃,晃啊晃……” 这个故事元欲雪还没读完,就听见对面的曾白猛地将书本合上了,并且发出了一句很轻的骂声。 唐远的脸色看上去也很不善。 “突然读到了一个鬼故事。”曾白说,“第一人称的,将一个人关在图书馆里烧死了。” “我也是。只是死法是被砸死。” 唐远说着,瞥了元欲雪一眼。 元欲雪:“一样。” 这时候从后桌,突然爆发出一阵很轻微的泣声,是其他人在抱怨,“这、这什么东西啊,吓死人了,图书馆里怎么会有这种书……” “印错了吧?这差错也太大了,我们赶紧报告给老师或者学校?” “我也看到了,没敢细看。直接合上了,好恐怖……” 看来读到鬼故事的人,还不止他们几人。 曾白观察了一下,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都读到了那见鬼的鬼故事。而且有些人的鬼故事还是重合的,比如说在图书馆里烧死的,曾白都听见了四五个了。 原本新生们素质都不错,在图书馆里更保持着安静,无人高声交谈。但这会却实在是安静不下来了,几乎每个人都在谈那些书中突然出现的鬼故事,胆子小些的学生,已经被这诡异故事吓得哭了出来,小声抽噎。 哭的最厉害的,还是那个叫邓姝姝的女生。 曾白知道她是个玩家,但应该是没过几个本的新人玩家,心理素质不算高,还一上来就碰到A级本,恐怕运气也不算太好。所以她比其他人——比如那些NPC学生更显得害怕一点,因为她清楚,在这个灵异世界里是真正有死亡危机的。她作为玩家,还会比那些路人NPC更容易受到鬼怪的针对。 就在喧哗声越来越大的时候,门外走进了一个背着手的老大爷。 他看着年纪颇大,满鬓白发,但是精神矍铄,双眸有光。只是这时候像是有些生气模样,脸都板起来了,不大高兴地过来扫视了一眼喧哗的学生们:“老远就听到吵声了,你们这届新生怎么回事啊,不知道图书馆内禁止喧哗吗?再这样都给我出去!” 原本因为看到鬼故事而心思浮动,顾不得小声说话的新生们被老人的态度震了一下,纷纷都收了声音。不过还是有胆子大的说道:“老先生,是这样的,这书是不是有好多错印来的。我们好多人都看到那个……” “看到什么?”老人被吓了一跳,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紧紧盯着他们追问道:“是不是突然翻到一些……不太好的故事,红色印刷的书页?” 学生们面面相觑,老实点头。 老人的目光更沉了,脸色十分难看,注视了他们一会,和看瘟神差不多,开口赶人:“赶紧走吧,别再来图书馆了。” 学生们这会也还吓得不轻,见到老人好像知情,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走了,一个个都求情起来。晓芸站起身,走到最前方,态度很恭敬地请教着,“老先生,是不是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我们还都是一群新生,不知道哪里违反了规定,希望您能指教一下。” 她的目光实在是很真诚,似乎也有些害怕,声音微微颤抖着,“拜托您了。” 老人的眉头紧锁,看着这群年轻的面孔,突然问道:“你们有几个人,看到了那些奇怪的书页?” 陆陆续续有人举起手来。 “这么多人……”老人喃喃自语,突然间语气阴沉地说,“我实话告诉你们,看到那些故事的人,都会遭遇到故事中的事。” 这一句话,简直比刚才的鬼故事还可怕。 许多学生脸上是将信将疑的神色……但更多人,已经相信了这番话。 连曾白都下意识坐直了一点。 元欲雪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位老先生,神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刚刚老人问有几个人看见那些书页,他也没有举手回应。 晓芸此时的脸色苍白,她微微咬住唇,忽然问道:“您既然知道这些事,那有没有、有没有成功逃过厄运的人?”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她想问的,大概是有没有破解厄运的方法。 老人微微撇开眼,似乎又还是有些不忍心地说道:“我也算你们半个老师,不想坐视不管。但我实在没什么能力,只能尽力找人帮你们……这样吧,所有看到那些诡异书页的人,留个电话号给我,有解决办法了我会找你们。” 第44章 鬼校生存指南 老先生看样子对图书馆的内部构造很熟悉, 他走到一处设置的立式服务台旁边,从里面扒拉出了一份名册——看样子是之前有学生或是老师来借书时留的登记名册,已经有些年头了, 纸张泛黄, 略厚的一本。熟练翻到了空白处,又摸索出一支圆珠笔, 摊开来摆放在新生们面前。 “一个一个来, 不要抢。如果没看见那红色纸页,但怕火气低碰到晦气事的,也可以在这里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老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扫过学生们一眼,唇角不大明显地往上翘了一下, 显得有些莫名阴森。 新生们刚刚见过诡异事件, 又被恐吓一遍, 心理防线早是摇摇欲坠,脸色都不算好看。这时候见到一位“高人”般的老先生,一口点破他们遇到的恐怖细节, 还愿意伸出援手帮他们, 不知心中有多感激,俨然是将这位老先生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和恩人了。 也因为心生谢意, 虽然急着上前留下姓名,但表面上都还谦让,大家排着队, 让站在最前面的同学先留名。 但原本一脸恳求之色, 十分真诚的晓芸这时却微微僵住了。 她垂头细思, 这位老先生, 方才说的话—— “我也算你们半个老师, 不想坐视不管……”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那身浅灰色鹤纹唐衫上,一时微微愣住了。 骤然遭遇诡异事件,她的情绪的确顿时陷进了糟糕状态。 所以在见到一线希望时,当然不肯让线索从手中溜过。要知道副本不会设置必死的局,说不定这位老人家就是那唯一的生门! 她当然也是谨记校规的,清楚不能违反规则,但刚刚也根本没将对方的身份往“老师”身上想,只以为是特殊NPC或者是图书管理员之类的身份,直到老人说出那句话来。 “所有任课老师上课时将统一着装。非固定制服老师的话语请不予理会”。 这一规则在脑海中不停回放,连着那位男老师的警告也开始充斥在脑中,晓芸微微抿唇,额间渗汗。 她望向那摊开的名册,仿佛那是一道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竟一时分不清,这是在遭遇诡异事件后的唯一生门,还是真正将她拖进致命陷阱的诱饵。 这时候晓芸心中的选择已经渐有所偏移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寻着借口,“我想起来,手机前些天……” 只是借口还没说完,老人突然将圆珠笔塞到了她的手里,催促道:“快写啊,不止你一个人,我没多少时间等着。” 其他学生也焦急,谁都不想像那些鬼故事中形容的那般凄惨死去,虽然都还排着队,也忍不住微微催促起来。 连晓芸的舍友,都开口询问她怎么在发呆。 女生额间渗出的汗水已经止不住了,血液冰凉,双手微微颤抖着。那只笔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黏在她的掌心上,根本丢不掉。 ……写一个错误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呢? 然而刚生出这个念头,晓芸脑海仿佛被一道雷电劈开,剧痛无比。 这时候要是还发现不了不对劲,那她就实在太蠢了。 晓芸艰难地、微微抬起了头。刚才在她眼中慈眉善目,甚至称得上仙风道骨的老先生,这会正用一种极其诡异僵硬的微笑盯着她。他脸色青白,是只有死人脸上才会出现的灰败颜色,两只瞳孔死死地盯着她,透不进一点光。那身浅灰色的唐衫,更是变成了一种单薄的、像褪了色的白色衣物……如同由白纸剪出的纸衣。 或者说丧衣。 但这时候发现再多异常也于事无补了。 晓芸的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做最后一丝挣扎。 她不想死。 她必须活着走出副本…… 就在这时,她旁边等待的人已经不耐烦了。 邓姝姝,这个一向显得有些怯懦内向的女孩子,这时候却在恐惧下激出了超乎寻常的勇气来,夺过了晓芸手中的笔。 “你要是不急,就让我们先写,可以吧。”邓姝姝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已经兀自做下决定了。将晓芸挤到了一旁的位置,按了一下圆珠笔,俯身在名册上准备留名。 死里逃生。晓芸额间冷汗一下跟着滚落下来,憋在胸间的那口气缓缓松了出来,但她根本没能轻松多久,视线又猛地落到了邓姝姝身上。 她其实基本能确定,邓姝姝和她一样是玩家,只是应当是没什么经验的新人。 她还没发现“老师”的异常。 难道要她替自己死吗? 晓芸的喉咙微微抖动了一下,就想提醒邓姝姝注意校规——但是那段话好像被卡死在了喉咙里,晓芸能感觉到,丧衣老人的阴森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是某种无声的威胁。 会死。 如果说出来会死。 她已经被鬼盯上了,不能做更多多余的事情了。 也是他们自己没发现异常,被鬼构陷进了陷阱中,能怪得了谁呢? 两种念头在心底不断冲击交织,晓芸的脸色甚至比之前更显难看了。 她无比恐惧鬼怪带来的死亡威胁,却更痛恨自己此刻的怯懦,尤其是这种眼睁睁让人替死的冲击感不断冲击着她的内心。 她目眦尽裂地盯着眼前一幕,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她的精神挤垮,想要开口,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调,就在这时,视线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一只骨节匀称修长的手,突然夺过了邓姝姝手中的圆珠笔,并且一下收走名册,利落一合上,发出“啪”的一声纸页碰撞的声响。 这一下举动太过强势,也措手不及,根本没给人反应的空间,不要提刚写下两个字、就在纸面上猛地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笔痕的邓姝姝没反应过来,连那老人都没来得及阻止,愣了一下,才怒目而视,看向抢名册的人—— 元欲雪将名册抱在手臂间,甚至没和老人对视一眼。他半垂着睫羽,明明是一幅有些冷淡却守规定的好学生形象,却冷不丁做出这种事来。 “这位同学。”老人的声音似乎微有些低沉,带着一点发怒时的威胁,“你想先写吗?” 就算是那些还没发现异常的学生,都觉得老人的声调听着有些怪异,背后蹿起凉意来。 元欲雪终于抬起眼来。 那是很凛冽的一眼,目光中不带一丝人气,甚至让老人都开始怀疑起来,到底他是那个鬼怪,还是面前的学生是不可言说的怪物。就见元欲雪的唇微微开合,抛出简短一句话来。 “我已经通知管理员了。” 老人:“…………” 他的面容扭曲了一下。 元欲雪这一句话能反馈出的信息太多了,就算是其他还云里雾里的新生,也一下想到了那警示众人的校规,身体猛地绷紧,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老人身上的衣服。 老先生身体微微颤抖,只不过是愤怒的,像是下一瞬间能被气得厥过去。他压低声音,继续蛊惑:“你们不相信我?那被鬼找上头的时候,可不要后悔今天!” 其实还是有人将信将疑。 老先生说的也只是‘半个老师’,没制服好像也很正常…… 他们面面相觑,有学生提议:“那等管理员来看看,说不定是误会。” 听着像帮老先生说话,但意思也很明显:有没有问题等管理员来再决定吧。 老人那副“慈祥”的神情已经绷不住了。 随着怀疑的人越来越多,他恶狠狠地扫过新生们一眼,身上的衣物在许多人眼底渐渐褪去颜色,变成了苍白的纸衣,面貌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倒不是说五官有所不同,就是露出了一种诡异的死气,僵硬青白,一下让那些看清了他面孔的新生们都吓得噤声。 如果他是以这样一幅尊容出现在学生们眼前,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他的话。 老人最后恶狠狠地瞪了元欲雪一眼,居然转身逃走了,就像他来时那样,也没人发现他是从哪里离开的。又不过几分钟,有一名穿着宝蓝色制服的男人从楼梯中走上来,打量了一下这片图书角。 他的脸学生们还是很熟悉的——就贴在宿舍楼下的告示栏里,大尺寸免冠照,联系电话就用粗体字标在下面,显示是负责他们这届新生的管理员。 那时候新生们还不太明白管理员管的是什么。 男人左右巡查了遍,大概是确定目标已经离开,随手在带着的日志上添了一笔,对学生们冷淡留下一句,“下次有情况再通知我”,就准备离开了。 还是曾白连忙追了几步,大着胆子交代了一下刚才的情况,提问他们碰到的这些事要怎么解决,会不会留有后遗症—— 管理员看了他们一眼,依旧是不耐烦的神情,但还是回答了他的提问:“书印刷错误很正常,换本继续看就行。你们搭理了那个老头的话,看运气吧,可能出事也可能不出事。如果有人留了电话的话……” 他冷笑一声,无比嘲讽地说:“那死定了。” 这四个字一出,在这群新生们心底顿时压下一层阴霾。 虽然有所敬畏,但他们也不清楚,违反校规的后果会这么可怕。 好险。 死里逃生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在后怕过后,有人反应过来,暗暗瞥了一眼元欲雪。 他们那位话少的同学,正神色平静地将那本名册放回服务台里,顺便上了锁。 原本元欲雪应该是他们里面少数能全身而退的人,但说不定因为刚才收走名册的行为,也被记恨上了。 这么一想,除了感激外,更多的却是愧疚和懊恼。 晓芸的眼睛有些发红,直到现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身边的人大概以为她在后怕,小声安慰,只她心里清楚,不是那样。 她有些难受。 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屈服在恐惧下,差点做了最糟糕的选择。 第45章 鬼校生存指南 还好最后的结局, 没那么无可挽回。 晓芸按捺自己冷静下来。虽然隔着人群,元欲雪也没注意到她,但晓芸还是轻轻张嘴, 唇部嗫嚅地做了一个口型。 “谢谢”。 人都会有恐惧的时候。 好在最后, 她没因为这一时的挣扎退后,留下无法释怀的遗憾。 … 男老师规定的集合时间已经到了, 刚经历过一番劫难的新生们还来不及整理好情绪, 从与死亡擦肩的跌宕中抽离出来,就得继续再面临学习的摧残。 还要写图书笔记,他们哪还记得念了什么书啊, 满脑子都是后面翻看到的那个鬼故事了……唉。 众人零零散散地集合在一处,虽然神色各不一样, 有人惊魂未定、有人面无血色、还有一脸无所谓没把刚才的事放心上的, 但某些小动作倒是都很一致, 悄悄瞥着站在他们当中,长身直立的少年。 元欲雪垂着眼,和身旁舍友说着什么, 似乎是被身边人的言论惹得无言, 于是收回目光落在别处。顿时又有许多人怕和他对视,仓惶地挪开眼。 还没人来得及去道谢。 元欲雪身边的几个舍友站在旁边, 实在将他挡得太严实了些,一幅不让看的姿态。 长那么高个子是放这用的么。有新生在心底抱怨道。 集合后,男老师对着他们点了一遍人数, 十分随性, 看上去也并不在意人少没少。点完名就领队回教室, 提前说了安排:剩下时间给他们在课堂上写读书笔记, 到点就下课。 课程内容相当宽松随意, 反正学生们也没处投诉。 他们回去路上,曾白就已经小声和元欲雪唠上了:“你说你出这个头干嘛,这下被那老头盯上,岂不是危险。” 怕被别人听见,曾白是靠近了低声说话的,下巴都要压在元欲雪细软的黑发上。 戒舟衍皱着眉盯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忍耐地看了一眼元欲雪,发现元欲雪没露出排斥神情来,于是只能不大高兴地抿了抿唇,继续盯着。 曾白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继续感叹着:“太多管闲事了。” 元欲雪刚开始还没理他,只听到这句,默默望了过去:“……” 唐远也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向曾白,目光不大友善。 曾白:“……”唉。忘了。要不是元欲雪多管闲事这会唐远都该凉了。 所以他果然是NPC吧,还是那种友善型的玩家外挂NPC,这么不怕惹麻烦上身——曾白思考着。A级副本,给玩家一点优势好像也正常?这么说,他和唐远算幸运的,能和元欲雪分到一间宿舍。 回了教室,男老师在讲台上站了一会,就旁若无人地出去溜圈了,留下学生们自觉在课堂上写笔记,反正也没人敢逃课。 上午的课程结束,新生们勉强挤出一点灵感将稿纸写满七八页,在男老师的安排下交上讲台。 元欲雪刚起身,他前排的一个男生突然猛地站起来,偏过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还是很诚恳地盯着元欲雪说:“我帮你拿过去吧?” 唐远他们坐在元欲雪的后排,只见他也站了起来,冷淡地答话:“我们寝室可以一起交。” 他话音刚落,就见戒舟衍已经顺势接过了元欲雪写的稿纸,和自己合成一叠,大跨步走上讲台了,根本不屑于看他们一眼。 曾白有些茫然:“……”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这也就两步路啊,你们在争什么。 除了开学的第一堂课有些刺激外,后面的课程倒还是很中规中矩的。 他们的老师年纪看上去都不算大,就是瞧着有些暮气沉沉的古板,不怎么介绍自己,也不和底下新生交流,很有混吃等死拿份工资的架势,要么出去溜达让自习,要么照本宣科读课本。一天课上完,累倒是不累,就是觉得有些太消磨时间了。 偏偏校规决定了,没人敢逃课。 一天课上完,曾白闲着没事继续刷手机,正好看见聊天界面的置顶群跳了出来。 他随手点开,飞速瞥过一眼,提醒身边的人。 “待会先别走,”曾白说,“还是酆都楼404,又开班会了。” 因为这会他们都在教学楼内,刚下完课,所以就算严班任给的时限颇紧,只有五分钟,人却也到齐得很快。 五分钟后,严班任踩着高跟鞋进入课室。 她仍然披着那件宝蓝色的,不大合身的制服,形容更憔悴了。深陷的眼窝扫过教室内的人,并不过多介绍,便直接进入了班会主题。 “新增了三条校规,希望你们依旧能牢记它,并严格遵守。”严班任面容严肃,警告般地扫视过新生们,打开了电脑。 屏幕中呈现的那份文档除去熟悉的三条校规外,又增加了三条: [四、行走时,不要数楼梯的级数。如有人向你询问楼梯相关问题,请尽快离开那一楼层,或者及时回答正确答案。 五、在食堂用餐时,如有学生对你进行满意度调查,请不要拒绝采访或给予任何负面反馈。已有违反的话,后续请勿再进入任何食堂相关区域。 六、在图书馆时,请不要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资料信息和电话号码。] 大多数学生看到第六条,脸色已经微微难看起来,想到今早很不愉快的经历。 而元欲雪的目光落在新校规上,亦是微微凝滞,露出了有些认真的神色来。 ——违反第五条校规的后果竟如此严峻。 这里面除了第六条,大多数新生没碰见过类似情况。不过也有人发出惨呼,“唉,我早上就碰到有什么生活社的采访来着,问我对食堂有没有什么改进意见,我开始说挺好的,后来追着问就随口说了一句粥太稀了——草,这不算负面反馈吧?能算吗?” 他身边的舍友安慰他:“这哪能算?这不能吧。唉,你今晚想吃啥,我们从食堂给你带。” 那个倒霉蛋:“……” 元欲雪的耳力好,都听得清晰。他缓缓收回目光,想到,果然校规还是很危险的,要提高警惕。 按照上次的经验来看,通常严老师通知完校规,就会宣布散会了,不会特别说一些有的没的事。 但这会,她站在讲台上未动,突然开始点起名来。 “原东,方斯文,晓芸,纪振兴……邓姝姝,元欲雪这几名同学。”严老师看了他们一眼,唇微微动了一下,“晚上八点到十二点,请来到酆都楼进行义务劳动,打扫一楼到四楼的教室。” 这消息来的突然又莫名。方斯文一下便臭着脸提问道:“凭什么啊?学校没有清洁工,要我们义务劳动?” 严班任瞥他一眼,语气很冷淡地道:“确实没有,是由学生轮流打扫的。” “那为什么是我们啊?也没给钱就……” “这是学校的安排!”严班任的声音微微提高,这一声呵斥颇能震住人,她带着一股凶恶意味,“至于为什么是你们,就要问你们自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被点到名字的人似乎都是在图书馆里应过老头话的学生……当然元欲雪不算,他纯粹是被牵连的。 方斯文也就是一幅小混混样,看着凶,但被这么一呵斥,整个人倒是软下来了,只是仍不太甘心地小声念叨着什么。 晓芸脸色微微苍白,但还是举手提问道:“那严老师,第二条校规规定,我们必须在晚八点前回到寝室。义务打扫可以,但不能换一个时间吗?” “学校会特批假条给你们,允许你们迟归,只用在凌晨一点前晚归宿舍——假条不要弄掉了,如果有巡夜员和宿管要检查你们的假条,给他看一眼。”严老师继续说,“当然,只是给他看,不要交给他……也不要交给任何人。” 这么看来,还是有些保障的。 虽然这种保障在诡异的义务劳动任务面前,显得十分有限。 “老师。”曾白突然举手,“义务劳动能不能自主申请一下啊?我也想为班级添砖加瓦。” 要是没搞到那张特批假条,他们就算想出来和元欲雪共患难,也没那个条件啊。 严老师估计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古怪的要求,还有人上赶着见鬼的,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跟着很严肃地道:“不允许!” 曾白怏怏地收回手,对着元欲雪很无奈地递了个眼色——努力过了,别怪兄弟不和你一起冒险。 元欲雪:“。” 这么想着,曾白又突然想到:唐远和他一贯是绑定的,所以他做什么,唐远基本也会跟着一块做。倒是戒舟衍,看着和元欲雪关系近,结果真到了危机时刻,都没见他努力一下。 曾白一边感慨,一边用“你不行”的目光,隐蔽地瞥了一眼戒舟衍。 结果被戒舟衍当场逮住! 曾白的身体一下就僵住了,只觉得戒舟衍盯着他,好像能看出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然后戒舟衍微微轻嗤一声,傲慢不屑地撇开了眼。 曾白:“?” 那是不屑吧? 怎么感觉自己被鄙视了? 第46章 鬼校生存指南 曾白从第四食堂口出来, 打包了两份蒸饺打算当宵夜,和元欲雪依依惜别:“唉,今晚不能陪你了, 保重啊。” 义务劳动一听就是苦差事, 何况这时间点也怪邪门的,要说一晚上能风平浪静的度过,也纯属自欺欺人。 元欲雪答:“嗯……” 曾白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试探地道:“呃, 要不蒸饺你带着当宵夜?” 元欲雪看着他,细密而长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那漂亮湿润的眼一下看的曾白心中父爱勃发,一阵怜爱,直接很讲义气地把蒸饺往元欲雪手上一送。 还听到他舍友很有礼貌地给他说了声“谢谢”,不知怎么觉得心里还挺熨帖。脚下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找到了刷NPC好感度的正确途径——不要说, 元欲雪看着很冷淡的,但是找对了路子好感度是真的好刷啊,他仿佛都能听到那种游戏音效一般的好感度升级提醒了。 不过曾白飘了一会, 突然发现背后如芒刺在背, 他偏过头,才发现戒舟衍和唐远都在冷冷望着他。眼神十分复杂。 好像有点愤怒、又有点嫉妒的模样, 但曾白这会解读不了这么复杂的情绪,只能隐约感觉到他们好像挺生气, 试探地提了一句:“你们也想吃蒸饺吗,我再去打包一份?” 那目光似乎更加轻蔑了, 隐含愤怒。 曾白:“……”唉, 男人心海底针。看来好感度还不是那么好刷的, 元欲雪真是特例了。 义务劳动的时间定在晚八点到十二点。有校规条例在前,即便还没到八点钟,大部分学生都已经提前回寝室了。 槐阴大学偌大校区,各色支线主道上,几乎见不到人影,除去树梢碰撞声外十分寂静。 以至几名被罚去义务劳动的新生,在这种孤寂环境下,心中都生出错乱的时空感。仿佛被万物抛弃,只自己停留在停滞时间内。 好在偶尔有穿着宝蓝色制服的年轻老师神色匆匆地经过,才打破了这种异样的孤寂感。 他们重返酆都楼,元欲雪和其他人按照严老师发的消息提示,去杂物间领取了清扫工具。 据说第二天会有老师检查他们的打扫情况,要求地面不能出现明显的纸屑,各类黑板屏幕要擦过一遍灰,标准虽然不严苛,但打碎了几名学生想着只要待够时间就能浑水摸鱼回寝室的期望。 活是要干的,而且一共要打扫四层楼,每层教室足有三十多间,加上几道楼梯口和走廊,这么算下来每个人的任务还都挺重。 领了扫帚、簸箕和抹布水盆,被挑中的倒霉蛋们简单分工了下。 虽然从安全角度上,大家应该待在一块,减少出现危险事故的概率,但为了应付沉重的清扫任务,也只能两两分组,每个人负责清理一层楼。以免打扫任务没完成,说不定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只是区域划分完后,在分组名单上又出了一点小问题——大家好像都比较希望能和元欲雪一组。 每个人心底都更有偏向。 所以最后决定的还是抽签,简单抓了几个纸团涂上颜色,抓到相同颜色的人组队。 元欲雪挑选了其中一个纸团,打开是红色的,而和他同样抓到红色纸团的人是方斯文,两人正抬起眼,正好对上了。 这结果一露出来,不少人都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来。 倒不是别的,大家都是新生,也没有特别熟悉认识人,但是就他们和元欲雪在图书馆的短暂相处经历,基本能确定元欲雪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了,在一起分组打扫都比较有安全感,可惜就是没能抽到。 偏偏被抽到的“幸运儿”方斯文,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点不把结果放心上。 他看上去更想和漂亮女孩子一组,所以很轻佻地瞥了元欲雪一眼,想了想露出了“勉强还可以吧”欠揍神情。 看的其他人咬牙,很想和他换一换——当然只是想下,换是不可能的,要是提出来又都是闹着要换了,那可就没完了。 至于其他人的分组:晓芸和邓姝姝一组,原东和纪振兴一组,许鹏和宁红一组。反正大家也都不太熟,不是和元欲雪一组和谁搭伙都没差,也就不那么挑剔了。 再互相划分了打扫楼层,每个人相隔的距离不算远,约定好了如果出事就呼救的信号,便分散去了各个楼层。 走廊内是亮着灯的,不算太明亮,大致也是不怎么使用的缘故,但设施都还算看得清楚,算是给这群学生带来了不多的安全感。 只是他们也没注意到,相比其他教学楼或是功能楼的漆黑一片,这四层的灯光被衬的十分灼亮。放眼望去,漆黑一片的槐大校区里唯独酆都楼这几层显眼,就像灯光会吸引趋光的昆虫那般,尤为吸引来自暗处的目光。 … 方斯文哼着歌壮胆,和元欲雪商量了下,决定先去打扫洗手间,顺便装点水留着擦桌子。 相比那些教室,洗手间似乎更具有恐怖色彩,多少鬼片的事发地都是在这来着。但也没办法,总归是避不开这片区域的。何况现在才刚过八点,不算深夜,这时候还不敢去的话,恐怕等到近十二点时更加不敢去了。 只是方斯文虽然抱着这样的念头,走进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怵,若无其事地停了下步伐,见元欲雪先走进去了,才紧跟在他身后踩进来。 洗手间的灯光比走廊课室中似乎更显得黯淡一些。 这是正常的。 元欲雪抬头,看见了白炽灯的灯罩中映出来的无数蚊虫的尸体。他们被光吸引而来,又困死在灯罩当中,甚至在灯罩底部积蓄成了一层黄色的油脂,看上去颇为脏污,也当然影响了照明功能。 唯一幸运的是,洗手间内部还挺干净的,也没什么异味。估计只用拿拖把随意拖一遍地,擦擦盥洗台,就算清扫干净了。 方斯文将旁边的小水桶提起来,放在洗手台上接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管道问题,水龙头半天没出水,方斯文不信邪地又开大了一点,忽然猛地从水龙头里激射出一阵水花,剧烈地打在水桶壁上,迸溅出了一些水花落在方斯文脸上和面前的镜面上。方斯文的手臂胸膛湿了不提,还连着旁边的元欲雪都受了无妄之灾,袖口被微微打湿。方斯文连忙把水关上了,狼狈地说:“不好意思啊开大了——溅到你了没?” 他又有点诧异的将手放到鼻子底下闻了下,狐疑地说,“怎么有点腥味?” 元欲雪看着他将淡红色的血水弄到了袖口又擦到了鼻子底下:“……” 方斯文那边的水虽然有问题,但元欲雪这边放出来的水倒是正常的。 元欲雪先清洗了一下手,见方斯文似乎察觉不到异样的模样,将手上的毛巾——也可以说是抹布浸湿了,递给方斯文:“擦一下,鼻子底下有点脏。” 方斯文估计也是正发毛,元欲雪的语气神态都太自然了,他顺口就接过去擦了一下脸。然后又反应过来,有点嫌弃这可是抹布,看上去还挺莫名元欲雪为什么拿这个给他擦脸。 元欲雪接好水,说:“你那边水龙头不好用,可以用我这边的。” ——算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好用了。 方斯文也没想那么多的模样,随口道了句好,接满水,看着两边洗手间的位置,扭捏地说:“我去右边的男洗手间,你去左边的吧?唉,主要是我长这么大没去过女洗手间,有点不大好意思。” 长这么大连洗手间都没去过几次的元欲雪:“……好。” 洗手间内部其实算是挺干净的,门都向内敞开着,基本都是蹲厕,第一间是无障碍洗手间。 元欲雪提着水桶进去,开始拖地,就见到第一间无障碍洗手间的门突然动了动,从马桶中伸出了一只手来—— 青白色,无比**的一只手,从马桶中越来越长地探了出来,似乎是一只比例过于怪异的手臂。 元欲雪当然也注意到了,于是他动作十分迅速地拿拖把往那里一压,没让那只手彻底伸出来,也没让它将那些水花溅在马桶的边缘。 他又微微侧身,看向了正趴在门框上,垂着舌头探向他的一只面容溃烂的异物,提醒道:“血不要滴下来。” 话音未落,它长长的舌根便淌下来腥臭血液,噼里啪啦如雨点般地落到了面前地面上。 元欲雪喃喃自语般地补充完:“……要不然真的很难清扫。” 方斯文心惊胆颤地快速拖完了男洗手间的地面台阶,擦了一下门板,没碰到什么诡异的事,于是脚底很麻溜地溜出来,重新洗了一遍拖把,将水倒掉,才发现自己那名临时搭档还没出来。 他在担忧“是不是出事了”和“我不能进女厕”的纠结中反复挣扎,最后还是决定先站外面问一句情况,就见元欲雪提着水桶出来了。 因为灯光暗,方斯文也没注意到那水面泛着淡红的血色,松了一口气问他:“还顺利吗?” “还好。”元欲雪淡淡说,“…有点累。” 方斯文看着元欲雪那瘦削清癯的体型,看着也像是肩不能挑的文弱模样,感慨道:“这就累了?你这不行啊,平时光读书不运动吧。我之前想学体育来着,身体素质比你好多了。” 他也就是这么随口说一声,想到,看来保护队友的任务还得看我,又主动承担活计:“那等会我扫地擦桌子吧,你擦一擦黑板和电子屏就行。” 第47章 鬼校生存指南 方斯文说着, 又去接了盆干净的水。 水龙头开的有点大,水花溅射在镜面上,挂着的露珠反射出莹莹透亮的光线来。方斯文一边接水, 一边又百无聊赖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要说他胆子也不大, 刚还提心吊胆的怕出事。但这会胆子又显得不小了,在盥洗室这种灵异事件高发的地方还敢盯着镜面看—— 就是他越盯,越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哪里都一样。 长相、眨眼的动作,偶尔牵扯起的唇角, 镜子无比诚实地反馈出面前的一切,但方斯文就是觉得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 镜子里的他,显得……好陌生。 他脑海里清晰地出现这个念头,却怎么也挪不开眼睛。方斯文甚至没感觉到诡异害怕,而是继续紧紧盯着镜子中的画面,甚至越靠越近,直到鼻子都快抵到冰凉的镜面上了—— 元欲雪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浮现的那个人脸, 它正无比垂涎地盯着方斯文,越靠越近。两张脸中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张玻璃镜片, 直到元欲雪拿手弹了一下镜面, 那张脸像被惊动般扭曲了一下,一切又恢复正常。 方斯文却连着脸都要贴进镜子里了, 直到一下撞着鼻梁,他轻声“啊”了声, 吃痛地开始揉着鼻骨,反应过来:“我刚才怎么好像盯着镜子看入神了……” 元欲雪刚想张嘴, 提醒他不要盯着镜面一直看, 刚才差点被里面的东西拉进去, 就见方斯文自顾自地说道:“难道是我长得又帅了?自从头发染成黑毛后,我好久没这么欣赏过自己了。” 元欲雪:“……” “。” 打完两盆清水,两人离开洗手间,从最左边的教室开始打扫。 方斯文长着一张不爱干活的小混混脸,但打扫起来却相当勤快。拿着扫帚从前扫到后排,扫出了疾风狂卷的势头,所过处不见纸屑灰尘,看着还怪有激情的。元欲雪拧干毛巾的水分,开始擦讲台和电子屏幕,只是刚刚清理完桌面,教室内的电灯忽然闪了一下。 本来这光线就不算太明亮,这么一闪更是将安全感都闪没了,极像某种恐怖前兆。 方斯文突然从后排,一路走到了元欲雪所在的课桌旁,两人并肩站在一处。 元欲雪看向他。 方斯文沉吟了一下,“你不用说了。” 元欲雪:“?” 方斯文:“我知道你害怕,我们站一起。” 元欲雪:“。” 方斯文虽然强撑着表现,但是当电灯开始剧烈闪熄时,他脸色已经很苍白了。 教室内明明灭灭,白炽灯晃得越来越厉害,视线几乎都被那夸张频率晃花了眼,终于电灯的闪烁似乎绷到了极致,在很轻微的响动后,“啪”的一声熄灭了。 课室内却没有立即陷入黑暗当中。倒不是走廊外传白炽灯的光还坚.挺着,而是方斯文听到了电脑开机的声音。 ——背后的屏幕忽然亮起,将他们两人的影子往前映出狭窄而长的形状。 在一阵开机音乐后,又是鼠标点击的声音,紧接着一段在寂静教室内显得十分诡异的音乐响起。 主体是轻声、柔软的哼唱声,但伴奏却是极尽凄厉的痛哭呻.吟与惨叫,这两种音调糅杂在一处,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人紧绷的情绪。更令人悚然的,还是那哼唱声越来越近了。 像从极远处,一点点飘过来,真实到仿佛就趴在你的后背哼唱,在耳旁轻哼。方斯文的背已经绷紧了,每一块肌肉都僵硬无比。 他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回头,害怕正好有张血肉模糊的脸就在脖子后面紧紧盯着自己,而回头恰好是赶上了回头杀。 牙齿在微微打颤,方斯文下意识想喊一声元欲雪,又觉得名字这种东西是有灵性的,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刻轻易地喊出来,以免被鬼神所知。只是他刚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喂”,就察觉到元欲雪好像是动了。 方斯文心底慌了一下,下意识牵紧了元欲雪的袖口跟上脚步,就见元欲雪其实也没走多远,就着这个姿势,按了一下和屏幕连接的电脑开关。 后面的屏幕一下暗了下来,连着乐声也没有了。 方斯文:“……” 这也行? 不过虽然诡异音乐停止,但教室内这会可是没有一点光源了,只能勉强依靠着走廊外的光线看清桌椅板凳。方斯文隐约见到元欲雪的身形动了下,像是要走,连忙拉住他:“要走带我!” 元欲雪大概也有些莫名:“不走。” “我去试开一下灯的开关。” 见到方斯文紧张神色,元欲雪微微沉默了下,难得体贴人类地找了个借口:“应该是跳闸了。” 方斯文挺高一个子,这会简直恨不得和元欲雪贴着站,紧张地问:“是、是么。” 他看元欲雪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又连忙阻止:“你还是不要解释给我听,就当是了。” 元欲雪:“……” 他重新试了一下电灯开关,没用,似乎是真的给玩坏了。 方斯文紧紧跟在元欲雪身后,元欲雪还以为他是看不清路才贴的这么紧。 人类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但元欲雪的眼睛还是好用的,他开口道:“我来打扫,你可以先出去等。” 方斯文的确很想离开这刚刚闹完鬼的教室,但听着元欲雪这么说,反倒犹豫了。 他开始还说要护着这位文弱队友的,这么临阵脱逃将元欲雪一个人留在这,想想怪逊的。而且他看上去比元欲雪能打多了,真正碰到了鬼怪他起码还有还手的余地,于是一咬牙,“不了吧,我们一起打扫,等会一块出去。” 说是这么说,方斯文也的确咬牙留下来了,说是一起打扫。但他依旧紧贴在元欲雪半米内,每次当元欲雪想扫一下地面却不慎被方斯文的脚挡住时,非常短暂地冒出一个想法来。 ……大型障碍物。 有点占位置。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清扫完了电灯坏掉的教室,方斯文走出前门,来到走廊上的时候,简直就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至于元欲雪…… 他是真的如释重负。 还待进入第二个教室,突然从走廊转角处打来一道强光。 手电筒的笔直光束落在两个新生的脸上,相比温吞的光源环境而言,这种强光手电筒十分刺眼。 方斯文只觉得眼前一阵白光晃荡,眼角传来被太阳直射后刺伤的灼痛感,连忙扭开了头,拿手臂挡住了眼睛。 元欲雪比他的反应要小一些——他的瞳膜是特殊材质,要直面明亮度超过一万am度的光能粒子武器而不能偏开目光,否则这种短暂的被干扰的迟疑会成为致命的缺陷。但哪怕强光手电对他而言起不到干扰作用,也依旧会让元欲雪觉得不太舒服。 此时他整个人完整暴露在手电的光线下,露出的一截颈项皮肤在强光映照下十分苍白,睫羽更是微微震颤,挂上了雾气般的细小水粒。 但他依旧没有挪开眼。 所以他看见了手持强光手电,穿着警卫制服的中年男人正以一种快速到诡异的速度飞快奔了过来,手脚似乎都因为迅速的移动而折成奇怪的角度。 那张普通的五官,此时却显得异常生动。双眼微微突出,脸颊尖瘦脱骨,唇部的笑容扯得很大,显得是个相当诡异的笑容,甚至露出了他尖利泛黄的牙齿,也隐约能见到他猩红色的嗓子眼。而在快速接近的过程中,他也相当不客气的怒斥起来:“那边的!那边的两个学生!站住!” “你们不知道!在晚上,酆都楼是不准入内的吗!竟然不好好回宿舍休息,做夜不归宿的坏学生——!”那股怒吼到后面已经化作了尖厉的咒骂,仿佛他们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暴突的眼睛更是垂涎地扫过了他们,男人紧紧盯着他们,微微舔了下唇,已经冲到了他们眼前,“不守规矩的坏学生!要受到惩罚!!” 但在他如饿狼般扑上去时,脚步却猛然刹住了! 元欲雪在强光电筒的照射下,依旧是表情很冷淡地看着他,手中拿着一张看上去很随意裁剪下来的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但上面却盖着鲜红的、属于教务处的章。 就挡在男人的眼前。 方斯文勉强睁开眼,意识到来人是什么身份,也掏出了身上的假条,摆在他面前:“我们有特殊假条的,是特批在这个时间点来义务劳动的!”方斯文一边说着,一边还挺自豪,仿佛在知道要义务劳动时抗议那个人不是他,而他是主动来做螺丝钉的。 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那张和面部五官显得比例极其不适配的嘴巴似乎往回缩了缩,都看不见那发黄的牙齿了。 “是么?”男人说,“你们不会是那种仿教务处假条的坏学生吧?让我仔细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着,就伸手去拿方斯文手里的假条,方斯文估计也没太在意,就见元欲雪突然握住他手腕,将他的手往下一压,假条边缘正好和男人的指尖擦过。 方斯文愣了一下,第一感觉是覆在自己手腕上的指腹怪柔软的——然后才想起来正事。 不能将假条交给任何人。 他警惕地将纸条收好,斜着眼睛看向男人,“年纪多大了啊这就看不清字了,实在不行您早点退休吧别为难自己了。” 说着,又冲着楼下大声喊,提醒楼下的同伴:“有保安大爷检查假条,你们给他看一眼就行啊,千万!别!拿给!他!” 声音在走廊中回荡,方斯文又若无其事地闭上嘴。 男人:“……” 晦气。 第48章 鬼校生存指南 警卫的嘴部又往上咧开了一些, 露出猩红口腔,牙齿碰撞在一处发出“咯吱”的诡异摩擦声,他恶狠狠地盯着方斯文, 眼睛暴突地仿佛要脱出眼眶,让人怀疑他可能会在那瞬间不计后果地扑上来——但最后, 他还是挪开了视线,手中的强光手电筒晃动, 光束射向了走廊其他位置,映亮了飘在空中的细尘。他脚步沉重地挪移着离开,犹能听到他的咒骂声:“坏学生!坏学生!不要让我逮到你们……” 直到他已经从楼梯处离开,见不到身影了, 方斯文才勉强舒出一口气。 “邪门。”方斯文嘟嘟嚷嚷地念叨了一句。 元欲雪揉了一下眼。 他以前没有这样的习惯。 但明明直视光能粒子也不会有所损害的瞳孔,这会眼尾却微微有些发红, 不大舒服, 元欲雪在揉眼的动作下, 甚至感觉到了沾在指尖的一层水雾。 有点奇怪。 是机体功能在退化吗?元欲雪沉默地反思。 倒是方斯文注意到元欲雪揉眼睛的动作,提醒了一句:“别直接拿手碰啊,不卫生。” 紧接着看着元欲雪的手放下来后, 微微发红的眼角,心底浮起一层奇怪的感触……怪不太舒服的。 方斯文咳嗽了两声:“没带纸巾, 要不等会你问女生们借借, 擦擦眼睛?” 元欲雪的声音依旧冷淡:“没事, 继续。” 还有三十间教室, 要是每打扫一间就得被这么耽误一下,就算到天亮也扫不完, 得加快进度了。 于是方斯文闭了嘴, 心里还有点奇怪的不痛快——管他呢, 元欲雪看着也不像那么娇气的人啊,怎么心底就是莫名其妙担忧起来了。 这么想着,方斯文话少了不少,效率倒是提高许多,几分钟打扫完了一间教室,提着扫帚就去下一间,有些教室大概使用率不高,地面也算干净,还能偷懒。 足足清理了有三小时,方斯文的手臂都有些发麻,他随意按压了下手腕,清扫到最右边一间时。才发现最靠右边的阶梯教室门口贴着封条,上面用鲜红字体印刷着“禁止使用”几个大字。 方斯文从大门上半部分的透明玻璃看了一眼,见里面倒也是普通陈设,只不过是阶梯式样,和其他的教室也没什么不同。于是征求了一下元欲雪的意见:“这间教室我们要不要打扫——贴着条呢,不扫不算违规吧?”他严肃地考虑着会不会被负责检查的老师挑刺,而元欲雪也跟着看了一眼教室门。 玻璃部分正挤着一只鲜红的巨大眼球,滴溜溜转着盯着门外的两人。 倒不是眼球非要贴的这么紧,主要是在它的后面更挤压着无数形状怪异的恶灵,它们充斥在整间教室里,像被装得过满的生鱼罐头,随时都会炸裂开来,只是被封条阻挡在那扇随时摇摇欲坠的门内。 元欲雪下意识权衡了一下所剩的能源够不够清理掉这些鬼怪。 “……不了吧。”元欲雪声音很轻地喃喃自语,“放出来走廊也挺挤的。” 方斯文其实也没听清元欲雪后面说的是什么,只听到那句“挺挤的”一阵恶寒,下意识离门远了点,很诚恳地建议道,“那就算这层打扫完了吧,我们下去帮他们打扫一下?” 义务劳动的时间规定是八点到十二点,鉴于那名正在游荡的警卫大叔,他们最好是卡在十二点离开酆都楼,并且于一点前回到宿舍——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扫的像元欲雪和方斯文这组这么快的,这么看来互相帮个忙还很有必要。 元欲雪“嗯”了一声。 他们下楼走到第三层,这层是晓芸和邓姝姝负责的区域,方斯文准备问问看她们进度,要是快完成了就去看看剩下两组人还需不需要帮忙。 但走廊内似乎太安静了,没听见一点清扫声音或是人走动的声响,仿佛除了元欲雪他们两个外不存在其他任何存在。 “她们也完成任务了,去帮其他人打扫?”方斯文自顾自嘟囔了一下,说,“还是在前面几间教室?” 毕竟教学楼层面积太大,要是在靠前的教室打扫,听不到动静也很正常,方斯文这么想着,也不大忌讳,一边往前走一边喊晓芸两个人的名字,没听到任何回应。 元欲雪扫描了一下附近楼层,发现似乎被某种异样能量影响,并不能确定人具体的方位……但好像这一层外,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真不在啊。”方斯文说着,正好瞥元欲雪跟着他身旁,安静垂着眼,沉默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行为看上去有些傻,才讪讪道:“对哦,这种情况下我听见有人喊名字也不太敢应……” 谁知道喊你名字的能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市传说里都提醒了,听见有人喊名字不能随便应,否则会视为对鬼怪的应答。 方斯文头疼地道:“这不会是我给人吓跑了吧。” “不是。”元欲雪突然开口,“她们应该真的不在。去下一层看看。” 然而他们即便抵达了第二楼,依旧没有看到同行者的身影。 三层、两层都没人在,难道都从另一边的楼梯去了别的楼层,会有这么巧合吗? 晚上的酆都楼没有信号,手机除了当个照明工具用,也起不到通讯功能。这会方斯文都有些发毛了,他不信邪地又来到了一楼,依旧没见到其他人的影子。 酆都楼虽然大,但还没大到有意寻找的情况下,八个人能不碰面的程度。 方斯文微微沉默了下,皱着眉道:“是他们都不见了……” “还是我们消失了?”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出事的是其他人,还是他们误入了陷阱,虽然两个情况听上去都不那么美好就是了,但决定了他们待会是要去救人还是积极自救。 元欲雪微微沉默了下,“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没有问题。” 他察觉不到异常。 方斯文的纠结还没持续多久,就听到了从楼梯处传来的激烈踩踏声,脚步混乱而踉跄。 有人在快速跑下楼! 虽然在所有人都消失不见的情况下,这下楼梯的声音也有可能是某些怪物发出来的,但这会方斯文一点没觉得害怕,反而还往楼梯那处迎接几步,正好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晓芸那柔顺的长直黑发这会已经乱了,她被燎掉了半截黑发,脸上全是汗水,刘海紧紧黏在额头上,形容狼狈。但更严重的还是她的伤势,脚步一瘸一拐,腹部裂开了一道骇人伤口,浸湿了蓝白校服,身上满是大块的腥臭污血,几乎快成一件血衣了。 她明明急着逃跑,脚步踉跄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但看到方斯文的时候,手却扶在楼梯上猛地止住了步伐。 她按着伤口,充满警惕地看着方斯文。 “草。”方斯文的确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上前想去扶她,“你们碰到什么事了,怎么成了这样……” “别过来!”晓芸却大声制止了方斯文,看着他说道,“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暗号,是什么?” 方斯文挺无辜地看着她,将先前约过的信号说了,又很嘴欠地道:“我要真是鬼的话,你这状态也不用我演啊,直接冲上去弄死你不就行了。” 晓芸:“……” 她似乎缓了一缓,一下子脚没支撑住般,坐在了楼梯上,“你说的有点道理。” “我只是……”她微微停滞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恐惧的神色来,“而且也没什么用。” “我们被骗了。”她看向元欲雪,唇上的伤口此时又被她无意识地咬破:“邓姝姝她根本不是玩……” 晓芸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根本不是人类。” “她是鬼。” “从头到尾,潜伏在我们中间的恶鬼。” 第49章 鬼校生存指南 配合上晓芸此时略显阴沉的声调, 再普通的内容也附带了一分恐怖感,何况她说出的内容如此诡异离奇,一个性格有些内向的普通女生突然变成了鬼……就算是方斯文, 第一反应也是怀疑。 “呃,有没有可能, 是有鬼变成了邓姝姝的样子害你?” “不是!”晓芸声音猛地尖厉起来,她似乎有些情绪崩溃, 音调颤抖着,“我很确定,她从一开始、至少进入酆都楼开始就不是人!如果不是正好碰到许鹏和宁红他们,我大概早就已经死了!” 说着, 晓芸似乎想到了什么,颤抖地伸出手向方斯文, “救、救救许鹏他们, 他们还没能逃出来……” 在危机情况下, 加上方斯文还是一个比较有朴素正义感的人,面对同伴求助,他想也不想答应下来:“他们在哪里?你受了伤, 要不然先和元欲雪躲起来坚持一会……” “晓芸。”元欲雪突然开口。 他的音色很冷淡,让被危急情况压迫的仿佛心脏都跟着烧灼起来的方斯文怔了一下, 好像也没那么焦躁了, 静下心来听他说话。元欲雪微微皱着眉, 他的扫描系统在酆都楼内似乎受到了奇怪的干扰, 并不能直接判断同伴的方位和面前人的身份。但元欲雪低头凝视着眼前受重伤的女孩子,倒映出对方身上被血浸湿、沾着大片深红色血迹的校服, 继续问她:“你是老师吗?” 这一句话显得有点没头没尾, 还莫名其妙。不说它适用的环境应该如何了, 就算问也是问“你以后想当老师吗”这样的问题吧——方斯文正有些迷惑的想着,就见晓芸脸上混杂着担忧的恐惧神情忽然消失了,而变成了一种十分平板的、机械的神情。她眼里的光消失了,抿起的唇角渐渐回归为一种平整的弧度。或许在平常时刻,这不过是充其量有些不大高兴的表现罢了,但在刚才激烈神色衬托下,这种“面无表情”显然是极其不合理甚至称得上诡异的。 晓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元欲雪,忽然唇角张合,声调平滑而诡异地说:“嘻嘻,我是老师噢。” 在她话音落下之前,元欲雪已经抓住了方斯文的手,猛地向走廊的另一侧跑去—— 方斯文可能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但晓芸刚才诡异的神色和答复已经足够让他头皮发麻的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而且他心底还是比较倾向相信元欲雪的,元欲雪一带着他跑,他也来不及询问就跟着埋头狂奔。一边跑步还有闲心想别的事,比如元欲雪看着清癯,又是很轻瘦一把的骨头,文弱书生模样,跑起来居然还挺快的,他都有点跟不上了。 就这么跑上三楼,元欲雪听到身边人类传来的喘.息声,随手挑选一间教室往里进,合上门,和方斯文背靠在门后。 耳边一下寂静起来。 方斯文微微喘着气,抬头去看元欲雪,见他额上一点没出汗,气息均匀,也仍能见到他露出的一点苍白皮肤和漂亮的颈项处,好像没他那种跑起来就脸上耳朵跟着红成一片的毛病,忍不住夸了句:“你体力还不错嘛。” 元欲雪一时没有回应他,透过教室门的玻璃区域观察着外面。 方斯文又想起来:“刚刚,那个晓芸……” 他心里是知道晓芸肯定是有问题的,就凭她那个表情,看上去也不寻常,就是不知道元欲雪是怎么知道的。 元欲雪看了一眼走廊处,和方斯文一起半蹲下来,见到他好奇神色,简单答道:“校服是制服中的分支。” 他又补充:“她身上的血。” 方斯文琢磨过味了。 「碰到身穿红色制服的老师请立刻离开现场。」 要是他们在这里碰到穿红色衣服的人,也不用管他是不是老师,警惕心肯定已经提到最高了。恐怕隔着几百米瞧见都能转身就跑。但如果这份红色被“合理化”……比如说一个受过伤、被鬼袭击的人,身上染了太多血,就算这出血量有点夸张,这红色不也存在的很合理吗? “怪不得你问她是不是老师。”方斯文想起来,“在这点上他们是不是不能撒谎?那我以后碰到人就问一句。” 这应该是规则给予鬼怪的限制,像是之前的图书馆老人,需要有意无意地透露“老师”身份。而相比起来更凶的红衣老师,则必须要有人询问才不能隐瞒。 “最好不要问,直接离开。”元欲雪语气很平淡地建议他,“就算是询问,也已经违反部分规则了。” 虽然触犯校规不一定会直接导致死亡,但也会引发后续的一些后遗症,比如他们现在被抓来义务劳动,很难说没有受到图书馆老人的影响。 而当深度违反规则的时候,说不定就是触发必死结局了。 方斯文想也是,和那玩意说话都嫌沾晦气。不过元欲雪说的话又和他刚才的做法有冲突,方斯文比划着说,“那你刚刚,应该直接拉着我跑才对啊。” 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 这其实主要源于他的扫描功能在教学楼内受到限制,而他无法确认刚刚的晓芸是不是人类,所以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如实告知了方斯文,“可是有一定概率,她就是晓芸。” 哪怕这个概率低到可怕。 这其实也属于机器人的思维定式了,只要还留有一分晓芸属于人类的可能性,他就不会直接离开,在权衡利弊这个问题上,机器人向来是没什么考虑余地的。 人受到突发刺激后,精神状态本来就会受到影响,过多的血液也可能是鬼怪遗留在她身上的,先前的一切结论都可以重新被推断。 如果他们迅速选择离开,对真正的晓芸而言,面对的就是百分百的困境。 方斯文愣了一下。 他有点傻气地跟着说,“你说得对哦。” 说完这句话,反而是方斯文有些不自在了。他轻轻咳了两声,“你人也蛮好的嘛……” 可惜元欲雪完全get不到对方语气中扭捏的夸奖和想要拉近关系的讨好,反而非常认真地纠正他,“没有好。这是我的职责……” 元欲雪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听到走廊外继续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隔得很远,听不甚清晰,但元欲雪听觉极其敏锐,方斯文的耳力也不错,能依稀听到脚步声后跟着的动静。 是一个年轻男声在询问:“晓芸?发生什么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这声音其实不算太耳熟,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属于被一起罚来义务劳动的名叫许鹏的男生,而宁红也和他待在一处,问了两句晓芸的情况。 紧接着是晓芸有些紧绷的声音:“我一个人逃出来的,你们见到邓姝姝的话,千万别接近她!她已经死了,是鬼变的!” 元欲雪:“……” 方斯文:“……” 方斯文忍不住吐槽道:“鬼怎么老盯着晓芸和邓姝姝薅羊毛啊,这么一会功夫,邓姝姝都在她嘴里变鬼两回了……” 不过元欲雪听了会,倒是意识到了什么,从教室门后望去,见到了晓芸几人。 和刚才浑身鲜血、狼藉重伤的情况不同,眼前的晓芸虽然外表上有些狼狈,但没受什么伤。她苍白着脸,神色也还算镇定,元欲雪看了她一会,轻声道:“这个应该是真的。” 方斯文探出头,还是有点不大信任,于是不怕晦气地道:“喂,晓芸!” 晓芸愣了一下,转过头,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方斯文?你也在……” “你是老师吗?” 晓芸:“??” 方斯文侧过身,沉稳道:“她不敢回答,她怕了。” 元欲雪:“……” 说是这么说的,但是方斯文也就是抖个机灵,看晓芸一幅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想也知道不符合规则中的条件了,元欲雪和方斯文从教室中走过来,由方斯文先解释了一遍他们刚才碰到的状况,才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许鹏和宁红听完后脸色有点难看,两人也算有了防备,知道不能上这个当。 “扮成我的样子?”晓芸眉头皱起,神色冷厉,显然有些愤怒,“还透露出邓姝姝是鬼,是想让我说的话没人相信?” 其他人提醒道:“也不能这么说。怎么能确定邓姝姝是鬼,万一她也和你一样,是被鬼陷害了呢?” “我能确定,而且我拍下了证据。”晓芸不慌不乱,将手机拿出来,她的手指苍白,但解锁的手还算稳。 在深夜时间段的酆都楼中,手机虽然没了信号,但是基本的拍照功能还能使用。 “我们打扫差不多完成了,然后在三楼最靠边的地方,找到了一间锁着的小办公室,或者说看着有点像资料室,所以我想去找一找线索——” “等等,”宁红很诚恳地提问,“你要找什么线索?这大半夜的很危险吧,我们早点打扫完回去休息不好吗?” 晓芸:“……” 方斯文:“……” 元欲雪:“。” 这就是玩家和NPC的不同处了,原生非剧情角色的NPC恐怕永远也不懂玩家为什么热衷作死。晓芸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因为我加入了侦探社,就喜欢探索一些校园奇闻,搞点深夜冒险……反正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把锁撬开了后,邓姝姝不愿意进资料室打扫,并且极力劝阻我,让我不要惹上麻烦。。” “这也很正常,毕竟现在的资料室里说不定会有危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说我一个人去打扫就行,但这时候,邓姝姝又愿意和我一起进去了——” 晓芸深吸一口气,她仍然记得当时找到那份资料、借着手机的光照亮上面的内容时,遍体生寒的恐惧感。 此时她形容的非常简洁,但不妨碍其他人从她平常的叙述里感受到当时异样的恐怖:“那里资料很多,但是没什么重要信息,都是一些执勤报表之类的。我们就已经打算离开了,这时候我注意到邓姝姝藏起来了一份文件,当时只是以为她不愿意和我分享些重要信息,所以悄悄将文件夹带出来了。” 晓芸的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那的确是很重要的信息。” “一个十年前入学的11届新生的学籍档案和资料,也是我们图书管理专业的,资料上显示她已经退学籍了,当然理由也很充分。” “她死了。”晓芸说,“而且就意外丧生在酆都楼里。” 第50章 鬼校生存指南 众人微微沉默, 没有人说话。 但是心底隐约的不安预感,已经足够他们想到那个最糟糕的后续了。 晓芸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 继续道:“档案上记载了十年前的一桩惨案,教学楼意外失火,有名新生在教室里睡着了,被烟熏晕,没能及时逃出来……当然, 这只是档案上最后定性的理由。我后面还了解到一些信息,当时前后门被人锁上,发现尸体的时候她在拿指甲拼命抠门框,所以正确说法,应该是活生生被烧死的。” 这种凄惨死法, 想也知道怨气会有多大。 而且不能细想, 如果她是被故意锁在教室里的, 结果碰上了意外失火—— 讲述这件事的晓芸神色微有些惨淡, 带着不易被发觉的低落情绪,“最后一页,贴着新生的照片。” “你们应该猜到了, 是……邓姝姝的照片。” 晓芸一边说着, 一边已经打开了手机相册,轻轻滑动着点开。 那是仓促间拍下的照片, 镜头有点模糊, 但依旧能看见泛黄的档案上贴着一张免冠照。女孩子剪着乖巧的短发,穿着白衬衫, 对镜头露出一个小心又内敛的微笑来, 看着就是普通女学生的模样。 但她, 或者说是邓姝姝,确实已经死在了十年前。 晓芸将手机屏幕按熄,收了起来,说道:“总之……都注意一点。” 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与鬼为伍。 一种难言的情绪在众人心底发酵,大多是别扭和恐惧,又有一点不敢置信的悲悯,不过很快,这种内心的复杂情绪先被外界打散了。 先是方斯文皱着眉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焦味?” 元欲雪的感官系统比他们更加敏感,所以更早闻到了那股烟熏火燎的气息,一点点蔓延开来,但是他的确没有扫描到任何明火光源,仿佛这股焦味是从另一空间传来的。 气味的联想性是丰富的,尤其当它越来越浓郁的时候,许鹏白着脸道:“这里不会失火吧?邓姝姝不就是被火烧死的么,所以她也用火把我们留在这里……”给她陪葬。 这种猜测很合理,虽然现在还没见到明火,但眼下情况已经足够让人焦虑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带来的错觉,似乎身边的温度都升高了几度,热得人双颊生汗。 有人惊慌地看了一眼时间,喃喃道:“还有三十多分钟……” 三十多分钟,还要与鬼共处一室,太难捱过去了。 元欲雪对时间把控流逝是极其精准的,所以就算他不看钟表,也能清晰计算出他们要度过的时间。准确而言,是33分56秒—— “许鹏,宁红。”元欲雪忽然道,“第二层你们打扫完了吗?” 按照晓芸的说法,她负责的第三层楼倒是已经清理完了。 两人愣了一下,实在是邓姝姝的事给他们冲击力有些大,差点忘了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其实还是清扫教室。许鹏老实说道:“教室已经扫完了,盥洗室还没有……” 他顿了顿,皱眉补充道:“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我和宁红就跑了。” 虽然并非玩家,但NPC拥有的敏锐嗅觉也促使他们下意识规避危险。 元欲雪的思维模式就决定了他不会在任务面前跑偏,立即道,“我去打扫。” “你们如果见到原东和纪振兴的话,记得提醒他们小心红衣老师和邓姝姝。在十二点,及时离开酆都楼。” 方斯文见元欲雪的意思是要一个人去打扫,连忙跟上他,“带我啊,我也是有经验的人。” 元欲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告诉方斯文他在上个洗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晓芸腿受了伤,此时也是惊魂未定的虚弱模样,脸色苍白,但她听到元欲雪的话,抿了抿唇。 “一起去。” 这下反而换的许鹏他们不好意思了。 宁红开口道:“本来也是我们的任务,那还是一起吧,人多也安全点。” 这么一连串拍板下来,反而是五人一同前往二楼洗手间,非常兴师动众——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人多,他们也没碰到什么诡异事件。 在来到洗手间门口后,一晃眼,正看到里面有人。 一名穿着校服的男学生背对着他们,半瘫倒状态地跪坐在地上。脸埋进了另一边较低的洗手池里,姿势看上去很奇怪。 这一幕看着怪悚人的,学生们都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了,生怕面前这人翻过来就是一具无脸的尸体对着他们。 也就是元欲雪丝毫察觉不到其中的诡异氛围,上前将人扶起来,顺便掀了个面。 男学生半张脸都埋在洗手池里了,下巴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只是还算幸运,那洗手池的水面低,没淹到他的鼻孔处让他溺毙,最多脸色看上去难看许多。其他人这也才注意到,这就是和他们一块来的纪振兴,怎么出现在二楼的洗手间里。 元欲雪的指尖抵在纪振兴的胸口,通过生物电流传导给他做简单的唤醒急救。 正好方斯文上前,轻拍了下他的脸。 “纪振兴!喂,纪振兴!” 这么一下,好像拍脸还真挺有效,纪振兴嘴边呛出两口水来,不断咳嗽,迷蒙地睁开眼,看到好像有很多人围看着他,愣了一下,机械性地挪动了一下视线。 看到元欲雪时,下意识有些安心,还想去捞一下元欲雪袖口的模样。 然后视线继续挪动,触及到晓芸——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蹬着腿往后蹿,可怜兮兮地往边上靠。 他虽然没说话,但肢体语言可太丰富了,满脸写着“你不要过来啊”! 晓芸:“……” 其他人也算看出怎么回事了,方斯文提醒他,“你是不是看到个全身是血的‘晓芸’来着?那确实不是她,鬼扮的,别害怕啊。” 纪振兴看上去简直要泪崩了—— 鬼扮的!这么说他更怕了啊! 不过(还算)熟悉的同学都在身边,纪振兴心态崩了一会总算是缓过来了,含着泪哆哆嗦嗦、有些磕绊地解释他刚刚经历了什么,叙述的虽然不算条理清晰,但对一个刚饱受惊吓的人,也就不要求那么多了。只是元欲雪半蹲在他身边听完,突然道:“也就是说,直到‘晓芸’暴露前,你和原东都没意识到她就是‘红衣老师’?” 纪振兴道:“可以这么说吧……”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元欲雪继续问。 按照红衣老师的凶性,一个毫无提防的普通人面对她,活下来的可能性太低了。 这么一问,反而是纪振兴也愣住了。 他露出了有点迷茫的神色:“我、我不记得了。” “当时特别害怕,就我和原东两个人,也没什么还手能力。我直接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这个理由的可信度太低了。 而且正好原东还不见了,没人能佐证纪振兴话的真实性。 毕竟有鬼怪冒充人的事发生过,光是看邓姝姝,和学生们相处的时候,可没人觉得她像鬼。一时间,新生们就有些警惕起来了,许鹏甚至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怀疑地看向他。 纪振兴也知道自己的话太扯了,还站不住脚,自暴自弃地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要是原东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我说的话是真的……” 话音都还没落下,从男洗手间里传来哐哐推开门的声响,原东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了,踉跄地揉着太阳穴,结果一出来就看到这么多熟人,一时也惊呆了,虚弱地说:“你们……” 众人:“……” 纪振兴:“……” 方斯文忍不住吐槽:“说来就来,这不会是你拿鬼术变出来的吧?” 纪振兴崩溃了:“不是啊!真不是!我怎么知道说完原东就出来了——” 好在元欲雪还是比较正经的,他观察了一下原东,神色平常地询问他情况。 原东胆子比纪振兴大一点……就是说他晕的比纪振兴晚一点的意思。神情也还算镇定。 但原东也不知为什么,记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有人刻意把这段记忆模糊化了一样,只留存下了当时对红衣老师的剧烈恐惧感,和一张记忆模糊的面孔。 “邓姝姝。” 原东突然喃喃说道。 事实上他对这个女孩子印象不深,邓姝姝平时低调内向,他最多就是因为一起来义务劳动,才勉强眼熟了她的脸。连原东自己都很惊讶,原来他记得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啊。 念出这个名字,原东接下来的话顺畅多了,“除了那个‘晓芸’外,我好像还看见了邓姝姝,她就站旁边,不知道有没有逃掉。” “逃什么逃啊,”许鹏脸色难看,“她和红衣老师是一起的,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了。” “邓姝姝是鬼,不是人,她十年前就死在酆都楼的火灾里了。” 纪振兴估计受不了这个冲击,他胆子本来也不大,一翻白眼,又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 方斯文看的无语,给他又拍脸蛋又捏人中,把人弄醒了。 元欲雪若有所觉。但他没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上前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桶水道,很平静地道:“烟味越来越浓了。” 众人处于这种若有似无的烟熏气息中太久,已经适应许多了,自然没注意到烟味其实是越来越浓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呛人了。 就算是在盥洗室内充沛湿润的水汽,也阻拦不了逐渐升腾的热度。 第51章 鬼校生存指南 原东说道, 他们负责的第一层已经清扫好了,这样今夜义务劳动的任务也就只剩二楼的盥洗室没清理干净。 几人分了两队,很快将两边洗手间分别拖完, 还很细心地擦干净门板,中途没碰见什么诡异的事,打扫完甚至比其他地方更干净,应对老师检查是绝对足够了。 虽然解决的动作很快,但他们还是察觉到了越来越明显的、试图钻进鼻腔的浓郁烟味。 甚至有人忍不住地轻声呛咳起来, 拿手捂着都没用,一时根本止不住趋势,很有些尴尬,生怕招来了什么循声的鬼怪。 在此时,水珠迸溅落地, 发出清脆激鸣的水声。 元欲雪拎了桶水, 将自己一身都淋过一遍, 从发梢至足踝, 都沾上了水渍,衣物也全被打湿。 清澈水珠从他发梢滴落,柔软的黑发被打湿后似乎更显得乌黑, 很乖地贴在他雪白颈项上, 颜色对比乍看上去十分浓烈。 他的睫羽上也沾着晶莹水珠,轻轻一颤便落下来, 微卷起的袖口全被打湿了, 手腕上挂着湿漉漉的水滴。 配合上他贯来苍白的肤色,竟莫名衬出一种文弱不经风的独特气质来。 至少其他人看向元欲雪时, 微微愣了一下——当然不是因为他此时的举动。 元欲雪淋完水, 又将水桶递给了旁边的方斯文, 示意他们跟着打湿自己。 这会其他人倒是想起来了,要是真着火,身上淋湿了也好跑出去。顿时又装起冷水备用,顺便将抹布打湿了打算掩着口鼻……虽然脏么,但这时候生死关头,也就不在意这个了。 依照元欲雪的体质,他其实也不用将自己淋湿,但为了执行不暴露外来者身份的任务,他是完全将自己当成人类、一板一眼的去施行着火后急救措施的。 “嘶、嘶!”纪振兴本来是一幅虚弱模样,淋完水后就靠在门边,突然间喊了一声,见鬼地跳开了那个地方,睁大眼睛瞪着。也不必其他人问他,他先解释了:“这里,好烫啊,和有火在烧一样——”纪振兴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虽然那一片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方斯文上前,拿手晃了一下,停留了几秒,确实感觉到了被烈焰灼烤的痛楚,连忙收回手。 他注意到手上的水渍甚至被烤干了一点。 有人怔怔道:“起火了……” 只是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无法被人眼察觉的火灾。 元欲雪略顿了一下,确定他也扫描不到火焰的存在,“先走。” 盥洗室里已经不能再停留了。 几人索性带上一些水,先跑出来。 眼前的视线不受阻隔,走廊明静,灯光明亮。但那逼人的灼热意味却贪婪地卷着火舌烈焰而来,晓芸他们微微半佝偻着身体,掩着口鼻,以躲避越来越呛人的气体。 要知道发生火灾,只有少数人才是被烧死的,大多人都死于烟气窒息。 这场看不见的大火为数不多的好处就是不会被烟尘迷眼而迷失方向,还有减轻了视觉上的恐惧感,但坏处更是显而易见的,他们看不见明火,躲避不了危险,说不定还会做出直接冲到火堆里的送命举动来—— 元欲雪虽然也看不见火,但他在短暂思考后,改变了身体机能对热度的敏感度。 耐热性会变得低一些,如果是元欲雪平时的状态,就算将身体泡在岩浆中也不会受到损毁。 但利处是他可以通过测量分区环境的温度高低,确定那看不见的火焰到底在哪一块。 元欲雪道:“跟着我走。”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带领方向,简直天然具有说服力。何况以其他人对元欲雪的好感,几乎所有人想都没想,就紧跟着元欲雪行动。 也的确奇妙,他们隐约能恐惧的感知到灼热火焰席卷而来,仿佛就贴在身边一样,脚边也偶尔闪过尖锐的灼痛感,仿佛被烈火烘烤,但都非常短暂。周边已经越来越热了,似乎都能看见空气被烧融得微微扭曲,但他们却神奇地避开了所有的大火,顺利的不可思议地走出来—— 只是这么想着“顺利”的时候,他们看见了元欲雪走在前方,略微踉跄试探的脚步,垂下来的手腕上,那截苍白皮肤似乎被灼热的火焰逼得微微泛红。 像是被烫伤后的痕迹。 于是仿佛周边悄悄的寂静下来。 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但他们此刻愕然地想到:哪里有什么顺利,只不过是元欲雪在前面拿着身体探路罢了。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元欲雪的确是拿“身体”探路,但是没其他人想的那么离谱,只是提前测量过火焰区域再避开,泛红的皮肤也是因为调整热敏感度后,遗留的后遗症——但这会后面那群人类都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了,甚至有人发出了轻声的抽泣声。 不过元欲雪也只以为是人类在害怕。 人类的情绪精密而复杂,但因为害怕而哭泣是常见预设场景。作为一名战斗机器人,他的精神抚慰能力实在很差劲,又因为这时候不方便肢体接触来传递特殊精神波段安抚,所以只能口头上(非常敷衍地)安慰道:“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不用怕。” 那股抽噎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压抑不住了。 在短暂沉默后,晓芸突然开口:“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让我来探路。”她说。 “就算要接力也是我来接力吧,”方斯文此时没带上他平时的吊儿郎当调,语气很沉稳,听上去闷闷的,微倾身上前:“我来带路。元欲雪,你不要站前面了。” 元欲雪:“……” 元欲雪:“??” 你们也能探测温度吗? 在元欲雪不明所以的即将被剥夺带路权时,他看见了转角处飘出的身影。 “晓芸”正站在楼梯口处,微微侧首,露出了落在空中的黑发和一只鲜红的眼珠。就那么静悄悄地站在那,从远处看只是不大明显的一小片,但是元欲雪的眼力何其敏锐,几乎不需要判断时间,他转身带着其他人就跑。 “红衣老师”。 只这句话一出,就能说明很多情况了,不需浪费口舌过多解释。 碰到它,能做的就是尽快远离。 元欲雪在红衣老师的身上留了标记,虽然在酆都楼内探测功能受限,但如果是一对一的追踪的话,能勉强维持住于40米内探测到对方的存在。 因此元欲雪虽然跑得快,倒也不是毫无根据、无头苍蝇的跑法,和红衣老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又将时间掐死在最后的几分钟内,将它引导至三楼,最后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 两边楼梯贯通,在追逐战上占了一定的便宜,光是逃跑还是逃得掉的。 不过元欲雪意识到——红衣老师似乎并没有那么注重一定要追到他们,更像是将人撵着玩,或者说酆都楼内有什么更值得它分心的东西。 因为要躲避鬼怪,他们穿梭在看不见的大火中,必然不能像先前那样小心地避开火焰了,就算有元欲雪带路,也或多或少添了些烧伤,吸入了不少有毒.气体,此时脑中昏昏沉沉。 生死关头下,也没人有心思去看钟表,但元欲雪却突然开口:“时间快到了。” “还有一分钟到12点。” 他们马上就能结束这见鬼的义务劳动了。 也正好,元欲雪带他们来到的是一楼的位置,走廊尽头就是离开酆都楼的大门,这比任何鼓励都更像是往他们心头打了一剂强心针,甚至有人开始在心里倒计时出去的时间了。 越是这种紧要关头,神经越是紧绷。他们心惊胆颤地开始想着,不会快要出去的时候大门口跳出个拦路鬼吧——这可能性还非常大。 不过就算是出现那位红衣老师,对着他们威胁,他们估计都能面不改色地往前冲出去了。谁叫只差一步,生门就在面前。 事实上,这群倒霉学生总算幸运了一次,眼见已经抵达门口,也没杀出来什么恶鬼。方斯文正好拿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11:59的数字,恰好在这时跳动到了12:00。 “可以离开了。”方斯文顿了一下,说道。 多待一秒钟,就是多一分危险,没踏出大门,谁都不能放松警惕心。 鬼怪没在时间上做手脚,方斯文报的时间和元欲雪所计算的时间点一样。 倒霉蛋们纷纷跨出教学楼门,离开这栋人间炼狱,才露出了安心神色,并回头催促其他人快出来,却突然在这时,捕捉到一股极微弱却凄厉的求救声。 “救、救救我!” 那声音似乎被毒烟狠熏过一遍,嘶哑无比,带着浓郁的求生欲.望和痛苦的哀求意味。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没有啜泣音调,只是一遍遍干涩地求救着:“求求你,随便、随便是谁,来救救我!门被锁上了,我打不开,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就算那声音再嘶哑无比,他们也听出了这是来自谁的求救。 这是邓姝姝的声音。 第52章 鬼校生存指南 众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们都很清楚, 邓姝姝已经死了。 纪振兴神色略迷惑地道:“假、假的吧?她是鬼啊,怎么会跑不出来……” 这么一说, 倒是提醒了身边人。 他们因那过于喑哑,带着恐惧的求救声而生出犹豫,心绪浮动,又因为纪振兴的话,骤然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冷静下来。 鬼最会使惑人的术法,他们现在都走到门口了,邓姝姝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骗他们回去。 就像精魅惯会在山林装成人类求救, 深夜会传来鬼怪口拟的婴儿哭声, 都是借由人性中善良一面引人入套。如果不是晓芸发现邓姝姝已经死了,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在折返回去的路上了呢? 想清这其中联系,他们只当做听不见越来越微弱的求救声, 猛地跨出酆都楼。在接触到外面的夜色时, 月明星稀,周边灼热逼人的温度瞬间降了下去, 烈焰的威胁不复存在, 仿佛和酆都楼的内部划分而成两个世界。 心中某种沉甸负担在一瞬间消散,简直算的上耳清目明, 神态一清。欣喜下, 当然也回身示意着同伴赶紧出来—— “元欲雪?” 方斯文都已经半只脚踏出去了,又转身看向停留在原地的元欲雪,轻轻拉了他一下,仿佛看出了元欲雪如今的犹豫, “喂, 你可不要被骗了, 邓姝姝是鬼,鬼言不可信!” 那些挣扎与哀求,都是她挂在钩上的饵,哪里会有鬼怪会向人类示弱。 如果有,那它一定不安好意。 元欲雪的睫羽微微垂拢,神色沉寂,看着倒是很冷静的模样,不像被迷惑心智。但现在的元欲雪,其实是有些迷茫的。 鉴于他的探测机制在酆都楼内受到干扰,他的确无法确定邓姝姝的身份,也正因此,才会有此时的停留。 他是缺陷品,才会因此犹豫。 手上传来方斯文轻轻拉扯他的力道,身边不可被观测的烈焰则越来越逼近烧灼,元欲雪微微侧过身,望向延伸向前的走廊尽头。无数教室门窗敞开,从玻璃窗户处可见到窗帘微微拂动。 唯独最左边的那间教室,前后门被关上,从中传来哽咽呜咽声,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那微弱的求救声调最后被淹没在一片寂静当中,终于安静下来。方斯文松了口气,对元欲雪道:“没声了,看来它放弃了。元欲雪,我们赶紧走吧——” 方斯文已经踏出了教学楼,却感觉到手上一空,顿时愕然回头:“元欲雪!” 其他人也注意到这处异样,却只来得及见到少年人挺拔清癯的背影,拉出一道细窄的影子。 元欲雪向走廊内折返离开,方斯文想也没想便回身追了过去,只是仿佛撞见了一层透明薄膜,眼前微微一晕眩,只见他又冲到了教学楼外面。 方斯文皱着眉,不信邪,继续闯进去。但见其他人也是如无头苍蝇般,明明是要走进去的,但一晃眼就变成了从内部走出来,这么来回试验了几遍,就算再蠢也明白了,只要走出教学楼的人,至少在天亮前,是不可能再进去了,只能眼睁睁见元欲雪冲入看不见的火海中,牙齿都下意识咬紧了。 危险判定机制在刚才的一瞬间启动。 作为这方面功能严重受损的缺陷品,元欲雪的危险判定标准一向很邪门,但就在刚才,标准线被触动,元欲雪也不再停留,转身便深入了走廊深处。 如今的火势已经很大了,不是依靠测量就能全然躲避开的。 元欲雪之前淋湿的衣物,水分已经全部蒸干,贴在身上。他微微抬起手挡在面前,以免那些火焰扑腾到了面具上,热敏感度也已经调整回去,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已经在看不见的火焰当中抵达了最左边的教室。 门果然是被锁死的。 这还和其他教室的门锁不大一样,门把上扣着的挂锁似乎是后面添置上的,很新,自然也很牢固。被火舌舔过无数遍,不仅没有因此断裂,反而被烫成一块烙铁般,不要提撬开锁,光是接触都成了一种使人剧痛的酷刑。 可惜拿它的人是元欲雪。 元欲雪瞥了一眼,很平静地将挂锁捏碎,任由它自由落地,才将门推开。 里面的滚烫火舌蹿出来。 一具身体半倚靠在门框上,因为没了支撑点,而就地倒了下来。 元欲雪半蹲下.身,接住了她。 的确是邓姝姝。 但她此时外貌形容极为可骇,比厉鬼更像厉鬼。十指几乎全都向外翻开,抠挖出了大面积的血迹,几乎算得上血肉模糊,而门框上印满了密密麻麻的指印。如果将她那头短发微微拨开一些,就能见到被火焰严重烫伤的皱在一处的皮肤,从脸部到颈部,几乎所有露出的地方都被烧伤损毁,血肉淋漓中微微发黑,看上去无比凄惨,几乎没办法令人相信她还活着。 但邓姝姝此时的确还留有意识,甚至发出了微弱的声调。 她的嗓子似乎完全被烟熏毁了,声音极其嘶哑,显得有些凄厉又模糊不清。但元欲雪的耳力极好,能听清楚她那些含糊的音调是在说什么。 “不要、不要把我关在里面。” “不要留下我。” 邓姝姝的眼睛同样被烧坏了,几乎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只能看见升腾起的烈焰,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她伸出手,勾到了面前的身影,几乎以为是幻觉。 被烧伤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对触觉的感知能力,但能感受到那股沁凉的凉意从身体某一处传达过来。 眼角挤出很单薄的水汽,又在下一瞬间被灼热干燥的火舌蒸发干净,邓姝姝在努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用很微弱的声调坚持说道:“我想出去。” “我想活下来……”她又喃喃重复一遍,“我想出去。” 元欲雪将邓姝姝抱了起来,在滚烫烈焰席卷下,他神色冷淡,似乎都能逼退那些要命的热意。 “能出去。”元欲雪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会带你出去。” 这就是他的承诺了。 邓姝姝其实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但她奇异地安静下来,被火严重灼伤的皮肤传来剧烈痛楚,但她一声不吭,像是昏死过去那般,如果不是胸口还在轻微起伏,几乎看不出任何她还活着的迹象。 当元欲雪再转身走出教室门时,眼前的场景骤然变化。 ——他看见了这场大火。 橙红色的巨兽狂乱地吞噬一切,带着一层又一层逼近的热浪不断卷动,甚至建筑物也受它影响,教室内部的课桌和窗帘燃烧着熊熊火焰,从门窗处凶悍地蹿出来,天花板有什么被烧融了,墙皮和碎裂的灯泡落了一地。相比之前只是感受到火焰和浓烟,建筑开始毁坏显然让危险性更提升了一截,但元欲雪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更用身体掩护住邓姝姝,向前走去,没入火中。 ……这火好像不怎么烫。 元欲雪微微迷惑地想到。 大概是他的热敏感度调得太低了。 天花板上的灯泡碎裂开来,但仿佛被某只无形的手收拢住,在元欲雪发觉前,就被吞噬进了另一个时空当中。 这段走廊并不怎么长,大火对元欲雪而言也不算阻碍,几乎没碰到什么困难,他带着邓姝姝,踏出了酆都教学楼的大门—— 在那一瞬间,耳边骤然寂静,时间停滞,蹿起的火焰也仿佛被凝固在空气中。 …… 邓姝姝死了十年。 她性格怯懦,被人锁在教室里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告状,只是披着校服,趴在课桌上困倦地闭上眼,等着第二天天亮,这场欺凌就能迎来结尾。 谁也没想到,半夜的教学楼会失火。 她的确懦弱胆小,却并不愿意去死,当浓烟滚进来的时候邓姝姝才被呛醒。窗帘已经烧成火海,接近不了窗户,她就拼了命地锤打踹门,大声呼救,寄希望于那些人会良心发现的回来放出她,或者有巡夜的警卫能发现她—— 可惜万中无一的“幸运”,永远落不到她身上。 她被烧死在火海里。 正赶上大异变出现,她是第一个在这阶段死去的人,于是不但没有魂飞魄散,反而成了厉鬼。 还是个有记忆,有理智在的厉鬼。 可以说她当人的时候不出色,死后反而成了万里挑一的幸运鬼。 异变开始,槐阴校内的学生一死一大片,连当初欺负邓姝姝的人都死光了,她愈加觉得变鬼没什么好处,但异变陡然开始,每到月初四号,她死去的时间点,邓姝姝就会回到死亡那夜,那栋困死她的教室里。 被活活烧死在火海中,以血肉之躯,再体会一次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的死亡。 太痛了,也太痛苦了。 邓姝姝很快就崩溃了,开始寻找彻底消散的方法,然而不管槐大校内多凶厉的恶鬼,将她分.尸、吞噬,都无法彻底杀了她。每到四号十一点五十七分,她睁开眼睛,就处于那间梦魇般的教室内。 而这个时候,“它”出现在面前,和邓姝姝做了一场交易。 第53章 鬼校生存指南 邓姝姝其实隐约感觉的到, 每一届进入槐阴大学的学生里,有一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拥有某种奇异的力量, 比其他学生更警惕死亡规则,有着不为人知的目标和秘密。不过邓姝姝的好奇心没有那么强烈,在这之前也并不过多关注这些奇怪的人。 她没有“玩家”的概念,只是偷偷称呼他们为外来者。 直到某日“它”出现了,告诉邓姝姝,玩家是唯一能打破规则的变数,只有玩家才能救她脱困。 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不受法则约束。可以干涉她死亡的那天, 将丧身火海的邓姝姝救出来, 打破这一场永远循环,不会中止的噩梦。 邓姝姝心动了。 她也没办法不心动。 重历死亡这么多次,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她也不想放弃。 在“它”的帮助下, 邓姝姝拥有了完美无缺的人类身份。她成为了“新生”,竭尽所能地接近玩家, 帮助他们完成任务, 替他们承担危险,提供信息, 玩家们似乎将她当成了同类,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好离开后还要组队……虽然邓姝姝并不明白“离开”后是去哪里。 一切都无比顺利,甚至邓姝姝隐约间觉得,没想到自己生前孤僻, 在死后却能交到朋友……直到他们发现了邓姝姝是鬼。 紧接着就是决裂、争斗、厮杀——再一次睁眼的时候, 邓姝姝又回到了死亡那天夜里。 她的胸腔处微微震颤, 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甚至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可是眼睛已经干涩。鬼是没有眼泪的。 这次是她没有伪装好。邓姝姝想。 她和那些人的友谊本来就是从欺骗开始的,各有所图,又怎么能算是友谊呢? 好在她还有机会,总会有获救的一回。 第二批玩家出现了,邓姝姝又开始用人类身份,接近他们。 可不管是多小心翼翼,多谨言慎行,甚至她不再和玩家们明面上接触,在最后,她鬼怪的身份终会暴露。更夸张的一回,甚至有人找到了她被掩埋的尸骨,连狡辩都显得如此无力……邓姝姝终于明白,她根本就藏不住自己的身份,这是无法违反的规则。 “它”给自己的是刷着蜂蜜的毒苹果,是带着钩的饵料,是从一开始就不够公平的交易。或许玩家们会去救人,但不会有人去救一个鬼。 她不再热衷跟在玩家身边,不再愿意再做那些痴心妄想的梦。但经过无数轮遗留下来的习惯,她还是偶尔会帮助一些玩家,即便他们毫无所觉,并且在最后,他们最终会成为身份的对立面—— 人鬼殊途。 玩家不动手杀她,已经算是很好的情况了。 又怎么会相信一个鬼怪的求救,在烧死她的大火下带她离开。 哪怕最初的目的不纯,邓姝姝也帮助过许多人。 可没有人帮她。 当重新经历死亡的时候,就像第一次那样,明明知道逃不出去,清楚不会有人来,邓姝姝却还是会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狼狈。 皮肤被大面积烧伤,眼睛烧坏喉咙熏哑,双脚站立不起,强烈的求生欲.望还是支撑着她,一遍遍捶打大门,嘶哑地、痛苦地求救——像之前的每一次死亡那样。 她又要“死”了。 她逃不掉。 门被骤然推开,相比教室内部的灼热烟气,涌来的空气近乎算是冰凉清新,邓姝姝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但这次却有人接住了她。 她几乎是失去具体意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遭到严重损坏的眼睛也看不清面前的人影,只能感受到传递在身上的凉意,在烈焰大火中显得如此的珍稀。 邓姝姝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向教学楼的大门,那栋梦魇般的124教室离她越来越远—— “我会带你出去的。” 邓姝姝听到有人在耳边说。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是自己在死亡前经历的幻觉。 但即便是幻觉,也显得太美好了。 她不再呓语,闭上了眼。 …… 停留在凝滞的时空当中,元欲雪身边空空荡荡,邓姝姝已经消失了。 他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事物站立停留,在转身前,听到邓姝姝的声音:“不要看我!” “我现在太吓人了,不好意思出现在你面前。”邓姝姝的嗓音略微颤抖,她保持着死时的模样,状态几乎可以说是凄厉,的确很不好看,但一双眼却还圆滚滚的明亮:“元欲雪……谢谢你。” 她其实并没有帮过元欲雪什么,也没有奢想过他来救自己,可以说是和元欲雪很不熟了。 但一切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发生了。 她怕元欲雪莫名,将她经历的那些事轻声解释一遍,说完自己都苦涩自嘲起来:“这么算下来,我的生前死后都过得好惨啊。” “不过幸运的一点,托你的福,我不用再一遍遍去死了,马上就要做一个无拘无束的灵魂了。”可能会彻底消失,也可能还有来世,明明这对于邓姝姝而言,几乎是死后唯一的愿望,但是即将实现了,她却还有一些不舍。 她还没有来得及认识元欲雪,就要离开了。 “在这之前,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邓姝姝说,“为什么你要去救我,不怕是陷阱吗?” 就算是邓姝姝自己,换成那种情况下,也会选择更稳妥而安全的选项。 元欲雪作为机器人,其实很难感同身受邓姝姝此时的低落情绪,唯一体贴的地方,可以表现在从邓姝姝发声后,他没有转过身去看她的脸。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借机安慰一下人。但元欲雪微微一顿,回答相当平淡,丝毫不催泪。 “危险保护机制被触发了。” 邓姝姝愣了一下,脸上微有些迷茫地说:“嗯?就是你觉得我有危险,所以想来就来啦?” 元欲雪:“……” 可以这么解释吗? “……也可以这么说。”他说。 邓姝姝:“嘿嘿,谢谢你啦。” “要是我十年前,也能碰见你就好啦。” 十年前的邓姝姝当然是个毫无疑问的人类,所以元欲雪道:“十年前的话,我会来快一点。” 邓姝姝愣了一下。 她心底最后一点不甘愿也随之消解,但又留有一点淡淡的遗憾。邓姝姝笑起来,即便是脸上还带着可怖的烧伤,也显出了一点羞涩的可爱来。 她悄悄往元欲雪手里塞了一张纸,没再说什么,轻轻推了他一把。 “元欲雪!” 明明之前走廊上还不见人影,但是下一秒,就见少年从教学楼中走了出来。 其他人刚才简直吓得魂飞,还真以为元欲雪出不来了。 第54章 鬼校生存指南 月夜凉风拂过元欲雪的细软黑发, 像是最后的道别。 元欲雪回过身,已看不见什么鬼怪了。一眼望去,走廊灯光明净, 连绵火海和翻滚的烈焰俱都消失。教学楼内十分安静, 室内的窗帘静静垂搭下来, 连着白炽灯也散发着微弱光芒。即便还显得有些阴森,也远比之前卷得走廊支离破碎的大火要平和多了。 仿佛那些植根在记忆里的火焰都是梦境。 方斯文绕着元欲雪打转,确定没有明显外伤, 才松了口气, 顺便怀疑地盯了盯他的身后, “那个, 邓姝姝……” 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 “她不会再出现了。” 看来元欲雪是没有受骗了,是件好事。 虽然不明显, 但是其他几人还是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来,要是身边还留着一个鬼做同学,也太考验他们的演技了,一时空气中都弥漫着“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还好平安无事”的轻松氛围。 元欲雪不是话多的性格。 连被送上军事法庭,面临背叛人类的重罪, 即将被销毁时, 元欲雪仍像不存在语言功能般保持沉默,好像天生缺少辩解的能力。 但这时候的元欲雪, 却突然开了口。 “她没有骗人。” 其他人微微一怔, 还没反应过来元欲雪说的是谁。 元欲雪神色仍然平静无波, 在冰凉的夜色下, 他很清晰地复述着邓姝姝的生平, 从她活着的时候直至死亡时——当然,掩去了和副本意识做交易的那部分内容,只是说邓姝姝难以解脱,她被困在死亡那日,经历了无数次或烟气窒息、或被活活烧灼而死的痛苦。 要从这样的厄运中解脱,只能让人带她逃离她死去的地点。她靠近人类,也只是希望借由他们的手,才能结束轮回不断的噩梦。 邓姝姝的死亡是真的,求救也是真的。 没有骗人。 即便邓姝姝已经不再需要,或许也并不在意,元欲雪也为她做了最后的正名。 从元欲雪说到邓姝姝其实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死亡时,其他人的表情就已经从微微的惊愕,转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而晓芸更是怔住了,她突然想起来,那天在图书馆,由邓姝姝夺走的笔。 如果邓姝姝是鬼,她怎么会看不透那个老人的身份? 她当时以为邓姝姝的冲动让她意外逃过一劫,还心怀愧疚,却从未想过……这或许并不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 而她发现了邓姝姝的鬼怪身份,第一时间想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鬼怪掩藏身份潜伏在他们身边,当然是为了害他们。 但如果真是那样,那和邓姝姝分为单独一组,还发现了她的“秘密”的自己,是如何毫无损伤地逃出来,甚至能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的。 晓芸的脸色微微苍白,脚下有些绵软。她低下头,将手机打开,解锁后,界面还停留在相册的部分——是她拍下的那张死亡档案。邓姝姝的音容笑貌在前,剪着短发的女孩子穿着清爽的白衬衫,正对着镜头羞涩微笑。晓芸沉默地拿指尖拂过她的照片,忽然低声说道:“……对不起,没有相信你,没能去救你。” 你一定要有来世,做一个幸福快乐的女孩子。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在夜色当中并不明显。只是晓芸的嗓音略微有些颤抖,轻而坚定地又说了一句,“还有……谢谢你。” 原东忽然想起,他遭遇红衣老师而晕倒后,见到的邓姝姝的那张脸。 那时候的模糊记忆渐渐明晰起来。 ——他怎么就忘记了,当时抬起头看见邓姝姝挡在他面前,和红衣老师厮杀在一处时的震撼。 当时他还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要不要帮忙,邓姝姝很凶地回了句你离远点。 原东还沉浸在记忆当中,听到纪振兴也很快速地念叨了两句“谢谢”,又说自己太怂了,早知道的话,他会和元欲雪一起进去搭把手的。 原来他也还记得的。原东想。 掩藏在极深的夜色当中,漂浮着像是由烟雾聚成的淡淡黑影。 戒舟衍微微侧过头,带着一点困惑和好奇地看着元欲雪,微微按住了胸膛的位置。 他第一次见到元欲雪的时候,并不是在那条狭窄的宿舍走廊间。 事实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环境比那要糟糕的多。 无数鬼怪腐烂腥臭的尸体堆成了尸山,元欲雪在那其中,以一把银刀杀死鬼怪数万,猩红血液浸透半身,却没露出半点颓式,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代表屠戮的杀神。 他的脸上流淌着鲜血,眼睫轻轻一颤,滚落的都是血珠,像是真正为杀戮而生的兵器,为战而生,亦要为战而亡。 那种血腥疯狂的气息,吸引了生于深渊中的它。 它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符合它口味的杀戮气息,几乎迫不及待地要将其吞噬。 可也正因为太符合心意,所以它悉心按捺,要等待元欲雪的完全成熟——在将杀戮进行到最后一刻,于鬼怪撕裂中倒下时,带着略微一点的不甘和怨气,才是最完整的、诱引着它的至盛美味。 可是元欲雪始终没有倒下。 哪怕以刀抵地,站立不稳地半跪于地,他的脊梁仍然挺的笔直,堪堪止住将倒下的身躯。 他的头颅微微抬起,眼中映出重叠的鬼影,明明意识已经不够清醒了,却未因死亡到来生出一分动摇和恐惧,这和它先前所接触过的所有美味都大为不同,所以它在困惑之下,制止了几秒钟那些鬼怪的暴.动,奇怪元欲雪到底在坚持什么—— 在接下来的几秒后,鬼怪重新受到束缚,并不甘愿地蛰息回去。它见到了一群人类慌乱地跑过来,围绕在元欲雪的身边,一边落泪一边喊他的名字。 顺便一提,它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元欲雪”这个姓名。 它也听到了元欲雪在意识不清下的回应。 “没事了。” 他安慰着那些人类。 很怪异。 明明是天生适合杀戮的怪物,现在却仿佛是为了“保护”而活下去。 它心里生出了一些很奇特的情绪,好奇地蛰伏观察着他,因为它从来没见过元欲雪这样古怪的人。直到在短暂的观察后,那些人类——包括元欲雪,忽然从这个空间中消失了。 它见过很多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外来者,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去留。 但在这个时候,它的兴致被打断了。 它被激怒了。 那种让它格外不悦的低落情绪被不收敛地流露出来,蛰息的鬼怪开始尖叫蹿逃,阴森鬼气挤占满了整个空间。它排斥出了所有的外来物,将那些外来的意识绞碎毁坏,并进入了混乱的、癫狂的暴.动状态。 也是在那一天的夜晚交替时刻。它发现自己化出了一具人类的形体。 一具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去寻找自己留下的“标记”的身体。 它人类的形体与人类的姓名,都因此而生。 此时跟在元欲雪身边,并且小心翼翼未曾让他发现的戒舟衍,再一次经历了那一天的怪异感知。 他人类形体的胸膛部位,不断地冒出奇怪的酸涨感来。让不具备人类触觉的他开始怀疑,这具身体大概是承载不了过多的他的意识,即将解体崩坏。 看来他要想办法,再换一具身体。 戒舟衍想。 原本没考虑会观察这么久,但现在他对元欲雪的好奇心依旧强烈,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还需要延长观察的时间。 戒舟衍想着,看向了手心被收拢的东西。 那是一些碎裂的电灯碎片,在月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明亮的光泽,像是破碎的宝石一般。当然,撇开光线优势,这和宝石半点搭不上边,就怎么也算不上好看了。 戒舟衍原本想将它吞噬,但不知怎么又留了下来。 这也是他观测的记录之一。 他这么想着,将那些碎片都收了起来。 … 留给众人感伤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假条只给他们批到了凌晨1点,也就是说在1点前,必须回到寝室乖乖睡觉。 他们的寝室并不遍布在同一个区域,元欲雪和方斯文住的小红楼算是最远的。因此几人没再多做停留,最后看了一眼酆都楼的位置,才默契地分作几个方向,向宿舍走去。 一路上连路灯都见不到几盏,校区内十分黑暗,方斯文只能借着手机灯光才看清路。 他和元欲雪走在一条道上。大概是因为邓姝姝的事,又或许今天的确经历太多,身心疲惫,所以连方斯文这种性格,都保持着不同寻常的安静,一路上都没吭声。 只是马上将进入宿舍区范围——根据校规,虽然他们有晚归的豁免权,但还是得在半夜保持安静,等走到那就彻底不能说话了。方斯文这才突然憋出了一句话: “元欲雪,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元欲雪说,“没有。” 如果是善于沟通的人类,一定会反问一句“你怎么会这么想”,可惜依照元欲雪的性格,他这样的回答明明足够精确,却反而更衬的像是生闷气了。 第55章 鬼校生存指南 方斯文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 有些闷闷不乐道:“你生气是应该的,谁叫我们误解了邓姝姝,也误解了你。” 元欲雪略略顿了一下。 “没有误解我。”他说, “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他在过去已经很习惯这种事了。 方斯文微微噎了一下, 还想说什么, 但一道金属碰撞的巨声突然响起,划破夜色,顿时便让两人都望了过去。 这金属声十分突兀, 在寂静夜中轰然作响, 仿佛给亡魂指路的钟声, 顿时连身边的温度都降了不少。 但仔细看来, 原来是宿舍外面的大门没上锁, 此时铁门大敞,栏杆上面挂着的铁链不知怎么滑落下来, 诡异的震颤碰撞在一处,才发出巨大的敲击声。 就在下一秒,一只干枯苍白的手伸出来握住了锁链,止住了那声响。 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靠了过来, 一身遮的严严实实,唯独一只眼睛, 隔着栏杆处看了过来。白色眼珠上布满了血丝, 乍一看像一只红色的眼珠漂浮在空中。在确定过来人后,他嗓音嘶哑地询问道:“晚归的学生?” 两人应了一声。 他们之前在宿舍楼底下的告示栏看到过男人的照片, 这就是他们的宿管来着。 “有假条吧?给我看一眼。” 早就知道假条还有用, 他们倒是妥善保管在身上的, 两人从口袋中拿出, 展开给这位宿管看过一眼。 宿管瞥了眼, 让开一个身位,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跟上:“进入宿舍楼后不要开手机灯,不要说话,回寝室后记得锁上门。” “如果碰到清洁工,给他看一眼假条。记得,要让他看见,其他不用管。” 他们又点头答应。虽然现在还没进去宿舍楼,但以防万一,方斯文已经将手电筒关了,顺便将手机关机,亦步亦趋地借着夜色上楼。 两人十分安静。元欲雪的寝室在二楼,方斯文倒霉一些,要上六楼。所以在二楼的岔路口,他便对元欲雪做了个手势,示意从这分开。 元欲雪微一点头。 寝室的走廊本就狭窄而长,楼道口还有点外面月色透过来的光,可是往前走,就全然是越走越暗了。甚至元欲雪刚踏出两步,就听到原本还寂静的走廊间突然传来一阵哼唱声。 接着是沾满水的拖把“啪”地一声打在地面,提起时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滴砸落的摩擦声,那哼唱声也变得更加空灵了。 越来越近。 当那拖把已经快伸到元欲雪脚下的时候,元欲雪将假条展开,蹲下.身,放到了……“拖把”面前,给它看了一眼。 元欲雪的视力在黑夜当中不受阻碍,当然能很清楚地看到面前清洁工的肩膀上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根短而粗.大的脖子,却没有头颅。 它的脑袋这时候正插在拖把杆上面,在地面上快乐的摩擦着。 怪不得宿管提醒,记得要让清洁工“看到”。按照正常展开假条、递给人看的高度而言,恐怕这位半夜没事把脑袋摘下来的清洁工,还真的看不见。 好在元欲雪很体量它,半蹲下.身,假条悬空的高度正好对上了它的眼睛,简直是躲都躲不开。 清洁工:“……” 它简直是诧异了。 走廊上的能见度实在很低,估计它靠近了,这些学生们才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而且还没有头。 胆小一点的学生,说不定会直接吓得尖叫出来。当然违反了校规,能被它快乐地做成新拖把。 而胆大一点的学生,一时间恐怕也很难反应过来它的头在哪里,将假条递给它“看见”。它当然也能把对方当成夜不归宿的坏学生处理掉——是对方太呆了,有假条不用,怎么能怪它呢?等它发现的时候,这不是来不及了么。 清洁工还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直生生把假条怼到它眼前,躲都来不及躲的情况。这学生还表现的还十分平常,好像这步骤没什么诡异的地方,拿给插在拖把上的头颅看假条也很正常。 当然,不管它有多不情愿,这时候也只能不甘心地从拖把杆上把脑袋□□,抱怨地说着:“你们这群坏学生。我好不容易脱干净的地,又被你们踩脏了!” 元欲雪当然是没理他的,收起假条,绕过清洁工,便打开了宿舍门进去。 清洁工还垂涎地伸出脑袋,透过那条门缝悄悄窥看里面的人类,不知怎么被一道鬼气拂过,双眼瞪时流出血来。 “啊——!!” 它痛苦地捂住了眼睛,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凄厉地惨叫着逃走,十分恐惧。 那间寝室里面,有更加恐怖的鬼物! 它闻到了凶戾涌动的鬼气。 即便是鬼,也是会怕更凶悍的恶鬼的。 它忙不迭地逃走,恐怕以后都要绕开这栋寝室了,而二楼寝室里的其他学生被迷迷糊糊地吵醒了,也不敢说话。只迷蒙想着:换花样了啊?那还是之前它唱歌好,也没有尖叫声这么扰民的。 其实元欲雪回来,他们202寝室的其他人当然察觉到了,都是玩家,哪可能睡那么死。 曾白从床上爬了起来,借着外面的月色看了一眼元欲雪,见他身上好像没受什么伤,这才安心地爬了回去,顺便还在黑暗给元欲雪比了一个大拇指——虽然他也不确定元欲雪能不能看见。 唐远更是不必说,他一晚上好像就没睡,门被打开的瞬间,他便起身看了一眼元欲雪,也是默不作声地又躺回去了。 唯独戒舟衍还平躺在床板上,没动静,似乎是睡熟了。 曾白比较了一下:啊,还是我比较关心舍友。 但大半夜的也不能开口说话,问元欲雪义务劳动碰见了什么,遂想了想,便翻身继续睡了,等天亮了再问。 元欲雪这个点回来,洗澡肯定是不行了。但他一身校服,包括里面贴身的衣服,又是被水淋透,又是被火烘干,皱巴巴成一团,不太好继续穿。于是他进了小浴室,悄无声息地将衣服脱下来,准备换一件。 戒舟衍那如雾气般的透明魂体还跟在元欲雪的身后,他正有些走神,考虑要如何换一具合用、不会损坏的身体,便跟着元欲雪一并飘进了浴室,回神过来时,正看见元欲雪背对着他脱下内里的衬衫。 雪白如细雪般的皮肤大片地晃在眼前,元欲雪身形清癯,脱了后形体倒也正正好,肩膀下可隐约见到蝴蝶骨的形状,形成两道漂亮弧线,腰部收束,细得有些不可思议,似乎一手便能揽住。往下便更见隐秘雪白的部分,好像全身那点肉都落在了那里,而元欲雪正要换下裤子—— 戒舟衍猛地回魂。 曾白听到戒舟衍睡着的木板上传来嘎吱地一声响,还挺大声的。似乎又是猛地坐起来,因为天花板太低而撞上了头。 这是才醒吗,睡得挺死的。 曾白想着,又因为对方撞头的声音幸灾乐祸地无声笑了笑。 而另一边的戒舟衍倒是又躺下了。 他按着胸膛的位置,如临大敌。 这具身体果然有些问题,不大合用,可能马上就要坏掉了。 他要快些换具新身体。 而元欲雪也换好睡衣,从小浴室出来了,安静爬上床。 这一系列的动作其实是没什么声音的,但戒舟衍就是能捕捉到那轻微的声响,然后在耳中无限放大。 他默不作地,又翻了个身。 … 天亮。 曾白刷着牙,突然想起来了正事,他忘记问元欲雪昨天义务劳动有没有碰上什么邪门事了,结果叼着牙刷冲出去,被唐远冷漠地提醒,元欲雪已经出门去食堂了。 “靠,这也太准时准点了。”曾白痛苦地抱怨着,他在这副本里都已经起得很早了,还是没跟上元欲雪这标准的NPC般的作息,于是又自闭地叼着牙刷回去了。 元欲雪和戒舟衍今天也一起绑定在食堂的角落处用餐,附近没坐什么人,从校规宣布食堂也可能撞鬼后,学生们都挺来去匆匆,大多打包解决。 戒舟衍今日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不曾开过口,也没像以前一样紧盯着元欲雪——反而是目光偶尔交错的时候,他都会先一步偏开眼,看上去十分高冷矜持。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仇人坐了对桌,正努力维持着表面情谊。 也就是元欲雪这种对情绪极不敏感的机器人,才意识不到戒舟衍的反常行径,一如既往。 元欲雪将餐盘收拾好后,才正式地打开了昨天邓姝姝在临别前,塞给他的那张纸。 纸张很薄,折叠过很多次。上面的字也挤得很满,看的出来是邓姝姝手写的文字。 —— “你好,如果你能看到这段文字的话,应该证明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或许也可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尽力把我知道的特殊信息都告诉你,希望能对你有一些帮助^ ^ “首先介绍一下,我死于2011年10月4日,也就是大异变开始的时候。” 第56章 鬼校生存指南 “槐阴大学最开始只是普通学校——至少在我入学前还是。直到大异变开始, 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并变成了意识混沌的鬼魂,发现校区内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恶鬼,让还活着的人类以各种不同的凄惨方法死去。当时我的意识还不算清醒, 在飘荡到校领导室的时候, 听到大概是学校高层和外界的对话。 “当槐阴大学最后没有一个活人的时候,槐大会变成彻头彻尾的鬼校。鬼怪将会从校区内逃离, 并且失去限制,吞噬活人。可以说槐大既是它们作恶的温床, 同样也是限制住它们的牢笼。所以明知道这里是鬼校, 槐阴大学还是每年都在扩招新生,以此将鬼怪限制在校区范围内。 “在许多次无谓的牺牲后, 活着的人类也发现了一些规律。只要按照‘规则’, 鬼怪并不能随意杀人,也就有了离开槐大的希望。 “这就是‘校规’的出现,它是用来保护活人的。 “但除了初始的三条规则外, 每年新生入学规则将会重置, 需要由新生们自由探索。依照我从校长室听到的信息, 当所有规定在一年内被收集齐后, 校规才会被以文书记录的方式永久保留下来, 传递下去, 在这之前, 任何形式的存在不能以任何方法透露校规条款。因此,我无法用文字将具有约束效力的‘校规’告诉你(此处带有被墨水涂黑的模糊字迹), 只能尽力透露我在死后的七年中发现的信息,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规则存在于宿舍、教室、音乐房、食堂、图书馆、体育中心、楼梯、医疗间、操场、小树林当中。希望你务必不要违反规则, 成功逃出这座鬼校。” “加油, 要努力活下来。^ ^” 最后这张特殊来信的末尾, 以一个微笑的符号和祝福结尾。 元欲雪的目光落在那个“死后的七年中”这行字上。 “七年”这个数字其实被修改过很多次,从“一”一直改到了“七”,连着后面的地点显然也有所增改。 但邓姝姝已经死了十年。 或许到后面,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封信还有递出去的时刻了。 元欲雪的睫羽微微垂拢,他按照原本折叠的皱痕将这张纸小心地叠起来,收好。才将面前的餐盘端过来,垂下眼吹了一口已经凉透的白粥。 坐在元欲雪对面,明明高冷的像是陌生人来拼桌、连目光都不曾和元欲雪有半分接触的戒舟衍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看了元欲雪一眼。 在走出食堂的时候,元欲雪的手边被微微温热的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他低头望去,才发现是一袋烧麦。戒舟衍递到了他手心里,而那刚出炉的温度从手指尖传渡过来,滚热发烫,带着糯米和油脂融合的香气。 戒舟衍的声音很低,如果不是靠的近,几乎是听不见的:“元欲雪。” “不要不高兴。” “这个,给你。”他说。 元欲雪接过来了。 “唔。” 戒舟衍胸膛处的怪异感觉散去,对曾白稍微满意起来——他也没有那么没用,偶尔一些经验可以参考。 就见元欲雪微微偏过头看向他。 “戒舟衍,”元欲雪带着一点迷惑地道,“你是什么时候去买的烧麦?” 他记得戒舟衍好像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 戒舟衍:“…………” “别人,之前,递给我的。” 元欲雪没有那么关注戒舟衍和其他人的接触,只以为是自己忽略了,又应了一声,小心吃掉了其中一个烧麦,唇瓣没有碰到其他位置,才将另一个递给他:“谢谢你。” “……嗯。”戒舟衍短促地应了一声,将烧麦收起来了。 这也是他观察的记录之一,收起来应该也很正常。 … 讲台上的老师正拿着课本,声音毫无波澜地逐段照着上面的文字演讲,声调平稳绝无起伏,每念上三分钟就上讲台边,转开保温杯喝口水,再面无表情地继续跟着朗诵——这实在太有催眠功效,底下都有学生忍不住跟着打个哈欠,夹着眼角雾蒙蒙的眼泪,好悬没压下哈欠的声音。 这位老师当然也看见了,并不在意,继续照本宣科。 事实上,这位老师还算是任课老师中较为“负责”的,其他老师的课堂上,要么让学生自习要么就随堂小考写论文,他还算是爱“讲课”的……虽然让学生们更痛苦煎熬了。 元欲雪倒是听的很认真。 只是他除了一边听这些枯燥没什么营养的课程,一边还在思索邓姝姝那封信上留给他的信息。 槐阴大学一切非同寻常的地方,都是从“大异变”开始的。 邓姝姝提到的多处地点,也可以和现有的校规相对应。 宿舍对应回寝时间、禁止照明和交谈的校规;教室对应禁止逃课和区分教师身份的校规;食堂对应学生调查以及正确的反馈行为的校规。 图书馆对应不要留下姓名、相关信息的校规;楼梯对应的当然是禁止数楼梯级数的校规。 剩下的音乐房、体育中心、医疗间、操场和意义不明的小树林,则是还没有明确规则的地方。 元欲雪打开课本,在纸张上留下他随手规划的地形图——虽然它精确的就像是由尺子测量而成的精密工程图,看上去异常正式。 又被元欲雪涂抹掉。 他好像明白了支线任务当中的“补全一条校规”从何而来。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比“违反一条校规”要更危险的任务。 不过于元欲雪而言,他暂时没有危险这个概念。 相比其他四个地点,“操场”是最容易接触到的地方。槐大校区内大型操场有两个,小操场则有五个,分布在校区各处,要全部探索一遍的话,至少要空出很长一段时间,挑选一个没课的上午或下午——位于校区左半部分的A1操场或许可以排除出调查范围,他们体育课就是在那上的,要探索校规的话也可以留到那个时候。 正好,他们今天下午就没有安排课程。 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元欲雪若有所思。 等上午的催眠课程结束,曾白痛苦地揉了揉眼睛,没让自己睡着。 虽然说“逃课”才算违反校规,但万一不听讲也被判定成“逃课”怎么办,他还是很惜命的。这两节大课上下来,对他别提有多么精神折磨。 只是好不容易上完课,曾白看见元欲雪起身,跟了上去,下意识地道:“今天去哪个食堂……” “我不去。”元欲雪刚和戒舟衍小声说完什么,便很平静地转身告知曾白:“我要先去操场。” 曾白猛地睁大了眼。 他看着元欲雪和戒舟衍离开,怔怔和唐远说起来:“不对劲!” 唐远:“我也在想,他去操场要做……” 曾白语气夸张地感慨:“他不是作息固定的机器人吗,今天居然不吃中饭!” 唐远:“……”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曾白一直调侃元欲雪是生活规律到可怕的机器人,也算是调侃对了…… 失去刷好感剧情,曾白也没那么执着去食堂了,那还怪危险的,依照他和唐远的体质,反正饿不死就对了。曾白琢磨了一下,说道:“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下午继续去图书馆吧,上次看到的校史我给藏起来了,这会去还能找到。” 今日正好是阴天,阳光不刺眼,也没有雨云,微风吹拂,是难得的凉爽天气,很适合出来走动。因此就算是大中午,操场上居然还有些人在午跑锻炼——主要是夜跑的机会被剥夺了,在槐大,七点校内就没什么人影了。 不过更多的,还是手拉手,一边走路一边聊天的小情侣。 也不怪他们不去钻小树林,实在是槐大比较邪门,经常有人能在小树林里听到诡异的歌声。据说去那踩草坪的情侣容易分手不提,还有第二天,情侣中的其中一方去林子里吊死的传闻,更增添了一分恐怖色彩。 反正正常人,都会避着槐大的小树林走,平时都走人多的大道。 谈个恋爱,也只能往人多的地方钻了——也不是要秀,就是人少的地方他们自己也怂。 元欲雪来是想调查操场中会具有什么“校规”,而戒舟衍说的是他想来小跑几圈,于是“顺路”跟了过来。 元欲雪站在一旁,看着戒舟衍一圈又一圈的慢跑。 戒舟衍的吐息频率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每一步更是都踏出相同的距离,分毫不差。和其他人训练达出的匀速效果是不同的,戒舟衍未免太过“精准”了,连一毫米的误差都没有,也就是元欲雪也能做出相同的动作,才不觉得戒舟衍的跑步姿态很诡异。 戒舟衍慢跑了三圈,再一次经过元欲雪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那些人,要牵着手,跑步?” 元欲雪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当中,他看着操场上,的确很多牵手跑步的男男女女。 “……会更快吗?”元欲雪说。 “没有吧。”戒舟衍露出了很轻慢的神色,“他们好慢,会,拖后腿。”指的是总有一个人会跑的慢一点,让另一个人等他。 正好他们附近一对小情侣路过:“……” 他们诧异地看了戒舟衍和元欲雪一眼,手指紧紧交缠在一处,男生突然亲了女生脸颊一下,大声道,“老婆你累了没?都怪我拖后腿了,我去给你买水喝。” 戒舟衍:“……” 第57章 鬼校生存指南 他神色莫名地看着那对小情侣牵着手黏糊糊地走过, 感觉到了奇怪的嘲讽意味……虽然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戒舟衍绕着操场又轻松跑了五圈,和那对小情侣也擦肩而过几次,最后一次正看到女生摇晃着男生的手说:“宝贝, 有点累, 不跑了,待会我们去吃午餐嘛。” 于是戒舟衍莫名地想, 不仅没跑得更快,好像也没跑得更轻松, 这么快就累了, 真是没用。 而且说到吃午餐,他也经常和元欲雪一起吃午餐。 戒舟衍不知不觉攀比起来。 倒是元欲雪看他跑了快几千米了, 学着其他人, 去旁边阴影下的自助售卖点买了瓶水,等戒舟衍经过的时候便递给他。 戒舟衍其实没出汗,也用不着补充水分——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但在元欲雪将矿泉水递给他的时候, 他仿佛真感受到了人类身体的干渴, 在手指接过冰凉沁着水雾的瓶身时, 又仿佛和元欲雪的指尖微微一触。 那种干渴感又翻涌上来。 他默不作声地拧开了瓶盖, 仰起头喝了几口冰水, 因为喝得急, 还有一些冰水溢出来落在颈项当中。 元欲雪确定过B1操场暂时看不出问题, 准备离开,才来和戒舟衍打声招呼。 戒舟衍默不作声地将瓶盖扣上, 略略沉默两秒后,才说道:“我也想, 看下, 其他场地。方不方便, 锻炼。” 这个借口其实找的非常拙劣——在哪锻炼不一样啊,这已经是校内规模最大的两个操场之一了。但戒舟衍的神情就是非常认真,甚至还主动出击,“你要去,哪个?我们一起。” 他还补充一句:“顺路的话。” 如果是正常人类,估计这借口一听就破,甚至还要怀疑戒舟衍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但是对元欲雪而言,他甚至不明白这个借口其实是很不合乎常理的,几乎是戒舟衍这么说……他也就顺着对方的话去想了。 “我去B2操场。”B2就是槐大校区内其中一个小操场,元欲雪的目光落在戒舟衍的身上,睫羽轻颤,那双眼睛是很清透漂亮的纯色,就这么注视着戒舟衍,“顺路么?” 戒舟衍撇开头,很轻地答应了一声。 时值饭点,就算是天气清朗凉爽,很适合出来散步,小操场上的人也更少了。 元欲雪甚至自己上去跑了两圈,他气息平稳,步伐和戒舟衍更是保持一致,不过他跑完,也依旧未见异常。 看来“规则”也不在这里。 元欲雪偏过头,刚张嘴:“你……” “顺路。”戒舟衍道。 “……嗯。”元欲雪说。 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过剩下的时间,他们的确是穿梭在校园中,将剩下的几个小操场逛过一遍,一无所获。 如果不是规则不存在,就应该是不符合规则触发的条件。 来到槐大东区的A3小操场时,这里倒是意外的人多,离得挺远,已经听到人声。靠近就能看见这里被一群少年人占着,正打篮球来着。 虽然现在他们看起来都不太想打篮球,想打人, 刚才那场比赛比出了火气,这会他们停了手,篮球都挟在了手臂下。能看出两边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憋着火的模样,甚至已经快升级为推搡了。 旁边还有个半躺在地上的男生,被人扶着。他表情略有些痛苦,左腿伸出来,能看见膝盖上肿成一片,还擦出了点血迹,应该是打篮球的时候受伤了。 这种运动,虽说肢体碰撞也难免,但伤成这样,反而不像意外了。 元欲雪走到操场旁边时,小团体其中一方的领头人物正大声嘲讽着:“打不打啊?不打就滚,学不会用球技说话才只能在这里骂骂咧咧,真难看。” 另一边人看上去都快动手了:“你——” 还是被人给拦下来了。 他们的队长抱着手臂,脸色很有些阴郁难看,“继续,周蒙,我们就是少个人照样吊打你。” 他这么说的时候,元欲雪和戒舟衍都已经走到操场旁边看着了,正被两队望见。顿时有个男生扯着队长叽叽咕咕地说了两句什么,才走过来和元欲雪他们搭话:“喂,兄弟,就是……” 话说到一半,却顿住了,脸色有些发白。 很明显,他们这队少人,正准备找人救场来着。 刚好戒舟衍在操场边,身形出挑,一眼能让人看见——这一米九的个子,打篮球可太有优势了。 于是这男生一时间心动,准备厚着脸皮搭话。可走过来,真见到戒舟衍的时候,反而整个人都僵住了。要说戒舟衍身形高挑有优势,五官还生得很英俊,应该是很受人欢迎的类型,或者说要么很受同性嫉妒的类型,但这时候那小男生别的感觉没有,就是觉得和这人说话……他有点害怕。 从心底冒出来的凉意,和仿佛生来就印刻在本能当中的恐惧,让他的表情一时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还显得有些滑稽。 正好这时,背后还传来催促的声音。 他们篮球队的人还奇怪,那两男的好像长得是挺好看的,也不至于就直接愣在那里吧。 于是男生硬着头皮,却是直接将目光落在了元欲雪的身上。慢吞吞地说:“那个好兄弟……能不能来帮我们救个场,我们队少了个人。作为报答,我请你一周的午饭行不行。” 戒舟衍:“?” 戒舟衍冷漠地看向他,男生心底没由来的恐惧感更盛,腿都要打摆了。 不过元欲雪也没答应他的请求。 “我不会打篮球。” “也不用太会,凑个人头嘛,总比少一个人好。”男生怕邀不来人,待会还得和戒舟衍交涉,心里更怕了,又退让一步,“包你一个月午饭!想吃什么吃什么,刷我的卡!” 戒舟衍:“???” 想抢元欲雪一周还不够,甚至要抢一个月。 戒舟衍胸膛中怪异感觉翻涌,只更觉得情绪不佳,愈加神色冷淡,看的那男生快顶不住了。 元欲雪正礼貌地准备回绝,却突然隐蔽快速地瞥了一眼操场边缘的一角。 那里出现了一道淡白身影,正注视着那群凑在一块,火气都能冲天的男学生身上。它静静伫立,似乎没任何人发现它的存在。 将出口的话停顿了一下,元欲雪收回了目光。 “你在这里等我。”元欲雪和戒舟衍商量好,跟着那个小男生走进操场,说道,“我会尽快学会的。” 元欲雪的确不会打篮球。 不过,可以学。 那小男生自觉完成任务,也不觉得元欲雪现学能学成什么样,不过想着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反正就是凑个人头也挺好的。 他看着元欲雪,甚至还开始反思,少年看着身形挺清瘦,不会经不起场上的“肢体摩擦”吧。 他们那队长看到元欲雪过来,还愣了一下,心想不是去邀另一个么。 小男生闭着眼解释,“那个、高个的那个不愿意上场。他不是很会打,不过也来帮个忙。” 本来也就是求人救场,邀不邀得到都很正常。这位队长也是个准备四打五的狠人,也不关心元欲雪的技术如何,想的就是凑个人头也行吧,于是点了头。 一吹哨开始,就知道元欲雪确实没打过篮球,甚至说可能没怎么看过篮球,站位都找不到,和四打五也没区别,现场情况很快便一边倒。对面的队长周蒙冲过来,当着元欲雪的面,在他头上扣了个球。 篮板剧烈地晃动着,周蒙摸了篮筐轻松地落下来,做出了个嘲讽性的手势,瞥了元欲雪一眼。 虽说他和元欲雪没仇,但谁叫元欲雪帮的是他对头,这可不一并恨上了。用那种很欠揍的语气道:“小朋友,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来帮场子我还以为多厉害来着,打成这样……嗤,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下狠手了。” 他那一队的人便嘻嘻哈哈道:“别啊周哥,你可不能看小朋友可爱就放水啊。” “呜呜,我也是小朋友,也要周哥照顾我。” 那声音倒是很有阴阳怪气的味。 而另一队人清楚元欲雪估计不太会,还是新手,想帮忙呛声回去,又因为刚输球,气焰上就落下一截,更怕帮了腔反而元欲雪更得被针对,于是只能在那咬牙切齿。 元欲雪看着掉落在地面,弹了几下落在周蒙手里的篮球,黑沉的睫羽轻垂着,忽然抬起眼道:“赢球就是……这样?” 这小朋友怎么问的问题还奇奇怪怪的,周蒙本来不想理他,但还是嘴贱地回了句,“对,还有各种各样的赢法,要不要见识下?” 接下来,他们的确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赢法。 对面的。 再准确一点,元欲雪的。 对方身形太敏捷了,速度极快,动作又灵活。这么小一片的场地,几个人硬是连他手指都够不上,不要说玩脏的了,肢体冲突都少见。 去防人,对方能离着快半场的距离抛出一个精准的不可思议的高抛三分。去防篮板,就像之前周蒙在元欲雪面前给他扣球那样,元欲雪的弹跳力简直就是作弊性质的,硬是当着周蒙的脸上给他盖了几次漂亮的篮板。 耳边篮球一落地,就是扣篮成功的声音。 根本防不住。 而且元欲雪还特别喜欢这个进球姿势一般,用了几次,简直快给周蒙扣出心理阴影了! 而元欲雪那队,从最开始的负隅抵抗,消极对战,到后面就和逛街似的,光顾着高呼庆祝了,元欲雪每投进一个都能听见他们吼叫的声音。 “漂亮——!!” “好球啊!!好球!就压他!!” 频率频繁的和提前开了庆功会差不多,在周蒙的耳朵旁边全方位立体环放。 周蒙:“……” 这人刚刚逗他玩呢是吧!! 第58章 鬼校生存指南 好不容易挨到4节小赛结束, 周蒙那队的人都麻了。 输麻了。 拿球技说话也是他们提出来的,这会被按着头老老实实认输道歉,心中还带有几分被打晕了的茫然。 元欲雪这赢得……根本就不讲道理啊! 尤其是快五十分钟的比赛下来, 相比其他人汗流浃背, 元欲雪连喘不上气的时候都没有,他气息平稳,在计时结束的瞬间还高抛出了个三分球。 因体力消耗大,其他不大讲究的男生掀开衣服下半部分匆匆擦汗,但元欲雪进的球最多, 身上却一点汗没出,看着不像刚打完球, 轻松得和刚绕着操场遛个弯差不多。 这群年轻男生彻底绷不住了, 尤其是被带躺赢这队,将元欲雪围住了, 要不是还有些拘谨, 都想把他抛起来。 好听话更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一口一个哥,夸奖得非常真心实意, 不是说没有嫉妒心,这完全是被打服了。 “这叫什么, 这就是高手在民间!国家篮球队没过来挖人,每个人都有责任!” “哥,以后常来不,你来打的话我们场子都给你留这。” “兄弟……呸, 我这什么嘴。哥, 就一个月午饭作为你出场费那都是埋汰人!起码包个半年, 哥在哪个专业啊, 以后我每天带着食堂卡找您。”这是那个来请援兵的小男生,这会也不计较元欲雪“骗”他不会打球的事了,能把对面给打服了才是真本事啊,这会都迫不及待往上加筹码了。 在一边的戒舟衍:“……” 其他人一看不对劲,你怎么私自和大神搭上线了,纷纷毛遂自荐:“那我请哥的晚饭!” 他们队长道:“说什么呢,怎么能让你们破费,要来也是我来——” 他看向元欲雪,很真诚地道:“哥,加个微信?” 戒舟衍:“…………” 他们一个赛一个积极,只是元欲雪始终反应平静,没半点被吹捧到的模样。他站在人群当中,连垂下的睫羽都显得格外静谧,容色苍白。 元欲雪有自己的目的才来参加篮球赛,自然不需求他们其他感谢,于是一个个礼貌婉拒了。气氛一时倒也非常和谐,看的周蒙那队人是又酸又恨…… 其实他们和元欲雪也没什么过节,要知道元欲雪这么厉害,他们自己就上手挖人了。不就是嘴甜,谁不会? 不要说叫声哥,叫爹都行。 偏偏周蒙嘴贱,赢个球还非要嘲讽两句,其他人还跟着阴阳上了。这会被打爆了,就算他们能屈能伸地上前讨饶,也得元欲雪愿意搭理他们啊。 一时就是羡慕嫉妒恨地站旁边光看。 结果还被对面那队发现了。那年轻小男生想着这可是自己慧眼识珠挖出来的宝藏,不能被别人蹶铲子挖墙脚,当即就有些警惕地往元欲雪身前挡了挡,嘲讽道:“不是说谁输谁滚出去吗?你们还站着干嘛,思考一下什么姿势好用?” 这嘴也是有够不饶人的。 周蒙神色讪讪,也不好硬怼回去,只低声两句反驳保全颜面:“刚打完不是还累着,想歇会。这就走行了吧?” 他们抱着篮球灰溜溜离开,周蒙还觉得元欲雪好像在看自己——顿时更觉得不好意思,整个脸都快烧起来了。 其实元欲雪倒真的不是在看周蒙。 而是周蒙背后,那道白影越来越凝实明显……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那处空荡荡的角落,无声无息地站了个女生。 她脚边摆着一箱水,此时正弯腰抽出来了三瓶,就抱在手臂中,看上去挺像在等人。 在场没有任何人质疑她是何时出现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古怪。所有人看见她的时候都在想——好像她一直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的比赛,只是不出声,不知道在等谁。 等周蒙他们经过的时候,女生忽然开口道:“学长。” 周蒙几个偏了一耳朵。 “我一直在看你们打篮球,”她微笑地说,“虽然输了,但也依旧是场势均力敌的精彩比赛,相信你们后面一定能发挥更好,赢回来的。” 周蒙一行人:“…………” 精彩?的确精彩,都快成元欲雪的个人秀场了,活二十年就没见过这么多花样繁多的进球方式。 至于……势均力敌。 这是在嘲讽他们吗? 周蒙他们无语地想。 但女生此时的表情非常真诚,她长得又还挺好看,刚才的话怎么也是鼓励。一群年轻男生不说有多殷勤,也的确说不出不礼貌的话。 何况这个时候,女生又将怀里的水拿出来,顺势递到了周蒙他们面前,非常自然地说道:“刚打完那么久球,看你们出了好多汗,应该渴了吧?” 说来也奇怪,大小几个操场,只有A3这个小操场附近是没有自助售卖机的,离便利店也远。 而他们刚运动完还不觉得渴,被女生一说,却觉得这时候喉咙干燥得快擦出火来一般,特别想狂饮一口冰水,喉结不由地滚了滚,下意识就接过来对方递的水。 不过这可真稀奇啊,他们和这位学妹又不认识。只听过给赢球的送水的,没听过专给输家送水的。 周蒙也接过一瓶,开玩笑般说道:“学妹,你是来卖水的吧?还挺有商业头脑的啊,这不得卖上一个景区价。” 周蒙没注意到,他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但是眼前的学妹脸色微微青白,唇角在那瞬间放了下来,流露出一个很僵硬恐怖的阴郁神色。但的确只在那瞬间,下一秒,她的眉眼挑起,眼波流转,又是一个很俏皮的微笑神情来:“怎么会呢?学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这就是来送温暖的啊。” 这一幕被还留在篮球场的一队看见了,顿时脸上飞出了有些嫉妒的神情来。 他们隔得不算远,能模糊间听见那些对话。心道漂亮学妹又是安慰周蒙那群人,又是给送水的,这逮谁谁不迷糊啊!周蒙那人屁话还这么多,他们也想遇到这种好事啊! 元欲雪还被他们围着,看着不远处的几人,眼睫很轻地垂拢了下来。他只听了一会,便走了过去。 “同学。”元欲雪速度很快,每几步就走到这位学妹面前,问她:“能不能也给我水?” 留在操场中的男生们面面相觑,心道还是大神厉害,山不就我我就山,主动出击也不能让周蒙那些人把面子都挣了。 学妹没想到还有人会过来向她讨水,她微微偏头,很自然地撩了一下头发。看向元欲雪时,目光粘稠得像是在打量猎物的蛇,瞳孔微微竖起来,在阳光下显得像是戴了怪异的美瞳。不过她很快露出了相当愉悦的表情——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灿烂笑意:“当然可以啊,我带了这么多水。” 元欲雪点了点头,却没接她递过来的水瓶,反而转向了周蒙那群人,“你们的水能不能先给我一下?” 周蒙几人:“??” 他们这会嗓子正渴得冒烟,也就是元欲雪走过来的动作吸引了一下注意力,停下了拧开水的手。 要其他人说这种话,早冒出一句“滚”了。可他们刚刚被元欲雪打服了,这时候居然有点想讨好他……也不是讨好,就是看着元欲雪望向他们的那双眼睛,虽然没说什么具体理由,但他们竟然很难表达出拒绝来。 有周蒙这个队长一带头给水,其他人都将水老老实实递过去了—— 虽说周蒙递完后都在想,草,他刚才不是被打坏了脑袋吧。 这行为怎么看起来那么舔。 元欲雪接过几瓶水,半蹲下.身,将几瓶水放进了原本空出来的位置中,又看了一眼水箱侧面的标价。 这还是个比较小高档的牌子,24瓶水要一百八。 学校中用到现金的地方比较少,加上现在人都习惯移动支付了,身上也不会带零钱——偏偏元欲雪是个意外,最初副本给他分配的“初始装备”中,包括一些现金,都很规矩地带在身上,因为在他的资料调查中,有“没钱寸步难行”这么个说法。 所以他现在非常迅速且顺手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两张红票,一下就落到了学妹的手里。 “没有零钱,算二百块可以吗?”元欲雪甚至还非常认真地说,“当然,同学你要有找零给我的话也可以。” 学妹:“…………” 她的神情微微有些扭曲,还没反应过来这钱是什么时候落在她手里的,手心微微攥紧了。她非常勉强地微笑了一下……僵硬的大家都看出她在勉强了。 “同学,不必吧,这真显得我有多贪财了。”她面色有些苍白地说道。 “我要得多,不好占便宜。”元欲雪神情平淡地将那一箱水端起来,准备分发给其他人,“何况你付出了劳动,也没有卖高价。是公平交易的市场行为,还方便其他人,应该感谢你才对,怎么能说你是贪财?” 元欲雪这话的确很有道理,他们这圈围着的男生也没有爱占便宜的人,只是刚才没想到,还有人跟着点头:“谢谢你哈学妹,不过钱还是要给的,你一个人搬水过来多沉啊。” “等等。”周蒙突然说,“学妹,你把钱还给他吧。” 学妹一双美眸顿时盈盈望了过来,带着不明显的鼓励意味,隐含期待。 周蒙从兜里掏了五百块出来,直接塞到她手里,眼里却是看着元欲雪说道:“兄弟,不能让你破费,这水算我请的,我们这算一水泯恩仇了吧?” 学妹:“…………” 第59章 鬼校生存指南 元欲雪拎着一箱水回来。 刚运动完的年轻男生们看见那箱水, 不知怎么也跟着莫名口干舌燥起来,喉咙发紧,于是挺局促地看了元欲雪一眼。 元欲雪自己拧开矿泉水喝过一口, 等了一会没事, 才将水分出去,让他们自己拿。 这群男生还有点不好意思,要请客也是他们请,怎么反而变成大神请他们喝水了。 不过还是一个个挺老实的,排着队说谢谢, 显得还怪斯文。 其中年纪最小的男生还探头张望了下:“那个学妹呢?” 元欲雪平静地说:“走了。” 周蒙站在一旁,远远旁观还有点郁闷, “我是请他的!他怎么还分给那群人啊。” 小弟在旁边小声道:“可是学妹没把钱还回来啊……周哥, 你要是请他,应该直接把二百给他才对啊。” 周蒙:“……靠, 我忘了。” 他一边郁闷, 一边四舍五入一下, 那这水也算元欲雪请他们的了……和那边几个是同样待遇,也行吧。 操场中的规则出现, 元欲雪当然不会再久留。只是那群男生还正在兴头上,喝完水后, 热情极大地挽留起来,想拉他再来几场娱乐比赛——不过想了想,和元欲雪这种技术的对战也娱乐不起来,于是改成拉元欲雪在场边做裁判。元欲雪也只能打了个手势, 指向一旁。 “我朋友还在等我。” 戒舟衍的确已经等了挺久, 他站在操场的边缘, 离得挺远。 戒舟衍对人类的运动项目其实不感兴趣, 毕竟人类所蕴含的力量对他而言太过软弱,他没兴致看这种等级的力量斗争。至于运动的竞争性而带来的刺激感——久居深渊的戒舟衍看惯了血腥厮杀,这种程度的竞争对他而言也够不上竞争的标准。 可偏偏因为元欲雪上场,他盯着赛场看了一小时,眼睛没再从那身影上挪开过。 连将球投进篮筐当中的简单规则,好像都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 戒舟衍听到其他人为元欲雪欢呼时,明明那些动作换他来也能毫无难度的做到,但戒舟衍就是觉得……元欲雪的身形实在干净利落得好看,每一个动作都很漂亮,连垂眸的细微神情都被戒舟衍很专注地印刻在脑海中。 他听到那些人的夸赞,元欲雪进球时会猛地喊一声“帅炸了”。于是也悄悄学会了新词汇,在元欲雪下一次进球时,跟着很矜持地喊出来:“帅……” 这时候那群年轻男生们已经换了花式,纷纷吹捧,“这是什么神仙跳投!哥哥YYDS!!” 戒舟衍:“……” 他微微抿了下唇,意识到他在某方面的能力还需要学习。 但被簇拥在人群当中,被所有人注视的元欲雪果然是很好看的。 戒舟衍伫立原地,一动未动。 … 也就是经过元欲雪提醒,其他人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位。 不过因为戒舟衍实在离得太远,此时神色看上去又冷淡。他外貌上还天生给人不好接近的高冷阴戾感,所以众人悄瞥了一眼,有些心中打颤,觉得戒舟衍那应该是不耐烦的神情吧——毕竟等了这么久了。 元欲雪也是被他们临时拉上场的,已经陪他们消耗很多时间,再厚脸皮,这群男生也不好意思再拉着元欲雪陪自己,反而冷落朋友了。 而且他们偷觑着戒舟衍,觉得他脸色看上去太阴沉了,有点担心等会这两人会吵起来—— 毕竟戒舟衍一看就很想发脾气的样子。 再对比一下他和元欲雪的身形差距,心里顿时就有了倾向偏移。 要是动起手,吃亏的肯定是元欲雪。 这么想着,这群男生们偷偷跟着元欲雪背后走了数步,表现的像是恋恋不舍的模样,实际上是防着等会戒舟衍真发起火来,他们还能帮忙劝架(下黑手)。 但等元欲雪来到戒舟衍身旁,不知道他偏过头,和戒舟衍说了一句什么,就见戒舟衍的神色有了极为轻微的改变。 倒不是说戒舟衍突然露出了什么笑容来,或者做出了什么表情,就是那股凶戾气势被奇怪消融,没之前那样突出的阴郁与骇人了,连危险性都一下被削去大半,让人觉得他好像心情很好。 尤其是他低过身,垂眼望着元欲雪时,那个目光…… 直男们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但他们也说不太出来。等回过神的时候,元欲雪和戒舟衍都已经离开了。 “草。”他们队长突然蹦出来个脏字,看上去有些懊恼,“忘记加上微信了……” 不仅没加微信,名字都没问到。 不过人都走了,后悔也来不及,只能遥想一下以后说不定还能在篮球场上蹲到元欲雪。 “对了,老三。”队长顺嘴问了句在旁边休息的受伤队友,“你的腿还疼吗?待会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别真留什么后遗症。” 被称为老三的伤员猛地摇头:“别啊,没那么严重,就是一时不太好跑跳,我回寝室再涂点药油就行。别把我塞校医院,说真的,我有点怕那地方……我有个舍友从校医院看病回来,就和变了个人似的。” … 虽然提前完成了探索操场的任务,但元欲雪倒没有“今天任务份额完成”就可以休息的概念,已经做好准备去探查下一个校规了。 比如邓姝姝提到的“小树林”。 小树林这个概念其实很模糊。槐大校区面积广阔,绿化率更不低,能被称为小树林的地方不少。 元欲雪之前连接过校园内网搜寻资料,有些提到诡异事件的记录明显被抹去,可能是规则的力量。但还是遗留下了一些简单线索,比如说学生们比较忌讳哪里的小树林,从那里听到过什么诡异事件,倒是能从那些琐碎的线索当中,推断出大概目标区域。 元欲雪又在心中暂且规划了几个优先调查区域—— 然后就是和戒舟衍道别了。 他接下来要去的地点和戒舟衍不顺路。 戒舟衍:“……” 元欲雪其实也没隐瞒自己等会要去哪里,通常情况下他不会作无意义的谎言。 所以戒舟衍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在操场上锻炼也不太适应,还是小树林里僻静清幽。” 元欲雪:“……” 戒舟衍:“……” 元欲雪说:“我觉得不太好。” 戒舟衍以为元欲雪发现自己在观察他了,神色一时紧绷,身体略微僵硬起来。 元欲雪继续道:“小树林里会比较危险,在操场训练比较合适……不过记得不要收陌生人的东西。” 第60章 鬼校生存指南 元欲雪正在给戒舟衍科普, 去操场锻炼可能方便一点,旁边突然冒出来个挺虚弱的声音插.进他们的对话:“那个,同学, 您知道校医院怎么走吗?” 过来问路的是个大一新生,他模糊看见路边两个身影, 像是同龄生, 这才鼓起勇气去搭话。 新生面容清俊, 是挺讨人喜欢的长相, 只是此时他的脸色极为苍白,尽失血色, 如同一张白纸覆面, 眉头紧皱在一处,才显得表情略为狰狞。 他的左手微微用力地按住了腹部, 身体不明显地躬着身, 明显是肠胃不大舒服。额上甚至悬挂着一层薄汗, 唇微微抿紧,虽然眼睛是看着元欲雪他们的,但瞳孔明显有些浑浊了。 可以说他现在虽然能搭话、能走路, 但明显是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 估计眼前都是模糊的一层重影。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种意识不清, 他才会上前问路。 正常人类本性中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让他们下意识避开戒舟衍的存在,但依这个新生现在的糟糕状态,都快站不稳了, 根本没意识到心底本能的排斥恐惧, 还以为是身体状态所致, 这才没有负担的来搭话。 元欲雪若有所思地看了这个倒霉学生一眼。 机器人的记忆不会出错, 他当然记得校医院在槐大校区的哪个区域,给人指路也是举手之劳。但元欲雪正准备开口,却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个送上门的机会。 元欲雪对各个规则地点探索的前后顺序没有特殊执念,比如刚才他准备去小树林中看看,这会已经转变主意了。 “同学。”他顺手扶了一把脚打着颤、看起来随时都能晕倒在半路的那位新生,“我送你去校医院。” 正被剧烈的腹部绞痛折磨的新生,下意识就靠在了扶着他的人身上。 那人的手指冰凉,却并不让人觉得是避之不及的刺激寒意,反而达到了镇痛般的效果。加上新生这会还有些发烧高热,这种温度差便更让他适宜,简直是迫不及待想从中汲取些凉意。而靠着的地方虽然不够宽阔,但好似十分柔软,有极淡的好闻气息从他靠着的身上传来,几乎能让人舒服地叹出一口气。 新生缓了一会,被疼痛折磨的思路清明了一些,才意识到刚才元欲雪说的什么话。 ——送他去校医院? 新生模模糊糊地反应过来,很虚弱地说道:“谢谢……” 没想到他虽然倒霉生病,却碰到了这么热心的同学。 也不知怎么,身体上的疼痛虽然有所好转,没那么站不住了。他却觉得有不知哪处的阴风刮过来,吹的骨头生冷,让新生下意识又和扶着他的好心人贴近了一些。整个人都快压在元欲雪的身上。 戒舟衍冷脸旁观,目光在那瞬间变得更加阴郁冷淡,“……” 居然还贴得更近了,这人怎么回事。 戒舟衍沉默地垂下眼,突然上前,扶住了新生的另外半边身体。动作看起来略有些粗暴地让新生将力气压在自己身上,语气十分冷淡地道:“我来帮忙吧,反正校医院离这里不远,顺路。” 新生昏沉如同浆糊的脑子猛地冒出一个念头来:他这是什么运气,居然能一连碰见两个好心人? 元欲雪看向戒舟衍一眼,略略有些犹豫。但沉寂片刻后,他还是很轻应了一声:“好。” 戒舟衍之前那句“校医院离这里不远”,纯粹是胡扯的,走过去起码要小半小时。 但是他和元欲雪一起,脚程也快,拖着一个意识还有些不大清醒的患者,竟也在二十分钟内便抵达了校医院。 校医院附近没什么教学楼,原本修建着大楼,此时又停工了,所以会往这边路过的学生也少,显得人气冷清。 单独的一栋小红楼伫立在两旁密林开扩的道路上,还背阴,门前的两排路灯光芒微弱,硬生生将本来就偏僻的校医院衬出了阴森气息。 大门亦是敞开的,里面空调还在运转,不时吹出一阵冷气来,踏上进入校医院的台阶,更是能感觉到身边气温低了一度,吹得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元欲雪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对温度的灵敏度本就很迟钝,是为了方便适应各种极端环境。但被他和戒舟衍搀扶着的、几十分钟耽误下来,脑子都快烧成浆糊的新生被这阴风一吹,竟然还奇迹性地清醒过来了一些。 他看着还搀扶自己的元欲雪和戒舟衍,心中感激,但还是提醒道:“谢谢啊两位同学,但是接下来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元欲雪都送他到门口了,此时也正抬眼打量着校医院,在观察着什么,又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听到新生的话,他平静回绝,又说道:“我也要进医疗室,顺便送你。” 新生见元欲雪看着也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模样,还以为对方是留下来陪他找的借口,心中一暖。却还是老实解释道:“同学,你应该不知道校医院的事吧。我就直接说了,这个校医院有点不太对劲。来看病的学生,有些能安然无恙地回去,但有些倒霉的,会被……” 他压低了一点声音,小声道:“脏东西附身。” 元欲雪露出了一点疑惑神色。 “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样,和之前的生活习惯会有很大的反差。比如洁癖突然变成邋遢鬼,喜欢吃熟食的变成茹毛饮血地啃生肉,性情也会怪里怪气,看上去就是被脏东西附体了。然后在某天突然失踪,不知道死还是活,反正不会再出现。”新生的喉咙略微干涩,他止不住地咳嗽两声,继续无奈地说道:“我病了两天了,要不是高烧不退,我怕再烧下去直接烧成傻子,也不愿意来这里看病。”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宿舍人缘还不错,但病成这样,却没个同寝朋友之类的送他一程。关系好是一回事,要搭上命也太不值得了。这新生自己也清楚,不好提让人为难的要求,琢磨一下就自己出来了,还差点晕倒在半路上。 元欲雪倒是明白了一些端倪。 被另一个人、或者说被另一个鬼魂取代……可能就是触发医疗室规则,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了。 元欲雪点点头:“谢谢你。” 新生忙道:“客气了,本来这种事就不该隐瞒……”他以为元欲雪说的是提醒他有危险这件事。 便听元欲雪继续道:“那我们现在进去吧。” 新生:“??” 不过元欲雪倒还是多问了一句,“戒舟衍,你……” “都送到一半了,一起吧。”戒舟衍神色平静,好像他平时就是个热于助人的热心人……搞得那名新生还怪感动的,自己何德何能,碰到的同学都这么古道热肠,不在意危险也要陪着自己! 感动时,已经配合地被搀进去了。 校医院虽然占着一栋楼的地方,但里面的执勤医生却没几个。 一路走来,走廊的许多门都半掩着。挂号处倒是坐着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玻璃后面玩手机。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睛看向来人,随手扯过病历表开始填表。 “姓名?” 新生说:“朗飞深。” 又问过年龄和专业,那人将表格撕下来递给他,“去二楼,左转第三间问诊。” 朗飞深伸手接过,因为校医院没电梯,他走得很艰难,双腿都有些发软。要不是元欲雪和戒舟衍扶着他,可能真会不慎从楼梯上摔下去。 一来到二楼,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直冲天灵盖,大片的白墙更是有些晃眼。朗飞深感觉脑子都被这味冲清醒了,微微一吸气,又忍不住屏息,慢慢挪移到了第三间问诊室的门口。 元欲雪顺势望去,看见了里面的诊疗台、药柜和长椅,一层帘子隔住了后面的设备。 房间倒是不会走错,只有这间门是开的。 他们进去时,里面还没有人。元欲雪敲了一下门,等了一会,穿着白褂的医生才姗姗来迟,从后面掀开帘子走过来,略微擦了一下手,便坐在诊疗台面前,看向了面前三个人。 他面相很阴冷,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人时,让人心中微微发冷,生出一种坐立难安的怪异感。 “单子拿过来。” 朗飞深唇角略微抽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有些怕他,想到医疗室的那些传闻,就更觉得邪门了。不过他还是很尊敬地将病历表递上去,介绍到病情:“这两天发烧,还有肚子特别疼。” 元欲雪静静站在一旁,垂眸注视着这名白褂医生。 但接下来的问诊环节都很正常,医生检查后,诊断是感染性发烧和急性肠胃炎,肠胃炎还好解决,发烧都快烧出炎症了,要尽快降温,要不然容易出事。医生写了单子药方,让朗飞深去另一间病房拿药和挂水。 “有问题再复诊。”医生语气很冰冷,“当然,最好不要来。” 这说的倒是很有道理,校医院他恐怕也不敢来第二次了。 不过朗飞深站起身出去拿药和准备挂水时,心里还有点不可思议的轻松感……好像这里也没有大家传言中的那么可怕啊,反正他没出问题,也没撞邪。 元欲雪也跟着起身,他很仔细地观察过医疗室,没发现什么异常,此时又略微疑惑地看了一眼医生。 确实没什么问题。 看来没触发规则的条件。 或许他下一次“受伤”了,可以再来医疗室看一下。 第61章 鬼校生存指南 刚踏出问诊室的门, 白褂医生忽然冷不丁开口:“发烧肠胃炎都是常见病症,要当心一点。” 元欲雪脚步略微停顿,在转角时, 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医生正坐在软椅当中,一双手放在桌面上, 十指重叠交合于一处, 神色严肃而冷冽, 那双眉微微蹙紧, 依旧是很凶戾阴沉的表情,却带有莫名的矛盾感。 元欲雪收回了眼。 他垂敛着眸, 思索医生刚才的话……既然是常见病症, 说明危害性不大,而且医生接诊经验也应当很丰富, 为什么让他们当心一些? 元欲雪还没想出结果, 按照那位医生的指示, 倒是已经来到了另一间医疗室。 这里有几张空着的床位。按照病历单领完了药,又有护士拿着配好的药水过来,安排了床位, 给朗飞深挂上了点滴。 药水不多, 大概挂个一个半小时就打完了。朗飞深在之前顺便接了杯热水,把刚开的消炎药也吃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这时候药效神速,身体已经好很多, 昏昏沉沉的意志也清醒过来。 他心下感动, 和两位同学道过谢, 倒没想着让元欲雪他们再留下来陪自己挂水……毕竟现在耽误人家的时间就够多了。 “没事。”元欲雪坐在了病床边的凳子上, 看着他道:“等你点滴打完再出去。” 戒舟衍自然也不必提,站在元欲雪身旁,没有要走的意思。 朗飞深又是心间一暖。 他没想到两位好心人还留下来陪床,人在病中情绪脆弱,眼眶都微微红了。 这时候朗飞深想起来,他甚至还没问过两位同学的名字。一问,才知道大家都是这届新生,只不过元欲雪他们读的是比较冷门的图书管理专业,而自己是金融管理,两个专业的教学楼倒是隔的不远,以后能时常来往。 只不过搭理他的也只有元欲雪一个,另一个态度则比较冷淡,也没搭他的话。朗飞深也不在意,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面冷心热的好人吧。 不过元欲雪一直盯着他,朗飞深也怪不好意思的,总不能别人帮忙盯着吊水,他在这里玩手机,多没有礼貌。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元欲雪聊天,不知是不是先前几天一直被发烧折磨着没睡好,这会吃了药,也没那么不舒服了,就这么躺在床上,竟然静静地睡了过去。 … “嘻嘻,嘻嘻。” 朗飞深这一觉睡得很沉,听到耳边有嘻嘻哈哈的笑声,才懵懂地睁开眼。 这一觉轻松得他几乎以为是一觉睡到了晚上,吓得一下子睁开了眼——校规规定必须在八点前回寝室的。然后一抬头,才发现手上还插着针,点滴刚刚打完,估计也就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不知道为什么,元欲雪和戒舟衍都不在身边。 朗飞深也没有很在意,让人陪自己来校医院就很不好意思了,哪还真好意思让人陪自己枯坐这么久,提前离开也正常。 但这时候朗飞深也发现,旁边的床位上也躺上了人,刚才的嬉笑声就是他传出来,给朗飞深吵醒了。 那是个挺脸嫩的男生,估计和他差不多大,像是新生。而且也在挂点滴,透明的管子连着针头扎在他的手背上,看上去还得再挂半小时水。 朗飞深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这男生挺面善——莫名的脸熟,很让他心生好感,加上朗飞深本来就是挺外向的性格,于是和对方搭起话来,那男生也嘻嘻笑着和朗飞深聊天,突然说道:“你得的什么病啊?” “噢,发烧和肠胃炎,撞一块了,要不是熬不过来,我也不想来看病,你是?” “我?”男生的笑容愈加扩大了,唇角高高扬起,快挂到了鼻子部位,但朗飞深却好像没注意到他那过于狰狞的笑容,还很友善地看着他。 男生说道:“我和你一样呀,我也是高烧加上肠胃炎。” “我和你真像啊。” “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一模一样。” 接下来男生不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句话,就算是朗飞深对他颇有好感,也觉得他怎么看上去神神叨叨的……而且朗飞深越盯着他,越觉得有什么自己熟识的认知在被改变。 比如说朗飞深最开始只是觉得这男生面善,但现在却觉得越来越眼熟起来,甚至有一些莫名地想……真的好眼熟啊,怎么会、怎么会……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脑海中仿佛钻破了迷雾一样的冒出来—— 怎么会长得和自己这么像! 不,不应该说像,而是一模一样! 朗飞深觉得很不对劲,事情很诡异,但他现在却没办法提出质疑,只听男生突然说道:“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啊?” 朗飞深思维混乱地想,啊,我怎么没有问他名字,今天好像老是忘记这个问题。嘴巴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的微笑已经扩大到极其诡异的程度,他张大了嘴,露出尖利不似人的锯形齿:“我叫朗飞深。” … 元欲雪见朗飞深说着话,不知不觉回应含糊起来,竟是合上眼睡过去了。他眼底一片青黛,应该是这段时间困狠了,睡着的神色又十分安详。元欲雪虽然自己不需要睡眠,但他清楚人类是容易疲惫的生物,于是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坐在一旁,病房中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戒舟衍自然也是很配合他的,坐在了元欲雪身旁,除了面无表情地按住了胸膛外,并没有其他动作。 三人共处一室,却有着诡异默契的静谧。 只是元欲雪盯着朗飞深,戒舟衍却是微微偏过头,看向他。 戒舟衍甚至觉得,陪陌生人来校医院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眼底的阴郁此时消融,有一种隐秘而快乐的情绪在疯狂生长,正当他盯住元欲雪那双摆放的端正、骨节修长的手,无比想要亲手去碰一碰时—— 床板被猛地施压而发出巨大噪声,正咯吱摇晃作响。只见原本还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朗飞深醒了,非常夸张地从病床上一跃而起,随手拉断了连在手背上的吊针,便往外走。 元欲雪微微皱眉,起身拦住了他。 朗飞深动作僵硬地停了下来,那双眼珠子提溜转动着,落在了元欲雪的身上。 他还待开口,元欲雪已经先一步说道:“朗飞深在哪里?” 元欲雪没有问“你是谁”这样代表着困惑和质疑的问题,而是从第一眼起,就确认了他不是朗飞深。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朗飞深不见了,接替他的是一个披着他皮囊的恶鬼。 元欲雪也猜到了契机大概在睡梦中,但是触发了规则的条件是—— “朗飞深”的脑袋微微转动了一下。 它紧盯着元欲雪,眼底透出一种让人颤栗不适的疯狂来,尖利地嬉笑了两声:“我就是朗飞深。” “我们一模一样啊。” 它一边说着,一边做出陶醉表情,猛地吸了一口布满消毒水的空气,仿佛这是什么让人欲.仙欲.死的香味。但是那双露出来的白色锯形齿,无比尖利,如同怪物。 元欲雪的目光却是落到了因它刚才从床上跳起来的剧烈动作,而被掀翻在地的那一小袋药品上。 在出诊疗室时,那名医生的古怪提醒犹在耳边。 元欲雪顿了一下。 “没有一模一样。”他语气平静地道,“只有病一模一样吧。” 听见这句话时,“朗飞深”的神色微微一顿。在看见元欲雪突然俯身去捡那袋药的时候,更是凶相毕露。它盯着元欲雪的目光异常恐怖,牙齿上下摩擦了下,看上去非常想生啖其肉。但在规则权衡下,它还是选择立即转身逃出了病房,并且目标非常明确——是冲着校医院大门去的! 只有离开了校医院,它才是完全自由、符合规则的替身成功。 可以说“朗飞深”的动作已经非常之迅速了,但它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刚跑下一楼,就又撞见了元欲雪。 元欲雪从大门口走进来,迎面和它相撞,气息平稳。 看来是从一楼跳窗下来的。 “朗飞深”此时的脸色微微青白,面容扭曲,几乎完全看不出原本五官上的清俊,而只让人觉得怪异可怕了。 元欲雪站在它眼前,语气还是很平淡。他微微垂敛着眼,站在红楼的阴影下,肤色苍白,身形清癯,看上去毫无危险性:“逃走是因为害怕弱点被发现吗?” “嘻,嘻嘻嘻嘻。” “朗飞深”嬉笑起来,“你知道又怎么样,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吗?” 它的确是有“弱点”的。 校医院开出的药品对它们而言疗效特殊,只要在校医院内被喂进药,就会算作“痊愈”。和活人的病症不再相同,就没了替身的必要条件。 而它们惯来爱以一张利齿吞噬活人,会在攻击的时刻,被人钻空子。 但它不是那种蠢货,不会因小失大,被喂进药。 “朗飞深”紧闭唇齿,向外冲去,但它没预料到面前的人类速度有这么快,在反应未及时,元欲雪已经接近了它,并一下将它掀翻在了地上—— “朗飞深”在摔倒之时,也记住了狠狠闭住嘴。 但事实上元欲雪根本没看它有没有张嘴,他只是动作极为行云流水、不留余力地——脚踝踩在了它的腿骨上。 很轻微的“咔嗒”一声。 元欲雪垂着眼,为求保险,又施加了一点力道,将那腿骨踩成更弯折的奇怪弧度。 元欲雪的想法倒很简单直接。 ……骨折。 算是病吧。 第62章 鬼校生存指南 鬼怪虽然没有痛感, 但那一瞬间,“朗飞深”看向元欲雪的目光明显略带惊恐。 元欲雪等了一会,也没见到面前的鬼怪消失, 疑惑地歪头看了他一眼。正好这个时候戒舟衍面无表情地跟了出来,他看到元欲雪的动作,思考了一下, 就对接上了元欲雪的思路。 “在让他‘生病’?”戒舟衍道。 “嗯,”元欲雪说, “骨折好像没什么用。” 戒舟衍说:“我来。” 他垂眸冷淡地盯了“朗飞深”一眼, 突然道,“性.器官功能性损伤, 算病吗?” 元欲雪:“……” 他微微一顿,颔首:“……算。” 戒舟衍看上去已经准备动脚了。“朗飞深”作为一个还残留着生时记忆的鬼魂,看上去很难接受这种虐待,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而且它也发现了, 自己完全无法从元欲雪的钳制下脱身,戒舟衍接近后的气息甚至让它从心底生出颤栗和恐惧来,心下已经确认了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类,在双重的心理冲击下, “朗飞深”无可奈何地张嘴嘶吼, 尖利的牙齿从唇角顶出来:“把药塞进我嘴里,才是正确的解决方法——” “朗飞深”的眼睛都有些发红, 显然是没经历过这种亲口说出弱点的屈辱。 这声嘶力竭的挣扎让戒舟衍停顿了一下,他倒是不在意一个鬼怪有什么想法, 只是抬眼看向了元欲雪。 元欲雪略略沉吟:“可以参考, 但不能尽信。” 戒舟衍便准备继续动手。 “朗飞深”:“!!” 你们就是想杀鬼吧! 电光火石间, 朗飞深突然身体抽搐, 四肢蜷缩起来。元欲雪顿了一下,拦住了戒舟衍的动作。 因戒舟衍也是属于脚下发力的那类,元欲雪按住的是他的腰际,微微施力挡了一下力道。 手指下按住的柔韧肌肉几乎一下子就僵住了,戒舟衍被按住腰,只觉得被元欲雪碰触的地方都怪异无比,泛起热度来,以至那弹射般带来的触感其实分外鲜明。只是元欲雪没注意到那处僵硬得有些异样,见戒舟衍停住了动作,也跟着收回了手。 朗飞深迷糊间醒转来,觉得背后隐约发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而元欲雪蹲下.身,顺便将他扶了起来。 朗飞深还记得自己睡着了,做了个十分怪异的梦,可梦中细节朦胧,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还有些迷茫地望了一眼附近:“我、我不是在吊水吗?” 元欲雪说:“点滴打完了。” 朗飞深还是觉得不对,“那我怎么走到这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 元欲雪:“……” 他看着朗飞深的迷茫神色,略顿了一下,“你睡着后,梦游了。” 朗飞深看上去像接受了这个理由,或者说他因为察觉到了某些危险因素,而强迫自己迅速接受了这个解释。他喉咙微微抖动了一下,干涩地吞咽了下口水,低声道:“我知道了。既然看完病了,那我们快走吧……” 他又想到那些关于医疗室的诡异传闻了。 因为补全了医疗室的规则,元欲雪当然也没有久留的打算,点了点头。 当踏出校医院的瞬间,朗飞深觉得周边环绕的阴冷气息都褪去了,折磨他的高烧与腹疼也痊愈了大半,仿佛重获新生般。不得不感慨自己真是命大,生病能碰上两个好心同学帮忙,从校医院这种地方,还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没碰见什么诡异事件。 这么想着,朗飞深对着元欲雪他们又是感激一笑,开口:“谢……” “时间不早,我们先走了。”元欲雪计算了一下用时,再去探索另外三个地点,明显时间吃紧,倒是现在还赶得上吃一顿晚饭,然后在宵禁前回寝室。 “好的好的,麻烦你们了。”朗飞深顿时被转移注意力。 元欲雪又想了想,能发现医疗室的规则多亏朗飞深。他不会生病,一个人来探医疗室的话恐怕是发现不了什么的。于是微微颔首,“今天多谢你。” 朗飞深:“是啊,多谢……啊?” … 今天处理的事件较多,元欲雪和戒舟衍回到宿舍时比平时要晚一些,在7:45才进了寝室门,这时候宿舍楼门口甚至都见不到什么人影了。 但意外的是,曾白和唐远也不在寝室,看上去比他们还要晚回来。 直到快踩到八点门禁时间时,曾白才一脚跨进了寝室门,猛地喘了两口气,而唐远跟在他背后,反手锁上了门。 “还好赶回来了。”曾白抱怨。 因还没到熄灯时间,聊天还是可以聊的。 曾白和唐远虽然看上去都很疲惫的样子,但眉眼间却含带着压不住的兴奋,曾白更是眉眼微微挑起,一幅很有倾诉欲的模样—— 他打量了一下室友们,很自然地绕开了戒舟衍,问元欲雪:“你不好奇我们今天去干了什么吗?” 元欲雪:“?” 曾白想,唉,元欲雪果然是NPC,看他兴致缺缺的模样,当然是不会对玩家的任务感兴趣了。 但他又憋不住,只能含糊地隐藏关键信息,对元欲雪炫耀:“反正我们从图书馆里,发现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下午去验证了一下。如果没猜测错的话,大概明天就能确认了。” 元欲雪:“嗯。” 曾白:“你就这个反应?” 元欲雪:“……嗯?” 曾白微微叹息,十分深沉地道:“有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是一件好事,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难以想象触及的秘密了。” 紧接着曾白就被猛地拍了一下头,他捂着脑袋惊异地看向唐远——他以前可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举动。 唐远:“不要在舍友面前说奇怪的话。” 唐远感觉到元欲雪望过来的目光,还有些不大自在地偏开头,有些脸热。 曾白只以为他是暗示自己不要随便透露任务信息,自知理亏,讪讪道:“知道了。”这才脚下开溜,去洗澡去了。 第二日上完早上两节课,果然被通知召开班会。 曾白神色有些按捺不住的快乐,连抵达班会召开地点的速度都比以前快,还顺便帮元欲雪他们占了座——虽说第一排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座位。 而这次的严班任也比平时来得更快一些。 新生们大致是能猜到班会的内容的,反正严老师也从不会提教学秩序、班级活动或是做什么动员之类,每次的召开班会都和“校规”相关,这次的班会主题果然也不意外。 严班任上台便直入主题,放映出新增加的三条校规—— 是的,三条。 底下的曾白微微“咦”了一声,看向屏幕上的内容: [七、在操场上进行竞技类比赛并发生争执后,请于比赛结束立即离开操场,并拒绝领取陌生人送给你的任何饮水、食物。如已领取,请坚持付款后再行离开。 八、患有常见疾病类型的同学在前往医疗室就诊后,请时刻注意自己的心理状况,不要开口和陌生人说话。如有同行者发现患病同学反应异常激烈后,请尽快喂其吞食药物。(也可对其进行外物刺激、制造创伤等让其清醒。此条为根据实际情况补充条例,但一般情况下并不建议,请斟酌使用) 九、请勿擅自使用体育中心正在维修状态的器材,如发现器材运行中,尽快中断电源并通知管理人员。] 元欲雪在看完第八条校规时:“……” 看来那个“朗飞深”说的是真的,怀疑错了。 而曾白在看见第八条校规后,神色也明显认真了起来。 第九条校规,就是他和唐远昨天在体育中心发现的诡异事件。 虽然还不清楚原理,但似乎只要遭遇诡异事件再成功破局后,就会被收录进“校规”里,完成“补全校规”的支线任务。 带来的明显收益不仅是能收获支线任务带来的积分,曾白清楚这应该也会推进主线任务进度,和“通关随堂测验”这条任务线有所关联。 就是不知道另外几条校规是由谁补全的……楼梯和图书馆的校规曾白倒是清楚。楼梯校规是被元欲雪意外破解的,图书馆和他们都有些关系。至于其它两条中的食堂和操场都是学生们频繁使用的场地,不好确定是专门有人在完成任务还是意外被发现,但是第八条校规—— 曾白看着那括号当中的补充项,觉得稍微有些微妙。 看上去……很危险的感觉。 这证明绝对有一个或者一小队实力强劲的玩家掩藏在暗处,至今未被他们发现。 曾白的目光游移地扫过教室内,试图找出那个隐藏玩家,但没发现什么值得怀疑的人选。这是当然的,对方和他在同一专业班级的概率其实很小,还是要从其他专业入手,说不定能碰面交手。 曾白还在思索的时候,严班任已经宣布了散会,新生们纷纷起身离开,讨论着各自的话题。 坐在曾白附近的元欲雪起身时,曾白的目光游弋地落在他身上,突然想到了什么,脑中掠过一阵灵光,不自知地开口:“元欲雪。” 元欲雪回身看向他。 被元欲雪盯着后,那阵灵光却猝然溜走,曾白没抓住它的尾巴,只能怔了一下,犹豫片刻后道,“呃,今天一起吃饭吗,校内小厨房最近新研究了川菜,据说好评如潮。” 元欲雪这次没拒绝,甚至眼睛都好似微微明亮了一些。他颔首道:“好。” 于是曾白又将那点灵光抛开,美滋滋地想,今天也是刷好感度成功的一天。 第63章 鬼校生存指南 他们这几日课程安排的宽松, 下午上完一节大课,剩下的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元欲雪合上课本,面具下的唇瓣殷红, 和雪白皮肤反差鲜明——不过他还算好的,神色也安静平和。旁边的曾白才是肿着一张嘴,非常勉强地站起身, 虚弱地搭在唐远身上。 唐远:“……”他皱起眉,多少有点嫌弃。 小厨房新推出的川菜的确不负它的诸多好评, 只是研制方向多偏辛辣口。元欲雪第一次尝试这种辣口菜肴, 先是不大习惯,纳入嘴中时还有点犹豫, 品尝时微微皱眉,由那点辣意刺激着味觉,从舌尖烧到喉口。 但他实在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每一点资源都十分珍贵。 所以他还是小口小口吃完了麻辣却蕴着鲜甜的菜肴,然后……有点上瘾了。 戒舟衍陪着元欲雪一起用餐, 基本是元欲雪点什么菜他也跟着点,两人口味相投(存疑),自然能非常愉快地交谈讨论。曾白也不知犯了什么倔,硬是觉得他在刷好感度上不能慢人一步!戒舟衍都能吃, 他为什么不能吃?自己私下暗暗较劲, 他又不是很能吃辣的体质,硬跟着尝了两盘, 这会上完两节课,仍然是一副无精打采模样。 曾白低声道:“实在不行我们去校医院看看吧——你说我这病算不算常见疾病啊?” 唐远很冷酷地道:“肠胃病很常见, 忍着。” 曾白“嘶”了一声, 讪讪道:“不啊, 我说的是去看肛肠科。” 唐远:“…………” 当然, 曾白这话也就是抖个机灵,既然校医院的禁忌摆在那里,他不可能去冒险。相比疼一疼,还是命更重要。何况他现在还要和唐远争分夺秒,探查其他规则可能出现的地点。 曾白走之前嘴上还不肯罢休,叹口气故作神秘道:“走了,我去调查这世界上你们不知道的黑暗隐秘了。” 元欲雪:“……嗯。” 因为体育中心的规则已经被补全,元欲雪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以二选一了——要么音乐房,要么小树林。 他准备继续昨天未完成的探索,将小树林分布的地形图随手画在纸上,正准备离开,临了来了段插曲。 “元欲雪同学?” 男生站门口探出头来,轻轻喊了一声。 此时教室中也没人了,只有元欲雪刚画完规划草图,和戒舟衍走得慢一些,他才不好意思地走进来。 正是昨天被他们送去医疗室的朗飞深。 那天朗飞深走回去的时候都晕晕乎乎的,也忘了多道谢几句,回来后越想越不安心。尤其正好今天颁布新校规,他看的一身冷汗,觉得两位好心同学都是冒着极大风险在帮他,不记恩太白眼狼了。 朗飞深虽然没和元欲雪两人交换联系方式,但问到了专业班级,打听下课程还是没问题的。正好他们下午三四节课程都空着,所以赶着下课时间过来,竟然真的蹲到了人。 “昨天走的仓促了,也没正式感谢。”因为戒舟衍神色太冷淡,话也少,不大爱说话的模样。而元欲雪虽然看着也是高冷挂的,但其实待人接物极有耐心,朗飞深还是比较敢和他聊天一些,“准备了一些谢礼,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直接送感谢费的话,太没心意了。而且他们都是学生,在人情往来上还没放那么开。朗飞深就在舍友的推荐参考下精心准备了礼物,甚至难得细心地包了个挺漂亮的包装——非常不直男。里面装着奢侈品牌的钢笔和手表,买过来没拆过,价值上也合适。 元欲雪看了那递到眼前的礼物盒,先道了句谢,却没收下。 “我也要感谢你的。”元欲雪看着他满脸真挚,眼睫轻轻垂拢,“那就扯平了。” 朗飞深:“??” 戒舟衍更直接,根本没搭理朗飞深,还是在元欲雪看向他时开口:“我不要。” 虽然语气不同,但是态度倒都很坚决,朗飞深额头上都快急出汗了……但是谢礼这东西,总不能硬塞到人手上。而且朗飞深也看的出来他们不是欲绝还迎的态度,要非扔下就跑,反而还显得自作多情了。 但他过来一趟,来都来了…… 朗飞深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那我送你们两张音乐系专业表演的内部票吧?我舍友给的。你们没事可以去看下表演,他们还排大合唱的,也挺好玩,可以交流感情……” 朗飞深绞尽脑汁地想着安利词汇,“这个票也不是一次性的,类似内部卡,没事还能去音乐房看看他们排练表演什么的,多认识一些朋友吗,哈哈。”不过这么一顿尬夸完,就算是朗飞深都觉得自己怪词穷。 这票确实是一个舍友赠他的——因为专业人数单数,舍友这个搞音乐的被分配到了他们金融专业。 这人平时为人也还好,就是有点爱出风头,是喜欢炫耀的性格,拿着内部票到处送,让寝室同学来看他排练表演。他们寝室的人又还偏偏对音乐没什么兴趣,不怎么捧场。这次朗飞深让人帮忙出主意送礼物,可不被那舍友逮住,劝说让朗飞深带上两张票去送人当感谢礼物,还非常正义地说着“礼多人不怪嘛”! 朗飞深又不是会拂人面子的性格,于是揣兜里了。那舍友平时的洗脑也还挺有效的,至少朗飞深这会卖起安利来,一时还没停住嘴。 不过他很快也反应过来,这种赠品怎么好意思送出手……正准备尴尬地打两句哈哈略过时,却发现眼前元欲雪微仰起头,很安静地望着他,神色看上去竟然显得还挺认真的。 元欲雪犹豫了一下,问:“门票,可以给我吗?” 其他专业的学生要进音乐房也不是不可以,但因为里面存放着许多贵重乐器,用之前需要打申请,这也是元欲雪将音乐房排到末位的原因之一。 如果有了门票,能时常进出,就算是看其他人表演而不使用乐器,也很足够了。 朗飞深还真的没想到元欲雪会对这种学生的音乐表演有兴趣! 不过他看元欲雪的气质,也觉得对方很像是会艺术的人,心中一松,心想还真送对了,待会回去请室友搓一顿感谢下,同时很积极地道:“当然可以啊,欢迎你来,我舍友知道你来捧场肯定高兴死了。” 他掏出一张票递给元欲雪,不过因为戒舟衍没说话,便没想着递给他。 结果被戒舟衍看了一眼,朗飞深不知怎么思维有些迷离,不受控制地将票递了出去。 最重要的是戒舟衍还接了! 面相极阴沉凶戾的戒舟衍微微垂眸,看了眼那张内部票,垂眼时落下的阴影好似都带着一层冷意,让朗飞深一激灵回过神来,犹觉得心惊胆颤。 不过他大概是不知道戒舟衍是在想些什么: 交流感情。 ……听上去还行。 朗飞深送完票后,还顺便将元欲雪他们拉进了一个小群,是组织排练表演时间的群,也不全是音乐系的,大多还都是别的专业来联谊的。而一进群,正好刷出通知:四点半在音乐房有排练,有时间的可以来玩。 可以说是非常巧合了。 朗飞深虽然对音乐演出实在不感兴趣,但他还挺想和元欲雪交朋友的,愿意听一耳朵也不难听的音乐,当即提出等会可以一起去看排练。只是他兴致高昂地说完,被戒舟衍瞥了一眼,忽然觉得眼皮挂上沉重的困意,有些睁不开了。甚至当着元欲雪的面打了个极大的哈欠,搞得他自己都有些窘迫。 “不、哈——不好意思。”朗飞深一边说着,一边还又打了个哈欠,眼角都积蓄着雾气了,“不知道怎么,突然好困。” 他虽然还强撑着想去,但想到如果到音乐房还打哈欠,说不定能被赶出去,只好退一步,无奈地道:“可能昨天想事没睡好,先回去补个觉,就不去了,实在不好意思。” 元欲雪当然不会介意,说没事。 戒舟衍偷偷瞥他一眼,语气平淡:“我可以去。” 朗飞深听着这话,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好像被人踩着比了。但又觉得自己多心,没好意思继续当元欲雪的面打哈欠,只能一边擦着眼角逼出的泪,一边走回寝室了。 … 元欲雪当然没错过这次机会。 他来到音乐房时,大门微微闭合着,两个正聊天的学生看到元欲雪他们,挺友好热情地迎了上去,看过一眼门票后,帮他们刷了卡开门。 设立在缪斯楼的音乐房附带设施非常不错,又购置了种类繁多、价值高昂的乐器,也难怪非专业的学生要使用都需要打申请。 元欲雪他们来到中间宽阔的音乐厅时,排练还没开始,学生们零零散散站在那聊天,气氛非常闲适愉悦,不时有人发出笑声来。 音乐系的学生比较好辨认,他们的校服和其他专业不同,还多一套演出服,此时大多都穿着演出服,衬得腰细腿长,身形笔挺。 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女生也是音乐系的,化着淡妆,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旁边的学生都偏过头,一脸专注地听着她讲故事。 她正在讲的,其实是有点灵异意味的恐怖故事。 “我再讲一个吧,和现实相关的。你们听说过那个关于音乐房的传闻吗——半夜空无一人的音乐房,会突然传来钢琴的响声。”女生幽幽道。 “这传说也太老土了吧。”她的闺蜜吐槽,“而且我们哪有半夜啊,校规规定八点钟回寝,九点钟睡觉,谢谢。” 其他人纷纷笑起来,开始吐槽离谱的校规让他们活的像个老年人,女生倒是有点急,“诶,说真的,不开玩笑。虽然我刚才说的传闻有点艺术加工,但我之前路过这边的时候,真听见音乐房里有人弹琴。门是锁的,那个时间段也没人用,我很确定。而且房门这么厚,应该听不见什么声的,但是那声就是特别清晰,和钻我脑子里一样——” 这故事有点像现编出来吓人的,围着听故事的人不大信,笑她:“骗人,你这是做了噩梦吧。” “她没骗人。”坐在一旁,始终沉默的阴郁男生突然开口,那双略微呆滞的目光盯住了哄笑的人群,像蛇一般阴冷,眼底下的青黑清晰可见,“真的有。” “我也听到了。” 被他盯住的人,有些不大愉快地“靠”了一声。 第64章 鬼校生存指南 说实话, 他们有点怕苏清炎。 苏清炎就是刚刚说话的男生,最开始的时候他和大家相处很融洽,只是性格腼腆内向了点,容易害羞, 但音乐天赋好, 还是能和人玩在一块。但不知从哪天开始, 苏清炎变得越来越阴沉,时常发愣出神, 那表情略显恐怖, 还喜欢缩在角落处死死盯着人,偶尔被人察觉回望过去,会吓人一跳——那目光看上去太阴森了,和变态似的。 这么几波下来,终于有人忍不住这种窥伺了,和他骂架一顿, 差点打起来。 吵完架后,苏清炎仍然是那副怪里怪气的模样, 就更不讨人喜欢了,他同学私下腹诽苏清炎可能精神有问题,还提出过把他踢出音乐表演, 别让他再来音乐房讨人嫌的建议。 当然, 鉴于苏清炎还出现在这里, 这建议当然是没成了。 虽然没成, 但不妨碍其他人嫌弃的程度。差不多的内容,由娃娃脸女生来说是俏皮可爱, 他们还能跟着调侃两句, 但苏清炎跟着开口, 便莫名渲染了一点阴森恐怖意味,听的他们全身都不大自在,也不太想搭理苏清炎。 苏清炎好像也不在意其他人对他的恶冷漠态度,只是呆怔怔地开口:“你们不信吗?” 和他起过争执的一个男生暴躁地开口:“苏清炎,怎么哪都有你,我们不想看个小丑故弄玄虚……” 他开口的时候,苏清炎同时说话道:“我录下来了。” 这句话说完,身边忽然一静。 那些音乐生们都有点悚然了,莫名觉得背后发凉。刚和苏清炎争执的男生更是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他,想到这人癔症是多严重,录下来鬼弹琴声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苏清炎兀自道:“你们想听吗?” 根本没人答复他,但苏清炎好像收到什么暗示一般,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 ——其他人想不想听,不清楚。元欲雪反正很想听。 他站在原地,目光却落了过去。 虽然离得远,但元欲雪耳力好,这点距离算不上障碍。 他很专心地听着那从手机里飘出来的录音声,静静伫立,睫羽垂敛,仿佛倾听欣赏般,倒是比那些音乐生都认真一些。戒舟衍没听录音,而是微偏过头,这么看着元欲雪。 苏清炎放出来的不是什么带着沙哑杂音的诡异音频,甚至严格来说,还挺好听的。 是经典伴奏曲目《秋莎春日》的乐章,乐声流畅活泼,节奏轻快又不失水准,不得不说,很让人欣赏。 因为其中技术含量不错,苏清炎甚至循环播放了好几遍也没人提出异议,有些有乐感的学生甚至跟着轻声哼了两下。 不过巧合的就在,苏清炎也是一名钢琴手,而且弹得还不错。 和他刚起过冲突的男生同样是练钢琴的,叫文易,因为两人的专业领域相同,久有宿怨。他之前就被苏清炎抢过演出机会,怀恨在心,看到苏清炎日渐沉沦下去,文易心中暗暗欣喜过许多次。这会看到其他人居然都沉浸在那乐曲中,脸上表情也显得很欣赏,心下焦急,率先开口道,“你有病吧?这恐怕是你自己弹的吧,录这么清晰,还拿来装神弄鬼地放给我们听。是想听我们夸你?实话实说,烂透了,我随便练练都比你弹的好听——” 文易抱怨的时候,头顶的白炽灯微微闪烁了一下,明灭的光线吓人一跳。 “灯路有问题?” “排练结束后找人检查一下吧……” 音乐系的学生们小声讨论着。 元欲雪若有所觉地望了一眼白炽灯,又淡漠地收回眼。 而苏清炎,他的脸色微微苍白,死死地盯住了文易,表情有些恐怖的僵硬,仿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但落在文易的眼中,这就是被揭穿后的尴尬仿徨,于是更加洋洋得意起来。 唯独最开始讲故事,现在却被遗忘的那个娃娃脸女生愣愣地听着这段乐章,开口道:“我听到的,就是这段《秋莎春日》……” 说明苏清炎录到的,确实是无人音乐房中传来的钢琴声! 她的朋友却实在不以为意,“所以你听到的就是苏清炎在练钢琴曲吧?” 女生还是纠结:“可是、可是我真的能确定,音乐房的门是锁着的啊。” 她并没能纠结多久,因为再过几分钟,就要开始排练了。 虽然音乐房的提前排演其实是以社交为中心主题的,但是以这些学生们的专业性而言,他们排练表演的时候还是非常认真的。 非音乐系的学生都配合坐在了周边高低排列错位的观赏台上,可以说是给足了氛围感,元欲雪和戒舟衍也选坐在了前排。 元欲雪坐得很端正,身姿挺直,像是在欣赏某场知名的音乐会演出,黑沉的瞳孔平静凝视着表演台的部分——虽然只是排练,但是氛围感是做的很足的,观众台上面的灯光都熄灭了,唯独剩下表演台上投映下了淡白的光束,将人们目光锁定在舞台上,将这些穿着演出服,腰细腿长的学生们更衬得很有气质。 学生们这会已经调试好自己的乐器,大、小、中提琴,长笛、短笛,单簧管、双簧管等,当然也缺不了其中的灵魂乐器钢琴。 这会文易已经端好姿态,坐在三角钢琴面前,还调试了一下手感。 随着指挥开始,富有韵律节奏感的乐声也交织在一处,男女主唱站在两边,先由娃娃脸女生领唱,一下将可观赏性引至高.潮。 文易也跟着弹奏起乐曲,这一段他练的很熟稔,甚至不用看乐谱都能流畅击打出每一个音符。也就是这时,他察觉到贴着自己大腿的手机微微振动了一下。 他忍不住分心起来。 文易最近刚谈恋爱,手机都不离手。也正是因为这样,甚至违规把手机带到演出台上来了。 ——他想的倒很理直气壮,反正排练,也不是正式演出,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大家都是同龄人,也不会有人好意思逮着他痛骂一顿,于是不仅把手机带上来,还开的振动提示。 那一点声音,正好被乐声盖过去了,台下的观众是绝对听不到的。 文易也没注意到,台下的确有个观众,淡淡瞥了他一眼。 正好这阶段的演出没到钢琴伴奏环节,何况就算到了,他少伴奏一段乐章,台下的观众也不一定听得出来。文易心思活络,甚至愈加大胆起来,他微微侧身,借着巨大的三角钢琴的遮掩,将手机掏出来,给他的女朋友发短信来着。 这动作其实也不算太隐秘,至少台上一些正在演奏的音乐生都发现了,惊愕地盯着文易,差点按错调。 这是在干什么?也太夸张了。 文易编辑短信的时间稍微长了些,果然错过了一段该由他来弹的钢琴伴奏。他也不在意,半遮掩着将手机塞回了裤兜,才慢悠悠地开始弹奏乐曲。负责和他合作的乐手都被文易气得心浮气躁——刚刚是合奏的环节,倒成了他一段小提琴独奏,正内心暗骂着,灯光忽然熄灭了。 好在现在是白天,音乐房内虽然熄灭了灯光,但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就是有些光线黯淡而已。 作为观众的学生们只想着,看来确实要让学校来维修一下音乐房的线路了,这灯时好时坏的,却骤然听见一声十分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啊!!!——” 正是从演出台上传来的! 元欲雪站起了身。 他比谁都更关注舞台上的状态,更第一时间捕获了惨叫声的来源。 只见那架三角钢琴上面的钢琴盖猛地砸了下来,简直像有千钧之力压在上面,剧烈落下,死死压住了文易此时放在琴键上的十指! 那一下的力道简直能将人的手指压成肉泥。十指连心,剧痛可想而知,也因此,文易的惨叫声才会如此凄厉。而那钢琴盖此时还正诡异地、缓缓地抬了起来,果然能看到文易的十指在那一下已经被碾得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见穿出皮肉的几根白骨指节。 但那钢琴的琴键上却雪亮如新,硬是没沾上一点血渍,甚至连被按压上去的轻微指纹都不见了,看上去像被人精心保养过一般。 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人当然也注意到了。台下观众们顿时躁动起来,因为角度问题,纷纷起身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文易附近的小提琴手则是看到这恐怖一幕,尖叫一声,以为是舞台意外,也顾不上继续演出了,连忙起身要去救人,却发现文易诡异地站起身,然后蹦了起来…… 每蹦一下,他的脸色就灰败青白一些,像是喘不过气般,肉眼可见的失去生命力的虚弱。小提琴手和其他要过来的乐手都僵在了原地,惊疑不定地看着文易,然后恐惧地发现……文易的动作,与其说是他在蹦跳,还不如说是某种东西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不断地向上拉扯…… 第65章 鬼校生存指南 最终有人鼓起勇气, 靠近了一些,伸出手按住正在蹦跳的文易,试图止住他的动作。只见文易猛地仰起头, 颈项被抻长到极致, 几乎快将脖子扯得断裂开来, 甚至发出了颌骨轻轻碰撞的开合响声, 吓得帮忙的学生连忙收回了手。 而这时候,文易终于一下瘫软地坐在了地面。他十指垂搭在膝盖处, 痛嘶出声,想要开口但喉部损伤,只能发出“嗬嗬”的意味不明的痛声,通过舞台上的传音设备放射出去,更增添了一点恐怖氛围。 这会底下观众台也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 根本不是意外事件,这是撞鬼了吧——前排的观众几乎一下就蹿了起来,在惊惧中拼命往后退。更是有人已经摸到了出口位置, 但大门紧紧闭合, 就算是再施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一道坐在钢琴边的淡白身影显现。 “表演没有结束, ”它说, “回来。” 哪怕心中极力抵抗,这群年轻观众们的双腿却并不听使唤, 一步步走到了前排的座位,排列入席,端端正正地将每一个位置都填满了。也正因此,连一直坐在前排的元欲雪和戒舟衍倒也没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了。 众人皆满眼恐惧地盯着舞台中央, 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那道钢琴边的白影上。 它身形瘦长, 微微漂浮着, 面目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雾气,因那极为强烈的非人特异性,便是看不清容貌也让人心生恐惧。同时,它也伸出了自己那双手——看上去手指很长根根分明,戴着一双白色手套,做出了指挥的手势。 “完成一场让我满意的演出,”它似乎微微仰起了头——要从那一团雾气中看出这个姿势还挺困难的,“或者都变成我的新乐器。听说用不同厚度形状的颅骨制成的敲击乐器音色将会非常动人。” 这个选择难道还用选吗!! 众人心中无力嘶吼。 这时候那些观众们的希望,都落在了将排练的音乐生身上。 看鬼怪的意思,“新乐器”的范围可没有仅限在音乐生范围内,他们的生死都息息相关。 这时候在台上的学生们个个吓得腿都要瘫软了,他们也就是学生中的顶尖水平,给鬼演出,还要让鬼满意,未免也太考验心理素质。 可他们现在也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钢琴手此时正瘫软在地上,十指流血溃烂,双手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 一直待在角落的阴郁男生忽然站起身来,那低哑声音传来,落在众人耳中却仿佛天籁。 “我来弹钢琴。”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投来了感激敬佩的目光。 毕竟还不知道如果演出不让鬼怪满意,会遭受到什么惩罚,现在还待在舞台上的音乐生完全是被逼无奈,不想死就得演出,也面临了更多的风险。苏清炎愿意上台担任钢琴演奏者,不管他之前的性格如何,这番举动也是极具勇气的。 苏清炎一步步走上舞台,神色略微阴郁,对其他人的赞赏神色似乎毫无察觉。他坐在了钢琴面前,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不远处的淡白鬼影上面。 “它”示意了开始。 这场排练远比他们先前的任何一场表演都更让人紧张,合唱指挥双手颤抖着开始指挥,乐声慢了一拍才响起来。负责领唱的女生声线略微发抖,她后面跟着的另一名领唱则更夸张,简直就是跑调了。哪怕观众们不懂乐理专业知识,也能明显感觉到,这场排练演出还没之前的任意一场表演出色,神色都不安起来。 元欲雪则是静静观察淡白鬼影。 它的面目隐在白雾中,倒不好说是满不满意,反正也没让这水准发挥失常的表演停下来。 众人战战兢兢地表演着,大多都有一定程度上的失误,直到苏清炎的钢琴声响起,流畅跳跃的音符如林间小鹿,除去悦耳动人外还尤为技巧纯熟,连带着和他合奏的提琴手都被带入状态中,心下安定下来,演奏渐至高.潮—— “砰”一声巨响,是钢琴盖突然砸落的声音,碰撞出一段压变调的漫长音响。 苏清炎在钢琴盖砸落的瞬间,贡献了自己一生中最迅速的反应能力,他收回了手,站起身猛地后退了两步,甚至撞翻了身边的凳子。 他的脸色苍白如鬼魂,呆滞地看着那差点将他的十指碾断的钢琴盖,脸上除了后怕的畏惧外,更多的也是难以理解的疑惑。 因为意外发生,正在演奏的其他人也一下停了下来,恐惧地看向那一道鬼影。 鬼影的身形似乎微微膨胀了一些,而所有人都同时被迫连接了某种狂躁的负面情绪,有一阵阴冷湿气从足心向上,蔓延至四肢百骸,浑身血液都被冻结般发冷,有人不自知地颤抖起来。 “太糟糕了。”那个鬼影喃喃自语地评价,音色低沉如拉动的提琴,但内容却让每个听到的人都轻松不起来。它阴郁地盯着苏清炎,眼中狂躁的情绪翻腾着,又重复了一遍,“你的钢琴弹奏实在是太糟糕了,这样也能作为音乐表演,也能让观众满意吗?” 被cue的观众们此时瑟瑟发抖,恨不得眼含热泪地表示他们很满意啊!但可惜这名音乐房的鬼魂是不会询问他们的意见的,而苏清炎的脸色也在这一句句质问中变得更加青白难看,垂落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着。 “我不太高兴。”它说,“重来,继续。” ——看来鬼怪不止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不至于现在就将在场的人都做成乐器。 但众人心底却跟着沉了下来,没有感到任何轻松意味。 它的“满意”,到底是要到什么程度为止? 更糟糕的是,苏清炎在被打断,又被鬼怪表达不满后,双手重新放到琴键上时,却是控制不住地指尖微微颤抖。 他已经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了。 当下一次琴盖砸下来时,他还能躲过去吗? 或者和另一边痛苦呻.吟的文易一样,双手被砸烂,做生不如死的废人。 苏清炎死死盯着琴键,仿佛被催眠般眼前发晕,天旋地转起来。冷汗从额头逼至鼻尖,小拇指意外地触碰到某个琴键,按出一段漫长的音符。琴键的声音引导着其他人都偷瞥了苏清炎一眼。 心底都很清楚,苏清炎的状态受到了影响。 他害怕了。 不是源于恶鬼对生命的威胁,是害怕被毁掉双手。 晕眩感更加强烈地传来,苏清炎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也就是这时,当那只冰凉的手搭在肩膀上时,他整个人都轻微颤抖了一下,感觉到那凉意捱得很近,贴近了颈项处。 “我来。”那道声音很淡地传来,“……起来吧。” 其他观众也注视到了这名突然走上舞台的新生,见元欲雪穿的只是普通的校服,而不是表演服,便猜测他是其他专业的学生……那行不行啊?这些顶尖的音乐生都没能让那鬼怪满意,一个业余的学生,能是潜藏在人群中的高手吗? 元欲雪在台下搜寻资料完毕。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是直接将音乐房中的鬼怪杀死。但需要消耗的能量不菲,元欲雪检查着自己剩下的17.3%的能量,沉默地将计划的优先性往后调了一步。 就算杀死了鬼怪,也只是缓解了现在的困境,却不一定能补全音乐房校规。 最直接摆在明面上的破局方法,鬼影也已经给出来了。就是按照它的标准,演奏出让它满意的乐曲。 这个标准是相当模糊、由鬼怪本身来评判的。 苏清炎的钢琴水平很高。对于元欲雪这种机器人而言,人类在艺术创造上的情绪能力绝对胜过机械,由元欲雪来进行演奏,他并不能做的比苏清炎更好,或者说水平比他更高。 但只是在一个很短暂的想法后,元欲雪踏上了表演台。 苏清炎抬起头,以一种茫然呆滞的目光注视着元欲雪,两人的视线在这一瞬间交错,他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抗拒神色。 他的信念不允许他做临阵脱逃的懦夫。 但那双映进眼底的黑色眼眸平和又沉静,没有任何傲慢、对他的鄙夷,或是任何让人难堪的神色。仿佛这只是一场表演中再寻常不过的人员交替,几乎让他遗忘,现在正面临的是鬼怪苛责和生死关头。 “……” 苏清炎不知不觉站起身,他将位置让给了元欲雪,却并没有离开,只是垂眸注视着他。 元欲雪在坐下之前,对苏清炎微微点了一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辛苦了。” 在他之前,是苏清炎接手了破解规则的麻烦。 苏清炎微微晃神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退到了表演台的角落。 而那道鬼影正以一种非常不善的目光注视着元欲雪,似乎对他不打招呼,便要临时更换表演者的事而感到不满。 它甚至已经站到了钢琴面前,钢琴盖发生了微妙的偏移,只是在那重物将要落下来前,鬼影突然听到元欲雪对他道:“我会进行一场让你满意的表演。” ——它虽然讨厌其他人违背自己,但对于自己热爱追求的艺术却又有着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只在那一瞬间,钢琴盖又缓缓地回归原位。鬼影面无表情地盯着元欲雪,低沉丝滑又颇具磁性的声音响起:“你——最好会。” 元欲雪的手指落在琴键上,他修长的指节异常漂亮完美,让这幅场景看上去就像一幅画般煽情动人。 原本对他心生质疑的观众们,突然注意到元欲雪居然拥有这样一双漂亮的手。都莫名对元欲雪生出了无限的信心来。 谁都不会怀疑,这样一双漂亮的手,会不适合弹钢琴! 估计连鬼怪都没想到,元欲雪坐在钢琴前面,垂眸时不是在酝酿情绪,而是将每一个钢琴琴键和资料库中记载的信息对上号…… 第66章 鬼校生存指南 等辨认完乐谱对应的键位, 元欲雪的指尖落在琴键上,从左到右逐一按下琴键,如丝绸般清丽丝滑的乐声浮现在众人耳边。 元欲雪之前没来过音乐房, 面对自己不熟悉的乐器, 试下音色倒也很寻常, 只是元欲雪这也试得太久了一些, 每个键位都按过了一遍。就算是他修长漂亮的指节在钢琴键跳动的样子十分赏心悦目,那些看手说话的观众心有偏向, 这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怎么感觉跟玩儿似的——好像没有那种钢琴大师的风范啊。 更为专业一些的音乐生,更是神情有些诧异:不知道这是不是元欲雪的特殊习惯,看着像第一次……碰琴一样。 淡白鬼影拧着眉看向元欲雪,为数不多的耐心在一点点的消融。当它的眉头高高挑起时, 也说明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元欲雪抬起头,神色沉静坦然:“可以了。” 刚好卡在鬼怪发作的边缘。 漂浮起来的白影微微一顿, 它再次开口时, 那阴冷气息仿佛又蔓延出来。 被威胁的阴寒感从足底攀附, 附于肢体的每一处, 让台上表演的音乐生们神色都有些许僵硬。 “开始。”它命令道,看上去耐心将告罄, 如果元欲雪不能让它满意,表演说不定还会继续,只是在这之前,元欲雪就要成为他它收藏的敲击乐器中的一部分了。 指挥开始, 先是一段大提琴独奏, 在进行到女生的领唱部分时, 钢琴声骤然响起—— 元欲雪更改了他们练习配合的曲目! 不仅是入场节奏发生了变化,伴奏曲目也截然不同。从原本表演中练习的《倒映水月》节选,变成了更为人所知的《秋莎春日》钢琴曲。 而依照《秋莎春日》的节奏,伴奏的钢琴曲在这个时候插入是恰如其分的,和音与高.潮正好和整首乐曲打上配合,其他乐器和钢琴合奏的部分,也不需要特意更改节奏,就能获得相当不错的演出效果。 但这样的改编曲目,未免也太过冒险了一点,尤其是事先没有知会的情况下。这毕竟不是真正的排练,而是被鬼怪所审视、决定命运的表演。 站在台边的苏清炎,在听到元欲雪的钢琴曲时,微微愣了一下。 而对于其他观众而言,大多数人是发现不了钢琴曲目的细微变化的。他们对音乐本身并没有那么敏感,最多觉得这次的表演好像比之前多了一分优雅缠.绵,钢琴曲也非常好听,觉得这次的演出效果应该很成功,对元欲雪更增添了一分信心。 而且元欲雪弹钢琴的模样又实在很赏心悦目,不管是从听觉还是视觉而言,都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双重满足。 但是他们满意是没有用的,就像之前苏清炎的表演也很好,观众如痴如醉,十分欣赏,可鬼怪的反应却是猛地砸下钢琴,差点毁掉了他的双手。于是更多人又分出注意力,紧张关注着那道鬼影的表现。 只有戒舟衍,始终沉默注视着元欲雪。 舞台的光束落下,映在演奏者的身上,让他觉得元欲雪仿佛在发光一般。不论是微微垂下的睫羽,随着指尖弹奏而改变的动作,如玉石般散发着莹润光泽的手指,每一细节,皆入眼底。 元欲雪演奏的时候总是非常认真的,仿佛要将那稀薄不可见的感情都全情投入,也因此产生了很难让戒舟衍挪开目光的心悸感。 那股让戒舟衍苦恼的、仿佛要从心口处开始崩坏的感觉再次降临,戒舟衍却没空隙来想要如何挑选未来的身体,他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眼底唯一的主角身上。 至于那道鬼影,它悬浮在钢琴上空,没有动作,像是一个诡异装饰物伫立在那里。 不知不觉间,它的手跟着微微晃动,像是在打着节拍。 这一次的表演顺利演奏到了结尾,虽然比第一次表现出色一点,但也仍然有诸多微小失误。唯一挑不出错的,可能正是那一首钢琴伴奏,每一个点都踩在最好的节奏上,给表演增色不少,偏偏元欲雪是擅自更改了曲目的……怎么也说不上是完满。 一场演出下来,大部分表演者都感觉到了疲累,要认真完成一场演出本就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何况他们还面临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没有谢幕,音乐生们靠在自己的乐器旁边,焦虑地等待着唯一“评委”,决定生死的评价。 这个鬼怪……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长久的静默,几乎已经让人感觉到不安了。 那鬼影却突然从空中落了下来,就站在离元欲雪还有两三步的地方。 元欲雪的指尖甚至还放在琴键之上,似乎一点不怕那巨大沉重的钢琴盖砸下来,大概只是眨眼的时间,鬼影突然上前,捧住了元欲雪那双手。 元欲雪:“……?” 戒舟衍:“!” 淡白的鬼影突然半蹲下.身,却依旧没改变触碰双手的姿势,这么看来,倒像是他将那双手捧上高处,是个非常虔诚的动作。 “真是一场无比完美、难以挑剔的演出,绝美的钢琴演奏。”它突然变得情感充沛地感慨,音调如同在唱一首赞美诗歌,“我一直索求等待,终于寻觅到了唯一的缪斯!再没有人能演奏出这么完美的音乐!” 不管是舞台上还是观众台上,都有些许躁动起来。他们虽然知道元欲雪的演出很精彩,却没想到连鬼怪都为其倾倒,看来是真的很有水平啊! 元欲雪:“。” 鬼影的情绪似乎更激昂了一些,它注视着元欲雪,十分诚恳的邀请:“要来一场四手联弹吗,我预感我们的配合将会是天作之合!” 戒舟衍已经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了。 “不要。”在他动手之前,元欲雪已经拒绝了对方的请求,很平淡地说道:“我不会。” ——人类的拒绝总是习惯委婉,尤其是被拒绝的对象,看起来狂热过头,是个危险.分子的时候。 但面对恶鬼,元欲雪不留情面的程度,几乎叫听见的人都为他提心吊胆起来了。 这也太直接了! 鬼怪不会恼羞成怒吧? 但这次恶鬼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好,虽然所有人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微微弯了一下,像是被失望打倒,几乎能感受到那迎面扑来的、顿时颓废下来的失落意愿,但它却没做出什么恐怖威胁,只是依旧诚恳地望着元欲雪。 偏偏元欲雪一点没感觉到,甚至还在平淡追问它:“如果你满意的话,演出已经完成了,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它似乎有些不大情愿:“……当然。” 这是规则。 答应后,又立即追问道:“那你能再给我弹奏一首钢琴曲吗?” 元欲雪:“不可以。我只会这一首。” 其他人:“……” 真、真猛啊。真的好直接,这个理由也太虚假了! 但绕是绝情至此,鬼怪也没有进行什么报复,只是用伤心又哀怨的目光盯着元欲雪,看元欲雪很平静地抽回手。 ——元欲雪的确只会这一首曲子。 来源于他从苏清炎的录音中听到的鬼怪弹奏的钢琴曲,即《秋莎春日》节选。他分外完美地将每一个音符都复刻下来,把这首钢琴曲将这次的表演完美融合在一处。 如果能同时见到元欲雪和鬼怪弹奏的奇妙画面,应当会发现两者连按下琴键的力度和指法都是完全相同的,这是人类无法达成的精密还原与复刻度。 鬼怪虽然挑剔苛刻,却没办法苛刻到自己的头上——或者说,它对自己甚至还挺欣赏。 既然有关音乐房的校规已经被发现解决,元欲雪起身,从舞台回到台下。正撞见了站在角落处的苏清炎,他看见元欲雪,下意识地跟着元欲雪走了两步。 元欲雪停下来望向他。 苏清炎好像才发现自己的举动突兀,但也并不尴尬,他的手指扔在微微颤抖,目光死盯在元欲雪身上,唇瓣翕动:“你的钢琴,弹得很好……” “没有。”元欲雪想了想,大概是明白了对于苏清炎这种人类艺术方面的表演者而言,想问的是什么,“没有你好。演出成功是因为选对了曲目。” “那首曲子是它弹得,我只是复制了一遍。” 元欲雪对待人类的艺术能力,一向是非常尊敬的,他微微颔首说道,“你很出色。” 平淡的夸奖,不算恭维,也比不上那些天花烂坠的漂亮词藻,却让苏清炎沉如死水的心底微微波动起来。 然后,他微微愣怔着,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事实上,苏清炎当然是听过鬼怪弹奏的——从录音的清晰程度来看,大概还不止听过一次,此时下意识出声反驳,“不是复……” 但这个时候,元欲雪已经离开了。 元欲雪回到原来的位置,准备和戒舟衍离开。其他观众们简直是用仰望大神般的目光看着元欲雪,而戒舟衍已经站起身,三两步上前迎接他,“你弹得很好听。” “嗯。”元欲雪正准备开口解释,那不应该算他在弹琴,严格来说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刚刚听见了。”戒舟衍说。 戒舟衍的手突然伸过来,他牵住了元欲雪的手指,很小心地捧起来,目光认真又坦荡,专注地凝视着那只手,仿佛元欲雪的手指长得和其他人不同、而引起了他特别的好奇心般。 “那就是元欲雪的曲子,不是其他人的。” “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第67章 鬼校生存指南 两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相触, 仿佛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正在碰撞中发酵。 元欲雪微微沉思了一下道:“……不可能吧,哪里不一样?我有哪个音符按错了吗?” 他的机体功能虽然有部分退化(体现在身体强度和武器被拆解上),但是这种简单的学习机制, 元欲雪从来没有出过错。 他甚至开始考虑, 回去后将那段录音反复回忆几遍, 好好推敲有哪里弹奏失误。 戒舟衍:“……” 他微微沉默。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音乐房的鬼影看上去非常想要反悔的模样,但还是按照规则,放众人离开了。在临别前它守在门口,非常哀愁地目送元欲雪离开,其他人默契地绕开,形成了个圆拱形缺口。 其实那些学生们, 倒还想事后感谢一下元欲雪的。毕竟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要不是他的演奏征服了鬼怪, 恐怕他们都要留在那里当乐器了。偏偏元欲雪和戒舟衍离开的太快,他们又是第一次来音乐房看排练, 基本上没有认识他们的同行者。 最后找不到人, 念头才作罢。 音乐生们是最惨的, 刚刚表演完也不能休息,而要负责将文易送去校医院处理伤口。文易今后不要说弹钢琴了,这样严重的伤势,以后生活能自理恐怕都困难,也还不知道双手受伤算不算常见病症…… 在音乐房内发生的事也没传出去, 毕竟撞上鬼,又从诡异事件中逃过一劫, 众人都不大敢去提在里面的经历。毕竟他们现在知道鬼怪真实存在, 怕因此犯忌, 被鬼怪找上门。连和自己的朋友都闭口不谈, 十分默契。 对元欲雪而言,最重要的事,还是被邓姝姝提及的地点,就只剩下一个了。 是范围并不算明确的“小树林”。 元欲雪整理了一下之前推测出的地点,一一搜寻过,除了在缩小范围的同时,也在调查内网里的相关信息。发觉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共通性,比如说,几乎每件遭遇诡异事件里的主角,都是两个人。 元欲雪也是两个人,身边还有个“顺路”的戒舟衍。 但这次排查的却非常不顺利,陆陆续续几天利用空暇时间,去遍了所有符合小树林地形特征的地方,也没有碰到任何诡异事件。 在这段时间,严老师甚至已经宣布增加了第十条校规: [十、禁止在音乐房内抨击他人音乐水平,排练时端正态度,切忌任何违规行为。如有违反,请认真对待接下来的音乐演奏活动,祝您好运。] 元欲雪所持有的纸质校规上,也悄无声息地添加上了这一条。 其他校规已经补全,有关小树林的规则却依旧一无所获。元欲雪开始排查个体之间更加确切的条件,倒是没看出其中有什么共通点,除了…… 元欲雪垂眸看着反馈来的消息,细密而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投射下一片阴影。终于意识到一个比较关键,却被自己略过的信息。 他将随手记录的草稿纸合上。 ——碰到那些诡异事件的两个人,好像都是情侣。 “……”元欲雪若有所觉。 如果元欲雪不是机器人,对人类的感情更加直观了解一些的话,他应该也不会到现在才发现。 不过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其实也不算太晚。 …… 元欲雪站在他推测的最有可能是校规触发地点的密林前,偏过头对戒舟衍微微点头,“麻烦你了。” 元欲雪能第一时间想到的帮手并不多,这次是他主动寻求戒舟衍帮忙的。而对方也的确是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戒舟衍仍旧是那副冷淡神情,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看上去不甚在意的模样。但从一开始,戒舟衍的脊背、腰部、腿弯几处却绷得很直,身体状态和他脸上的轻松神色形成了极其明显的反差,也就是元欲雪,观察到这一点,却不会细究其中的奇怪。 他们一并步入了密林中。 今天的课程还算宽松,半上午没排课。现在也才刚过八点,槐大校内的行人学生本来便少,更别提小树林这种偏僻地方,一路走来都没碰见什么人影。 清晨的树林中还有些森冷,绿叶上覆着一层晶亮的露珠水雾,地上是松软的泥土,铺着一条青色石板,刚好足够两人并肩走过。 小树林中非但不阴森,光看环境反而是非常清新惬意的。拨开随意生长、冒出绿芽的枝干,有淡雅的果香清新弥漫在树林间,甚至还能听见鸟雀鸣叫婉转,类似松鼠的小动物从树枝间穿梭而去。 不得不说,比槐大大部分的建筑物和地点都看上去都讨人喜欢多了。 如果不是那些隐约传闻,学生们也不会避之唯恐不及。 这其实也不是元欲雪和戒舟衍第一次来到这处密林了,上一次他们前来调查时,无事发生,在里面游荡过一段时间便离开了。但这一次,两人漫步到密林最中心、枝繁叶茂的位置,停了下来。 ——元欲雪一直很怀疑,虽然出事的都是情侣,但密林对“情侣关系”的判定标准是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并不认为密林拥有窥探人真心和情绪的能力,就算是最顶级精密的程序,也无法分析出人类复杂的感情,所以对关系的判定,一定是有什么触发机制的。 元欲雪站定后,戒舟衍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停了下来,垂下了眼。 戒舟衍其实很少做出这样有点像是示弱的情态,但此时他的观察计划好像出现了一定的偏差,至少此时的心脏微微绷紧,因为他知道元欲雪接下来将会说出的话是什么—— 这是他们事先所约定好的,戒舟衍也同意了。 “戒舟衍。”元欲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戒舟衍的嗓音似乎略微干涩,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因为戒舟衍比元欲雪要高一些,所以即便是他低下了头,元欲雪还是要微微仰头看着他。 从戒舟衍的角度来看,实在有点可爱的过分了。细密睫羽抬起,眼如明月。 元欲雪的神色无比认真,那双漂亮黑沉的眼眸中倒映出了戒舟衍的面容,将这句话映衬的煽情又无比真挚,很难让人拒绝—— 就像是戒舟衍也觉得。 他之前恶补了一下“情侣”、“男朋友”之类的概念。 就算明明知道是作戏,他的心间还是被撬开了一道奇怪的缝隙。 “好。” 当这句话冷不丁冒出来后,连戒舟衍都愣了一下。 元欲雪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和他们之前对过的台词不一样。 戒舟衍应该说的是“我愿意”才对。 不过这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最后的答案不是否决就可以,依旧能顺势推进。 元欲雪微微颔首,非常刻意地对着周边被风吹拂的细叶说道:“那我们就是情侣了。” 他们又在林中呆了一会,依旧无事发生,气氛一时间非常尴尬。 戒舟衍:“……” 元欲雪:“。” 看来用这样的方法,符合不了密林的判定。 也的确是太敷衍了一些。 元欲雪也做好了这种程度只会收效甚微的心理准备,继续进入了第二阶段。 除了言语上的判定外,密林对行为上的判定恐怕也是一大标准。 那些情侣之间的相处、动作,才是触发规则的诱因。 元欲雪之前就检索过一些资料了,很认真地对戒舟衍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一些情侣做的事情。” 他伸出手来,声音平缓地问戒舟衍,“牵手可以吗?” 戒舟衍这次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做出了答复。 他握住了元欲雪的手,最开始是先勾住前半段修长指节,微微捏住了。 元欲雪的手的确生得很漂亮——从戒舟衍看见他弹钢琴起就这么想,骨肉匀亭,修长皙白,看不出任何创口或是伤痕,泛着如玉石般莹润冷白的颜色,但摸上去却觉指腹柔软,捏在掌心中时触感极佳。 这种牵手的方法其实是非常保守的,并不亲密,就像许多朋友间也会这么牵手。 所以元欲雪垂下眼,注视了一会后,忽然说道:“要牵紧一点。” 他想着自己检索到的资料,“是十指相扣的牵法。” 戒舟衍:“……” 他微微沉默了一下,但非常配合、愿意学习地将手指穿梭了进去,突出的骨节成一截有点僵硬的弧度,直到每一根手指深深相扣,掌心贴在了一处,传递着温度和那柔软的触感,戒舟衍的动作才停止下来。 非常有灵性,一学即通。 握的很好。 元欲雪看着他们相扣的手指,淡黑的眼眸中含带一点疑惑,突然想到了之前发生过的某一幕—— “之前在操场上看到牵着手跑步的两个人,”元欲雪非常的勤学肯问,“他们是在做情侣行为吗?” 戒舟衍时隔多日,突然微妙体会到了,那天男生对自己的嘲讽。 “……嗯。” 第68章 鬼校生存指南 手指依旧紧紧穿插, 交叠地牵在一处,指尖的细微动作都能加大触碰。 戒舟衍感觉有些奇怪,他和元欲雪接触的地方, 像是有一股奇怪热度传来, 让他的手指微微发麻——但那又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身体机能上的发麻, 是某种让令他觉得十分舒适的怪异触感。 不过这时候戒舟衍立即得出结论:是身体的损坏从内脏部位扩大到了肢体上,连手指这种灵敏部位都出现了触觉失灵。 元欲雪垂眸注视着两人相牵的手,像是有一些好奇般,观察着这个姿势。 他的目光像某种柔软的羽毛一样落在戒舟衍的手上,戒舟衍的手指几乎一下就僵硬住了,那样专注的视线让他生出仿佛被窥伺内心的羞耻感, 突出的手指关节十分明显地鼓动了一下。然后显得略微僵硬地,更禁锢住了元欲雪柔软的指腹——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 戒舟衍又主动松开了手。他清楚自己的力量,因此怕刚刚那一下的力道会将元欲雪的手给捏坏。 哪怕他生来代表毁灭和破坏, 却也并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呈现。 “我弄疼你了吗?”戒舟衍低声询问, “对不起。稍微用力了一些。” 元欲雪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捏坏, 他的确在那瞬间感觉到了戒舟衍的手指压下来的力度,但也并不怎么疼,只是感觉手指被更紧地包裹住了,像是显得更加亲密一些。 他摇了摇头,又去牵戒舟衍松开的手, 示意判定或许还没有结束。但这时候戒舟衍的手指僵硬,并不配和与他十指相扣的姿态, 于是只能轻轻地挂住指尖上半部分摩挲。 “……?”元欲雪侧过头, 感受到戒舟衍的僵硬, 仿佛明白了什么。 对人类而言, 与其他人的肢体接触,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被接纳的事情。戒舟衍虽然同意与他配合,但身体上的排斥避免不了,也不能勉强。 戒舟衍愿意帮他,元欲雪也愿意在这件事上各退一步。 “这样就可以了。”他开口认真说道。 正准备小心试探着恢复更加亲密的、十指相扣的牵手姿态的戒舟衍顿住,停下了动作,音色仍然平常又冷淡:“……好。” ——果然还是捏疼他了。 所以才不会让自己那么牵。 戒舟衍并不清楚此时在胸膛中攒动的情绪是什么,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不是对元欲雪的,是对自己的。但是和元欲雪牵手,又是很舒服的一件事,这两种复杂情绪交织在胸腔当中,无比矛盾。更让戒舟衍确定了一次,这具身体马上就要因承载不住他的灵魂而毁坏,他要准备更换一具承载力更强的身体。 他们两人当然不是只呆呆地牵着手站在这里就能完成任务,元欲雪侧过头小声说了句什么,戒舟衍配合地点头,两人牵着手开始在林中散步。 姿态上虽然算不上亲密无间,但和那些来密林中散步的小情侣,确实没什么不一样的。 戒舟衍甚至有点走神——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两人接触的手指上。 即便牵了这么久,他也没觉得会习惯一些。元欲雪的手指依旧柔软得过分,而那股酥麻触感也不断影响干扰着他的判断。戒舟衍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开口问元欲雪——你也有这样怪异的感觉吗? 但这些动作依旧没达到触发那些诡异事件的标准。 看来牵手是还不够的。 他们手牵手走到了密林的更深处,鲜嫩的、刚刚长出的树枝伸展到元欲雪的面前,上面还带着细腻的绒毛与刚刚生出的嫩芽花苞,元欲雪伸手微微拨开了它,找到一处缝隙稍大,能站下两人的位置。 此时的地面已经没再铺青石小径了,取代的是柔软的一片青苔草地,略微带着湿润,地面虽然不好走,景色却很美。 虽然事先已经商议过,但元欲雪还是很有礼貌地再问了一下戒舟衍的意见。 “我可以继续吗?” 戒舟衍的喉结在那瞬间微微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嘶哑得让他自己都微微皱眉。 “……继续。”他说。 于是元欲雪松开了和戒舟衍牵着的手,身体却往前贴近了一些。 在草木香气当中,戒舟衍却闻到了另一股很淡的气味,无法形容,却极具特质。或许是元欲雪身上衣物被浆洗过后的清新气味,又或许是沐浴液留在身上的香气。 要么更干脆一点,那就是元欲雪的味道,独属于元欲雪与戒舟衍的感知当中。 现在这股气息和他挨得很近。 元欲雪的身体中蕴含着极其强悍的力量,这点是戒舟衍之前便清晰意识到的。他看过元欲雪以一把银刀杀死数万万鬼魂,看过他的刀楔入地面当中,以稳住身形不肯匍匐倒下,手上青筋尽显。这具身体里爆发出的能量,足以令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但此时这具身体靠了过来,给人的第一感觉却是极其柔软的。 上半身柔软,手也柔软。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拥抱。 他们的身体相贴,虽然隔着衣物,却是比起牵手要远远扩大的肢体接触面。元欲雪安静地进入他的怀抱里,头微微侧开靠在戒舟衍的胸膛,这样紧密的姿势,大概能听到他胸膛中的颗人造的器官的跳动。 其实元欲雪想象中的拥抱并不是这样,偏偏他比戒舟衍的身量要矮上一些,所以即便是强势的主动姿态,拥抱起来也有点……像是投怀送抱的姿势了。 元欲雪的手也微妙地动作了一下。那只用来握刀的、可以轻易扭断鬼怪头颅的手,此时展现出来的却是绝无威胁的信任,很配合地攀上戒舟衍的肩背部分。 此时戒舟衍的肩背,已经硬的和块石头差不多,触感实在说不上有多好,还硌手。 ——元欲雪心有所觉。 连更加紧密一点的牵手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这样大面积的拥抱了。 元欲雪微微垂下眼,或许是有些内疚心理,也知道戒舟衍是为了配合自己,于是附在戒舟衍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戒舟衍好似微微回过了神。 “为什么要道歉?” 元欲雪的气息捱得太近,他轻声说话的时候,都似有一团如棉花般的气体落在了戒舟衍耳垂上。 酥麻触感从他的耳垂一直延伸至颈项,麻痹感更重,如果戒舟衍能看到此时的自己,或许会发现那一片皮肤略微有些泛红。 这样的距离,的确是太近了。 元欲雪微微往后退了一些,不再将脸靠在戒舟衍的胸前,拥抱相接触的面积也分开了不少。此时戒舟衍好像下意识要做出什么反应,连手都抬了起来,像是要强行将那具身体按回来,但只在一瞬间的停顿后,便又僵持地缓缓放了下来。 元欲雪的手从覆在戒舟衍的肩背上,转变为微微向上搭了一点,挂在戒舟衍的肩膀和颈项间,中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他抬起眼,神色仍然平静冷冽——明明现在做的像是挂在男朋友身上的撒娇动作,目光也正与戒舟衍的视线交融相撞。 虽然是在面对面说话,但本质而言,还是有些亲密过头的姿势。以至于元欲雪说完那句话后,戒舟衍甚至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元欲雪刚才说的内容—— “因为还要麻烦你再忍耐一下。” ……忍耐? 戒舟衍感觉自己好像确实在忍耐着些什么。 他又听到元欲雪的下一句话。 “能请你也抱一下我吗?” 因为附近的环境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似乎还是没有抵达密林的判定标准,元欲雪友好地发出邀请:“就是将手也放到我的背上来。” “……” 戒舟衍的脑海中,仿佛微微空白了一下。 但在他思索完毕前,身体已经开始行动,像之前所想的那样,将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的少年,先一步按进了怀里。以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态环抱住了他,手掌落在元欲雪清癯背部,仿佛能触到那片生得优美的蝴蝶骨。又像被灼烫一般,指尖微微颤抖下移,落在了那一片腰间。 他之前的想法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元欲雪身上,果然哪儿都是柔软的,连含蓄着极强爆发力的腰肢处都显得很软,能很轻松地合握住,像被他桎梏在怀里的猫咪。 元欲雪似乎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戒舟衍能如此配合,两人一时间没有交流,只是静谧地拥抱着。 风过树梢,密林中的枝叶簌簌作响,那些鸟雀鸣叫仿佛被抛在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戒舟衍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就变得习惯这种触感,从他们接触的怀抱处,微妙的热感一直蔓延到指尖,直到胸口也因此烧灼。这段接触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又十分短暂。 元欲雪还是保持着计时的好习惯。 拥抱了好一会儿后,他低声喃喃:“似乎没有什么用。” 元欲雪顿了一下,相当耐心地询问戒舟衍的意见:“还要进行下一步吗?” 第69章 鬼校生存指南 戒舟衍知道元欲雪说的下一步是什么。 他的呼吸似乎略微急促了一些, 灼热的吐息落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绒毛拂过般的触感。 “……嗯。”戒舟衍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以至于回应的语句都有些模糊不清, “继续。” 元欲雪的指尖, 按上了自己戴着的银质面具,将它往上掀开了一些。 这张面具虽然是后来兑换的,但是和他先前所佩戴过的面具功能材质极为相近, 厚度极薄,下半截为可收缩的特殊设计, 能露出鼻梁底部的下半张脸, 用来应对一些特殊情况。 ——这个特殊情况一般出现在元欲雪进食的时候,这次倒是开发了新用途。估计元欲雪在今天之前都没有想到过。 而这一个简单的、开始性的示意动作对于戒舟衍而言,却一下让他胸腔中攒动的器官变得更为夸张, 耳边仿佛都能听到隐约的声响。 呼吸灼热。 原本约定好的亲吻动作, 是由元欲雪来主动的。 但是在他掀开一半的面具后, 戒舟衍忽然按着元欲雪的肩,将他抵到了背后的树上。 戒舟衍的手指垫在元欲雪的肩头, 倒是没仓促间让他磕碰着肩膀,但树干粗粝的触感从背后传来,让元欲雪略微疑惑地抬起了头, 与戒舟衍的视线相对。 离得太近,甚至能敏感的察觉到他灼热的吐息。 元欲雪微微侧头:“?” 他并不清楚戒舟衍要做什么,但就算被按在树干上也没有什么挣扎的意思, 只是有些奇怪戒舟衍接下来的动作。树枝上那些清晨的雾气略微打湿了背后的校服,枝干被风吹拂着轻轻颤动。 戒舟衍似乎也怔了一下。 沉默片刻后他说道, “我看的资料里, 有些是这样按在墙上……树上的。” 他解释了一句, 又忽然说道:“我来亲你。” 在说完这句话后,戒舟衍内心怪异的鼓噪起来,仿佛这句话是什么别样具有含义的誓言。 但对于元欲雪而言,他们两个谁占据主动性都差不多。如果由戒舟衍主动,能消减一些他被侵入领地的不适感、站在更加安全舒适的位置的话,他倒也没有什么意见,甚至还十分愿意配合。 “好。” 元欲雪甚至微微仰了仰头,以配合戒舟衍接下来需要进行的动作。 近乎只要戒舟衍一垂首,就能采撷到柔软唇瓣。 元欲雪皮肤生得很白,整个人都具有一种冷冽而不可接近的锋利美丽,但唇瓣的颜色却生的异常殷红,削弱了这种如霜雪般的冷情感。 那一点殷红,仿佛是由最娇嫩花瓣的汁水在他的唇间晕开,肆意渲染,才能绘出的颜色。是将人的神魂都借此捕获的危险陷阱。 偏偏那一片唇瓣又十分柔软,仿佛只需要很轻微的动作,就能将它描绘的更加艷丽。 便是神明也为此心动,又何况是恶鬼。 那一处温情近在咫尺,似乎随时都可以被肆意掠夺占有。现在的元欲雪的确是纯然不设防备的,便这般等待着他的亲吻。 戒舟衍感觉到指尖的灼热,仿佛被放在烈焰上炙烤的痛楚,他想,手指触觉失灵又来了,但他却完全无法分出更多的心神来。 他的手落在元欲雪的脸颊旁,微微触碰了一下冰冷的面具。又落在元欲雪仰头而暴.露出来的修长颈项上,动作仿佛细致研究般带着珍惜的意味,但那微妙的痒感让元欲雪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在他们先前的商议中没有讨论进去的动作,所以此时元欲雪望向他的目光中略带疑惑。 “元欲雪。”从来没有过经验的怪物却在这里作为另一个新手的导师,告诉他,“被亲的时候,要闭上眼睛。” 元欲雪倒并不是不愿意配合,只是他想了想道:“闭上眼,反应速度会慢。” 元欲雪指的是如果真的出现诡异事件后。 戒舟衍说:“没关系。” “我会做你的眼睛,提醒你。” 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 戒舟衍为了配合他,做出了无数次的让步,他也应该配合一点才对。 “好。”元欲雪闭上了眼,说,“不提醒也没关系,我不会失误。” 戒舟衍说:“嗯。” 如鸦翅般的睫羽此时轻轻颤动,细密而长,微微上翘。因为闭上了眼睛,身体其他部位的感触,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元欲雪不知道戒舟衍什么时候会亲他,只闭眼等待着。不知为何,这个等待的过程,似乎变得古怪起来。 戒舟衍却很专心地凝望着他。 ——这个角度看来,这更像是一场心甘情愿的索吻了。像一场瑰丽的梦境和足以让任何人踏入的美丽陷阱。 戒舟衍也愿意。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但还是很缓慢地俯下了身,微微偏开头,无师自通地找到那个最契合的角度,寻觅到柔软的、殷红的一片唇瓣。 很短暂的触碰。 接触的瞬间太过迅速,过于生疏的经验导致角度虽然合适,但还是发生了轻微的失误。戒舟衍的吻只落到了唇角处,便已经感受到了传递过来的无比柔软的触感,与之前的任何感触都不相同,心间剧烈悸动了一刻,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停留多久,便强按捺住侵入的欲.望直起了身,视线还停留在那殷红唇瓣的位置。 “……?”元欲雪的睫毛羽在那瞬间颤动了一下。他感觉到了柔软触感落在唇角,很轻微的摩擦一下便挪开了。 但这个接触太过短暂,甚至算不上是亲吻。元欲雪提醒他:“不是亲嘴角,要亲……” 然后元欲雪又意识到,也可能戒舟衍是故意亲偏的,毕竟第三步比之前两步的难度都要大,用敷衍一些的动作想要骗过密林的规则,倒也很说得过去。 所以他又补充询问了一句:“……可以吗?” “对不起,没有亲好。”戒舟衍却是和他道歉,声音低哑的有些可怕,灼热的吐息落在耳边,“我再亲一次。” 元欲雪应了一声,按照戒舟衍的话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次戒舟衍俯下.身的动作很慢,他准确地寻觅到了那个角度,像要叼住自己的猎物般小心翼翼接近,又难以抑制地闭上了眼。唇瓣即将贴合时,忽然间一声响动,元欲雪极其敏锐地睁开眼,神色冷冽,几乎是依靠战斗本能锁定了危险目标,然后顺势上前一步,将戒舟衍护在了身后——元欲雪带他过来这里,自然也认下了要保护戒舟衍的责任。 “来了。”元欲雪言简意赅。他们要钓的“规则”,终于被钓出来了。 戒舟衍:“……” 他的杀意也很重。 第70章 鬼校生存指南 树梢被风吹拂着相互碰撞, 发出簌簌声响,密林中依旧静谧一片,仿佛除了方才的一声异响外, 再没有其他异样。而那或许只是鸟雀擦过丛林间的细叶, 小松鼠意外碰撞枝干发出的声音。如果是一对情到浓时的小情侣,恐怕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微小细节,过耳便忘, 光顾着与爱人亲近了。但元欲雪的警惕性极高,他神色冷冽地注视着那一处, 并不准备偏移目光——密林间的一片空隙处, 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就像是处于某种高温烧灼情况下才会出现的特殊折射率。而那一片扭曲的空间中,模模糊糊出现一个突出的身影。 它似乎站立在那里很久了, 身形极狭长无比, 像是一道消瘦的影子, 但影子上却又生长出来了五官。 虽然是人形,但形体的比例却极为不和谐。过长的、要垂落于地的手臂, 拔高的柔软脖子和快抵到高处树枝的头颅,以及那扭曲地挤压在一处的五官。让它看起来和人类有些许相似,但不尽相同的那几处特质却更激发了诡异的恐惧感。 而它站在那里, 注视着还捱在一起的“小情侣”。 元欲雪将戒舟衍护在了身后,感觉到对方此时不同寻常的强烈情绪——或许是害怕,于是将手偷偷递出去了一只, 让戒舟衍握住,或许会安心一些。 戒舟衍微微怔了一下。 他其实并不理解元欲雪此时心中所想, 但他还是试探着, 依靠本能的想法, 握住了对方一只冰凉修长的手指。 很舒服。 从来学不会克制自己,情绪低沉时会被激发出惊人破坏欲的戒舟衍此时安静了下来,就乖乖地待在元欲雪身后,和小朋友一般牵着那只手指。 元欲雪依旧注视着突然出现的鬼怪。他们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很安全的范围内。 原本沾着阳光雨露,景色宜人的密林不知何时变得阴郁起来。树木在那瞬间疯狂蔓延生长,完全不符合正常自然规律的让树冠都紧密地挨在一处。从上到下,牢牢封锁死了阳光。让明明是刚过八点的天日,变得像是傍晚五六点的阴天那般阴沉。 环境永远是最能影响人心理的因素之一。 但在骤然变得阴沉的密林下,元欲雪的神色寻常,仿佛光线的改变对他起不到任何影响作用,至于他身边的另一位——戾气和杀意好像始终没有消减下去过。只在元欲雪将手递给他,而他轻轻握住的时候,被微妙的安抚下来。这会脸上神色无比冷淡轻慢,但却又显得很乖,没有任何威胁感,看上去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以至鬼怪此时的兴趣浓郁,它实在是很久没有见到踏入密林的猎物了。因此也觉得这对情侣,比它想象中要更加有意思一些。 密林当中的鬼魂露出了个相当可怖的微笑神色——至少比它以前见到的那些,看见它便恐惧无比的失魂逃跑,甚至根本不管自己跌倒的恋人的爱侣要有趣多了。 也值得它花费更多的时间,为他们展示密林的规则。 树枝接踵摩擦的声音更加清晰,从那些飞速生长的枝干上,垂下了一条条白色绫缎。 而一棵最为粗壮的槐树上,它那粗糙树皮外表忽然挤出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密密麻麻的攀附在大树上,用浑浊的瞳孔注视着这一对年轻的恋人们。 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难以分辨出性别的中性声音,带着一种蛊惑安抚的意味,倒并不像它的外型那般骇人恐怖。 “我见过许多对恩爱的恋人。”它说道,“表面上。” “在过去平稳幸福的时日里,他们仿佛情愫相投,亲密爱慕,像是随时都能踏入婚姻的殿堂,直到碰到了我。” 它仿佛在叙述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连声音都带着煽情的缠绵,但在下一瞬间,语气迅速直转而下,变为某种深刻嘲讽的声调,“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并没有那么相爱?” 既然已经将它钓出来了…… 元欲雪平静又诚实回答它的问题,“是啊。我们并不相爱。” 戒舟衍:“……” 鬼怪:“?” 就算不急着证明自己的爱情真实可靠,也不至于顺着它的话就这么承认了吧? 鬼怪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阴渗渗地道:“你现在否认也没有用,我已经知道你们是情侣了。” 似乎是怕元欲雪继续打断它,它急促地补充完全:“那些人甜言蜜语时,似乎总是愿意将自己的真心都掏出来摆在眼前。但真正让他掏出真心的时候,却又不愿意了。” “现在,我也要看到你们的真心。” 它微微一指白绫,诡异地咧开了唇,“一对恋人里,只有一个人才能活着离开密林。” “你可以选择为爱牺牲,上吊自缢而死,让你的爱人离开这里。” “也可以替你的爱人做出选择——只要他死了,你就能安全离开了。” 哪怕鬼怪没有明确直白地指出第二条选择。但它蛊惑一般的语气,话语中潜藏的含义,以及那挤在狭窄扭曲的眼中、毫不遮掩的恶意,都指向了某个方向。 它在鼓励一对爱人自相残杀。 有几个人会爱对方,更胜过自己的生命呢?为他人牺牲,本来就是圣人才能做出的付出。 但为了活命,就要牺牲他人的生命,这种极端的行为却被鬼怪包装以合理化,变成了在绝境下,能选择的唯一出路。 而鬼怪此时也不遮掩自己的倾向,它告诉元欲雪两人,“有许多人选择了第二条路。” “他们当然也如愿以偿的离开,恐怕这辈子不会再踏入这座密林当中,不会有人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而被他们杀死的恋人,就生长在这棵树里。” 它似乎在暗示,有许多人做出了一样卑劣的选择,并不需要因此产生特殊的愧疚心理。只要能活下去,这时候做出什么都是值得被原谅的,也不会成为负担。 那些被恋人杀死的冤魂,他们的灵魂被长久地锁在这棵槐木中,悲哀地看着无数情人走上他们的老路,被背叛,被杀死,然后成为这树上的又一对新眼睛。 鬼怪温情地抚摸了一下身边长满眼睛的槐树。指尖却狠狠地抠进了那些眼珠当中,惊得一堆眼睛密密麻麻的想要散开,但除了眼珠的剧烈转动,仿佛要将瞳仁都抛出眼眶外,什么也做不到。这一幕诡异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元欲雪依旧平静冷冽地注视着它,对鬼怪道:“那我们已经分手了呢?” “不再是恋人,可以一起离开了吧。”元欲雪理所应当地道。 鬼怪:“……你们什么时候分的手?” 元欲雪:“刚刚。” 被迫分手的戒舟衍:“。” 鬼怪脸上诡异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但他很快补充道:“不可以,规则的力量不是文字游戏可以违背的。” 元欲雪看起来还有一些遗憾。 他微微侧过头看了戒舟衍一眼,看来只有一条选择了—— “你可以给我提供武器吗?”元欲雪还挺礼貌地询问鬼怪。 这么直接吗? 鬼怪的神色此时看上去有些诡异,以为元欲雪是要在接下来环节中争取优势。 虽然选择送自己的爱人上路的人并不少,但多少要经过一些哪怕无关感情的挣扎。 就算在它说出规则的同一时刻,其实已经在心底决定下来要杀人活命,都会在面上做出纠结犹豫的痛苦神色,和爱人打一打温情牌。为了保全那些可笑的人类颜面。让自己显得还有最后一丝的道德底线,看上去没有那么丧心病狂、至少是经过了犹豫挣扎的。 哪怕在场并没有其他人来观赏他的表演。 而元欲雪,干脆是连这个过程都跳过了,已经想到了要武器的程度。 这让鬼怪心理有些微妙的不满,像是它已经准备好了看一场精彩伦.理影片、看人类的纠结痛苦和那些可笑的情感挣扎,结果对方直接给它播放到了了大结局。 主演之一如此不敬业,倒还是有另一个主演。 鬼怪最开始没注意到戒舟衍的存在,大概是因为对方始终站在元欲雪身后。 又因为戒舟衍此时居然还牵着元欲雪的一根手指,它露出了嘲讽的神色,又开始在中间拱火,对元欲雪说道:“你没发现,就算是你说出这些话,你的爱人也没有因此愤怒,而松开你的手吗?” 元欲雪:“?” 他为什么要生气地松开我的手? “看来他一定很爱你。” 戒舟衍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偏开头,看上去像是对鬼怪的无声抗拒。 “所以事情也没有走到那么糟糕的一步,或许你可以劝说他,为你自杀。爱情是最伟大的感情,值得付出,不是吗?”它带着诡异的笑容,看上去是为元欲雪着想,每个字却都是在唆使挑起戒舟衍的愤怒。 还在坚持那些可笑的妄想?还不愿意相信恋人的恶毒背叛吗? 让那些天真到此为止吧。 第71章 鬼怪生存指南 被无数恶意滋生而长出的鬼怪, 唇边的笑意弧度越来越大。 它那双诡异扭曲的竖瞳紧盯住两人相牵的手,又试图从中观察戒舟衍的反应。看他颤抖、看他因被爱人背叛而痛苦、看他从最开始强行维持的冷静,一点点走向疯狂。 已经开始有所质疑、动摇了吧? 当怀疑的种子落在心间的缝隙, 那构建在虚无飘渺的基础上的爱情只会轰然倒塌,这种美好滋味, 是鬼怪最需要索求汲取的力量。 但盯得越久, 鬼怪的笑意便越僵硬, 它看着两人依旧缠缠绵绵勾着的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想到——这两个人,怎么还不闹掰? 甚至连戒舟衍,刚才偶尔瞥向它的一眼都没有怨气和害怕,就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像是对它有些不满,还有点冷淡的嫌弃。 不管怎么想, 这两人的关系未免也太和谐了,一点没有即将自相残杀的残酷氛围。 它唇角的笑容被一点点抻平,眼中含着阴郁的威胁,阴森地说:“我可不是在搞什么爱情考验, 自愿牺牲的人才能成功逃出去之类的把戏——这会让我觉得恶心。死了的人, 就会留在这里。” 鬼怪愤怒地想, 都怪那些搞钓鱼执法的鬼,难道这些人类还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以为这才是正确的生路? “我的规则已经告诉你们了, 只要你们当中有一方死亡,我保证剩下的一个能活着从密林走出去。”它唆使道。 元欲雪微微沉默了一下,继续了最开始的那个疑惑:“……所以, 你能给我提供武器吗?” 鬼怪:“……” 它对元欲雪的直接甚至感到了一丝微微的惊愕。居然直接跳过了它最爱的感情牌步骤, 也不诱导一下对方自愿做出“牺牲”, 便直接进行到原本应有的最后一步吗? 无法让它看到这些受困于爱情的凡人精神解体、一点点崩溃的痛苦,少了这些有趣的前奏,总觉得最后的结果有些单薄无趣。相比人类力量不足的缠斗,它更乐于见到这些人类以言语杀人。 当然,它也不会因此拒绝送到嘴边的食物。只是微微示意,元欲雪的身旁的树下出现了两把并不算很好使用的武器——刃口处还沾着干涸血液的斧子。做工粗糙,把手处甚至微微有些松动,看着吓人,但杀伤力也非常有限。 是的,两把。 既然是提供武器,鬼怪更乐于看到“势均力敌”而血腥的对局。 它还等待着另一方在绝望下的反击。 元欲雪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捡起了其中一把斧子。 刀口微微发钝,前重后轻,使用起来相当吃力,并不算非常强悍的武器。 但是对于元欲雪而言,已经足够了。 破鸿蒙虽然好用,但每次消耗的能量也极大。以至于元欲雪想要使用之前都要精打细算。对方能主动提供武器,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倒是非常贴心。 也因为后面即将进行的动作,元欲雪想松开和戒舟衍牵着的手。但对方的安全感似乎并不强,戒舟衍垂着眼,似乎并不愿意松开和元欲雪相钩着的那几根手指,显出一点脆弱情态来。 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安慰他:“我会很快。” 很快就回来。 “很快会杀了他吗”?鬼怪想。 它见到元欲雪拿起它给予的斧头,心中那股嗜血快.意越来越兴奋,细窄的眼眶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仿佛立即就能汲取那股绝望情绪带来的美味。但戒舟衍始终没有去碰那把斧头,还让它心中略微有些遗憾。要是只有一个人的屠杀,另一人和自杀牺牲也没什么区别了。 修长的手指握在松垮垮的斧柄上,此时元欲雪的目光,却是看向了那只鬼怪,而不是落在戒舟衍的身上,让它的心中生出了一份怪异和不悦。 仿佛被侵犯了它的权威。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它不满于期待的大戏还未开场,此时的声音都略微有些冷酷,带着一点急躁,“只有这样的武器给你。你要是还想要别的,就把这些上吊绳拿走。” 说到最后,还略微有些恶意的嘲弄。 元欲雪那双黑沉眼眸静静注视,倒映出那一道狭窄的鬼影。他缓缓点头,忽然说道:“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走不出去。你猜那个人会是谁?” 虽然是这么询问的,但元欲雪却没有要等待它的答复的意思。因为下一瞬间,元欲雪的身影便真正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它面前,一道利风起,那把粗制滥造的斧头仿佛划破了面前的空间,掀起一阵怪异腥味。让鬼怪微微惊愕地后退了一步,脸上五官诡异扭曲。 怎么可能! 一个人类应该是不可能接近得了它的。 但更让它感到愤怒的是,就在那一瞬间,它居然感受到了被威胁的恐惧。 可是鬼怪明明应该凌驾于人类层次之上,再强悍的人类,又怎么可能和鬼神的力量相比拟——此时它做再多的假设也没有用,因为元欲雪的意思已不言而喻,他伫立在前,一击比一击更快,偶尔凝聚的画面当中,可以看见他双眸中是冰冷杀意,精密执行着杀戮程序。 清癯的少年拿着一把破烂斧头,杀意凛冽,妄想屠鬼。 它此时的确生出了切实的愤怒,不知是对区区一名人类,居然异想天开触犯它的权威而愤怒,还是对那一瞬间,它居然对人类退避、甚至产生了畏缩而愤怒。 过于强烈的怒意甚至让它放弃了观赏自相残杀好戏的机会,而决定亲手杀死这个冒犯它的人类。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鬼怪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带着一种难言的嘲讽。 “我会将你的眼睛留下来的。”它阴森森说道,“虽然你愚蠢的行为我可以算作自杀,但很遗憾,你的恋人也会被我留在这里——我会将你们两个的眼睛摆在一起,这是我最后的仁慈。” 元欲雪看上去却不像很想和它聊天,那把斧头在他手里变成了极其恐怖的凶器。 如果那不是鬼怪亲手给予他的,恐怕鬼怪还要疑心那是有什么古怪来历传承的特殊武器。 但此时,它已经无法收回那两把斧头,也不希望被那沾着人类猩血的锋利刃口触碰。 常规而言,那对它应该是没什么影响的,也绝对不可能伤害到它。但本能的来自对危险的触觉避让,让它一步步躲开那些袭击来的刀口,同时也展开了反击。 树林中垂落的无数上吊绳化成的白绫向元欲雪刺去,试图绑住他的四肢、腰际、甚至脖子这种危险虚弱的部位,在绑死之后,便可以向外拉扯,像极人类记载中五马分尸的酷刑。 这些柔软的上吊绳的确能将肉.体撕扯成一片片的肉块,鬼怪十分具有经验。以往也不是没有不配合它的人类,或是从一开始便仓皇逃跑的、连见到规则的资格都没有的废物,都被它拿上吊绳束缚全身,撕扯成数十上的肉块,化作了这一片密林的养料。 白绫细密缠绕在树林当中,几乎遮天蔽日,但以往用惯了的诡异手段却未曾达到想象中的无往不利,那些汲取了无数鲜血和人类血肉养分、饱含着怨气的上吊绳,在缠绕住元欲雪之前,却被以锋利的刃口劈开,在身边簌簌落下时,简直如同一场由白布织成的雪花。 在那些下半截空空荡荡的白绫中,元欲雪神色极为冷淡,将斧间劈斩进了鬼怪那张诡异的五官间,微微下陷,劈开流出的是一团腥臭的黑色脏污物体。元欲雪垂眸凝望着他,眼底一片冷静:“我说了,如果一定要有人走不出去。” 那只会是你。 第72章 鬼校生存指南 劈斩而下的斧刃中, 是鬼怪无声的惨叫。 那一团腥味脏污的液体像爆开的棉花般流出,粘在原本布满人类鲜血的斧头刀刃上。鬼怪的躯壳一点点裂开,化为齑粉, 空中漂浮白绫尽断,落在地面, 真正如同覆盖而下的一场大雪。 树林接踵间发出的簌簌声响停了下来, 那些参天蔽日的树木又变回了原来的形状, 让阳光从那些树缝间落下来。正好有一簇,落到了元欲雪的身上。 他站在那一隙阳光下,雪白肤色被映亮,如同一块细腻完璧雕刻而成的作品。身形清癯, 袖口微微卷起一截,能看见他顺势垂搭而下的一双修长右手, 握着和他画风完全不搭的粗糙斧头,却生出异样而强大的美感。 这一幕落在戒舟衍眼中,熟悉的胸腔微微发热震颤的触感再次传来。 解决完鬼怪,元欲雪也没有停顿多久, 便走向戒舟衍。 他说过的, 会很快。 戒舟衍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而在元欲雪转身走过来时,从斧刃下流淌的那一团脏污黑色物体, 承载了鬼魂最后的怨念, 凝成一支利箭向后袭击而来,带着最后孤注一掷的绝地反扑。 那倒不是向着元欲雪而去的,射向的目标其实是被元欲雪一直很好保护在身边的戒舟衍。 便是承载意识的躯体已经消散, 它最终的愿望还是要一对恋人阴阳两隔, 作为自己最后的报复——因那箭支的杀意不是冲着自己而来, 元欲雪的反应略慢了一些。 不过他睫羽微微一颤间,已经抬起手,要用斧刃阻拦那一团带着不明意味的危险物。即便这之中的时间差已经由元欲雪依靠自己的反应而无限压缩,但好像也已回天无力。 元欲雪一眨眼间,下一秒已经挡在了戒舟衍的面前。 一片寂静。 他想象中的,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也没有发生。 戒舟衍的目光从那团黑色物质上收回来,在他心念一动间,那团腥臭物质被碾压成真正的虚无,消散在这一片密林之间,连规则也无法再将它重组,彻底了无痕迹。 作为打扰他的代价。 戒舟衍并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把注意力分薄在其他人身上,但总是要冒出一些东西打搅他。 元欲雪略微茫然地抬起了眼,那双细密而长的睫羽微微颤了一下,顺势和戒舟衍对上了目光。 “……” 他们当中的距离隔得太近,属于元欲雪的气息传来,几乎瞬间便点燃了戒舟衍的某些回忆。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还要拥抱吗?” 元欲雪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动作,解释道:“不用了。” 他回过身,的确没有再寻觅到鬼怪的一点痕迹,这甚至让他略微疑惑地侧了一下头。 不过密林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也不知道杀死了其中所寄宿的鬼怪,能不能算作“补全”了规则。 元欲雪和戒舟衍再一次从密林中出来。当然,这一次两人不再是牵着手的。 邓姝姝给他的信件中记载的地点已经全部调查完成,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地点没被记录进去,毕竟最后一次的“更新”停留在三年前。 所以元欲雪依旧不能懈怠,要继续探索校园内的各个设施地点,看能不能触发其他那些未被记载进去的隐秘校规——当然,这是一个很繁琐庞大的工程量,元欲雪也没有急于一时。感谢过戒舟衍后,两人一起回了宿舍休息,准备下午的课程。 正巧曾白和唐远也刚刚回来,曾白换下自己湿透的球鞋,身上带着些许粘稠得能挂成丝的水迹,有些不耐烦地抱怨着。 唐远冷冷看向他:“是你非要下去的。” 曾白含糊地道:“我哪里知道那么倒霉。” 曾白准备去浴室洗澡的时候,就看见元欲雪和戒舟衍回来了。曾白嘴贱,还非要调侃一声:“你们怎么回事?又是一大早上的就不见,半天才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约会去了。” 元欲雪:“……” 他想了一下,回答:“的确是约会去了。” 戒舟衍没说话,看样子倒是默认的模样。而且不知为何,心情看着还挺好,瞥向曾白的目光都不像之前那般冷漠,甚至还带上了微微的和蔼,像是在鼓励他多问几句。 曾白:“??” 怎么回事,他就随口一说啊?? 结果两个舍友还真谈上恋爱了? 怎么回事啊,他们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探索校规,两个NPC倒是甜甜蜜蜜地还去约会,真是…… 曾白一边震撼一边悲愤,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酸酸的,有些后悔问出了这样的话来。手上的动作也微微迟钝,不太想在宿舍里继续待着,干脆去浴室里准备将身上这身古怪的水腥味洗掉,结果唐远先一步进了浴室,曾白道:“正好,唐远,帮我开一下热水。” 就见唐远哐当一声,当着曾白的面砸上了门,那声音震天响,连门框都跟着震动了一下,更是差点和曾白的鼻梁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曾白:“……” 他莫名其妙道:“干嘛啊?你要先上厕所吗?” 里面的唐远没回他。 曾白百无聊赖,像一条死鱼般瘫在门外。又警惕地看了元欲雪他们,抗议道:“你们不准在寝室里秀恩爱啊,晚上也不准睡一块去,考虑一下我们单身狗的想法……” 晚上睡一块去…… 戒舟衍此时神色相当冷漠,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估计谁也不能透过那张面孔察觉到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元欲雪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看了眼戒舟衍的表情,虽然是冷漠神色,但元欲雪总觉得他——好像是有些在意的。 是因为自己的话让他不高兴了吗?元欲雪想。 元欲雪和别人交谈的时候总是很认真,所以自带可信度buff,很少有人怀疑元欲雪话里真实性,会不自知的取信于他。元欲雪也的确不怎么撒谎。 但他有时候会有一些十分自洽、而且严格来说绝对不算谎言的逻辑,所以元欲雪此时继续补充,为戒舟衍解释道:“是我拜托了戒舟衍答应我——而且已经分手了,不会……” 虽然是很人类情绪化的词,但元欲雪飞速地理解了它代表的意思,跟着内敛地说出口:“秀恩爱。” 的确分手了,就在小树林里当着鬼怪的面分的。 戒舟衍继续沉默:“……” 这一句话好像不比之前那句带给曾白的震撼小,他微微愣住了,傻乎乎地继续补充道:“这、这样啊。” 也不知道是寝室里有一对情侣尴尬,还是有一对已经分手的情侣更尴尬。 这时候唐远忽然将浴室的门打开,若无其事地对曾白道:“热水放好了,你进来洗澡吧。” 曾白:“啊?” 他觉得唐远的态度好像又微妙的变好了,但反应过来,那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唐远这种闷葫芦性格,虽然看着冷淡,但其实很少有什么情绪起伏,更不会对着队友喜怒无常。 曾白正准备溜达进去浴室,又感觉到一阵非常阴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般扫过他的身体,竟然让曾白下意识微微颤抖了一下,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起来。 可是白天的宿舍又能有什么危险?曾白顺势望去,发现用那股阴沉目光盯着自己的,原来是戒舟衍。 曾白:“??” 虽然唐远的态度不一定是变好了,但是戒舟衍对他的态度绝对是变差了吧,刚刚还看着很和蔼啊!! 曾白也没敢多留两步,一下蹿进浴室当中,阴冷目光还如影随形。 他心脏微微急促,本来相处这些天来,他也没有那么害怕戒舟衍了,这会却又生出一点惧意来。也仍在反思,哪里又得罪了戒舟衍…… …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严老师又召开了班会。 新生们对班会的频繁程度已经习惯了,就算三天两头开班会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何况这次还算间隔得久的,他们之前都开始讨论什么时候会开下一场班会了。 而严老师匆匆赶来,神色有些疲惫的忧虑,眉头堆积上深刻的褶皱,看上去极为烦恼。但当她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学生时,又迅速收起了那股阴郁与不安,只是沉默着将电脑打开,光屏上投映出了新补全的校规。 这次的校规只有一条。 反正每次班会的内容也就是这些,学生们都习惯了。但这次的校规,还是让他们看见后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十一、校内情侣在约会时,请尽量避开树荫密集的地方和偏僻小路。如已进入,请勿进行任何亲密行为,严禁发生拥抱、接吻、肢体亲密接触等。(但因特殊情况,此条校规有可能被废除。目前正在商议中,具有极大不稳定性,请同学们尽量避免此类状况。)] 其他人想着,原来校规还有修订的可能啊? 相比起来,更迷茫的可能是曾白这种知情一点的玩家。上一秒他还在想,那个实力强劲的个人(也可能是团体)居然这么快又补全了新的校规。下一秒就开始诧异,为什么这条校规后面写着有可能被废除,那还能算在完成支线任务里吗? 还是说其他校规也能被更改?做到这些的,真的会是玩家吗。 相比其他人,元欲雪思考的点和他们有点不一样。 原来后果是这样。 元欲雪十分安静,也很清楚,这条校规可能被废除的原因,是因为学校的老员工没了…… 第73章 鬼校生存指南 宣布完新增的校规, 按照以往的惯例,班会也该结束了。 但这次严班任却没有立即离开,她依旧站立在讲台上, 过于瘦削的身体显得略微有些单薄,气色枯槁。她其实是有点凶的面相, 眼眶深陷,唇角又总是微微向下弯,不仅凶, 还给人一种刻薄严肃感。但此时,那种从眼角眉梢透出来的疲惫不安,抵消了这种严肃, 甚至让人觉得她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当然,更怪异的是, 严班任此时望向他们的目光,带有一种天然的怜爱和同情。让底下的学生们, 虽说一头雾水, 又有些怪不自在地躁动起来。 好在接下来严班任宣布的消息夺走了他们的注意力。 “一周后将进行槐阴大学这学期第一次期中考试, 希望各位同学做好准备, 拿到排名靠前的好名次。”这次严班任通知时,不再是那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语气, 反而显得非常温柔耐心, 她又提醒道:“这次的考试对你们而言非常重要, 所以务必保证自己能取得高分……回去一定要好好复习。” 底下的新生们, 忍不住地窃窃私语起来。 要考什么?专业课、高数、外语、计算机……可能是其他学校的考试课程吧, 可是说实话, 这些槐阴大学都没有教, 每天上课都是那些无趣而冗长的理论课程, 老师还十分划水,不是让他们自习写论文,就是对着书本照本宣科。 他们一向以为槐阴大学就是如此学业宽松,没想到还有期中考试这么一说。听班主任的话,还好像很值得重视一般。 对那些学生们而言,他们需要烦恼的可能只是会挂科的危机,但只要是玩家听到后,心中那根弦立即便绷紧了—— 主线任务出来了! 出现的还比他们想象中要快。 曾白和唐远那边已经细思起来,这次期中考试的范围绝不可能是普通内容,应该和他们这段时间所经历的校规有关,就是不知道牵连有多大。但因为他们对这个副本的探索度并不算深,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对手,也很有可能会出现“超纲”类型的题目。 这场考试绝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条件允许,想必成功作弊也在通关方式内。 如果考试不能合格,主线任务失败,可就是被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 想到这里,唐远瞥了元欲雪一眼,神色不明。 元欲雪依旧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他脊梁挺得笔直,手很端正地放在桌面上,看上去就是好学生模样。那细长睫羽微微一颤,在严老师宣布消息后,似乎有些出神,但其实并没有全副身心都落在期中考试的任务上。 他的目光,此时其实是落在严老师的身上。 她神色疲惫却镇定,并不能看出什么异常,但元欲雪心中生出一个猜测来。 ——期中考试难道是件很不好的事吗? 还是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 元欲雪这时候无法得出答案。 只是透过那双眼,看见在严老师那副鼓励安慰为主的面容下,却有掩藏着很深的……恐惧。 和物伤其类的悲哀。 …… 大概是期中考试的消息一出,还是激发了一点学生们一点奋进心理的。槐阴大学在课业方面管的松,平时的自习课,学生们都是私下聊天或者玩手机,这会却都翻开了书认真复习了。 毕竟各专业的班主任虽然措辞不同,但都将这场期中考试形容的十分重要,免不了给学生们也造成影响。传闻最后出来的成绩要排序,要是位列倒数,多少有点丢脸。学校也没提挂科后要会处理,说不定补考都跳过,就直接重修了。 近来上课睡觉的学生也明显变少,哪怕是讲课再枯燥无味的课程,老师声音和催眠曲一般,也有人撑着不打盹,努力跟着教学思路走,哪怕一个字没听进脑子里,时不时还做做笔记什么的。 之前大家都打瞌睡,现在清醒的人多了,上课的时候忍不住走神,便观察到了一件事。 他们班上那个叫做——元欲雪的同学,好像一次瞌睡都没打过。 而且上课起来也很用心的模样,那么无聊的课程,他也能像听知名讲座一样认真,时不时低头记录,光是看他写笔记的模样都带着一股斯文气质。 清癯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笔走龙蛇,偶尔会停下来画上一幅思维草图,神色沉静文雅,简直满足了人对学霸形象的全部幻想。还经常有人看着看着,就歪到了那只露出一截的清瘦手腕真白,修长的手指真漂亮,很适合弹钢琴、也很适合牵手这种问题上…… 而且只要不是那种一响铃就倒头便睡的学生,对元欲雪多少都是有些印象的。 他不是在期末考试的消息出来后才努力的那一批,而是在之前——其他人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像曾白这种虽然死撑着眼皮,但一个字没听进去的学生中,就是能认真听台上老师的枯燥课程,还能神态自如做笔记的那个。当时还有人觉得元欲雪实在有些特立独行的怪异,偷偷喊他“卷王”…… 课堂的座位毕竟是随机排序,偶有人坐到元欲雪附近或者前面的位置,回头看到了一眼他的课本和笔记,都会先被纸面上干净的排版和端正漂亮的字迹先震惊一下。可以说,光是看这本笔记都能确定元欲雪这门课的成绩肯定很好了。 而且不止是单门课,元欲雪是门门都这么认真,那不是学霸又是什么。 期中考试在即,便有人动了心思,想借笔记来补补进度,他们这一周倒是努力了,但之前的课是完全没听过的,难跟上。 让老师画重点也不可能,一到下课,老师们会立即离开,而且几乎所有的老师对他们都态度冷漠且敷衍,可以说是一点师生情都没有,哪里好意思厚着脸皮让人划重点。 估计也就只有元欲雪这种学霸,能把之前课程的知识重点都记下来。 他们虽然和元欲雪不熟,但和元欲雪的室友曾白还说的上几句话——曾白这种天生的社交外向人群,就算每天都和唐远泡在找副本线索里了,都能抽出时间和班上每个同学建立和谐友善的交往关系。 也就是他们班级不评选班干部,否则能和每个人混的脸熟的曾白估计还能混个班长当。 而曾白听完几个学生想通过他去借元欲雪的笔记的请求,就算他已经确定过对方是普通NPC,没什么利用价值,居然也帮忙开口去借了。 还确实借到了,元欲雪对这方面好像不大在意,问就给他了。 将元欲雪的笔记转交给那些学生时,对方一阵感激地拿去复印。 再还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钦佩神色。 而且可以说是非常夸张地双手捧着元欲雪的笔记和课本,看向它们的目光还都带着一种被折服的狂热。 和曾白说,多亏学神的笔记,他们回去随意翻了一下,不仅看懂了这门课程,甚至觉得很有意思,以后可以朝这个专业发展,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再借一下其他科的笔记——当然了,还想请他帮忙参详一下学神平时有什么喜好,他们想送一些感谢的礼物。 这怎么就喊上学神了? 还要送谢礼啊? 曾白有些莫名地想着。接过他们还回来的笔记时,哪怕明知道期中考试考的肯定不是这些普通的知识点,他还是也产生了向元欲雪借笔记的冲动…… 第74章 鬼校生存指南 “然后我就告诉他们, 元欲雪平时看着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爱好,就是对美食比较有兴趣吧——如果食堂出品的那些也能算美食的话。”曾白说道,他倒是不介意将自己找到的快速刷元欲雪好感度的方法告诉别人, 微耸了耸肩道,“然后就这样了。” 此时元欲雪的桌面上堆着一堆早餐, 因为是带到教室里吃的,大多气味都不怎么重,都是一些很精致的、刚出炉的糕点, 或者是熬得细腻软滑包装严密的粥,还摆着几盒温好的牛奶,零零散散的占据了元欲雪整个桌面。 唐远面无表情地客观评价:“你真无聊。” 曾白耸了耸肩。 元欲雪刚回教室, 看见桌面的状况好似也有些无言,问清楚是谁送来的, 便将这些早餐都还回去了。 那几个大男生面对着元欲雪,不知道为什么还显得怪不好意思, 结结巴巴说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不时低下头, 偶尔抬眼时, 眼里全是狂热的崇拜意味, 脸颊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去告白去了。 元欲雪只让他们将早餐拿回去自己吃, 不要浪费, 以后也不用带给他——如果还需要借其他科笔记的话, 可以直接向他要。 曾白是坐在元欲雪身后的, 见他回到座位后, 轻轻拿手拍了元欲雪肩头一下, “为什么不要他们送的早餐啊?一点谢意而已, 让他们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嘛。” 说完, 曾白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平白无故瞪了一眼。身上蹿出一点寒意,疑心是不是那些天落水给他弄感冒了来着。 “吃不下,会浪费。”元欲雪说,“也没有必要。” 戒舟衍一直跟在元欲雪身边,此时冷冷补充倒:“他和我一起从食堂过来的。” 意思是不用其他人献殷勤送早餐。 就算献,也轮不到他们来。 曾白:“……” 这话听的曾白内心十分复杂,实在好奇,想问你们为什么分手了看上去关系还挺好的,是在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吗——但那点敏锐的危机触觉终于还是起了点作用,没继续作死下去。曾白想了想,转变了话题,又问元欲雪,“那元欲雪,你还有没有笔记没被借出去啊?借我也看看呗。” 刚好有人还回来了几本,就堆在课桌里面,元欲雪也顺手递给曾白了。 曾白也是被其他人那种笃定崇拜的氛围给鼓动了,想看看元欲雪的笔记到底写的有多好。打开后,还真的恍惚了一下,觉得在这种灵异世界观下,居然还有元欲雪这种认真学习的NPC…… 其实元欲雪倒也没有多认真听讲,只是他对资料的总结归纳能力太强,这几乎是每一个机器人都具有的运算逻辑能力。加上过目不忘的技能,和他几乎不会对任何枯燥知识感到乏味的性格,自然很容易成为人类定义中的“学神”。笔记上记载下来的,也都是从书中提炼出的天然重点。 曾白看着还有些入神,和唐远小声交谈起来,他待会去复印一下,加强这方面的学习补充。 唐远:“……” 曾白看着他的目光,终于讪讪反应过来,这里可不是正常的世界,心道唐远估计在心里吐槽自己。他自己也有点尴尬,毕竟他们知道这是副本中的考试任务,怎么会考这些无聊的课程,但还是嘴硬道:“万一考了呢?这可是生死大事啊,我们得全面发展不是。” 唐远又沉默了一会,忽然道:“等会元欲雪的笔记,也给我复印一份。” “啊?你也要复习这个吗?”曾白没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已经够扯了,唐远这种性格居然会和他一起浪费时间。 唐远声音很轻地传来,他的视线落在了元欲雪身上,又轻轻挪开了:“……留个纪念。” 课后闲暇时间虽多,但没有再被拿来探索槐大校内校规的精力了,因为主线任务在即,不管是玩家还是原生NPC,都将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复习期中考试上,只是大家都不大清楚考纲范围。 图书馆和自习室内坐满了学生,其中也包括了来搜集一些资料复习的元欲雪。 他翻着书时,偶尔便会翻到那诡异的红色书页,上面写满了恐怖的诡异故事。这时候元欲雪睫羽微微一颤,会视若无睹地翻到下一页,继续复习了。 碰到诡异红色书页的学生似乎并不少,大多数人都适应的非常快,只是轻声骂一句。偶尔觉得被影响心情了,就换一本书继续复□□体而言只是脸上看起来比较烦躁,没有什么惶恐情绪。 有些比较生嫩的学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还会大声尖叫出来,引来其他人谴责的目光,而他身边的朋友则尴尬又无所谓地安慰道:“很正常啦,只是错版印刷,不要在意。” “可是……”那人还想要争论,看到这种恐怖故事的诡异不适感一直萦绕在心头。又立即被其他人打断了,“反正你不要管,不会出什么事的。对了,待会儿要是有个老头来说能帮你化解厄运,不管他说什么,都别信,别理他就对了。” 也果然如那人所说,接下来有个穿着浅灰色唐衫的老先生过来游荡,一口便指出,他们有些人看到了那红色书页,将会遭遇到书页当中的不幸。惊得那些生嫩学生眼皮直跳,但因其他人都一副无视模样,出于从众心理,他们也不好开口搭理。等到那老先生一幅恼怒模样,想要欺骗他们留下联系方式的时候,有关“图书馆”的校规顿时浮现在脑海当中,一下子也吓得闭口不言了。 因为校规的普及,加上槐阴校内很少有主动违反校规作死的学生,老头已经很久没骗到人了,骂骂咧咧地离开。 没人受骗,元欲雪也没抬头看一眼那老人,依旧很沉静地翻着面前书页,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那刻意放慢了的翻页速度在别人眼中,也就和看着玩一样,没人觉得他能记下来。 元欲雪倒是听到对面的学生窃窃私语的抱怨:“怎么回事啊,这老头一下午都来了两次了,明明也骗不到人了,怎么还来的这么勤快。” “……”元欲雪抬起了眼。 鉴于他本身就会主动介入这种诡异事件中,所以他对周边危险的感触并不太明显。但对于其他普通学生而言,他们对诡异事件的体感才是更真实的。 是的,这些诡异事件发生的……太频繁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频繁,学生们的反应才会这么平静,从一开始遭遇诡异的惶恐,到后面的应对自如,甚至还有闲心吐槽两句图书馆的老头来的太勤快,反正只要严格遵守校规,不会有任何危险。 但这些现象真的正常吗? 元欲雪合上了书本,细长睫羽微微垂敛,看上去在细思着什么。 七天的期中考准备时间,其实过去的很快。 而元欲雪所能观察到的诡异事件也越来越多。 几乎每个学生在上下教学楼时都会碰到一次的楼梯鬼、频繁在食堂中采访甚至发问卷的社团人员、离音乐房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的钢琴乐曲、会在非竞技类比赛时也出现在操场边缘的好心送水学妹……虽然有校规的警告在前,少有人中招,但这些诡异事件的确从最初的限定条件内、低概率发生的前提下,变得异常频繁起来。像是某种制约缓缓出现松动裂口,一点点压缩着对它们的禁锢牢笼。 不算一件好事。元欲雪想。 … 一周的准备时间过去,期中考的日子到来。有消息说,这次是全校统一的时间和考卷,只有一门笔试内容,考试时间在两个半小时。 让学生们更好奇到底是要考哪些范围了。 考场和座位都是随机分配的,元欲雪查看完教务系统,他被分到酆都楼404教室。身边有些也同是他们专业的学生,戒舟衍和他在同一考场,但熟悉面孔并不多,曾白和唐远倒是都被分配到另一考场去了。 监考老师有两名,他们率先来到了考场内贴试场规则,都是陌生面孔。 虽然是没教过他们的老师,但和其他教师予人的印象相差无几,明明年纪也就在三十上下,脸上却带着一层疲惫暮色,显得异常苍老,面无表情的模样颇为吓人。 考试规则被贴在黑板的正中心,旁边还拿粉笔也大字写了出来。和普通的考场规则倒没什么差别,大致就是不允许迟到、作弊、交头接耳之类的要求。只有两条被格外明显地标粗了: [一、严禁任何作弊行为,被发现后开除学籍处理。 二、考试铃响后,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严禁对考试内容的任何质疑。发出声音者,立即取消考试资格。] 这两条虽然被格外标粗,但也只是常规条例,学生们没多讨论,也就是看过一眼。 等到考试铃一响,台上的两名老师便立即拆封试卷,开始分发下来。 第75章 鬼校生存指南 纸张翻动的声响在寂静教室中格外明显, 考卷和答题卡从上往下传递,每人都领了一份,大概也就几分钟时间, 便分发到全部学生的手上。 教室内落针可闻,只有小心翼翼的呼吸、和一点微弱的掀动纸页的窸窣声,甚至连这两种杂音都异常轻微。在极端严苛的条例下,几乎每个人都有意放轻自己的动作。 两名神色阴郁、看上去极严厉的考官正用鹰一般的眼巡视着考场内部。他们相当负责, 从前到后不断游走, 那迫人的目光无声地落在考生们的身上,更给予了他们无形的压力。 明明只是一场期中考试而已,他们居然诡异的感觉到了危险和压迫。 元欲雪垂下眼,他其实没有进行过人类的考试程序。于是在资料库中收集完毕相关资料,模拟了一次流程, 现在也很严谨地先按照流程在答题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学号, 再开始浏览过一遍试卷。 此时,元欲雪身边的一个男生, 突然举起了手。 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此时脸憋得通红。但那两名老师目光只是从他身上掠过, 仿佛没看见他的举手一样,神色冷漠地继续巡考。 终于, 在一次次被无视下, 男生硬着头皮开口小声报道:“老师,我这张是空白考卷, 是不是错卷啊——” 其实他最开始领卷子的时候, 明明是看见上面有字的, 不知怎么一错眼, 准备答题时便变成了白纸, 上面只有零星两道题,明显是印刷失误。他也不能抱着这张卷子继续考,这才提出异议。 他的声音在考场当中如此突兀,原本还无视他的考官一双锋利眼眸立即望了过来,像是抓住猎物的猛兽。另一名考官更是快步走了过来,收走了男生的试卷。 男生虽然被他们忽然望过来的目光吓了一跳,略微瑟缩一下。但看到考官收起他的卷子,还以为是要帮他解决问题,换张新试卷,因此也并不怎么害怕。哪里想到考官站在他面前,那双冰冷瞳仁微微下移,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地看着他,像审判犯人一般,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宣告道:“273号考生陈明,公然藐视规则,违反考场纪律,现已收回考卷,剥夺考试资格,请立即离开考场。” 陈明目瞪口呆。 他当然是觉得莫名其妙了,开始争辩道:“我只是想换一张卷子。你们发给我一张错卷,难道还不准我更换吗?” “273号考生,请你立即离开考场。否则我们会通知巡逻人员将你带离。”高傲的考官却没有要解释的迹象,他依旧冷冰冰地盯着陈明。甚至另一人已经开始拨通传呼机,显然要准备通知谁。到时候被强制拖出去,一定不会比自己走出去更体面。 陈明被他们的语气威胁的有点害怕,但除此外,更多是受委屈的愤怒。举手考官也不理就算了,提出更换错卷的请求居然也能算做考场违规,这算哪门子的违规啊——愤怒之下,陈明也干脆不考试了,带上随身物品便离开了考场。 其他考生们虽说是被影响了一下考试环境,但他们听完原委,也只为陈明委屈,默默庆幸还好不是自己那么倒霉。 不过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们虽然没有陈明那么走背运,领到空白卷子,但情况也没好多少,试卷背后明显少印了许多题。 举手考官不加理睬,要发言却只能像陈明那样被赶出考场,只能强自忍耐了下来,先把有的题目都做完了,寄希望于说不定出问题的试卷多了,校方会在后期集中起来调查,给他们一次补考的机会。 陈明也是走出考场才发现,居然还有不少人像他一样,只是因为领到了错误考卷提出质疑,就被冠以违反考试秩序的名义赶出了考场,此时正在外面忿忿不平地和其他人商讨,说这群考官未免也太不通人情,这件事一定会上报给校领导的,到时候他们还有重考的机会。 陈明一看不是只有自己这么倒霉,也没那么心慌了,加入了他们当中,开始大批考官的蛮横不讲理。 … 与此同时,正在进行测验的考场内,有些学生受到突发事件的影响,忍不住有些走神。 但元欲雪倒是很专心,已经开始做到第二页试题了。 这次的考试范畴如果非要用言语形容的话,那就是考得很杂。 连元欲雪这种具备庞大资料库的机器人都觉得杂乱的地步。 前半部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课程学习重点,后半部分就是和“校规”相关的试题了。 默写出如今已经颁布的11条校规是最基础的内容,还有对11条校规的场景运用、推测出它们被补全的前因后果(刚好元欲雪清楚大部分)、为什么第11条校规处于被废除修订的不稳定状态中、如果由你来增改新的校规,你会写出什么具体条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非常具有指向性的试题。 “请答出槐阴大学中第一名鬼魂的姓名、它是如何变为鬼魂的? “音乐房的鬼魂最欣赏的合奏者是谁,它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最令医疗室的鬼魂恐惧的学生是哪个,请详述它产生恐惧的原因……” 而且元欲雪发现,他的答题数目越写越多。哪怕元欲雪的书写速度相当迅速,但最后面临的问题,却是答题卡的纸面已经不够了—— 元欲雪怔了一下。 他没有去索要新的答题卡,只是安静坐在座位上,等待考试时间结束,由考官收上试卷。 其实如果有学生敢在这个时候抬起头左右张望的话,是会发现有许多人和元欲雪一般,呆呆坐在位置上。 他们露出为难神色来,眉头皱得能将钢笔夹在褶皱中。只是有一点微妙不同的是,他们是难得绞尽脑汁都没答出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元欲雪是答得答题卡已经写不下了…… 两个半小时后,考试铃响起。 考官严厉地盯住底下的考生们,阴冷沙哑的声音环绕在整个考场当中:“所有考生请立即放下手上的作答工具,再继续答题者视为作弊,剥夺考试资格!” 其实就算他们不说话,这会也没人在争分夺秒的作答。 实在是这题目出的太古怪,答不出就是答不出。虽说人逼急了什么都能做的出来,但是数学和槐大期中考的试卷显然可以排除在外。 两名考官也迅速走下去,一位位收起了试卷。 他们的神色都是相当公事公办的冷漠,只在看到元欲雪的答题卡的时候,见到写的那么满,露出了有些疑惑甚至是怀疑的神色。但他们还要继续收接下来的考卷,因此只是将目光短暂的放在了上面一眼,便继续工作了。 收完试卷,因为考官要求所有人立即离开教室,不得停留。考场内的学生们一气从教室中走了出来,原本还算宽敞的走廊立即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多数是在其中找熟识朋友的。 戒舟衍跟在元欲雪的身后。 不知为何,其他地方明明都挤的人叠人了,元欲雪和戒舟衍站立的地方却慢慢空出了一层区域,好像其他人就是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地方。 元欲雪其实不大习惯人类这样密集的场合,所以到后面干脆站进了角落里,让其他人先走。这样一来,倒显得他身边特别空旷没那么奇怪了,毕竟人人都是往楼梯下挤的。戒舟衍则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元欲雪身旁,和他一起等着人潮穿梭。 考生们刚结束一场大考,免不了要谈到试卷题目,正好元欲雪就站在角落处旁听,听到他们忍不住地抱怨题目的变态。但这么一对,就对出问题了—— 好像每个人的题目都是不同的。 也不是完全不同,大部分的题型还是对得上的。但有些学生考卷出现了“校规”相关的问题,更多的人则一头雾水。 以至于学生们面面相觑,也没听说这次要分AB卷,这么下来,批改难度岂不是很大? 元欲雪抬起眼,很认真地侧耳听着每一个人的讨论。学生们同时小声交谈,混杂在一起以至显得十分嘈杂的信息全被元欲雪收拢,归进资料库中,供由他分析不同题型重点。其中已经可以确定,每个人的试卷当中,区别最大的就是“校规”部分。 “戒舟衍。”元欲雪忽然偏过头,问道,“你考到校规了吗?” 戒舟衍微微顿了一下,波澜不动的冷淡面容上,出现了很轻微的迟疑情绪:“……考到了。” “你的题目是什么?” 他的题目—— 戒舟衍又沉默了一下。 [……来到密林中你做了什么?请具体详述。] 牵手、拥抱……还有亲吻。 戒舟衍微撇开头,音色依旧冷淡沉静,只是此刻神情有些不大自在:“很无聊的问题。我没写。” 元欲雪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了,正好这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声音,是曾白带着唐远从人群中挤过来,看到他们,便站了过来。很有些郁闷地对元欲雪道:“没想到还真的考课程相关的题目啊,还好你借了我笔记,我临时恶补,没在这方面丢分。” “说起来,好像大家的考卷都不太一样,你有没有考到一些奇怪的……”曾白问到一半,忽然间顿住了,若有所思地道,“算了,你这种学神,考试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可是在恐怖副本中还认真学习的狠人啊。 元欲雪:“。” 第76章 鬼校生存指南 喷泉水池中迸溅出的水花落在了元欲雪的身上, 将他身前衣物打湿了一层,狼狈黏在身上,元欲雪微顿了下, 只能相当徒劳地将袖口又卷起一截,以免被那扑腾出来的水花浸得彻底湿透。戒舟衍微一皱眉,显然有些许不高兴,让元欲雪后退一步, “我来。” “不用。”元欲雪垂下睫羽, 晶莹的水珠顺势滴落,元欲雪显然也有些无奈,“人捞上来了,你站远一点,别被打湿。” 戒舟衍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边, 后果就是两人身上的衣物都被水溅的淋透。 酆都楼附近一向有这类用来装饰景观的喷泉水池, 里面或竖立着美神雕像,或雕刻着书山林海。池中的水总是缓缓涌动, 十分清澈冰凉, 一眼便可见底, 约摸也就是到小腿的高度,就算是有贪凉的学生进去玩耍, 也不会发生什么安全隐患。 但刚刚, 他们眼见一个学生差点淹死在里面。他的脸部埋在了水池中,身体剧烈地挣扎着。扑腾出的水花让人很难想象他会有什么自杀的心思或是行动受碍, 但他的口鼻依照牢固地埋在水底, 直到挣扎的力度都渐渐衰弱。 元欲雪将他从那最多只及小腿的池水中拔.出来后, 这名学生的脸色已经苍白如同死人一般, 口鼻处溺出一些湿润水渍, 已经没什么呼吸了。元欲雪对他做了几下简单急救,他的脸颊偏向一旁,猛地呕出一口脏污的池水来,一边咳呛着一边慢慢醒转过来。 从他咳出来的那些水中,传来一股极重的水腥味,甚至还有一些生长于暗河领域的藻类。 元欲雪正对上他的面容。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元欲雪认出了,他就是那天因为收到“错卷”,提前离场的学生陈明。 陈明显然还是蒙了一会,看到元欲雪和戒舟衍后,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情势,感谢了一句,嗓音透着被砂纸摩挲过的沙哑。 他的状态还算好,自己慢慢撑着手便从地上坐起来了。当看见旁边的水池时,眼底蔓延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元欲雪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水池当中,迸射的水花在阳光下清透漂亮,没有任何异常。但元欲雪清楚,他将这个学生捞上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借着水花击打出的白沫潜进池底,再不见了身影。 “刚刚……刚刚我好像掉进了海里一样。”陈明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还是很嘶哑,显然是刚才溺水伤到了嗓子,但他还是很艰难地开口道:“我一直在努力挣扎,但是被缠住了手脚,使劲往水里拖。拖到了很深的地方,睁不开眼睛,甚至感觉整个人的内脏都要被挤得炸掉了,我还以为死定了,但是……没想到我还能被捞上来。” 而且不仅是被捞上来,也根本没有什么海底,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很浅的喷泉水池罢了。 陈明也觉得自己好像在说些什么疯话,在他们眼里,自己应该只是个蠢的差点在水池里淹死的疯子吧,于是也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嘴。但他又听到元欲雪很轻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元欲雪微微垂下眼,望着清透可见底的水池、和竖立那其中,在喷出来的水花中濯洗干净的女神像:“……最近小心一些。” 因为离上课时间还久,元欲雪和戒舟衍还有时间回宿舍换了一身干爽衣物。来到教室后,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私声怯语,交谈着什么,脸上的惶恐神色十分明显。 “我住A2区小白楼宿舍的朋友都说快吓死了,更可怜的是第三层的学生,他们说现在宿舍已经完全没法待了,关上门都隔不住味道。” “对啊,毕竟也……太惨了吧。我在微信群里看了一眼别人发的照片,都觉得今天要睡不着了。” 因为讨论的人太多,元欲雪也很迅速地拼凑起了事情原委。 昨天A2宿舍楼,可能是梦游戏有一个学生在熄灯后忽然开门离开了宿舍。 他同宿舍的人睡得迷糊间,倒是听见声响,但又不敢开口阻拦。于是那个学生就一直没回来,从走廊中传来的也是一如既往的打扫声音。 就这么睁眼到了天亮,他宿舍的舍友很心慌地打开门,看到外面走廊的第一眼就吐了。 地板上、天花板上、墙面上,到处都是被漆上的猩红血液,铺着搅碎的细碎肉沫,铺满了他们整个宿舍的外部。甚至可以看到一些很明显的人体组织,比如头发或者眼珠…… 而且从开门起,那股腥味便隔绝不了的钻进寝室里,一大早就吐了好些人,他们根本提不起勇气踩进那些疑似舍友的肉末里。 但为了不旷课违规,只好做好心理准备,带上一双换洗的鞋,尽量不沾到其他血块地穿梭经过。 现在都还没缓过来,也不知道到了晚上该怎么回寝,安心睡下去。 其实槐大内一直都有学生失踪,大家多少清楚那些诡异事件,就算消失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有人刻意追究。但这次“消失”的人却实在死得太惨烈了,以至于再大心脏的人都很难忽略过去,而且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直面没有任何处理的诡异现场。 对于A2宿舍楼的讨论还没结束,众人交谈的中心又重换了个重点,有人颇为惶恐地提醒道:“你们看了校内论坛没有,就刚刚被加精的那个爆贴……” 元欲雪微微一顿,低下头打开了手机论坛。 第一页映进眼底的置顶帖子,标题非常耸人: [那些为了活命杀死恋人的人渣们,你们的报应来了。] 发帖人是一个匿名马甲,主楼大致揭露了密林中的秘密。有情侣在小树林约会的时候撞鬼,为了活下去,一方杀死了另一方,才能成功活着出来。 现在,那些被杀死的苦命人都变成了厉鬼,回来索命了。 这当然不是一封通知或是耸人听闻的预告,也绝对不是编造出来吸睛的俗套故事。因为楼主发帖的后面都是各式各样的照片,里面为各种人惨死的图片。 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得头破血流当场死亡、食堂跌倒的时候正好被一把叉子插进喉管死亡、洗澡的时候意外摔倒,被浴室里的水淹死了、还有从高处跳楼,摔得血肉模糊的一张张照片。 联系上面的主楼,很容易联想到这就是那些“人渣”。 总体而言,这算是恶有恶报的故事,前面的回帖反应倒都没有很惶恐,有人说只要不做亏心事,也不怕这种报应轮到自己身上,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的。但元欲雪越翻帖子,神情便冷冽,睫羽很轻地颤了一下…… 这些回帖都太过冷静了。 如果只是文字描述,恐怕很多人会说一声罪有应得。但是在图片的冲击下,依照人类情感的复杂程度,是很难做到情感分割得这么干净的。就像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是恐惧更占了上风。 这些照片是谁拍的? 回帖的人都是谁? 谁能证明里面的主角就是那些抛弃爱人的“人渣”,而非普通的学生? 更重要的是…… 元欲雪按熄了屏幕界面。 以前他搜寻资料的时候,像校内这种公开论坛,对诡异事件的封锁都是很严格的,几乎看不到人在讨论这些。但今天不仅有公开讨论的帖子,甚至还被论坛校方加精置顶。 像是一切都开始失控了。 教室内喧嚣的讨论声,直到老师走进教室、踏上讲台上时,还未停下来。 当她微微咳嗽一声后,课室内的学生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闭嘴望向她。 讲台上的并非他们这门课的任课老师,而是穿着宝蓝色制服的严班任。 在其他人诧异看向她时,她也开口道:“这节课先由我来上,占用一点时间,为大家公布一下期中考试分数排名。” 分数排名——他们还以为自己去教务系统看就可以了。居然要特地占用一节课来讲,倒显得很正式一般。底下的学生们不解地想着,还有些尴尬心虚。 而且更出乎意料的是,校方批改试卷的效率也太快了,按照他们那诡异的出题规律,他们还以为起码半个月才能改出排名成绩。 而那些因为“错卷”弃考的学生更是傻眼了——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挂科了? 严班任的身形看上去更瘦削了,她站在讲台上,只剩瘦伶伶的一把骨头,仿佛风一吹就倒,眼睛更是深陷下去,但此时念出名字的声音却非常清晰: “元欲雪,120满分,校排名第一。” 因为元欲雪也是专业内知名的学神了,对他这个分数,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曾白坐在元欲雪旁边,不可思议地骂了一句:“草,分值居然有120,我以为100满分呢。” 元欲雪:“……” “唐远,103.3,校排名第十一。” “曾白,97.4,校排名第十四。” “戒舟衍,96,校排名第十六。” “晓芸,92.7,校排名第二十三。” …… “方斯文,83.9,校排名第九十九。” 严班任报到了这里,便微微停顿一下,才继续报接下来的名次。 光是从校排名来看,就会发觉这次期中考的及格率绝对不高……于是剩下的学生目瞪口呆,有些焦急,小声议论起要不要补考来。 没想到台上的严班任,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放下了手中成绩单,冷不丁道:“不用补考。” “没有补考的必要了。” 第77章 鬼校生存指南 话音落下, 底下那群新生们不知为何有些心下不安。 “校排名前一百的同学,在今天课程结束后来我办公室一趟。接下来的课程继续自习。” 严班任冷淡补充完,便离开了教室内。 因为期中考已经结束, 班级里又没有老师看管,学生们也不再老实看书复习,对严班主任刚才的话议论颇多。 不过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又被别的话题吸引走了,这次也是校内论坛上的爆贴, 新鲜出炉的热门话题。元欲雪听到身旁议论起来, 还有人催促着说:“赶紧去论坛上看帖啊,待会儿说不定就被删了。” 元欲雪没去看他们说的爆贴,但也从那些热络讨论中拼凑出了事件的脉络。 说是有名学生在独自去医疗室看病后,回来被鬼附身,杀光了自己三名室友。 在以往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以往最多是被附身的人性情大变, 爱生食血肉、邋遢不堪,然后在某一天突然跑出寝室, 离奇失踪。 但这名被鬼附身的学生不仅杀死了室友, 后续还去攻击其他寝室的学生, 威胁性极大。还好他隔壁寝的人反应的快,锁上了门, 只是被轻微刺伤, 没有大碍。 那名被鬼附身的学生也已经通知宿管带出去了,有人发出了受害寝室的照片—— 满地狼藉血腥, 尸体被简单的处理带走, 却还是留下了一些残破肢体。 还有那名被附身的学生被宿管用一种奇怪银色器具锁住, 从宿舍中拖出来的照片。 可以从那张图片中看出他诡异佝偻着身子, 像是某种野兽一样踉跄行走, 半身血污,一连拍下了好几张。其中有一张图片正好是他望向了镜头,能看见他五官平常,但那双瞳孔微微发红,里面有密密麻麻渗出的黑色血丝。还有唇边带着的血迹,他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下唇,露出一个有点像是微笑的表情来。 “啊——” 元欲雪前座的女生就在刷这张论坛爆贴,看到这张图片的时候,仿佛透过镜头和手机屏幕,被那个鬼附身的学生盯住了一样。一下失声叫了出来,手机从手中滑落,落在了地上。 她的手机正好滑落在元欲雪身脚边。 元欲雪没说话,俯身将那部手机捡起来,交给了女生。在这短暂的接触中,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很怪异的感觉,通过手机为媒介传来,指尖有些冰冷。 “谢、谢谢啊。”女生对元欲雪道谢,脸还有些发红。 元欲雪正在因为刚才的感觉出神,没回话。 她身边的朋友调笑着凑过来:“看见什么啦,这种贴你也会怕啊?” 女生说:“可是真的很恐怖啊,你不觉得他看过来的那张图的表情,有点……有点吓人吗?” “还好啊,就这样吧,还没那个报复人渣的贴吓人。”她朋友又去和其他人说话,“喂,宝贝,你看了这个贴了吗?” “哪个?最近爆贴好多啊,我都看不过来了。” “我给你发链接——” “最好不要。”她们谈话正热络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个挺冷淡的声音,如同冬日的融雪落在心间,一下便觉得头脑一清。 元欲雪说:“最好不要再看这些了。” 大概是因为元欲雪声音好听,又是班上的学神,挺招女孩子喜欢。被突兀劝阻的女生没有生气,她微微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机,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她以前不是很胆小的吗?为什么看到这种帖子不觉得不适害怕,甚至还莫名地想要分享给其他人,让每一个人都看见。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女生身体不自知地僵硬了一些,声音有些神经质的紧绷,“我知道了……谢谢。” 这其实也没什么作用,因为她们虽然不再讨论这些帖子。但身边的环境没变,学生们都在议论血腥事件,脸上带着不以为意和不自知的狂热,每个人开口闭口都离不开那些话题。 “论坛上的帖子你看完了吗?” “我手上有那个寝室事发后的第一手照片——尸体还没被处理掉那种,更刺激。” “我把聊天记录发微信群里了啊,听说那个学生生病的时候,让他舍友送他去校医院的,偏偏不去,这下惨了吧。” 那个女生憋了一会,忍不住和他们开口道:“别再说了,你们不觉得有点恐怖吗?那些死了的学生也很可怜,不应该被拉出来议论。” “恐怖什么啊。”被打断对话的男生还一脸莫名其妙,“是他们违反校规才会死的啊,我们又不违反规则,怕什么?而且我也不觉得他们可怜,自己作死的。” 作为人类的同情心、敬畏心和对未知的恐惧,在此时似乎被无限制地降低了。 元欲雪听到他们的对话,睫羽猛地颤了一下。唇瓣翕动,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只要不违反规则,就不会死。 ……如果校规失效了呢?元欲雪微微出神地想。 曾白和唐远倒是注意到了周边NPC对待诡异事件的异常态度,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或者说的再冷酷一些,他们是玩家,这些NPC的死活与他们无关,最终他们的目标是要离开这个副本。除了一些比较特殊的存在,死再多人也动摇不了他们的情绪。 曾白偷偷打开自己的任务界面,瞥了一眼。 主线任务的“通关期中考试”,不管标准是及格还是优秀,他们应该已经达成了。但是他们却没有立即脱离副本——难道是要等待副本时间结束,才能自动脱离? 在曾白看到“并存活至游戏结束”这一行字的时候,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总觉得还要经历些什么重要节点,才能算作存活成功。 在这之前,还不能放松警惕。 他关闭了任务界面,正好瞥到了身边的元欲雪一眼,忍不住微微叹气,心情有些许惆怅。 虽然元欲雪只是NPC,但也可以算作他经历这么多副本以来,碰到的最特别的NPC了。而且还帮过他和唐远,比同阵营的玩家更让他放心信任。 轮到要离开副本的时候,曾白居然还生出了一些不舍来。 这种低落情绪,一直让他魂不守舍到午餐的时候,还忍不住和唐远说道:“这个副本马上就要结束了,你有没有舍不得元欲雪啊?” 唐远:“……” “唉,我知道的,肯定是没有的。”曾白恹恹地说道,“我知道,你冷静理智,不会产生这种矛盾。我也知道对一个NPC产生感情很傻,你可别嘲笑我,人之常情嘛,相处这么多天了。不过你放心,我想的还是挺开的,不会冲动的。” 唐远:“…………” 曾白:“要是元欲雪是玩家就好了,虽然我们玩家过的也朝不保夕命不久矣的,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在别的副本里见面呢。” 唐远忍不住说道:“你闭嘴吧你。” … 曾白虽然心情挺郁闷,但一点没在元欲雪面前表现出来,下午的课程一结束,便凑过去和元欲雪一起去严班任的办公室。 说起来也巧,他们简直是学霸寝室了,四个人就包揽了班级的前四名。曾白甚至恍惚的想起,之前他们来拿校规的纸质版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配置。只是现在少了一个邓姝姝,多了一个戒舟衍。 而且那时候他对元欲雪还心存试探,十分警惕。怎么也没想到快离开副本了,不仅没结仇,居然还有些怅然若失。 他们去往严班任办公室的时候,还碰上了一些其他年级专业的学生,去往各个不同的办公室,看来是“尖子生”都被叫来开会了。 严老师就坐在办公室内,依旧穿着那身不合身的宝蓝制服,形销骨立,眼眶底下的青黑色更加明显,看上去气色很差。 在曾白大声报道的时候,她瞥过一眼,似乎是确认了一下人数,便说道:“进来吧。” 之前压在办公桌上的那一叠纸质校规不知道被放到哪去了——元欲雪动作很轻地扫过一眼办公室,在一处角落中看见了被随意塞在缝隙里的校规。 上一次来的时候,严老师虽然没什么特殊的动作,但元欲雪看得出,她很重视它。 现在却扔到一旁。 严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金色的邀请函,掀开封页,一个个在上面按上了印章,递给他们。 她的手腕太细了,连狠狠盖章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吃力,仿佛能将手腕拗断一般。其他人看着她艰难的动作,总觉得她好似消耗了极大心力,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这周日早上九点钟,去A2综合楼负一楼的大礼堂听讲座。记得,每个人都要去,不要迟到。” 他们接过了金色邀请函,曾白有些玩味地掀开仔细看了看,笑着和严老师打趣试探道:“这是考了全校前一百名的奖励吗?只有这个啊,难道是什么特殊教授的讲座吗?” 严老师忽然沉默了。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轻声又苦涩地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奖励了。” 第78章 鬼校生存指南 这几日诡异事件频发, 秩序又混乱,就算是那些自诩只要严格遵守校规便不会出事的学生, 也有些许心里打鼓,除了必要情况,不怎么敢外出了。 因此,哪怕是大多数学生都没课的周日,槐大校内也见不到什么人影。 学生们都窝在寝室当中,偌大校区自然一片冷清,行人稀落。只有路边的喷泉池水还在涌动, 传来水流扑溅的清泠音响,仿佛是嬉戏般的乐声。 也只有受邀去参加讲座的年级前百尖子生们, 才会这么大清早在外面晃荡了。 曾白百无聊赖地走在最前,见到旁边观赏水池中仿佛冒出了什么东西, 将手中掂着的石子砸了过去,沉到池子中央, 才见到那一片不安分的水影沉寂下来。 他暗道晦气,以往这东西,大多在一人独行时才敢冒出来。现在他们几个人一起走,居然也能碰见这些鬼东西兴风作浪。 不怪曾白多想, 槐阴校内似乎越来越危险, 环境也越来越不稳定了。 元欲雪看见了曾白掷石子的动作, 淡淡挪开眼,没说什么。 A2综合楼离他们所在的寝室颇远, 因此他们几人出发的也早。抵达严老师告知他们的讲座地点时,还有半小时才到九点钟。 外面已经零零散散聚集了一些人, 大多都身形挺直, 神情高冷, 和自己熟识的人小声攀谈。也不难看出,有一些人是不大情愿来这的——不会有人喜欢将难得的休息日时光浪费在听一场没含金量的讲座上,尤其是正值多事之秋,外面还不大安全的时候。 “你是……” 讲座地点还没开放,元欲雪只站在一边等候,忽然有人挤了过来,身上带着熨烫温度和一点很淡的汗味,在一片空间当中显得格外的有存在感。 他的声音也很耳熟。 元欲雪微微后退一步,避开了来人落在他肩上的手,也顺势回头,看到了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依照元欲雪的记忆力,他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忘了眼前的人是谁。 在操场上曾碰见过的周蒙。 他的脸色显然是很惊喜的,校服很随意地套在身上,没怎么穿好,露出一片颇不错的身材,此时眼里都带着笑意:“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那天你走的太快,都没问过名字——之后也没在篮球场上见过你,你不打球了吗?” 戒舟衍冷淡瞥了周蒙一眼,挪开眼,不搭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周蒙一出现,曾白就感觉到了一种遭遇同类般的威胁感,他插过去,非要接话:“元欲雪,你还喜欢打篮球啊?” 周蒙微微眯眼,不大友善地打量了曾白一眼,“你是他朋友?” 曾白寸步不让,“不止,还是舍友。” 周蒙“噢”了一声,茶里茶气地说道,“看来你也不怎么了解他,他不仅打篮球,还打的很好呢。” 曾白:“哪里哪里,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嘛。” 两人一对视,同时挪开眼。 有点不爽,还有点不对头。 就在他们两来回打太极的时间里,又有人过来和元欲雪说话。 这次过来的人明显不是那种外放的性格,甚至还显得有几分阴郁,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但他就是一眼看见了元欲雪,然后直生生走过来,盯着他忽然开口:“那天我的话没说完——我想告诉你,你的琴弹得很好,在我之上。” 元欲雪对他的印象就更深刻了,是叫做苏清炎的人类作曲家。差点解决音乐房的诡异事件,只是没挑对曲子。元欲雪正准备回话,听见苏清炎又道:“我回去练了两节《秋莎春日》,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弹给你听。” 元欲雪对这种饱含情绪的人类创作不算感兴趣,但此时苏清炎的邀请又实在很诚挚。他微微顿了一下,将这当做填充自己资料库的机会,颔首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好的。” 被横插一脚的周蒙:“……” 曾白:“……” 曾白突然低声喃喃:“看来我对你的了解是不够多——你还会弹琴啊?你有什么不会的吗?” 在曾白抱怨一般感慨的时候,又有人走了过来,大概是看见了这一片角落的熟悉面容,声音里也明显饱含着惊喜:“元欲雪同学!” 抢在元欲雪之前,曾白一下瞥向了他,捕捉到清俊少年此时灿烂微笑的神色,沉声问他:“你又要来约他干什么?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技能吗?” “啊?”朗飞深一下愣住了,一头雾水地回答,“我就过来打个招呼,谢谢元欲雪同学……还有戒舟衍同学好心帮忙,送我去医疗室,有什么事吗?” 曾白:“……” 他谴责地收回目光,又谴责地看向元欲雪:你一天天的哪来认识这么多人,比我还能进行时间管理。 戒舟衍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懒散地笑了一声,音色挺冷淡嘲讽。让曾白一下老实闭了嘴,像小鹌鹑一样缩回了脖子,只退守在一旁听他们交流。 但其实也没能叙旧多久,便有穿着制服的老师走过来,打开了去负一楼的大门,顺便站在门口,一一检查过学生们带着的邀请函和上面的印章,才放人通行。 大概是处于地下的缘故,楼道间温度有些低,里面蹿出来一股冰冷凉气。又因为不见光源,哪怕楼道中点着白炽灯,也显得有些昏暗。 元欲雪耳边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微微回头,望见了那名老师站在外面,将通往地下教室的大门锁住了。 旁边似乎也有学生注意到了这些动静,交头接耳起来:“为什么要锁门?” “怪吓人的,难道还怕我们听讲座听到一半跑出去啊?” “没有锁门吧,好像只是轻轻带上了……” 虽然心有疑惑,但也没有人反应大到现在就强烈要求离开。 来到负一楼礼堂的位置,里面居然已经有老师守在旁边,也不知道在打开外面的大门前是怎么进来的。 此时两名老师肃容前来,又检查了一次学生们手上的邀请函和印章,这次比之前要细致不少,清点了人数,甚至还登记了姓名,才放他们走进礼堂。 礼堂内部被事先装饰过一遍——却不是那种大型讲座的普通布置,而是看着……非常诡异的装饰。有学生在瞥到的第一眼,便觉得毛骨悚然,身上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冒了起来。 半弧型的圆顶上是一座巨大吊灯,此时散发着明亮光芒,更映亮了旁边穹顶上被纹刻的细密红色符文,它遍布四处,几乎将天花板遮成了一张红色的顶盖,因为光线折射,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它在轻轻蠕动的错觉。 除去头顶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整个礼堂的内部也印刻着诡异的黑色细密文字。那些符号写满了白墙,藏在每一处缝隙地面间,甚至连座椅上都贴着用毛笔写下的奇怪文字,看的人头皮有些发麻,仿佛这一瞬间他们进入的不是什么礼堂,而是误闯进了邪.教祭.祀的某处地点里。 本来就已经够神经紧张了,偏偏这时候那两名老师还动作起来,去将礼堂的大门闭合上,大门“吱呀”的动静,一下就挑断了学生紧绷的那根弦。 有一名年轻男生忽然站了起来,很大声地吼了一句:“别关门!” 他的脸色苍白,双颊却又涨得通红,明显情绪有些不稳定,猛地喘了几声粗气道:“我不要待在这里了,谁他妈听什么鬼讲座,你们爱听就听,我——”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靠近大门,又很提防地盯着那两名老师,生怕他们会现在化成魔鬼,扑过来囚.禁住他一般,整个人的身体都是僵硬又防备的。 那两名老师也的确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双瞳不带情绪,简直邪异的不似人形。 “你要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终于有名老师开口说道,语气平静无比。 那名男生已经缓步探索到大门口了,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简直是踉跄着连滚带爬般地离开了这里,一眼没有回头,在礼堂中甚至都能听到他大踏步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一时间,礼堂内部更加不安了,众人心思浮动。 他们虽然没有和那名男生一样,吓成那样,但谁被带到这种诡异的环境下,恐怕心情都不会好的。 讲座可以不听,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留在这里反而更让人心生不安,谁知道布置成这样是要做什么,会不会遭遇危险。 又有人在前面带头,一时间无数学生意动,都想要离开。 那两名老师似乎也看出了他们的想法,缓步踏上讲台,冷静宣布道:“有人现在想要走的话,也可以离开。” 另一名老师看了一眼手表,像是确认了下时间,补充道:“不过我可以给予你们一个忠告——离开这里的人,最后都会死。” “只要走出外面的大门,就回不来了。” 第79章 鬼校生存指南 他们说的阴森可怖, 也真正如同某种恶毒诅咒或是悲惨预言一般,叫人心下发冷。 但也更有人觉得荒谬——这两个老师是发疯了吗, 离开这里的人都会死? 要知道这礼堂中也不过站着堪堪过百人,槐大上下学子过万,加上教职工人员,难道这些人都会死不成? 他们看着手中的邀请函,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如果这真的是诺亚方舟的“船票”,大抵也是轮不到他们的, 那些老师岂不是更有资格配站在这里。于是心中不屑,也不想在这诡异礼堂中继续纠缠下去。他们走到门口, 微微颔首示意,优雅离开。 只几息间, 在场便又少了四名学生。 至于剩下留下来的,倒也不能说是就信了两名老师的话, 更多是笃信以他们的能力伤害不了自己。比如曾白和唐远,这时候已经挑选好座位,好整以暇地坐下准备听讲了。 其中一名老师面无表情地将礼堂大门给重新关上了。 他回到演讲台上,让剩下的学生随意挑选座位坐下, 而在这个时候, 讲台上方悬挂的指针指向了九点整。钟声响起, 发出的却不是清鸣的铃音,而是类似于乌鸦鸣叫般的粗粝声响, 久而不绝,仿佛某种糟糕的警告, 给礼堂中带来了一分阴鸷意味。 “接下来, 我将会为各位同学解惑。开诚布公地, 告诉你们——”他的声音微微沉下来,带着一分残酷的理性,“槐阴大学的秘密。” 元欲雪感觉到身边的曾白,似乎微微坐直了一些。 显然,他对槐阴大学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还是十分好奇的。 元欲雪也在安静听台上老师的讲述。 只是那名老师所说的大部分事宜,他已经在邓姝姝给他的信里看见过了。 大异变开始、鬼校、活人限制鬼怪……校规的出现。 但在这里面,最让人难以接受的还是第三个信息点。 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自己是为了不让鬼怪逃逸出槐阴大学而被招进鬼校里的牺牲品。 “凭什么!”有人情绪不大稳定,有些崩溃地道,“凭什么是我被招进来啊,我一点都不想死啊!!” “所以你们这群老师,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就眼睁睁看着我们被鬼怪害死,冷眼旁观——” “不是冷眼旁观。”台上瘦削的教师补充道,“我们干涉不了鬼怪,也无法告知任何人校规相关,只是普通的维持秩序者。” “而且,你们每一个人。在最初被选入槐阴鬼校的时候……”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都是自愿的。” “你们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进入槐阴大学吗?” 对玩家而言,他们一开始刷新的地点就处于槐阴校内,所以不会有这样的疑惑。 但那些原生NPC却怔住了。 他们确实……不记得了。 不记得在入学前的事情。 他们只是理所应当的选择槐阴,理所应当的入学,并且就算时常抱怨,脑子里也从来没有生出过退学的念头,好像离开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有人高声反驳道:“别把我们架上火堆烤,怎么想,都是我们被洗脑了,然后强行逼进来送死比较合理吧?” “是啊。”有人小声嘟囔着,“我明明就很怕死啊,谁会愿意来这个鬼地方……” “所有进入槐阴大学的学生,都是从具有特殊体质、能见到槐阴鬼校入口、年龄十八岁至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中征召的。自愿应征。”老师平淡地道,“答应下来只需要那一时的勇气就可以了。” “或许是为了信念,自愿牺牲。或许是为了能给家族带来的巨大利益与好处,甘愿赴死。但不管出发点如何,你们在那一刻,都是值得被敬佩的英雄。”台上的人微微肃容,眼底的疲惫却几乎遮掩不住,“但人是会改变的。” “一腔热血,也会在无尽的折磨和恐惧中放凉。” “短暂的、孤注一掷的勇气,根本不足以面对长久见不到希望的未来。人会害怕,同样会……后悔。” 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眼底苍凉,几乎不知道他是在告诫其他人,还是在形容自己。 百人的礼堂中,一时寂静无声。 他们心底还是带有很浓郁的怀疑意味,并不敢全信,但此时面面相觑,还是先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来: “那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总要有换届的学生吧?” 这次讲台上的老师沉默的更久。 “不会有。” 他指着自己说:“我就是你们,上一届的学长。” 估计提问的人都愣住了。按照老师的说法,入学的学生最多二十三岁——那他看上去也太显老了吧,这长着一张起码三十多岁的脸了。 但这时候大家都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去调侃一下对方的年龄。 不过他却主动解释起来:“你们的时间停留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十二年了,我也已经任教十二年了。” 十二年的时间,足够他从最开始想尽方法、绞尽脑汁地想帮其他人逃脱规则与鬼怪追杀,到视若无睹,平静以对了。 他们都很清楚,死亡的命运是没办法改变。 只是稍微延缓了一点脚步而已。 所有人的未来都一样。 “当时间再次变动的时候,就是异变来临的时候。”他微微抬起头,按下某个按键,礼堂正前方的巨大光屏被启动,屏幕分割为各个页面,投映出了校园的各个角落。 虽然画面被密密麻麻的分割为不同的方块,但是像素却很清晰,足以让他们看见一些极其诡异的画面。 无数黑色的鬼影在校园中飘荡,像是开始捕猎的凶兽。 “开始了。”另一个更沉默寡言的老师,看见投映出的画面,喃喃自语道。 “在某个契机降临的时候,时间会发生流动,校规会在某一天彻底失去作用,鬼怪可以肆无忌惮地屠杀——”他神色冷漠地道,“看着吧。这也会是鬼怪逃出槐阴大学后世界的样子。” 因为那些阴森可怖、从未见到过的密集鬼影,礼堂内的学生们背后微微发凉,终于意识到,这两名老师所说的疯话,可能……是真的。 “所有人都会被鬼杀死,只有身处符阵里的人会逃过一劫。” 另一位老师补充道:“符阵的力量只足够在校规失效的时候,保护一百人的安全——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我们现在身处的礼堂就是最后的符阵。” “而你们是经过测试,被挑选出来的最具有‘灵感’,也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一百人。会延续我们的任务,接应外面送来的新生,将鬼怪牢牢禁锢在槐阴鬼校里的……姑且可以称之为,最后的希望吧。” 他平淡地说道:“符阵的保护效用一个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你们会接替我们,成为新的老师。” 十二年前,他们的老师,也是上一届的学姐这么告诉他们。 他们会接替她,变成新的“教职工作者”,变成秩序的维持者,在异变中努力活下去,也要在异变结束后,尽量不死在可能发生改变的校规里。直到以一个接引人的角色,迎接那些和当初的他们一样,纵使茫然、满怀热血的新生们。 然后在时间开始流动、异变再次来临的那一日,走向死亡的终结。 这是他们当时活下去的代价,也是责任。 底下的学生们微微沉寂,就算心理承受能力再良好,也难以接受这一时的冲击。 他们忍不住提问道:“只能这样吗?就算活下来了,我们也会……” 也会在某一个“十二年后”,和那些老师们一样,要离开礼堂送死吗? 这次讲台上的人,沉默的久了一些。 “……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未来。” 他轻声道。 元欲雪有些出神。 他意识到邓姝姝留给他的信,所记录的七年,可能是她留有记忆、即“时间开始流动”时的那七年。而校规失效、异变时发生的一切,从她的脑海里被抹消了。 而这“七年”里,让她留有记忆的特殊点,与其他一切不相同的,是每届都会出现的“奇怪新生”。 和老师嘴中“某个契机到来,时间流动,校规失效”的信息结合,一切的线索都指向……那个所谓的契机,就是玩家的降临。 当玩家来到槐阴鬼校时,灭顶之灾也会随之到来。 这或许是副本设立给玩家的考验,但却给副本世界的本身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他们就是灾难本身。 另一旁,已经想到这其中联系的曾白和唐远,已是满脸骇然。 支线任务里,有一条……是让他们隐瞒外来者的身份。 有关这其中的恶意,他们很难不多想。 “好了,学弟学妹们。”讲台上其中一名老师微微拍动手掌,让他们回神,“科普做完了。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好好待在这里,别让我们失望。”他说。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去死。 但是这是他们最后的末路。 第80章 鬼校生存指南 阴风更盛, 寒气侵体。 周日没课,新生们还都窝在床铺中睡懒觉,有人迷迷糊糊被陡然降低的冷空气冻醒, 起身搓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见苍穹中覆上一层阴云,光线昏暗, 竟像是晚上六、七点时的夜空。一时都有些迷糊了——这睡了多久啊, 怎么看着到晚上了。 结果打开手机, 刚过九点多。 寝室内一片寂静,诡异天色看的心情也沉闷, 新生心底不大舒服, 提前爬起来洗漱。下床的时候被什么绊了一下, 他还以为是舍友随意堆在地上的什么垃圾,火气一下被点燃。 “赵诚, 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把垃圾扔在过道上, 绊倒人你负责啊?” 他一边说着, 一边发泄火气般的将脚下的垃圾踢开。 但是那触感太奇怪了。 黏黏的、软软的,贴在皮肤上, 像是某种诡异肉感,还有些湿润液体沾在了他的脚趾上。 是什么水果吗?太恶心了。 因为外面光线昏暗, 宿舍里也没点灯, 他眯着眼睛望去, 只见到脚下赫然是一颗空荡荡的头颅。赵诚大睁着眼睛和嘴, 眼珠的部位被脚趾微微踢爆了, 流淌出混合着脑浆的奇怪液体来。 “啊啊啊啊啊——!!” 同一时刻, 正在公共区域洗漱的学生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漱着口, 忽然觉得嘴里的水有些发咸,以为喝到了脏东西,连忙吐出来,见到那击打在水池中的液体竟然淡淡泛着红色,像是被重金属污染了。 这一幕实在有些反胃,学生们想关掉水龙头,接点清水将那些脏东西冲洗掉。却见水龙头开关失灵,不住地往外喷射淡红色的水液,一团猩红液体又突然从水管里面爆了出来,溅了一身。 但铺满在水池当中的那些物品更触目惊心,一眼望去,竟是一团团或白或红的碎肉或是油脂物,恶心感一下从脊背处蹿到了大脑,猛地后退两步,此起彼伏地呕吐起来。 他们还听到了在更深处,从浴室那边发出的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怎么、怎么回事啊!” “他被拉进下水道口了,那么大一个人,被硬生生拉进那个小口里了……呕……” 听到这样的对话,再看见满水池子被爆出的碎肉。那群学生脸色已是又红又白,被吓傻了的就坐在地上,腿软得站不起来。 还留有一点理智的,勉强拖着踉跄身体,夺门而出。满脑子都是这里不正常了,危险、很危险! 快点逃! 去通知宿管、管理员、老师……或者什么人都好,让他们来处理。 但当他们逃出那个噩梦般的公共浴室,甚至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滚下去,离开了宿舍楼后,却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同样凄厉的惨叫声。 “救、救命啊!!别过来!!” 寒意一直从足心蹿到头顶,那些踉跄逃跑的学生都愣住了,背后发凉地靠着墙面呆坐了下来。 外面也危险。 怎么办? 怎么才能逃出去?现在要怎么做? ……真的还能有安全的地方吗? … 礼堂中,一片死寂。有人闭上了眼,双手点在胸前,似乎在低声祈祷。 的确,除了祈祷,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两名老师已经离开了,但是礼堂前方的巨大监控屏幕没有被关上。他们能从那些不断轮转的画面中看到一名名被鬼怪惨烈追杀的同类。 监控没有声音,但从那些扭曲得无比狰狞的表情上,从一张张被吓得涕泗横流的面孔当中,他们仿佛已经听到了那无声的惨叫。 外面已经成为真正的人间炼狱。 如果让鬼怪逃出槐阴大学,那整个世界,都会变成这样的炼狱。 有人已不忍心地背过身去,无比寂静的礼堂里,间或响起两声颤抖着的抽泣声。可他们连哭都不敢哭的太大声,仿佛会因此而招来鬼怪一般。也怕会因此显得太过虚伪——他们高站在诺亚方舟的船舷上,冷漠地从屏幕中注视那些在洪水中翻滚溺死的人类们。 礼堂闭合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是前往负一层楼道中的那扇铁门正被剧烈地晃动。 “谁、谁来帮我开一下门!”他撕心裂肺的吼声,通过漫长转折的楼梯和闭合的礼堂大门传来,十分的微弱,却偏偏因为此时礼堂寂静无声,而勉强能听清了。 “求求你们了!老师,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想回来了,让我进去吧——”他的话语有些混乱,显然已经焦虑惊慌到了极致,十分恳切地哀求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太愚蠢傲慢了,给我一次机会,最后给我一次机会……” 就算是从音色当中分辨不出来,内容上也能让礼堂中的学生们反应过来了。 这是刚刚离开的学生之一。 他并没有走多远,就因为校规失效,鬼怪暴.动,而遭遇了一些超越极限常识的诡异事件。 慌忙逃跑中,他发现越靠近A2综合楼的地方诡异事件越少,或者再准确一些,越靠近负一楼礼堂的地方诡异事件越少。 能考到全校前百,他的脑子并不笨,对这些诡异事件也有着敏锐触觉。结合之前礼堂中那两名老师的话,很快就意识到了—— 他们说的是真的! 外面的人都会死。 只有礼堂是最后的安全区,可以幸免于难。 他甚至已经猜测出了,安全区所能保护的人,是有人数限制的,所以才会选拔出他们这些排名靠前的学生们。顿时更是悔不当初,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希望还能再进入到礼堂里面,他的确愚蠢又傲慢,此时愿意放下尊严来哀求求饶,也不可能放过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线生机。 因为两名老师都已经离开了,礼堂当中的学子们面面相觑。 他们从大屏幕的监控中可以看到,综合楼附近还没有鬼怪出现,目前为止还是安全的。 那么……要将他放进来吗? 在短暂的沉默后,周蒙起身道:“能活下来的每一个名额都很珍贵,不应该就此浪费。” “我会把他带进来,你们把礼堂的门锁好。” 现在离开礼堂,其实是有一定的风险性的。 既然有人主动行动,虽然没有人应和,但也没有人反对。 更多的人是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已经足够糟糕,他们没办法去关心其他人了。 周蒙动作很快,他立即离开了礼堂。 从礼堂中心监控屏幕当中的一小片位置,可以看见楼道当中的场景。 周蒙迅速打开了外面那层铁门,让那个学生赶紧进来。 外面的人正颓废地跪在地上痛哭,大概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那张涕泗横流的脸上浮现出了惊喜神色,他一边鞠躬对周蒙猛地道谢,一边要穿过那扇大门…… 但额头重重磕在一面看不见的墙上。 他怔住了。 周蒙也明显怔住了。 他脸上还带着乍悲后大喜、以至于像又哭又笑的诡异神色,此时面容微微僵住了,试探地去摸面前的那堵……看不见的墙。 进不去。 怎么也进不去。 那名学生急得拿头撞“墙”,已经磕破了头,满额鲜血,顺着看不见的诡异空气流下来。他额头肿胀,面目狰狞,鼻梁已经撞塌了,却不得寸进。 周蒙已经沉默许久了,半晌,他才声音艰涩地道:“那名老师说过。离开的人,就回不来了。” 对面的人愣住了。 “凭、凭什么。”他的声音颤抖,掐出一点尖细的崩溃声调,“可我想回来,我想要回来啊……我不想死,凭什么让我去死!!” 他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周蒙也没办法安慰他,只能说:“对不起。” 一边说,一边却也很利落地将大门重新锁上了。 他帮不了他。 周蒙看着他滑坐在地,瑟缩地抱着自己,没有再说话,闷不吭声地转身离开。 楼道走廊中的那一切,都被礼堂内部的监控完整反馈出来。或许他们对那个学生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但是这一突发事故和他在经历希望后又绝望的崩溃神情,显然让礼堂中的氛围更加糟糕了。 他们和那个学生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一样都逃脱不了“命运”两个字。在十几年后,抱着膝盖被挡在礼堂外面的人,也会是他们。 已经没有人在抽泣了,只间或会有人冒出一句粗口脏话来。 元欲雪一直低垂着眼。 他的听觉实在比人类要敏锐的多,所以就算隔着楼道礼堂的层层阻碍,他也还是能听见外面那个瑟缩地蜷成一团的学生,在不断喃喃自语的、显得有些神经混乱的轻微呻.吟。 这并不算是求救,他也不指望有谁能听见,纯粹是在极端恐惧之下唯一能发泄自我的途径。 “我…不想死…” “救救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求求您,对不起。我的上帝,我的神,求求您救救我……” 神明没有听到。 元欲雪听到了。 第81章 鬼校生存指南 垂敛的睫羽轻轻颤动, 元欲雪抬起了眼。 危险判定机制启动。 计划制定中——已确认——开展救援。 元欲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中,而曾白这类的玩家更被心中的那一个恶意猜测击中,惊骇的还没回过神。迟钝了几秒钟, 才发现元欲雪的动作。 这时候元欲雪已经走下台阶, 去往礼堂大门口,戒舟衍也同样起身, 紧步跟在他身后, 像是一道沉寂的黑影。 他是元欲雪的影子。 曾白后知后觉地站起身询问:“元欲雪, 你要去做什么?” “要去给他开门吗?”曾白的语气有些无奈,“没用的……监控里看的很清楚, 他进不来的。” 元欲雪听到曾白喊他, 简短答复道:“要出去一趟。” 他注意到戒舟衍跟在他身后的动作, 于是在推开礼堂闭合的大门时,微微侧身望向他, 挡住了他的脚步,目光在那一瞬相触。 “在这里等我。不要跟出来。” 礼堂是绝对安全的地点。元欲雪声音轻缓却很强硬, 音色冷淡, 像一片雪花落在耳旁融化:“我很快回来。” 戒舟衍的动作微微顿住了,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淡黑色的瞳仁下移,盯住了元欲雪此时的眼睛。大概沉默了有一段时间, 才听见他仿佛很听话般地应了一声:“……好。” 他站在了那里。 元欲雪的话也没让曾白多想。 他以为元欲雪回答的“出去一趟”, 也就是从礼堂到一楼大门的距离。看见元欲雪的身形在门口消失的时候, 也不过是叹息了一声……元欲雪的心好像一直挺软, 大概是看着刚才那一幕有所动容, 所以要去做最后的努力吧。 但这其中能起到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 既定的命运, 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 从楼道末端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已经不能让门口的人心里掀起任何波澜了。 他蜷缩成一团,嘴里说着别人听不清的疯话。在元欲雪走到铁门前时,他坐在地上,很疲惫地微微掀开一只眼。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一双笔直的腿和清瘦的腰,出现在视野里的那只手肤色苍白,指节修长,正在搬弄着铁门上的门锁。 门再次被打开了。 大概是出于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妄想,他又伸出手试探了一下,那堵无形的空气墙再次横栏在了他的面前。 “……” 蜷缩成一团的人换了一个姿势,不再做任何的挣扎反抗,只是喃喃自语道:“我进不去,你不知道吗?” “知道。” 元欲雪的音色冷淡。 这简短的两个字却一下激怒了门口的人。 他微微愣了一下,发疯般地暴怒起来,“那你过来做什么?可怜我吗?还是想再刺激一下我,提醒我有多蠢,多自作聪明,所以现在只能在门口等死,看着你们——” “我没办法让你进去。”元欲雪在他颤抖的指责中,垂眸踏出了那一道铁门,“所以我会出来。” 还塞在喉咙当中的疯狂发泄,在那瞬间戛然而止。 门口的人还保持唇齿微张的姿态,表情定格,几乎是有些茫然诧异地看着元欲雪此时的动作,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视觉传达给大脑的信息是:元欲雪走出了那道门。 他为什么出来? 他疯了—— 这三个念头依次出现在脑海当中,惊愕的男生几乎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他几乎不知道是在质问元欲雪,还是在劝说自己:“你、你走出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了?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不会以为这是个可笑的恶作剧吧,你是想自杀吗?不愿意活了,所以——” “我没有想自杀。”他那一瞬间如连珠炮般冒出来的问题太多,就算是元欲雪这种会认真回答别人每一个提问的性格,也只来得及挑选那个最重点的疑惑解答。 元欲雪注视着他,细密的睫羽在垂下时微微颤动,“我接收到你的信息了。” 对面的男生,还是有些反应未及,呆呆地说道:“……什么信息?”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元欲雪!” 他们的对话被一声近乎是暴怒的吼声打断了。 曾白和唐远在从监控中看到元欲雪走出安全区的那一幕时,头脑乱作一团,几乎一下子呆住了。这一幕让他们说是目眦尽裂也不夸张,简直是暴跳如雷地跳了起来,肢体早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行动,气喘吁吁地闯出了礼堂。 在漫长楼梯的尽头,看见了已经离开安全区场地的元欲雪,那瞬间几乎血液都因此凝结,曾白愤怒地咒骂了一声。 “你在做什么?!别干傻事!” 曾白跑过来,拉住了元欲雪的手,试图将他往里带。但在经过某一层空间的时候,动作变得无比艰难起来,仿佛陷进了沼泽当中,不能寸进。曾白愣住了,松开元欲雪的手,那股被限制的感觉才瞬间消失。 ……没用了。 元欲雪已经被判定为“离开”。 他回不来了。 曾白很难形容那瞬间自己的心情,毕竟这是他经历那么多副本,第一个有所在意的NPC。就算知道元欲雪会陷进鬼校副本当中,结局同样不可改变,但是眼睁睁看着他死亡,还是另一种概念。 他的声音都有些含糊起来,嗓音略微颤抖,紧盯着元欲雪:“元欲雪,我真的……搞不懂你。” 到这种时候,指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唐远抬起眼望向他,眼眶略微有点发红,只能很缓慢地质问他:“为什么,突然、出去?” 人类的情绪是再精密的机器也分析不了的难题。元欲雪的视线落在唐远泛红的眼眶上,停顿了片刻才说道:“我要保护求援的人类。” 这是战争机器人的责任。 “……保护?”对曾白来说,虽然元欲雪组织的语言有些奇怪,他倒也听懂了,但依旧难以理解元欲雪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负担,他有些崩溃地道:“他们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元欲雪,你以为你要面临的是什么?是一只鬼怪?是一桩诡异事件?不是,都不是,你要面临的是整个鬼校不受约束暴.动的恶鬼,成千上万只,一人一口都能活撕了你!就算你出去,又有什么用。” 曾白的声量达到了最大,几乎是情绪失控地吼道:“你怎么保护他们,还是连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在失控后,楼道中一片寂静。 只剩曾白剧烈地、难以平复的喘.息声。 元欲雪站在大门的另一侧,好似身处另一个昏暗的世界一般。微弱的白炽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出细长的形状,皮肤在这近似月光的光线下,更被照出细雪般的苍白色泽来。 他伫立在那里,脊背挺得很直,眼睛如墨般黑沉,只安静无声地注视着曾白发火,显得很乖。 只是元欲雪越沉静,便越让曾白感到崩溃。 曾白的唇瓣翕动:“……回答我。” 元欲雪大致是思索了一下,才说道:“用我自己保护他们。” “我是最锋利的武器,也会是最好的防具。” “我可以流淌尽……最后一滴血,直到无法站立起来为止。” “如果不要命就可以完成我的任务。”他看向曾白,轻声说,“曾白,我会的。” “直到死亡为止。” 直到能源干涸,一切终结为止。 在最狭窄、黑暗的楼道当中。 他们听到了最疯狂的誓言。 曾白和唐远已经彻底沉默下来,而那个颓废坐在地上的男生,以一个仰起头的姿态,呆怔地注视着元欲雪。 直到很多年后,他仍会回忆起当年的那一幕。 他见到了这辈子,最让他难以忘记的……特别的人。 第82章 鬼校生存指南 在所有秩序都陷入混乱的时候, 学生们疲于奔命,没有人有闲心去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翻一下手机里各个聊天群的记录。 也只有相当少数的人, 想要借此联系熟悉朋友的时候, 才会发现各个校友微信群里,一个没有任何信息的账号在不断刷新着一条信息: “请槐大校内所有仍有清醒意识、行动能力的学生及教职人员,立即前往A2综合楼庇护所。” 这条信息并不来源于任何特殊官方, 连通知的方式,都显得如此轻易儿戏。因此可信度也实在不强。除去那些精神已经快被诡异事件折磨崩溃、在理智崩塌的边缘一线苦苦挣扎的人,在看到这条消息后,立即将这当成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外, 几乎没有人在意这条随意的有些可笑的信息。 相信的人纯粹是因为再不找点什么希望的话, 他们就要疯了。 哪怕这是个陷阱, 即将会发生的事,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糟糕。 但事实上, 这条信息的确是真实的, 称A2综合楼为庇护所也没什么错。 一方面,是因为巨大符阵的存在,纵使绝对安全的区域只有礼堂内,但其他地方也依然被余荫庇佑,短暂时间内还是能起到迷惑鬼怪的作用。相比槐阴校内的其他地点,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 另一方面—— 元欲雪在踏出综合楼的大门时,抽出破鸿蒙, 脸色沉静地挥斩下一道, 他清癯手腕因为握住刀柄时的力道, 苍白近透明的皮肤上浮起淡青色的脉络, 从刀尖顶端, 则斩出一道无形刀气,至罡至纯,能轻易绞杀所有靠近这边的魑魅魍魉。比起单纯的防护罩,更像是某种对于鬼怪的攻击手段。 只这一式,便消耗掉元欲雪2%的能量。 他的脸色在那瞬间都微微苍白起来。 但效果也很卓越。 元欲雪在简单巡查过后,抽身离开。 他要去往的目的地也很明确。 校广播站。 对于熟记淮阴大学地形图的元欲雪而言,即便在秩序完全崩溃的情况下,也并不难找。 另一边,曾白和唐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礼堂内部。 曾白看了一眼还呆站在门口的戒舟衍,忍不住有些迁怒地想: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不跟在元欲雪身边? 如果你一直跟着他的话,是不是就能在他离开的时候……阻止他。 明明平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偏偏这种时候一点作用也没起到,曾白心里泛起强烈的失望与迁怒,立即击败了平时对戒舟衍的敬畏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曾白的脚步停了下来,对戒舟衍很大胆地阴阳怪气了两句,却见戒舟衍没有任何反应,他依旧维持着那个伫立的姿势,眼睛微微垂敛,视线盯着角落的某一角,仿佛在微微出神一样。 曾白心里浮起一点怪异触觉,他看着戒舟衍,总觉得对方好像很久没眨过眼睛。 与其说面前是他在微微发怔,倒更像是面前竖立的是一具仿真度极高的真人模型……这种凭空出现的想法如此怪异,毫无逻辑,但曾白心中疑窦一点点扩大,他脸上出现诧异神色,上前轻轻一推戒舟衍。 没推动。 曾白还想在问些什么的时候,已经被其他认识元欲雪的人围住了。 “他为什么出去了?” “怎么回事,元欲雪还不回来吗?” “监控里情况是怎么回事,他在和那个人说话?” 他们虽然能从短暂的监控中看见画面,却听不见元欲雪与其他人交谈的声音,自然不知晓他们方才的对话。也不知道元欲雪在走出铁门的瞬间,便已经不能再回来了。 曾白一下被转移开了注意力,觉得喉头涌出一股腥味来,说话的声音亦无比艰涩,很小声地解释道:“他不会……待在这里了。” “他要去救其他人,所以离开了。” 元欲雪是主动离开安全区的。 这番话让围过来的人的微微怔住,难以反应。而坐在礼堂的第一排的学生,也听到了曾白艰难叙述的话,仿佛最后遮羞的皮囊都被扒了下来。 元欲雪要去救其他人,那显得他们像什么样子?懦弱的、明哲保身的懦夫? 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恶劣的心情好似在那一瞬间被针扎破,喷涌而出,不屑地说道:“哈,说是去救人,只是去送死而已吧。” 这其中的嘲讽意味太浓,哪怕曾白也有过类似的想法,觉得元欲雪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但却听不得其他人在这高高在上的嘲讽他,眼睛几乎一下子红了,几步跨上前拎起对方的衣领,一下将人拽了起来,拳头便已经砸过去了。 “喂!” 那人身边也是有同伴在的,这一下便乱了起来。又是去拦架,又是想帮忙下手,但曾白的力量太大,他们根本阻拦不住,只能看着他的拳头如疾风暴雨一般落在那人的身上。他的脸迅速肿了起来,甚至被冲击的力道敲碎了一颗牙,含糊地吐出一口带着碎牙的猩红唾沫来。他的同学看人都快被揍晕了,曾白一幅要搞出人命的架势,忍不住对旁边的人焦急地道:“你们快拦拦他啊!都疯了吧!!” 一直沉默的唐远按住了曾白的肩膀。 他看上去一副冷淡的神色,因此显得比曾白更冷静可靠,也的确用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曾白拼命殴打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人的同学刚刚舒出一口气,便见唐远让曾白后退一步,又是一拳打了上去—— “!!” 礼堂内又乱成一团。 …… 虽然处处都能见鬼怪,但是这种时候还能活下来的学生,多少发现了一些规律。 比如活人少的地方,鬼怪也少。 齐小小和朋友从群魔乱舞的宿舍楼里逃出,甚至还很及时地往包里揣了两瓶矿泉水和一些压缩小零食才跑出来。她们隐约能猜出校园内部发生了什么变化,一切变得混乱,处处都是危险。 这时候她们没有那么绝望,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强行冷静下来,互相鼓励,准备找一个偏僻角落度过这段危险时间,等混乱结束,说不定还能够活下来。 如果不是这场灾难根本无法避免的话,她们的应对方法是最安全的。 她和朋友都加入了校广播站,因此逃命躲藏的时候,也下意识选择了自己熟悉的地点,和朋友跑进了广播站内。 楼道中很黑,齐小小不敢开灯,甚至不敢打开手机照明,怕因此而吸引来什么鬼怪的注意。她手上还有值班时候未还回去的广播室钥匙,正好在这时候起了作用,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广播室中,又把门反锁上,和朋友偷偷缩在一个巨大红木桌下躲了起来。 狭小的空间让她们有了短暂的安全感。 齐小小微松一口气,将包里带的东西都翻出来——因为情况太紧急,她没来得及多拿些东西,这时候还有些懊悔。和朋友将带出来的东西合计一下,她艰难地道:“省着点,应该够我们捱过六、七天。” “会早点结束吧。”朋友喃喃地道,“我真的快忍耐不下去了。” 齐小小便又出声安慰她。说着说着,觉得对方的手捱上了自己的腰,还以为朋友是实在害怕,于是坐过去了一些道:“你别光摸我啊,害怕想抱着我直接说嘛。” 朋友愣了一下:“我没摸你啊……” 她好像有点哭笑不得,还觉得齐小小是在开玩笑,“我没事摸你干嘛啊?而且离这么远,我手哪里有这么长。”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骗人,而齐小小微怔了一下,想到她们刚开始的确坐的很远——她的视线微微下挪,看见了一只无比苍白,奇长无比的手臂,正柔软地环绕在了自己的腰间,从那个长度和诡异的颜色来看,也绝不可能是她朋友的。 齐小小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了,但她表现的还是很冷静,若无其事地道:“这里好挤啊,我们还是换张大一点的桌子藏吧。宝贝,你先出去一下。” 朋友愣了一下,大概是因为齐小小此时声音异样的颤抖,加上她们之前奇怪的话题,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默不吭声地钻了出去,配合地说道:“我看房间里那张桌子就挺好的,比较有安全感……”一边说着,她的目光也轻轻地瞥到了齐小小的腰际,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东西,瞳孔微微收缩。 齐小小哪里还能不清楚,但仍然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要从桌子底下爬出去——但这根本不是装傻就能解决的事,她已经被盯上了,那鬼怪也没有她装傻就要放过她的意思。腰间的鬼手像变成了一束麻绳,牢牢绑住了她的腰部,便将齐小小往狭窄的桌子底下拉。 她一下崩溃短促地喊了出来,拼命往外爬,膝盖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响,手指死死抠在地上,腕部被磨得通红,指甲盖在巨大的拉扯力下几乎被掀开。她的朋友也反应过来,猛地扑过去拉住了齐小小的手,想要将她扯出来。 但两个人的力道加起来依旧杯水车薪,齐小小被以一个很均匀的速度拖进了黑暗的缝隙里,足部被折叠着,要强行塞进那根本不大的小孔当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要被碾碎了,从脚部开始,被碾压的剧烈疼痛不断传来,齐小小涕泗横流,声音都已经喘不匀了,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必死无疑,只能用最后的勇气喊出:“别管我了,你赶紧跑——快跑啊!” 最后那颤抖的尾音,掩盖住了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 巨大的痛苦下,耳边一片寂静。齐小小抬起朦胧的眼,忽然看见眼前映过一道雪亮光芒——紧接着是桌面被劈开碎裂的短暂声响,那巨大的拉扯的疼痛忽然消失了,仿佛时间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下来。 她愣住了。 再仔细向着那道光芒望去,她看见一个很清癯的少年人站在面前。他的手腕皙白清瘦,漂亮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柄黑色刀柄的刀。刀刃刚划出一道很锋利的弧度,此时他的手腕转动,正将刀入鞘。 “……” 齐小小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 但那瞬间,她的确以为自己见到了在人类身陷囹圄时,慈悲来到人间的神明。 而此时那位仿佛高不可攀的神明,甚至微微靠近了她。 元欲雪半蹲下.身,帮齐小小和她的朋友搬开了还压在她身上的木桌板块。 “站的起来吗?”元欲雪问她。 齐小小感觉自己脑子都要成一团浆糊了,她僵硬了好一会,才从那里面利索地爬出来:“可以。”爬出来后,她回过身,看到了藏在黑暗当中的一张极为可怖的鬼脸,十分狰狞,但此时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怕,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大概是那只恐怖的鬼怪如今已经被劈成两半,过长的手软塌塌地垂下,看起来根本没有一点威胁感,反而像是鬼屋里的劣质道具的缘故。 元欲雪拿着破鸿蒙的刀鞘对着她们微微比划了一下,一道锋利刀气留在她们周身。要说有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周身那时刻萦绕着、仿佛深入骨髓的阴寒感被隔离开来,让齐小小她们微微稀奇地睁大了眼。 “半小时内,尽快赶到A2综合楼。”元欲雪提醒她们。 那道刀气最多只能依附一小时,而在半小时后,阻隔阴气、不被鬼怪发觉的效果就会被大大削弱了。 两个女孩子怔怔地点头,然后看到元欲雪走进更里层的广播室里,轻松打开了门锁,略微调试了一下设备——元欲雪对这种相对原始的机器不大拿手,所以研究了一下。 是要用广播吗? 齐小小跟着走了进去,问清楚后,帮元欲雪调试好设备,打开了每个区域的总广播开关。 元欲雪说:“谢谢。” 这句话正好被广播出去,在满校园的鬼哭哀嚎中,突兀地响起这么一句声音——如果不是场合时机实在不怎么对,估计还会有人想,这声音挺好听。 齐小小红着脸摆了摆手。 元欲雪这才继续对着麦克风道: “请槐大校内所有仍有清醒意识、行动能力的学生及教职人员,立即前往A2综合楼庇护所。” “如果身处困境,无法行动或离开,请尽力保证自身安全,寻找隐蔽地点躲藏,不要放弃,等待救援赶到。” 大概这样重复了三次,元欲雪才关掉了广播,对着齐小小她们微一颔首,准备离开。 齐小小还是有些许茫然地望着元欲雪,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来……他说的救援,只有他一个人吧。 可是即便是这样,也要去吗? 第83章 鬼校生存指南 “别打了!他快没气了!” 之前出言嘲讽元欲雪的男生脸已经肿得不成模样, 从那些浮肿痕迹中,完全看不出来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他之前晕过去了一次,又硬生生被打的疼醒, 他的同伴在一旁没什么用地劝阻着, 还不太敢插手——这还是因为曾白和唐远还算留有一些理智,没连着他一起打,才有这个空闲说话。 但眼下看着, 的确快出人命了。连原本事不关己坐在一旁的学生,都跟着凑过来让唐远他们冷静一些:那人教训也该吃够了,别为此脏了自己的手。要知道槐阴里可是有鬼的,真的死了, 说不定还会给他们惹上麻烦。 唐远微微喘着气, 眼眶有些发红。他平时冷淡, 所以泄起火来才格外骇人。 他又何尝不知道,给那人的教训已经够了, 他该冷静下来了。 只是在找途径发泄而已。 不给自己找点什么事转移注意力的话, 他紧绷的情绪会变得更加糟糕。 后悔,懊恼,痛苦。 ……要是那时候跟上元欲雪就好了。 唐远不断在脑海中回忆这个假设,仿佛一切都能够被挽回。却又想到,就算那时候他跟了上去,可是他真的能拦住元欲雪吗? 以元欲雪的决心而言。 他要拦住他吗? 唐远的眼前出现了轻微的迷茫。 “喂!先别关注他了!”有人另辟新径,去调整了一下屏幕中心的监控位置, 将元欲雪所处的那片监控调到最大, 还探索着找出了声音设置。他们让唐远和曾白先冷静下来, 与其将精力放在那个嘴欠的人身上, 不如多关注一下元欲雪如今的处境。 这一举动果然有效。 唐远和曾白本来就处于暴走后逐渐冷静下来的状态中, 被这么一喊,手下揪着那人领口的力道果然松了下来,勉强让他跌坐在座位上,喘了口气。 他们的目光也缓缓看向了大屏幕中央。 元欲雪刚从广播站的楼层中走出,准备离开这一栋综合大楼。 因为他刚才播报广播的举动,已引来了不少鬼怪的注意。 此时楼层下方,已经围聚了许多怪物,它们像一层阴翳乌云般狂卷而来,密密麻麻地挤在各个出口处。有几只鬼怪甚至在碰面后融合在了一起,从那具畸形的身体中,生出了三张脸、四张脸……上面的那双眼睛,倒是都很一致地注视着出口处,仿佛守株待兔般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也正是因为召唤而来的鬼怪太多,反而达成了诡异的“协议”一般,没有一个个进去寻觅新鲜的血肉,而是以一个相对和平的状态挤在了一起。 当然,这种和平也只是表面上的,当新鲜活人出现的时候,它们才不会懂得谦让,而是一拥而上地分食完自己的猎物。 曾白和唐远之前没有关注监控,因此也并不知道元欲雪做了些什么。只是见到那些簇拥在一起的鬼怪,以为外面的环境已经恶劣到了这种地步,或者是元欲雪的运气太差,正好进入了鬼怪的围捕圈中。这会整个人都无法再冷静下来,目光紧紧地盯着监控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按进了桌面里——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曾白感觉胸腔中的那股腥气又泛上来了。明明知道是徒劳,隔着这样一层屏幕,元欲雪也听不见自己的话。但他还是哀求一般地说道:“快逃,快逃。元欲雪,不要出去……” 监控中的元欲雪仿佛一无所觉,还是踏出了综合楼的大门。在那一瞬间,垂涎已久的鬼怪们一拥而上,几乎瞬间便淹没了那道清癯的身影,监控画面出现了些微的波动,能照见的只有一片黑沉的影子。曾白近乎颓废地闭上了眼,腿脚软得有些支撑不住,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了惊愕的叫声。 “草!”那些发出意味不明叫声的人,看见曾白还闭着眼睛,猛地推搡了他一下,“你看啊,你快看!元欲雪他——” 另一边,破鸿蒙已出鞘! 相比上一次被众鬼围合的境地,这一次元欲雪拥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优势—— 他剩余的能量,比上一次要多。 也因此能使用出一些杀伤力更大,只是更加耗费能量的招式,在能量计算上更加游刃有余。 一刃劈开,刀气磅礴。那一刀既出,光是余意都能刺穿数百只鬼怪。要从视觉效果来看,就是由鬼怪聚成的一片厚厚阴翳乌云被劈开,从里面泄出一道金光来。 元欲雪脸上毫无畏色,他乌发白肤,微垂敛着眼,哪怕穿着的是普通校服,都硬生生透出了一点仙气或者神性来。他伫立在鬼怪合围的中心点,手握乌黑刀柄,破鸿蒙的雪亮刀锋闪过,便斩杀完眼前数只畸形鬼怪。 那些淡黑的影子在刀刃下破碎消散,化成一道雾气般,发出了比他们成为厉鬼时、更加凄厉可怖的叫声来。不过更多的鬼怪,是在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的时候,便已成淬刀的鬼魂。 元欲雪的破鸿蒙凶悍,之前便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刀,斩杀过无数皮甲坚硬的虫族。 而在上一个副本最后的尾声里,元欲雪更是用破鸿蒙斩杀了无数鬼怪,上面所屠戮厉鬼留下的煞气,更令这些身处混沌当中的鬼怪也为之畏惧,退避三舍。 大部分的鬼怪虽然没有神魂理智,大多数情况下也不知恐惧,只会无脑地渴望新鲜的活人血肉,但破鸿蒙的煞气已经多少影响到了它们的本能,在发觉根本无法靠近那闻上去十分甜美散发着特异香气的血肉后,本能的畏惧盖过了对血液的渴望,竟然纷纷折返,四散逃开来。 元欲雪又怎么可能让他们逃。 他神色依旧沉静冷淡,仿佛眼前不是群魔乱舞的炼狱一般的场景,而他刀下剖开的也不是那些沾满怨气与腥气的鬼怪。元欲雪无比习惯地踩踏在无数鬼怪身躯上,反手追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四散的鬼怪当然不如之前聚集在一起时好杀,所以元欲雪多耗费了一些时间,才补刀完成,还漏掉了逃窜而出的一两只鬼怪。 元欲雪微微皱眉,望向它们逃离的地方,四周鬼怪气息分布的太密集,已经捕捉不到它们的行迹了,所以元欲雪只是稍微反省了一会儿便回神。 之前他清理虫族时,从来没有犯过漏掉两只目标这样的错误……如果放在以前,他回去应当接受实验室的惩罚。 元欲雪微微垂眸。 因为有意避开血液,不让鬼怪在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元欲雪身上所沾染的血迹并不多。但袖口和裤脚还是被一点血液打湿,看上去有几分狼狈……当然,是那种好似刚从鬼怪手里死里逃生的狼狈,光看他如今的外貌,不会有人想象的到刚才元欲雪还在追着鬼砍。 将鸿蒙刀收入鞘,元欲雪暂且不去想那些救援计划之外的事情。他扫描了一下大地图,确认完鬼怪聚集的最多、也是人类的求援信息散发的最密集的地方,便向那里赶去。 监控的另一头,隐藏的摄像头被刀气微微损毁,此时半边屏幕是花白信号,但并不妨碍他们之前看完了全程。 ——从被鬼怪围杀,到斩杀了数片鬼怪,到最后反过来追杀那些逃窜鬼怪的,全过程。 已经不是用目瞪口呆就能形容的了。 曾白已经彻底回不了神,思维在外面一路狂奔地想着——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他当然知道元欲雪很强,甚至怀疑过对方是副本安排下来的开挂NPC,可是这也太他妈强度不合理了。 而且他看着对方手中那把奇异的长刀,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不合理的事。 有没有一种可能、比如、大概、或许说……元欲雪是一名玩家? 而他手中的长刀,应该是他在副本当中激发的天赋。 曾白望着元欲雪手持破鸿蒙的模样,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如果说元欲雪真的激发了天赋,这根本不是什么用刀的天赋,而是传闻中那种修仙的天赋吧,他能看见元欲雪来个御剑……御刀飞行吗。 当然,后面这一截就纯粹是曾白在瞎想了。 但元欲雪虽然没来个御刀飞行,但他的速度也并不慢,以监控都无法完整捕捉到的速度,极快地来到了附近的一栋宿舍楼当中。 这栋宿舍楼被学生们称为“小白楼”,因为墙体表面大多是白色的,从远处看着挺漂亮,也是诡异事件最开始爆发的地方。 此时里面凝聚着极重的阴气,连宿舍墙体都开始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墙面变得绵软起来,像是摆了许多天慢慢开始腐烂的肉块,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腥味。如果往里面投掷类似石子的硬物,大概会发现石子被其包裹在里面,慢慢地吞噬进去。 里面的鬼怪早已经多到连宿舍楼都开始异化,仿佛要变成一个巨大的、不停吞噬里面血肉的胃囊了。 元欲雪没在门口停留多久,便走了进去,先拧断了在门口飘荡的几只鬼怪的脖子。随后抽出了破鸿蒙,皆是一击必杀,以极快的效率清理完了外部形形色.色的鬼怪。他的时间并不多,因为能扫描到的人类的存**征都渐渐虚弱下去,元欲雪冷淡的眉眼当中,更增添了一分的煞气。 聚集鬼怪最多的地方在公共浴室。 里面的场景如今几乎可以说是地狱一般可怖了,猩红碎肉满地都是,天花板与墙壁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红手印。 里面尚且有存活的人类,但恐怕他们精神状况已经处于崩溃当中,因为没有人发出任何求救相关的声音,或是恐惧下的惊悸哭泣,这群学生沉寂的连呼吸都十分微弱,像是已经死去一般,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肉.体。 元欲雪进入浴室当中,有一根猩红长舌吊下来,他没什么表情,先是将趴在天花板上那只探出脖子的厉鬼解决了。 里面的学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注意不到眼前之外的任何事物。他们缩在随意一个不算安全的角落,面容诡异的呆滞,仿佛已经认命。 鬼怪一点点折磨这些鲜活生命,因人类在极端恐惧之下的肉.体,才是最好的美味。有人正在厉鬼的蛊惑下将自己的眼睛猛地撞向洗手池的锋利边角。有人被从下水道口中伸出的鬼手拖住了脚踝,一步步地拉下那个狭窄缝隙中——在他之前,已经有人类的躯体被活生生碾碎塞在里面。 他们都是鬼怪要依次杀死的玩物。 元欲雪先拎住了那个要往洗手池边角上撞的学生,再反手以一刀解决了攀附在下水道中和浴室水龙头里的鬼怪。他动作很快,几乎一息之间,这浴室当中的鬼怪被他解决完毕,按照常理而言,元欲雪已经可以离开,再让这群学生们在暂且安全的情况下,赶紧离开这里去往A2综合楼。 但现在,元欲雪看着被自己阻挡住自杀的那个学生呆滞的面容,还有其他人死寂的反应,略微停顿了一下,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他们的精神状况很糟糕,已经失去自救能力了。 元欲雪用能量激发特殊波段,开口道:“没事了。” 元欲雪实在不是很会安慰人类的机器人,就算在这种时刻,也无法感同身受地感到恐惧,说不出什么抚慰人心的话来。 但他还记得自己受到的训练中,面对受到剧烈冲击、有精神解体前兆的人类时,应该如何处理。 元欲雪当然不比专业的医疗机器人擅长处理这方面的问题,测验评分更只能勉强算作合格,但还是会一些的—— 此时就是以那并不算充裕的能量激发出缓和情绪的特殊精神波段,用刚才那句简短的言语安慰作为介质传播出去,也是最初始的精神抚慰与治疗手段。 这种相当粗糙、甚至是一对多而非一对一的安抚手段,放在专门的模拟情景测试下,很可能是会被评价不及格的。 但这群人类学生从没有接触过类似的精神安抚,元欲雪的精神波段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有效。加上本来便体质特殊,深陷恐惧之中,哪怕只是好了那么一点,都像久旱逢甘露一般,反应十分的剧烈。于是居然很快缓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元欲雪,才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恐惧感后知后觉地弥漫上来,一张张麻木的脸上出现了更多情绪。 但除了恐惧外,与之飞速增长的,是成比例的安全感。 第84章 鬼校生存指南 那句话让他们好受许多, 也难以抑止地生出对元欲雪的依赖感和信任来,他们懵懂地从角落中站了起来,便想要离元欲雪更近一些。 在这一过程中, 自然也望见了那些被斩杀鬼怪的碎肢,感觉到一阵反胃的同时, 被打击的精神崩溃的剧烈恐惧感也缓缓褪去。 其实光从元欲雪的外貌上来看, 他实在不是很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那类型人。身形清癯,肤色白皙,相貌又生的漂亮, 讨人喜欢, 但却是更容易激发其他人保护欲的那一类,如果不是看见他亲手斩杀鬼怪的场景, 估计不会有人以为这样精致得像要被保护起来的少年, 在鬼怪面前有什么还手之力。 但元欲雪就是做到了。 甚至让其他人都忽略掉他外貌上带来的弱势, 而升腾出无限的信任感。仿佛更靠近他一些,便更安全一点。 活下来的人自然都多少受了些伤, 元欲雪目光略微扫过现场, 确定没有彻底丧失行动能力的人后, 对他们微微挥斩了一下破鸿蒙的刀鞘。 那一道刀气自然也隔开了无处不在的阴气, 让眼前人身体一轻, 神智也明晰起来。 元欲雪问:“你们听到广播了吗?” 他们有些茫然又局促地摇头。 倒并不是广播的声音传不到这里,而是在那种情况下, 崩溃的精神根本无法接纳外界的信息。于是元欲雪微微垂眼, 将广播内容又复述了一遍。 A2综合楼—— 因为有一个安全可奔赴的目的地, 这些茫然无措的学生眼底又升起希望, 仿佛骤然活了过来。但也有人敏感地意识到, 小心翼翼地询问元欲雪:“您不会陪我们吗?” “时间紧急, ”元欲雪道,“……还有很多人受困,我没办法陪你们。” 元欲雪的音色冷淡,但是语气却很平缓,落在耳中,都仿佛带有一分安抚意味:“在半小时内你们是安全的。抵达A2综合楼后,就可以休息了。” 就算是心中生有让神明只为自己停留、月亮仅为自己照亮的自私念头,但面对这样的元欲雪,他们却实在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生怕任性.行为会留给对面的人留以不好的印象,只能非常隐忍乖巧地点头,支撑起有些发软的腿脚。 “我们会尽快赶到那里,”有人小声承诺道,“不会让您费心的。” 这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后努力了。 从被救下的一刻起,他们的生命已经不完整地属于自己。为了不让元欲雪的救援白费,更是升腾起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楼道门口的鬼怪已经被清空了,元欲雪微微点头,便又向其他地方继续清理鬼怪,不少宿舍中都还留有活人的气息。 元欲雪在杀死潜藏在其中的鬼怪后,会以并不算太温柔的手段将里面藏着的年轻学生拎出来。如果对方意识在崩溃中,他会进行手段较为初始的精神安抚,还有自理能力的,则让他们立即离开这栋危险的小白楼,立即前往A2综合楼。 到后面,元欲雪也总结出一些提高效率的规律来。先以刀气诛杀其中潜藏的无数厉鬼,将一层楼中隐藏的危险清理干净后,再用能量将声音传导出去。 这时的音量正好能并不刺耳、却十分清晰地纳入每一个人的听觉范围,提醒他们从宿舍楼自行离开。 如果有心存怀疑、依旧躲藏。或是精神崩溃、无法行动的学生,元欲雪才会上前将人揪出来,做一下心理疏导,给他们留有一道刀气防身,再去往下一个地点。 这么一来,一连解决了几个鬼气浓重、被困人数最多的宿舍楼,和其他鬼怪盘踞的特殊地点。 这些学生在成功赶到综合楼后也没有闲着,竭尽自己拥有的消息途径,将去往A2综合楼庇护地的消息以各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万幸,现在的通讯设备都还可以使用,只是在生死关头,注意到的人比较少。 但至少每个人都在尽力保证,将这一消息传播到所有还有清醒意志的人耳中,成为他们垂死挣扎当中拧成的最后一道绳索。 … 收到信息的人中,自然也包括了那百来名的教职人员,一时间只觉得荒谬又无奈。 他们早就已经经历过这样的灾难,亲眼见过那些鬼怪撕裂人类的身躯血肉。 经历导致他们比其他学生更早认清事实。在校规失效的灾难中,鬼怪肆虐的杀戮中,不会留下任何一名幸运儿,任何挣扎都是在延长死亡的痛苦而已,只能坦然接受未来的命运。 在发现居然有人想挣扎着从一隙求生时,心中连一点波动意味都生不出,只剩下一点可悲的凄凉了。 这些学生的想法或许很美好,设想也天真可爱,以为团聚力量,在受到符阵影响而(目前为止)鬼怪入侵最少的综合楼中就能活下来。 但他们很清楚,随着规则的失效,这些鬼怪也会变得更加凶戾,到最后,自然会淹没他们眼中这个最后的安全点。 撕碎的血肉,铺满墙壁楼体的猩红血液。是他们当初身处礼堂时,在监控室里所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没有所谓的庇护所,除去布满特殊符阵的礼堂以外。 在这种颓废氛围影响下,收到消息的老师们自然不会在意,兀自按掉了通讯的工具,继续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这里也具有一定的防护符阵,但只够平时日常所用,在校规失效的鬼怪屠杀阶段,是抵抗不了鬼怪侵袭的。 不过现在还只是混乱初期,所以能找到这里的鬼怪并不多。一间间办公室内十分寂静,端坐着几道人影,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呼吸都十分微弱,像是一具具端正的人偶,有人闭着眼,有人则兀自发呆,眼神空洞。 他们的前辈——也就是上一届的老师,也是在那一天,这么坐在办公室中等待屠戮的。 他们曾在巨大的监视屏幕里亲眼见证这一幕,也从那一刻认识清了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命运。像是某种黑色幽默般,连死亡也一并默契地选在了这里,像是继承着循环往复不断的命运。 外面的空气似乎降下来了一些,原本还维持着正常温度的办公室内,忽然变得十分阴冷起来。 严老师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这一届的鬼怪比之前都更聪明一些,或者更强大一些,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办公室里。 她依旧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只是双手微微颤抖地抽开了面前的抽屉,从那一大片无意义的文件当中,抽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 上面是她和朋友的合影,两个人对着镜头老土的比着“耶”,笑的露出雪白牙齿,脸上是因为第一次手生,化得非常夸张的妆容。当时觉得漂亮动人,依照现在的审美看来,却有些搞笑可。 像是这时候,严老师十分不合时宜地微微笑出声,但眼底却微微湿润,沾着泪意的眼眶快看不清眼前模糊的画面。 都是好久以前了。 那时候的她年轻又漂亮。 也不知道现在死了后,朋友还认不认得出自己。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照片攥紧了,贴在胸口处。也同时感觉到了背后一股渗人寒意,无尽的危险感攀爬上脊梁,让她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却只是更加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并不挣扎—— 一道寒光骤然劈开面前邪祟。 那只鬼物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便化成灰烬——是元欲雪一时间没掌握好力道,下手太重的缘故。 此时元欲雪站在身后,略微迟疑了一下,喊道:“严老师。” 严老师微微一怔,猛地扭过了头。 她虽然对这些学生都漠不关心,但元欲雪还是让她有些印象的,以不可思议的满分成绩达到了第一,恐怕哪名老师都难以遗忘这样的学生。 但现在他应该好好地待在礼堂中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间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痛惜,严班任有些心痛地质问起来,问他为什么不去礼堂,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元欲雪看上去实在是很乖的模样,他脊梁挺得笔直,被质问了也只是微微垂下那双细密睫羽,很安静地一个个回答严老师的问题:“自己出来的。” “不能待在那里。” “因为?” 元欲雪抬起了眼,那双黑沉的眼眸和严老师正正相对,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我要救援受困者。” 他说:“这是我的责任。” 槐阴校内大部分聚集鬼怪的受困地点已经被元欲雪解决,而各个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是最后一个受困地点,因此元欲雪能停留的时间变长了一些。 而严老师他们,也的确是元欲雪所见到的最棘手的受困人员。 他们的精神十分稳定,远比大多数人都心性坚定,并不处于崩溃边缘,就算是精神安抚的用处也不大。他们只是单纯失去任何求生欲,不愿意离开。 在弄清楚元欲雪主动离开安全区的缘故后,严班任甚至为他这种近乎可笑的理想主义而感到错愕,声音无比艰涩地给他形容现在要面临的困境到底是什么。 那些鬼怪的凶戾可怕程度,会随着时间流逝解开所有的限制,而变得更加残忍。依照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扭转命运的洪流的——就在严老师严肃批评他的时候,元欲雪微微抬起手,刀光亮起,斩杀掉了一个挂在天花板上潜伏准备攻击的鬼怪,正好裂开来掉在严老师的面前。 元欲雪说:“您继续。” 严老师:“……” 刚才她背对着元欲雪,那只鬼怪又实在死的太彻底,她没有看见过元欲雪动手的模样。但如今却是见得清晰,一刀既出,寒芒毕露。能将人折磨致死的鬼怪就这样轻易的死在元欲雪的手上,刚准备批评他的严老师也不禁缓缓闭上了嘴。 她虽然隐约清楚,她带的这一届学生中有人拥有极其特殊的能力,但元欲雪展示出来的强大还是超乎于她的预料,甚至让严老师生出了一种……就算元欲雪离开安全区的礼堂,他好像也能活下来的感觉。 想着能留存下一个强大力量也是不错的选择,严老师改变了劝说的方式,让元欲雪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只保护自己,说不定还有存活下去的希望。 但元欲雪微微沉默后道:“……可是我的目标不是保护自己。” “严老师。”他的语气无比平静,好像不清楚自己如今说出的是如何嚣张肆意的一句话,“我的目标是保护所有受困者能活下来。” 这句话在当前的情况下,当然是浪漫的、伟大的、却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主义。 在短暂的沉默后,严老师异常冷酷地否定他:“你做不到。” 元欲雪计算过自己所剩余的能量,并不充裕。 他也不清楚鬼怪的暴.动会维持多久,他又能坚持多久。 一切不稳定的数据下来,推算得出的成功概率是极其微小的,甚至无限趋近于零,这一点元欲雪身为机器人,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做不到……但我不能停下来。”他的声音很冷淡,以再寻常不过的陈述口气说出这句话。元欲雪细密的睫羽垂下来,掩住了此时眼中神色,他向严老师伸出了手,一双沾着一点腥气、修长漂亮而没有任何伤口的手,“我向您保证,在我死亡之前,都不会停下来。” 元欲雪当然无法保证那个最理想的结局可以达成。 但他会竭尽所能地接近那个最好的结局……不惜一切代价,直至终结为止。 “……” 元欲雪不管是神色还是语气,都仍然是十分沉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淡的,只是每一句话都无比直白。 但严老师却仿佛觉得自己要被什么炙热的物体烧融,再心如枯木,这时枯木也被燎成了一把烧山烈火。 面前少年剖开胸腔,露出诚恳真心。他全力以赴,让严老师觉得,自己光是站在这里等死,实在辜负那一腔孤勇与一颗真心。 鬼使神差地,她握上了元欲雪的那只手。 既然上了贼船,严老师也去帮忙劝说其他的老师挪个地。 她来开口,其实比元欲雪开口要有效的多。 他们虽然只是同僚关系,但十几年下来,背负着同样糟糕的命运,之间的联系深厚非其他人可比拟。那些等死的老师听到严老师的劝说,第一时间都是狐疑,甚至怀疑她是某种鬼怪化形,作为折磨精神的陷阱。等确认身份后,也并不愿意动弹,冷笑着说道:“都是等死,有什么区别?” “话不能这么说,相信一下我的学生。”严老师说,“换个地方等死也是一样的。” 其他人:“……” 中途自然也有找不到目标便提前闯进了教学楼的鬼怪,元欲雪很乖的站在外面等待严老师和他们的谈话,为了不让其受打扰,瞬间便将鬼怪一击杀死,没让它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频率频繁,动作迅捷到让那些老师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杀鬼如切菜的元欲雪,然后目光落在他那把沾了猩红血沫的刀上。 元欲雪微微一抖刀,刀刃上的猩红便滑落下来,破鸿蒙刀面依旧雪亮如新,未沾染痕迹。 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元欲雪微微一顿,声音很轻地道:“打扰到您了吗?” 他往后退出一步,站在了门外,声音隔着大门传来:“我离远一点。” 严老师道:“……不了,还是站进来吧,比较有安全感。” 严老师的目的当然不止是安全,更是让元欲雪“展示”自己,用力量说话。 大致是多年同事情谊、深厚羁绊,在这种时候总会起些作用。也或许是元欲雪现在展示出的武力值,实在于老师们面前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总之两者相加,的确让人心生动容。 就像现在的老师们,心底的偏向也渐渐开始出现偏移。 强大的存在他们见过许多。但像元欲雪这样拥有纯粹强大的力量,却还真挚热忱的人……总是不多见的。 最后商定的结果,竟然都同意了换一个地方等死。 他们离开教学楼的时候,路上不仅见不到什么鬼怪,也见不到什么活人。 严老师询问后,元欲雪也答道:“应该都去综合楼了。” 严老师还在心里感慨,元欲雪的号召力实在是够大的,居然能劝说动这么多人——她还不知道,虽然一部分人是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主动前往。但更多的人,是被元欲雪硬生生从尸山血海中□□的。 老师们是最后一批被带过去的人,正好节约了一些能量,不用留下护持的刀气,元欲雪本人就是最好的安全保障……这个顺序安排倒不是元欲雪提前计划好的,也是因为办公室本来就是比较安全的地点,附近徘徊的厉鬼很少。 如果不是鬼怪已经寻觅不到可吞噬的活人,大致也不会那么快便进入办公室的领域。也正因为安全,元欲雪前往的当然也晚。 在带老师们去往综合楼的过程中,元欲雪也在不断扫描附近是否还留有生命体征,以免有错过救援的人类——等到老师们抵达综合楼后,他还要出来再确认一遍才行。 因为现在综合楼内汇聚的学生不计其数,强烈的活气即便有元欲雪的那道至罡刀气作为防护罩,也依旧吸引来了不少被本能驱使的鬼怪。 它们的外形本便生的狰狞,在交踵间,有些鬼怪不断地融合进化,变成一道道更加怪异可怖,奇形狰狞的鬼影。 鬼怪密密麻麻的数量显然让人心生寒意,老师们在很远的地方便看见了那些缓缓聚集在综合楼附近,如阴云蔽日般的鬼怪。 一时脊背微微发凉,显然以为那一栋综合楼已经被攻破了——就算是没有被攻破,这样多的鬼怪数量也足够让人忌惮。他们完全不敢靠近,里面的人也被困成了一座孤岛。 对鬼怪们而言,垂涎的香气虽然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 无数恶鬼被绞死在刀气当中,让它们除了本能对血肉的渴望外,也产生了一丝丝下意识的畏惧。只能不甘心地徘徊在外面,却忽然发现附近也传来了血肉的香气……虽然气味要淡薄一些,只有一个人类,但好似更加诱人,无比香甜,勾动着这些鬼怪原始的欲.望。 于是一下转移了目标,鬼影重叠涌来。 第85章 鬼校生存指南 依鬼怪的速度, 来到众人眼前,张开那张猩红巨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老师们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一阵腥风拂面,那股恶心的腥臭气息钻进鼻腔当中, 占据了全部的感官。 那一瞬间,身体机能比大脑更先做出了反馈。他们的肌肉完全僵硬住, 冷汗近乎浸透上衣。眼睛控制不住地微微闭阖, 严老师走上前一步,想要将元欲雪挡在身后,这几乎是完全违背生理恐惧的举动, 于是走到一半, 便已经难以按捺住地闭上双眼,绝望等待着被撕裂的痛苦。 也是在这时候, 黑暗的视线使听觉更加敏锐, 他们听见了金属微微碰撞的清鸣声, 在鬼怪袭击而来的瞬间,元欲雪拔刀出鞘, 上前一步, 挡在了众人面前。 破鸿蒙斩下, 刀气如丝缕金光般迸射而出, 直直穿透了面前的万千鬼怪。 一刀便斩百魔! 它们的面容扭曲地拧作一团, 在那瞬间化为齑粉,凄厉的惨叫尚且来不及冒出就已被吞噬为虚无, 一片寂静。 老师们愕然睁开眼, 眼底正映出元欲雪手腕转动的画面。他以尖利刀锋划开的一道弧度, 在还未散去的黑气当中, 竟显得如在发光般留下痕迹。 面前的鬼怪骤然一空, 便是那些没被击中的鬼怪, 感受到这极其可怕、又克制它们的刀气,也本能的畏惧起来,四散奔逃。元欲雪并没有追出太远,只站在原地挥斩刀气,就见无数鬼怪被贯穿,劈斩成两半,从空中落下。 被综合楼内的活人气息勾.引而来的鬼怪们,只在这短短瞬间,便已被斩杀七七八八,而剩下的似乎逃走的可能性也极小。 楼外堆满了鬼怪破碎的肢身,像是最直观不过的警告。 不过元欲雪倒不是有意要留着这些用以威慑,事实上,将鬼怪劈成齑粉的招式纵然一绝后患,看着也干净省心,但那都是元欲雪仓促之下,下了重手的缘故。 按照他精打细算的能量使用方式,能杀死鬼怪的标准招式,是能杀敌,但也会留存下它们的身体。虽然看着不大美观,极为骇人,但能节约能量,实用价值很强。 如今元欲雪也只是在一点点地探索力度,改善下次的发力方式。 若无其事地解决完了这些鬼怪,综合楼面前又恢复了安全状态。 元欲雪将刀收回,对着还有些腿软的老师们微微点头:“可以走了。” 老师们:“……” 他们虽然有意识到元欲雪很强,但他处理办公楼中鬼怪的方式,和如今直接一刀斩杀数魔的场景,给人的震撼感是完全不同的。 之前最多是几只,应付起来轻松便罢了。但现在……刚刚……那起码有几百只鬼怪了吧。 严老师却还是伫立在原地不动,似乎看着那堆积在综合楼的无数鬼怪尸体出了神。元欲雪微有些奇怪,轻声问她:“老师?” 严老师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来:“腿软。” 元欲雪:“……” 综合楼里如今守着的学生,看见元欲雪回来,脸上的高兴神色根本就遮不住,几乎一个个是以微微仰头的乖巧姿态注视着他的来到。 先前外面环伺众鬼怪带来的惶恐感,在元欲雪抵达的瞬间,便消散的一干二净。 估计是先前元欲雪将他们从大部分危险地方带出来留下的后遗症,这群人多少有点雏鸟情节,只有在元欲雪守在身边的时候,悬浮不定的心才能落下来,也因此能感到一丝安全感。 几乎所有还清醒着的人,都忍不住将目光偷偷地落在元欲雪身上,小心翼翼的和小动物一般,倒是不让人讨厌。 可惜元欲雪没有久留的意思,在将老师们送到后,提醒过一句,便离开综合楼了。 他还要搜寻有没有被留在外面,仍保有生命迹象的人类。 综合楼内,因为聚集在此的学生人数极多,大多被挤往了其他楼层,桌椅之类的设施被留给了伤员——事实上伤员并不多,不过不是因为鬼怪不喜欢折磨人。而是如果有受重伤的人,基本已经死在鬼怪手上了。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遭受毒手,自然都是轻伤或皮外伤。 能抢到一层楼位置的学生,也是最有可能和元欲雪接触到的学生。因此这位置非常热门。在老师们和里面拥挤的学生们面面相觑的时候,只见刚才还满脸羞涩,一脸乖巧的学生们这会已经换上了冷淡神色,就算是川剧变脸恐怕都没这么快的。有人打量了老师们一眼,语气很平淡地道:“您往里走……去八楼吧,那边比较空。” 老师们:“……” 他们倒是也没想过要什么特殊待遇之类的,但是这群学生的态度,能不能再敷衍一些? …… 还留在外面的人并不多。 或者说现在还活着的人类并不多。 元欲雪只找到了几个躲在偏僻角落,昏死过去的学生,将他们救回去后,确定外面没有被遗漏下来的活人了。 天色似乎更阴沉了一些,按照时间推算,的确是即将到落日时刻,也该天黑。但如今苍穹当中一束光芒也不见,竟如同浓郁夜色遮掩般。 如果是普通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大概视物是很艰难的。 元欲雪微微握紧乌黑刀柄,神色些许冷淡,迟疑要不要回去。 第二阶段的异变,开始了。 综合楼外防护罩消耗了元欲雪极大的能量,能维持的时间应当很长。元欲雪计算过时限,最起码能再坚持三小时以上。所以上次回到综合楼的时候,并没有加以牢固和补充能量。 但此时,元欲雪睫羽微微一颤,脸色苍白。 他和那一处防护罩之间的联系变得无比淡薄起来,若有似无。这种危机感立即让元欲雪提高了警惕,他不再迟疑,转身向A2综合楼赶去。 被活人气息吸引而来,不自知地围聚在综合楼外的鬼怪仿佛受到什么感召般,变得更加狂暴起来,不断地冲撞着防护罩,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即便被刀气搅碎躯壳,也并不能让它们感到本能的退却,反而是那一缕缕黑气漂浮出来,又重新聚成了一片模糊鬼影。 它们的身形在重聚后微微拔高,巨大的鬼影像是畸形怪兽一般,有些站在综合楼三楼的学生,甚至能透过窗户看到它们的身影——甚至正对上那一双猩红的眼眸。 鬼怪仿佛能透过防护罩看到这些鲜美的血肉们,露出一个无比阴森诡异的笑容来。 仿佛在用那一个神情来告诉他们: 我看见你了。 我会吃了你。 我马上要进来了。 ——马上。 那样诡异的神色与那盯着学生们的猩红眼眸,显然给予了人及其不好的想象空间。 他们脸色难看地微微退步,离那窗户更远了一些,手心却已经被汗水浸湿。 情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 这是属于它们的时间。 这还是在鬼怪的地盘上。 元欲雪在防护罩被无数鬼怪攻击碰撞的已若有似无、即将溃散时赶到——一刀斩下,除去斩杀那些黑影外,更是重新补充了一道防护罩。 “元欲雪!” 有许多人在轻声喊他的名字。 当然,在此时的礼堂当中,紧盯着监控的人更是微微站起来,指尖深陷进了掌心当中,脸色苍白地喊他的名字。 “元欲雪……” 这是综合楼最后的防线,所以绝不能被攻破。 能量的高强度输出,显然让元欲雪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一下,原本做好的能量规划再次发生变化,他能坚持的时间也再次缩短……元欲雪微微垂着眼,神色还是很平静。举起手中的破鸿蒙,便再次杀入了鬼怪当中。 他要节约能量,便不能再采用之前远程攻击的方式,虽然那样能更加轻松地诛杀鬼怪,但就算他将招式控制的再精准,也免不了继续剧烈的消耗下去。 倒是能像之前那样,杀入鬼怪当中,以最简单粗暴、也是最直接的方式……绞杀鬼怪。 破鸿蒙的刀柄握在元欲雪手中,渐渐化为一种浓郁的腥红色,像是吸食着主人心血而生出的浓稠之色。刀光雪亮,带着一股至煞的凛冽气息,在刀锋未触及邪祟时便绞杀了鬼影的形体。那些猩臭的液体残留在刀面,只是在元欲雪微微抖动之下,便都从刀口滴落,长刀仍是雪亮。 但元欲雪的情况,便没有之前那样好了。 因为近身而战,元欲雪落入那些鬼怪群中,就算身手再出色,也不免会增添伤口。 他的机体并不像以往那般无坚不摧,所以会被刺伤,会流血,会让那些鬼气聚集在伤口处不得痊愈。元欲雪容色冷淡,一如既往地斩杀那些鬼怪。光从他的神色来看,大致是想不到……他受了那样多琐碎的伤势。 对元欲雪而言,他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即便增添了伤口,也绝不会让他挥刀的动作有一分迟疑。但相对而言带来的劣处,也正是因为他不会顾忌自己的伤口,所以在接下来的动作当中,那一处处琐碎伤口被无数次撕裂,血珠滚落,几乎打透衣衫,看上去极为骇人。 猩红颜色如同一块滚烫烙铁一般,滚进他人眼睑当中,带来一阵刺激性极其强烈的感触。 这一幕幕画面,几可说是触目惊心。 恨不得让人以身代之,承担那剧烈的痛楚。 此时正漂浮在空中的淡淡轮廓黑影,将自己的手伸进胸膛当中……捏住了身处其中的温热心脏,那处器官还在模仿着人类的机能跳动着,他眼底却浮现出一股很轻微的茫然意味。 感觉不对。 就算是这样也停止不了那股古怪的疼痛。 明明他也见到过这样的元欲雪。 戒舟衍本不应当有任何令他感到痛苦的触觉,何况这只是一具他的化身,但只在那一瞬,在元欲雪身上猩红色映入眼帘时,他的胸腔当中泛起了极其强烈的不适触觉。真正如同……锥心之痛般。 他只是在观察元欲雪。也因为答应过元欲雪的话,并不该出手干涉他的任何举动。但此时从心底升腾出的怒意,还是让戒舟衍有些失去理智。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他有些难以控制的暴怒起来。 而正处于鬼怪围攻中的元欲雪,检查到身体机能损毁的数据,还只是平静地进行记录。只要没损毁到无法修复的程度,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但因为渐渐开始出现的虚弱警示,元欲雪略微停下了进攻的趋势。 这对元欲雪而言实在有些陌生,他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虚弱”、“失血”这样的提示……毕竟机器人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方面的烦恼。元欲雪略微疑惑,怕影响到接下来的战斗,还是决定处理一下,转而从背包中取出一瓶“红药”来。 这是他拿积分兑换的为数不多的系统用品之一,身上还剩下九瓶。这时候虽然抽空使用,止住了伤势,但也因为要用药的动作露出了破绽,一只鬼怪张大了猩红的嘴,便要刺穿元欲雪的肩膀——元欲雪能推算出接下来的战斗轨迹,也清楚它会攻击到肩部,但这是他能付出的最小代价,要是光顾躲避而不进攻,受到的后续伤势反而会更加严重。 在鬼怪咬住他肩膀的下一瞬间,元欲雪也会以破鸿蒙将其斩杀。 这对元欲雪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利益交换,也已经在心中计算好得失,但在那只鬼怪进攻的瞬间,它忽然消失不见,破鸿蒙落下,自然也劈斩了个空。 “……?” 这意料之外的变化,让元欲雪猛地后退,进入到防护罩的领域,小心观察。 但那只鬼怪似乎并不是隐匿身形,而是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元欲雪有些疑惑。 其他人以为元欲雪体力不支才退入综合楼,又看见他身上的血液和伤势,眼睛几乎红了,颤抖地上前想帮他包扎伤口。但偏偏下一瞬间,元欲雪便又出去了,似乎只是相当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 正在进攻防护罩的鬼怪便又调转了攻势,转向元欲雪。 这次元欲雪的进攻试探意味居多,意识到好像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的鬼怪,都会凭空消失,元欲雪有意卖出一个破绽,果然……证实了这件事。 鬼怪被凭空吞噬。 元欲雪眼中略带疑惑:“……你是谁?” 耳边刹那一静,又有数只鬼怪突然消失,像是那诡异力量没收住力道。 元欲雪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复,只一阵无比柔软的风掠过了他的脸颊,拨弄他耳边细软黑发。 没有回应,元欲雪便继续斩杀那些鬼怪,可以说在天彻底暗下来后,它们的力量显然增强不少,但此时因为另一股不明力量的加入,元欲雪反倒比先前要轻松一些。 他虽然分辨不清对方的阵营,但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些鬼怪被吞噬得更快,仿佛是那股力量杀得更疯了。 因为中途有新的势力插手,减轻了元欲雪的负担,他不必担心防护罩快速被鬼怪攻破,元欲雪便暂且退到综合楼中,准备对自己机体进行修复——虽然可以等待机体自然修复伤势,但如今的情形显然不大允许,只能消耗一些能量加速这个进程。 元欲雪垂着眼,相当精密地计算了一下耗能。手臂上的伤口修复到八成、腿部修复到五成、这里不影响行动可以不修复…… 也正在这个时候,元欲雪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面前,紧密地簇拥成一片。 目光十分鲜明地落在自己身上。 过去的经验与记忆很自然地浮现在脑海中。 在元欲雪的危险判定机制还没坏掉的时候,经常参与一些救援活动,偶尔行动中止,需要停下来进行规划联络或是机体修复的时候,便会收到身旁被解救下来的人类不解乃至厌恶的目光。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机器人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来——认为机器人每迟疑行动的一秒,就有无数人命为此牺牲。自然以相当激烈的态度和情绪催促他们继续任务,咒骂他们的无用与平庸,暴躁地说要反馈给生产他们的实验室,让实验室销毁这些没用的机器人。 机器人当然不会解释,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公式化地播报需要消耗的时间,以安抚人们愤怒的情绪。 ——所以这一次也一样。 元欲雪抬起头,像以往那样沉静地陈述着:“十五分钟。” “给我十五分钟的修整时间,”元欲雪报告道,“然后再出去——” 元欲雪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哽咽的哭声打断了。 这一声哭泣来的如此的突然,以至于连锁反应般激起了更多的哭声。这阵情绪来的太突兀奇怪,让元欲雪略微沉默了一下,有些疑惑。 至少元欲雪过去的处理经验中,没有教过他这是什么情况,该怎么做。 而最开始发出哭声的那个人,几乎是崩溃般地、抽抽噎噎地说道:“不要、不要再出去了,求求你。” “……”元欲雪显然更加不解,没有出声。 人群当中,严老师走到他面前,微微蹲下.身。 她的手很轻地放在了元欲雪的膝盖上——避开了那些可怕的猩红血迹与伤势,声音难言的有些艰涩。 “我知道你可以不停下来。但是已经足够……真的足够了。” 元欲雪不明白她此时的表情,为什么看上去会这么难过。 “不要再这么逼自己。”她说,“元欲雪,你的安全也同样重要。” “……更加重要。” 第86章 鬼校生存指南 “……” 元欲雪微微怔住, 膝盖上,属于人类体温的温热触觉传来。 这种出乎预料的,强烈又陌生的情绪, 令他有些不适应地挣动了一下,那些琐碎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又被牵扯到, 略微裂开,新鲜血珠滚落出来, 身边顿时又多了一些相当夸张的“嘶”声, 仿佛那些伤口是多在他们身上一样让人心惊。 “别动。”紧张的劝阻声传来, 眼前的人声音更加紧张干涩, “疼不疼?” 终于有一个他能回答的问题了。 元欲雪道:“……不会疼。” 是真的不会疼, 为了适应各个情况下作战, 元欲雪的疼痛触觉非常迟钝,几近于无, 这种程度的伤势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反馈。 但是鉴于他的信誉好似破产, 身边没有什么人相信元欲雪的话,甚至有人露出了不大赞同的心疼神色, 有些谴责地看向他。 元欲雪:“……” 监控连接的另一端—— 大部分的监控画面遭到了破坏, 边角处都是相当模糊的花白信号,但屏幕中能呈现出的信息依旧足够, 让所有人的视线始终紧锁在元欲雪的身上。 他们看着元欲雪奔赴在各个危险的鬼潮当中,对那些受困而无法行动的学生进行救援。 这些行动极耗心血,而他容色苍白,动作上却没有一分迟疑。 元欲雪曾经说过,他的目标是要保护剩下所有人……活下来。 那的确是完美而显的不切实际的理想情况。 但他的确去做了。 元欲雪从未有所退缩, 就像以自身为燃料般, 竭尽全力地奔赴, 不曾回头或有所停留。 强大的人有许多,他们让人畏惧退避,倾慕敬仰,在世间留下各色印记。 但强大而慈悲的人却如此罕见。以至人生相逢一面,便再无遗憾。 礼堂中十分寂静,落针可闻,却不是先前失去一切的死寂情绪,而是一种无声的震撼和对他的尊重。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纵使他们做不到如元欲雪这般的无畏,做不到为实现那个不切实际的理想情况而直面恐惧和威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时汹涌而起的激动心绪。 也或许正因为成为不了那样的人,才尤其为那光芒而灼眼,为滚烫而心生澎湃,为赤诚热忱轻易打动。 不愿轻视,更不容其他人的扭曲诋毁。 曾白愣怔地注视着屏幕,他手指下的一片桌面,已经被他在迷茫中按得微微凹陷下去。从最开始苦中作乐的自嘲,到开始谨慎的审视,直至现在……微微漂浮出去的思绪。 他其实并不明白,当时他和元欲雪还只是互相提防的陌生人,为什么会这么巧合,元欲雪会在他被鬼怪蛊惑时刚好救下了他。这种不含有任何利益交换的付出,甚至被曾白视为了那是来自于友好NPC的帮助,也不愿意相信天底下就是有这样的人……但其实元欲雪从来没变过。 一如既往。 在看到元欲雪满身狼狈伤势,却只是进入综合楼里略微休息,便再要离开去斩杀鬼怪的场面。曾白忽然觉得心底很是酸涩,眼睛控制不住地轻微眨动着,才能抵抗住那股怪异的不适感。 他一直在逃避着心底生出的一丝悔意,将这些打为命运的必然结果,才能勉强应对不断升腾的愧疚,不做出冲动举动。 但此时,他心底的那丝疯狂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已经飞速生长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像只枝蔓不断攀附牵扯着他的心脏。 曾白快速地眨了眨眼,在心中激昂下,有些难以言喻地望向了唐远,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出心底渐渐勾勒出形状的疯狂念头。 然后他看到唐远也看向了他。 目光在那一瞬相触。 他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作为毫无间隙的队友,在那瞬间也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不由得有些赫然。 任务面板中,“存活到最后”的主线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 他们获得了进入礼堂的资格,这就是最后副本对他们的考验。只要安心等待在这里,等到最后的大暴.乱结束,就是任务完成,他们脱离副本的时候。 明明胜利已唾手可得,他们现在生出的却是无比危险的疯狂念头。 ——从这里,走出去。 曾白心中仍是复杂情绪挣动,他和唐远的默契并不需要开□□谈商议,在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两人都已知对方意愿。 曾白颇为无奈地笑道:“最后一次。” 他们刷本这么久,第一次放弃安全通关的机会。不是以最后的存活为目的,付出一切代价,不择手段。 唐远沉默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也的确只有一次。” 如果他们死在这里,便什么都没有了。 曾白他们起身的时候,看见同班级的晓芸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而方斯文紧跟在后面,不由得还有些诧异……原来也不止他们在跟着疯,这么想还挺能苦中作乐的。 他们打开礼堂大门的时候,曾白注意到还站在门口的戒舟衍,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呆怔地落在通向外部的走廊,看着像等待着些什么。 曾白友善地发出邀请:“你要是担心,不如一起去。” 戒舟衍不理他。 曾白等待了一会,多少有些尴尬。他也不知为何,没那么害怕戒舟衍了,于是神色傲慢地从他身边经过,快离开的时候,忽然恶从心起,胆量剧增,猛地抛下一句话就跑: “怪不得元欲雪和你分手,变成前男友。” 然后拉着唐远转身就跑,生怕被戒舟衍追上来殴打。 礼堂中,因为出言嘲讽元欲雪而被曾白他们迁怒的那名男生终于从座位上醒转过来,他头疼欲裂,脸颊更是微微肿起,又疼又烫。清醒过来后,他先是畏惧,在发现曾白和唐远他们居然都不在视线范围内后,头脑中那根弦才放下来。 正好在此时,他抬头看向了屏幕当中的画面,见到投映出元欲雪的身影,都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便再次脱口而出,颇为恶意地道:“他居然还没死?” 一瞬间,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朋友冷淡地拧过脑袋盯着他,默默站起身,离远了一点。 男生:“??” … 正在吞噬鬼怪的怪物微微失手,一举吞噬了数百只鬼怪,有些消化不良。 戒舟衍面无表情地漂浮在半空当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毫无缘由的生气。 元欲雪倒是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情况,那些如乌云般连绵的鬼怪太多,又奇形异状,看一眼都显得有些伤眼,所以盯着的人不多。 而且以其他人类的肉眼观测能力来看,也注意不到那些鬼怪被吞噬的情况。 但这些数据都被元欲雪精密记录下来,他注意到那些鬼怪的消失速度变快,还以为那个不知来历的神秘力量开始有些吃力,想要尽量消耗掉这些厉鬼,于是也不愿意再停留在防护罩中,而准备再次出去,可被身边的人类拖住了——元欲雪在执行任务当中遭遇过许多意外情况,都能完美解决。但显然不包括现在这种陌生情况,实在棘手。 他又没办法对这些脆弱的人类动手。 正头疼时,曾白他们已经从负一楼里出来了。 “喂。”还有挤在里面的学生拦住他们,以为曾白几个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新生,提醒他,“先来后到懂不懂,这一层的位置已经有人了,你去楼上。” 曾白几人:“……” 什么鬼,他们是来帮忙杀鬼的。 曾白瞪他一眼,很嚣张地硬生生挤出去了。其他人拦不住他,他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如今坐在门口休息的元欲雪。 和监控中冰冷的画面不同,温热的、鲜活的元欲雪。 不知道是不是曾白如今心怀怜爱的缘故,总觉得他的身形似乎更加清瘦了一些,因为肤色过于苍白,此时微垂着眼,透出一点狼狈而柔弱的意味来。那些琐碎的伤痕此时遍布全身,看上去更加扎眼,曾白的呼吸微微一窒,走到他面前。 元欲雪被人类柔软的攻势缠身,因从没有碰见过类似状况,难得的失措。听见曾白的声音,便顺势抬起了眼。 作为为数不多的、元欲雪熟识的人类,他下意识地想向曾白求助,脱离现在的状况。至少让曾白证明他如今很好,完全可以继续去绞杀鬼怪。 但曾白脸上不再是那副热切的、很好接近的笑容,而是难得显得有些肃然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冰冷坚毅意味,一步步走到了元欲雪面前。 他虽然是垂着眼注视着如今坐在位置上的元欲雪,但却没有一点点高高在上感。准确来说,还显得有种骑士效忠般的诚恳与专注,神色很严肃:“……好好休息。” “还有我们。”曾白说,“……我也会竭尽所能保护好大家,我保证。你要好好养伤。” 被迫下岗的元欲雪:“……?” 他虽然有想过曾白会劝说,但怎么也没想到变成了反向劝说。 这下元欲雪被其他人以更加坚定的态度、更加充足的理由按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白他们走向了大门口,目光略微茫然。 曾白激发的不是战斗系天赋,但和唐远的天赋能力相辅相成,可以辅助他绞杀鬼怪,组合起来的战斗力远超能力体现出来的上限。并且因为能量消耗更少,还能抽出时间往外扔着道具。 他们通关了无数副本,可以说是身家丰厚,结果压箱底的道具全都耗费在了这一场战斗中。 虽然说A级副本消耗道具很正常,但这还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为了争取存活机会在绝境里挥霍道具。而是为了保护背后这些普通人类……如果换在副本开始之前,恐怕曾白自己都会不屑一顾地嘲讽:我又不是脑子坏掉了,别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们就是这么做了。 简直鬼使神差一般。 最后的体力都被榨干,他们没有留有任何余地,也的确不剩下任何退路。在这样激烈进程的抵抗当中,天色已浓稠如墨,阴气聚集,抵达了深夜时分,也是鬼怪力量最为强大的时刻。 但综合楼中始终映出淡淡光束,并未被攻破,成了槐阴校内,唯一明亮的建筑物,如同隐蔽夜空里最后没熄灭的一颗星星。也是所有存活的师生最后的根安全点。 想要让元欲雪再休息久一点,到最后,连那些原本只是抱着“换个地方等死”的老师们,都重新走上了前线。 他们当然不如同玩家一般,拥有特异的天赋,或是系统给予的神奇道具。但他们是十几年前存活下来的那一批最顶尖的学子,又在数年时间里,拥有无比丰富的和鬼怪对抗的经验。在应对鬼怪这件事上,能力并不比其他玩家弱于下风。 原本是早知结局不可改变,才让他们一开始就放弃了抵抗的希望,如今加入战局当中,一点不见颓势,竟凝结成为极强悍、不退守的一条防护线。 元欲雪早就修复好身上各处伤口,又用了两瓶红药,调整好了状态。除去能量上有些消耗外,完全回到了之前战斗前的鼎盛时刻。趁着老师们出去没人看住他的时间,又来到了教学楼外,杀入鬼怪织造的阴云当中。 元欲雪心中很清楚,他们如今攻势顺利,没多少人受重伤,鬼怪也没有在这段时期损毁防护罩,是因为那无形的助力,正是最开始插.入他战斗当中的那股力量。 ……只是不知道他的来源。 元欲雪想。 他很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被源源不断吸引而来的鬼怪并没有最开始那般密集了,显然这横跨了整个夜晚的战斗厮杀,的确消耗了不少潜伏于槐阴校内的鬼怪。那原本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也在这种绝境下爆发的抵抗当中渐渐趋近于可能。 ——但是还不够。 从时间上计算来看,如今已到了天亮时刻,但天空仍细密布着一片浓郁黑色,甚至变的更加阴沉起来,如同空中悬挂沸腾海水,没有任何光线能从那严密封锁中透出。 身边气温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哪怕元欲雪的身体对温度不太敏感,也能察觉到如今刮在身上的气流,如含带风霜一般,阴冷至极。 他都如此,其他人更是受到了这股严寒气息的影响,脸色被冻得青白,唇瓣微微张合,仿佛只要动作迟缓一些,手上便会结上一层冰霜般。 虽然还没有到力竭而不得不退后的时候,但这股阴寒气息,实在让他们有些吃不消地进入了综合楼内——然后发现情况更不容乐观,虽然综合楼内的情况比外面要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少学生在校服的掩盖下仍然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勉强凑作一团取暖。因为不想给外面仍在抵抗战斗的人添乱,就算身体实在扛不住的,也没有发出一分声响,只是默默忍耐着。 在这种极致的寒意感染下,远处,一团巨大的淡黑色的影子吸收了无数阴气,渐渐成形。 元欲雪若有所觉,握紧了手中猩红色刀柄。 鬼怪当然不能说身形越大便越强,但力量源泉和它们的体型的确是有些微妙牵连的,这般巨大的鬼影,比起其他鬼怪当然更加不好对付。 甚至可以用“鬼王”来形容它的存在了。 无数浓郁的几乎肉眼可见的阴气,像绳索般缠绕于一处,也渐渐形成了实体,那具巨大的鬼影在缓慢地成形后,接近了综合楼——实际上它的速度很快,因为只在眨眼瞬间,它便已抵达了元欲雪眼前! 那一瞬间元欲雪抽刀出鞘,破鸿蒙在浓郁的黑夜当中挥斩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金光。锋利刀刃在斩杀至鬼影的瞬间,却堪堪停了下来。元欲雪的手腕绷的很紧亦很直,苍白手腕可见青筋起伏,显然是用了极大的气力才止住了已挥出的刀势,也因此遭受反噬,手腕在震颤中微微发麻。 这样明显的破绽,如果面前鬼影有意攻击,当然能在那瞬间给元欲雪造成极重的伤势。 但元欲雪意外地停了下来,它也更加反常地没有做出任何攻击举动。 那只由阴气聚集而成的——勉强能算作类似于手的部位,轻轻伸出来,触碰了一下元欲雪。 它其实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身体存在的本质决定,就算是这样轻微的接触,它的阴气也会给除阴祟外的任何生灵带来伤害。元欲雪被它触碰到的面具部位一下产生了一道裂痕,摇摇欲坠。 这种不经意的破坏让它立即带着一点仓皇无措意味地收回了手。就这样伫立在原地,竟显出一点乖巧的模样来。 戒舟衍微微皱眉,但看清楚那团鬼怪后还是收回了手。 元欲雪就这样和对方沉默对视着。 其他人看到这样诡异的一幕,心脏几乎都要从嗓中跳出来,只觉得危险又可怖。但元欲雪在漫长的沉默当中,忽然开口问道:“……邓姝姝?” 它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在那瞬间明显情绪高昂起来,身边阴风席卷狂作,仿佛是在拼命点头,答应着元欲雪的话。 如果可以,元欲雪并不希望眼前的存在是她。 也并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逢。 但邓姝姝在元欲雪认出自己后,却已经心满意足地离他远了一些。将综合楼四周的那些鬼怪都一口气吸进身体当中,淡黑的身形又扩大了不少。 感受到元欲雪的目光,她略略踌躇了一下,拉出几只鬼怪,将它们的身体在空中掰折出不同的状态——可以说好在鬼怪的延展性都不错,能让她这么玩弄。 然后拼成了一个个中文字。 “我、很、好。” “别、担、心。” 这种堪称诡异的现象,让底下的人类们都露出了很惊愕的神色来——这只鬼影,在和他们对话吗? 而且这对话的内容,也太奇怪了。 留下这最后的讯息后,她大概是有些不舍地看了元欲雪一眼,但深知以现在自己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再接近任何还活着的人类,也不便停留。于是在吸收完附近的鬼怪之后,邓姝姝没有再踌躇,和元欲雪做出了一个挥手的姿势,便毫不留恋地离开。 阴冷的气息骤然抽离,浓郁暗色遮盖着的苍穹被光束破开,清晨的日光落了下来。 元欲雪站在这一束光芒下。 天亮了。 第87章 鬼校生存指南(完) 阴翳褪去后, 槐大校区重见天日,四处残骸,但唯独综合楼在狼藉当中屹立不动, 没受到任何损毁。 里面的学生们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穿过重重人影,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向外面天光亮起, 还有那湛蓝的天色, 有些迟钝地意识到—— 天亮了。 那些被鬼怪围攻的记忆停留在暗不见天日的夜晚当中, 仿佛像一场荒诞的梦境, 但身上仍然发疼的伤势, 那些永久分别的人, 还有仍守在外面的一道道身影,都告诉他们这些并非虚假。 他们活下来了。 在这场暴.动的鬼怪屠杀的灾难当中, 奇迹般的活下来了。 明明在昨夜, 身处时刻会被鬼怪杀死的恐惧当中,都未发出一声抱怨情绪的学生们, 在此时却难以控制的抽噎哭泣起来, 一声声,激烈的情绪感染着不断蔓延开来。既是为了那些死在鬼怪手中的同类们迟来的悲怆, 也是在劫难度过之后,一切向生的泣不成声。 相比这些对情况一知半解的学生们,那些老师反而更无法及时反应过来,消化完毕这巨大的喜悦,面对亮起来的天色怔怔出神。 结束了。 他们知道的更多, 才更痛苦。十几年来都生活在巨大的惶恐与绝望中, 深知将面临的悲惨命运是无限循环、永不会终结的沉重噩梦。但在这个本应当死亡的夜晚, 他们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槐阴大学内或许还有没被清理的、残余的鬼怪,但这没有关系,他们可以联手在下一个十年内将那些鬼怪绞杀清理完成。当鬼校的威胁被彻底清除,他们或许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出校门,回归到过去正常的生活当中。而那些拥有特殊体质,热血未凉的少年人,也不必为了制约鬼怪被一**地送往槐阴鬼校内牺牲,在最年轻灿烂的年纪当中提心吊胆,最后悲惨死去。 一切糟糕的循环都结束了。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如今的场景,是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就算是在他们的梦中,都不曾如此奢求妄想过。 他们也如何都没有想到,原来在十几年后,他们还有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机会,结束这一切悲惨的机会——一时间,无比激荡澎湃的情绪压抑在胸腔中,瞬间爆发出来,冲破了他们麻木僵硬的神色。 这群自诩冷静漠然的成年人,一时间竟是比那些学生们哭得更加夸张,涕泗横流,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哀嚎出声。如果只是光看这一幕的话,实在有些好笑,一群成年人竟然哭成这样。但这种时候,也绝没有人会去嘲笑他们的情绪激动,反而都只觉得感慨,仿佛能体会到他们绝望之下的喜悦。 严老师哭了一会,也哭够了,一将这些年在恐惧中强行压抑下的泪水全部流干,眼睛都有些发肿,宣泄完了一会儿情绪,才有心思冷静下来,去寻觅自己如今最关心的身影。 当然,其他人和严老师的目光也差不多,都落在了如今收起破鸿蒙,折返回来的元欲雪身上。 因为刚才发生的事——邓姝姝竟然变成了这种形式,略微让元欲雪有些出神,连收起鸿蒙刀的时候,也在想这件事,自然忽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比如他脸上的面具,只因为邓姝姝之前小心翼翼地触碰,中间便裂开了一道缝隙,紧贴在面庞上,却实在是摇摇欲坠。 就在元欲雪转身的过程当中,并不算多剧烈的动作,竟让那块本便很艰难维持在脸上的面具,一下子便掉了下来。 元欲雪的反应当然是很快的,在那张面具落下的瞬间,它便伸出了手,将其捞住。那张极为轻薄的面具便正好落在元欲雪的手中,可惜已经碎裂成了两半,不能再使用,被他怔怔地捏在手指当中。 元欲雪垂眸,望着那张面具,还在想邓姝姝的事,根本没意识到这时候需要处理它。 而因为面具损毁,它此时附带的那个小作用也失去功效,先前从来没注意过元欲雪长相的人,或者说只是有个模糊印象、记得他好像相貌挺清俊的人,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元欲雪是不是一直戴着面具来着? 他们先前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甚至想不起元欲雪的具体样貌,仿佛这个概念被有意忽略掉了。 但说实话,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相比起元欲雪如今做出的付出,他长成什么样都不影响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就算不怎么好看,其他人都能为他扭曲普遍意义上的审美,觉得这个长相就是最出彩的那种。 何况经历一番生死劫难下来,相貌是最不值得人关心讨论的话题了。 连迎面向元欲雪走过去的曾白,也不大在意这件事,只是忽然意识到——元欲雪是不是用了什么道具啊,就为了掩饰身份。他之前好像真的没怎么注意过他戴着面具这件事。这么想着的时候,曾白的目光也正好和元欲雪相触,落在了对方此时没有任何遮掩,“一览无余”的面容上。 曾白和唐远的脚步一下子止住了。 他们的瞳孔微微缩紧,在那瞬间的反应,恐怕比见到无数鬼怪复生来得更加惊骇。不过这其中有所不同的,还当属那自然升腾起的,体现在生理机能上的不寻常。身体略微僵硬,血液仿佛在身躯当中四处乱窜,瞬间加快的心跳,导致他们现在看上去面颊烧红得有些夸张—— 他们当然也不想做出如此丢脸的反应,但映入眼眶当中的那张脸,艷色锋利到极致,几乎是可以杀人的美貌。来的还如此措不及防,多少让他们失去了反应的空间和时间。 元欲雪微微抬眼,与那双黑沉如墨点的眼珠相比,便更显得他肤色冷白,似霜雪凝成般清冷而漂亮。在这种冷淡下,又因为眼尾的一点红痣,生出无限缠绵的秾艷来,跃进眼帘当中,更叫人愿意为其神魂颠倒,赴汤蹈火……当然,元欲雪也不一定需要就是了。 综合楼内的其他人,因为隔得太远,普通人类的眼力又一向一般,因此只能看见很模糊的画面。但即便隔着这么远,却还是情不自禁被那一幕俘获般,难以转移开目光,脸颊不知为何有些发热起来。一时所有人目光沉寂,寂静无声。 和他们僵硬面容相对后,元欲雪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打开了任务面板,果然看见主线任务后显示的已达成。 耳边也适时响起了轻微的提示音—— 【副本·槐阴鬼校 任务完成,玩家处于安全期中,请等待一分钟后跳转返回系统空间。 主线任务:通关期中考试并存活至游戏结束(已完成)】 居然只有一分钟的停留时间。 比起上一次副本给予的十分钟安全期,这一次即将跳转离开副本的时间十分仓促,基本没什么停留时间。 元欲雪一时间浮现许多纷乱想法。 去寻找邓姝姝的行迹、处理流散的鬼怪确保人类接下来的安全、寻找那个不知名帮忙的势力究竟属于谁——这些念头交杂在一处,却是一件都来不及行动。 在最后一分钟的倒数时,元欲雪出现在脑海当中最后一件来得及做的事—— 他忽然开口:“戒舟衍还在那里吗?” 曾白其实还处于怔愣的状态中,但元欲雪一下提起戒舟衍,思想顿时击溃了生理本能带来的震撼,他忽然怒从心起,开始告黑状。 “他都不管你。”曾白大声说道。 此时漂浮在一旁的戒舟衍:“……” 曾白又说:“别想着他了,你们都分手了。”曾白像个劝说好友和渣男分手、循循善诱的好心人,神情还有些痛心疾首。 曾白这时候也已经发现,他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副本了,还留有许多的遗憾未来得及说,有许多疑惑没来得及解答。 但他甚至忘记了趁这个时候和元欲雪留下可以联系的方式,光记得告黑状了,振振有词地说:“还好你们分手了,这种男人怎么靠得住!” 元欲雪:“……” 戒舟衍:“……”你完了。 元欲雪欲言又止:“……”在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系统的提示再次响起。 【任务结束。将在3秒后跳转返回系统空间中。】 黑暗席卷而来。 而在仍处于槐阴校内的其他人看来,元欲雪他们是凭空消失的。 综合楼内顿时发出了一阵喧哗声,几乎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坚信元欲雪是被什么鬼怪拐走了,情绪接近暴走,挤挤攘攘甚至出现了踩踏事件。还是由暂且冷静下来的老师们安抚他们的情绪,维持秩序。 老师们无比冷静地告诉这些学生,这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他们早在之前,就隐约意识到了,元欲雪他们属于某种特殊的存在……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外来者。 既然不属于这里,当然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总不能希望月亮永远为此停留,为人私藏。 在接受这一难以消化的消息后,除去失魂落魄的伤心,所有人的心底也隐隐生出一个美好猜测来。 ……那么元欲雪是为了打破鬼校的悲剧,终结这场杀戮轮回,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吗? 他是为了他们出现的。 于是这场悲惨的命运线路中,不再那么黯淡无光,不再一直曲折下去。终于出现了这……万中无一的幸运。 …… 这是元欲雪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回到系统空间中。 身处一片纯粹黑暗寂静的空间当中,哪怕看不见边际,也会予人一种被关在棺材里的极其压抑的糟糕体验。只是元欲雪从前在结束任务后,经常被放置在狭窄的“茧”中,这样的空间对他而言反而十分容易适应。他神色如常地看着面前展开的系统面板,银色的光芒落在元欲雪的面容上,勾勒出他漂亮至极的面容来。 他的面具又一次在副本中碎裂,这时候被元欲雪拎在了手上。 金色文字从系统面板中浮起,形成一行行文字结算。 【副本·槐阴鬼校结算 主线任务:通关期中考试并存活至游戏结束(已完成) 支线任务:1.不被任何NPC发现玩家身份(未完成) 2.补全一条校规(已完成) 3.违反一条校规(已完成) A级副本结算通关基本分:500积分 支线剧情、特殊剧情额外奖励分结算中:3500积分(获得特殊任务加成) 存活分结算中:900积分 已结算积分:4900积分 单人副本评价等级结算中:S级 正在根据单人副本评价进行最终积分结算中: …… 最终已结算积分:24500积分(初始积分x5)】 系统结算结束,平静无波地播报出已获得的积分。 元欲雪观察了一下这个数字,似乎还算不错,但是—— 他在短暂停留后,打开了系统商城的二级界面,直接点开“随机刷新道具”的选项。 置顶道具仍然是“特殊能量体”,也是元欲雪此时最为需求的能源,在进行购买后,积分飞速掉到了4500。 但他也同时获得了20%的能源补充,加上元欲雪在过鬼校副本时消耗的能量,最后能源勉强维持在了23.6%这个数据上。 依旧不算充裕,但能做许多事了。 元欲雪微微垂下眼,眼里略带一分餍足,看着剩余的4500积分,继续浏览其他刷新出的道具。 上次刷新出的三样道具元欲雪没有购买,它们依旧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无人光顾。倒是除了特殊能源外,道具【面具】获得了补货。 再次损失了一张面具的元欲雪毫不犹豫地点进了它的购买页面。系统商城非常物美价廉,并不黑心,这次的面具没有涨价,仍然维持在非常友好的80积分上。只是简介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面具】 [简介:再说一次——没什么用的东西,不会真的有人想买这个吧?不会真的有人要购买两次吧?] 元欲雪:“。” 功能说明倒是一如既往的正经,元欲雪很迅速地点击购买,面具的图标出现在了个人存取空间当中。元欲雪平静取出,戴上。 除了面具外,这次过完副本,又新刷新出两个道具。 【音乐家的钢琴谱】 [简介:受某种不可抗力影响——好吧,就是它的提供者非常欣赏你,所以降价大酬宾啦!跳楼价!跳楼价!买它!就买它!] 元欲雪:“……” 那活跃的感叹号仿佛都要戳出屏幕,跳到元欲雪的眼前,异常卖力地推销着自己。元欲雪略微沉默了一下,先看了一下它的价格,的确不高,只需要300积分。 相比之前的道具价格,这的确是价格跳楼的“跳楼价”,而不是谁买谁跳楼的“跳楼价”。 但价格再便宜,也是0.3%的能源价格,元欲雪换算了一下,认真看向它的功能说明:【使用后,弹奏任意乐器,有一定几率使听到乐声的对象(概率包括鬼怪)对你产生好感,助力完成任务。】 对元欲雪而言,不算太有用……但也不算太没用的功能。 使用时机巧妙的话,能解决很多麻烦。 鉴于它足够便宜的性价比,元欲雪还是点击了购买按键,个人存取空间中顿时出现了道具的图标,商城界面的图标则显示了永久下架。 至于另一样道具—— 【写给朋友的信】 [简介:看上去没什么用的道具,但或许可以留作纪念。] 比起其他道具各色不靠谱的简介,这个简介似乎格外正式又简单。元欲雪略微怔了一下,没有注意到价格便按下了购买按键。 购买成功,这样道具同样出现在了元欲雪的储存界面当中。 这时候他才瞥了一眼价格。 ——只要1积分。 …… 玩家论坛当中,再次顶起了一道新的热门贴。 【灌水】这次我有证据!存了截图,大家放心进来讨论!上次那个光速冲到新人积分排行榜第一的默认ID又冲到了第一!!这次是他妈的两万四积分!! 1L 爬等级好累(Lv4):话不多说,我先上图。 [积分图.jpg] 当看到这个积分数时我已经震撼的说不出话了,准确来说是24500积分,按照时间来计算的话,实锤这名新人是用一个副本的时间,积分就达到了这么高。 当然更让我震撼的是,就在我截完图的瞬间!瞬间!这个默认id就消失了!!直接从排行榜上掉没,还好这次我截图比较手快TvT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有人来讨论一下吗,这名新人大佬是会积分消失术吗?? 第88章 安全区·地狱之都 这道新帖除去标题部分十分引人瞩目外, 在极短时间内便凝聚了高热度的原因,也有大部分人都对他之前发的那张帖子留有印象的缘故。 当初这贴的楼主还闹出了乌龙,被以为是编料玩弄论坛其他玩家, 挨骂的很惨。还是一名高等级大佬出现,附上截图, 证明楼主的确没说谎。只是那名冲上新人积分榜第一的玩家在相当短暂的时间内又掉下去了,所以都没什么人注意到…… 这次则是事件重演, 这名陌生ID在以24500的高积分冲上排名后,又以同样快的速度掉出了排行榜,以这昙花一现十分跌宕的的速度——要不是他们能确定系统绝对不会故障,都要以为这是什么神奇的BUG了。 楼层越回越高, 很快达到了上千楼, 也吸引了许多不关心上次事件的玩家的注意力。光看标题,还以为贴里在讨论这名新人玩家的崛起,商议该如何将他挖到自己的队伍里,或许还有关于如何获得这么多积分的实际经验。刚准备进去打探一下消息,学习输入,结果发现, 整楼都是相同的一句话。 ——“谁能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花掉这么多积分的??” 看着整栋楼里整整齐齐的复制这句话, 误入的玩家们也惊呆了,忍不住打字: “这是什么鬼?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吗?” …… 被复读的对象已经来到了新的安全区。 因为元欲雪没有设置默认安全区作为登出地点,所以这次也是系统随机分配的区域。 相比元欲雪上次去往的被戏称为“养老之都”的美食之都, 是个规模小型的冷门安全区,这次元欲雪被随机传送的安全区区域要大上许多, 拥有着数量最多的“常驻民”, 被无数玩家设定为默认的登出地点, 无比繁华,行人如织。 这里没有白天,但灯火辉煌烂漫,亮如白昼。高楼中的各色彩灯和路径中无数霓虹灯光交织成一片光之城,如同火种落入人间,烧灼成一片火海。但在这种高饱和度的明亮当中,四处亮起的灯光与空中升腾起的焰火下,街道当中却并不温暖,反而略显寒冷,哪怕行人密密麻麻织成一片,也都步伐匆匆,时不时被冷风逼进了那些闪烁着浮夸灯光的建筑物当中。 目之所及的每一处地点都是敞开的,建筑物的门面很大,装饰豪华得有些夸张,楼层高耸。门口或站着几个身材高挑、甜美可爱穿着制服的女孩子,也有相貌英俊端正,身材健美的男侍者在招揽客人,异常热情的将他们迎接进大门当中。 除去这些招徕客人的侍者在脸上带着甜美真诚的笑容外,几乎每一个行人的神色都很冷漠,大多眼底浮肿青黑,看上去略显颓废,好像对什么事物都生不出热情。但在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些霓虹色的招牌上时,又会出现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狂热,只是非常踌躇地在门口徘徊,迟迟不肯进入。 这里是被称为“娱乐天堂”的安全区。 很老土的名字,听上去像是电脑角落里冒出来的不入流小广告。但实际上,这里是最繁华的安全区之一,聚集着最多的高积分“富豪”玩家,和最密集的人流量。 无数玩家在这里享受极乐,登上天堂,也有更多人在一夕之间落入地狱,一无所有。 相比那个官方的“娱乐天堂”的名字,更多人称呼它为“地狱之都”。 但这样在玩家们当中口口相传的可怖名号,从没有阻止过无数新玩家的涌入,也从不会让地狱之都的灯光为此熄灭。 ——谁叫这里拥有着所有安全区中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赌场,是以赌博为血液核心运营的赌城,足以让无数赌徒为它发疯。 尤其是身处无限世界当中,不知有没有明日的玩家们,更容易被那繁华的灯光捕捉吸引,一点点滑落深渊中。 不过除了那些明知道它的名号,还甘愿奔赴、飞蛾扑火的玩家外。也同样有元欲雪这样被随机分配到其中,一看便格格不入,一无所知的新玩家。 元欲雪在行人当中,跟随人群的方向穿过这片街道。 他对那些装修的异常辉煌华丽的赌场没什么兴趣,只是看一眼便挪开了视线,转而认真寻找他的目标——比如一家以巧克力为主打的甜品店。 那是他第一次在安全区中购买食物,给元欲雪留下了相当甜美的良好印象,直至现在也念念不忘。 只是很可惜,这里不仅没有甜品店,街道上甚至任意一家美食店都见不到。那些建筑物中飘来的气息十分冰冷,是油墨、金属、机械的气味,没有任何食物相关的元素。 依照元欲雪的耳力,从中更是能听见狂欢的喊声或是筹码碰撞的清脆激鸣,那种非常能勾起人类欲.望冲动,沸腾热血的声音,在他耳中还不如咬开一层面包发出的清脆焦响,汤匙碰撞在碗壁的声音能吸引人,所以元欲雪对此依旧燃不起任何兴趣。 高明度的灯光笼罩下,元欲雪细密而卷翘的睫羽微微压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看上去对这里的任何事物都敬谢不敏,远远隔开。 是一幅非常冷淡,难以接近的模样。 再往前走的时候,行人的数量减少了一些,四周敞开大门的建筑物也不如之前所看到的夸张华丽,门口只有一两个穿着制服的侍者在迎接客人。 大概谁也想不到,这里却是比那些辉煌建筑物里,更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元欲雪的脚步未停,依旧向前穿行。很显然这里的场景对比之前,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但元欲雪自己没兴趣,却控制不了别人也对他没兴趣。 此时站在高楼上的人倚靠在窗户旁,低头扫过一眼街道时,目光忽然停滞下来。 他一眼便看见了那道略显清癯的身形,腰细腿长,脊梁却挺得笔直,走路的时候体现出的是非常漂亮的体态,神色冷淡,而且尤其得和这座地狱之都格格不入。 长久居住在这里的玩家,当然能看出那些被折磨的堕落的赌徒,和这种完全没接触过类似事物、看上去和纯洁的绵羊一般在黑夜中发光的新人的区别。 他只要一眼便能看得出来,元欲雪是绝对没有碰过类似游戏的……而且看上去说不定还是误入地狱之都的玩家,才会一点没注意到附近那些赌场。 一般这种误入的玩家,很快就会找到离开的方法,或者下次便不会被分配到这片安全区里。这次的经历对他们而言只是一次小插曲而已,在人生当中掀不起太大风浪,甚至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但元欲雪被他看见了。 而且更显得不幸的是,男人对少年还起了非同一般的兴趣,觉得这名误入地狱之都的玩家实在是符合他的胃口,而他最近正好缺少新的小宠物——他其实兴趣取向从来不是这种看上去不知世事的新人,更喜欢那些经验丰富的玩伴,不用调.教也非常省事,知情识趣,这么多年倒是很“专一”的都没改变过。 但爱好总是会发生变化的,就像他在看见元欲雪的瞬间,便觉得心中微微发痒,以前过去的所有偏好标准都可以暂且抛开。 他又不会是忍耐压抑自己的性格,随心所欲惯了,第一想法当然是要得到这个新人玩家。 指尖夹着的烟微微一抖,火光压在昂贵皮革上熄灭,也将那皮革烫出了不怎么明显的痕迹来。 男人身边的侍者反应颇大,很紧张地询问先生有什么需要——身体甚至压抑不住地颤抖起来,害怕自己无意中犯了什么错,接下来会迎接男人喜怒无常的惩罚。 但好在,男人这种异常举动,不是说明心情不好,相反的,他的心情相当好。指着楼下的元欲雪给侍者看了一眼。 “记住他了吗?”男人说,“让小方去安排,今晚我要在我的房间里见到他。” 在安全区禁止使用道具和天赋,每名玩家都会受到规则的约束和保护。在特殊场地外被胁迫殴打,甚至可以直接联系守卫安全区的高级NPC。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算是再强大的玩家,在安全区中也不大可能实现“强取豪夺”这种行为。但这里是地狱之都,最适合解决私怨,也最容易颠倒秩序的方法。 赌场在这里受到保护,一名玩家如果支出了远远超出自己能力的积分,甚至倒欠下巨额积分,他的人身就是完全受“债主”支配的,就算是安全区的规则,也不会再保障这种情况下的玩家,当然可以随便债主怎么处理了。 侍者顿时心领神会,哪怕看向那名漂亮少年的目光还有一分同情,也完全没影响他应承下来的速度:“好的。我现在就去通知方经理。” 在地狱之都的环境下,想要把一个毫无经验的少年拖进赌局当中,实在是再轻易不过了。 …… 元欲雪在还没有走出这条长巷的时候,就被人拦住了。 对方是相当油滑老练的地头蛇,在地狱之都中生活了许久还能吃得开,自然不太一般。他很少插手赌局,靠着赌博赢钱,而是靠着自己导游的“本事”吃饭。在这座安全区中,属于相当稀少的那部分存在。 当然,帮人导游是赚不了什么大钱的。 他真正的本职还是帮那些赌场的大人物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他这种一看上去就没什么本事,只是脑袋活络一些的小人物,非常适合接近一些特殊的目标。 因为那些傲慢的玩家多半不会觉得他这样的人能带来什么威胁,不会把他当成什么威胁。就算不入他的套,也不会提起什么警惕心理。不知有多少这样不可一世的人,在他的手中阴沟翻船。 此时,这位地头蛇便嘻嘻哈哈地凑近了元欲雪,在他的侧前方微微一拦——这个距离也非常的讲究,既能让人停下来,不至于一下就绕路离开;也不会挨的太近,直接激发了对方的防范心理。 “朋友,”地头蛇将嘴里烟取下来,掐灭了,那张脸上的肉都堆在一起,露出一个有点谄媚还显得有点猥琐的笑容来,和天桥底下拦住人卖片的差不多,“第一次来娱乐天堂吧?你这样的新人很容易吃亏呀,都不知道怎么玩儿吧。不如雇佣一下我这种老手导游,绝对不带你走弯路,百利无一害,只要……10积分,您看怎么样?” 面前的少年的确一眼就能被看透,是第一次到地狱之都的新人,都不找不到地。而且能迷路到这里,说不定不止是第一次来地狱之都、还是那种副本没通关几个的新人玩家。这种玩家虽然好哄骗,但身上的油水也实在不多。像他这种地头蛇,平时的确会做导游的生意,目标群体也不是这种人。 要不是上面吩咐下来,要钓人上钩,他也不会睡觉的时间还出门干活。 且他估算着元欲雪身上的积分大概不多,平时导游收费200积分,对着元欲雪,只要了10个积分。 但比较可气的是,他都打折成这样了,对面的少年还是冷冷淡淡地注视着他,睫羽微微垂下,似乎只是出于耐心修养才在这里听完他的话,没有一丝心动打算。 地头蛇咬咬牙,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从元欲雪兜里掏钱,于是再次自降身价:“说实话吧,我今天也一天没开张了,就想赚个吃饭钱。你看,我给你导游,帮你避开那些陷阱弯路,在娱乐天堂里玩的开开心心。你这种新人,要是被骗了,亏得可不止那几个积分钱。就当交个朋友,只收你5积分,这应该很划得来吧。 ” 元欲雪看着依旧没什么心动神色,只沉默注视着他,目光沉静,一双漂亮黑眸当中,仿佛能清透映出火树银花,能看清一切脏污存在。竟看的地头蛇心下微微打鼓……在他的想法中,这种新人应该非常好骗才对,怎么现在就是不上钩? 在他迟疑的准备改变战术的时候,元欲雪居然微微点头了。 “可以。”元欲雪说。 元欲雪既然答应下来了,付款的时候也相当痛快,一下将5积分转给了地头蛇,接下来便是理所应当的合作了。 地头蛇看着5积分到账,猎物上钩,立刻开始发挥自己导游功能,“你别看娱乐天堂的赌场这么多,但大多数赌场都是黑心老板,赌场自己就出千,赌客还不是十赌九输,不仅赔光所有筹码,自己命都卖给了债主。” 这也是他惯用的话术,先是劝说。说些表面上很诚恳,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又特别废话的大道理,先拉近两人的距离,显得他很实在。再继续说道:“不过有些赌场呢,做的是长久生意,明面上就没那么过分。而且一般新客到了,去他们那玩儿的时候,会让你小赢个几把,尝到甜头了,再开始掏你兜里的钱——所以你这种新客的好处就来了。你既然面生,我可以带你去一些这种讲究的赌场,你先小赢个几把,一旦开始输了,便立刻撒手脱身,这样基本能赚个小几百积分。很多第一次来娱乐天堂的人,都是借着这个机会赚钱的。” 地头蛇小心翼翼观察元欲雪的反应,见他没有特别激烈的反驳,应该是赞同,便继续说:“这种法子,就只有你这种第一次来的能玩,以后再来可就不行了。赌场也不会介意你赢他们一点小钱,开门做生意总是会有些损失的。只要别做的太过分,老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气生财嘛。” 他嘴皮子利索,狂说一气,自认为很容易勾得这种新人心动起来。毕竟来钱风险很小,能赚几百甚至上千积分,比副本中赌命要划算多了,多少人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而元欲雪也的确乖乖听完了他说话,中间没有出言打断。 地头蛇这会沉住气,准备等着元欲雪主动和他打听,这样的赌场在哪里,就听元欲雪果然开口道——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地头蛇狂点头:“这片地儿我敢认第一熟,那恐怕是没人敢说第二的。” 元欲雪也不知道对方是说实话还是吹牛,但他的确是信了,很认真地点头,询问道:“那你能带我去以巧克力为主打的甜品店吗?” “……啊?” 地头蛇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有也可以。普通的甜品店、面包坊,或者是一些比较有特色的美食店都可以。”元欲雪礼貌地道,可以说要求并不高。 但他看着对方仍然呆滞还有些惊愕的面孔,也开始疑惑起来——不是说自己对这片很熟悉,难道一家美食店也找不到吗?看来他刚才自夸的话,多少有些名副其实了。 元欲雪微微皱眉望向他,神色带着很淡的失望意味。 他怀疑自己被诈骗了5积分。 第89章 安全区·地狱之都 在两人沉寂的对视当中, 淡淡的尴尬氛围弥漫开来。 地狱之都里当然都是赌场,不是说没有美食店,但少是一回事,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种性质的店面基本开在相当偏僻的地方。要去的话,便要远离赌场所在的繁华区了——离了这种纸醉金迷让人冲动的氛围, 那他还怎么把这个小新人诱骗进去? 何况地头蛇本身,对这种食品店所在也不是很清楚——他想吃喝的话, 自然有底下的孝敬,有人操持,哪里会关心这种小事。 他能对各个赌场的路数如数家珍,和每一个场子的管理人搭得上两句话, 在这片区域摸爬滚打出了经验, 自认为在地狱之都如鱼得水,无所不通,可就是没有人问过他这样奇怪的问题。 而元欲雪注视着他的目光,渐渐带上一点怀疑和失落,竟然让地头蛇觉得,他居然不清楚这么重要的信息, 好像是有点不够专业的荒谬错觉。 元欲雪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意识到这个“导游”并不熟练, 说不定还是个骗子。 鉴于在安全区内,规则监督下,元欲雪也无法胁迫他人把积分还给他, 只能微微蹙眉,接受了这个损失, 不再和地头蛇交谈, 要转身离开。 这么一来, 地头蛇也跟着急了。想到被许诺的好处,就算这是一个难搞的新人,他也舍不得就这么放元欲雪离开,何况元欲雪看着还很好拐骗的模样。 于是又用那些花言巧语想要吸引元欲雪进入赌场,把那地方描述成可以躺着赚积分的天堂。可元欲雪对其兴致缺缺,只任由地头蛇跟在身边聒噪介绍,神色冷淡地向外走去,未曾分薄给他一分目光。 这便形成了一个很奇怪滑稽的画面,鼎鼎有名、虽然不一定够得上实力强大,但你得罪了他绝对不会好受的地头蛇,竟然眼巴巴跟在一个新人身边殷切的推销。这条道上见到地头蛇的人都神色古怪,想他什么时候落魄成这幅模样了,这么着急地从新人兜里掏钱。 地头蛇碰到那些脸色古怪扭捏的同行,哪里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低声在内心咒骂着他们缺德晦气。这是你们不清楚哪位大人物想要这小新人入套,要不然你们不得一个个上赶着骗他? 见到元欲雪不为所动的神色,他心中也焦急。不过他脑子实在转得很快,在这一过程中,发现了元欲雪一个小小的特质。 他好像对那些因为输光身家,还想要继续抵押赌博,被赌场强制着从后门扔出来的一无是处的废物赌徒有格外的关注——也不能算是关注,就是会很轻微地瞥上一眼。相比他面对那些繁华赌场,冷淡又不为所动的神色而言,已经是相当特别的表现了。 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在他这种老油条看来,在地狱之都看多了这种一夜之间在赌场里失去所有的疯子,这种把自己的人生压在赌博上,活成了一滩烂泥的废物当然不值得同情。但是对于元欲雪这种心思明显比较单纯的新人而言,他对这种表面上具备可怜特质的人,一定是心里有所触动的吧。 有所求就会有缺点,哪怕这所求可能只是一丝善念。 他阴阴想到。 其实地头蛇完全想错了,元欲雪会关注他们的原因就是那群人哭喊的太大声,所以让元欲雪多看了他们一眼。在意识到对方生命没有受到威胁,危险判定系统确认为安全状态,元欲雪便很平淡地收回了目光。 不管是那些赌徒对金钱或者说积分的欲.望,还是失去一切后跌落地狱绝境的痛苦疯狂,元欲雪都无法共情——人类最基础浅显的喜怒哀乐,对他来说都是需要研究的难题,更不必提这种掺杂着复杂人性的情绪了。 地头蛇却微微调整了一下耳边类似助听器的机械,轻声说了句什么,和自己手下的人打了个信号。 这都是他们做惯了的路数,那边很快就能安排过来。 他没注意到,在他和手下联络的时候,元欲雪的睫羽微微颤了一下。似乎瞥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在元欲雪经过下一个路口时,吵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一个瘦弱的男子被拎着从旁边的窄门处扔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一下突如其来,他的手臂撞击在地面上。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度和那糟糕的角度,左手被压得微微弯折,扭成一个不大正常的形状。 他的面容在疼痛中扭曲了一下,但却没怎么再注意自己骨折的左手,反而是更加奋不顾身地扑到了一名高壮打手的身上,不断地哀求他:“求求你们,把积分还给我——或者暂时借给我一点积分,等我完成副本出来,我可以双倍偿还。只要还给我一点点积分就好了,我还要买药,我没有去赚积分的时间了,那是买给我妹妹的……” 话还没说完,他的肚子就被恶狠狠地踢了一下,飞到了一旁,像煮熟的虾子一般蜷缩起了身体。因为腹部的疼痛无比难忍地微微抽搐起来,而刚刚踢他的男人皱着眉,大声骂了一句脏话。 “输出去的钱还有要回来的道理?”男人嘲讽地道,“想积分想疯了是吗?” 瘦弱的男子捂着腹部,痛苦地爬起来,手臂折成一个不大正常的弧度,无力地垂落下来。他却强忍着痛苦,满头汗水地道:“可是、明明我看见了你们出千,是你们把我的积分骗走的——” “滚!”打手可没有要和他讲道理的意思,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让男子又翻滚了出去,身体撞在了垃圾桶上。那里面的脏污秽物一下倾倒出来,落在他的脸颊旁边,让他颤抖地爬起身剧烈干呕起来,整个人十分狼狈。 踢他的人态度恶劣,“再敢来闹事,下次直接打死你。”便很嚣张地关上了门,没半点要停留的意思。 “唉。”地头蛇跟在元欲雪身边幽幽叹气,“这就是那些不大讲究的赌场了,出千没当场逮住的话,态度都是很蛮横的,个人很难和他们硬碰硬。” 他适时的一停顿,又继续道:“这个人有点眼熟,我好像听说过他的事。说来也是他命苦,他个人能力挺不错,过本获得的积分也多。可惜带着个拖油瓶妹妹,要吃药,还要给她交100积分的滞留费让她能尽量留在安全区里不去冒险。可能是积分消耗吃不消了吧,竟然动了去赌场搏一搏的心思,可惜挑错了地方,这里的赌场是最吃人不眨眼的。” 地头蛇讳莫如深地一指,说道,“现在估计是除了一身烂命,输的什么也没有了,还被打断了手。”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那瘦弱的男子大概是听见了,勉力抬头望过来,眼里掠过一分希冀。他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地头蛇的方向爬去,在他脚下猛地磕了两个头,嘴里含糊地道:“爷,救救我妹妹吧爷,我挣回了积分可以还给您,两倍、不,三倍!可以找系统立约的!” 他磕头的动作幅度很大,范围也将元欲雪囊括在内了。 地头蛇微微感慨了两句,“你找我没用啊,我这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到处打秋风呢。倒是我身边这位爷,他要是想的话,说不定能借给你一些积分……” 男子身体微微一僵,一言不发地转变了方向,只冲着元欲雪磕头,求他救救鬼迷心窍,输光了妹妹药钱的自己。 这出好戏当然是地头蛇一手安排的。他知道新人连看见那些深陷赌博深渊中,无法自拔的赌徒都会多看两眼。面前这种“因病赌博”、“因亲赌博”,有所缘由而导致悲惨的人,恐怕更容易生出同情之心。 而元欲雪身为一个没通关几个副本的新人,大抵是拿不出那么大一笔积分的。在有需求的情况下,恐怕就会考虑他所说的“稳赚不赔”的买卖了。 而元欲雪看着跪在自己眼前,不断磕头的瘦弱男子,也的确没有走。那双细密的睫羽顺势垂落,遮住了远处落过来的烂漫灯光。 他微微蹲下.身,将手覆在了对方面前。十指被明亮灯光映照的雪白而修长,是一双生得很漂亮的手。 男子大概以为元欲雪是要来搀扶他,很倔强地微微摇头,哪里想得到元欲雪的手是放在了他的左肩上,触感像一只落在肩上的蝶,很轻。也只是很轻微地用了一下力—— “咔嗒”一声。 男子的表情顿时僵住,脸上猝不及防地显现出痛苦,五官都皱在了一处,猛地张嘴“啊”了一声,半边身体顿时僵住了。 元欲雪认真地纠正他:“骨折不是你刚才那样的——现在才是真的骨折了。” “刚刚那些人踢的地方也不疼。”元欲雪说,“下次可以让他们换一个位置,会显得真实一点。” 男子看似被殴打得很凶,但是那些壮汉的落脚点都十分有技巧,避开了关键部位,实际上造不成什么损伤。 像元欲雪这种对人体各个精密器官十分熟悉,且擅长一击必杀提高效率的战争机器人,当然清楚攻击落在哪一处伤害大,落在哪一处更像是一种表面形式的友好交流。 男子只觉得左手疼得撕心裂肺,现在仿佛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心中惊骇。作戏这么多年,还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此时元欲雪微微靠近他,明明是身形清癯的少年人,看着文弱漂亮,很好欺负,第一眼看见元欲雪的时候,根本不觉得他能造成什么威胁。但此时逼近,给男子带来的压迫感却极大,冷汗一下便流下来了。 又因为刚才元欲雪那一下下手太狠,男子觉得自己的左手这会是真的废了。惊乍反差下,只让男子觉得这名漂亮的少年变得无比可怕起来。忍不住鬼哭狼嚎,拼命求饶,说自己只是想卖个惨,骗点积分钱,没什么坏心思,求元欲雪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他这会已经不把元欲雪当成情报当中形容的心慈手软、不染尘埃也不知世事的少年人了,将让自己来干活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他还是不敢直接把地头蛇卖出来的,那以后自己还要不要混了。却还是没忍住,在恐惧之下,微微瞥了地头蛇一眼。 地头蛇却是心中警铃大作,心底骂了一句蠢货,正准备陪笑引开元欲雪的注意力,就感觉到元欲雪冷淡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第90章 安全区·地狱之都 地头蛇之所以干这么多缺德事儿, 还能如鱼得水,滋滋润润地活这么多年,就是他虽然爱钱, 但更惜命。 先前也是他打了眼,没看出来眼前这样一幅很好拐骗模样的少年居然这么不好惹。此时对方垂敛着眸,神色依旧平淡,但在细密睫羽抬起时, 那双浓黑眼眸便锁定了他。 于地狱之都充斥着凛冽寒风的街道当中,地头蛇竟觉得背后微微发寒,流下一点冷汗来,难得地感觉到了畏惧。 哪怕身处安全区中, 受到保护, 他全身上下的警觉器官还是叫嚣起来……危险。 很危险!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记恨上了,害怕在之后会受元欲雪的报复, 平白无故丢了命。 但其实元欲雪也并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元欲雪的逻辑一向简单到有点直白, 那个男人要靠伤势和作戏来诈骗积分(元欲雪如此认为), 他就帮对方将伤势变得更真实一些, 弥补其中缺陷, 至少现在看来, 男人可怜疼痛的表情真实许多,没那么容易一眼看出其中破绽了——虽然用的方式可能有些粗暴。 现在元欲雪注视着地头蛇,虽未言语, 但眼角眉梢透露出的意思很明确。 ……你又想得到些什么呢?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地头蛇是一向不会发挥自己花言巧语的本事的,他情不自禁地后撤两步, 喉结微微滚动了下来, 立马求饶:“是小人鬼迷心窍, 想作局想套您,实在有眼不识泰山,现在已经知错了!” 既然认错,当然要拿出一点诚意来。地头蛇微一咬牙,顾不得肉痛,一口答应下来:“您要小人做什么都可以,要赔偿的话,也请您笑纳……” 他已经做好大出血,拿钱买命的准备了。 元欲雪听到他的话,脚步也果然停了下来,伫立在原地,淡淡地望着他。 地头蛇保持一个微微低头的谦逊态度,并不敢看元欲雪如今神色,像是等待审判一般,背后的冷汗被风一吹已经干透,在背上丝丝发凉。在这好似十分漫长的沉默当中,终于如蒙大赦般地听到了元欲雪的声音。 “什么都可以?”元欲雪依旧很平静地确认道。 地头蛇只剩点头反应了,脖子都是僵着的。 元欲雪看着他,含带疑惑地想了一下——将对方的行为解释为终于良心发现,还没有那么道德败坏。于是提醒他:“把积分转给我。” 积分在玩家当中,是唯一的硬通货币,也是他们积攒下来的财富。 地头蛇不敢违背,相当迅速地打开自己的系统面板。那上面呈现的数字,是许多玩家在副本中卖命的摸爬滚打,一辈子也很难达到的高额数字。 所以在这个时候,地头蛇微微犹豫了一下。全给出去,那他自己真是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实在是肉痛。但是给少了,又怕元欲雪不会放过他……可能元欲雪是要看他的诚意吧。地头蛇微微咬牙,脸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小心试探道:“给您转八千八积分您看可以吗?数字也吉利。” 就算以他的丰厚家底,这也实在快将他掏空了。 “嗯?”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几乎怀疑对方在拿他开玩笑,又或者是什么新的诈骗骗局,心中不为所动,面容更是冷淡。面具下殷红唇瓣,有些不大高兴地向下弯了一下,不愿意和面前的地头蛇多做纠缠:“……5积分。” 地头蛇今天迎来了他人生当中最多次的惊愕时刻,而这一次的受惊比之前都要严重。他完全摸不透元欲雪的想法,更怀疑这是不是对方不想放过他的隐晦暗示。一咬牙,立即加大诚意地说道:“八千八积分确实不太够,我愿意在凑个整,赔偿给您一万积分。这也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积分了,您看……” 元欲雪:“……” 元欲雪:“5积分。现在转给我。” 在那股似乎不带有任何情绪的冰冷视线下,地头蛇微微一噎,下意识就按照元欲雪的要求那样给他转过去了5积分。但他当然是不敢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离开的,还在等待着元欲雪的下一个命令,却见元欲雪微微瞥了一眼左上角——他大概是打开了系统界面,在确认转账过来的数额。 确认完地头蛇这次没有耍诈后,元欲雪便关闭了界面,转身离开这道巷口,在之前对着地头蛇道:“不要再跟着我。” 地头蛇当然是不敢继续跟着这样的元欲雪的,甚至看着很呆瓜地站在了原地,直到元欲雪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地狱之都开始刮起小雪,空中细密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积蓄成一片白色,他也一动不敢动。过了很久才敢确定,元欲雪的确是就这么离开了。 而地头蛇开始反省自己——难道自己的命只值5积分吗? 这合理吗? 元欲雪从无数繁华又人声鼎沸的建筑物中穿过,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他开始回忆起上个安全区里随处可见的甜品店来,可是那时候他的积分很少,现在剩余的积分变多了,但是——在元欲雪还没有彻底离开这一片区域的时候,便又被人拦住了。 面前的男人穿着严整的、不带一丝褶皱的西服,从车上走了下来,身边还围绕着几个身形壮硕的男性作为保镖。他看着年纪也不轻,眼尾略带一丝皱纹,但是看上去保养的很好,精神饱满,神色儒雅。戴着单边镜片,手上还很讲究地戴着白色手套。 车就拦在元欲雪的面前,但男人的神情完全不像他的行动那样嚣张,他下车走到元欲雪面前时,脱下了白色的手套,对着元欲雪微微躬身,做出了一个很标准的绅士礼节,对他伸出手来:“鄙人方慎,是圆梦赌场的管理者。对刚才发生的事我很抱歉,希望不会让您感觉到冒犯。是我让那个人去邀请您过来的——但他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做的有些过分了。” “我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方慎说道,看上去神情十分真挚诚恳,即便他刚刚才承认自己用过一些不大光彩的手段,也很难让人对他心生责怪,他只是用那双透出点精明的眼睛望着元欲雪,十分无害又有礼貌地说:“希望能邀请您来圆梦一聚。” 地头蛇那样油滑来探路的人物,居然在元欲雪身上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教训。这让方经理不敢小觑,认真对待起主人的命令来,亲自前来邀请这名被主人看中的少年。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元欲雪就这样轻易离开。 依照“圆梦”的名气和地位,就算元欲雪不给他面子,也一定会产生好奇或者更加警惕——为什么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新人,会被圆梦给盯上。方慎就是要直接开诚布公,利用这种直接的冲击,打开和元欲雪交往的局面,钓起他继续深入了解的心理。 但是元欲雪被拦住,听到他的介绍后,不知是不是太能掩饰情绪,神色没有任何轻微变化。 元欲雪只是垂眸注视着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略微有些犹豫,但还是出于程序设定的固定交往习惯,伸出手和方慎很短暂地握了一下手。 是很生疏但客气的礼貌。 方慎微微勾起唇,认定元欲雪的犹豫是因为某种别样的理由。 但事实上在下一秒,元欲雪冷冽的音色响起:“谢谢。我不想去。” 这种没有一分余地的拒绝,甚至让男人脸上的笑容都微微一僵,但这时候,元欲雪已经绕开他向后面走去了。 “等一下……”方慎说道,他意识到不能用常规的方法对待面前的新人,忽然想起他监听地头蛇和元欲雪对话的内容,鬼使神差地邀请道:“你想要找甜品店吗?圆梦里就有。” “还有各种特色的美食美酒,圆梦中都可以提供。”见到元欲雪的脚步停下,甚至微微侧过头,露出的一点莹白肤色,方慎心中猛跳,竟然有些紧张,表面上却还是十分平静诚恳地推荐:“在娱乐天堂,没有地方能比圆梦提供的酒水更好,也没有地方的美食品种比圆梦更加丰富美味了。” 方慎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可以带您去。” “只要您是我们的客人,就可以享受这一切。” ——如何能算是圆梦的客人呢? 自然是赌上一把。 为了让元欲雪上钩,方慎又擅自把这个规定改成了,“只要您能在圆梦中赢下一场赌局,您就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 带着元欲雪进入圆梦的时候,方慎自己都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怀疑。明明对诸多诱惑都屹然不动,甚至在被圆梦这种等级的势力盯上的压迫下也没什么反应的新人,居然因为这个理由跟了进来,在某种程度上实在出乎预料地单纯好骗,一下就落进了他精密布置的陷阱中的第一步。 其实进入圆梦是要交最起码100积分的入场费的——当然,在离开的时候这部分积分会被如数偿还,前提是没有赌红眼到连入场费的积分都输出去的话。 但是元欲雪是跟着方慎进来的,自然没人会去不长眼的收他的门票。而且作为没什么经验的新客,元欲雪一下被方慎带到了最顶层的赌场当中。 当然,最顶层的地方,金额的流动也会是最巨大的。 站在缓缓上升的电梯中,方慎还一边微笑着和元欲雪搭话:“之前玩过这些吗?” 元欲雪虽然沉默,但没有不理人的习惯,他答道:“没有。” 赌博新手。 方慎的笑容更大了。 第91章 安全区·地狱之都 光滑的电梯壁中, 倒映出方盛此时微微扬起唇的笑容来。他看上去如此热情可靠,恐怕没有人会将他和这个吞人不吐骨头的赌场的幕后管理者联系在一起。也想象不到那样和善的微笑之下,藏着如白鲨般吞噬猎物的残酷手段。 电梯门打开后, 鲜红色的柔软地毯铺陈开来,顶楼的空间极大,装饰豪华。室内点燃着一股浅淡熏香,味道很好闻, 也勾得人心底微微躁动起来,有些热血沸腾的上脑。 两边的侍者都长得分外赏心悦目,要么英俊要么漂亮,此时微微躬身, 恭敬地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为他们准备好场地。 顶楼内十分安静,和外面那些虽然人声鼎沸但也显得喧闹的赌场完全不同, 好似一下就被裹上了完美昂贵的伪装, 让人觉得身处这样的环境下进行的是令人放松的娱乐, 而非是会将人敲骨吸髓的赌局。 方慎之前已经问出了元欲雪的名字, 此时微微一抬自己的单边眼镜, 很温和地问道:“我叫你小雪, 可以吧?” 元欲雪:“……” 他微微停顿后说道:“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好吧。”方慎露出了有点遗憾的表情,像是为没能拉近关系而感到可惜。他让人去兑换筹码过来的时候,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顺便让人给他们安排A1区域的那片赌桌。 “方经理。”已经有知情识趣的下级管理者过来,看了元欲雪一眼,确定这就是他们今天的任务目标, 低声问方慎, “要安排皇后过来和他玩吗?” 皇后是花名, 也是他们圆梦镇场子的赌手之一,水平很高,对付这种新客,纯粹是为了确保绝对安全的欺负人。 “不。”方慎却是拒绝了,似笑非笑地道,“我亲自来。” 底下的人一下收了声,还有些诧异地看了元欲雪一眼,似乎是弄不清他是什么水平,居然能让方慎亲自出手。 方慎的水平当然很高,他甚至是从原本的赌手做起来的,能成为圆梦的管理者,也可看出他的经历有多么的传奇,而赌术有多么的高明了。这样一个成为管理之后便自恃身份的高手,居然为了一个新人破局出手,也可以说是十分稀奇了。 “元欲雪,”方慎也就是欺负新人不怎么懂,很温和地道,“我和你来玩儿,可以吗?” 元欲雪颔首,他其实也不大在乎自己的对手是谁。只要能赢下一盘,成为圆梦的客人,去方慎嘴里形容的那个美食区就行了。 方慎倒是不紧不慢,像是体贴地想了一会儿,对他道:“既然你是新手,我们就玩儿一些比较简单的局,全靠运气那种。这样你在技巧上也不容易吃亏,你看呢?” 全靠运气的游戏…… 元欲雪坐在方慎给他安排的赌桌旁,说道:“好。” 方慎也没问元欲雪有多少积分,已经给他兑换了一堆筹码。 镶嵌着金色花纹的金属筹码在灯光下仿佛会发光一般,格外的精致漂亮,上面印刻着100的数字。 “这一枚筹码价值100积分。”方慎试探地说道,见元欲雪没有很抵触的意愿,意识到元欲雪估计是不太清楚,这么一枚筹码玩起来最后能赌得多大的。顿时更加满意了,微微勾起唇道:“……你先玩着,等结束了我们再来结算。” 这种替代物是会比实际上的积分流动,更容易让人失去对物品价值的感知力的。 方慎一边说着,另拨了十个筹码给元欲雪,说道:“这些算我请你的。” 还没开始玩,一开局便赚了1000积分,恐怕是谁都会高兴起来。也更容易生出反正就是随便玩玩……大不了就是把这1000积分输出去的念头,心理负担一下便减轻不少。 元欲雪微微侧头看着方慎送给他的筹码,没有拒绝,只是答道:“好的。” 方慎要和他玩的赌局叫做三张牌。他和元欲雪介绍道:规则就是从抽出大小王的52张牌中,每个人抽出三张牌,牌底朝下,叫做暗牌。 三张牌依次掀开,单张比拼大小,A最大,2最小,一次比拼大小后结算筹码,最初下注时的所有筹码归赢家。 第二张牌翻开时,需要继续加注,最低为上次奖池的筹码的翻倍,按大小再次结算筹码。 第三张牌翻开时,上局流水筹码继续翻倍,但这次比的不是单张大小,而是牌面大小—— 三张牌组成的牌面中,同花顺最大,豹子、同花、顺子、对子其次,不组成任何牌型的散牌最小。都是散牌则看双方加起来的点数,赢的人可以拿走第三局的流水筹码,通常也会是最大的那个赢家。 介绍完规则,方慎还很细心地问元欲雪:“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我再给你讲一遍。” “明白了。”元欲雪微微垂眼,他坐在赌桌边,一点不像是赌客,倒像是来观摩学习的学生一般,微微颔首,“开始吧。” 方慎又勾唇微笑了一下,在让荷官过来发牌的时候,仿佛不经意间地提醒道:“对了,赌场内的秩序都是被安全区认可的,必须遵守,否则会受到高级NPC守卫的追杀——我提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元欲雪,你不会介意吧?” 到了哪个地方,就要守哪个地方的规则。 元欲雪作为机器人,本身也擅长遵守各类型的规则,他点头道:“不介意。” 同时也是表明自己了解了规则。 赌局正式开始,房间内的香薰味道似乎又更浓了一些,元欲雪微微抿唇,不大能闻这种味道,但没提出什么意见来。 扑克牌被拿过来的时候,方慎还让元欲雪照例检查了一下扑克牌的安全性,确认没有被动过手脚。 那一盒牌刚刚被拆出来,光洁如新,没有任何折纹痕迹或是特殊花纹。就算是再苛刻的赌牌老手,也难以从中挑出什么问题来。 但元欲雪将那副牌拢在了手心中,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薄如蝉翼的扑克牌,本是一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但元欲雪看着牌的时间似乎太久了一些,连方慎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提醒他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元欲雪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抬头看了眼方慎鼻梁上夹着的单片眼镜,将黑色的扑克牌推出去,“开始吧。” 他没有正面回应方慎的那个问题,但方慎也不大在意。 荷官开始洗牌,一顿漂亮花哨的表演后,牌面被整齐铺陈在桌面上,形成了一幅完美的扇形,让人竟有些不忍破坏。 方慎让元欲雪先下注——算是将这一局筹码大小的主动权交到了元欲雪手中。 元欲雪只下了一个筹码,是赌局中能容许的最小金额,也就是一百积分,方慎则也跟上了一百积分,看上去并不着急,很成竹在胸的神色。 再由元欲雪先抽牌……元欲雪选择了摊开的扇形当中的第一张牌,没破坏那完美的弧形,这也是很明显的新手举动,方慎看着,笑容便又更深了一些,从那张完美扇形的中间部位抽出了一张牌。 两人依次抽完自己的三张牌,方慎拿牌相当谨慎,其中两次变换了将要拿的牌,最后将牌抽出时,还对着元欲雪露出一个微笑来,主动解释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容易犹豫不决,见笑了。” 元欲雪很轻地“嗯”了一声,低下视线,目光落在黑色的扑克牌上。修长的指尖抵住了扑克牌的一角,强烈的颜色反差很容易让人将视线凝聚在那一点。就像是此时的方慎,在看到元欲雪的动作时也微微顿了一下,随后才笑着挪开视线,对着元欲雪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温和地说道:“你先明牌吧。” 元欲雪是无所谓这种顺序的,将他的第一张牌掀开时,方慎发出了一丝很短暂的笑声——倒不一定是嘲笑,只是在这种环境下,格外显得让人局促和不安。 那是一张“黑桃2”。 作为整幅牌里最小的单张牌,只要方慎没手气臭到和元欲雪抽中一样小的数字,这把他赢定了。 元欲雪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目光沉静,呼吸都十分平稳,看来并不怎么在意这一场的输赢。 也是,不过是输掉100点积分,加上方慎送给他的那1000点,元欲雪也还能赚900点积分。 方慎也跟着掀开了自己的牌。 黑色的扑克牌面上,用金色线路漆着“K”的字母,是一张红心K。 相当大的一张牌,仅次于“A”,就算是元欲雪再选一次牌,也不一定能赢。 方慎收下奖池当中价值200点积分的筹码,并不显得得意。也是,这种小数字对他而言就像毛毛雨一样,纯粹是娱乐性质,而他微笑着点头道:“看来今天的运气不错。”说着,又重新向奖池中投入了两枚筹码。 每玩一轮,就要单人投入上一轮的总金额,相当于第二轮的奖池筹码数额翻倍。元欲雪自然也跟了那200点的积分,两人开始掀牌。 这次是方慎先明的牌,第二张是张“黑桃9”。 不算特别大的牌,但也不算小,相比元欲雪的臭手气而言,赢面看上去挺大的。 而元欲雪也跟着他掀开了第二张牌,是“方块10”。 刚刚好,比方慎的牌大一位。 方慎摸了摸鼻梁,像是刚刚说完大话之后,便被打脸的局促,有些尴尬地说道:“看来运气这个东西,轮流的可真是快。” 元欲雪没对他这番感慨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平静收回了奖池当中的四枚筹码。 这么一来,他反倒是又赚了100点积分了。 再掀开第三张牌时,三人继续轮流下注,一人投了四枚筹码,奖池□□有800积分。 这次依旧是方慎先明的牌,是一张“红心A”,数字倒是很大,可惜“K、9、A”是组不成任何牌型的散牌。但是单作为散牌来看,点数也是很可观的。可以说如果元欲雪也是抽到散牌阵容的话,他这一局注定要输掉价值400积分的筹码。 依照元欲雪手中的“黑桃2、方块10”来看,要想组成牌型的话只有再抽到一张2或者10作为对子,虽然是牌型当中最小的一种,但赢过方慎是足够了——而在方慎投映过来的目光中,旁边荷官的注视下,还有高精密摄像头的监控下,元欲雪掀开了自己的第三张牌。 “黑桃2”。 顺子! 虽然一对2是顺子当中最小的一个,但也组成了牌型,刚好比方慎的散牌要大! 方慎无奈地笑了一下,将奖池当中的筹码推到了元欲雪的面前,笑道:“恭喜啊。” 元欲雪也将那八枚筹码收起来,起身道:“我赢了。应该可以算作你们的客人了。” 他黑沉的眼眸注视着方慎,显然在等他兑现自己的承诺……比如带元欲雪现在就前往那个被他描述的像是复刻版美食之都的美食区。 “当然。”方慎礼貌的一点头,“您已经是我们的客人,随时都可以去往圆梦特殊提供的美食区。但是在那之前,您首先得和我完成这场赌局才行。” 直到这时,方慎才露出了一点藏在那张和善面容下的不怀好意。 他的面庞在大厅内无比明亮的光芒映照下,竟也如同埋在阴影当中一般,透出难言的阴冷来。 那副扑克牌被荷官收起来,以相当复杂花俏的手法洗着牌,结束洗牌后,重新以漂亮的扇形铺在了桌面上,等待着第二次的开局。 方慎的指尖点在扑克牌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慢条斯理地解释:“……‘三张牌’要连续完成五场对局才算结束,我们才刚刚完成一场呢。” “对了。”方慎又露出了那带着一点真诚与老实的笑容来,补充道:“每一局的筹码,都延续上一局最后的筹码数目——如果筹码不够的话,可以先向赌场方借。” 方慎说:“元欲雪,我会愿意借给你的。” 当然,如果还不起的话,要付出什么代价……也不必方慎言说了。 一场最高才付出400积分的赌局,又有什么意思? 当然是进行到最后,翻到积分赌额高达十万一场的赌局——才够疯狂啊! 方慎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场玩牌了,此时那种充斥在心中的破坏欲和掌控欲让他热血沸腾起来,这种可以随意玩弄其他人命运的感觉,也生出了无限的、别的事情很难带给他的刺激和快.感。 赌博就是这样,你以为可以随时抽身而退的时候,不知道只要沾染一次,只需要一次,就可以将你拖进任人掌控玩弄的深渊当中了。 按照方慎的估算,元欲雪剩下的积分,最多再够玩一局,就能让他输得将命抵给圆梦了。 元欲雪得知“三张牌”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后,微微抿唇,像是有些不大高兴的神色。却还是很礼貌地和方慎再次确认了一次规则:“不可以提前结束吗?” 当然不可以。 已经落入了圈套中的绵羊,方慎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走他,十分温和却是不容抵抗的坚决答道,“如果双方都同意的话,当然可以。但是元欲雪——我还没有玩够。” “……”元欲雪看起来没有什么兴致,但他还是重新坐了下来。神色很冷淡地答道:“好吧。继续。”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勉为其难地陪方慎玩游戏一样。 这样轻松的态度落在方慎眼里,免不了便浇熄了一点他随意操纵他人命运的快意,让他开始有些不满:元欲雪到了现在,居然也没有一分慌张畏惧神色,实在是有些胆量太大了。 要么就是对自己的运气极有信心,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输——毕竟他刚刚才相当好运地赢下了第一局。 从表面上看来,三张牌的确不需要任何技巧,比拼的是纯粹的运气。 就算是精于计算的赌博老手和单纯的新人菜鸟比起来,也不存在谁就赢面更大的说法。 元欲雪在刚刚赢下一局,认为自己“赌运”尚佳的情况下,并不害怕,只能说明他的心理素质不错。 但方慎可从来没有打算和元欲雪比拼运气。 那副就算是让最公正细心的裁判来检查,也看不出任何问题的扑克牌上,其实涂上了相当特殊的生物涂料,而方慎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就是拿来专门识别这些生物涂料,制作出来的机械眼镜。 赌博就是一分靠运九分靠骗的游戏,十赌九诈,如今可是在圆梦当中,也是方慎自己的地盘,他怎么可能和元欲雪玩一场公正的赌局——从一开始,方慎就没有这个打算。 而先前元欲雪赢下的那一局,也是方慎有意让下的一局,作为开胃菜,是他们赌场当中惯用的钓人手段,也算是方慎这种高级赌手的恶趣味。 接下来的赌局,才值得他认真对待。 方慎又重新恢复上了那一张儒雅的假面,往奖池中推入了四枚筹码,对着元欲雪微微一拱手,“请。” 元欲雪跟了四枚。这次的赌局,则是由800积分开局了。 因为元欲雪是上一轮的赢家,这局也是由他率先抽牌——方慎当然看得见元欲雪抽的是什么牌。根据扑克牌上显现出的细微图纹,确认了元欲雪抽的牌是“数字8”。 至于是什么花色……为了隐蔽性,最好让扑克牌被拿去检测也无法发现其中的手脚,这些图纹都相对简单,占位还十分窄小,元欲雪拿牌的速度太快,他没注意到是什么花色。 8已经是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大的数字了,轮到方慎的时候,他有些恶趣味地在一副牌中寻找数字9。 毕竟有51张牌之多,方慎又已经不再年轻了。他专心致志地寻找自己要的牌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微微一花,剧烈的晕眩感传来,眼镜差点掉下来。 方慎连忙扶了一下自己的单边眼镜,不再难为自己,抽了一张自己看到的“黑桃10”。 接下来是抽第二张牌的时间,方慎看见元欲雪抽中了方块2,简直要失笑出声。 按照元欲雪的这个运气,恐怕就算是他不作弊,也赢不了自己。 在这种轻松氛围下,方慎又很直接地再挑了一张“方块10”,准备凑成豹子(三张同样点数)的牌型,这样就算元欲雪再抽到了“8”或是“2”,也只是最小的对子牌型,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第92章 安全区·地狱之都 何况元欲雪这次已经没有上次的好运气了。 方慎能看到, 他抽到的牌是一张梅花9。 组成的是最小的散牌牌型,点数还不算太大。 方慎慢条斯理地从牌堆中挑出自己最后一张牌“红心10”,底牌朝下, 覆在面前,对着元欲雪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来。 这一场赌局已经提前结束了。 依旧是元欲雪先翻牌。作为一名赌博新手,他的指尖挑动了扑克牌的一角,以一个相当漂亮的姿势掀开了自己的牌面。方慎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元欲雪指尖, 和被抵住的扑克牌上,看到那上面是意料当中的数字。 “梅花8”。 方慎微微点头,用一种难言的语气说道:“不错的开局。” 元欲雪没回应他——方慎也不介意,自己掀开了眼前的第一张牌, 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那张“黑桃10”。 第一小局是他赢了。 方慎将奖池中的筹码归到了自己这边, 对元欲雪略微矜持地一颔首—— 直到现在,元欲雪手上的筹码还没有输出去, 甚至还在赌局中赚下了100积分, 但这也只是一场开局而已。 双方再次投入800积分的筹码, 奖池中已经有1600积分。 第二张牌是方慎先明牌,他翻出了自己的方块10,好似微微有些惊讶那般挑了挑眉,带着满意和赞许的口气道:“不错。” 他手上的牌已经凑成了最小的牌型“对子”,加上10这个数字本身也并不算小,赢面很大,露出如此春风得意的神情实属正常。何况方慎自己清楚, 他的目标可不是所谓的“对子”, 而是在牌型中仅次于同花顺牌型的“豹子”。 当然, 这时候给对面的压迫感也已经足够了。方慎唇边笑容温和, 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双手交叉地放在桌前。他的视线探出去,落在了元欲雪的桌面上,似乎在好奇,少年会抽出什么样的牌。 元欲雪不是喜欢卖关子的性格,在方慎明牌之后,他也跟着掀开了自己面前的牌,而那张牌面,在方慎视线触及的瞬间——他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那是难以用反应遮掩的讶异,如果是在别家的赌场,方慎这种反应甚至会让人开始怀疑调查他是否出千,是他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手绝对不该犯的错误。 何况这只是一场价值800积分的赌局,方慎玩得最凶那会,就算是8000的积分,也能眼也不眨的全□□出去。但当初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是最敢拼也最胜券在握的时候,和如今失策带来的打击是完全不相同的两种心态。 方慎死死地盯着元欲雪手中的那张牌——如何都想不到,为什么元欲雪手中的牌,不是自己看到的那张方块2。 而是梅花10。 梅花10和他的方块10是平牌,三张牌中没有规定哪个花色更大的说法,所以他们这局是平局,各自收回自己的筹码。 看上去好似打成了平手,谁都没有吃亏。甚至方慎这边的优势要更大一些:他已经凑成了牌型“对子”,元欲雪那边还是一张梅花8和一张梅花10的散牌。 但是方慎知道,元欲雪的最后一张牌是梅花9! 也就是说他正好能组成顺子,还是牌型当中最大的,同梅花色的顺子。 ——唯一一个比他手中所拿的“豹子”更大的牌型,同花顺。 奖池中被元欲雪扔下十六枚筹码,金边镶嵌的精致筹码落到凹面当中,发出叮铃碰撞的清脆金属声响,颇为悦耳。 在赌场当中,几乎每时每刻,每个角落都在发出同样的声音,那是金钱的奏鸣曲,是将人卷入欲.望漩涡的丧钟。 有人听到这声音就害怕,而方慎则是听到便狂热。可此时,他却没有被激起平日沸腾的鲜血,而是觉得身上发寒。以一种相当谨慎、相当克制的目光看向了元欲雪。 作为一名新人,元欲雪随手掷出16枚筹码的动作太随性了,也太平静冷淡了,不像是赌徒,倒像是完全不在乎这点积分的输赢,随手玩玩的玩客而已。 在大家都不知道第三张牌的情况下,依元欲雪如今的赢面,他绝不该做出这样闲适的态度,多少会有一些心绪难安吧? 但他没有。 ……会是巧合吗? 方慎开始劝说自己,他只是看错了那一张牌,将梅花10的记号错误地看成了方块2——可能吗? 根本不可能! 方慎很清楚,在赌场上没有所谓的失手,一切看上去是运气主导的结果都是必然的,他在这种扮猪吃老虎的赌客上栽了不少跟头。 他不可能会看错记号,赌牌几乎是他和喝水吃饭一样的本能了,或许会有眼花的时候,但绝不会犯这种严重的错误——除非他真的该退休养老了。 如果抱着这种只是一时失手的侥幸想法对待赌局,他才会被对方玩弄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当中。 方慎的笑容已经淡了,他的唇微微抿紧,从侧面看来,脸颊紧绷成一个很锋利的弧度,看上去没有先前的儒雅,倒是显出一点攻击性来,颇有些他年轻时的模样气势。 所以元欲雪是怎么看透自己的手段的? 他藏牌了?还是一样用特殊的手法出千了?这局该如何破? 方慎想着,愈加慎重起来,指腹不断的在筹码上摩挲着,最后也往奖池中投了十六枚筹码,说道:“开。” 他掀开自己的牌,是一张红心10。 牌面已定,三张10,是相当大的牌型了。方慎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悦神色,只是淡淡道:“真是巧合啊。” 真是巧合,不仅他摸出了三张10,对面手中也有一张10,这种概率,恐怕玩多少局牌都难以一见。 方慎正在很隐秘地观察着元欲雪的神色,见少年神色依旧平静冷淡,如常注视着手中的扑克牌,心底便微微一沉,心道元欲雪也一定是用什么手段,看见了牌面。 最后一张牌掀开。那张“梅花9”如此刺眼,让方慎的瞳孔都跟着微微一缩。 “梅花8、梅花9、梅花10”,最大的牌型同花顺。 元欲雪赢了。 方慎的手指微有些僵硬,但这种时刻他还笑的出来,缓缓抚掌赞叹:“元欲雪,你的赌运可真不错,看来幸运女神果然更青睐年轻漂亮的新人。” 元欲雪正将奖池当中的32枚筹码收拢起来,听到方慎简直称得上是真诚的夸奖。也没多大反应,微微侧头道:“还可以。” 第三局赌局即将开始,元欲雪已经在赌桌上赢下了1700的积分。 这几乎是一名玩家在副本中拼命通关、疯狂清空支线任务,才能勉强攒出来的最高积分。对很多新人而言,更是他们掏空身家才能凑出来的分数。 但是于方慎这种巨型赌场的管理者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不值得他侧目的小数字。可这个小数字,此时却让他冷汗涔涔起来。 他想错了,面前从来不是一只美味无害的绵羊,对方藏起来的锯齿足以将他的嘴部划破,流血而亡。 元欲雪已经相当随性地又往奖池中扔进了16枚筹码,动作和漂亮,也很精准,像是那些少爷们惯爱玩的投壶游戏。 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简直像是自己花出去的只是16积分而已。 方慎有些出神地跟上了筹码的数量,但在荷官洗完牌,准备抽牌的时候,方慎忽然开口道:“等一下。” 荷官很听话地停了手,而元欲雪也抬起眼,漠然注视着他。 少年的目光像是冷淡又凛冽的风雪,落在方慎身上时,让他的心骤然一凉,头脑也更加的清明起来。 “不好意思。”方慎谨慎的、缓慢地道歉,“刚才抓牌的时候稍微有些紧张,在一张牌的角落按出了一点痕迹,不太合适,不如现在就再更换一副牌吧。” 他示意荷官检查,而荷官在仔细观看后,仿佛是发现了那一点若有似无的印记,点了点头,确认了方慎的话,询问式地看向了元欲雪。 作为这里的主场人物,忽然要换牌不算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只是稍微显得有些不太大气。 元欲雪在看了一眼扑克牌后,点头道:“可以。” 相当意外地好说话。 方慎微微松了口气,继续露出斯文儒雅的微笑来,“麻烦了。” 这次换上来了一副白色底纹的新牌,照例检查完,元欲雪没提出任何意见,而荷官洗牌切牌后,也将它们摆成了漂亮的扇形。 和上次的黑色扑克牌并不相同—— 方慎摘下了自己的单边镜片,折叠好放进了西装的口袋里。 这是一副没有动过任何手脚的牌。 方慎已经知道元欲雪破解了自己的千术。甚至有可能,他的千术比自己更加厉害,能看得出那副牌中的问题,还能改变和遮掩。在短时间内,方慎找不到破解钳制元欲雪的方法。 那就干脆孤注一掷,来一场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影响,绝对“公正”的赌牌。 方慎正襟危坐起来,气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当上圆梦的管理者,可不是仅仅凭借千术,更多是依靠那玄妙的赌术,或者说是赌运。 在荷官洗好牌后。方慎注视着那一副白色的扑克牌,微微闭上眼,心底生出相当强烈的预感。那玄之又玄的感觉飞速掠过脑海,像是一点陡然而生的灵光,而方慎抓住了那一点灵光的尾巴,同一时刻,手指不由自主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方慎睁开眼,身体在激动的颤栗,手指却很平稳地准确抽出了那一张牌。 相比起来,元欲雪抽牌的规律简直可以说是毫无玄学可言,只是抽了最顶上的一、二、三张牌,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便结束了抽牌阶段……这还是方慎在每一次抽牌的时候都要闭眼祈祷,拖慢了抽牌时间的情况下。 元欲雪的动作已经让方慎完全看不透了。 第一张牌由元欲雪先明牌,他抽到的是“黑桃A”。 最大的单张牌。 就算方慎也同样抽到了A,这局最多也只是平局而已。 眼下的情况简直讽刺得带着黑色幽默。方慎用作弊牌的时候,元欲雪抽到的第一张牌是最小的黑桃2,如今换了一副新牌,居然一举就抽到了最大的数字黑桃A。这让方慎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来,心里生出诡异的警惕感,他掀开自己的牌,是一张桃心10。 输得毫无悬念。 方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看元欲雪收走奖池当中的32枚筹码。 又在第二轮开始前,继续投入了32枚的赌注。 方慎跟注。 这一局由方慎先明牌,他将扑克牌平稳地拿起来,牌底朝下,微微亲吻了一下牌的背后,然后对着元欲雪竖起了扑克牌,让他先看上面的数字。 元欲雪的眼里倒映出牌面,目光平静,没有一点沉入赌局当中的激情和狂热,像个旁观者。而此时方慎开口问道:“是数字几呢?” 元欲雪道:“桃心J。” 方慎将扑克牌放在了自己的桌面上。 果然是桃心J。元欲雪没有骗他,也实在没有骗他的必要。 作为数字而言,桃心J的数字很大,能赢过他的唯有Q、K和A。而作为牌型而言,他抽到了10和J,只要再抽一张Q或者9,就能组成顺子。而如果这张Q或者9是桃心花色的话,更是同花顺的牌型。 “10、J、Q”,“9、10、Q”。 哪怕是在同花顺的等级中,也是排列第三和第四的好牌。 但方慎完全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他只专注地盯着元欲雪掀开自己的牌—— 元欲雪的牌是“黑桃K”。 方慎脑海中嗡了一声,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不可能,怎么会正好赌到这么小的概率,元欲雪一定是出千了! 但是极其可悲的是,他紧盯着对方那一双修长皙白的手指,没有发现他有任何掀牌之外的花俏动作,甚至元欲雪的袖口微微还卷起了一截,露出苍白的手腕,根本不可能有藏牌的位置。 他发现不了元欲雪的破绽。 此时方慎汗如雨下,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元欲雪收走了那64枚的筹码。 迄今为止,他已经输掉了6500的积分。 这积分看着很多,但对方慎而言,甚至还算不上肉痛的程度。但可怕的点在于,他根本抽不出身来,到后面筹码如滚雪球般地堆起来时,就算是他,也根本付不起翻到最后十万一场豪赌的代价。 那会毁了他。 方慎年轻的时候还敢和人玩这种赌局,但那时候他一无所有,输到底的后果无非就是将自己的一条烂命供人驱使。但现在的他不同,他是圆梦的管理者,是受人尊敬的方经理,在副本中不用拼命做危险的支线任务,赚取那些微薄积分,便能轻易拥有登上积分榜的财富。 但他却偏要和元欲雪赌。 此时方慎无比的后悔,为什么没有派出别的赌手,为什么不让“皇后”来和元欲雪对局,偏偏要自己插手,偏偏要深陷在这泥潭当中——他怕了。 未赌先怕。 “方经理?” 荷官提醒的声音响起,在小心提醒着方经理下注。 此时的奖池当中,元欲雪已经推进去了64枚筹码。那群像金币一样金光灿烂的筹码堆在奖池当中,形成一个微微起伏的弧度,如同一座金山或者小型宝藏一样。 事实上,依照它背后所代表的积分价值,说它是宝藏,也没什么不对。 方慎的手指冰凉,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如今的动作多么僵硬诡异。他往奖池里推入筹码的时候,甚至还少推了一枚,被荷官提醒,才又怔怔出神地补上。 现在奖池当中,一共有128枚的筹码。 对很多玩家而言,是他们努力过一辈子副本,也难以挣到的积分。 方慎觉得自己喉咙中无比干涩,仿佛有什么物体堵在了气管里,让他的喉道微微发痒,很想呕出一些什么东西来。 这种让人发疯的紧张感,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在推完筹码后,方慎也跟着掀开了自己的第三张牌面。 就算是见过无数赌场奇迹的荷官,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声音,像是在感慨方慎的绝佳手气。 他的最后一张牌赫然是“桃心Q”! 同花色的10、J、Q。是最顶级的牌型同花顺,还是同花顺等级里偏大的那一个,位列第三的绝佳好牌。 但是方慎却完全笑不出来,他感觉这一切都在元欲雪的预料之中。他和之前的自己一样,只是在操纵玩弄着对手的心态,在将人送上天堂的同时,又同时打落地狱。 他就是最可怕的恶魔! 从元欲雪抽出的“黑桃A”、“黑桃K”来看,他的第三张牌毫无疑问的是“黑桃Q”,是同花顺中最大的牌型。就算是10、J、Q同花顺又如何,又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这种被随意玩弄在掌心的感觉,让方慎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瞳孔紧缩,颤抖地看向元欲雪,只觉得眼前那年轻漂亮的少年,仿佛化作恶魔一般,对他露出了恶劣的玩弄神色。 方慎觉得自己看见了元欲雪,露出了一个很短暂的笑容来,一瞬即逝。 那是随性所为,就要让人坠落地狱的笑容。 他完全落入了别人的陷阱里。 在元欲雪掀开自己的最后一张牌前,方慎忽然出声:“等、等一下!” 第93章 安全区·地狱之都(完) 那三张牌散落在桌上, 方慎的手指掐得发白,头颅深深地低垂下去,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他的颈项上, 令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示弱的、卑微的姿态来。 并非表面上用作武器和伪装的谦逊礼貌,方慎现在的态度,就是完全臣服的。 他赶在元欲雪掀开最后一张牌之前,低着头, 声音颤抖地说道:“这一局……我弃牌。” 方慎提前认输了。 在他拿着10、J、Q同花顺的情况下。 就算是极为尊重这位方经理的荷官,也惊呆了,忍不住发出了一丝惊愕的讶声,怎么也想不到方慎为什么会在这样一手好牌的情况下认输。 而方慎将奖池当中的128枚筹码推向了元欲雪后, 依旧是十分言辞恳切、甚至算的上低声下气地对他道:“元欲……元先生, 求您放过我,这场赌局我不想再进行下去了。” “对不起, 我实在是瞎了眼, 不应该招惹您。我愿意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代价, 只求您……放过我这一次。”他从赌桌旁站了起来,对着元欲雪深深弯下腰,躬身道歉,如果元欲雪要求的话,他甚至可以直接跪下来。 对方慎这种自从升任圆梦的管理者以来,将尊严和面子看的比什么都更重要的傲慢赌手,不知有多少年没对除了主人以外的人做出过这种折服的动作来。 但他实在是没有那样孤注一掷, 将自己的整个人生赔进去的勇气。 这种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了方慎, 让他愿意低下头颅, 弯腰向面前的年轻人示弱。愿意付出巨大代价, 作为这次打了眼的教训。 同样的, 他心中对这样的示弱也是十分没底的。之前是他不肯让元欲雪下赌桌,现在的元欲雪当然也可以不让他下赌桌。真到了那种地步,在接下来的两盘赌局当中,方慎已是穷途末路,只能和元欲雪背水一战了。 元欲雪微微仰头看着他,与方慎低垂眉眼相对。虽然是坐在位置上而导致抬起头的动作,但依照两人此时的姿态,他更具有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这对于方慎而言,是比赌牌掀开的那一刻,还更令人痛苦难熬、决定生死的刺激时间段。 方慎感觉自己的背部微微发麻。 他其实没有躬身多久,但已经觉得时间像度过整年般漫长。背部在发冷,腰部更是酸麻,几乎已经快支撑不住这样的吃力动作。在漫长的审判中,他仿佛已经明白了元欲雪的意思,清楚这样示弱的举动,只不过是更令人耻笑的自取其辱。 连方慎自己都从来没有在将别人玩弄于鼓掌时收过手,又怎么有脸去期盼自己的对手高抬贵手,放自己一条生路——尤其是在这之前,他还洋洋得意地做出不愿意结束赌局的态度,天道有轮回,只是没想到这次的轮回来的这么快。 但这局他已经认输了。 方慎脸色苍白地直起了身,准备回到赌桌旁,和元欲雪做最后的殊死一战。却在那一瞬间,听到少年人冷淡的声音。 “可以。”元欲雪说,“就到这里吧。” 他已经没兴趣陪方慎继续玩下去了。 方慎在那瞬间呆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元欲雪的意思那样,这段话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播放了一遍,心中猛然生出劫后余生的狂喜。方慎腿脚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上。 就算狼狈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方慎想着,元欲雪居然真的放过了他。 他能从赌桌上下来了。 这种从地狱升到天堂的瞬间快.感,差点直接抽干他的力气,方慎连手指都还在发软。 元欲雪则收下了奖池当中的筹码。 那些货币堆在了眼前的筹码盘上,像金币一般精致美丽的散发着光芒,数目快堆成一座小山,略微有些沉手。 这一局他净赚112块筹码,加上先前的赌局赢下的筹码和方慎送给他的,一共能兑换13900的积分,差不多是他经历一个副本能赚到的三分之二的积分了。 当然,在让人去兑换筹码之前,元欲雪拨出了其中十块筹码,推到了方慎的面前。 “给你。”元欲雪说道。 这是最开始的时候,方慎说请他玩的那十块筹码。 如今倒是又还到了方慎面前。 方慎微微一呆,先是想到了自己当初将元欲雪当猎物钓时的脸疼,自己那些把戏在他眼前实在是班门弄斧。而现在元欲雪还给他的这十块筹码,方慎既不敢收,也不敢不收,只僵在那里,小心翼翼的等待着元欲雪下一步还有没有什么指示。 但这时候荷官已经上来,请示方慎要不要将扑克牌先收起来。 方慎恨不得赶紧收拾完赌桌,他恐怕这个月内都不想再看见这类型的扑克牌了。但是因为元欲雪此时还坐在赌桌边,于是方慎先请示了一下元欲雪的意思。 好在元欲雪是真的没想再继续玩下去,让人过来收牌。 当侍者小心翼翼将元欲雪面前的牌收起时,方慎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瞥了一眼元欲雪的第三张、未掀开的那张暗牌。 他猜测一定是黑桃Q。 侍者的动作不算快,也没有要藏牌的意思,从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中,方慎看见了—— 一张方块7。 方慎愕然了。 黑桃A、黑桃K……方块7!一组没能凑成任何特殊牌型的散牌! 这局如果元欲雪掀开牌,是必输的牌型。 那瞬间带来的惊愕与冲击实在太大,方慎厉声道:“等一下!” 收牌的侍者微微一愣,任由方慎夺走了他手上的牌,仔细观详,那的确只是一张方块7。在方慎根本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震惊时,他感到因为自己陡然出声,元欲雪的目光也淡淡落了过来。 那仿佛带着一丝凉意的平静目光,让方慎在惊怒之下翻滚的热血刹那间凉了下来。 在看到方块7的瞬间,方慎的确惊怒交加,甚至产生了一点“不服输”的意味,想要和元欲雪将赌局继续进行下去。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服输”,才是赌博里让人越陷越深的最大骗局。 元欲雪拿着这样的一手牌,而自己抽到的则是赢面极大的同花顺,元欲雪凭什么那么冷静,就那么自信他会弃牌吗? 赌局当中,最重要的当然是运气,其次是部分赌局里考验的计算能力,还有一点,便是对局势掌握的心理博弈了。 元欲雪能以小炸大,炸得他弃牌,到底是摸不出那张“黑桃Q”,还是已经猜到了……他会在这个时候弃牌求和。 甚至在看到那张方块7后,他心有不甘,想要继续进行赌局,是不是也是这场心理博弈中的一部分? 方慎从来不相信赌局当中,有纯粹靠着运气就能赢下来的人。 此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他们赌局中的每一场,元欲雪从来没有输过一分积分,连最开始的100积分,都是从他送过去的筹码里扣的。 对他来说,抓住那个“黑桃Q”,真的会比抓住其他牌更难吗? 方慎只感觉手中捏着的那张方块7在散发着彻骨的寒意,从他的指尖一直延伸至四肢百骸,仿佛血液都因此冻结。 如果一开始他对元欲雪还只是避其锋芒,没必要赔上自己全副身家的权衡,现在已经彻底升级为惊惧和害怕了。 他根本摸不透元欲雪。 而在那双黑沉眼眸的注视下,方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将自己手中的牌递给了侍者,吩咐他,“收好牌下去。” 他又重新转过身,站在了元欲雪身边,微微躬下身,是一个完全听候指令的姿态。连兑换筹码的手续,在方慎的催促下都相当的快,积分一下子便划播到了元欲雪的账户中——当然,这其中的亏损,是从他的私人账户当中抽取的。 “您还有什么需求吗?”方慎见元欲雪起身,立即十分恭敬地请问,哪怕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送走眼前的恶魔。 元欲雪:“?” 他回过头看了方慎一眼,似乎不明白他怎么会忘记这件很重要的事——但元欲雪还是相当耐心地提醒他:“美食区。” 噢,美食区的事啊…… 方慎:“………………” 圆梦作为赌场,哪怕它可能是地狱之都当中最顶尖的赌场之一,它也没有所谓的美食区,有的只是能在赌局当中助兴的高昂酒水和一些作为香氛的果盘——所谓的美食区,当然只是方慎用来钓元欲雪上钩的饵了! 当然,他现在很怀疑,到底元欲雪是那条鱼,还是自己是那条鱼。 但现在,眼看着谎言根本圆不上了,哪怕方慎怀疑元欲雪是在故意作弄他,却也急得满头大汗,根本不敢得罪元欲雪,只好想了一会,让人立即去安排—— 将后厨改建变成自助给客人(专指元欲雪一名)的美食区,然后去挖后厨、店员、买原料,乱七八糟的设备全部准备起来,直接给元欲雪现场打造一个以巧克力为主打的甜品店来,其他能准备的美食店面也会直接开起来,虽然里面的食物可能都是“新鲜现买”来的。 后厨的改建虽然会更快一些,但是也要花费一些时间。方慎只能借口正在营业准备中,让元欲雪去安静的休息区包厢等候一下,同时让人加急去买一些甜品食物直接摆到休息区去。 对这种仓促之下的敷衍做法,方慎只觉得自己背后都在冒冷汗,顶着极大的心理压力与元欲雪继续交涉。 但元欲雪相当好说话,似乎没有意识到方慎口中那种大规模的美食区怎么会还要营业准备的不合理性。 在方慎冷汗涔涔的紧张道歉下,元欲雪并没有等的不耐烦的意思,而是相当安静地待在了休息室中。 过了一会,等到了临时买来的各类甜品时,元欲雪还和侍者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拿着旁边配备的小银勺一点点挖开蛋糕的胚体——可以说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由元欲雪做来也极其赏心悦目,极具观赏性。仿佛赌场的临时休息室变为了上流晚宴的现场,而元欲雪眼前摆着的是某种珍稀食材,而非是五积分一个的便宜小蛋糕。 方慎吩咐手下人行动的时候,底下人匆匆去搜寻甜品店,还有些一头雾水——以前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活。 赌场附近的食品生意不好做,那已经是手下难得寻到的一家“沧海遗珠”。正好那家店除去甜品外,还有和奶茶合卖的套餐。手下看卖的很好,被店主热情安利,于是将奶茶也拎回来了几杯。 手下又不大清楚甜点是买给谁的,更不知道这些是要送去讨好让方经理也吃了血亏的大佬的,态度便没那么谨慎,随手将奶茶也一并送过去了。 方慎知道以后大怒,元欲雪给他提过的食物里可不包括奶茶。觉得元欲雪既然没提,应该是对这种甜味饮料不感兴趣。于是他一边敲着手下的脑袋一边训斥:“那种甜滋滋的只有小孩爱喝的玩意你也敢往里送?惹元先生发怒,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也不想保着手下,害怕元欲雪会借题发挥,找他的麻烦。于是压着手下去道歉,进去休息室时,方慎一边陪笑,一边小心翼翼抬头,正好看见元欲雪咬着吸管看向他们—— 奶茶的杯身包装是半透明的,此时能看见里面淡白色的液体已经少了一大半。 方慎:“……” 手下:“……” 第94章 凶宅试住1 手下很迷惑, 手下也不敢问。 元欲雪是不会浪费食物的性格,他又一贯对这种具有正向味觉反馈的人类食物很感兴趣,尤其是糖分带来的反馈。之前虽然没有接触过类似的食物, 但当奶茶丝滑柔软的触感触碰到舌尖, 掺杂淡淡红茶香气与浓烈奶味的液体在唇齿当中蔓开时,元欲雪很轻易便被这种食物征服了。 他咬着吸管, 喝的很慢, 一点点品尝味道。 脸上神情虽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但微微垂拢的睫羽好似已经透出一分餍足来,看上去像被安抚得很好的模样。配合上元欲雪那副漂亮精致的外貌,看上去不仅显得乖, 还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手痒想要碰一碰他皙白皮肤、柔软黑发的乖。 当然, 也就是还不知情的手下会这么想了, 依照方慎此时的心态, 元欲雪在他心底俨然是恶魔一般的形象,方慎只是看了一眼, 便顺势改口将要脱口而出的请罪与推脱, 转而询问安排的是否合元欲雪的胃口, 要不要去准备其他口味和品种的奶茶。 元欲雪在得到短暂的满足之后, 心情相当好,他将奶茶杯放在桌面上, 给予了肯定:“……很不错。” 方慎又报告了一下美食区的准备进度, 带着完美的微笑和属下退了出去。 刚走出没两步,便恨手下脑袋不够灵光地斥责道:“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元先生说不错,再去准备其他口味类型的奶茶, 元先生爱喝的那种多准备一些——还有, 美食区里也要有‘奶茶店’。” 手下很小声地应了一句, 又说道:“您不是说那是甜滋滋的只有小孩爱喝的玩意儿……” 话还没说完,又被方慎狠狠敲打了脑袋。方慎小心翼翼地往回看了一眼,像是怕这句话会落入元欲雪的耳中,随后才严厉地警告他:“不准再说这种胡话!” 手下:“……” 美食区准备好了。 虽然是仓促当中整理出来的场合,但这毕竟是为元欲雪量身定制的,细节上准备妥帖。 而且元欲雪的要求并不高,在这一片装潢明显有些简陋的美食店当中,也逛得很认真——而且他还保留了下来在上个安全区中留下来的良好习惯,每次想要购买什么食物之前,都会先询问店主或是店员需要付出的积分。 “店员”:“……” 他们虽然是被临时聘请来做店员,但作为圆梦赌场的高级侍者,有着完美的服务经验。哪怕不明白为什么元欲雪会想要付积分,但还是满足了元欲雪的所有需求,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快速总结出了一个积分数额——相对它的原材料价格和搬到圆梦的成本而言,算是物美价廉。 于是元欲雪不仅品尝了许多美味,在询问能否外带,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还购买了一些方便保存和在外取用的食物,放进了个人存取空间当中,才离开了圆梦赌场。 方慎有些怕被元欲雪继续盯上,自然是不敢时时刻刻在元欲雪眼前晃悠的。因此稍迟一步,才知道元欲雪已经离开的消息。 ——元欲雪要走,至少现在的圆梦赌场里,是没人敢拦他的。 方慎没想到元欲雪会这么轻易的离开,他还在担忧元欲雪可能还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或是留在圆梦赌场里再玩两把……要是被元欲雪这种人砸场子,他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元欲雪就是这样没怎么犹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让方慎自己都开始怀疑,他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在心中的石子落地后,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当然,在这之前,他还得向主人解释为什么没将他看中的人送进他的房里。 想到这一切源头,方慎又是捏了一把冷汗,觉得自己实在走背运。领了这个任务,被收拾了一顿,现在还得冷汗涔涔地去写解释的报告。 … 圆梦赌场的食物很美味,休息室的沙发也很软。 但元欲雪的听觉灵敏,那些筹码在奖池中碰撞的声响,赢下赌局后兴奋发狂的嘶吼、或是输得一无所有后的痛哭哀求他都听得很清楚。 这种氛围元欲雪不太喜欢。 所以他出来了。 这个安全区没有他之前去到的那个地方好,元欲雪会想。 元欲雪在来到依旧繁华明亮的街道上后,手上还拎着一盒包装的很漂亮的小蛋糕。他站在地狱之都的中央区,依旧和这个安全区格格不入。 小雪还没停,元欲雪微微站立了一会,因为保持着静止不动的动姿态,肩上很快堆积下细密的雪花,像给元欲雪铺上一层白色柔软的坎肩。 天边正绽放着巨大灿烂的焰火,不知是哪个赌场开业或是庆典弄出来的仪式,那些向外迸射的烟花映亮了地狱之都的半片天空,一时亮如白昼。 “绵绵,对不起啊,哥哥今天没赚到积分,明天再给你买小蛋糕,好不好?” 在焰火绽放时,有些耳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瘦小的男子牵着穿的圆滚滚的女孩从街道转弯的路口处走过来,步伐慢吞吞的。 他的左手刚包扎过,缠着绷带,吊在胸前。右手则牢牢牵着走路不算太安分,总要左踩一脚雪花,右挪一脚石子的女孩子,语气略带一点愧疚和商量。 女孩回过神来,依旧很绵软地答:“好,哥哥,我不喜欢蛋糕的,又不是生日就一定要吃蛋糕。你不要再去骗人啦,骗人了又要被打的。” “……”男子脸上飞速掠过一抹尴尬,不过很快又换上凶狠表情,理直气壮地道:“谁和你说我是骗人被打了?哥哥是去做赌场保镖了,这不是技不如人,一时失手……” 小女孩说:“是阿胖哥哥说的。” 男子:“以后别和他玩了。” 女孩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愿意,但也没有反驳哥哥的话,然后她就察觉到,自己被哥哥牵着的手被很重地捏了一下,有点疼。她有些撒娇地望过去:“哥哥……” 瘦小男子的身形已经完全僵住了,他看到道路不远处少年的身影时,只觉得左手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但与这点不值一提的疼痛相比较,心底飞速蹿上的畏惧和惊恐才是让他僵硬的源头。 他被元欲雪收拾过一次,因此看上去漂亮精致的少年在他眼底和魔鬼无异。连地头蛇都要在元欲雪面前低头,这种人对比他来说,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物了。 要只是普通撞上元欲雪还好,他可以装疯卖傻,跪地求饶,哪怕再被收拾一顿也没什么。可他此时身边还带着妹妹……他不希望在妹妹面前丢脸,更害怕绵绵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那排演出来的戏,九分假,一分真。 男子的确有个妹妹,没生病,但为了让她尽量留在安全区,要缴纳滞留费,要托其他人在自己离开的时候照顾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燃烧积分。这对兄妹的日子的确过得紧巴巴,也十分辛苦。 他看到了元欲雪微微动作,转变方向,似乎是在向这边走来,男子的头脑一阵发麻空白,主管恐惧情绪的分泌物在疯狂繁殖充斥在身体当中。他想像从前那样,一把将绵绵抱在怀里逃跑,但他一只手骨折了,做不出这样的动作,只能拉着绵绵向后转身逃跑。 “绵绵,跟上!” 地狱之都的路面虽然修得宽阔,但刚下完雪,地面滑不说,小孩的步子迈得还不快。小孩子反应又慢一拍,根本跟不上哥哥的脚步,茫然地跑了两步便不慎摔倒在地上。 男子又紧张又心疼地转身去扶她,被追上的恐惧阴影渐渐蔓延开来。绵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地上爬起来的速度都很慢,这么一耽误,元欲雪都走到他们面前了—— 元欲雪腰细腿长,走的也快,站在他们面前,带来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男子觉得自己连着牙齿都在打抖。街道上的寒意风雪,一下从衣物外面吹进了他的衣领里面,让他的身体冻得僵硬。而他战战兢兢地想要挡在绵绵的面前,对着元欲雪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时,元欲雪已经越过了他—— 他的眼微微睁大,一句“不要”正惊恐地含在嘴里,就见元欲雪只是将小女孩扶起来了。 顺便还拍了拍她羽绒服上沾着的雪花和一点泥土。 绵绵一点不怕他,仰头看着元欲雪,还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脸蛋红扑扑的。 这个小哥哥好漂亮哦,也好温柔。 她想。 虽然她也很喜欢自己的哥哥,但是眼前的小哥哥和自己的哥哥是完全不同的类型,看上去……更招其他的小朋友喜欢一点,也没有那么凶。 绵绵坚决不承认,是更招自己喜欢一些。 “……跑什么。”元欲雪似乎有些无言。 男子露出了一个相当勉强,实在显得很难看的笑容来——你说我是要跑什么! 小女孩站起来后,元欲雪半蹲下.身,将自己手上拎着准备吃的小蛋糕递到她面前。虽然在雪中站了一会,那上面也飘落了些许雪花,但蛋糕包装的很严密,没让一丁点雪水落进去。 “生日快乐。”元欲雪说。 他知道,人类幼崽过生日的时候总是要吃蛋糕的。 绵绵露出了有些惊喜的表情来,她害羞地看了元欲雪一眼,但没有接,只是扭扭捏捏地看向哥哥。 她哥哥这会已经整个人都麻了,哪里还能做出什么反应来,于是绵绵便以为哥哥是同意了—— 小女孩接过蛋糕,甜甜地对元欲雪道:“谢谢漂亮小哥哥,我很喜欢。” 男子:“……” 他这时候已经更麻木了。漂亮小哥哥,应该不会有大佬喜欢这样的形容吧,绵绵不会挨揍吧? 元欲雪轻轻应了一声,站起身,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手搭在了男子的肩膀上一下,看上去就像为他拂去一片雪花的动作。语气带着一种微妙的语重心长:“骨折不好。” 男子:“……”那难道是我想骨折的吗?? 我怎么会骨折你没点数吗? 当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一点不敢体现出来。甚至在元欲雪的手搭上他肩膀的时候,他半边身体一软,差点没直接瘫倒在地上。还要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好的。” 不过元欲雪说完那一句话后,便将手从他肩膀上放下来,离开了。让男子一直悬着的心放下来,长松一口气。 小姑娘躲在哥哥身后,一点不知道她哥刚刚的情绪波动。 还有些害羞,探着半张红彤彤的脸看元欲雪的背影渐渐变小,在风雪中消失不见后,她仰着头看向哥哥,眼底居然还有些仰慕:“那是哥哥的朋友吗?” 会给她送蛋糕、看上去又是哥哥认识的人。 男子:“……” 男子:“……算是吧。”他只能腆着脸说道,实在很难在妹妹仰慕的目光下,说出那不是哥哥的朋友,是将哥哥教训了一顿的受骗苦主这样的话。 “哥哥真厉害。”绵绵说。 其实男子也很惊奇,元欲雪看到他后没有收拾自己,甚至还……没让自己在妹妹面前丢脸。又给了绵绵一盒蛋糕,也没有伤害她。 男子想,可能这就是那种……好人吧。 他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滋味,或许是有些自惭形愧,也或许是有些难受。 在他准备继续带着绵绵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刚才被元欲雪按过的肩膀还是有些发软——那似乎不是极端恐惧下肌肉松弛,造成的触觉失调,男子微微皱眉,略用了一些力道,左手居然活动了起来。 “……昂?”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 元欲雪走在街道上,在抬头看了一会焰火后,才慢吞吞调动出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他的积分余额还剩16900——那一场赌局给他带来了12900的积分收益,又消耗119积分购买了一些食物。元欲雪对囤积积分没什么兴趣,但对充满能量很感兴趣,所以在这个数字超过了五位数后,他便很果断地打开了系统商城的二级界面,点击其中“随机刷新道具”的兑换面板,兑换了能提供15%能源的“特殊能量体”。 虽然积分又掉到了很可怜的1900积分档位,但是能量被充到了38.6%。 检查完剩余能量后,元欲雪难得有些愉悦心情,唇角浮现出很浅淡的弧度来,大概连元欲雪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现在在微笑。 这种能量被一点点填充满的愉悦感,让元欲雪考虑了一下,准备再次进入副本——虽然系统规定有七天休息时间可以留在安全区,甚至愿意缴纳滞留费的话,能留在安全区长达一个月。但对元欲雪这种战斗机器人而言,他完全习惯了高强度的任务执行频率……何况现在的强度对他而言也不算高了。 元欲雪打开进入副本的系统界面时,资料面板上依旧是默认项,但等级已经发生了变化——元欲雪的副本等级达到了Lv4(历史总积分5w以上),解锁的权限更多。除去可以在小范围内挑选自己即将进入的副本类型,还能了解一些基础的背景信息。 这在初期进入副本的时候,不失为一种优势。也能帮助玩家避开部分自己并不擅长的副本类型。 不过这种权限对元欲雪而言没什么作用,作为战争机器人,他从来不会挑拣分配到的任务,什么任务他都需要去完美达成。手指微微划动,便点击了“随机进入副本”选项。 第95章 凶宅试住2 光芒很刺眼。 和那些升腾在地狱之都夜空当中的灿烂焰火不同, 是纯粹的、明亮的,属于白炽灯的刺眼光芒,直射眼底。 元欲雪微微合上眼, 睫羽上沾染了一些因生理反应渗出的淡淡水雾, 眼尾还有些泛红。 过了几秒钟,元欲雪才反应过来, 起身避开了那强烈的光束。 他正躺在一座浴缸当中, 仰面朝灯。灯光的明亮度调得很高, 像是一个小型太阳般,将浴室照的一览无遗,每一处边角都十分清晰地暴露在光芒下。 浴缸当中的水已经凉了, 元欲雪还未解衣, 整个人便连着衣物直接浸在水里, 轻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 隐约透出那一片冷白色的皮肤来。 元欲雪虽然不会觉得水冷难受,但衣服很黏, 粘在身上并不舒服。 他起身时发出的水声很小, 水珠从修长漂亮的小腿上滚落下来, 才发出了轻微响声。元欲雪安静地跨出浴缸, 看到了透明浴室外叠好的一份整洁衣物,略微想了想——他虽然可以直接烘干身上湿透的衣服, 但还是很节约能源地选择了换上副本里直接提供的衣物。 那是一身很简单的棉绸白色衬衣, 配一条黑色的紧身裤,材质柔软,像是为元欲雪量身定制那样, 尺寸很合身。 元欲雪的外貌本就大致在人类年龄的十八岁上下, 这样的穿着打扮让他看上去更像是在校大学生了, 柔软的毫无危险性。 浴室的区域很大,元欲雪简单扫描过一眼,便用还沾着一点水汽的指尖转动了浴室门,同一时间,耳边响起了轻微的提示声。 【欢迎您进入新副本!此副本为?级难度,此副本无安全探索期。】 与之前的两次执行任务都不相同,没有探索时间,也未曾告知副本难度——在介绍到难度等级时,系统直接以一阵混乱杂音含糊的盖了过去,就算以元欲雪的耳力也没能听清。 任务面板甚至直接刷新在了眼前。它跳动出来,银色交织而成的文字挡住了元欲雪的视线,召示着副本任务将直接开始。 【副本·凶宅试住激活 桃花苑是桃花地产开发的一线豪华别墅区,然而在开发后入住的第一批房主,却于一月内公司破产、背负巨债,又罹患重病于101别墅内自杀身亡。 为偿还债款,房产被回收进行拍卖事宜。但噩运就此开始,每一任房主都横遭各类不幸,失财、失亲、患上重病,凶宅101之名从此凶名赫赫。 桃花地产想挽救名声,洗清凶宅的恶劣头衔。新任房主急于脱手,却不愿房产价值大打折扣,于是共同出资聘请了凶宅试住员——也就是你们。 在别墅中试住一月,为桃花苑101洗清凶宅之名。 为了保证试住的真实性,将对各位试住员的日常生活开启直播功能,提供给“特殊观众”观看。 观众更愿意光临勤奋的主播,因此,尽管有关闭直播间按钮,也请谨慎使用,尽量保持长时间直播以维持观众的兴趣和直播间的人气。或许他们的观看,会对各位的试住生活,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 主线任务:1.每日开启一小时以上的直播间 2.凶宅试住一月后顺利存活 支线任务:1.获得高人气直播间 2.获得房主的信任】 在任务刷新完毕后,元欲雪的面前浮现了一只半透明的……机械眼球。 元欲雪的动作微微顿住,在目光落在那只机械眼球上时,手指很轻微地弯曲了一下。 他的吐息依旧平静,但如果有能测量心跳的仪器,大概会发现,刚才元欲雪的模拟心跳快了一拍。 那只机械眼球,很像是实验室拿来监控预备犯机器人的摄像头。 元欲雪也被监控过,在他被起诉有背叛人类罪嫌,送上军事法庭前的那一段时间里。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轻微的……不太好的回忆。 当然,现在的元欲雪还不太清楚,此时心底泛起的一点情绪是带着抵抗意味的。 元欲雪神色冷淡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眼球,上面弹出一片半透明的光屏来。他虽然很陌生,但大致猜得出来,这就是任务介绍里的直播间了。依照界面提示,他找到了左上角显示的直播间人数。 “ 7”。 而此时,界面上还浮现出一条弹幕: “怎么什么都没开始?好无聊,走了。” 除此之外,弹幕上很安静,另一边的大屏幕上,正以一个很诡异的全面角度,直播呈现着自己触碰数据眼球的画面。 直播间的人数跳动到了“6”,又开始浮现一条弹幕,催促他: “快点做些有趣的事,要不然我也走了。” “对啊。” “好无聊。” 这个数据眼球能提供的“直播功能”,和监控预备犯的摄像头十分相似。但如果要说有什么不相似的点的话,就是…… 元欲雪点了一下关闭直播键,光屏上的画面顿时消失。数据眼球也合上了自己那只机械眼,渐渐化为透明形态,如果不是元欲雪的眼力极好,大概发现不了此时它还隐秘的浮在半空中。 不相似的点在于,它可以自己选择关闭。 元欲雪平静地继续拧开浴室的门,神色冷淡,但那双细密的睫羽垂下,有些轻微地颤动着……带着实在很难看出来的一点愉悦情绪。 而此时还留在直播间内的观众们:?? 什么鬼?让你做些有趣的事,你就直接关了直播间这种有趣法? 在元欲雪走出浴室门后,他已经扫描过这座别墅的大体装潢设计,不考虑其他功能性的话,这里的设计不像是别墅,倒意外的适合合租,像是由无数独立房屋拼成的六层楼。 他刚刚所处的浴室在二楼靠东区域。有小客厅、书房、餐厅、影音室、健身房,两卫一浴,水吧和小厨房,自成一片空间,如果食物和水源充足的话,完全可以提供一名人类的日常生活空间所需,而一共六层,几乎每层楼都是大体相同的设计。 在左右两端各设计了直升电梯,但现在元欲雪正处于二楼,他是直接从回旋的楼道上走下去的,也能更好的观察扫描所处环境。 在一楼的大厅当中,已经端坐着五名玩家。 他们似乎没注意到,还有一名玩家未曾赶到,已经兀自开始了介绍环节。 先开口的是在几人当中,长相最明艳漂亮的女性。 她的长发微卷,在大厅水晶灯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漂亮的红酒色来,指尖夹着一只细长的女士香烟,但是没有抽,就只那么夹着。 她涂着深色口红号,唇如烈焰,身穿一身红色长裙,勾勒出来的身材凹凸有致。便这么微微抖着香烟道:“可以喊我红姐。” ——很符合她的特征,也很好记的外号。 接下来自我介绍的是一名稍微上了年纪的男人,大致四十多岁,面相忠厚老实,他直接站了起来说道:“叫我老王吧,当然,你们年纪都不大,要是愿意喊我王叔的话,也是可以的。” 介绍的顺序大致是依照顺时针进行的,老王左手边的那名少年样貌清俊,肤色白皙,只是背上背着一柄很怪异的用布包着的剑。看起来厉不厉害不提,要想拿出来打人,估计拆布料都很费劲。他见众人望向他,微微颔首道:“阿剑。” 估计是就着他背后那把剑随口取的。 轮到下一人介绍,也是个年纪很轻的男孩子,他像是有些局促紧张,大概率是个副本新人,还在为如今的诡异情况感到不安,难以集中注意力。他的头颅深深垂下,就这么盯着自己的鞋尖,直到发现众人都安静下来,而其他人都看着自己,才像吓了一跳般的说道:“叫我小明就可以了。” 他声音太小,其他人都有些没听清。老王很温和地又问了他一句。小明微微一颤,像快要哭出来似的,又放大了一点声音说道:“小明!” 一听就是随意取的路人名字。说实话,这样性格的新人,就算是其他玩家对他再友好,也很难在副本中活下来。 众人有些感慨地移开了目光,目光落在最后的女孩子身上。 她看起来太小了,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还是个小姑娘。 在副本当中,很少看见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是因为小孩子的自保能力有限,没人照应的话,要从副本中活下来很难。 小姑娘看上去也有些羞涩,但性格居然显得比小明更外向开朗一些,此时软软地道:“我叫小萝。” 互相了解的自我介绍环节结束,众人正准备将重心转移到副本本身上时,才发现从楼上走下来一名少年,来到客厅当中,就站在他们所在的长桌面前。 先进入眼帘的是那晃眼的冷白皮肤,玩家们怔了怔,有些出神。随后下意识看向元欲雪的身边,没见到他身旁漂浮的机械眼球。 他们看完任务后,因为任务当中提示到的最好长时间直播,观众人气可能对自己起到帮助,于是一个个都开启着直播间,此时没见到元欲雪身边的机械眼球,先入为主地觉得……应该不会有玩家随意关闭直播间吧,所以眼前的人是NPC?什么类型的NPC?担任引导任务还是和他们对立—— 此时,玩家们也听到少年开口介绍自己。 “元欲雪。” 元欲雪微微垂敛下眉眼,自我介绍道。 有过之前的经验,他已经在学习人类行径这方面驾轻就熟了。 很清冷的音色,也很好听。 这个名字不算难记,而且莫名的让玩家们觉得和眼前少年十分相合。 红姐微微怔了一下,试探地开口:“你是……” “房主吗?” 元欲雪:“……?”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显然没意识到为什么红姐会提出这个问题来:“……我是试住员。” 居然是玩家。 众人微微一愣,红姐更是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色。她的手指微微抖了抖,将那支香烟夹在袖口处,不动声色地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们在下面等了有一会,没想到还有人没到场。” 元欲雪的进度显然和他们不同。 至少他进入副本的时候,是直接开启任务的,换了身衣服就下来了,耽误的时间并不久。在这之间,又没碰到其他玩家,似乎就是比其他人进入副本的时间要晚一些。 但这时候元欲雪也没怎么在意,他略微颔首,找位置坐下,话题又回到了副本身上。 这次的副本很奇怪,所有人都没收到有关副本等级的信息。但从任务描述和安全时间的长短来看,六个人里面又有两个明显没战斗力的人物(新人和小孩),他们猜测这次的本应该不会太难。 红姐首先开门见山道:“你们收到房主的短信了吗?” 第96章 凶宅试住3 元欲雪之前在浴室外面看见了一些随身物品, 手机、钥匙、钱夹之类的零碎,他都带在了身上,但还没来得及翻看。 此时红姐开口, 他也顺势点开了副本给自己配备的手机,收件箱里还有二十多条未读信息——从未展开的简略界面来看, 下面的数条都是有关推销、广告、话费信息之类的官方号码。只有最新的一条明显来源于私人号码,虽然没有备注, 但想必就是红姐所说的“房主”了。 除了元欲雪外,小明和小萝也跟着点开了自己的手机, 估计在红姐提及前, 他们也没注意过手机上有新短信。 作为聘请他们来试住凶宅的雇主之一, 这位房东显然不是……很好说话的性格。 大致是因为高薪聘请, 房主付出了那让人咂舌的代价,他很有些斤斤计较。认为只是让试住员在里面睡睡觉、每天吃喝玩乐, 实在太过便宜他们了。因此除了试住之外, 还要求他们承包对房屋的保养工作, 务必不能让其他没有经验的外人进入别墅, 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房主要求他们必须有两人来负责房屋清洁、一人负责厨务做饭,一人负责洗涤和缝补衣物, 一人修理电器和维修别墅内损坏的各类设备,一人照料可能前来短住的房主本人的日常起居。 这前面的要求都还能理解,众人看见最后一条时,显然都有些黑线。这就是让他们拿着一份工资, 干着两份活……何况作为玩家, 他们连那一份工资都没拿到。 这些岗位还都是硬性规定必须有人担任, 短信中提到, 所有人必须各司其职, 至少七天之内不能交换各自的职务。 房主会经常通过直播和屋内监控查看别墅的情况,如果有人的工作没有达成,被房主发现的话,是会给予他们一定惩罚的。 “惩罚”这个词,用的就很妙了。 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雇主和员工关系,所谓的惩罚,无非就是扣薪资。但事实上,他们如今在执行副本任务,所谓的惩罚,当然不可能和金钱有关系,倒是有可能会危及生命。 想到这一点,众人的脸色都难看了一些。 房主这样霸道蛮横的条款,可能就是副本中需要注意的死亡节点。 不过从好一些的方面来看,房主的短信也透露了一些副本相关的信息。或许就是在进行这些“照料房屋”的工作时,他们要避免触发危险剧情。总比一头雾水的待在房子当中等死要好。 他们还没忘记,这里可是凶宅,又是处于副本当中,不发生什么危险才是奇怪的事。 这么看来,任务的选择就很重要了。 不是说轻不轻松的问题——就像是这么大的别墅,负责清洁工作的玩家,肯定会更吃力一些。但这样的清洁工作,却不一定是危险性最高的,因为这种任务没什么难度。 像是那个意味不明的“负责修理电器和别墅内损毁的各类设备”,看着很轻松,但难度的上限也会很高。玩家们就算无所不能,也不可能什么设备都会修理。如果没有完成的话,是不是就触发了副本当中的死亡选项? 而且想得更深一些的玩家,也意识到他们负责的工作对吸引直播间内的观众也有些关联……这些观众们吵着需要看一些刺激的画面,他们想要看的“刺激”画面,究竟是什么? 什么样的工作才能更吸引他们? 一时间玩家们心思浮动。红姐等其他人都看完了短信后,才微微一点桌子,其他人的目光顿时凝聚在她指尖,和那轻挟在指尖当中的细长香烟上。她轻轻“唔”了一声,说道:“既然都了解了,那先来分配一下各自的任务吧。” 红姐调出了一个手机软件,是一个电子抽签软件,上面是已经写好各个岗位的红色大转盘。她将手机放在众人中间,示意了一下:“抽签决定,可以吗?等到七天后,再考虑要不要重新抽取。” 众人心中当然都有自己想要偏向的工作,为了不冲突,抽签的确是最公平的方法。 众人都同意。 红姐又道:“那就按照自我介绍的顺序,倒着来。” 她这么一说,是将自己排到了最后的优先位,其他人也都赞同——反正准确说起来,先抽后抽的概率都是一样大的。 于是元欲雪最先抽签。 他和其他人的位置隔得有些远,此时站起身,微微向前倾了一些,柔软黑发便这么垂搭在肩头。众人注意到他微微垂拢的睫羽,很细密卷翘的模样,略有些失神。 很漂亮的少年人,只可惜是在副本里接触到他 修长的手指点在了抽签界面,那转盘转动起来,指针指向的其中一个选项,便微微黯了下去。 “修理设备”。 这个好像最需要专业技能的任务被挑走,其他人都有些隐隐轻松。 但最夸张的还是小明,他猛松一口气的声音,其他人都能听见了,顿时有些无语地望向他……这孩子也太不长心眼了。 元欲雪倒是没什么反应。 ……他压根没觉得这任务有哪里难。 小萝也跟着上前点了一下转盘,停在“照顾房主起居”那里。众人又是欲言又止,让这么个小孩去照料一个成年人,未免也太奇怪了。 不过好在房主目前还没有来到别墅里,而职务的内容,到后期是可以更换的。这么来看,小萝的工作反而是目前为止最轻松的。 轮到小明,他很紧张地点了一下转盘,指针停留在了洗涤及缝补衣物那里,光从文字内容上来衡量的话,这也是一项比较轻松的工作。而小明自己也微微舒了一口气,看样子,对他抽到的选项十分满意。 接下来是阿剑和老王,他们两个连续抽到的都是相同选项,为清洁房屋的工作。这样红姐也不必再抽签,确定是负责厨务了,几名玩家的任务便这么分配下来。 刚过中午,玩家们便已经忙碌起来,去准备自己新担任的工作。 清洁、厨务不必提,这两样是最忙碌的,而小明也询问大家有没有换下来需要清洗的衣物——得知只有元欲雪有换洗衣物后,还犹觉得工作轻松,似乎闲下来就会让他觉得惶恐一样。于是他决定去将副本衣柜中准备的那些衣物重新洗晒一遍,很快就积极投入到了角色当中。 元欲雪去负责检查别墅内有没有损坏设备,只有小萝轻松一些,房主没来,她没有任务可干,于是留在了一楼的大厅里。 其他人走得快,只有元欲雪还留在大厅中检查电器线路,于是她坐在沙发上微微晃荡着腿,对元欲雪道:“元哥哥,我想看电视,帮我开一下好不好?” 元欲雪没有拒绝,将她领到影音室,打开了影音设备的开关。 小萝坐在沙发上,侧着头看向元欲雪,问他:“元哥哥,你为什么不开直播啊?任务上说直播很重要哦。” “不太喜欢。”元欲雪说,将频道调整到了动画片频道,问她:“放这个可以吗?” “可以的。”小萝点头,元欲雪才离开。房间里偶尔会传来她吃吃的笑声,还有和自己直播间的观众对话的声音。 “你们喜欢看这个吗?我们一起来看嘛。” 元欲雪则继续自己的任务,检修别墅内设施——别墅开发的时间不久,多次翻修,里面的器具实则都有九层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有些不大不小的毛病,状态不稳定。元欲雪作为战斗机器人,就算这些机械组织十分古老陈旧,他也从资料库中寻找到相关方法,全都立即调整到了最佳状态,才会去检查下一个设备。 是的,元欲雪担任了自己修理工的职位后,根本没等到有设备损坏的情况出现,但凡出现一些前兆,他就先给解决了——元欲雪还觉得这样的工作模式是很正常的,相当有耐心地一样样修理调试过去,调试的差不多了,元欲雪微微起身去二楼时,因为刚才小萝的话,想起了开直播间这件事。 元欲雪不大喜欢被机械眼球监视的感觉,因此直播间一直都是关闭的。但主线任务当中有一条“每日开启直播间一小时以上”,算是强制性的任务,就算元欲雪现在不开,在今天的其他时刻也要补足时长,干脆这时候先打开了。 加上最开始短暂开播的一分钟,元欲雪还要继续播足五十九分钟的时常。 直播间的观众,因为他下播一段时间,这时候已经跑光了,只有一名观众非常顽强的留了下来,此时左上角显示出“1”的数字,而他正在发弹幕质问: “让你搞点有趣的,你就直接下直播间是吗?” 从小萝的举动来看,他应该是可以和直播间观众互动的。但元欲雪这时候没理,而那名观众还在顽强地发弹幕: “这破音箱你翻它半天了,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元欲雪看了一下光屏的提示,想了一会,将机械眼球抓过来调整了一下位置,就对着自己的手指和那“破音箱”拍。光屏上显示出的音箱画面陡然放大了许多倍,还有在这种极近镜头的拉伸下,依旧显得十分好看,皙白修长的手指,在拆开音箱外面的零件。 观众:?? 估计是人都快被元欲雪气没了,左上角的观众人数在短暂沉寂后,重新化为了“0”。元欲雪也不在意,全心全意混时长。 中途倒也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观众,元欲雪没故意气他们,于是直播间的人走走停停,最后艰难的维持在个位数上——也不知道他的直播内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在这种人数的变动当中,元欲雪发现了一个很微小的规律。 似乎在直播间有人观看的时候,他手下检查的设备有很大概率处于高磨损状态,需要调试的设备也变多了。 但样本基数实在是太少,也有可能是巧合。 元欲雪微微垂下眼,若有所觉地想着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老王走上了二楼,来找元欲雪,神情有几分尴尬,对他道:“我和阿剑在打扫的时候,有个扫地机器人坏了,可能要麻烦到你。” 别墅的面积太大,光靠两个玩家做清洁,当然是做不完的。好在别墅里配备了许多扫地机器人,老王和阿剑也就是负责清扫一些机器人难清理到的地方,比自己想象当中的工作轻松。 然后阿剑在用app遥控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扫地机器人坏了,检查了下,联不了网也动不了。这涉及到元欲雪的工作范围,所以特意让老王来问了。 老王也有些尴尬,这不是给人增加工作量吗,而且如果元欲雪修不好的话,说不定还会触犯禁忌。他们无意之失,却是给元欲雪加了麻烦。 元欲雪倒是不在意,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内容,跟着老王下楼。阿剑还正站在机器人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手戳它,似乎在催促它赶紧工作。 看见元欲雪来了,阿剑便起身站在一旁抱臂旁观。他垂着眼看着蹲下.身的元欲雪,问他:“你会修这个吗?” “会。”元欲雪说。然后他略微顿了一下,去工作箱里找了一双手套,才将扫地机器人拆开。 元欲雪的手指实在是太灵活了,阿剑甚至没看见他使用工具,扫地机便已经被拆开。阿剑刚开始还有些好奇,他为什么动作能这么利落,不过他很快就没好奇的心思了——因为此时从那小小机身中,传来了一股极腥的恶臭味。 他透过元欲雪,隐隐看见机械零件当中像绞肉机般缠挂着什么红白物体,还有些黑色的极细发丝。 老王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猜到了什么,没忍住发出了一点拟声:“呕。” 元欲雪道,“别吐。” “待会你们还要清理这些。”元欲雪友善提醒。 老王:“……” 阿剑:“……” 第97章 凶宅试住4 好吧。 想着万一吐出来, 还得是他们负责清洁,老王勉强忍住了。 元欲雪这时候倒是借助了一些工具,将缠在零件当中的那些红白之物挑出来, 细密的睫羽微微垂拢,冷静得有些出奇,老王在旁边看的大气不敢喘。 细伶伶的碎肉拼在一处,看不出具体是来源哪一处的组织。 除了那些腥臭得渐开始腐烂的肉类外, 盒中更是缠绕着一些黑色发丝——要说清洁盒里有头发也实属寻常, 毕竟这属于人体正常的代谢垃圾。偏偏那些发丝的顶部都聚在一块,粘着一层半透明色、类似头皮的组织。 看的人背部发麻。 那一团团的头发和肉块,在清理出来后,数量还不少。很难让人相信, 这些玩意儿都是怎么塞进扫地机器人的机身里的。老王忍不住胸中翻腾的恶心意味, 脸色难看地喃喃自语:“这是扫了哪里,能搞成这样……” “扫了哪里也不该把这些东西弄进去吧。”阿剑冷淡地说, 观察着那一片腥臭碎肉道,“有点强机器人所难。” 他们一直在这看着打扫,这些东西完全就是凭空出现的。光是数目这么大的碎肉能塞进扫地机里,拆开前还不发出一点腥味,就够不科学了。 元欲雪将那些碎肉弄出来时, 忽然发现他直播间的观看人数跳到了三位数。 观众们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很兴奋,十分热情,嘻嘻哈哈地发着弹幕: “嘿嘿,开始了。” “主播把镜头怼近点,拍清楚些。” “终于不无聊了, 那边一直切菜没意思, 跳过来看这边。” 元欲雪也的确将手伸向了机械眼球, 调整了一个角度。 观众期待地看着画面,如果这一幕能具现化出来,可能他们的眼珠子都快乐地贴在了屏幕上。 紧接着,元欲雪关掉了它。 正兴奋的观众们:??? 你怎么回事?? 一小时直播条件刚好在那一瞬间满足,元欲雪的计算向来十分精准,一秒都没多出来,便关闭了直播间。 当然,愤慨再多,观众们也没机会当面质问元欲雪了。 元欲雪将那些不该属于扫地机里的物质清理出来后,让阿剑他们拿去简单冲洗了一下,至少把那股腥气去除,表面上擦干净了点。 至于那些诡异的肉块,阿剑拍完照,将它收集到了一处密封袋当中。又拿一个快递盒装起来,没扔,谁叫它可能是线索之一。 清理后的扫地机至少从外观上来看,大抵是无人猜得出这它刚刚容纳之物有多么惊悚猎奇。 而元欲雪甚至还很一本正经地将简单清洁消毒过的扫地机接了过去,戴着手套,将受到严重损毁的内部线路略微修理了一下,有些零件被拆掉重新替换——也不知道元欲雪哪弄来的那么多替换用的部件。 前后大致也就几分钟时间,元欲雪将扫地机放下来,开启开关后又能如常使用了。 元欲雪说:“好了。” 另外两人都有些惊愕——那扫地机都被糟蹋成那副模样了,还经历了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灵异事件,现在居然还他妈的能被修好…… 顿时看着元欲雪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就算它被修好了,老王也对它有点心理阴影了。不敢再使用,只将它放在清洁区闲置,反正能用的扫地机器人还有很多。 一下午整理下来,到了六点后,众人重新聚在一楼的餐厅中。 倒不是说他们的感情有多好,吃饭都要待在一块。主要是这是一个很好交流副本信息的时间——他们又不是真的来赚外快的,想要在副本中活下来,当然要掌握更多信息。 这才只是副本开始的第一天,作为一个时跨一月的长期副本,大部分人今天经历的事都很正常,在自己的工作范围中没撞见诡异事件。 最倒霉的可能就是老王和阿剑了,只有他们的工作不太顺利。 由老王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同行的玩家们:“下午扫地的时候,扫地机损坏了。是元欲雪来修好的,拆开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些碎肉、看着像脑浆的流动液体或是什么其他东西,还有连着头皮的头发。” 众人点头,因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并没有多惊慌。 阿剑道:“那些东西被我们收起来了,放在快递盒的密封袋里,如果有想要亲眼观察的,可以看一下。照片我等会发到微信群里。” 他们是玩家不是变态,对这些血肉模糊的东西没有兴趣,可谁叫它有可能是重要的线索呢。 元欲雪则在微微沉默之后,突然开口道:“女性,21岁,扫地机里的器官组织是腹内斜肌和胃部混杂在一起。” 其他人一惊。 阿剑一怔,微微皱眉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元欲雪:“看的出来。” 元欲雪答得太平静,也太自然了。几乎要让其他人以为,能一眼看出那些碎肉属于什么组织是很正常的技能。阿剑等待了一会儿,没等到元欲雪的补充回答,也有些无言以对。 虽然元欲雪得出的信息精准得就好像他就是那位凶手一样,但要说元欲雪就是凶手的话,也不对——哪有凶手会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出自己的犯罪信息的。 可能是凭借道具吧,或者元欲雪就是有这样的特殊能力,玩家中的奇人异士本也不少。 老王打圆场:“别讨论这些了,先吃饭吧。再讨论下去都没胃口了。” 众人便都岔开话题,沉下心思用餐。 晚餐是由红姐负责的,相当意外的是,她的手艺居然很不错,堪比大师水准。而且口味不提,光是卖相便极佳,刀功很好,一道笋丝切得极细,整齐漂亮地码成一片。 红姐做的都是家常菜,清炒笋丝切得细如雨丝,被烹饪后也保持着剔透如玉的漂亮颜色,又有脆口爽朗的淡淡清香。麻婆豆腐鲜滑爽嫩,微微弹动,是恰到好处的一点韧劲外皮和无比柔软富含汁水的内里,佐以蒜苗牛肉沫,淋了特意熬成的鲜香酱汁。 一道酿青椒煎的又鲜又香,清炒小白菜也清甜爽口,还炒了一道地三鲜、一道香煎的龙利鱼块,最后打了一道虾仁海鲜菇熬成的汤。分量颇足,足够六到七个成年人食用了。是虽然不麻烦、但也绝对不敷衍的菜色,可以说这项工作被她完成的出乎预料得好。 然而就算她手艺再好,在副本当中朝不保夕,刚刚还发生了诡异事件,所有玩家都没什么胃口,只是寥寥吃了几口,填饱肚子就行了。 唯独一个人……特别的给面子。 元欲雪上一次吃的这种热腾腾的菜色,还是来源于槐阴大学的食堂。 元欲雪当然是不会挑剔食物的,但红姐的厨艺客观来说比食堂菜的水准要好多了,直接打开了少年人新世界的大门。 他挟一口素菜、一口荤菜、一口米饭,便这么很有规律的进食,中间也并不说话,姿态很认真也很优雅,像是经受过这方面专门培养、礼仪严苛的少爷,估计谁都不会想到,他是最近才开始接触人类食物的。 哪怕所有人都在进食,元欲雪用餐的样子也尤其显得好看。 而且相比其他人兴致缺缺模样,仓促之下、仿佛只是为了维持正常生理机能的进食,元欲雪这种不紧不慢,仿佛享受的姿态,便尤为的出挑。 尤其对红姐这种主厨而言,她会下意识的观察食客的反应。 看到元欲雪用餐这么认真,好似很享受的模样,当然会有些来自于主厨的、手艺被人欣赏的不露言表的高兴。 她抽出了一支新的女士香烟,但只是挟在指尖里,不点,调侃地看向元欲雪,说道:“这么喜欢我做的菜吗?” 元欲雪刚刚咬下一口酿尖椒,他吃饭的时候会很小心,所以唇边没有沾什么油渍,只是刚吃完一道偏辣的麻婆豆腐,唇瓣殷红,相比其他部位暴露出来的冷白肤色,是很跳脱出画面的艳丽色彩。听到红姐说的话,哪怕他没有在进食时说话的习惯。元欲雪也放下了筷子,认真回答她:“嗯,很好吃,你的厨艺很厉害。”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直白的回复,红姐微微怔了一下。 大概人类的交往总是含蓄而有距离的,连喜欢都要拐弯抹角。这种直接的、毫不掩饰的夸赞,总是会让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直白赞美的红姐有些高兴。她微微弯唇笑了一下,眼角略微上挑,很矜持地说道:“谢谢。厨房里还有熬的甜汤,要不要喝?” 元欲雪说要,又表达过感谢。 红姐心情很好地回到了厨房里,端出了她熬好的甜汤。 汤盅不大,大概也就够一两人份,明显不是人人都有的,也就够晚餐之后红姐自己品尝。 但这时候倒是大方拿出来分享,不过主要是给元欲雪的。 她将汤盅端到了元欲雪的面前,还很体贴地要帮他掀开盛汤,却先一步,被元欲雪握住了手腕。 “?” 红姐微微怔了一下。 少年的指腹很柔软,握得她也并不疼。要是其他人这么碰她,大概这时候已经被警惕的女人扭断了手,但她就是这么双标,对元欲雪出乎预料的有耐心,也不反感地问他,“怎么了?” 元欲雪很有礼貌地松开钳制住红姐的手,让她稍微退开一些,将汤盅端远后,才自己掀开了。 里面浓郁的,连香料和满桌菜肴都遮不住的肉汤味飘了出来。 第98章 凶宅试住5 那股肉汤的奇怪鲜香味太浓。 香气很重, 哪怕隔得极远的玩家们都闻见了,那仿佛是一汪汤水里盛满了剔出来的肉块与骨髓熬出来的油脂,说不上很好闻,却莫名的勾起了其他玩家的馋意。他们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去望那小小的一汤盅, 看上去,竟很想分一杯羹的模样。 而红姐则是微微有些恍惚, 被那肉香熏的出神。不知为何, 她在那瞬间被勾起了极大的渴求与食欲,喉咙滚动, 很想不管不顾地品尝一口鲜美的肉汁——但她被元欲雪轻轻一挡,少年指尖上的凉意像一朵化在皮肤上的雪花,触感冰凉,让她微微一怔, 神智清明起来,很快反应过来了,她怎么可能会这么控制不住自己。 而且她熬的是甜汤, 又怎么会变成这么浓的肉汤? 红姐的脸色有些难看,神色警醒, 目光紧盯着那熟悉的餐具。 汤蛊旁配备了一支巨大汤匙, 元欲雪微微垂眸,将汤匙放进去沉到底,把里面的内容捞了出来,里面是絮絮的碎肉, 与一些仿佛内脏烫熟后形成的深红色卷块。那股肉香倒是更为明显起来, 站在旁边的小明起身, 依旧是怯懦神情, 却仿佛被勾魂一般,鼻头处小心翼翼地轻轻抽动,难得大胆的对红姐和元欲雪道:“我能不能……分一口喝?” 其他人也有些意动,像是老王,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反正他只是尝一口,一口而已……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最好不要。”元欲雪将汤匙放了回去,汤盅的盖子重新盖上,也依旧泄出了一点肉香。他面容很冷静,神色十分平淡地陈述道:“这是从扫地机里挑出来的那些肉。” “……?!” 这一下子对人的冲击稍微有些大,尤其是刚才还在犯馋的玩家。听到元欲雪这番话,知道自己是对人肉产生的食欲,顿时有些犯恶心起来。 不过他们也就是那一瞬间相信了。随后又反应过来,这汤都煮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辨认的出里面是什么肉,又没什么特殊特征。说它是刚才扫地机里的那些肉,就更没逻辑了……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辨认的出来。 于是看着元欲雪目光带上了些怀疑,疑心他是故意吓人来着, 但元欲雪的神色太认真了,就这么平淡叙述,都能让人第一时间取信他,而不是考虑他话里的合理性。 元欲雪倒没有后面继续解释的意思,只是退开了一些,将那肉汤推远了一点。 而阿剑的神色变幻,略微犹豫之后,直接去取了被自己封存起来的快递箱,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 里面的密封袋已是空空荡荡,里面只残存着一些血水,但肉块和发丝皆已不见。阿剑的脸色不算很好看,他看向空空如也的快递箱,又瞥了一眼汤盅中熬的香浓的肉汤,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那里面竟真有可能是那清理出来的碎肉……熬出的汤。 老王这会是彻底憋不住了,实在觉得反胃,他的喉结微微滚动,那勾人的肉香,在清楚它的成分之后,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股难闻的恶臭与腥味。 像是腐烂了数天的肉,被蒸熟后的怪异气味,哪里还有半点的勾人。他们甚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之前的自己会想吃这玩意,顿时一撇头,捂着口鼻离远了一点,可能是怕自己马上吐出来。 其他玩家的脸色也不大好。小明呆怔怔地跌坐在了座位上,脸色苍白,像是被吓得呆住了。 阿剑一言不发,将汤盅端走,大概是打算将里面的东西全倒掉。元欲雪看着他的动作,微微出神,视线跟着那汤盅而移动,老王还以为元欲雪还有什么意外发现,小心翼翼地请问元欲雪:“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元欲雪微微顿了一拍才道:“……甜汤没有了。” 老王:“……” 但元欲雪这话说的也不像在抱怨,只是微微有些失落的情绪,显得很乖又体贴懂事的模样。 老王最开始有些无语,但见了元欲雪这幅模样,又好像觉得他也是真的委屈…… 红姐原本心情都被那人肉汤给破坏殆尽了,听到元欲雪的话不知怎么又怎么有些轻松起来。她指尖夹着的那支香烟轻轻颤动,眉眼微微挑起,“等会我再去熬一道,这次盯紧点,不会再出现什么怪东西。” 元欲雪很轻易地被哄好,点头,对着红姐轻声说谢谢。 阿剑回来了,人肉汤处理好了,器具自然不会留,大概全进了垃圾桶里,其他人也默契地没有问他是怎么处理的。 本便不佳的食欲经过这一番血肉模糊的洗礼,众人更是都兴致缺缺地松开筷子。唯独元欲雪微微垂眼,将碗里略微冷掉的最后一口米饭吞掉。 小明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见元欲雪的动作,忍不住有些惊愕地道:“你还吃得下去吗?” 元欲雪不太理解他的惊愕,解释道:“我没有碰到汤。” 所以不用洗手。 小明都觉得有些无力了,不是这个意思啊……看完那种东西,怎么还会有胃口啊。 元欲雪用完餐,和红姐一起将碗筷收起来,送进了厨房的洗碗机中。过程中元欲雪发现洗碗机也有一些快要坏掉的征兆,于是更换了一些零件,调试好后才离开了厨房。 其他玩家倒也四散分开,心绪多少有些不平静——这才第一天,就出了这种事儿,恐怕他们以后吃饭都得小心点,怕里面会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来。 过了饭点,虽说时间还早,但夜晚一般是副本最危险的时候,于是玩家们一个个都早早回房休息。不说副本老手比较有经验,除非是剧情要求,晚上都不出来晃荡;就算是新人,也会有下意识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半夜这种危险时刻好生生的待在自己的屋里。也就小萝说想看动画片,在影音室里多留了一会,也是赶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回到房间的。 按理来说,他们聚在一起睡觉会比较安全一点。在副本当中,也不该有那么多讲究。但他们目前经历的是凶宅试住副本,房主要求他们每个人睡在固定的房间里——要不然还叫什么试住,怎么能服众。 不过就算这是一栋凶宅,玩家们还是想感慨,这住宿条件比他们经历过的一些副本要舒适多了。 床褥柔软蓬松,枕头是上好的天鹅绒,房间的比例极宽阔,半点不觉得压抑。装饰又都温暖漂亮,如果不是它的背景来历不太美好,的确是一个非常宜居的地方。 有讲究一些的玩家,在回到房间后,先是反锁了门,再开始做一些简单布置。 阿剑将宽大的床褥另一半堆满了不用的枕头和衣服——据说床上空出来的空间太大的话,会吸引鬼睡在你的另一侧。 又关注完房间内没有对应的门、窗、电视、镜子或是特殊物品。将房间和浴室内的镜子都用长布遮上,小心注意过鞋子的摆向……要是鞋子指向床的话,则是在给鬼引路。 做完这些很繁琐的事,遵循了自己的小忌讳,阿剑才回到床上躺下,他看了一眼机械眼球,里面的观众人数竟然比白天还要多一些,也不知道他睡觉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想到任务的提示,阿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关上直播间。只是阖着眼休息,但依旧很警惕。 老王躺在床上,这会儿已经睡熟了。眼球漂浮在他的身旁,在房间当中左右摇晃着,自由拍摄。 红姐在床边用了一个道具,微光笼罩在床头,也跟着合眼休养精神,顺便将机械眼球固定在了一个位置。 小明身处房中,他整个人都瑟缩地躲在了被子当中,被柔软的棉絮包裹,看不见他的面容,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暴露在外的地方,似乎是害怕极了。 而那机械眼球被按下关机键,以一种透明状态漂浮在床边。 小萝躺在房间的沙发上,打开了沙发对面的电视机——和在楼下所看的动画片不同,她看的是一部恐怖血浆片。小女孩陷在柔软的小毛毯当中,抱着一只枕头,暗下来的光线落在洁白的墙壁上,映出一些光陆怪离的色调来。 她一边看着血浆片,一边调整了一下机械之眼的位置,似乎在和里面的观众说话。 “这部好看,我喜欢里面的演员。” “不要换。”她似乎有些任性,娇气的拒绝道。似乎是看见了观众们在讨论什么,又跟着笑了起来:“是吗……你们讨厌他啊?” “可是我还挺喜欢他的呀。” 这个“他”字被小女孩说的柔软又黏人,微微拉长了一点语调,显得很是可爱。她将下巴压在了柔软的抱枕上,软乎乎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他留下来陪我。” … 元欲雪不需要睡眠。 但他也按照人类的习惯,躺在了柔软的被褥当中,进入了呼吸很轻缓的拟态睡眠状态——没有用待机状态来节约能量,在这种环境下不大适合。 床褥很温暖,元欲雪甚至能察觉到近似人类体验一般的舒适触感。 直播间自然是没开着的,那只机械眼球相当疲软的跟在他身边,一天了都没什么用武之地。 时间缓缓推至深夜,别墅内顶楼的铜钟敲响,清脆的一声钟鸣,扰得正在清梦当中的玩家,都跟着眼皮微微跳动一下。 有些人被吵的醒过来了。 但说是这么说,意识虽然清醒了,他们也绝对不会做出三更半夜出去冒险的行径来,何况在这种灵异副本里,该糊涂的时候,就要糊涂。 就像老王,他虽然被吵醒了,但眼皮子都不带掀开的,维持着那个侧身姿势,继续进入到了熟睡状态当中。 也就是同一时刻——耳边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别墅房间的隔音设置是很好的,但此时,那尖叫仿佛就趴在耳旁,穿透了耳膜,无比清晰起来。这让老王的眼皮子又跟着不安跳动了两下,喉结情不自禁地干咽着口水,但是身体却是僵住了,没敢动。 那尖叫声音持续了很久,且变得愈加惨厉起来,其中掺杂了一些难以听懂的语言,从她的语气上来判断,大概是咒骂。 最后传来了一声什么重物落地的巨响声——“嘭”的一声。 世界安静了。 老王的脑海当中,却情不自禁地开始勾绘起来想象中的画面。 那声重物落地,很像大概百斤左右的肉块,从大概六层楼高的地方落下来的样子。 他就住在第六层。 老王微微咬牙,硬撑着没敢动,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捱到了天亮,顶楼的钟声再次响起。 早上七点了。 老王眼底略微有些发青,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段时间,意识在梦境浮沉当中不断游荡,休息了又没怎么休息好。现在想起昨夜的事,竟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 窗外天光倒是已经大亮,他试探着在玩家们临时组建的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才走出门。 其他玩家也醒了。虽然害怕,但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房间当中。 刚走出门,老王便情不自禁地做出一个举动来——趴在栏杆上,微微向下望去。 他的眼力还算不错,隔着六层楼的距离,硬是看到了一楼大厅当中……有四溅开的,干涸的血迹。 已经有些玩家来到一楼了。 阿剑表现的挺镇定,他就住在一楼的房间里,甚至洗漱完后才慢悠悠出来,此时正对着那一片狼藉痕迹拍照记录。 在大厅的中央,地板上铺满了分布为溅射状的血痕,此时已经干涸,变为了一种棕褐色的粗粝颜色。中间有一片未被血液波及到的干净区域,隐隐拼接成了一个肢体扭曲趴伏的人形。 除去大量血迹外,地板其他位置没有出现零碎的器官和肉块,但光是依据现在留下来的痕迹,和昨天半夜里,恍惚的一声“嘭”声巨响,已经可以由人想象出那个丰富画面了。 半夜十二点出现的咒骂,在十二点后,一个女人……从楼上跳了下来,摔在了大厅的地板上。 老王看着那一块区域,唇微微张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询问身边的阿剑:“……有尸体吗?” “没有。”阿剑摇头,“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现场除了血液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痕迹。” 就在这时候,身边传来急促惊恐的尖叫,是他们都熟悉的声音——来源于沉默寡言的新人玩家小明。 他似乎见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根本难以压抑情绪。阿剑和老王对视一眼,向发出尖叫的地方跑去。 第99章 凶宅试住6 小明跌坐在地, 形容狼狈,眼角都渗出些泪光水雾来,看着很可怜巴巴地瑟缩成一团,拼命地往角落处挤。 红姐则站在他对面, 有些好笑地看着少年, 嘴中叼着一只细长香烟,此时正将香烟挟在指尖, 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来, 问他:“怎么,你对烟过敏?” 说着便又往前一步, 微微俯身,吐出的烟圈飘飘荡荡的,落在少年的脸上。 小明则又发出更可怜的呜咽声来,努力将身体往角落里缩。正巧这个时候, 阿剑和老王赶来。他们随意扫了一眼,见到了刚才发出求救声的小明,但除此之外, 没什么诡异事件发生,更不存在想象中的恐怖画面, 顿时一头雾水地望向小明。 小明倒像见了救星, 一下子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拼命地往老王他们身后躲。 嘴中发出十分微弱、断断续续的颤抖声调:“鬼、鬼……” 他的眼睛是望着面前的漂亮女人的。 阿剑微微皱眉,仔细地看了小明所指的红姐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倒是红姐百无聊赖地又抽了一口烟, 神色带着无趣。 他又以为小明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 回身问他:“怎么了, 你看见了什么?” 阿剑的身影冷淡, 以至懦弱的少年几乎要在这接近严厉的逼迫声中哭出来,但还是很小声地稳住身体解释道:“昨、昨天晚上,我听见外面有女人在吵架。偷偷打开门看了一眼,看见她……她跳下去了。” 他们这几个玩家当中,只有两名女性。一名还是十二三岁出头的小萝,根本没成年。符合那天晚上,少年看见的体型和年龄的女人,就只有红姐了。 他以为第二天起床,便会收到红姐的死讯,没想到竟活生生碰上了她的人,就以为是活见鬼了。 红姐这时候也听明白了,有些无语:“你以为那是我?昨天晚上我可好好的睡着,没出来。” 阿剑更无语:“你还打开门看了一眼啊……胆子真大。” 小明不敢说话。 老王估计他可能以为昨天晚上的事只被他听见了,所以反应才这么大,怕其他人不知道“红姐”出事。于是解释说:“不仅你听见了,我们都听见了。” “怎么想的小弟弟。”红姐又深吸一口烟,红唇张合,笑着道,“我要是鬼,就先把你这个发现我身份的给吃了。”她的红唇微微扬起,绕过去对着小明吐了一口淡淡的烟雾,把他呛得眼睛都红了,又是惊恐又是害怕地往后躲。 红姐这时候恶劣心思起来,正准备再吓吓他,忽然往后瞟了一眼,没再调侃小朋友。倒是先把自己手上的烟掐了,随手扔进旁边的烟灰缸当中。 元欲雪过来了。 他的装束和昨天差不多,仍然是柔软的棉绸白色衬衫,配上黑色的紧身裤,极修身形,衬托的他腰细腿长,很是漂亮干净。倒不是元欲雪没换身衣服——他昨天检查过了,衣柜当中全都是类似的衣着,可能这就是副本的特殊安排。好在元欲雪对服装方面也没什么要求,就是每件都一样也照穿不误,不会多少挑剔。 阿剑看着红姐的反应,回头望见他,率先问道:“你看到客厅当中的血迹了么?” “看见了。”元欲雪说。 他也听见了他们之前的讨论,很认真地走到小明面前。那双细密的睫羽垂拢下来,目光正正与对方相触。小明的胆量不大,面对这双黑沉眸眼只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便听元欲雪很认真地和他解释:“昨天晚上摔下去的不是红姐。” “……也不是人。”元欲雪继续补充道。 他昨天听到了声音,扫描了一下,发现那是很奇怪的景象……类似于特殊光线折射出来的投影,没有实体,更不是人类求救,所以没有管。 红姐觉得元欲雪实在是很有意思一个人,会这样认真地去帮人解释一个很明显的误会,不知该不该夸他太有耐心。小明支支吾吾,有些莫名害羞地撇开眼睛,很小声地“哦”了一声,又补充道:“知道了。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而红姐眨了眨眼,没继续促狭地调侃小朋友,一幅很大气的模样,笑着说,“解释清楚就好了嘛。”好像刚才说着要吃人的那个人不是她。 小明:“……” 他不敢和红姐说话了,对着元欲雪声音很轻地继续问:“那个血……” 元欲雪来之前已经看过一次了,很平淡地说,“是鸡血。” 厨房当中昨天红姐检查过一遍食材,没有鸡,不过这个时候她没怀疑过元欲雪的话,反正不是鸡血,是别的动物血也有可能。在元欲雪话音落下后,阿剑和老王的短信提示音响起,两人打开手机看过消息,无言地相对视一眼。 他们接到的是房主的短信。 “老板让我们去把客厅打扫干净。”老王说道。 阿剑略微沉默,没想到房主还真的会时时刻刻监控他们,给他们下发任务,看来那片血迹是不能作为线索保留了。而且想远一点,以后说不定还要打扫一些更可怕的现场……希望不会太麻烦。 他有些无奈,大早上的就这么倒胃口。 但这是他们的工作,也不能懈怠,和老王换了一身耐脏的清洁服后,便戴上口罩,去把大厅当中迸射的血渍给拖干净了,又仔细将一些沾上干涸血迹的皮革沙发也擦过一遍……这些都是不好让扫地机器人去做的,尤其是房主刚刚给他们下达了任务。 红姐则是耸耸肩,去厨房里准备早餐了。 因为她起来的不算早,准备的食物比较简洁一些,从冰箱里倒出牛奶,烤好吐司面包,切了火腿和生菜,又煎了鸡蛋,夹在一处简单切成三角,做为今天的早餐。 准备将三明治和牛奶端出去的时候,红姐才注意到厨房的料理角落出现了一大包鼓鼓囊囊的红塑料袋。 别墅里的食材是凭空出现在冰箱当中的,也有些蔬果或者处理好的肉类会包裹着塑料袋,堆在厨房的角落里。但这次鼓起来的红塑料袋让红姐微微皱眉,走过去用刀划开,很小心的避开了里面的物品。 在里面软趴趴的东西倒下来的同时,红姐微微皱了下眉,后腿一步。 腥味从袋子里冒出来。 比她想象中的尸体要好。那只是被剥干净了、处理好的几只公鸡。 血已经被放干净了,而且是异常的干净。所以显得是很干巴瘦拧的几只鸡,肉紧紧贴在骨头上,裹着一些奇怪的黄水。在塑料袋被划破的瞬间,摔打在地上,腥味更猛地蹿出来。头上的鸡冠发灰,而那只黑豆般的眼睛,居然还诡异睁着,只有一点薄膜半覆在了眼睛上。它像在盯着红姐一般,一股不适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沉默地盯着那几只鸡,没有说话,拿扫帚将它们重新装进新的塑料袋里,那些玩意像肉瘤一般的挤成一团,形状奇怪,被红姐皱着眉扔进了垃圾桶里。随后,她又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手,才将食物端出去。 小姑娘刚刚睡醒,睡眼惺忪地从楼上走了下来。这时候,客厅里的干涸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她下来刚好轮到早餐被端上来,于是开开心心领了一份,和红姐说道:“谢谢姐姐。” 她咬了一口三明治,上面的一点酱汁粘在了嘴巴旁,小萝轻轻舔掉,说了一句:“我讨厌吃鸡蛋……只喜欢吃鸡肉。” 虽然说着讨厌,但小萝没有更挑剔,还是将那个夹着煎蛋的三明治一口口吃掉了。 红姐听到小萝提起“鸡肉”,又想到自己在厨房当中,见到的那几只放干血的鸡,有些没胃口地放下了早餐,等其他人差不多用餐完毕后,才提起这件事。 客厅当中的血迹……很可能真是鸡血。 元欲雪比较清楚这件事,红姐讲述的时候,他依旧不紧不慢地用着自己的早餐。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的时候,也将杯中牛奶喝空了,唇边留有一点淡淡奶渍,被他很快地擦掉。元欲雪听红姐说完,轻声追问:“那些鸡,最后你放到了哪里?” “当然是扔掉了。”红姐基本摸清楚了一点元欲雪的性格,知道他是很爱惜食物的那类人,但还是强调道:“那个最好还是不要吃比较好……就算是你们想吃,我也不太敢做。” 众人:“……” 我们倒也没有想吃啊! 话虽然说的很绝情,但红姐看着面前微微垂下眼的少年,还是克服了一下心理阴影:“如果后面有正常食材的话我再做吧……三杯鸡喜欢吗?” 元欲雪下意识“唔”了一声,答了一句喜欢。然后才迟钝地微微眨了一下眼,若有所觉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他轻声说道:“没有事。” 用过早餐之后,众人又各自开始自己的工作。只有小萝最闲,跑到影音室去看动画片——经过元欲雪昨天的示范,她现在已经会自己挑喜欢的碟片了。 而红姐去准备食材的时候,收到了房主的短信。 “叮咚”一声响。 红姐漫不经心地打开了手机,视线在触及那一条来信时,微微停滞, 房主的新要求来了。 要求她今天的食材当中,要烹饪一道鸡料理。 红姐的唇微微抿紧,意识到了什么……当她去找今天被自己丢进垃圾桶里的死鸡时,才发现那里面空空如也。瘦巴巴被放干净血的鸡肉,和那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全都不见了。 她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作为厨师,怎么能随便丢掉主人提供的“食材”。 第100章 凶宅试住7 红姐靠在厨房的推拉门上, 抽完了一整支烟。 吐出来的白烟极淡,一下便融化在了空气当中,留下一点浅淡的烟草香气, 并不难闻。但她还是推开门窗, 打开通风系统,让味道全都散出去了。 红姐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这才第二天……她能栽在这种小任务上面, 实属是不够谨慎。 但总不能坐着等死。 厨房当中是没有鸡肉的, 她昨天检查过一遍。而今天新送到的食材里, 大多是蔬果和别的肉类。红姐略微扫视过厨房, 将冰箱里还剩着的数个鸡蛋全部取了出来。 她又翻出了一些别的食材,豆制品、面粉, 找全了厨房当中储备的香料, 开始有条不紊地调制酱汁。 相安无事的一个早上过去。 除了阿剑和老王一早上起来便需要工作, 相当辛苦地清洗了那“凶案现场”的地板, 其他玩家大多没什么事可干, 只能在别墅当中谨慎的探索了一下各个区域。 老王一边清洁,顺便和直播间当中的观众交流——这些观众实在不算友好, 时常讥讽他们在镜头面前的笨拙和无趣。 直播间人气最高的时候,就是老王和阿剑他们清洗那块地板的时候。等血渍打扫干净后,直播间又跑了不少观众,人气一直稀稀拉拉的维持在二十几人左右。 玩家们索性也放弃讨好观众,反正支线任务完不成,也只是少些积分。 无所事事的度过一上午,等到午餐时刻, 众人发现红姐准备的食物简直是异常丰盛了。 鸡蛋料理是最多的, 各式甜咸口都有, 鲜嫩的滑蛋虾仁、醇厚的厚蛋烧、新鲜出炉散发着香气的火腿肉松蛋卷和刚炒成的青椒鸡蛋这样的小菜。又打了一道番茄鸡蛋汤作为汤品。 除了新鲜蒸成的白米饭外,还做了几份蛋包饭随取随吃,其他类型的菜色也没少做。 放在餐桌正中心位置的,就是一道烤鸡,虽然各个部位切成了鸡块,但也依稀看得出它原本的形状。 老王“咦”了一声,想到红姐早上所说,她将那些诡异的公鸡全扔了。如今面对这红亮诱人,显得十分美味的烤鸡,都有些犹豫起来,捏着筷子,没敢动作。 ……难道是从垃圾桶里重新翻出来的? 主要是就红姐所形容的诡异死相,这鸡做成的食物,他们也不太敢吃啊。 众人都有些犹豫,瞥一眼红姐,又看向元欲雪一眼,看上去很想叹气的感慨:你就宠他吧。 红姐看出了他们的意思,也有些无语,这事确实和元欲雪没什么关系,但她暂时没说出自己收到房主短信,要求她制作鸡相关料理的事。只是解释了一下,面前最中心的瓷盘当中摆着的那道烤鸡,不是真的鸡肉,而是拿豆制品特殊调制成,外表煎过一次,又拿特殊的黄酒、香料、酱汁腌制成的替代品,其实是“素鸡”。 其他人将信将疑,主要这道“素鸡”闻起来的香气十分接近烤鸡,不仅闻起来像,连用筷子撕开其中肌理时,都仿佛能看见那一丝丝的肉丝形态,和真实鸡肉差不到哪里去。 元欲雪倒是微微瞥了眼红姐,若有所觉。 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应当是…… 红姐既然没有开口告诉其他人,元欲雪也没在餐桌上提及他的问题。而是拿起公筷,轻轻挑开了那道鸡肉料理,挟了一块放进碗中。 它的大体形状虽然拼成了整只鸡,但每一段部位都斩开为“鸡块”,很方便拿筷子挟起。上面还裹挟着一些调制用的酱汁,分开部位露出近似鸡肉丝的纹理来。 那一块肉被元欲雪轻轻咬了一口,难得在还在用餐的时候,便开口评价:“很好吃。是烤鸡的味道。” 元欲雪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有些好奇,纷纷携筷去挟。发现那道菜甫一入口,口感和风味的确是很近似于鸡肉的,但还是能尝出一些大豆的特殊气味,咬起来的口感也会更绵软一些……虽然外表上看来,和烤鸡没什么差别,但口味上的差距却很大,没有元欲雪评价的那般能以假乱真。 但元欲雪既然先开口夸了,其他人也不会去扫兴,跟着纷纷称赞了红姐的厨艺。 坐在桌边的小姑娘晃着腿,也伸出筷子去挟了一块汁水充沛的“烤鸡”。她手稍微有些短,还没够到,筷子使的也不太好,“鸡块”一下便从她的筷边滑了下去,没夹起来。 小萝不太开心地撇了撇嘴,便要收回手。只是元欲雪就坐在她的旁边,注意到小萝的动作,安静地拿着公筷替她挟了一块放进碗里。小萝偏过头,对元欲雪露出一个有些可爱的表情来,眉眼微微弯起,轻声细语地道:“谢谢哥哥。” 她如愿以偿吃到了那块烤鸡,似乎略微呆了一下,拧眉在考虑些什么,看上去挺纠结的模样。 她咽下去后,偏过头看向元欲雪:“这个,像鸡肉吗?” 元欲雪:“……” 略微停顿一下,元欲雪一点没有欺骗小孩的愧疚感地说:“像。” “喔。”小萝又缓缓扭过头,继续将碗里的东西吞下去了。 午餐时间结束,刚吃饱后众人有些食困。不过这会还没人能克服心理障碍,在房间里悠闲的来个午睡,于是都眼皮打架地开始干活。 小明负责衣物清洁,这时候正小声地告诉其他玩家——昨天他们换下来的衣物都已经清洗烘干好了,早上的时候他刚刚熨烫过一次,打理的很平整。现在就放在他的房间当中。 这会小明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地询问其他人,要不要他把衣服送到他们的房间中……毕竟那属于私人空间,没有主人允许的话,小明不太敢轻易踏足。 如果不需要他送衣服的话,也可以来他房中自己领取。他已经叠好了,就放在小推车上。 老王和小萝都不介意,让小明可以直接放在他们衣柜里。红姐提醒他放在门口就行了,不要靠近她卧室的位置就好——她在那里放了一些小玩意儿。 阿剑和元欲雪倒是一起去小明住的地方领衣物。阿剑是他房间中布置的东西太多,不方便让人进来以免破坏,万一伤人,反而不美。而元欲雪则纯粹是习惯问题,两人直接跟着小明来到了他所居住的第四层当中。 小明倒是不介意其他人进入他居住的空间的。他所住的地方十分干净,客厅当中几乎没留下什么生活痕迹,所有物品都是原来模样,电视机和冰箱上的一层保护膜甚至还没有掀开。 像是日常用品,客厅当中只有一个茶杯、一张椅子有使用过的痕迹。元欲雪和阿剑过来的时候,小明有些手忙脚乱地洗出了两个杯子,问他们要不要接点热水喝,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还有些局促地擦了一下手,才去将他们的衣物从房间里拿出,放在小推车上,让他们带回去。 小明的工作的确做的十分细致,那些衣物被洗涤的干净柔软,熨烫得十分平整,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防尘罩里,像是刚买来的那般整洁如新。 阿剑站在门口等他,大概是难得看见有男孩子这么细心,随口夸了一句他做这些事做的很好。 小明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声如蚊蚋地解释:“我也只有这些很简单的事情才做的好……” 他话音刚落手机,忽然传来短信提示音。 ——阿剑因为今天早上才收到过房主的短信,对这声音十分敏感,下意识地看向了小明。 而小明微微怔了一下后,也跟着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屏幕。 他其实还有些盼望着,这只是一些垃圾的推销短信,但在屏幕点开的同时,手机光线映在小明的脸上,竟将他的面颊映的微微苍白,尽是血色。他微微睁大眼睛,仿佛一瞬间受到极大的惊吓,看上去十分可怜。 元欲雪站在他的旁边,按照他的角度和眼力,应当是能十分轻易望见小明的短信内容的。 但这时候,元欲雪还是略微礼貌地撇开了眼睛,只是在一旁轻声询问他:“怎么了?” 如果事关小明不愿意提及到的**内容,他这时候倒是可以选择沉默。 但小明六神无主,大致也是不介意其他人看他的短信内容的,于是将手机微微敞开来,屏幕的角度刚好够其他人看见上面的文字内容。 也不必等元欲雪和阿剑两人细看,小明已是略微茫然,声带颤意地为他们解释道:“是房主给我的短信,让我去顶层的储物阁楼上……拿布娃娃。” 元欲雪的目光落在了手机屏幕上,又很快偏开了视线。 顶层、阁楼、布娃娃。 这刚好是能拼接提炼出来的恐怖因素,说不会发生什么奇怪事件好似都是自欺欺人。 这里不是普通别墅,而是凶宅。给他们颁布任务的,也不是普通的雇主,而很有可能是心怀恶意的NPC。 这任务内容,光从字面意义来看都十分诡异危险,也难怪小明收到任务后十分惊慌,会神情惨淡成这副模样。 他的胆子实在很小,从接到这条短信开始,身体便经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的眼睫猛的颤动,竟是从眼眶中逼出些许的雾气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元欲雪和阿剑,面颊从苍白状态当中略恢复一些血色,此时涨红了些许。 几次张嘴,唇瓣翕动,他似乎处于极其纠结的状态当中,但还是鼓起勇气看向元欲雪两人,哀声请求:“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请求很过分,但是能不能请你们、求求你们……” 他咬牙说出那句话,脸已经红透了:“陪我去一趟阁楼。” 小明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面前人和他有没有交情,会不会被拒绝。 他也是知道这样的要求是十分过分的,又颤抖地补充道:“不用送我上去,只是、只是在阁楼门口的地方等着我。对不起,我一个人实在是有一些害怕。” 他这般恳切,阿剑到底没有多心冷,想着小明像个新人,他要是去单独执行任务,说不定很容易死在阁楼里面。 而这条短信明显包含着一些副本信息……如果小明发生意外的话,这条副本线索也就从这里折断了。 虽然心中已隐约有了偏向,但阿剑还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倒看向了元欲雪。 少年人的睫羽微微垂下,映出一片细密的阴影。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在察觉到阿剑的目光时,才抬眼望了过去。 “我去。”元欲雪平静地说道。 第101章 凶宅试住8 顶层久未被踏足的阁楼, 此时入口被轻轻挪出一道缝隙来。 上去的路径是十分艰难的,连接阁楼的只有一道又窄又陡的楼梯。 阁楼入口处类似于天窗,挡板需要费力顶开与挪移, 上面沾满灰尘。小明吃力的手都在抖, 才勉强挤出一个入口来,甚至因为这并不算大的动作, 带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 有无数灰尘在这倾泻的一道光芒当中飞舞。 小明平时总是佝偻着身躯, 显得他身形瘦弱还有些矮小。 但这种时候才会发现, 他其实身量并不算低, 将近一米八五的身高此时需要躬身低头, 才能从那狭窄的入口处钻进去。 甫一进入黑暗的阁楼内,他被灰尘呛得微微咳嗽, 在极寂静的阁楼当中, 回荡着他止不住发出的声响。 灰太大了。 这一处并不属于别墅居住范围, 因此房主并不要求担任清洁工作的玩家上来打扫。 也正因为久未有人入内, 里面不仅积蓄了无数灰尘, 还尤其显得没有人烟,阴森恐怖。小明像是怕惊扰那阁楼黑暗中潜伏的鬼物, 在开始咳嗽时,拼命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却根本掩饰不了这种生理性的反应。 那些微弱声音,一点点的从他捂着的手指缝中露出来,更因为这种强行中止的动作,气管被一口逆流气息堵住,直将他憋的脸蛋发红, 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陷入了极其危险的窒息状态。 元欲雪跟在小明的后面。 他人还正踩在梯子上, 见到小明的异常反应,微微皱眉,在梯子上轻轻一跨,便钻进了阁楼当中。 元欲雪的身量也不矮,但他身体十分柔软,腰肢又柔韧,所以比小明钻进阁楼要来的轻松,速度也更快。在黑暗的光线下,准确抓住了小明的手,让他松开了此时拼命捂住唇部的掌心。 “呼吸。”元欲雪说。 小明那一口堵住的气呛了出来,虽然一时间咳嗽的更加大声,不过总算没直接憋的背过去。 他睁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看向元欲雪,呐呐说道:“谢谢。” 阿剑人还站在梯子口,动不了,有些无奈地道:“你们能不能先让我上去?” 于是小明惶恐地挪开了一些位置,元欲雪也往里走了一点,给阿剑腾出位置来。 阁楼里面并不高,蹦起来能够到天花板,因此显得有些许压抑。但相比起狭窄的入口处,倒是不用继续弯腰了。 其实按照小明的意思,他虽然让两人来陪他做任务,但也就是让他们站在阁楼入口处,或许能拿手电筒来帮他照亮一下,已经算很不错了。如今两人却是都已经跟进来,小明的唇微微嗫喏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走出声。 三人沉默地向阁楼内部探索。 小明倒是带上了手电筒,此时他想拿出来找路,只是在按开开关前,想到了些什么,小心翼翼地望向元欲雪两人,试探地求问道:“可以开灯吗?” 他还是怕惊扰到些什么,态度异常小心谨慎。 阿剑想了想,说:“打开吧。” 元欲雪没说话,开不开灯对他来说都差不多,阁楼里的黑暗与外面灯火通明都一样,不影响他视物。 小明微微吸了一口气,打开自己准备的手电后,向阁楼的深处探去。 他其实极其害怕,会照见什么恐怖场景,比如一张冒出来的鬼脸,或是瞬间蹿走的鬼祟人影。但不知该让人失望还是庆幸,手电筒的光此时只能照出很短的一段距离,便被吞没在了黑暗当中。 光线能见范围约摸半米,勉强能看清脚底。 小明小心向前探索着,元欲雪倒是比他走得更快,见到他们两人跟在后面,微微侧头问了一句:“你们要扶着我吗?” 小明的脸微微变红了,在黑暗当中低下头,声音发紧地摇了摇脑袋,说:“我不用。” 阿剑也微微顿了一下,不过此时他的手正放在背后由布包着的木剑上,几秒后回答:“不用。” 元欲雪当然不会强求,他走的比小明他们稍微快一些,好似在黑暗当中有明确的目标一般,不知觉做了领头人。 小明在充满灰尘与陈旧气息的阁楼当中小心探索,但也被元欲雪动作影响,下意识的跟随着元欲雪的脚步向前。只是他仍然不安,觉得元欲雪走的太快,但也只敢小声提意见:“元欲雪,你、你慢一点,很危险的……” 他的话音还未落,便听元欲雪说道:“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 小明此时脑海当中只飘过这个念头,也下意识问了出来。 元欲雪说:“布娃娃。” 他们来阁楼当中,就是为了找到房主让小明拿出的布娃娃。 小明反应过来还有些惊喜,下意识地往元欲雪的方向更踏出了一步,便感觉眼前飘过一段白色漂浮的物体。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那是一具吊在房梁上的尸体,身量不高,像是个小孩子。它的脖子挂在一截白布上,而此时那双露出来的脚正在轻轻飘荡在空中,近在眼前,一下又一下的,点过小明的肩颈部位,让他那处有些发凉发痒。 那一瞬间给人的惊骇极大,小明汗毛竖起,仿佛整个人的血液都凉了下来,他似乎是想要惊叫出声的,但事实上是一声都没发出,便往后摔去了。 元欲雪微微怔了一下,在黑暗当中拉住了小明的手腕,才没让他一脑袋磕在地上。 只是小明往后倒时形成的重力太大,只一只手作为支点,根本抵挡不住他倒下去的力量。 元欲雪倒是能扯住他的手,但那时候,小明说不定就要骨折了。于是也往前踉跄地跟了半步,被带得向前微微俯身,以这个微妙的平衡姿态,微一垂眼,便恰好与此时惊骇当中的小明对视。 透过被摔在地上的手电筒的竖直光线,元欲雪的面容被照亮,那道光正好从他的眼睛上晃过,让元欲雪微微颤抖地眨了一下眼。 小明也跟着猛地合上眼。 最后光束落在元欲雪暴露在外,极为苍白的皮肤上,映出一处清瘦漂亮的锁骨,但除了那一处雪亮皮肤。也能隐隐透过光线所见,元欲雪耳旁,正在晃荡的两只颜色怪异的脚。 阿剑也是被这变故惊住了,他看着倒下去的小明和元欲雪身边正晃荡的尸体,顿时神色一紧,立即抽出背后木剑。 那层层包裹,看着很难解开的布条竟在瞬间散开来,露出他背后背着的那把剑的真面目——是在满室灰尘当中,透出一点奇异芳香的桃木剑。 剑身为棕红色,剑形极为漂亮,上面印着一层金色符文。 阿剑已是立定,念出一句口诀,便将桃木剑的剑锋劈斩而下。 元欲雪微微怔住,出手架住了阿剑的手腕,将那桃木剑的锋利剑锋堪堪停住。 但一道锋利剑气,还是刮了出去,擦过了元欲雪的肩颈位置。 元欲雪是没躲他这一道剑的,因此颈项处落了一道极细的红痕。 那一剑气也堪堪落在尸体上,只见它外面的衣物都被割断。 阿剑感觉到手腕传来的一点柔软凉意,微微怔住。见差点伤人,正色道:“你挡在面前干什么?小心一些……让开。” 他又警醒起来,以为元欲雪可能是被那鬼怪蛊惑了心神——毕竟他从前副本当中,也碰到过这样的队友。于是又立即念起一声清心口诀,要打在元欲雪的身上,这次倒是被元欲雪避开了。 黑夜当中,他皮肤雪白柔软,颈项也显得修长,只是上面有一道极细的艷丽红痕,更添浓稠颜色。元欲雪也跟着无语了,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似找回声音:“……你看清楚一些。” “这是要找的布娃娃。” 一说到布娃娃,玩家们虽然能想到在副本当中的布娃娃,恐怕不会有多么可爱。或是缝着奇怪眼珠,或是面部有无数条诡异疤痕,他们以往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类邪物的,但是思维还是被框在了一个大致概念当中。 倒真的没想过这个布娃娃……它有可能和一个人一般大。 阿剑微微愣了一下,捡起小明的手电筒照过去,只见那让他出手的尸体与鬼影,竟是棉花做的。而上面的血迹,则是一团团缝上去的红线。 这是一个类似于小女孩体型的娃娃。 有合乎比例的手脚,有一身布裙子,是由线条缝制的五官与眉眼。 虽然是棉线缝制,但是五官却相当传神,让人有些许胆寒,恐怖谷效应在那瞬间无限升腾。 但这的确不是尸体,只是一具布娃娃。 小明似乎才反应过来,在黑暗当中出声:“我要……带上这个?” 阿剑微微沉默后道:“确定是这个吗?不是那种小小的、一手可以拿起来的……” 元欲雪之前便扫描过阁楼内部,里面唯一能符合布娃娃这个形态与材质的物品,恐怕就只有这个吊挂在房梁上的人形娃娃了。 元欲雪说:“……应该是没有了,不过你们想要找的话,可以再找一下。” 小明也跟着没声了。他也知道,再找下去意义不大。在带着这个布娃娃,和继续在阁楼中摸索的选项当中,艰难的选择了前者。 他颤栗着将那只布娃娃从绳子上解出来,勉勉强强的拿在手中,尽量声音平静地道,“我们先走吧。” 好歹任务完成了。 三人这才离开阁楼,小明几乎脚步踉跄得快从楼梯上滚下来。 而一回到灯光明亮的别墅当中,阿剑才发现,元欲雪身上的伤处尤为显眼。 元欲雪的肤色本便苍白,一点伤痕在上面都显得格外明显,因此那一道血痕也更是灼眼。阿剑方才在黑暗当中是看到过一次的,但不觉得有多严重,便也下意识掠过。但此时正对着那一点殷红血色,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浮出难言滋味,甚至是很浓郁的愧疚来。 他望着那道伤痕。略略出神,半晌才说道:“……对不起,我先前失手了。” 元欲雪最开始还没意识到阿剑是在对着自己道歉,直到注意到他的目光,正准备开口答些什么,小明身上传来短信铃音,元欲雪顿时被引开注意力,视线落在小明身上。 小明抱着那只布娃娃,脸色还是苍白的。 如今灯光明亮,洋娃娃不似之前那样骇人恐怖,能让人误会成尸体。只是那极为接近人的五官和身体比例,依旧让人觉得诡异,他心情有些低沉地看着那只布娃娃,还在想些什么,听到短信声音来临之后,顿时被吓住一般,略抖了抖。 他感受到元欲雪望过来的目光,于是还是强自镇定地拿出手机,打开了短信。 第102章 凶宅试住9 在手机上的文字映入眼帘中时, 小明的睫羽再次微微颤抖,大致是经过刚才取娃娃的事件,他对元欲雪与阿剑已是十分交心, 此时便下意识将短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你做的很好。不过布娃娃有些破损的地方, 请在三天内缝补完成,放在一楼的主房当中。” 小明被迫又转向了那只布娃娃, 看着上面的撕裂痕迹, 略微有些为难模样。 方才阿剑出手, 剑气割破了布娃娃外面套着的一层衣料, 但那造成的损伤并不大。严重的地方, 反而是它原本便有的一些损毁处。 娃娃的脸部和身体,已裂开数处丝线, 露出里面絮絮的白棉来。 而它被放置在阁楼上许久, 沾了灰, 也的确是一副陈旧破败的样子。上面数处被胡乱勾出线头, 脖子裂开一处, 以至脑袋向侧边倒塌,说是破破烂烂也不为过。但如今房主的要求, 是要求他要缝补好布娃娃——原本小明还抱着完成任务就立即脱手的想法,没想到还要再对着这丑东西几天几夜。 这种事情当然是没办法要求元欲雪和阿剑帮他的,于是小明脸色微微凝重,接受了这个事实。 向两人道过谢后,他准备试着上手,修补起布娃娃来——是的,小明是会一些缝补衣物的技巧, 虽然水平不算很高。但是这个要求对他而言, 除了这娃娃实在诡异, 心理有些抵触,小明并没有觉得有多为难。 他想尽快完成房主的任务,先是将布娃娃简单擦洗过一遍,让它看上去没有那么灰扑扑的陈旧。又从房屋当中的工具箱里,翻找出了一些针线,坐在沙发上极细心地捻着针,唇微微抿紧,缝补起娃娃后背开裂的棉线来。 其实按照刻板印象来言,一个男人会缝衣服是很违和的场面。但是小明此时穿针引线,小心翼翼缝补的模样并不显得怪异,只是更显出他细心细致的那一方面。 元欲雪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阿剑挪开了视线,些许心不在焉,最后目光竟是落在了元欲雪颈项的那一道鲜艳红痕上,略微犹豫了一会,对他说道:“我这里还有红药,你要不要给你的伤口……上一下药?” 元欲雪:“……” 他微微顿了一下。 元欲雪在伤势相当严重的时候,才会用到那神奇的医疗用品。如今这一点痕迹很轻微,不要说元欲雪本身没有痛觉……如果不是阿剑又提一次,他可能已经忘了这件事。自然是很礼貌地回绝了他,“不用。很快会愈合。” 被委婉拒绝后,阿剑将取出红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倒也没有态度很强硬。 小明仍在专心缝娃娃,这任务没有之前那个任务可怕,所以他虽然还心有忌惮,但也不好意思让元欲雪和阿剑留下来陪他。 何况两人也都还有工作需要处理,很快元欲雪先告辞,带上被整理好的干净衣物离开了。 “阿剑?”小明注意到阿剑还站在这里,不知在思索什么,轻声喊了他一下。 阿剑猛地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元欲雪已经离开了。 而他心中竟还有些许的空荡荡的……或许是因为难得有心思细腻时刻,却被如此干脆拒绝而导致的一点茫然。 他想……元欲雪会不会有些讨厌自己。 毕竟他之前做的事,实在有些鲁莽又惹人生厌。 阿剑想到这里,神色微微沉下来,看起来神色更是严肃。小明还以为他或许是又发现了什么相关线索,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声,只听阿剑答道:“没事。” 他也告辞离开,只留下小明在房间当中。 小明垂下眼,与那只布娃娃相互对视了一下。 他微微偏了下头,将直播间的开关打开了。 … 小明缝了一下午的娃娃。 这任务虽然看上去简单,给的时限也还算宽松,但实际上难度颇大。一是布娃娃损坏的地方比较多,需要细致修补。二则是用到的材料还需小心挑选,别墅内并没有那么多相同材质的材料,小明只能选择其他布料代替,努力将它缝的不那么突兀一些。 娃娃眼部的线条还有些松脱,小明一点点将那处重新缝上类人的五官。这一下午的工作下来,不仅费神,更是费眼。 好在小明先前勤快,将需要洗涤的衣物都清理过一遍,没额外工作,这时候才能将精力都用在布娃娃上面。 一下午缝制下来,小明腰酸背痛,更觉得肩颈发麻。那些直播间中观众嘲讽他体弱肾虚,小明也只小声回答:“坐久了有些难受。” 直到晚餐时刻,他才踏出自己的房门。 这次晚餐,红姐准备的依旧用心,新做许多新鲜菜肴。 除去鸡蛋料理外,还有一道比中午的烤鸡更加近似的红烧鸡块摆在最中间。这次她没有特意解释,但玩家们也能猜到那是豆制的替代品了。 元欲雪下午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巡视别墅上,将一些有征兆损坏的电器设备简单修理好,顺便调整了一下设置布局。他去仔细洗过手,来到餐桌前,看见新添加的几道美食,垂下的睫羽便微微一敛,有些很不动声色的轻松愉悦。 元欲雪十分认真,一口口品尝起热气腾腾的食物。 阿剑的位置坐在他对面,他微微抬眼望向元欲雪的方向。见他颈上红痕已经痊愈,大致是元欲雪后面回去又用了一些药。他心下略微安定下来,觉得愧疚应当有所缓解,目光却情不自禁,一眼又一眼地瞥落在了元欲雪的方向。 小明还记挂着要缝制布娃娃的事,因此只匆匆吃了几口,便向其他人打过招呼,要回房间。 毕竟晚上的时间虽然充裕,他却不太敢在深夜时间点去缝制那诡异布娃娃。甚至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它缩在客厅里的柜子中摆置着。 小明刚刚站起身,正在挟着一块“红烧鸡块”的元欲雪,忽然抬起眼,望了他一眼。 “……等一下。”元欲雪含糊地说了一句,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唇边还沾着一点酱汁。 他这句话是对着小明说的,小明下意识怔了怔,停下脚步,有些呆呆地转过身望着他,看上去还挺听话。元欲雪站起身,对他道:“转过去。” 因为下午的事,小明这时候呆了一下,但还是很听话地跟着转过了身。元欲雪便站在他的身后,细密的睫羽微微垂落,目光锁定在他肩头的那一片位置—— 因为他们两人的互动,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什么,跟着望了过来,便觉得呼吸微微一窒。 小明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背后的视线,颇有些坐立难安地询问:“……怎么了?” 元欲雪一时没说话,倒是小萝咬着筷子,伸出手,对着小明的背后比了一下手掌的大小。说道:“哥哥的背上有一只血掌印噢。” 一只完整的、连纹路都十分清晰的红色掌印。 倒不一定是血,但那鲜红的颜色确实是印在了小明的背后。 小明脸色一下便白了。其他人虽然没有附和,但他也从他们的沉默当中意识到了什么。 他颤颤巍巍地拿手机打开镜子功能,艰难地扯着衣服试图照见那一块布料,也的确从那一片窄小的屏幕当中,看见了印在他身上的鲜红掌印。 小小一片的巴掌印。 这像是某种来自于厉鬼的标记一般,一下便让小明的脸色仓皇起来。他手微微一松,手机便落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他简直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元欲雪垂下眼,蹲下.身捡起了小明跌落的手机。屏幕还完整,只是边角处因剧烈碰撞而磨损了些,他沉默不语地递给小明,而小明魂不守舍地接过,出神地说了句“谢谢”。 阿剑见状,说道:“我给你画一道护身符法,你先贴在身上。” 其实没有针对性的护持符咒,效果有限。但不管怎么样,先熬过今夜再说。 元欲雪又说:“你先把衣服换掉。” 小明颤颤巍巍,眼角发红,低声应了一句“好”。 他的情绪显然有点不大稳定,喃喃自语:“怎么会是我?我明明那么听话,也在努力完成任务……” 老王也同情看向他,走过去微微拍了下小明的肩头,提醒他:“晚上有事的话,可以在微信群喊一声” 元欲雪也在想。 小明一直在完成房主颁布给他的任务,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太对的话…… 元欲雪垂下眼,暂时没有说什么。 这一夜,仍然是风平浪静。 虽说大半夜的时候,顶楼的铜钟敲响。玩家被惊醒,又听见了女人的争吵,和那从高楼跌落的撞击声。但是有了昨夜的准备,没有像之前那样在意。 只将那些噪音当做伴眠的恐怖音乐,一觉睡到了早上。 第二天,客厅当中又布满了溅射的血迹,老王微微一叹气,他又和阿剑收到了房主的短信,只能大清早的就去拖地。 小明昨夜并没有怎么睡好,大概是因为被鬼盯上,而心神不宁。 他一早,便起来很听话的执行着房主给他的任务,开始缝补布娃娃。 旁边开着的直播间里人数也越来越多,像是看着他修补布娃娃很有意思一样。 娃娃昨夜被剑气割破的裙角,此时已经被小明缝好,里面散开的棉花被重新填塞充实,破裂断开的五官小明也用同色线条重缝一遍。娃娃渐渐成型,虽然还是诡异,但也不似原本那样破破烂烂,倒像是个新娃娃了。 小明专心致志地完成房主的任务,直到午饭时间,他才离开房间,顺便完成自己清洗衣物的任务。 却发现其他玩家看着他的目光,更是欲言又止了。 老王是第一个看见小明的人,他微微愣了一下后,走上前小声地提醒他:“你出门前,有没有照过镜子?” 小明微微一顿,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委婉的提示,他有些惊慌地闯到了一楼的浴室当中,对着镜子……那里面倒映出他的面容。 他的神色其实略微有些憔悴,但此时在镜子当中最为鲜明的,却是颈项上的那一道青红痕迹。 像是被人狠狠掐过,十分骇人。 那一圈的皮肤微微浮肿,透出既青又红的颜色,伤势看上去极为可怖。 但小明怔怔地伸出手,触碰到时,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触感,但他也依稀意识到了什么——他被恶鬼盯上了,逃不掉了。 一下子,少年颓废地跌坐在地上。 第103章 凶宅试住10 浴室的地面湿冷, 那一股寒意自砖块处窜上四肢百骸,冻得小明的手指微微发青。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掐在一处,映出了一道鲜明的红痕来。 手腕弯过膝盖, 紧紧抱住了腿, 仿佛这般,便能控制住自己不停颤栗的身躯。 后背、脖颈……这一处比一处更加脆弱的位置, 让小明忍不住地想, 下一次鬼要袭击的又是哪里? 下一次, 他还真的能活下来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 元欲雪走路时候步伐很轻, 其实是没什么声音的, 此时发出脚步声也只是刻意提醒面前的人。 还跌坐在地上的小明反应过来,颇有些不想让人见到自己这般颓废模样的局促尴尬。 他想从地上站立起来, 只是方才被吓得腿软, 又坐在地上许久, 脚竟是被压的有些发麻。强行施力后, 非但没有立即如愿站起, 反倒是微微踉跄,差点向前扑去, 未稳住步伐。 而此时一只手便伸到眼前……是一只苍白漂亮的手,骨节修长,指甲都如玉般透亮。 那是来自于元欲雪的手。 元欲雪垂眸看着他,目光很平静,眼里并不带有什么嘲笑意味。 于是方才还紧张不已的小明,勉强整理了心绪,他微微晃神, 下意识用手轻轻搭上面前修长的手指, 借着这股力道站了起来。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直传播到心里, 与之前感觉到的阴冷湿气不同,这股凉意让他焦躁的内心仿佛都被一层冰冷霜雪覆盖一般,莫名的冷静了下来。 “谢、谢谢。” 小明对着面前的人说道。眼睛却局促不安的垂下,竟是有些许不敢望向元欲雪。 好在元欲雪也不介意对方不看着自己说话。 他们在浴室门口相遇,这场合或许有些尴尬。但相比出去面对其他人的目光,这一处狭窄的角落,竟让小明感觉到了莫名的安心放纵。 正在沉默当中,小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动作和崩溃的心情,总觉得说出来会有些丢脸。便听对面的元欲雪低声问他,音色很冷淡:“你的布娃娃缝的怎么样了?” 小明微微一震,唇瓣颤抖地回道:“……缝的差不多了。” 昨日他心怀恐惧,更是不敢慢待房主交代下来的任务。 虽然晚上不敢面对那诡异的娃娃,但今天只是天色刚擦亮,他便着手缝制。又有意加快速了度,如今把那些明显的破损部位都修补完成。 虽然房主给他的是三天的限制,但是依照小明现在的速度,约莫两天就能完成任务。 元欲雪“嗯”了一声,问他:“可以让我看看吗?” 小明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抬头望向元欲雪。 他的视线与元欲雪微微相撞,仿佛落进一片平静的墨迹中,这感觉莫名让他惊慌,于是又撇开眼。 “……好。”小明的声音些许发紧。 … 对元欲雪这种三餐规律的简直有些不像话的机器人而言,这还是他第一次错过用餐时间。 在其他玩家去往餐厅的时候,他已经跟着来到了小明所住的区域。 这一层的居住配置设计中,有一间专门用来工作的书房。小明当然没什么文件工作需要处理,便在那一处缝布娃娃。 最中间的工作台十分宽阔,高度适宜,两边摆着两只大灯照明,调整到了最舒适的明亮度。旁边还铺着数盒丝线,还有许多小明精心翻找收集的材料,可以用在缝制娃娃上。 他离开的时候,将布娃娃锁在了抽屉里,此时便去拿了出来。 将近七八岁女孩等身大小的布娃娃与先前相比简直换了模样,身上一些比较明显的破损处被小明妥帖的缝制好,看起来竟没那么鬼气森森了……当然,还是有些恐怖的。 那天拿下来时,它的胸口和后背都被割破大口,这时已看不出来那里的损坏痕迹。它颈项裂开的那一道最严重的破损,也被小明好好缝了回去。此时虽然能见到脖子上有一道不明显的缝补痕迹,但那颗脑袋,总不至于快掉下来了。 小明的技巧很不错,手法又细致。娃娃安静的躺在那里,整洁如新,除去表面还有些许细碎破口没处理好,几乎看不出原本破败的痕迹。 元欲雪半蹲下.身,站在了布娃娃的面前。 他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和娃娃问好一般地伸出了手,握住了布娃娃的那只棉花手。 人类和机器人的感知状态并不相同,元欲雪对生命的微弱迹象十分灵敏。 在小明看来,这只布娃娃和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身上的一些裂口被缝补过,更整洁了一些。但对元欲雪而言,它最显著的特征还是——变得更像人了。 这是十分微妙,又有些恐怖的征兆。 元欲雪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小明去缝补布娃娃,他赋予了这只布娃娃的生命,同样也被汲取生命。 他受到了类似布娃娃的伤害。 布娃娃破开的后背被小明贴心缝上,里面的棉花被充实塞进去时,小明的后背处出现了一只血掌印。 它因被挂在横梁之上,而歪歪扭扭的脖子处,被缝上了一道棉线,脑袋摆正,不会再掉下来,但小明的喉咙口却出现了青青紫紫的伤痕。 它在替代他。 但是得知这个可能的关联后,元欲雪却没直接让小明停下缝娃娃的进度。 只要不去缝布娃娃,就不会遭遇诡异事件。小明冷静下来后,也不一定发现不了这件事。 但直接违反了房主发布的任务……会是解决方法吗? 元欲雪不准备赌。也没准备让小明赌。 他站在了工作台的旁边,收回了和娃娃握着的手,将那只柔软的布娃娃展开来。侧过头问小明:“可以让我来缝它吗?” 元欲雪又补充了一句:“……你来教我。” 小明微微一怔。 缝补好布娃娃。 这的确是房主发给小明的短信内容。 但事实上房主并没有要求,这个缝补的人,必须是小明。他只是说需要将娃娃身上的破损部位都修复好,在三天内,将一个完整的布娃娃送到一楼的主房当中。 所以元欲雪要插手,从文字意义上来说,好像并不算是违规。 但元欲雪这个要求其实准确说起来……有些奇怪,太莫名了。 对小明而言,这到底是他的任务,如果缝制失败,房主有可能会惩罚他。如何都不应该让元欲雪这个毫无经验的人来试手,这太没有道理了。 但他听到元欲雪的话时,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并没有怎么犹豫,便直接脱口而出道:“好。” 也或许是小明对自己的技巧十分自信,觉得元欲雪就算缝坏了布娃娃,他也可以补救过来。 小明紧张地坐在了工作椅上,又让元欲雪坐在他旁边。 战斗机器人的训练当中,有很多精密复杂的训练……但这里面,当然并不包括如何缝布娃娃。 但是没关系。 元欲雪可以现在学。 小明的技巧虽然不错,但他也并不知道如何教导别人。只能坐在元欲雪的旁边给他展示,拿丝线飞快地穿在布娃娃的身上,一点一点地缝合某个破口。 换在之前,他都是将布娃娃紧紧贴在眼前,以免失误。 这时候为了让元欲雪看的更清楚一点,他把布娃娃和针线放远了一些位置。又和元欲雪坐的很近,方便他看清,再一点点地缝合布料。 元欲雪也的确看的很专心。 他乌黑的睫羽轻轻颤抖,那双生的过于明艳漂亮的眼眸此时微微睁大了,倒映出小明的一双手和那些飞速织成一片布料的丝线。 但这距离离得实在太近,甚至连吐息,都仿佛能落在少年人的手指当中。 原本只是专心致志地缝补着布娃娃的少年,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好几次缝错了技法,又手忙脚乱的把线拆开来。 同时,小明虽然话少,不善言辞,但嘴上还是很艰涩地给元欲雪介绍具体的针法和技巧,时不时询问他有没有什么问题。 元欲雪微微颔首,说:“懂了。” 小明给布娃娃缝好了一只手臂后停了下来,问元欲雪要不要上手试试看。 他显然是没想着元欲雪现在就能学会这些技巧的,只是想让元欲雪亲自实战,试一下。 小明将座位让给了元欲雪,站在一旁,准备指导,必要时刻,也准备上手教学。 明明是元欲雪要来动手,他却显得比元欲雪还更紧张一般。 元欲雪轻轻应了一声,将针线接过来。 他对布娃娃说了一句:“我开始了,见谅。” 小明想……好怪的行为,又有点可爱。 修长手指开始缝补布娃娃身上一些比较细小的破损位置。虽然看上去破口小,但更因如此,处理起来反而更困难一些,需要极其细致的手法与眼力,也更需要耐心。 小明在旁边看着,原本还想指教。但渐渐的便没有声音了。 光是看元欲雪那双修长的手的话,大概会觉得,这双手极其适合拿来作画或者弹钢琴——却未曾想到,在缝补布料这方面居然也十分出色。 银色的针尖在指尖穿梭,一下便织出细密的布料,给布娃娃缝上了破口不提,甚至还模仿了小明的习惯,在布娃娃断裂的手臂上补了一朵淡淡的小花。 这样一来,就算是布料的颜色有微妙差别,看来也并不突兀了。 小明微微愣住,看上去有些震惊于……元欲雪怎么连这种事都做得好的模样。 修补的时候,元欲雪顺便也打开了自己的直播。 他保持着每天只直播一小时的习惯,非常的不给观众的面子。根据系统提示,他这样摸鱼划水的习惯应该很没有人气才对,却没想到未开播的直播间里居然事先就守着十几个观众,只是元欲雪一打开机械眼球开始直播,便在弹幕上骂骂咧咧——看上去完全不像来增加人气的。 发现如今的元欲雪正在绣布娃娃后,直播间里的观众也极尽嘲讽言论,大致中心是说元欲雪绣得太丑之类的,只是这些言论随着时间推进慢慢消失。直播间观众看着元欲雪越来越熟稔漂亮的针法,有些目瞪口呆。 发弹幕的人少了。可元欲雪直播间里的人数,倒是慢慢变多起来。 来到了这么些天里,人数的一个小高.潮。 近乎百人在观看着元欲雪直播缝娃娃。 而就在这个时候,元欲雪难得失手,针尖将指尖戳破,上面冒出一颗圆润血珠来。 小明的反应似乎有些大,他凑过来,“流、流血了。” 他有些慌乱地道:“我去找创可贴……” 这对元欲雪而言,其实是相当意外的状况——要知道,他之前操纵学习相当精密的高危武器,都从未失过手,更不要说现在控制的只是针线了。 元欲雪微微瞥了一眼直播间。 此时直播间里正欢天喜地,仿佛为元欲雪被刺伤手,小小的“翻车”而感慨着。 “哈哈哈还是失手了吧。” “啧,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我来的话比你强多了。” “哎呀,看着好疼啊,真是心疼主播”——当然,这句话属于比较阴阳怪气的那种。 元欲雪双手触碰在机械眼球上,看上去是要调整一下镜头。却非常准确无误地点到了关闭键。 画面顿时一片漆黑。 正在直播间里看热闹的观众们:“???” 又来?? 弹幕顿时疯狂抱怨:你变了!你以前都播到一小时才关直播间的! 这次他们可数过时间了,根本没到一小时! 没有了直播间观众的旁观,元欲雪继续平淡地道:“……不用创可贴,再来。” 第104章 凶宅试住11 元欲雪虽然是第一次上手缝娃娃, 但是动作算不上生疏,到后面熟练度上来,竟是比小明最开始的缝制速度还要快一些。 中途大概是因为有两个人都没下来用餐, 红姐在微信群里问了一句。 元欲雪还在专心于眼前的娃娃,细密的睫羽垂下来, 没分心。 但小明感受到衣兜轻微震动,将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 小明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 心神不宁, 也食欲尽失。就算到了现在也没什么胃口。但是元欲雪又和他不同, 怎么好耽误吃饭的事。小明如此想着, 在微信里回了一句。 又偏过头问元欲雪:“要不要先吃早餐?” 元欲雪的计划总是有条不紊,很少被打乱。听到小明的话,他微微顿了一下,显然有些犹豫。但看着手中缝到一半的娃娃, 稍微摆弄了一下它的身体, 还是答道:“……不用。” 或许是因为将元欲雪留在这里还耽误他用餐的内疚,小明更加坐立难安起来。 不过好在红姐贴心, 看到了小明的回复后,她端着餐盘,带着两份简单早点来到了小明所住的楼层房间。 门被敲响, 小明便慌张起身去开门。 米糕的甜蜜香气从餐盘当中传来。红姐只一手端着餐盘,拿的却也很稳当,盘中盛着两份点心, 堆叠着如白玉一般细腻精致的点心,上面撒着一点桂花碎末添色。还倒了两杯刚从豆浆机里打出来的浓郁豆浆。 “忙什么呢?”红姐的视线穿过小明, 落在了还坐在桌边的元欲雪身上。 元欲雪看见她后, 微微颔首, 打了个招呼。 红姐也没有要深究其他人**的意思,没走过去看个明白,只是回应完元欲雪后,将餐盘放在小明的手中,提醒他,“什么事都不急于一时,待会先吃点东西,米糕凉了口感不对。” 小明有些局促,因为是他让元欲雪“忙”起来的。一时心虚的都不敢看向红姐,只是微微垂下眼,答应下来:“好。” 红姐没久留,食物送到便走了。 小明端着餐盘,走到元欲雪的身边,桌面铺满许多用来缝制娃娃的原料。他有些无从下手,不知将餐盘放在哪里,干脆便这么端在手中,站在元欲雪身旁,期期艾艾地问他:“红、红姐把早餐给我们送上来了。要先吃些什么东西吗?” 元欲雪:“……唔。” 他的视线一开始是专心落在娃娃上的,但听到小明的话,睫羽微微颤动。元欲雪偏过头,被拢在视线当中的,正好是那一叠成一块块、精致漂亮米糕了。 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元欲雪垂眸看着米糕,又闻到了旁边浓厚醇香、因为离得近,香气格外明显的豆浆。用更加缓慢一点的语气拒绝:“我先缝好这只手臂……你先吃东西,不要浪费。” 小明小心翼翼“哦”了一声。 他其实也是没什么胃口的,但是听到元欲雪对他说的话,出于那习惯被人支配的性格,下意识地坐在旁边,用配在旁边的筷子挟着米糕,小心翼翼放在唇齿当中咬了一口。 无比柔软细腻的触感化在了唇齿当中,带来了一丝自然而生的甜蜜意味。不是加糖催化出来的,而是大米本身的清甜。 此时再碰上一口滚烫豆浆,香醇气息飘荡在口腔当中,就算小明原本没什么胃口,也被这精致的点心激起食欲,一连咬了好几口,勉强满足味蕾。而在这一动作当中,他才注意到元欲雪的视线似乎会很缓慢的……落在他身上。 元欲雪实在不算是很热情的性格,神色冷淡,给他人一种他很不好相处的感觉。仿佛连他的目光都是冰凉的,望过来时,像是有一片雪花飘然落在身上。 但如今这视线,却如同猫咪在旁边偷偷窥伺,小明迟疑地望了回去,却见元欲雪已经收回了目光。 小明又仍然鼓起勇气地再问一次:“元欲雪,要不然你还是尝一些东西,等会饿了,这也是红姐的一番心意。而且米糕凉了就……就不好吃了。” 小明劝人的技巧,实在不如何。 但就算这样拙劣的内容,却让元欲雪将手中的布娃娃平放在桌面,他微微沉思,似乎更加艰难、缓慢的做出了选择:“那就……先吃一点。” 小明:“……” 他很辛苦的忍着,才没露出一些异样神情来,赞同地点头,将早餐递过去。 元欲雪起身,先是去浴室将手洗过一遍,然后站在旁边,端起了他那一份的糕点。 米糕刚刚出锅,却并不烫嘴,保持最松软的口感与香味。元欲雪吃得很快——他平时用餐的时候,总是不紧不慢的,看上去像是受过非常严苛的礼仪教养。 然而今天大概是因为赶时间,咬下糕点的动作都大了一些,几下便吃完一块米糕。但这动作非但不显得难看或是狂野,由元欲雪做出,还显得异常的优雅漂亮。 让小明看了都觉得生出食欲,仿佛手中那甜滋滋的点心变得更香气浓郁了一些,他胃口大开,忍不住将剩下的米糕都吃掉了。 元欲雪用餐速度很快,也只尝了一块点心,又将旁边的豆浆一口一口的喝掉,唇边沾上了一点淡白色的奶渍。他很快擦掉,又去洗了下手,便继续投入在了缝补娃娃的任务中。 布娃娃那些肉眼可见的破损,本便已经被小明缝补好,如今又有元欲雪把一些细节补足,看上去竟然十分有模有样。 甚至可以说是任务完成,能直接送到一楼的主屋里了。 小明在一旁看的微微怔愣,他最开始是准备指导教学的,最后的作用却变成了只能帮元欲雪翻找一些布料或是线条,给他帮些小忙。 看着元欲雪将布娃娃上最后的缺口缝好,甚至在那些裙子上缝上几朵小花,让这只诡异的布娃娃看上去都没有那么骇人了,像是只是做的丑了一些——但又十分可爱的娃娃。 元欲雪将他能发现的破损处都缝好之后,才将娃娃放在了工作桌上,摆了一个“坐起来”的动作。 在两边明亮灯光下,这十分近似人形的娃娃,就算坐了起来,脑袋微微向旁边垂摆,也没有那么鲜明的诡异冲突感了。 元欲雪伸手握住了娃娃的棉花手,像是和它初次见面一般,进行了相当简单的交流。他的唇瓣翕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但并没有发出声音。小明微微凑过来,有些迷惑地问:“元、元欲雪,你刚刚说了什么?” “告诉它我的名字。”元欲雪说。 ——如果布娃娃当中真的有鬼魂的话,应该是能通过元欲雪的名字找到他才对。 小明怔怔点头:“……哦。” 在布娃娃缝好之后,这样近的距离让小明觉得不合适起来,他下意识的将椅子往后挪了一些,保持一个安全距离。目光有些局促地落在房间其他角落,就是不敢看元欲雪。正好视线撞见墙面上的钟表,才恍惚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居然过去了这么久?”小明这会有些吃惊。 看着元欲雪的手指活动,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场景。 以至于小明甚至没意识到他们在缝补布娃娃这个枯燥乏味的工作上消耗了多少时间,不知不觉便接近中午了。 小明看着布娃娃,脸微微发烫,觉得这个就是耽误了元欲雪那么久时间的证据。 元欲雪却不在意,和他道:“送到一楼主屋里吧。” 一楼的左半边是客房,即是阿剑所居住的地方。 而另外一边则是主屋——如果房主来到别墅中小住的话,他大概就是住在那片区域的。 小明微微有些吃惊,说:“现在就送去吗?” “嗯。”元欲雪又说,“你再检查一下。” 但其实也没什么检查必要,小明一直都在旁边看着,这会也只犹豫一下,想到任务或许就是越早完成越好的,也跟着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元欲雪望着他,停顿片刻后说道,“我也去。” “一起。” 小明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怔怔看了元欲雪一眼,又十分慌张地垂下了眼:“好、好的。” 按照房主的短信,和后面发来的照片示意,小明他们走下楼,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一楼主屋区域,推开了那扇门。 明明是白天,屋内的窗帘也并没有全部拉上,但这处就是显得十分阴郁昏暗。小明不敢乱碰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没有开灯,只是抱着布娃娃,一步一步地向房主要求的地方走去……后面他接到的短信里,明确要求他把布娃娃摆在卧室当中。 还要再打开一道门。 小明找到卧室的位置,准备转动门把手时,却发现门无声自动,推开了一条缝隙来。 他微微愣了一下,在寂静当中,门“吱呀”推动的响声如惊雷一般,眼前恍惚间晃过一个极高的黑影,顿时惊骇得小明连退数步,撞在了元欲雪身上。 元欲雪:“?” 元欲雪微微扶住了眼前踉跄的人,小明抱着布娃娃,整个人都像要和元欲雪贴在一处了,十分惶恐地说道:“有、有东西!” “……我不是东西。”来人微微沉默,无奈地解释了一句。只是解释完,他好像更无语了,“也不对……算了。” 里面的人走出来,借着微弱光线,看清了他的脸。 是阿剑。 阿剑看着小明和元欲雪紧贴在一处,目光扫过去,凝滞了瞬间,又微微偏开视线,提醒道:“你先冷静一点,不要撞到人。” 小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鬼,是玩家。他的脸顿时又有些发烫,受到提醒之后简直是狼狈的离元欲雪远了一些,站稳了,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阿剑说:“……我来打扫卫生。” 虽然可以用扫地机器人代替大部分的工作,但像是擦灰或者更细致的的活,只能靠人工。阿剑和老王他们要负责整个别墅的清洁工作,自然也包括了还未有人住进去的主屋。 小明很呆的应了一声,看上去还有些不好意思。阿剑又询问道:“你们这是来做什么?” 元欲雪指了一下小明怀中的娃娃:“放布娃娃。” 小明收到短信的时候,阿剑也在场,因此也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只是阿剑看着小明此时带着的那个诡异布娃娃……当然,现在看上去已经没那么诡异了。还有些许惊讶:“这么快就缝好了?” 布娃娃的确和之前破破烂烂的模样大为不同,小明害羞地点了点头:“元欲雪帮我缝了一些,就、很快做完了。” 阿剑微妙的沉默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元欲雪居然也会缝娃娃。但并没有发表其他意见,只是将门又打开了一些,说道:“放这里吗?去吧,正好一起。” 小明要钻进房间,又被元欲雪轻轻地按上肩头。 “阿剑,”元欲雪以询问的语气道:“你可以先关一下直播吗?” 小明这会是正好没开着直播间的,而阿剑——虽然那些观众无聊又毒舌,但他为了增加任务完成度,干脆就无视弹幕上的内容,倒是一直没停过播。 可现在元欲雪提出,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询问有什么特殊原因,便将直播间给关上了。 小明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漂浮着、透明休眠形态的机械眼球。 元欲雪说:“谢谢。” 小明感觉到元欲雪将手从他肩膀上移开,声音依旧冷淡而平静:“去吧。” 元欲雪就站在他身后。 小明又微微吸了一口气,好似很紧张的模样。他拿着布娃娃,按照房主的指示,放在了卧室当中,那张大床的枕头中间。 布娃娃有些坐不住,一次次滑倒,于是小明又微微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它保持着一个“端坐”的姿态,才缓缓后退,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他不太敢立刻转过身去,将后背留给布娃娃。 但只刚后退两步,布娃娃忽然在没有任何外力协助下,弹动了一下。 第105章 凶宅试住12 氛围微微凝滞。 小明的瞳孔紧缩, 几乎在那一瞬间按捺不住生理上,下意识生成的反应,他想要立即逃跑, 同时也清晰看见了那只娃娃微微抬起了断裂过的、由软绵绵的棉花撑起来的头部。 那五官在瞬间生动起来,由各色丝线缝成的眼睛微微弯了一下, 对小明露出一个极为惊悚的笑容来。 它活过来了。 当布娃娃的笑容映入眼帘,这是小明脑海中的唯一想法。 不能慌。 小明勉强压抑住了自己冲动而逃的动作, 而是尽量不惊动激怒它, 一点点地往后挪移着自己的脚步。 元欲雪在身后。 小明脑海当中浮现出这一概念, 才勉强有继续面对这诡异布娃娃的勇气。 而元欲雪在那只布娃娃动起来时, 也做出了反应,他的黑眸微微垂下,神色沉寂平静。只不过小明是在缓缓退出来,他却在一步一步地走入房间内。 阿剑倒是反应极快, 在那一瞬间抽出了自己背后背着的桃木剑, 布料瞬间散开,露出其中的寒木宝剑——这次绝不是误会出剑了。 这只布娃娃的确为邪物。 然而元欲雪却对阿剑比了一个手势, 用手掌微微挡住—— 只是很简单的动作,意思却很鲜明。这止住了阿剑的动作,他微微顿住, 目光落在元欲雪修长的手指上,还是选择收回蓄势待发的剑,而随着元欲雪的动作一点点向前走去, 踏入房中,目光紧紧锁定住那只布娃娃。 布娃娃从厚实松软的被褥上“走”了下来。 它的两只脚之前还是棉花形状, 但是在一步一步接近的同时, 却缓缓成形, 生出了近似于人类的双脚。 而那双由线条缝成,维妙维肖人类的五官,在恍惚当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小明竟然觉得……它和自己有一些相像。 ……很像。 少年的眼神似乎微微迷离了起来,紧绷的身体放松,他似乎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靠近那一只布娃娃。 而就在此时,元欲雪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修长的指尖微微触碰了一下小明的掌心。 那一点凉意顿时从指腹飘到眉心,小明猛地回神,清明起来。 布娃娃还是布娃娃的模样,再像人也有格格不入的那一点,又哪里来的和小明近似,反倒因为它扭曲的动作和五官,而显得格外诡异。 在小明望着它的同一时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背后和颈项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疼痛,似乎微微肿胀了起来。今早脖子上出现的骇人掐痕愈加清晰。 当时,小明还并无任何感触,但却在这一时刻,仿佛那时候狠狠按压的粗暴举动,全都在这瞬间偿还反馈,所有的疼痛席卷而来。 这种疼痛与窒息,近乎让小明忍不住的想要痛呼出声。然而他冷汗涔涔,却还是在那瞬间咬住了舌尖,疼痛感让他清醒过来,满嘴腥味更是明显,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布娃娃已经越靠越近了。 它走路的姿势实在十分奇怪,像是一个拙劣的玩具,又像是一个真正的孩童,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在它缓缓靠近的同时,阿剑虽未再动桃木剑,手下却藏下了一张黄符,正紧紧地盯着布娃娃,随时准备列符成决,绝不会让它所想的作为得逞。 布娃娃一步一步地靠近小明,然而在即将接触到他的同时,却忽然停住了步伐。 那只由布缝成的脑袋,微微歪了一下——明明只是由线条缝制的五官,而在场的三名玩家,居然能从它的脸上看到一些茫然意味来。 它分明是要靠近小明的,但偏在这个时候,仿佛被什么误导,迷失方向,又向着元欲雪的方向走去,在他的身边左右围绕,但始终没有接近。 似乎一时间失去了导向。 元欲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的猜想的确是对了。 玩家缝成布娃娃后,只可能被布娃娃取代生命。 但如果完全不去做,违反房主的命令,后果却更加严重。 这似乎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但解决方式也很简单。 由多人缝制布娃娃。 但它的风险也是同样的,或许玩家能够从中窥到一线生机,也有更大的可能是两个人都被鬼怪盯上,同时牺牲。没有任何人会冒这样的风险,和别人分摊危机。 但元欲雪又是不一样的。 他在做一场赌局。 只不过对他而言,赌局的代价,是要付出更多的能量。 他垂眸看着面前诡异的布娃娃……它在一阵迷茫之后,似乎又重新界定了方向。 阿剑似乎再难以按捺住,在看着布娃娃扑向元欲雪的同时,手中的符咒已是蓄势待发,准备在下一瞬间便祭出。元欲雪也同样做好战斗的前奏,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落在布娃娃那柔软脖子上时,却见那只布娃娃,只是对着元欲雪的手蹭了一下。 “……” “?” ——元欲雪有丰富的对敌经验。 但当他发觉对面的生物对他没有威胁的时候,也时常会混淆判断,暂停一下,不知如何处理。 就像现在他即将拧断那只布娃娃脖子的手,停留在了原处,又被那只布娃娃抓紧机会,狠狠地蹭了两下。 布娃娃又贴上前,在元欲雪的身上,也跟着蹭了一下。 它的身高又不算高,也就是七八岁小女孩的身量,于是只能蹭到元欲雪腰际偏上一些。 它的棉花双手抱了上去,但又短又软,似乎想往上攀爬,却别无办法。那十分艰难的动作,让元欲雪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仿佛明白了它的意思,微微蹲下.身。 布娃娃如愿以偿地蹭到了元欲雪的脸颊,虽然是隔着面具,又只是轻轻地蹭到了一下,便被黑着脸的阿剑强行拎了起来。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阿剑觉得十分诡异,他过副本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鬼怪……不说威胁性,就是怪讨人嫌的。 而小明也微微地呆住,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打开副本的方式不太对劲……这布娃娃看上去挺友好的模样,仿佛是个用来陪小朋友玩的伴孩玩具。 当然,如果有玩具做成这个样子,那生产的玩具厂一定会很快倒闭。 但……为什么他一副差点被鬼杀死的狼狈模样,连脖子上的伤痕都仍在隐隐作痛。 但这只布娃娃在元欲雪面前,却只是蹭来蹭去? 小明倒也不是嫉妒,只是诧异地呆住。他看着布娃娃刚才的动作,心底泛起古怪滋味,不知道是该羡慕元欲雪没受到攻击,还是羡慕…… 同一时刻,小明的身上传来了熟悉的短信铃音。 不必想,应当是房主发来的短信。 而那只布娃娃也在阿剑的手中,渐渐软了下去。 它棉花制造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而不是诡异竖起,模样和被小明拎进来前,似乎别无二致——但众人都感觉得到一些细微的差别。 这只布娃娃身上给人的诡异与威胁感,在那瞬间似乎消失了,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仿佛他们刚才看见的娃娃动起来,只是一出荒谬的想象。 唯一能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的遗留痕迹,便是布娃娃脸上的表情。 那原本略显阴森诡异的五官,此时的嘴巴部位却微微弯起,变成了在微笑的模样。 还不是那种阴阳怪气的诡异笑容,而是十分满足的、如愿以偿的微笑。 简直不知道一只普通的布娃娃,是怎么做出这么充沛情感的表情的。 小明看着娃娃:“…………” 当然,他还是强自冷静下来,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短信。 他深吸口气答道:“任务完成了。” 算是有惊无险。 元欲雪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伸手碰了一下布娃娃的手,和它做了一个握手的动作。 阿剑微微吸了一口气,问小明,“短信上有说布娃娃要怎么处理吗?” 第106章 凶宅试住13 “没有。”小明迟疑了一下, “你要把它带走吗?” ……带走什么啊。 阿剑面无表情地把布娃娃又拎起来:“我把它烧了。” 元欲雪的手还在和那只娃娃的棉花手轻轻碰撞,离远了看,像是在握手一样, 听到阿剑的话后,元欲雪微微侧过头说道:“……不要烧它。” 他想将这只娃娃留下来。 小明站在一旁, 听到元欲雪的话,也很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见:“它是我和元欲雪缝起来的, 可以留下来……做个纪念吧?” 虽然布娃娃开始狰狞又诡异, 但被元欲雪和小明修补后, 确实“可爱”了不少。 想要留下来以作纪念, 也算一个勉强合理的理由……毕竟他们两个人在它身上花费的时间精力也不短。 阿剑微微一怔,看着元欲雪,到底没有再说将它烧掉的事,他偏过头去, 小声说道:“……好。” 然后又将娃娃, 递到了元欲雪的手上。 当然,元欲雪也没有要将那只布娃娃带走的意思。 他只是按照原本短信里提到的做法, 将布娃娃重新摆放在了卧室当中。 它端坐在那两只枕头中,看上去就像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布娃娃……虽说丑了一点。 做完这一切后,元欲雪和他们退出了主屋的卧室。 事情算告一段落, 小明离开主屋之后,觉得身上骤然一轻,仿佛打消了什么极大的威胁顾虑。 这次的事件算是有惊无险, 小明虽然不知事情的全貌,但也隐隐有些预感, 能这么顺利的脱困, 是幸亏元欲雪在身边的缘故。 他也多少能猜到一些, 那只布娃娃后面改变了方向,说不定和元欲雪替自己缝过布娃娃的举动有关。 于是借着阿剑去给卧室布下符箓,以防万一时。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想和元欲雪说些什么。 小明本便是极为内敛的性格,甚至有时候显得胆怯。 要让他将心中那一丝情感述之于口,这种直白行径,与他的性格完全冲突。 光是站在元欲雪面前,便像耗费他极大勇气,让小明不安的睫毛颤动起来,脸颊发红,像是十分慌张心虚一般。 但他还是借着这个时机挡在了元欲雪面前,声音十分微弱地道:“元欲雪,多谢你……要不是你及时发现,帮我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办。” 元欲雪看到小明凑过来时,便停下来听他说话——他一贯是这样很认真的态度。谁和他交流,元欲雪都会双眼注视着对方,静静等待对方说完。 元欲雪的视线落在对方轻轻颤动的睫羽上,很平静地应了一声。 不过元欲雪还有一些不太明白的地方。 他看着小明,瞳色如浸着一团深墨般漆黑,但眼睛又很明亮,于是那像是黑沉浪漫的星空般漂亮,包裹着眼前的少年。元欲雪淡声答复:“不用谢——而且,也不算是我及时发现,你给出的方向很明确。” 小明心中一惊,仿佛没听清元欲雪刚才说什么一般,有些慌乱地抬起了眼:“什么?” 元欲雪正欲开口,但这时阿剑将符箓布置好回来了,正插.入他们当中,打断了两人对话,而耳旁又传来了红姐的招呼声。 红姐正站在转角的楼梯处,拾级而上,见到他们也懒得继续走了,将手臂往栏杆上微微一支撑,遥遥喊了一句。 现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红姐知道几人有事要忙,元欲雪仓促的连早餐都没吃完,于是过来多关注了两眼,看要不要单独开一份速食小灶。 好在元欲雪他们似乎是忙完了,此时正顺着楼梯走下来。红姐站在原地等他们,等元欲雪走近了道:“今天做的都是海鲜,有东星斑和鬼海老,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元欲雪对热食的印象初步来源于槐阴的食堂,极少能吃到海鲜,倒是尝过一些河鲜。 对于这些水中美味,印象还停留在它极为鲜美又弹嫩的肉质上。在红姐和他提到今天菜色时,眼前便微微一亮。 ——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微妙高兴。 元欲雪很好哄地说道:“喜欢。” 红姐唇边笑意便更热烈一些。 海鲜处理起来是很麻烦的,虽说海鲜的美味,主要看原材料新鲜上乘的程度,能占据美味程度的八成因素,但是火候和厨艺能起到的添彩作用也极大。 如果只是为完成任务,红姐大致是不愿意如此费尽心思的。但因为喜欢看元欲雪用餐和对她的肯定评价,红姐每天消耗在厨艺上的时间极多。如今得到元欲雪的反馈肯定,更有些高兴起来。 元欲雪跟着红姐一并下楼,红姐询问了一下早上的事,元欲雪便在旁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问题,阿剑沉默跟在一旁。 唯独小明似乎怔了怔,慢了一拍,跟在身后。 他还在回想元欲雪刚才说出的话——微微垂下了眼,眼底闪过一丝晦涩难明的光芒。 … 桌上的食物摆盘装饰的无比漂亮,几乎全是海鲜,以此为主题做了一道海鲜大餐。 副本在提供食材这一上面,倒是从来没有亏待过它的玩家。 红姐的刀功一贯漂亮,切出来的鱼片与贝类摆盘都十分精致,像是层叠摆在一处绽放的花朵,轻薄无比,哪怕叠在一处,都能透过半透明的鱼肉看到下面的瓷盘花纹。 那些海鲜都十分新鲜,除了鱼类贝类出彩,虾也做的极妙,鲜甜清炙出来的虾,剥出里面的虾肉后,可以看见其中十分弹嫩而饱满的虾仁,略微沾一点汤汁,便极为鲜美了。 光是切做鱼生,可能展现的只是刀功,而虾也只是做了清炙处理。实则红姐在调制热菜上,也格外的有一手。 烧出来的东星斑火候正好,嫩而肥美。上面的鱼肉用筷子微微一剥,便如同落雪一般,片出那一片洁白而醇厚肥美的鱼肉。 落进口中,味道鲜嫩,不只是原材料出色,这份厨艺也难得契合,口味烧制的精准不提,调制的一点清汤酱汁配上鱼肉更是升华。 几乎每一道都可圈可点,但除去这些海鲜大餐外,桌面的角落很可怜地摆着一道菜。 那是一道未炒出糖色的红烧肉,相比起其他海鲜的做法精致,这份红烧肉实在不显得有多味美。 以至其他人的目光在看过去时,甚至生出一些疑惑来——这看上去不像是红姐的厨艺。 红姐也注意到了其他玩家的茫然目光,视线落在那一道红烧肉上,甚至皱了皱眉。 她颇有些无奈地说道:“那道菜不是我想做的……” 现在毕竟是饭点,她其实不大想提到这些。 早上去检查过厨房的食材后,她发现角落堆着塑料袋,里面包裹着腥味很重的肉类,和副本提供的其他食材明显不一样。 打开来,发现那是一头完整的、已死的乳猪。 乳猪身上血液已全部放干,只剩下色泽怪异的肉类与一些模糊的内脏。 猪头未被斩去,还睁开着眼,仿佛在拿那一双猩红眼睛窥伺周边,形态极为诡异。 哪怕物种不同,也一下让红姐想到了那天她看见的几只公鸡。 ——在这点上被坑过一次,红姐这次没将乳猪扔掉,而是小心地包裹起来,放在厨房的一角。 后面果然也收到了房主的通知,说今日要做一道红烧肉,当然,只能是猪肉做的。 于是红姐在做海鲜大餐的同时,也将这诡异乳猪跟着料理,将其做成了这一道红烧肉。 因为食材诡异,腥味浓郁滚动,她也实在没什么热情,最后做成的料理,不仅没有香气扑鼻,反而有一股奇怪腥臊味——按理来说,这么小的乳猪,又放干了血,是绝不会有这么重的味道。 哪怕再扫兴,她也还是端上来了,同时红姐也意有所指的暗示道:“那一道菜……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不吃。” 何止是不喜欢不吃。 红姐简直就快将“这玩意儿有鬼,你们千万别碰”摆在脸上。 其他玩家听完心有余悸,他们又不是多么热爱作死的性格,当然没人往那一道菜上下筷。 只是元欲雪微微皱眉,多看了两眼。 午餐结束后,其他人将碗筷收好,送进了厨房当中。包括那道红烧肉,虽然一口未动,红姐还是将它当做剩菜处理,提前倒掉了。 大致是无人犯禁的缘故,除去小明今天的历程跌宕一些,其他人皆平安无事,做完自己的工作,被直播间的观众冷嘲热讽两下,便等到夜晚,都老实前往自己的房间,趁着还安全,多睡两个安心觉。 … 夜半。 当钟声敲响之时,睡得昏昏沉沉的玩家们又一次被那铜钟惊醒,随后又模模糊糊,听到那仿佛近在耳旁的尖叫咒骂声。 老王在半夜迷蒙地睁开眼睛,从第一夜的心惊猜测,惦记了整个夜晚,到如今已经十分习惯这些扰民噪音。 他甚至相当自然地翻了个身,拿枕头将耳朵堵上,便继续沉沉睡去。 在半夜当中,女人的尖叫声几乎可以作为每晚的保留项目了,没有玩家会去注意今天的尖叫有什么不同。 可躺在床上的元欲雪在这个时候,却忽然睁开了眼。 那些难以听懂的语言仿佛口齿清晰了一些,更接近人类需要。 这次的噪音和以往不同,不是尖利的叫声与愤恨咒骂,而更像是在与人相争,偶尔泄出的一丝痛声。 接下来是隐约碰撞巨响,甚至还有皮肉相接发出的击打声音。 如果按照前几天的经验,再过不久,门外便会传来剧烈的重物坠落声,然后一切安静下来。 但这并不会留有什么后遗症,所造成的麻烦也不过是第二日阿剑和老王要去负责清理那迸射在大厅当中的血迹——这一切轨迹,都和前几天的事迹相合,似乎实在没有什么可值得关注的意外。 但是元欲雪却偏偏睁开了眼。 他从柔软被褥上起身,以相当利落的速度和敏身形离开了卧室。 元欲雪虽然不需要睡眠,但之前还是模拟着人类休眠的动作躺在了床上。 此时他身上套着用来做睡衣的柔软衬衫,因为躺下的动作,上面还带有一些微微的褶皱。 毕竟是睡衣,十分宽大,领口很松垮,行动时会露出一段凝白锁骨和苍白的皮肤,不算太方便行动。 元欲雪的裤腿也微微卷起,露出一截脚踝,甚至还踩着拖鞋,整个人是相当闲适的打扮,像是刚从睡眠当中醒来就出来了——虽然准确而言,这么形容也没什么错误。 而元欲雪穿着睡衣离开卧室后,便踩着走廊两边的栏杆,往上面的楼层跳跃翻上——按照他的身手和如猫一般敏捷无声的动作,这么“爬楼梯”反而比坐电梯还更快一些。 极高的移动速度带起来猎猎风声,气流涌动,微微掀开了元欲雪身上较为宽松的衣物。经常会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或是裤腿松垮卷起时的小腿部位……很难想象,那样修长漂亮的腿部能蕴含着极其可怕的力量。 就在这样的高速移动之下,元欲雪还未来得及抵达顶楼,步伐微微一顿。 他如今身处五楼走廊,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猛地往走廊的另一边撞去。 那一瞬间的动作太快,几乎不是程序运转之后带来的判断,而完全是依照身体本能的反应机制。 时机把握的太过精准,像是某种预言一般,而元欲雪的直觉也太过可怕—— 在他睫羽垂落的瞬间,元欲雪的手腕猛地一沉,拉住了从楼上跌落的“重物”。 那是一个人。 一个从上面坠落的人。 第107章 凶宅试住14 气流掀动, 破空而来。在那瞬间,元欲雪的心脏极重地弹动了一下,一时间, 周边寂静无声。 对方坠落的趋势止住的同时,两人也维持着这微妙平衡的姿态。 元欲雪的睫羽也在轻微地颤抖。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她并没有因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抬起眼,因此只能看见那一截消瘦的下半张脸,是十分熟悉的面容和骨相, 依稀能够辨别。 是红姐。 哪怕两人现在的情况如此诡异, 红姐的身体飘荡在半空中, 千钧一发,她却没有任何惶恐之色。甚至在被元欲雪拉住手腕时, 也未曾抬头望向他。 ……不对劲。 元欲雪何其敏锐,一下便发觉异样。 这个人是红姐也不是她。她们拥有同一张脸, 同一具身体,但暗访里面的灵魂, 却已经换了一个人。 她被鬼怪附身了。 在这微妙凝滞的时间当中, 像是已经失去意识一般, 软塌塌地、挂在元欲雪手上的女人微微抬起头来, 终于看向了元欲雪。 那是一双很难以描绘出来的眼睛。 充满了痛苦,怨恨以及极致的绝望, 甚至让她只在这一个眼神当中, 便显得无比疯狂起来。 她看着被元欲雪紧紧握住, 作为支撑点的手腕,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在发现元欲雪并不松手后, 那双手更是狠狠地按住了元欲雪的苍白手腕, 一股凉意从接触的部位传来。 元欲雪的身体本便不似之前那般, 强悍得刀枪不入,被那古怪的寒气袭击后,手腕几乎顿时被按的青痕浮现,显现出极为可怕的伤痕来。 但比之那根本感觉不到的微弱疼痛,更为让元欲雪微微皱眉的,却反而是越来越沉重的坠落感。 能让他也感觉到重量,这本身便很不对劲了。 红姐的体重也就在百斤上下,但这一瞬间,她仿佛脚上坠下了无数沉重的烙铁,重量惊人,将她在引力作用下不断下坠。不提元欲雪,此时的重量,连他用来维持身体平衡的栏杆都被压的微微松垮,像是要向外倒塌一般。 毫无回转之力。 元欲雪目光紧紧盯住了红姐,他的睫羽漆黑,在此时轻微脆弱地颤了颤,像是一朵展翅欲飞的蝶。 他很轻地喊了一句红姐的名字,吐字十分清晰,深入耳中——但也或许因为,这只是一个临时所取的代号,红姐对这个称呼并没有多敏感,仍然一心一息地挣动。 元欲雪气息略微不平稳起来,但他的容色仍然平静:“不要动……要掉下去了。” 女人终于抬起了头,露出那张和人类相似,又有极大不同的脸。她的眼角眉梢,都似浮着那种异样的森森鬼气,光从外貌上,就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女人看着元欲雪吃吃笑了一下:“你确定要救我吗?你要救的人真的是我吗?” 她用蛊惑的语气道:“我上来了,你可是会害怕的。” 一股被鬼怪盯上的阴森感顿时传来,那股寒意如附骨之疽般攀上了元欲雪的脚踝。不断的从他们相接触的指尖传上来,那仿佛被恶意锁定而引起的危险触觉,更是汹涌澎湃地涌来。 如果这是一般玩家,此时早也该心性动摇,疑心被他拉住的人根本不是所谓的同伴,而是恶鬼。真正将它救上来的话,只会连自己也受到损伤。 但此时元欲雪的神色如此平淡,他望向面前那张鬼气森森的五官,语气冷淡。 “我只知道,她求救了,也并不愿意死。” 人鬼天生对立,光是它刚才威胁透露出的意思,便足以让人胆寒,连忙松手,害怕惹祸上身。而女鬼显然没有见到过这一种思维迥异的玩家,她几乎微微怔住了。开始冷笑起来,那无比阴森的笑声回荡在走廊当中,激起一片片更渗人的回音,然后她微微垂下了眼,似乎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声息与动作。 …… 红姐是十分谨慎小心的人。 她知晓现在的夜里,回房间休息或许是安全的,但随着副本时间的推进,鬼限制的放松,这里只会变得越来越危险起来。 所以她的房中总是布满道具,可以谨防鬼怪侵袭。但在午夜时分,门口女人的尖叫声遮盖了道具发出的报警声音,等红姐警醒过来之时,她的身体已经被另一具灵魂所侵占。 带来的后果也相当诡异。 她的道具虽然能抵挡鬼怪,却挡不住自己的动作。 红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损毁了那些道具,毁掉门口所布下的防御阵法,一步一步的从房中走了出去。 而面前,显然是一道未知死路。 红姐并不愿意去死。但她此时的身体却完全无法抵抗鬼怪驱使。 哪怕心底生出无比强烈的抵抗意味,脚下也如灌上铅水一般的沉重,却无法挡住任何的动作或脚步。 红姐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冷汗涔涔。 她当然在挣扎,但是身体却完全不由她所控,在某个间隙当中,或者也是她能操纵身体的最后的一秒,红姐抓住这一短暂时机发出求救声,但却没有任何反馈。 红姐想起在之前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们听到了女声的尖叫怒骂,恐怕所有的玩家们都只将这当做又一次的骚扰与陷阱,又怎么会在意今天的内容是否有所不同。 那一瞬间,就算是红姐这样的老玩家,心中也不免的生出无尽阴郁情绪,和被抛弃的绝望来。 她来到了六楼的顶端,微微合眼,便站在高处,一跃而下。 ——即将到来的应该是死亡的惨烈与剧烈的痛苦,但是在强烈的失重坠落感传来之时,她的身体却停止了下坠的路径,被拉住了手腕。 另一具灵魂操纵她的身体。红姐微微一惊,无法抬头去看拉住她的人的面容,但却能借由余光,看见了握在自己手腕上,那一双无比修长而漂亮的手。 红姐其实是一个比较注意其他人外貌的人,也会关注对方身上特别漂亮的某种特质。 在见到元欲雪的第一眼,她虽然觉得元欲雪样貌不算绝色,但目光却已落在对方的那一双手上。觉得这双手实在生的好看,就算她见过许多绝色的美人,很多人也没有这么一双生的这样好看的手。 那时她便对这个玩家留了心,而此时的红姐,在看见这双手时,记忆疯狂翻涌,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相比其他的感触,她第一想法是难以置信。甚至将这当成了女鬼折磨自己的幻觉。 元欲雪又怎么会出现?元欲雪又怎么会发现? 这一念头无比清晰的冲刷在红姐的脑海当中,然而比这些虚幻念头更加鲜明的,却是元欲雪此时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双手。 这一点实际的接触,胜过千言万语,传来微微炙热的温度。 不知为什么,女鬼放开了对她的桎梏,红姐又重新获得了操纵这具身体的机会。 但她却并没有因此感觉到一分快乐,反而更加觉得无比仓皇起来。 红姐微微抬起头,露出的通红眼眶,与元欲雪的目光相对视。 她虽然不受操控,但所有的触感都是真实反馈在这具身体上的。 剧烈的坠落感和手腕上传来被牢牢抓紧的鲜明感觉,像是从由地狱走进天堂。 哪怕手臂传来被拉拽的痛楚,然而这与先前的混乱绝望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求生的本能促使红姐下意识地,想要拿手握住元欲雪的手,抓住这坠入沼泽之前的唯一绳索。 但是很快,红姐便明白了女鬼这番仿佛放过她的举动,其中的意味有多险恶。 她脚下传来的拉扯感愈加沉重,让她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松开了那只手。 那只想要握住元欲雪的手。 她不可能被救上去了。 红姐此时的神色非常的凶悍,妆容几乎全乱了,眼睛又狼狈,却更透出一股锋利凶狠的美感来。 她望着元欲雪,几乎很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但这个时候也确实不方便解释这些,光是能在最后恢复清醒意识,见到同伴,便足以让她满足了。 红姐在这一瞬间,露出了相当无奈又苦涩的微笑来:“元欲雪……别。” 她说:“你松开我吧。” 那仿佛来自于地狱中的无形鬼爪,已经攀附上了她的小腿,又慢慢地攀爬上她的腰部,仿佛即将吞噬她的身体。 让她无可抗拒,如固定的命运一般不可抵挡,往下坠落。 而元欲雪拉着她,又有什么用。难道最后的结果,要让他和她一样去死吗? 不是说他们的身手不好,如果光凭玩家的能力,红姐便是从高处坠落,依照她经过副本改造的身体素质,最多不过是摔断骨折罢了。 但是底下的并非只是单纯的楼底,而有恶鬼盘踞深渊,这仿佛是将他们吞噬的地狱。 如果掉下去,恐怕不会落得什么好结果。或许是肉身摔成血泥,也或许是灵魂被脚下的恶鬼吞噬分食。就算元欲雪拉住了她,也实在是太晚了,又何必再牵连一个无辜的玩家牺牲。 红姐并不算是一个性情多纯良的人,如果能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就算伤害了其他人又如何?只要她能从副本中活下来。 但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或许是元欲雪在最后拉住了她,这一份因果牵连太大,但那一瞬间带来的冲击太让人难以忘记。红姐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最后还要把他拖下水,只能叹息一声说:“不要被我害死。” 她将拉住自己的那双手指,一点点地掰开。 并非她甘愿赴死,只是在这最后一刻,消耗掉她最后的勇气。 只是拽住一个人,元欲雪并没有感觉到体力有多大消耗,更不会对他的状态有任何影响。但在这一瞬间,元欲雪的睫羽却猛地颤动了两下。 他对红姐说道:“……停下来。” “不要松开手。” 但他也察觉到了那些无形的鬼怪在作祟,目光锁定在一处,黑沉的眸眼里仿佛有光芒流转—— 不行。 扫描不出,无法确定方位。 元欲雪意识到,要解决的问题不是红姐现在的处境,而是占据在红姐身上的鬼怪。 他对着潜伏无声的鬼怪开口,眼角微微有些泛红,但语气却很平静:“你是坠楼而亡的吗?” 鬼怪的忌讳繁多,但是提及它们的死因,却绝对是忌讳当中最严重的一个。 那一瞬间,元欲雪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压力更重了不少,便清楚他猜对了。 “你要再尝试一次从高楼坠下的痛苦吗?”那压力骤然加重,元欲雪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不动声色,“……你之前问过我,确定我要救你吗。” “我现在告诉你……我会救你。” “我答应你,不会松手。” “如果你想要上来——” 元欲雪的神色冷淡平静,仿佛一点不清楚,自己说出了如何的惊骇之言。 “那就上来。” 那仿佛被千万双手拉扯的沉重坠感骤然停止,红姐的呼吸微微一窒,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点声音都未发出,生怕打破这一点微妙的平静。 但是下一瞬间,她再次被鬼怪附身。女人恨恨抬眸,满眼的狠厉,有种难言的对玩家的厌恶和提防,“骗子。” 她说:“骗子。” “我才不会信你,你们这群骗子——!!” 这句话的尾声,变为了极为尖利的音调,仿佛要穿透耳膜一般。而在那一瞬间,被拉扯的力量施加到了最大,人的肉.体当然是有极限的承受能力的,哪怕玩家的身体强悍。 就算如今元欲雪不松手,那施加在红姐身上的力度,也足以将她的身体撕成两截,或是活生生地扯下那一只手来。 在这样尖利的矛盾之下,再坚持下去,也不会对红姐有任何好处,似乎只剩下一个松手的选择。 元欲雪微微垂眸,没有再犹豫。 在那瞬间,他松开了扶住栏杆的手,一下翻过围栏,从楼上跳了下来。 两人在同一时间坠落。 第108章 凶宅试住15 元欲雪失去支撑, 在跌落下去的瞬间,却看到了那些从地面上蹿出来的无数鬼怪,无比贪婪地锁住了人类的身躯。 原本的扫描不起作用, 元欲雪虽然能感知到鬼怪,却找不到它们具体所在的地方。但跌落在空中时,那些无形的鬼怪显形,他看见无数双鬼手握住了红姐的腿部,仿佛要顺着那一处慢慢攀爬上来,撕裂她的灵魂。 只一息间, 元欲雪的鸿蒙刀出鞘,在这空中无比精准的一招刀式,尽斩那无数鬼怪! 这一举动是相当冒险的, 而对他的反应要求也极其严苛。元欲雪在半空当中,以强烈失重的环境斩杀鬼怪之后,又将刀狠狠地反插入楼体当中。 别墅的建材在鸿蒙刀的刃口之下,便像是豆腐块做成的一般松软无比。一下便让刀刃浸没入其中。 而元欲雪的手紧握在破鸿蒙之上,借由突出的刀柄为支点,挂在了上面。就在这个时候, 元欲雪仍然没松开握着红姐手腕的手, 俩人险险停在半空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在转瞬之间斩杀了鬼怪,又以刀身作为止住下坠途径的一个支点, 一系列的反应发生的时间也不过眨眼间。在红姐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们的身体便又停留在了半空中。 那道雪亮刀光太快,略微有些晃眼地掠过红姐的面容。她虽然没怎么看清, 但还是窥见了些许元欲雪的招式, 顿时面容微微惊愕。 ……好强。 这是她在一瞬间, 浮现出脑海中的想法。 要说刀口太锋利也有太锋利的坏处,比如此时那坚硬的墙壁与其中的钢筋水泥被鸿蒙刀深深地切割开来,劈斩杀开墙壁后,两人便又继续往下坠落。只是这时有了缓冲的时间,底下那万千想要分食的恶鬼又被元欲雪一刀斩杀,依照元欲雪和红姐的身手,倒也不至于只这十几米的高度,便被摔得血肉淋漓。 元欲雪松开手,两人几乎同时落在地面,元欲雪落地极稳——这几乎是他战斗的本能了。 而红姐在那一瞬间,也算反应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以一个最不容易受到冲击和伤害的角度落在地面,微微一侧滚,卸走了许多力道。 只是背部被狠狠一撞击,略微有些沉闷的发疼。 但相比她所想象的那些结局来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除了那一瞬间撞击外,他们并没有受到其他攻击。 元欲雪检查完周围没有遗漏的恶鬼,便去扶起红姐。那一瞬间,红姐站起身后却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地道:“你先不要过来。” 她显然是想到了被鬼怪附身之后,那无法支配身体的无能为力,害怕鬼怪还附身在自己的身上,会伤害元欲雪。 但此时那让她颤抖的冷意已经离去,身体也仿佛被抽出了某种重负,十分轻松。 红姐隐约感觉到那鬼怪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这才微微缓了一口气。 她此时看向元欲雪,竟是一时无言。 原来都说大恩不言谢,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才会理解那是什么感受,声音当真会艰涩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仿佛这时候不管说什么感谢,都会略显轻浮容易。 她回忆起被元欲雪拉住,又和她一起跳下来的画面,简直如同一场幻想一般,眼睛在惊惧下略微有些发红,声音却还要强自稳定下来。 她微微沉默了一下,脑海中还仍然很飘忽,心绪未平,忽然问出此时浮现在心底的第一个问题来。 “元欲雪……”她苦笑着道,“你是怎么发现我被鬼怪上身,着了道的?” “开始没有。”元欲雪说,“我听到了你的求救声。” 那一幕幕的场景太让人惊骇,红姐如今都不想回忆,自己当初到底有多绝望了。 她的唇瓣微微抖动了一下,声音艰涩:“我还以为没人会发现……或者以为那是鬼怪发出的声音。” 元欲雪沉默不言。 他看得出红姐如今惊魂未定,却实在不是很会安慰旁人的性格,只在略略沉吟后说:“我能听见。” 他能听见。 红姐心底微微一颤,有些难以言喻的心悸。不只是对刚才发生的生死危机心有余悸,还是被元欲雪的话所安抚,微微露出了一个苍白笑容来。 那股被鬼附身之下留下的阴寒之意犹在,脑海中还忽然多了一些混乱不堪的碎片记忆,让红姐的思维略有一些迟钝。其实现在并不算一个谈话的好时机,身处黑夜的大厅里,刚刚还被无数鬼怪围攻过,客厅中的灯光未开启,唯独窗外月光映入一些微弱的自然光源,勉强映亮两人身形。 现在及时回到房间中,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但是红姐的声音微微喑哑,忽然开口道:“我被附身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记忆。” 像是根本难以控制一般,红姐继续开口叙述起来,她说话有些断断续续,零碎拼接,但吐字还是很清晰。 红姐毕竟只是被附身的人,哪怕她的精神力量强大,也只是借由两魂同居一身的契机,看见了那星点的记忆。 是借由鬼怪的眼睛与视角,所窥看到的生前记忆。 光从最开始的记忆内容来看,完全想象不出它为何在亡故之后,会有如此大的怨气横生。 … 照进玻璃房的阳光温暖,花房中挤着的花团锦簇,每一处花枝都生的十分好看。 有一名温柔的夫人正微微哼着歌曲,拿着花洒从外面走了进来。 借由“她”的目光,红姐能看见夫人向她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发,满脸慈爱神色,笑着说了句什么。 又有一名中年男性出来,端出了茶色的小桌,插上一把装饰用的伞,左右忙活,将小桌上摆满了甜点和鲜榨果汁,招呼着“她”过去吃点心。 “她”走过去,抱着男人的手臂撒娇,说等会要出去玩,争取到了外出几天的权利。 红姐隐约间知晓,这是“她”的父母,十分宠爱她,在这段记忆当中,似乎连画面的色调都是清新明亮的。 接下来的画面一转,又是“她”和男友坐在餐厅中用餐的情景,耳边围绕着小提琴手的拉琴声。一切都温馨美满,男友帮她处理复杂的食材,贴心温和,说着一些好玩见闻,将她逗得忍俊不禁。 紧接着,“她”跟男人回到了他所居住的别墅当中,要小住几天。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是回忆的画面却渐渐晦涩起来,仿佛昭示着某种不祥结局。 “她”意外发现了男友正在做着的生意,看见了电脑中记载的数据。 男友在售卖一种名为神仙烟的新类电子烟,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就算这是不被支持的新型行业,也不妨碍它合法合规。 但“她”因出身生化专业,很快从那些复杂的反馈数据和收集的成分中发现,这并不是什么新型的电子烟。 而是一种新型的……毒.品。 再发现这一事实后,“她”头脑发昏,崩溃地跌坐在地上,记忆画面更加灰暗起来。 正好男友进来,看见被翻开的资料后质问她,“她”顿时与男友激烈争执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她”也只以为男友是被其他人欺骗而不知晓这是毒.品,哀求他和自己去自首,提供证据,从轻处罚。 男友当然不会同意,一口否决。而在“她”愤怒准备离开时,已经暴露面目的男友,更不愿意轻易放走她,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便将她按倒在地。 “她”已经吓破了胆。几乎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男友,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在争执当中,“她”被狠狠地拖拽在地上,后脑勺着地,几下磕碰的几乎要昏死过去,提不起一分力气。而在勉强睁开眼时,她的男友正将她抵在栏杆上,要在高处推她下去。 情急之下,“她”抓住了男友的手,痛哭哀求起来,请求男友放过自己,并保证绝不会将这件事情透露出去——作为权宜之计,首先要保存的是自己的性命。而她的男友当然不会放过“她”,只是冷漠地望着“她”,一点点掰开了手指,将她往外狠狠一推。 女孩跌落了下去,头部着地,砸在大厅正中心的地面上。头脑上迸溅的血浆,甚至染红了旁边的沙发与家具。 血迹像盛放花瓣。 画面渐渐暗淡下去。 回忆结束了,红姐的讲述也结束了。她才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满身冷汗。 作为一名老玩家,她看见这种凶杀案其实也并不会害怕,但在短暂灵魂共居的时间里,她真切体会了被杀害的绝望和恐惧。 第109章 凶宅试住16 也正因这座凶宅风水诡异, 女孩虽然死在了这里面,却并没有因此消散,而是机缘巧合变成了其中厉鬼。 或许她也已经复仇, 将杀害她的那名男友杀死——从前几任房主的经历来看, 房主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的结局,要么罹患重病, 要么家破人亡。 但她也确实已成厉鬼,不得解脱。 元欲雪听完了红姐在被那破碎记忆引导间的陈述,略略沉默了一下, 视线不知觉地落在了现在的大厅之中。 在那些精致家具和被换掉的淡色地毯上。想到在这之前,或是躺着一具四分五裂, 无人所知的尸体。 而“她”也只是这些厉鬼当中的一名。 这凶宅当中,当然是有更多未现身的鬼怪的。 元欲雪并没有对方才那一段过往发表任何评价。 外面微弱的月光落进来, 虽然窗户明静, 落入大厅当中的光芒还是极为稀薄,一片沉寂黑暗中, 元欲雪轻声道:“你被鬼怪盯上, 之后要小心些。” 红姐却顿时反应过来这其中暗示。 在副本初期, 她一定是触犯了禁忌才遭遇横祸,但是她的工作并没有如何失误,要和从前相比起来,非说要有什么不同的话——倒的确有异样。 房主要求她烹饪的红烧肉倒是做了, 只是没有人吃,而她当初的解决方式是倒进垃圾桶里。 红姐心念一动, 心道那道红烧肉虽然没有人吃……但这别墅当中, 又不是只有人。 她自己心生警惕, 也有了思路范围, 向元欲雪微微道谢道:“多谢……我知道了。” 元欲雪轻轻“嗯”了一声,暂时没提去休息的事,外面的朦胧月光映在他身上,眼见事情平息,红姐想准备早点回去整理思路,却是骤然看见元欲雪手腕上浮起来的可怕痕迹,青红交映。 那是鬼怪上她的身,借由她的指尖掐出的可怖痕迹。不由得心中微微生出羞愧意味来,连忙取出了一瓶红药递给元欲雪,让他上药。 元欲雪微微出神,很轻地应答一声:“嗯。” 可他如今所想,却不是那些他都未曾注意到的红色痕迹。只是心思落在了别处……这栋别墅当中,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怨魂? ……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起身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昨天发生了怎样令人心惊胆寒的事。 老王带着他的清洁服和扫洒工具,到了客厅的时候,顿时将心里惊异的内容说出来了。 “咦,今天倒是没见地板脏。” 他显然是对那每天必有的迸溅血迹十分怨念的。 红姐一贯是起的最早的,她听到了老王所说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无语道:“确实是不脏,只是昨天我差点跳下去了。” 老王面上一愕,连忙追问起来,这才知道他们每天听到的求救声——直到昨天为止,竟然变成了真的。昨夜是红姐被鬼上身,发出的声音。 不由的脸色微微苍白,除去为同伴担心外,更大的恐惧因素,就是因为知道,现在居然连待在房间内都不大安全了。 等其他玩家到齐之后,为了不隐瞒关键信息,红姐将昨天的事作为副本线索简单说明了一下,分享给其他人。一下子其他玩家都有些食不知味,尤其是胆子最少的小明,甚至还微微颤抖了一下,打翻了汤勺。 他们还没商议出什么章程来,众人身上的短信同时响起,竟是又来了房主的新命令。 要知道房主通常都只发单条短信,上一次针对群体的短信,还是要求他们担任各个职务,因此也尤为显得这短信不妙了。 众人打开短信,只见上面写着: “一名客人即将来到别墅做客,请负责接待礼仪,照料其生活起居。” 小萝咬着勺子,抬起头,神色微微茫然起来:“唔?” 这位神秘的房主,总算要出现了不成? 其他人想到小萝抽到的任务,都不免有些许为她担心。 毕竟依照那些短信内容、和他们目前所经历的全部凶险都来源于任务来看,恐怕这位房主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人都未到,只光靠短信便让他们吃足苦头。而他本人来了,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浪。 小萝大概是轻松了这段日子,甚至像都快忘记了自己的任务似的,接到短信的时候,表情非常迷茫,甚至又确定了一下:“真的是房主要来吗?” 其他人倒是都给予的肯定意见,小萝的表情看上去更矛盾冲突了。 倒是阿剑又看了一眼短信,发现其中细节,“也不一定是房主……这上面的形容是客人。” 其他人又是微微无言。老王小声吐槽道:“这房主算个怎么回事儿啊?不仅自己占便宜让我们做保姆就算了,还得带人一起占便宜。” 小萝:“……” 反正在玩家们的第一印象里,这任务是不会轻松了。 小萝还有些呆呆的。吃完早餐,她整个人都陷坐在了沙发上,那只算不上多长的圆滚滚的小腿一晃一晃,像是在想些什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手足无措。 甚至还偶尔发出充满疑惑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有人来啊?” 其他人看着都觉得有些担心,毕竟小萝看着挺小一姑娘,自己都不一定照顾的好,怎么去照顾那位客人。于是便生起了一些重新交换职务的想法,只不过现下还没有到七天,暂时还得小萝去应对了。 短信中也没有提及这位客人何时抵达,只不过玩家们都已做好了准备,将今天的任务提前完成,空出空闲来等待这位阵营和他们明显不同的客人。 元欲雪倒是没提前做什么准备,他的工作范围本便很有弹性,一般不会有什么必须他出手的时候,检查完所有能用到的设备,客人还没来,于是他顺便开启直播,准备混一下今天一小时的直播时长。 直播时长快足够的时候,他们听到别墅内部铃音响起,大概是那位不知名客人已经抵达。 按照元欲雪的直播特性,他直播间的人气本应该很低才对,谁叫他每天都无情关闭直播,从来没多开过一秒钟,说自闭就自闭。 但偏偏还有些观众,仿佛被调.教出什么特殊爱好一般,就喜欢等在他的直播间里,每天冷嘲热讽但就是不挪地。 而此时在听到那门铃声后,直播间竟是微微躁动起来,屏幕上顿时刷上许多的弹幕。 “哪位客人啊?让我们也看一看。” “主播,快出去迎接他。” “嘻嘻,嘻嘻,嘻嘻,有好戏看。” 倒是元欲雪看了一眼,每天播出的时间快到了,便准备抬手关上那只机械眼球。 他直播间里的观众对他这个动作几乎已经十分熟悉了——眼见元欲雪要关上前,直播间哀嚎一声:“不要啊,就让我们看一下,我们给你带人气啊,呼朋唤友来看!” 这群观众一向是十分傲慢的——不只是说在元欲雪的直播间里傲慢,他们在其他玩家的直播间当中更是无法无天的鬼德行,和玩家如同仇人一般。 像这样要说软话,让其他主播别关摄像头,还算是第一次。 而元欲雪也果然在他们的满弹幕的哀嚎声中微微顿了一下,停了手。 顿时让这群观众心生喜,恨不得当场就躺在元欲雪的面前卖惨,心底却很冷漠地想:呵呵,你看我给不给你拉人气就完了。 却只见元欲雪的唇角微微一抿,对他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下一秒,镜头漆黑一片。 观众:“……” 就知道玩弄我们是吧? 虽然说接待房主或者说客人,主要是小萝的任务。但这回客人和他们这群“试住员”住在同一个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每个玩家都会受到影响。 他们也是谨防着危险出现,所以不光是小萝,基本上所有玩家都到了,相当严阵以待地等着这位房主出现。 小萝迈着那一双略短的腿,要前去给那位客人开门。 但她连按上门锁都费劲,在她旁边的元欲雪便上前一步,先帮小萝将门打开可。 这名被老王吐槽“打秋风”的客人还算是比较有素养的,没带上更多人,只自己独身一人,拎着一个单薄的行李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不似众人所想象般的阴森恐怖,一眼看得出是鬼怪化身。甚至在阳光映衬下,显得身高腿长,身形极为出挑,是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 在还未踏进别墅的时候,男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元欲雪身上。 光是从样貌上来评价,来人算是极为俊美的长相。 但偏偏这样俊美长相,却无法让人生出一分亲近或好感。 所有玩家几乎在目光接触到来人的一瞬间,全身上下的警惕情绪都被激发了,汗毛倒立,要用比较夸张的说法来形容,就是简直快被吓破胆了。 一种从内心生出的恐惧之感升腾而起,让他们的脸色苍白,身形紧绷,仿佛是从出生蒙昧时就被印刻下的恐惧本能。 以往就算面对再多的邪物,玩家们也很有这么强烈的排斥反应。毕竟他们多有天赋,哪怕是第一次进入无限世界,都未曾如此狼狈。 尤其是阿剑,他的能力不是在副本当中修炼来的,而是在进入无限世界便身为天师,继承家传术法,见多了魑魅魍魉。 哪怕对抗再危险的恶鬼,他多年修炼出的第一反应,应当是先以符箓攻击才对。 但此时他血液冰凉,连手都像是挂上了千钧之重,不要说使用符箓,便是连挣扎应对的想法都在此时不复存在。 只随着身体本能,下意识地将手探上了背部的桃木剑。可是以往这能镇压一切邪祟的桃木剑,此时却无法给予阿剑任何微小安慰,仿佛天底下一切至宝在这一时刻都失去了作用,更不要提拿它来反击了。 此时,或许是因为小萝的年纪最小,经历的副本也不多,她的反应也是最大的。 最开始的时候小姑娘还有些不愿意地撇着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位突然到来的客人。 可等到打开门时,只不过微微接触一面,她差点整个人都瘫软地跪在地上。小萝并不敢抬起眼,不知为何,声音带着一分颤抖地询问:“……您是哪一位?” 与此同时,元欲雪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含带疑惑:“戒舟衍?” ——相比其他人正致力于压抑恐惧,唯一没注意到身边异样的人,恐怕就是元欲雪了。 他开门时也怔了一瞬间,不过倒不是因为害怕,而只是有些讶异。 ……他们居然还能在同一个副本中见面。 虽然说这个见面的时机,好像有些奇怪。 第110章 凶宅试住17 他们两人当然是相识的。如果其他玩家不是完全被恐惧统治的话, 应该很快就能发现这个问题。 因为自戒舟衍进来之后,他的目光便从来没有落在别人的身上——虽然他身上那股高冷傲慢的意味,让他做出这种举动来也很合适性格。但事实上是, 他的目光从来都是落在元欲雪的身上。 但此时被元欲雪一口叫破姓名, 戒舟衍反而是微微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句话当然不是因为戒舟衍怀疑元欲雪的记忆能力,觉得他忘性大到副本没过几天就把他忘了。 而纯粹是因为副本里的一些经历, 最终戒舟衍深刻怀疑那具身体恐怕损毁严重。不能承载自己的魂魄,于是又重新创造了一具身体。 虽然戒舟衍更换身体换的很随意,但其实能承载他灵魂的身体也不是说随意能制造出来的。 这具现化出来的肉.体, 很大程度是继承了戒舟衍能力当中的某种特点,但外貌也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操纵的, 这又不是捏泥人,想什么样就什么样。 因此这具身体虽然与上一具的相貌有些许相似之处, 但是不尽相同。 甚至可以说从某些特质来看, 差异还挺大,让槐阴鬼校副本中的其他和戒舟衍相处过的玩家来看, 恐怕都不会觉得他们是一个人。 戒舟衍也还在想着要如何和元欲雪解释自己的变化, 没想到元欲雪竟然一眼辨认了出来他。心底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痒——几乎快要让他觉得这具身体好像也不太行, 还不如上一具。 戒舟衍微微停顿之后说出自己最大的顾虑,“我以为你会认不出我。” 但元欲雪认人又不是依靠相貌,而是气息和扫描出的数据。戒舟衍的气息没有发生改变,他自然也认得出来。 “不会的。”元欲雪说, “和以前一样。” 于是戒舟衍又有些高兴起来,他那张极为冰冷的面容上, 却露出了相当不合时宜的微笑。 他对着元欲雪唇角微微扬起, 这一下戾气消融, 让其他玩家从那紧绷恐惧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过他们其实也算不上有多清醒, 因为刚反应过来,一下子又被元欲雪的话给打晕了。 元欲雪怎么会认得客人? 客人也是玩家吗?但一名玩家,又怎么可能会以房主……或者说房主朋友的身份进入副本? 元欲雪这时候,倒也将其他玩家没敢出口的疑惑问出了:“你是房主吗,还是房主的客人?” 戒舟衍说:“我不是房主,后面那一条的话……可以算有一点联系。” 不等元欲雪追问,戒舟衍平静道:“我是桃花地产的投资方。” 其他玩家:“……??” 小萝:“……” 他们一时呆住了,还能这样啊。 要说戒舟衍,也的确算是他们的老板了。 毕竟任务当中,聘请他们前来试住的不仅是房东,更是由桃花地产作为出资方,而戒舟衍又是桃花地产的投资方……这不仅是他们的老板,还可以算是他们老板的上级。 一时心情都十分复杂。 当然更复杂的还是,戒舟衍这明明和他们不属于同一阵营,甚至有可能是敌方NPC的客人,怎么突然成了元欲雪熟识的人——这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认识,而是很熟了。 难道他也是玩家吗?但是不提他身上最初见面时,令人悚然警惕的恐怖气息。光是这出现的方式就太不对劲了,虽说有时候副本也会给玩家安排不同的身份,但从没听说过,大家都是玩家。 一方成了辛辛苦苦被剥削的打工人,另一方却成了和副本NPC相熟,坐拥副本背景,甚至能享受特殊待遇的“客人”的啊。 如今,虽然因为戒舟衍方才一笑,他们的恐惧略微消融,甚至有些淡忘刚才刻入骨髓中的本能恐惧……甚至不理解为什么第一眼那么害怕戒舟衍了。 但那股心有余悸感仍在,加上戒舟衍身份不太对劲,玩家们当着戒舟衍的面,倒是没有先提出这些疑问,而是先由元欲雪将戒舟衍迎了进来。 本来按照每个人分配的任务,戒舟衍作为客人,要被时刻照拂。他身上所带着的行李,当然要由任务者……也就是小萝去识相的拿起。 只不过元欲雪和戒舟衍熟识,没准备让小萝动手,索性自己就要接过了那行李箱,但戒舟衍却没准备递给他,语气平淡地推拒了。 “我又不是没有手。自己拿就行了。” 别墅的房间很大,虽说拢共只有六层,加上顶层的阁楼和钟楼,但实际上能供人居住的房间区域当然不止六间房。 就像阿剑虽然住在一楼中的左半边,但是一楼右半边的位置才是主屋,是用来留给房主前来小住的地方,玩家们都没被安排进去。 戒舟衍来了,不管他的身份如何,是不是房主,按照他那个投资方的身份,住在主屋最为合适。 但戒舟衍面无表情地一扫,略微挑剔了一下,好似有些不满地说:“……我不住这里,人多,吵。” 一楼的另一名、也是唯一一名的住客阿剑:“……” 他怀疑戒舟衍在说鬼故事。 照顾客人本来主要是小萝的任务,但这会儿小萝好像已经完全怔住了,还有些发呆,她略微有些迷茫地仰头望着戒舟衍。戒舟衍不看她,她又继续有些迷蒙地看向元欲雪——好似在无形求助。 元欲雪其实没注意到小萝的求救暗号,不过他还真的有想法,问戒舟衍:“你要不要住在我那一层?” 元欲雪提出这个意见,还是很有根据的。 戒舟衍现在虽然很挑剔的模样,但他在上个副本中,和元欲雪甚至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应该不会有所不适应。 何况这还不像上个世界中的艰难条件,他们只能共待在一间狭窄的宿舍里。 这个副本提供的环境相当友好,哪怕有凶宅之名,但每名玩家分配的**区域都极大。 说是一间“房间”,但实际上被房间划分进去的区域十分宽阔,包括各种娱乐区、工作区,就算再住多几个人也不显得压抑,而二楼另一边正好也有这种空房。 戒舟衍当然没说不行。很冷淡地点头:“好。” 事实上,虽然他的表情没表现出来,但几乎所有人都微妙地察觉出……他现在心情不错。 元欲雪便将戒舟衍带到二楼,介绍一下房间,顺便放个行李。 戒舟衍的行李中没有装什么特殊物品,说是行李,但其实就是一个略显单薄空荡的箱子,里面好似装了些贴身的衣服。 元欲雪原本也没有要看戒舟衍箱子的想法,只不过戒舟衍在他面前不那么忌讳罢了,直接就将箱子打开,里面是零星几件、但铺得很平整的衣物。 一眨眼看过去正是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元欲雪微微怔了一下,觉得这些衣服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副本提供给他的衣物也和此很类似,顿了一下说道:“你的衣服和我身上穿的很像。” 当然,也只是像,按照元欲雪的眼力能在瞬间测量出那些衣服比他穿的码数要大一些,倒是符合戒舟衍的身形。 “……”戒舟衍微微一顿,语气确实很平静的说道:“很巧合。” 床褥是不用怎么安排的,房间中的物品都整洁如新,被褥又十分松软,仿佛刚晒完太阳般味道好闻,说到底,还是副本提供的住宿环境比较良好。 其他人虽然很想逮着元欲雪了解一下戒舟衍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无奈戒舟衍一来,便占据了元欲雪的所有时间,两人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其他人想问,也找不到一个单独相处的时机问。 倒是现在挺晚了——戒舟衍本来就是下午到的,于是负责厨房工作的红姐找机会上二层,找到戒舟衍问了一句:“您对晚餐菜品有什么要求吗?” 倒也不是红姐对戒舟衍有多尊重,实在是她被副本坑出阴影了。 现在虽然不清楚戒舟衍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房主的短信可摆在那里,何况戒舟衍说的桃花地产投资人……本来就很值得深思。 红姐可以说是被副本坑的最惨的一个人,害怕触发禁忌,在每一个变化上都很谨慎。 戒舟衍原本想说他没有什么兴趣,但又微微一顿,侧头看向看元欲雪:“有什么想吃的吗?” 红姐:“……” 她有些微妙的被借花献佛的不爽,尤其是这花她平时都是自己送的情况下。 元欲雪的目光中略微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表达了一下对红姐厨艺的认可,想了想,“没有特别想吃的,红姐烹饪的我都很喜欢。” 红姐对着元欲雪微微笑了一下。 不过她如今的心思倒是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就算刚刚一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元欲雪和这位客人关系恐怕不一般,但是现在客人居然连在口味上都如此迁就照应,更能说明这关系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融洽一些。 红姐心中千回百转,倒是没走,主动报了几样菜式——是她根据今天厨房当中送来的食材搭配出来的。 一定要问到客人的想法,以免在这点上说不清,又倒霉触发规则被鬼缠身。 戒舟衍不答,只是又沉默望向元欲雪。 元欲雪的眼睛在红姐开始报菜式的时候就有些发亮了,此时说道:“……很不错。” 于是戒舟衍也跟着点头,“很好。” 红姐确定不会在这一方面翻车之后,便离开了。只是此时她不但没解惑,还又多了满肚子的疑惑。 她想着,等到将戒舟衍和元欲雪分开了,一定要趁着机会多问几个问题。 等来到大厅当中,红姐和其他人稍微透露了一下信息,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沉默。 但他们当着戒舟衍的面,反正是不好问元欲雪的——等时机吧。 红姐认命地去准备午餐,还心不在焉地想着要怎么把两人分开,那个客人也不知心怀什么鬼胎,看着很不愿意放开元欲雪的模样。 结果在下一秒,就看见了戒舟衍走进厨房当中,顿时心中微微一惊,还以为戒舟衍能读心一般,刚想着别人坏话就见到本尊,多少有点尴尬。惊讶当中,连红姐擅长的刀功都差点失手,切在手上。 红姐看着手下切的怪异的胡萝卜丝,虽然不忍,但还是忍痛将它撇去,以免哪里做的不够尽善尽美,触犯那倒霉忌讳。 面上倒是十分平静的,盯着戒舟衍道:“您来厨房做什么?” 说戒舟衍沉默寡言也好,说他傲慢冷漠也好,反正按照平时,他当然不会愿意搭理这些玩家一下的(当然NPC也是),但此时性格却是略微有些转变,戒舟衍的目光落在那些切成细丝的胡萝卜上面,点头道:“元欲雪说,很喜欢你做的菜。” 在这方面红姐还是很有自信的,她拿不准戒舟衍是什么意思,不过想着最好能拖住戒舟衍一会,于是面容平和,礼貌地笑了一下:“谢谢。” 同时手下又拿起另一根胡萝卜,飞快将它切成一丝丝长短厚度等同的细丝。 戒舟衍继续平静地道,“所以我来学一下。” 红姐:“……” 刚才戒舟衍出现的时候,她受到惊吓,差点切到手。这会却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彻底割破一道口子,疼的她面容微微一扭曲——当然,也不一定是因为切手扭曲。 这什么情况啊!! 你抢我的花就算了,现在还学我种花? 第111章 凶宅试住18 虽然红姐心中惊涛骇浪起, 都快把戒舟衍骂的狗血淋头了,但在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后,反而很快冷静下来, 自己从背包里找了张创可贴贴上了。面对戒舟衍, 不敢露出一分的冒犯神色,反而好似十分贴心地道:“您开玩笑了,我手艺平平,怎么好给客人您做示范?只怕误人子弟。” 这还算是红姐第一次“自贬”, 换在平时, 她可是很自信的。 戒舟衍却仿佛一点没察觉到其中的委婉推辞意味, 微微沉吟后,平淡地说道:“虽然手艺一般, 但是元欲雪喜欢,当然是有可取之处的。” 红姐:“……” 要不是戒舟衍此时的神情实在是很真诚, 又依照他那诡异的身份,好像也没有和她客气的必要。红姐几乎要以为戒舟衍就是在借着这个机会阴阳怪气自己了! 而且更让人生气的是, 就是因为戒舟衍没什么故意怼她的意思, 这种平淡却诚恳的态度才更让人吐血……好像对方只是在说句大实话,她的厨艺真的很平平无奇一样。 红姐都听见自己咬牙发出的“咯吱”声响了。 任务重要。 想到那个“照料好客人”的任务, 红姐又继续按捺下来, 只是唇边笑容怎么看怎么有股嘲讽意味地说:“……可是学习厨艺也不是一日之功, 我现在做的是颇为复杂的菜式, 您现在光是在旁边看着, 恐怕也是看不会的,不如从基础功学起。” 既然戒舟衍听不懂推辞的客气话, 红姐也就不和他客气了。她说话的态度虽然还是很尊敬的, 但是嘲讽的意味也很鲜明——我现在要进行的厨艺水平, 你看也看不懂。还是老老实实去学切菜热锅吧,别好高骛远,上来就想和学做白案红案的大菜。这厨下能见的功夫,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话也算不失中肯,做菜视频那么多,更不乏大佬的教学,也没见几个人看看视频就能成大厨的,除去看天赋,当然也要看多年以来的训练和技巧啦。 红姐说完之后,颇有一些神清气爽的发泄感。 也是,戒舟衍上来就想和她争这个位置,但她多年练下来的技巧,哪里是这么轻松就能被人模仿或替代的。 被这番话一怼,戒舟衍好像当真仔细思虑了一下,安静了一会。 既然这样,红姐也不在意他继续在旁边看着,她是不怕被偷师的,转身去切剩下的半个胡萝卜,忽然听到戒舟衍冷不丁说:“可是你现在做的都很简单,我学得会。” “……”红姐的手又是微微一抖,切偏了,胡萝卜丝成了胡萝卜块。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这人怎么能在旁边说的这么轻巧啊? 红姐也顾不得可能会触犯禁忌了,冷冷地将刀往旁边一撇,露出看似十分尊敬,实则不怀好意的冷笑来:“那您来试试?” ——你行,你上。 戒舟衍倒还真的不介意红姐让他干活,也不在意红姐对他的态度……他对人类的态度,一贯是不怎么敏感的,这一点比元欲雪更甚。 听到红姐的话,又看着她特意让出来的一处位置,便往前踏了一步。 戒舟衍一身黑衣,不仅是里面的衬衫,连外面的风衣都是一身黑。 虽是如此,但剪裁合贴,极衬身形,也很贴合他的气势,这幅装扮不仅不显得单调敷衍,反而自带一股高级感。他穿着这样一身黑衣来碰厨具——倒不是说别的,就感觉挺不搭调的。 而此时戒舟衍将袖口微微一卷,洗好了手,拿起来那把银质的菜刀,重新拿根胡萝卜放在了案板上。 这一幕虽然旁观着挺赏心悦目。但红姐却只想嗤笑一声了。 光是从戒舟衍拿刀的姿势来看,就可以确定他就是个“外行”。 那拿刀的手势根本一点不适合切菜,反而似要伤人一般,不知道还以为戒舟衍是要去行凶。 但接下来的一幕,就特别显出戏剧性了。虽然戒舟衍拿刀拿的不好,但是他菜切的……很不错。 肉眼甚至难以辨认清晰戒舟衍的动作。只见那银刀落下,手腕像是微微抖了一下,速度快的如带动出一截截重影。只能望见那刀尖飘过的点点银光,视线再一锁定的时候,那根胡萝卜已经被切好了。 不仅是切好了,还切成了一丝丝粗细、长短都无比均匀相同的细丝,用手微微一抹,便细密均匀地铺陈在案板之上。红姐擅刀功,但此时来看,戒舟衍的刀功相比她而言居然是一点不差。 戒舟衍气定神闲地看了眼红姐方才切好的那些蔬果,略略犹豫了一下。也或许是在比量大小,学着红姐刚刚失手那一下,把胡萝卜切了一块下来。 还是一块形状没有任何规律,比起先前的精妙刀功而言,格外丑陋大块的一块胡萝卜。 红姐:“……” 她倒嘶一口冷气,心道,我没有想错。他果然是想嘲讽我,他果然是在嘲讽我! 戒舟衍很平淡地做完前期的准备工作后,又望向红姐。 他只是微微一瞥,眼中仿佛含带着一点疑惑。其实戒舟衍是比较想问,下一步要做什么的。但是红姐的脑海微微一懵,想到:挑衅!这是挑衅! 她几乎快维持不住那虚假笑容了,好胜心在那一瞬间被激发,冷冽地说:“看来客人很有天赋,那就多学一些吧。” 别墅中的大小厨房有数个,而红姐平时用的这个厨房是规模最大的一个,厨位当然不止一个。 她占据了一个锅灶,戒舟衍能用旁边的。接下来就发生了相当诡异的一幕。 红姐做什么步骤,戒舟衍也会在一旁跟着做——而且除了动作比红姐慢一拍外,简直就像是动作回放一样,非常精准相似,连往里面放的盐粒是什么数都差不多。 红姐最开始还只是挑衅式的置气,不过她看着戒舟衍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心惊起来。 戒舟衍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复制”,还是那种相当精妙的复制。 如果在厨艺上,他能复制到如此程度,分毫不差,那么在战斗招式上,他是不是也能做到相同程度? 这不仅是单纯模仿,还需要更深度的剖析。甚至戒舟衍速度都没比她慢多少,说明反应能力也很快。 ——毕竟戒舟衍的身体素质看上去实在不错,应该什么高难度的招式都能轻易模仿出来,光是把这种天赋用在厨艺上,未免显得太大材小用了。 当然,这两种不管是能做到哪一种,都很可怕了,至少说明戒舟衍他根本就不是人类吧。 红姐微微冷汗着想,有些出神,手下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便听见戒舟衍“嗯?”了一声,似乎在催促她怎么还不继续一般,冷汗顿时也落了下来,继续进行烹饪的动作,不敢分心。 红姐虽然很心累,但大概也想不到——对戒舟衍来说,把这种天赋用来模拟人类的战斗才叫大材小用。依照他的吞噬天赋,是根本不屑于模拟人类的任何招式或是能力的。 反而用在模拟厨艺上,他觉得十分的物超所值……至少还能让元欲雪觉得开心嘛。 戒舟衍的下厨步骤和红姐唯一有差别的地方,大概也就是戒舟衍做饭的分量比她少许多,是依照比例减少的分量。毕竟红姐要负责包括戒舟衍在内的七人份食物,而戒舟衍很明显,做的是只给一人份。 可惜在这一方面无法体现少而精的优势,最后收火结束,戒舟衍皱着眉优先勺了一口自己煮出来的汤,又和红姐煮出来的金汤比较。 除去汤品外,戒舟衍又挑选了其中一道做好的鱼和时鲜蔬菜,两相比较下来,最终眉皱得更深……那模样又让红姐感受到了熟悉的、被恐惧统治的畏惧感,她生怕戒舟衍会忽然生气,迁怒自己,小心翼翼地询问:“有哪里不对吗?” 戒舟衍这具身体如果非要说和之前相比有什么明显优势的话,就是他的味觉更加敏锐,是专门为了享受元欲雪所说的美味而特制出来的味觉器官。也正因为这十分敏锐的味觉,戒舟衍发现自己虽然步骤和红姐相差无几,但味道却始终有些微妙区别,就这一点微妙差距,便显得不如了。 于是他微微叹息着,将自己制作的几道菜收进空间中(在红姐看来就是倒掉了)说道:“把你的菜拿出去就行了。” 红姐有些怀疑地看向戒舟衍——不和她争啦? 而戒舟衍想的是,在将自己的厨艺练到巅峰之前,他当然不愿意让元欲雪品尝略有缺陷的食物——那就和他的本意不够相符了。 红姐还有些犹豫,她此时还沉浸在对戒舟衍那绝佳的复制能力的震撼当中。对他的警惕与敬意,并不只源于他的身份,或是最开始那第一面的恐惧中,而更多是对戒舟衍这个人的戒备了。 她观察戒舟衍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微微点了下头,准备将食物端出去。 而戒舟衍居然也在一旁帮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多热心。 红姐出厨房的时候,其他人也正在大厅中,刚刚和元欲雪聊完。 红姐的目的至少也达到了一部分,她的确拖住了戒舟衍的时间,让其他人有足够的空闲和元欲雪单独相接触,足够问出戒舟衍到底是什么来历了。 而此时,红姐和其他人相互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肯定答复。红姐心下一安,知道事情成了。 第112章 凶宅试住19 其他玩家的确从元欲雪的口中, 打听出了很多有关于戒舟衍的事情。 倒不是说他们的询问技巧能有多高超,而纯粹是元欲雪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 元欲雪又不是会撒谎的性格,其他人询问, 元欲雪便直接告诉他们了。 有关上个副本和戒舟衍相关的信息。 严格来说, 元欲雪和戒舟衍认识的也不够久,只不过是一个副本相接触的时间。 但毕竟元欲雪口中的那个副本听上去十分危险,在患难之中见真情,两人感情突飞猛进, 比其他人更亲近, 像是多年好友, 这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逻辑上的差错处——毕竟追究起来,他们和元欲雪相处的时间更短, 但也深觉有一些感情了,情谊这种事本便很看眼缘。 但问题不在这里, 如果按照元欲雪给出的信息,戒舟衍只是一个玩家而已, 那他为什么在这个副本当中的身份如此特殊, 甚至连副本背景设定都对他是明显偏爱的……桃花地产的投资商,这个身份能做太多事了, 关这一点便极容易让人深思。 玩家们相信元欲雪不会骗他们……也当然没有骗他们的必要。 所以考虑的方向, 当然不是从元欲雪给出的信息有虚假因素上找, 而是去寻找其他融洽逻辑中的异常。比如说为什么一连两个副本, 戒舟衍的出现, 都不是和其他玩家同步的,而总是迟迟出现一步。 这次副本不必提, 所有的玩家都已经聚集在别墅内, 甚至已经做了几天的任务, 戒舟衍才出现。 在上一个副本即元欲雪经历的校园副本当中,也是所有玩家已经进行新生报到后,戒舟衍是后面才报到进入宿舍的学生,差点没有床位。除此之外,甚至没有任何证明他身份的方法。 分析完全部信息后,阿剑说话比较直接,他准确询问了元欲雪一个问题:“你觉得他是玩家吗?” 元欲雪微微沉默了一下。 他其实也能察觉出戒舟衍和其他玩家的一点不同,比如元欲雪无法扫描出戒舟衍的身体信息,但从未细究过。 对他来说,戒舟衍好像的确是玩家……符合玩家的身份,又好似是更特殊的存在。 元欲雪有些迟疑。 也正因为这一点点的迟疑沉默,其他人顿时心有所觉,试探地询问了一下:“你觉不觉得他有可能……是特殊的NPC呢?” 阿剑过本经验最丰富,在其他人还在猜测时,他肃然道:“在一些很极端的情况当中,一个鬼怪NPC并不会只在一个副本当中出现。我经历过类似的状况,在某个副本当中,听到了另一个通关副本里的NPC的消息,这两个副本在这之前毫不相关——虽然我没有明确见到那位NPC本人,但是也可以证明一些信息。有部分的NPC在副本当中是相通的,只是这种概率非常渺小。” 所以才会连很多玩家都不知道。 但概率哪怕渺小,却并不一定是不能出现。 或许元欲雪碰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又对元欲雪确认了一遍:“你在安全区中,曾经看见过他吗?” 事实上,元欲雪在安全区里没有联系过任何玩家。 虽然元欲雪提及了这一点,但并不能反驳阿剑的猜测。 尤其是,有些NPC是知晓玩家存在,甚至能扮演玩家的。 在某些特殊任务当中,NPC不仅能扮演玩家,甚至拥有与玩家类似的系统面板,来潜伏在玩家当中,给玩家插刀。他们的善恶定位,主要是看当前副本的设置。 而几乎绝大部分的NPC对待玩家,都是充满着恶意的。 此时阿剑神色已经完全沉寂下来,他紧紧地盯着元欲雪,声音略微低哑:“在上一个副本当中,他或许是帮助你的同伴。但并不代表在这一个副本当中,他不会是你的敌人。” 这句话虽然针对意味极重,直挑矛盾,但是却也很有道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王微微叹息道。 甚至连人类玩家中间都不能全然信任。 上一个副本当中或许是相互合作的同伴,下一个副本里也难以确保两人不会是竞争对手,不会产生任何矛盾。 人心本来就是最不可控的东西,又何况是与鬼怪NPC之间的相处。 他们倒也不是非要说戒舟衍的坏话,但是他展现出来的和元欲雪的关系太特殊了,甚至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免不了要牵扯许多。阿剑和老王的意思,都是让元欲雪提防着戒舟衍一点……他毕竟不是人。 但相比之前元欲雪无法给出戒舟衍是否是玩家的肯定答案,这个时候,他却没什么犹豫地回答:“他不会害我。” 阿剑微微抿了抿唇,他英俊的面容当中,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问道:“你如何能确认呢?” “……因为对你们来说,”元欲雪微微顿了一下,安静地看着他们,“我也是异类。” 肤色苍白的少年安静坐在他们面前,忽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他抬起眼睛望向阿剑,瞳孔漆黑如夜:“我也会伤害你们吗?” 阿剑忽然感觉到了微微的慌张,他下意识开口:“你不是异类。” “或许哪一天我就变成了怪物。”元欲雪却相当执着,“你们不是我,怎么能肯定我不是怪物?” 阿剑对戒舟衍确实没有任何好感,所以才会对他进行最恶劣的想象猜测,但是这一瞬间,他却仿佛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很糟糕的话,而伤害到了面前的元欲雪。 哪怕元欲雪此时神色十分平静,情绪也很镇定,却也依旧让他心底生出极为浓烈的慌张情绪。他立即退了一步:“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应该随便怀疑你的朋友。” “……没关系的。” 在别人退步时,元欲雪总会表现出不符合他冷冽外貌的柔软意味。他垂下了眼,“你说的没有错,但是我相信他。” 元欲雪明确态度后,其他人不好再更多的怀疑戒舟衍了。 谈话的氛围倒是和谐了不少,有元欲雪的人品在前保证,其他人也勉强放下了提心吊胆的提防。 反正在这个副本当中,如果有一个友好阵营的NPC,对他们来说更是幸运。反正情况总不会更糟糕了——何况还无法确定,戒舟衍就是那个概率极小的连通副本的NPC。 而在这个时候,进了厨房的戒舟衍也和红姐出来了。 玩家们的谈话已经提前结束,刚刚还问完戒舟衍那些来历的一群玩家,因为刚才没再说戒舟衍坏话了,满脸正色,毫不心虚地四散而开,顺便还帮着戒舟衍两个人从厨房端餐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客人的确算好照料的,还帮着干活来着。 元欲雪抬头看向戒舟衍,微微侧了一下头。 他虽然知道戒舟衍刚才是去厨房,但没想到他一进去就这么久,于是顺便问了一句。 戒舟衍微微停顿了一下,好像去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我去学做饭技巧。只是最后成果不怎么样,很难吃,所以处理掉了。” 在元欲雪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接触过难吃的食物。 人类的食物对机器人来说口味都极其丰富。 既然戒舟衍用了“难吃”这种形容,一时间他脑海当中浮现出的画面都相当可怕,卖相出奇糟糕。但元欲雪还是认真安慰他说:“多练习一下,会有进步。” 戒舟衍:“嗯。” 不过戒舟衍的话,的确勾起了元欲雪心中的一些向往……他之前还从来没有考虑过,可以自己做菜。 元欲雪考虑着说道,“有时间的话,我以后也会学习做菜。我们可以一起学,或者我学好来教你。” 戒舟衍的呼吸忽然停顿了一下。 他想象到那个画面,不知为何心绪有些澎湃激动,面颊还莫名其妙地发烫。 他有些……期待那个场景。 又连忙地“嗯”了一声。 虽然说他连续两句话的答复都一样,但是这一声,增添了许多异样情绪。连元欲雪都微微侧头看向他,察觉到现在的戒舟衍情绪似乎很高涨。 元欲雪微微挑了一下唇,问他:“有这么高兴吗?” 戒舟衍愣了一下,没出声。但是脸却是更加发烫了一些,随后才很诚实地回答:“高兴。” ——戒舟衍有些焦躁地想,这具身体是刚刚制作的,而且因为强度远胜以往,应该不会这么容易的坏掉。 明明他做过实验的。 可是碰到元欲雪就很容易坏掉的模样。 … 等到晚餐时间,除元欲雪和红姐之外,没有人知道戒舟衍其实也做过一模一样的菜色。 只是被他“销毁”了,没让其他人发觉。 原本玩家们还担忧,这位好像很不好说话的客人到来以后,会给别墅带来什么异样麻烦。 就像房主通过短信,可以给他们布置任务。客人的一句命令,或许代表的也是隐藏任务,完不成后便要遭遇可怕噩运。 但实际上戒舟衍简直相当的好照顾,甚至没有麻烦到小萝处理什么事,就是黏在元欲雪身边,不是他那过强存在感,在玩家们当中简直安静的像透明人。 戒舟衍的房间又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二楼,元欲雪的隔壁。 根据别墅内的一贯作息,所有玩家都睡得很早,以免半夜撞鬼。 两人分开入睡时,元欲雪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间,说道:“晚上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不过元欲雪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最好还是不要出门,晚上会有一些麻烦。” 戒舟衍看着元欲雪所指的方向,颇有一些犹豫地想……那他可不可以现在就有事,他想现在就找元欲雪。 但戒舟衍当然知道这种要求是极不合理的,于是没提出来,相当矜持地点了点头:“嗯。” 夜色彻底降临后,别墅内重新归于沉寂。 可昨夜红姐差点出事,仿佛已经奠定了现在的夜晚基调,如今的别墅晚上,光是待在房间里,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安全了。 半夜,玩家们虽然没有再听到女人的尖叫与怒骂声,却重新换成了另一种更令人烦躁的喧闹声,仿佛一楼有人在开party……还不是从深夜才开始的,而是刚进入下半夜便开始烦人。 好不容易声息平静,床上的玩家们皱着眉。老王又听到了一股奇怪的声响。 要说吵,倒也不算吵闹,只是十分的烦人。 那声音十分有规律的,一下一下,仿佛在敲门。 第113章 凶宅试住20 老王毕竟也是老玩家了, 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敲门声便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好奇心,去做出开门的作死举动。 但那声音也的确十分让他烦心。随着夜色渐深,敲门声还变得更加富有规律和节奏起来。清晰入耳, 最开始只像在隔着很远敲门, 到后来,简直像在耳旁敲动了。 只是鬼怪就是有这样神异的本领,可以隔绝外物影响,直接将这诡异声音送入耳道中, 影响人的理智心神。老王也只能不做挣扎, 强行闭上困倦的眼。 过去这一晚就好了。 他想着。 … 同一时刻, 一楼的阿剑也被强行唤醒,睁开了眼。 只是他本便睡不着, 心怀警惕,脑海中一直回忆着今天的事情。 虽说元欲雪并没有如何责怪他, 阿剑却总也想着,当时自己所说的话, 似乎让人元欲雪受了很严重的伤害。 他当时的神色冷冽, 睫羽微微垂拢,冷淡的像是随时都能消失在眼前一样。 ——阿剑忍不住的开始懊恼起来。 他和元欲雪的每次相处几乎都上算不上愉快。第一次是他误伤元欲雪, 本便显得十分愚蠢。 而这一次又出了这样的意外。说了让元欲雪讨厌他的话。 也不知道他心中会如何……想他。 阿剑心中满腹心事, 这一夜本便没有多少睡意, 当然也会被那些烦躁的异声惊醒。 因为他的身世, 阿剑本便对任何灵异事件都极其敏锐, 一下子便发现这一次的情况与之前不相同。 如果说先前更像是误导和骚扰的话,那诡异声响只远远在外部, 并不会威胁到自己。 但这一次的灵异事件……和他捱得很近。 阿剑心中微微一沉。有一股莫名冷风在房内肆虐, 他却毫不意外, 心中知晓—— 有什么东西已经进来了。 阿剑平时在副本当中是极为谨慎的,他自然也在床铺旁边布下了阵法。床头贴上以雷火为主的符箓阵法,就算真的有鬼怪闯进,恐怕也很难入侵他的阵法范围。 在众多副本里,阿剑一向是那个最难啃的骨头。 如果换在平日,他大可以继续安心安眠,不必担心被鬼怪侵袭。 但此时阿剑的心绪混乱,几乎无法入眠,于是只坐在原地,开始念起清心咒来。 他虽然清醒,但是口念法决,也不必担心被鬼怪阴气遮眼。但他念着念着,忽然听见和房间相比,并不遥远的浴室里传来轻微声响。 走廊上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不必多细心便能发现,那灯便是从浴室的方向投映而来。 淡白色的灯光淡淡如同水月流淌,像是银瀑又或是月光一般朦胧印在地砖上。 紧接着便是热水开关被开启的声音,莲蓬头中传出不断流淌的水声。 水珠迸溅在地砖上,发出清脆激鸣。与此同时,那浴室似乎是没有关门的,一股淡淡水雾从中飘了出来,烟熏缭绕,宛如仙境一般。 阿剑不知为何,有些出神起来。 其实依照他的角度,是绝对看不见浴室内的场景的。 但他心乱的那一刻,便也被其蛊惑。恍惚之间,竟看见了浴室仿佛就身处在床对面的位置。 门半遮半掩,被水汽打湿的地方犹如蒙上一层白雾,如何都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里面的灯光映下来,便见影子隐约出现在门上。 隐约可以望见其中一个极其纤瘦的身形,腰细腿长,十分漂亮。 若是平时,阿剑知道不可失礼冒犯的道理,此时应该已经撇开了眼睛。 但他的心中仿佛被蒙蔽上一层阴翳,隐约认出那浴室当中的人是谁。眼睛便如何都无法挪移开了。 水声、淡淡的说话声,一并交织成极为魅惑人心的乐曲从浴室当中传来。 忽然间,那半透明的门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极为修长,指尖圆润白皙的手。 那只手缓慢地在门上微微拂过,便擦干净了上面的朦胧水汽,可以隐约见到里面的景象。 那只贴在门上的手,无比修长白皙,骨节匀亭——只在这一瞬间,阿剑仿佛知晓那里面的人是谁一般,面颊浮起一层淡红色,正欲开口,忽觉胸口上的一道符箓,滚烫贴在胸前,甚至让皮肤微微发疼,像是一道□□劈在心间,顿时让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也很快从那被鬼遮眼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阿剑大怒,心底翻滚出杀意。 不知这杀意是因为他被鬼怪所迷惑,身为天师门人,差点着了道。还是因为他心中那无法言说,自己都未发觉的小心思居然被一个鬼怪点破,还成了困他的环境。 阿剑十分愤怒,更不允许那只鬼怪借着他心中所求幻化成另外一人,在这为非作歹。 他在床褥当中站了起来,一道符箓打去,符箓闪出金光,直撞入那还布着水声的浴室当中。 浴室门顿时应声而裂,连着里面的灯光都微微恍惚了一下,顿时熄灭。 水雾,灯光,水声,一切都不见了。在那光线消失之后,房中又恢复了一阵黑暗。 但阿剑心知,那鬼怪并没有离开。 他身处阵法当中,只要不踏出这片地界,必然是不会被那鬼怪所伤。 但阿剑却微微皱起眉,那股发自本能对危险的警惕没有消失。 他忽然间想起什么,指尖燃起一道符箓,光芒亮起。 这是一道明祟符,可映出周边黑暗,除去照明之外,更大的作用是映出身边鬼怪所在。 而在明祟符燃起的一瞬间,阿剑目光微微一动,极为隐秘地向那鬼怪所在望去。 ——它竟然就在床头。 是如何能破他阵法的? 阿剑平日多加警惕,在一些细节上更十分注重。自然不会给鬼怪可乘之机。 但他今日心乱,脱鞋时没注意那些鞋尖指向床头,只这一点小破绽,便成了给予鬼怪引路而破阵的致命缺点。 鬼怪发现不了他手中所持的明祟符可让鬼怪现身。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阿剑在暗它在明。 阿剑不动神色,将时刻带在身边的桃木剑拿起,顿时一剑向其斩杀,凶悍果断。 这一下果然也准确刺中,鬼怪身形凝聚的黑影微微散开,发出一道极为凄厉的惨叫,黑影又散去了一部分。 但阿剑到底下手仓促,这鬼怪也怨气极重,又在凶宅的主场当中,这一剑并没能让它直接魂飞魄散,反而是身形消失了。 退走了? 还是仍然潜藏在某一处? 阿剑不动声色,只空手又画下一道符箓,补全阵法。 随即又开始画下明祟符,四处观察,小心探查那鬼怪究竟藏在哪里。 它似乎已经逃走了。 便是阿剑拿符箓照亮四周,也未曾发现它的痕迹。 阿剑微微皱眉,似乎是有些许难以言喻的不满,可在下一瞬间,他的手腕微微一抬,桃木剑直指一个方向。 天花板上。 阿剑一直能闻到一股淡淡水腥气,这鬼怪应当是溺鬼,如此凶恶。但这水腥味也暴露了它的位置。 阿剑仰头时,正见那鬼怪果然攀附在头顶,像是一只壁虎般一一它的四肢都紧抓在天花板上,脑袋却180度的扭过来,静静注视着阿剑,身上衣服湿透,带着极阴的湿润寒气。 桃木剑与鬼怪的攻击同时相撞,天花板上的电灯破碎,白灰塌陷,一片雾蒙蒙当中,那鬼怪身影消散,但身上的溺死之水,落进了阿剑的眼中。 阿剑头痛欲裂,脑海中不断重复起鬼怪死亡前的那一幕幕,身上顿覆森然鬼气。 … 太吵了。 ——实在太吵了。 老王在夜里辗转难安,甚至拿枕头狠狠蒙住脑袋,但那股不断重复的、规律的、令人心烦的敲门声,依旧像是从耳道当中直达脑海一般清晰。吵得老王心底无比烦躁,甚至生出了一些可怕想法,想要将耳朵割掉捣坏。 只要不听到这些让他心烦气躁的声音,就算是耳朵坏掉也无所谓。 老王这么想着,手开始不断地拉扯着自己的耳朵,甚至极其想拿尖锐的物品,往耳道当中戳.刺毁掉,这股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简直蛮横的毫无道理。 他甚至暴躁的起了床,下意识的想要寻到什么尖锐物品。 或是刀子,或是剪刀,什么东西都好,往耳道当中狠狠一戳,是不是就能结束这让人暴躁难安的烦人敲门声? 老王脑海里充斥着这个想法。 他甚至已经来到了客厅里,拿起了一把剪刀,面无表情的举起剪刀要对着耳朵狠狠扎下去的时候,手上佩戴的道具微微发烫,他一下子手抖,剪刀落了下去,惊醒了老王。 老王才忽然意识到某个极为恐怖的问题—— 不对劲,他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他怎么会因为声音吵闹,就生出自残念头。 在清醒过来之后,老王一下子浑身发冷,冷汗甚至浸透了背脊。 他很快意识到惹上麻烦,握着道具的手,一时间攥得更紧了。 老王一步步离开客厅,回到了更让他具有安全感的床上,将藏在衣袖里,佩戴在手腕上的道具翻了出来。 ——那看上去像是一块手表,但打开来,才发现表盖处还覆着一面小镜子。 此时老王便拿小镜子小心翼翼地照着周边的景象,在那镜面寒光微微反射一下时,他的脸色骤然更难看了,死死盯着镜中景象,整个人好似都僵住了。 不是敲门声。 那鬼根本不在外面,而是在里面。 老王的床头,正悬着一只吊死的厉鬼,苍白的脚部正在微微摆动着,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碰撞在床头。 那根本不是敲门声。 第114章 凶宅试住21 黑暗当中, 元欲雪睁开了眼。 他当然没有睡着,只是闭上眼睛模仿着人类的睡眠姿态,在后面又陷入了半休眠状态。此时睁开眼时, 目光还略微有一分迷茫。 元欲雪的视线落在了雪白的天花板和那繁复的吊灯上, 缓缓停留了一会,才似找到焦点一般。 ……不太对劲。 隐隐预感再次传来,在激发着元欲雪危险判定机制的边缘疯狂徘徊。 但这次又与之前有所不同,感觉并不强烈, 他的感官仿佛被蒙蔽, 像笼罩着一层雾气。 元欲雪的耳边没有听到任何奇怪异响。 可以说, 这是他来到别墅之后最平静的一个夜晚。但也正因为这平静才不同寻常——对于元欲雪这种听觉极为敏锐的战斗机器人来说,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才是最异常的地方。 元欲雪下意识闭眼,使用扫描机制, 也没发现鬼怪出入。倒发觉了自己所居住的房间仿佛被某种能量笼罩着。 相比数据判断,元欲雪同样相信自己的直觉本能。 元欲雪起身, 再一次从房间当中走出。 这一次他没有和之前一样穿着睡衣, 而只是一身普通的衣着。柔软的白衬衫笼罩住上半身,下搭黑色长裤, 紧紧包裹住了身上的每一处, 不露出半点雪白皮肤。 唯独袖口微微卷起, 暴.露了一截苍白修长的手腕来。 虽然不管什么衣着都影响不了元欲雪的敏捷性, 但这身穿着的确更方便一些, 总是比睡衣在某些方面显得正式。 在离开房间后,元欲雪立即便发现了某种异样。 房间内外, 竟像是被隔绝为两个世界一般。 而在门被推开的同一时刻, 元欲雪也听到了来源于远处, 附近的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 他望了过去,没有第一时间展开攻击。 出现的人是戒舟衍。 他们相隔的极远,如果依照普通人类的眼力的话,大概是望不见戒舟衍的。 更不必提,在黑暗环境干扰下的难度了。 但此时的元欲雪当然准确地捕获了他的身影,微微伸出手,对戒舟衍做出一个提醒的手势。然后目光落在他那身白衣黑裤上,若有所思。 ……戒舟衍身上所穿的衣物和他是同一种款式,只是尺寸要稍大一些。 如果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出门的话,恐怕也是能引起其他人一些微不足道的误会的。 戒舟衍在发现元欲雪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似乎也微微顿了一下,有些不大自然的,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不过元欲雪先前就看到过戒舟衍箱子当中的衣物,如今见他穿上这些白衣长裤,也并不觉得异样。 最多是觉得比较巧合,两人穿的衣服果然是同一款式的。 元欲雪的脚步很轻——当他想要保持安静时,任何人都无法发觉他的存在。 他无声地穿过长廊,如同一只黑暗中敏捷的猫科动物,站在了戒舟衍面前,望向他:“你怎么出来了?” 元欲雪的声音很小,如果不是捱的如此之近的话,恐怕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所以戒舟衍为了听的更清楚一些,又走近了一些。 这下他们的距离更短,戒舟衍微微垂眸,能更清晰地看见元欲雪苍白的手指。 “晚上这里,不安全。”元欲雪很认真地给他解释。 戒舟衍微微垂下了眼,并不否认:“我听到你起身,才出来的。” 元欲雪微微沉默,让戒舟衍回去休息,他只是去楼上看一眼……便听戒舟衍冷淡却很笃定地说:“我不回去……你要去做什么的话,就带上我。” 元欲雪被很轻易的转移了注意力。 他想到今天的古怪经历——在房间里却没发觉任何异样,仿佛对附近的警惕心下降了。好像光是把人留在房间里的话,已经不够安全了,于是开始考虑,或许真的可以把戒舟衍带在身边。 这其实是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戒舟衍听到外面太吵,怕那些动静影响元欲雪休息,于是顺便出手遮掩了一下。结果巧合之间,反而推动了另一个如愿以偿的决定。 几乎没犹豫太久,元欲雪说:“你要跟紧我。” 戒舟衍:“嗯。” 于是元欲雪牵住了戒舟衍的手,示意他跟上。 “……!” 戒舟衍的脸忽然间发烫起来,原本冰凉的指尖也一下子凝聚着热意。这种异常连元欲雪都发现了。他在赶路的时候顺便望向戒舟衍,想着他的身体不舒服吗? 也不知道商城中售卖的万能医疗药剂能不能用在治疗发热上。 在元欲雪还在考虑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六楼了。 ——元欲雪的动作当然是极快,也极为灵敏的,为了照顾戒舟衍,还放慢了一些。 好在戒舟衍虽然自己走着神,但身体素质摆在那里,紧跟住了元欲雪,没拖延什么速度。在抵达第六层后,戒舟衍微微抬了一下眼,面无表情地想着:真吵。 鬼气弥漫在这一层。 … 屋内。 老王拿镜子照到了自己恨不得看不到的那一幕,此时脸色微微苍白,身体极为僵硬。 但他却并不敢透露出自己已经知晓鬼怪存在——要知道厉鬼不动手,很大程度是享受这种折磨人的乐趣,等它发现猎物已经发现鬼的存在,就是灭口的时候了。 老王脑中不停的转动着,要如何才能脱离出如今这极为险恶的场景,手指微微摸索着“腕表”。 他现在其实恨不得立即从床上混下去,那近在耳旁的“敲门”声,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但他却必须保持理智,不能被鬼怪发觉。只是很缓慢、很缓慢的起身,做出满脸狐疑,想去开门探索“敲门声”的表情。 与此同时,那腕表的镜面也在微微反射背后头顶的景象,观察着厉鬼的动态。老王清晰看见,在镜子当中,那吊挂在头上的女鬼,忽然微微扭动了一下脑袋,角度偏向这一边,露出了它那一张苍白的面孔来。 此时女鬼的形象,五官并不骇人,甚至还能看得出几分清秀美丽。 但却带着不似活人的青白颜色,如同纸剪的假人。 只老王微微眨眼,冷汗滴落的一瞬间,女鬼的五窍之中顿时流出鲜血来,瞳孔放大,那女鬼的视线忽然准确地转了过来,锁定在镜子当中,与他对视——或者说的再准确一些,锁定的是镜中的老王。 被发现了! 几乎没怎么犹豫,老王顿时往侧身一翻,摔到了床底下,正好躲开了那即将卷到自己脖子上的两条女鬼的小腿所化的白绫。 但这一下还不是最为惊悚的,在老王滚在地下时,正想顺势滚进床底躲避,却见那床底下,正密密麻麻的竖立着许多只脚。 只有脚,一双又一双的脚。 它们铺在床底下,就如同支撑着床铺的床柱一般。 那一瞬间,老王根本来不及思考许多,心中便只剩下悚然的恐惧,“我操、我操”地骂了好几句,浑身发毛。 床上有女鬼便算了,床下居然还有这么多吓人鬼物。 而他的骂声似乎也惊动了那一双双的脚,只见那脚踝微微挪移了一个方向,拿脚趾对准了老王,指甲盖上忽然冒出一双双的眼睛——也或许是十分诡异,奇怪的花纹。 接下来就像潮湿处被惊动的小蟑螂一般,一下子密密麻麻的,双脚向老王涌了过来。 老王的瞳孔微微紧缩,视线的最后一幕,是那些脚向他猛地奔过来的场面,似乎还有一只,想扒在自己的脸上。老王心中顿时十分紧张,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涂在了手腕道具里的镜子上,向那些青白脚踝照去。 “诸邪退避!” 他猛地吼了一声,那镜子上顿时射出一道红光来,正好打在那奇怪的双足之上,将袭击自己的这些器官给打翻了。 又有更多的无主双足向他冲来,镜子上的血液却已经顿时蒸发。老王连忙又挤出更多的血来涂在镜子上。 他的动作已经算是十分熟练了,也不算慌乱,但是面对这么多的诡异鬼物,本便已经十分吃力,且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头上还有一只更为凶恶的厉鬼——在防备不及时,有一段白绫垂落下来,轻飘飘地勒住了他的颈项。 呼吸顿时受到了限制,老王一声都发不出来,便被死死勒住喉咙,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他用手拼命去扯断那一只白绫,意识到不能这么对付鬼怪后,又试图伸手,将那道具镜子向女鬼照去。 只可惜女鬼已经发现了,且十分聪明,一下就猜出了他道具的用法。白绫顿时砸向道具,手上的“腕表”顿时被白绫砸掉,落在地上,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 老王的瞳孔猛地缩了缩,他努力伸手去够上那只金属腕表,只差一点点,指尖擦过,却见床底下的那些双足涌上来,将道具给踢远了。 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 无力回天。 这一下打击的老王实属失去了求生意志,他的手仍然不肯放下来,艰难地拉扯着脖子上的白绫,但根本没什么作用。 窒息,疼痛,眼前一阵阵的发白发黑。 似乎所有的想法都在那一刻终结于无,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双眼暴突。 ……结束了。 在这种时刻,老王甚至觉得耳边传来的门被打开的声音,是属于他在强烈窒息当中导致的幻觉。 但眼前偏偏又略过一点白光,那光芒是从走廊外透过来的,并不算明亮,但在如今的情况下,站在老王紧闭的眼皮上,却十分刺眼。 元欲雪来的不算迟,但也实在不算早,老王的命都快没半条了。就算能直接解决面前的鬼怪,这一瞬间,却也来不及节约能量了。 他在瞬时祭出了手中的鸿蒙刀,极为利落地一刀斩在了白缎之上。 那束缚住老王颈项的白绫顿时破裂开来,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过于充沛的氧气甚至让差点坏死的肺部在这一瞬间有些发疼。 那窒息的残留感太鲜明了,老王拼命大口呼吸,贪婪地吸食氧气,这种剧烈涌动的气流让他剧烈呛咳起来,缓了半天才缓过来。 元欲雪暂时没有时间去照料老王,他的刀光未止,在斩断白绫后,一下子又转向了那还吊在天花板上的女鬼。 鸿蒙刀光雪亮无比,一下将那满脸凄惨死相的女鬼的脸色,都映得更加苍白起来。 它应该是自知不敌,便立刻往墙上一撞,想要逃跑——毕竟这里还属于厉鬼的地盘,却又被元欲雪一刀拦住,被锋利刀气逼得微微颤栗起来。 第115章 凶宅试住22 它不敢动。 虽然未曾见过鸿蒙刀真正的威力, 但只从刚才那一下接触,便也知晓这一把刀的厉害了,更不必提阴物规避危险的本能在催促它逃跑。 女鬼要躲避刀光锋芒, 生怕一碰那刀会魂体消散。于是一次次改变方向, 却又被无数次封锁住去路。 最后便只被困在这方寸中间,无处可逃。 它一时间怨气横生,周边阴气更盛,孔窍当中再次流出鲜血来, 想要反扑。 女鬼形容极为可骇, 脸色青白, 却一点没吓住元欲雪。 元欲雪极为冷淡地望着它,眉眼冷冽, 那双修长五指手握着鸿蒙刀。 破鸿蒙的刀刃又往前微微抵住,便见寒光一点, 女鬼激发出来的阴气被全权压制,几近消散, 一下气息都若有似无地被打散了。女鬼微微一僵, 吃了一记重击,原本是用来吓人的脸色当真变得极为可骇起来, 整只鬼的身形都微微收缩了, 声音极为虚弱:“……别、别杀我。” 元欲雪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手中仍握破鸿蒙, 刀意仍然浓烈, 垂敛下的睫羽遮住了那双冷冽眼眸。 这时候身旁的老王也缓过了气来,他的身体素质在玩家当中算是不错的。哪怕刚刚差点被玩死了, 只休息了一下, 这下都能站起来了。 不过相比身体, 他的心理素质更为出色,哪怕经历那么一出,也没被吓破胆。现在见到女鬼与元欲雪对立而视,还想过来帮忙,看能不能补补刀。 此时元欲雪挡在他面前——元欲雪的身形不算高大,在男性玩家们的普遍身高当中,甚至还算偏矮的那种,还又他身形清癯,因此总给玩家他十分羸弱的错觉。但此时,元欲雪在这个关头出现,还挡在身前,简直让老王看着元欲雪的背影,都觉得他身上跟发着光一般。 老王心中微微一怔,似有所感地望着他,先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元欲雪赶来的时候也看过一眼,知道老王虽然狼狈,但没有生命危险,才让他在旁边自我调节。这时候听到老王的声音,微微侧首道:“嗯。” 此时女鬼见到元欲雪没直接下死手,身形变换,收起了先前的惊骇鬼脸,化为生前的样貌,是一张微微秀美的脸庞——它倒是很清楚,相比起鬼怪模样,还是人类的形态更安全一点。 虽然这点对元欲雪其实没什么作用,他辨认人也不看样貌。 不过女鬼五官还是生的很清秀的,此时变化,更显出些许漂亮。 蛾眉微微颦蹙,眼中似泪蒙蒙一片,是一种极为古典忧愁的美感,让人一眼便能生出爱怜来。 只可惜元欲雪不看脸,在场唯一的人类老王,先前还已经见识过它惊骇的那一面,是半点不敢生出同情之心了。还更加觉得这女鬼十分可怕,要知道越好看的鬼通常是越不好惹的。 女鬼幽幽望着破鸿蒙,又看向元欲雪,为自己伸冤:“我没有想要杀他,希望您手下留情,饶我一命。” 老王不可思议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颈项,脸色微黑:“你不想杀我?你下手的力度可不是这么说的。要不是元欲雪来了,这会应该已经得逞了吧。” 女鬼便又幽幽补充道:“我只是想弄晕你,占据你的身体,做一些要做的事。” 至于弄晕的方法有多粗暴,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就不是她要关心的了。 老王脸色一黑:“……”心道你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啊。 他忍不住吐槽道:“被你占完身体之后,那我还能活吗?” 女鬼幽幽望着他,不说话。 附身。 这倒是让元欲雪想起红姐,她也被鬼怪占据身体。可被附身后,鬼怪从高楼一跃而下—— 看着元欲雪的鸿蒙刀再次微微抬起,女鬼为自己辩解:“我和其他鬼不一样,对报复你们没有兴趣,只是想走出这个别墅罢了。” 对女鬼而言,它只是想离开别墅。 但是对于这些玩家而言,走出别墅便是任务失败,和死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种间接导致和直接杀人,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元欲雪微微垂下睫羽,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而老王倒是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望着女鬼:“你把我的道具还给我。” 那些生长在床底下的脚,明显就是听女鬼指使的。 它们将自己的道具踢走,还不知道落在了哪个角落。 女鬼相当谨慎地看了一眼就抵在眼前、威胁着自己的鸿蒙刀,表示出不敢动手的模样。 元欲雪略略收回了刀,对着它一点头:“拿。” 女鬼这才敢动手,鬼气散开后,那些像是蟑螂一般聚集在一起的双足,密密攘攘的从房间的角落当中涌出来。 其中一双脚的脚趾上面,便压着老王的道具。 老王头皮略微有些发麻,甚至一时间不太想动手取回了,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把道具从那双脚趾上取出,一言难尽地戴在自己手腕上。 ……还好,这些鬼脚似乎没有脚气,上面也闻不见什么臭味。 女鬼逃不掉,又见元欲雪没有直接杀它,于是小心翼翼地一望眼前两人,解释道:“我就是吊死在这间房里面的。” 老王:“……” 他的头皮微微发麻,哪怕清楚,凶宅吗,哪里没死过人呢,却还是生出了强烈的、换一间房间的念头。 女鬼又说道:“杀死我的人也是第三任的房主。” 老王心道这别墅变成凶宅也太不冤了,房主都不像什么好东西。他强自冷静地对女鬼说:“美女,那你现在不肯消散,是想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吗?现在也是法治社会了,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帮你报个警,你也不能大半夜的吊在我的床头吧。” 女鬼冷漠地说:“我已经把他杀了。” 老王:“……” 这节奏不对啊,你都已经报仇了,为什么还不肯收手?这让人怎么帮你报仇? 女鬼道:“我怨恨的并不只是这些……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看看我怎么死的。” 她拿白绫微微一绕,面前出现一块像是镜子的玻璃平面来。 但是说实话,元欲雪还挺赶时间的,不禁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微微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的位置——元欲雪没让戒舟衍进来。所以他在沉默了片刻后道:“要不然直接口述吧?我有些忙。” 女鬼:“…………” 老王:“……唉,说的也是,这个时间点看凶杀片也怪吓人的。” 女鬼:“……” 她似乎是有些被无语到了,但最后还是很尊重听众意见——主要是刀在那里,不尊重不行,口述就口述吧。 女鬼生前叫程佳,是第三任房主的工作秘书。 就因为她业务水平不错,原本只让她负责明面上工作的老板,到后面起了“惜才”之心,调查过程佳的家庭背景后,也让她开始负责暗地里的工作了。 程佳原本还因受到上司的赏识极为兴奋,但后来便越来越清楚,这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的老板开的公司是医药相关,但他私底下做的买卖却是杀人的买卖。 走私人体器官。 既然是走私,人体器官的来源当然也包括不合法的来源。 程佳原本被拉上贼船,备受良心折磨了一段时间,便决定去检举揭发老板。 结果不知是不是她演技不够好,还是老板早就监视着她,在检举之前就被老板发现,将她骗到了别墅当中,暗中下手,打晕后拿绳子吊死在这间卧室当中。 吊死是为了保证大多数器官的健康,事实上,她的器官也的确全被解剖,贩卖流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程佳想要离开这里,也只是死后执念,要找到自己被贩卖的器官,亲自取回来。 那些购买了她器官的人的死活,她当然也不在乎。 女鬼这么一说,老王反而是有些同情了——程佳死得太冤,变成厉鬼也不能怪她。 心中也隐约有了一些偏向,望向了元欲雪。 元欲雪微微侧头,看见老王的目光,多少明白他的意思。 鸿蒙刀收归入鞘,手指搭在乌黑刀鞘上,更衬得修长细白。元欲雪垂着眼,“……你走吧。不要再被我抓住。” 女鬼微微沉默了一下,试探性地离开,在发现果然没被阻拦后,没入了墙中,又抛下一句话:“在一般情况下,我们被限制着不能袭击你们,除非——” 它并没有说完那句话。 但玩家心底自动补全了:除非他们触犯了禁忌。 老王心道,这难道是在提醒他任务上有什么失误,明天要仔细检查,口中应道:“好的。” 女鬼已经消失了。 元欲雪微微一怔,意识到女鬼真正在提醒的是什么:老王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很特殊的,不仅是他,阿剑也和他是同一个任务。 如果老王出了问题,阿剑当然也会撞鬼。 元欲雪转身向外走去,老王见到他行动匆忙,也下意识地跟上,这时才发现门口居然还有一个人,刚撞见他的脸,心中便是一惊。 第116章 凶宅试住23 是戒舟衍! 走廊处的灯光并不算黯淡, 柔白光线落在戒舟衍脸上,映亮了他极为俊美的五官,但这一幕却半点不显得动人。 对老王而言, 这张脸仿佛从黑暗当中脱出,浸着一股极重的戾气与恐怖气息,在这种情景上看到戒舟衍的脸,甚至一下子让老王心中发慌, 无比警惕起来。 在他的心目中,戒舟衍的存在并不比那鬼怪要来的友善。 一时间, 还下意识的握紧了手腕上的道具, 也不动手, 只是防范。可紧接着他便更紧张了, 戒舟衍似乎发觉他的动作, 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顿时心中一凉,汗如雨下,差点觉得自己要就此交代,心绪悲寂。才发现戒舟衍这时缓步走了过来,但却不是冲着他或者来杀他的, 人家看的人是元欲雪。 “你总算出来了。” 戒舟衍低声对元欲雪说道。语气中甚至还透露着些微的不满和惆怅。元欲雪见到戒舟衍此时抿起的唇,知道他不高兴——毕竟他先前保证过会很快解决, 才让戒舟衍待在门口。 此时略微解释了一下:“耽误了一些时间……” 元欲雪将程佳口述的前尘和她索求的事简单叙述一遍, 戒舟衍垂着眼听元欲雪讲话,这一幕竟然分外和谐。 而此时老王才反应过来, 戒舟衍是元欲雪的好友, 他就算是要做什么恶事, 也不会当着元欲雪的面, 一时间还有些许讪讪……就是下意识把戒舟衍当反面角色了,谁叫他给人的感觉实在可怕。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吗? 觉得别人特意赶来灭口,也委实脸大了一些。 戒舟衍听元欲雪说完,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是也不计较元欲雪抛下他太久的事了,反而很体贴地问他:“现在这么晚,要不要回去睡觉?” 老王在一旁听着,虽然知道戒舟衍的意思,大概是他们一起回二楼的房间里休息,但就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怎么琢磨着这么不对劲…… 元欲雪摇头:“还有事情要处理,不止一只鬼。” 老王这会儿才逮到了机会,问:“什么事?” 元欲雪只说了一个名字:“阿剑。” 老王哪怕算不上是玲珑心思,但在这方面,也还挺聪明的。 一下便意识到了刚才女鬼的提示。 如果他的工作出错,而导致了鬼怪袭击。那阿剑当然也会遭遇同样的困境。 要是平时,他可能不会多管闲事,但刚刚元欲雪救完他,等到要出力的时候当然不能逃避,准备和他们一并去一楼找阿剑。 其实依照元欲雪的身手,只求速度的话,可以直接从六楼跃下,眨眼间就能到达一楼。但是为了照顾身边人类,元欲雪还是选择了比较正常的方法——从两边的直升的电梯处下去。 电梯开门的提示音响在寂静的夜色当中极为明显。 等上面的数字跳动到六楼后,电梯门随之打开,他们三人入内,按下了去一楼的电梯按键。 这其中花费的功夫也不过是十几秒而已。 但老王心中略微焦急,当电梯门打开的第一瞬间,便想跨出去。但在电梯裂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他正对上一张苍白的面容,在昏暗光线映衬下极为诡异,一时让老王以为自己撞鬼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正是他们准备去找的人。 “阿剑,你……” 老王想询问一些什么,但见到阿剑此时冷淡的面容,还有些忘词。 阿剑此时的神色极为冷淡和不耐烦,也怪不得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会被误认为鬼怪。那双眼中如同含着寒冰一般,神色莫名阴郁。 他平时虽然也是冷淡的性情,但相处下来是很礼貌的,从没有给人这么疏离冷漠印象的时候。 他们两方一边站在电梯内部,一边站在电梯外。元欲雪垂敛的睫羽抬起,目光也与他相触,落在了他的面容上。 阿剑没有说话。 老王喉咙略微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点口水,问出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来:“你有没有碰到鬼怪作祟?” 阿剑的神情依旧冷淡,那张脸略微向下低了一点,黯淡灯光落在他五官上,打出一片微薄阴影来。 他说:“碰见了。” “那你有没有出事?” 阿剑竟然是冷笑了一下,语气里懒洋洋地带着些许嘲讽意味,“我要是出事,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吗?” 老王老脸一红,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废话。 阿剑能全须全尾的出现在这里,自然说明,他就算碰到了麻烦,也该解决了。 而阿剑微微让开一步,似乎是给他们腾站出来的位置:“那鬼怪潜入了我房中,想要对我作祟,已被我拿桃木剑伏诛。” “正好这时候听见电梯异动,于是来看一眼,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老王解释:“那倒没有,只不过是我刚才也碰见了一只鬼……元欲雪帮我解决完掉了,怕你会不会也出什么问题,于是来看一眼。” 阿剑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说:“……那倒是很厉害。” 不说戒舟衍的脾气,鉴于元欲雪也是寡言少语的人,他两人沉默,老王这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而电梯此时因为长时间无人出入,缓缓闭合。老王下意识按了一下开关键,想走出去方便交谈。却见元欲雪忽然抬起手,破鸿蒙刀尖闪烁着寒意,他站在电梯当中,指向了阿剑的位置,眉目仍是冷淡,不动声色。 但他这样的反应,老王一下子意识到什么,脸色沉下来,望着阿剑:“你是谁?” 他对元欲雪的判断,当然是十分信任的,一眼就能看出不对了。而这时,阿剑看着指向自己的刀尖,竟然也笑了一声。 “我当然是阿剑,还能是谁?”他的面容在忽然明灭闪烁的光线当中,变得十分诡异起来,阿剑微微侧头,望向元欲雪,“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太好……有些摩擦误会。难道你要因为这些小间隙,直接杀死队友吗?” “……”元欲雪一时没有说话。 正是因为他碰见过红姐被附身的情况,才知晓现在阿剑的情况,是极为特别……又棘手的。 他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问题,和当初红姐被附身身上所带着的阴森鬼气不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就是阿剑本人。 如果不是他不屑于遮掩、扮成阿剑的性情,恐怕就算是元欲雪,也不能立即发现他身上的不对劲。 元欲雪先前没有处理过类似的状况。他擅长的是暴力碾压,驱邪不算专业。当然不知晓该如何面对现在明显有问题……但是又找不出问题在哪里的阿剑。 而这时候,阿剑甚至十分嚣张地将手抵住了破鸿蒙,那锋利的刀刃顿时割破了他的手指,指腹上流淌出新鲜滚烫的血液来,不管从哪里来看,都是纯粹人类的特征,他低头看着流淌的鲜红色,语带一点嘲弄,甚至像在诱导引一般:“怎么?难道你要杀了我吗?” 元欲雪在沉默当中,收回了自己的鸿蒙刀。 他垂着眼道:“……你是阿剑。” “自然。” 元欲雪的肤色在黯淡的光线与夜色当中,愈加显得苍白起来。他垂眼模样,显出一分弱势,是一副难得受到制裁的姿态。 这幅模样实在显得有些莫名惹人怜惜。阿剑感受到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在奋力挣扎着。他冷笑一声,按住了胸口处,十分霸道的继续支配着这具身体。 元欲雪先是走出了电梯,戒舟衍随后跟上。 电梯的门缓缓闭合,阿剑看了一眼电梯,颇有些想要动手,但最后还是抑制住冲动,依旧神色阴郁地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现在我也困了。” 便看见元欲雪做出了一个极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将自己身边飞舞的机械眼球打开了。 那摄像头微微调整后,便正对着阿剑所在的位置。 在夜里,直播间的观众一向比白天要活跃。 元欲雪一打开直播间,不过十几秒,里面便聚集了数个观众——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热衷自虐,非要到元欲雪直播间来。 此时弹幕正热议着: “什么情况?这缺德主播可从来没有大半夜的直播过啊?” “不坚持每天直播一小时的小花招了?呵,想要人气了吧,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是能被轻易讨好的。” “主播,你终于也向人气妥协了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些密密麻麻浮起来的弹幕,元欲雪根本就没一眼,也懒得理会观众不带好意的嘲讽,而是将摄像头继续照向了面前的阿剑。 那些正在议论的弹幕忽然就停歇下来了。 变为了各种“……”,似乎有点弄不懂现在的情况。 而阿剑的脸色却是骤然难看起来,在直播规则的催动之下,他身上的鬼气越来越浓烈,几乎难以克制住自己想要杀性大发的本能。 但他也心知,在先前消耗了极大阴气的情况下,再对上玩家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于是勉强收敛浮动气息,想要立即回到房间当中。 心中甚至还不甘心地想着——这次便先饶你们一命,下次,下次一定杀了你们。却见元欲雪的气息一下发生了改变。 鬼气控制不住的流露,元欲雪的目标终于锁定在了“阿剑”的左眼处。 鸿蒙刀猛然出鞘,向他的眼中刺去,那阵刀气的目标也极为明确,锋利又精准。 就算是在弹幕当中,那些观众也第一次看到元欲雪用刀的模样,本来就只零星飘过几个省略号的弹幕这会彻底寂静了下来,无声地观看着这一幕。 元欲雪肯定是知道了直播的诡异点。 除去任务完成失败会吸引鬼怪外,每天开设的直播也同样会吸引邪祟——任务当中只说明直播和任务有莫大联系,却从没有说过这种联系是正面还是负面的。 事实上,直播加上强制时限的任务,本来就是对玩家的难度和考验。 元欲雪每天开直播卡在一小时,从来不多出一秒钟。也足够这些不怀好意的观众们猜测出,他可能知晓直播带来的负面影响了。最开始是无意,后面肯定就是有心了。 但眼前这一幕,联系前后,还是让他们有些惊愕起来——这是在干什么?用直播硬钓鱼执法是吧! 作为被钓的那条鱼,阿剑在那一瞬间仓皇躲过,那双瞳孔上微微掠过了一点红光。 他似乎想要叫停,但元欲雪绝没有收手的意思。 鸿蒙刀体积颇大,但在元欲雪手中变得无比灵巧起来,如臂使指,每一点刀风都只针对那一只眼睛,每每只隔着几毫米的精密距离。稍有不慎,便直接戳中阿剑的眼睛了。 但只这一点接近的距离,刀气侵.入,带来的压迫感却极大,如同天罗地网般笼罩下来,无可掩藏。 阿剑眼底藏着的鬼怪终于抵抗不住这般可怕的危险感,而且已经暴露,再硬扛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阿剑的身体一软,就这么瘫软在了原地。一抹鬼气从那左眼当中逃出。元欲雪还未出手,鬼怪便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压制力,一下便被狠狠地按在了地上。它虽无具体的形体,却一下被按得在地面上都砸出一个浅坑来。同一时刻,鸿蒙刀的刀锋也抵住了它的身形,再无退避之处。 此时的弹幕:“……” ……可、可怕! 那抹鬼气渐渐显出身形来。而它抬眼之时,见到了在旁边的戒舟衍。 他的身影淹没在旁边阴影当中,见不分明,只是能感觉到那一股极为漠然目光,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地落在自己身上。 杀就杀了。 仿佛能解读出这种意思来, 那是一种随性的蔑视与强权。 那一瞬间,鬼怪像是才发现戒舟衍的身形一般。 他的形体微微汇聚一处,匍匐在了地上。生出莫名的恐惧来。 而此时失去意识软倒的阿剑也正好被老王上前搭一把手,接住了。 他看着脸色如同死人般的同伴,皱起眉,拿手轻轻拍打阿剑的面颊。 “他怎么了?”老王有些紧张的问。 元欲雪也在想这个问题,但他没有直接问出声,而是以一个更有效率的方式,将刀指向鬼怪的位置,无声威胁。 那鬼怪被刀气激得又蜷缩一下,因为那股可怕压制力,已生不出任何反抗能力,只声息微弱的说:“……只是被附身后身体虚弱,很快就能醒过来。” 在他解释完的瞬间,阿剑的睫羽也的确跟着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