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让朕来》 001:发配 “别装死,快起来!” 昏沉间,沈棠感觉有谁踢了自己一脚。 踢了还不够,对方还骂骂咧咧。 【md,谁踢我?】 她吃痛蜷缩起小腿,虚弱地睁开双眼。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人撤去那层欲盖弥彰的薄纱,从磨砂质感变为高清钢化。 【生了什么?】 几欲炸裂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怔愣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昨晚不是跟谁在拼酒来着?】 貌似喝到后半程,编辑还打来催稿电话,她只得撑着醉意去拿画笔…… 更多的,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但可以肯定,绝对不该是眼前这样! 沈棠暗中狠掐自己一把,直到清晰刺痛从那片肌肤传来,打碎她的侥幸。 看到自己那双陌生的手,脑子里紧跟着蹦出四个字—— 她穿越了! 同时还有“穿越”代表的意思。 【只是不知是喝酒喝死还是熬夜赶稿猝死。】 越想脑袋越疼,好似有小人拿着锤子在她里边儿不断敲打,疼得沈棠急忙停下。 “快点吃,吃完了好上路。” 她正捂着头缓和刺痛,头顶阳光被道高大人影挡住。 来人穿着一双沾着黑褐色泥巴的草鞋,随手丢来一只巴掌大小、表面焦黑粗糙的饼子,饼子落在她裙摆外的泥地上。也不管沾了泥的饼子沈棠会不会吃,径自给下一个人。 下一秒,她身边闪电般探来一只手。 抓起那只饼子缩了回去。 沈棠慢了一拍,只得狐疑看过去。 抢饼的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双手拿着饼用力往嘴里塞,活像饿死鬼投胎。 生怕沈棠会抢回去,连饼子沾的泥巴都不拍,不一会儿就将不大的饼子全部塞进嘴里,末了还意犹未尽般吮吸手指上的饼沫。 沈棠:“……” 也不知这人几日没清理,本该乌黑亮丽的长生油打结,暴露在外的缝细看还堆积着一层泛黄黏腻。仔细一嗅,还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古怪腥臭——有点儿像闷了三五周的臭袜子和石楠花放一块儿捣出汁水——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那张脏污也掩不住的标志五官。 沈棠好脾气地跟她讲理:“女士,那是我的饼。” 女人却似聋了般,睬也不睬她,兀自砸吧着嘴,回味饼子的味道。 沈棠这时注意到女人吮吸过的指节与手部其他颜色差了几个度,喉头不受控制地痉挛滚动一轮。 她是没洁癖,但近距离遭受这种视觉冲击,下意识生理不适。 余光觑见沈棠脸色有变化,女人担心这傻子会疯打自己,屁股往反方向挪了挪。 这不动还好,一动连带沈棠也有了拉扯感。 低头望向腰间拉扯感的源头——那是一条极粗的麻绳,就是这根麻绳像拴着几只蚂蚱,将她这具身子跟女人以及其他蓬头垢面、年龄不一的女人串在一块儿。 抬头环四顾,目光所及皆是身穿粗麻囚服、满面疲倦的老弱妇孺,男女皆有。 另有十来个青壮穿着较为统一,腰间挂佩刀,放哨的放哨、盯人的盯人。 视线偶尔扫过身材姣好的年轻女犯会多停顿一会儿。 这、这—— 是一大家子犯了事儿被拉去刑场注销户口本? 也有可能是在配的路上。 区别不外乎是早死早超生还是晚死晚超生。 【咕噜咕噜咕噜】 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开始不合时宜地作祟,声响大得连其他人都能听到。 沈棠抬手捂着微微绞痛的肚子,饥饿让她不断分泌涎水。 越吞咽口水,饥饿感越明显,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程度。 沈棠心下皱眉,只能通过转移注意力来转移饥饿的折磨——视线范围内,有个犯人吃得太急,加之饼子干燥,噎住了。他不断捶打胸口试图让梗在喉间的饼子下去,脸色逐渐青。 所有人见怪不怪。 既没上前拍背,也没递水。 他艰难蹬着腿想爬向官差装扮的人,用尽全力伸出右手求救,可直到咽气,右手无力落下,后者也没救人的意思,踹了两脚现人真咽气了,嘴里咕囔了句:“晦气!” 抽出腰间匕,弯腰将男人右半边接近耳朵的皮割了下来,随手丢入脏污布袋。 沈棠:“……” “该上路了!” “麻溜点儿!” “起来,别让老子给你们下鞭子!” 囚犯们重新戴上沉重枷锁。 女犯的枷锁小,约莫三十五斤,男犯的枷锁大了一号不止,重量没八十也有五十。 那十几个穿着统一的青壮一边催促,一边用脚踢踹反应不及的囚犯。若是踢踹还不起来就直接上鞭子,力道极大,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一指宽淌着血的血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沈棠默默埋头走着,努力找寻这具身体有关的记忆。 结果很不幸。 她不仅没混上穿越者的低保,没身体原主的记忆,自个儿还被偷家了——除了知道自己叫沈棠,有个叫“幼梨”的笔名,靠画画吃饭,怕编辑催稿,其他记忆一概模糊!!! 偷瞄犯人还有看守犯人的官差,暗叹:【晦气,这tm都是地狱开局了吧?】 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甭管啥开局,小命最要紧。 是选择中途逃跑? 还是选择跟着队伍到目的地,再伺机逃跑? 目前看来,哪个选择都不乐观。 顶着烈日赶路,中途又有几个犯人晕死过去,直到晚霞晕染天际,才被准许原地休息过夜。 官差聚在一起搭火堆,从行囊取出肉干放在陶瓮中烹煮,再撒上一点儿盐巴就是一锅肉汤。 沈棠这次反应快,保住了饼子。 一屁股坐地上,细细咀嚼着生硬冰凉的饼子,用口水将其软化得差不多才吞咽,注意力则放在低声交谈的官差身上。尽管他们闲谈的内容很稀碎,但勉强也能拼凑出一部分情报。 这些犯人是一家的。 姓龚,族中老小甚至连仆从婢女都没能逃掉,通通被抓。 分为三波,分批押往目的地。 男的去边陲充军当苦力,女的送去孝城教坊。 沈棠所处队伍是第二批,以龚府的女眷、婢女居多,其中还有辈分最高的老封君,几位风华正茂的少夫人、年轻貌美的妾室姨娘、年纪不一的子嗣,剩下的则是伺候的仆从婢女。 她估摸自己这具身体不是婢女就是子嗣。 一捏骨龄,也就十一二的样子。 男子黥面刺字,女子墨刑耳后。 若犯人在半道咽气,便割下写着字的面皮或者耳朵当做人头证据。 她抬手一摸耳朵,果然摸到左耳耳后有一片已经结痂的血块。 沈棠:“……淦!” ------题外话------ 新书上路,久违地开始求推荐票啦。 7.15,重新出。 002:什么破陨石! 皓月暗淡,群星稀疏。 夜幕犹如一方浓稠到难以化开的墨,寂寥深沉。 犯人们顶着烈日戴枷徒步一整日,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压榨到了极限,那一个小小的馊臭的饼子也成了人间美味。 吃完往地上一躺,没多会儿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偶尔还能听到篝火燃烧的“哔啵”爆鸣。 官差们围着篝火取出酒囊,喝起了小酒。 陶瓮中的肉干已经煮软,再撒上香料,催化成浓郁霸道的香气。 对这群身体虚弱,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的犯人们而言,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沈棠耳尖听到其他人喉结滚动咽口水的咕咚声,以及五脏庙打雷的咕隆声,低头摸了摸自个儿干瘪的肚子,垂眸暗叹—— 她也饿。 “想喝?”一名官差从陶瓮舀了碗汤,稍稍吹凉正准备小口喝,余光注意到或明或暗的热切眼神,他眼珠一转,顿时不怀好意扫了眼,笑道,“这肉汤贵得很,想喝呢,得拿东西换。” 犯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沈棠闻言掀起眼皮,唇角微抿,黑眸深处有愠色闪过。 她只是没了记忆不代表变成了傻子,男人的意思她懂——这是一群前途未卜,即将被没入教坊的女犯,身上哪怕藏有银钱也被搜刮干净,还能用什么东西换肉汤? 答案呼之欲出。 官差说完,眼神轻浮地扫过一众女犯,仿佛看戏一样欣赏她们脸上或迟疑或悲愤的表情。 另一名官差笑着一拍他后脑勺。 笑骂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够不够资格爬她们的榻,这些可都是龚氏的‘贵人’。” 他故意将“贵人”二字拖得老长。 “贵人?哪门子的贵人?”官差摸着后脑勺,故意提高声量叫嚷,“去教坊伺候贵人的人?” “就是!”第三个官差趁着酒意也来凑热闹,“教坊不是有银子就能去消遣的地儿?兄弟几个又不是出不起秽银。一人出不起就凑一凑,买不起一夜就买个半夜,你来半炷香,我来半炷香……” “老三你瞧不起谁呢?谁半炷香谁是孙子!” “早晚得开张,在这里开张还是去了教坊再开张,有差吗?” 面对这般奇耻大辱,男犯敢怒不敢言,稍有姿色的女犯更是人人自危,面如灰土。 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为的官差只能出来制止。 “你们几个都消停一些!越不像话!待差事结束,爱去哪个教坊找花娘寻乐子都行,何必盯着这几个?打起精神把人盯住了!上头吩咐下来,他们中的哪一个逃了,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众官差骤然息声,直至其中一人小声咕哝。 “他们一个个被碎了文心、裂了武胆,拿什么去逃?” 文心? 武胆? 沈棠敏锐捕捉到这两个词。 毫无预兆,一阵尖锐到无法忽视的刺痛从脑海深处传来。 又听那个官差小声奉承为的官差,谄媚笑道:“龚氏这些犯人,不管以前多风光,那都是以前了。虽然咱们兄弟几个只是末流公士,但您可是三等簪袅。” 其他官差也道:“就是就是,头儿,这些犯人不是女流就是被废的废人,如何逃得走?” 末流公士? 三等簪袅? 这又是什么东西? 沈棠眉峰聚拢,牙关紧咬,忍着一阵强烈过一阵的刺痛,不知不觉额头已经布满细密冷汗,面色青白。虽然她已经非常克制,但隐忍细颤的动作还是惊动了身边的犯人。 女人掀起眼皮瞥了眼沈棠,见她以手撑额,一副痛苦难忍的模样,鼻尖轻哼,转身背对。 咕哝一声:“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刺痛像是跨过某个临界点,轰得一声,如潮水般退去。 沈棠如蒙大赦般溢出轻喘,眼神迷茫恍惚。 待她神思恢复清明,脑中多了段残破零碎的陌生记忆,她闭眸整理——两百年前,天下将定,夜中星陨如雨,有一颗贼星格外不同,散着诡异耀眼的紫光,渲染整个天幕。 这场陨星雨不仅扭转战争局面,让距离登顶仅有一步之遥的霸主饮恨,也迅速改变这个世界。 自此群龙无,各地军阀诸侯拥兵自重。 天下重归乱世,尔后分裂百国征战不休。 民不聊生,这时有人现身体生了奇妙的变化。 修文习武便能吸收天地之气聚拢于丹府,淬炼己身。 丹府又分文武,若能将天地之气凝化成丹,便成了“文心”、“武胆”,二者各有千秋。 随着这些人前仆后继地探索,逐渐有了系统的划分。 文心分九品,出口成真,无中生有,排兵布阵,谈笑间能决胜千里。 武胆有二十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千军万马也能杀个七进七出、人仰马翻。 公士、簪袅都属于武胆,分别为末流和三等,最高等级的武胆为二十等彻侯。自天降贼星,“彻侯”级别的武胆仅有三人,无一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豪,镇守一国的擎天柱! 沈棠整理好这些陌生记忆,表情逐渐转为无语。 因为她刚刚猜测自己是几品文心或者几等武胆,哪怕被废了也比普通人体质好点儿,兴许能利用逃跑。谁知刚起这一念头,脑中便跳出一小行信息绝了她的奢望—— 她是女的。 在这个世界,女性身体犹如破了口的袋子,虽能感悟天地之气却无法聚拢于丹府,自然没有所谓文心武胆。 沈棠:“……淦!” 那颗破陨石也搞性别歧视吗??? 内心刚咒骂完,便听为的官差语气严肃地敲打下属。 “你们几个莽夫懂什么?”为的官差被拍马屁拍得浑身舒畅,但他也没飘飘然忘我,“龚氏是被抄家,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被抓干净了。听人说还有个五大夫在外逃亡,若是碰上……哼!” 三等簪袅能将他们这群末流公士打得哭爹喊娘找不到北,五大夫属于九等,打簪袅也是爷爷打孙子。若那名五大夫来劫人,他们怕是逃命都来不及…… 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 众人心领神会,同时心有戚戚。 因为这个小插曲,他们只得收起【淫】心,不敢造次。 周遭寂静得只剩虫鸣,沈棠正生无可恋呢,敏锐察觉腰间的麻绳有了动静,紧跟着是一颗小石子被丢出去的滚动声。 听到动静的官差走过来。 低喝警告:“干什么呢?” 白天抢沈棠饼子的女人咽了咽口水,问:“郎君那儿可还有肉汤?” 假寐的沈棠眉梢一颤。 ------题外话------ 求女频的推荐票啊_(:з」∠)_ 香菇今天去邮寄合同,下周一应该能改为签约状态。 武胆二十等参考秦二十级军功爵位制,从低到高依次是公士、上造、簪枭、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驷车庶长、大庶长、关内侯、彻侯。 太长了,翻笔记麻烦,写在这里打个标签方便找。 文心划分脱胎于九品中正制,跟武胆能升级不同,文心品阶正常情况下是固定的,就是开盲盒,是几品就是几品_(:з」∠)_ 哦,更新的话一般是定时下午两点,正常一更,有推荐双更。 003:你礼貌吗? 女人的话让官差先是愣了下。 旋即心领神会。 一只手不老实地摸上女人的细软腰肢,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 “赶巧,还留了一碗,娘子要不要去尝一尝?” 女人又问:“可还有饼?” 官差佯装迟疑,那只手却在女人腰上徘徊流连。 趁后者被吸引注意力,停在腰窝处的手用力一掐。 女人口中溢出一声娇喘。 那声轻呼软绵绵的,跟羽绒般挠动心尖儿,听得人耳根热、尾椎生麻。 “嘶——小娘子这嗓子听得人魂儿都要飞了,若去了教坊,不消几日就能跻身头牌……”官差松了手劲儿,“饼子嘛,有是有,那得看娘子伺候得如何。” 虽说这女人生得邋遢,周身还萦绕着倒人胃口的异味,但配路上条件艰苦,大热天的谁不是一身馊臭?再加上这官差素了许久没碰女人,有人自荐枕席正合他意。 思及此,他不由得暗笑。 难怪同僚都喜欢押解女犯的活儿,合着不止是赏银丰厚,活儿轻松,路上还有此等艳福。 谁知—— 女人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轻轻拿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官差刚要火,女人却不急不慢道:“奴家已经是生育过一子一女的妇人,论颜色,如何能与那些生嫩的小丫头相比?担心伺候不周到,不若——” 说着,她视线转向了沈棠方向。 官差一听就明白了,嗤笑道:“好毒的妇人!她伺候,你喝汤吃饼?” “郎君有所不知,这丫头是奴家生养的。” “你生养的?” 看他表情明显不信。 哪有生母会为了一碗肉汤、一只饼,亲手将女儿推到男人怀里糟蹋? “先头那位郎君说得对,事情走到这一步,入教坊受欺凌是迟早的事。与其让这丫头清白身子便宜哪个低下贱民,一辈子留遗憾,倒不如请郎君帮个忙,您若满意,她在路上也能少吃点苦。” 女人一番唱念做打,看似情真意切,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什么慈母。 官差被这番话说得晕乎乎。 还有这等妙事? 自个儿不仅能享了艳福,还做了好人好事积阴德? 沈棠:“……” 你礼貌吗? 你丫骨龄至多二十的女人,怎么生出一个十一二的女儿? 想当老鸨害她就直说,居然还厚着脸皮给她当妈! 完全不能忍! 再也装不下去,沈棠慢悠悠醒来,用那双乌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人。 官差视线在二人间游走:“她怎么不与你亲近?” 女人说:“这孩子生来有脑疾,时而疯癫时而呆傻,一直被精心伺候着,也生得一身细皮嫩肉,伺候人是没问题的……” “怎么姓‘沈’不姓‘龚’?” 这些女犯不是哪个都能沾手的,官差出于谨慎,看了眼沈棠耳后的刺字。 不姓龚,年纪又小,想想犯人名单,应该只是个女婢。 谁知女人紧跟着狡辩:“她是奴家被纳入龚府前与亡夫所生长女,自然随亡夫姓。主家念其孤苦无依,便了善心,允奴家将其接入府中抚养。” 官差:“……” 既然不是重要女犯,要了便要了。 他选择沈棠。 至于这女人…… 离孝城还远,机会有的是。 他也“守诺”,真给女人一碗带着余温的肉汤,一只饼子。 跟守夜同僚打过招呼,拉着沈棠去远处的小坡背面。 夜色黑沉,隐约只能看到一道模糊黑影。 守夜官差打趣:“忙完了让哥儿也乐乐,别想着吃独食啊。” “这是自然,好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兄弟。” 沈棠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思绪活络开来。 若这会儿拒绝,惹恼这些官差,局面怕是无法收拾。 可若是私下—— 反倒是个极佳的机会。 一个末流公士可比一群好对付得多。 尽管没有完整记忆,但直觉告诉沈棠,末流公士就是弟弟! 她眼神微动,又默默垂下眼睑,努力演好一个有脑疾的痴傻儿。 沈棠被带走的时候,女人正咕嘟咕嘟喝肉汤,抬起头恰好撞上一双幽深黑暗的眸,仿佛要一眼看穿她的灵魂,让她无所遁形。 女人被看得汗毛炸起。 低骂道:“疯子。” 小坡后面是一片野草地,草丛足有人腰那么高,茂密闷热。 因为沈棠“天生有脑疾”,官差也不怕她会跑。 半跪在地,神情猴急地低头去解裤腰带。 “呃——” 眼前似有黑影晃过,官差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脖子就被一根粗麻绳从前往后死死勒住。 偷袭! 没防备的他如何想得到,沈棠会突然难? 但他再不济也是末流公士,对付个试图逃跑的女犯还不简单? 当即催动武胆。 双臂肉眼可见地膨胀数圈,肌肉硬如岩石,充满爆炸性力量。 这力量足有五石,能轻松砸碎她的脑袋,拧断她手脚,捏碎她浑身上下的骨头。 官差不费吹灰之力挣断粗麻绳,侧身出手,迅如闪电,准备一把擒下沈棠,却不料沈棠出拳更快,几乎带出了残影,又快又狠又准,直接击中他下巴,隐约能听到脑中有水声晃动。 抓住空隙,沈棠又狠整个人压制上去,反手禁锢其手腕,另一手将其怒吼扼死在喉间。 咔嚓咔嚓—— 出手没丁点儿迟疑。 两道骨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沈棠:“……” 看着脑袋以诡异角度歪斜的官差,精神放松下来的她有一瞬的不真实。 末流公士…… 就这? 就这? 她翻身爬到一旁。 “这也……太不禁打了吧……” 虽说占了偷袭的便利,可未免顺利得过了头。 事已至此,她也无暇多想。 抓紧时间在官差身上搜索一番,有价值的东西和食物被搜刮干净,撒腿往反方向逃。 脱身要紧。 一旦被现追上,摆在她面前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她一人干掉所有官差,包括那个深浅不知的三等簪袅,直觉告诉她这条路不太乐观。 要么她被打废了抓回去,等待她的下场,怕是生不如死。 至于那个女人—— 回头寻个机会去孝城教坊,登门拜访! 沈棠冲着一个方向咬牙狂奔,连地上碎石磨破脚心也顾不上。 谁曾想—— 她逃了没半炷香,身后隐约出现马蹄声,还在迅速逼近。 马蹄声??? 等等,配队伍没车马,这马蹄声是怎么来的? 还未思索是敌还是路人,强烈的危机感从背心蔓延至全身,沈棠不假思索地往右侧一个驴打滚,刚站定便看到一支箭矢深深没入她方才的位置。 循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赫然是骑着马,一脸杀气的官差领。 沈棠:“……淦!” ------题外话------ 求个推荐票e=(′o`*)))唉 004:神学的棺材钉 “守夜怎么就你一人?” 官差领巡察一圈回来,现站岗守夜的下属少了一个。 “他啊,有女犯找他,这会儿正在温柔乡呢。” 下属指指小坡方向,挤眉弄眼地明示上司。 这种事在配路上并不少见。 犯人想少吃苦,要么上头有人点名照顾,要么有亲属给钱打点,要是二者都没有,那只能用自己身体当资本贿赂官差。 龚氏被抄家配,以往的同僚门生自个儿都自身难保,哪有精力照拂? 女犯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要不说这是份美差呢。 官差领自然也知道这个潜规则。 “他去多久了?” “才一会儿。” “哼,擅离职守!” “不过,以那小子的速度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他速度快,费不了多少时间。” 听到这话,官差领动动唇角,似乎想笑又硬生生地忍下来,故作严肃地板起一张脸。 “待他回来告诉他——守夜再加一个时辰!” 结果等了一阵也没见人回来。 难不成那小子真从哪儿求来有用的偏方,治好他的隐疾了? 官差坐不住,看犯人一个个睡得像死猪那般死沉,也不怕他们趁机逃跑,便悄悄起身,循着沈棠他们的方向尾随而去。 听听动静,若他俩差不多结束了,自己正好能上去轮个班。 直至靠近小坡,他隐约生出不详的预感。 此处动静太不正常了! 既没有让人耳热的喘息,也没有让精神亢奋的拍打,有的只是虫鸣与夜风吹拂野草时的嘈杂合奏。 “老周?老周你在——” 他压下那份不安,快步上前拨开茂密野草丛,呼唤同僚名字。 很快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向自己踩到的东西—— 一条手臂! 借着昏暗夜色,他勉强认出那个脖颈诡异扭曲的男尸正是他口中的“老周”! “死、死人了!” 他的惊叫引来官差领。 人已经死透,但尸体温热柔软如生人,并未冰凉多少,可见死去没一会儿。 官差领又检查被拧断的脖子以及手腕,看痕迹应该是被人瞬间捏断,其指力、手劲极为恐怖。只是,尸体有武胆运行痕迹却连个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就被夺走性命,凶手实力必然在末流公士之上。 “那名女犯呢?她的尸体找到了?” 见尸体被搜刮干净,官差领想到什么。 下属回答:“没、没现她,就只有老周。” 官差领:“……” 人死了,女犯不见了? 有人劫囚? 生出这个猜测,他的脸色刷得一下黑了下来。 “你且回去,盯好那些犯人!若有可疑之人直接杀了!” “是!” 官差领循着沈棠留下来的痕迹一路追上去,没多会儿便看到黑夜中奔跑的模糊人影。 他毫不迟疑地拈弓搭箭。 箭矢离弦,冲着沈棠背心射去。 这一箭杀个女犯毫无悬念。 谁料女犯背后像是生了双眼睛,在箭矢即将命中的瞬间往右侧翻滚,惊险避开。 “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一条漏网之鱼!”他驾驭马儿越过沈棠头顶,收紧缰绳,马蹄稳稳站定,堵住她的去路,他冷怒道,“借着男生女相之便,混入女犯再借机逃离,龚贼打得一手好算盘!” 被抄家的男性龚氏犯人,不管年纪都被废了丹府。 一来,防止犯人有能力逃跑,二来也是防止他们日后寻仇。 眼前这个犯人孤身一人,也没接应的人手,应该是“沈棠”以色相为饵,将人诱出,又趁其精神松懈,偷袭杀人。 可末流公士再松懈,也不是一介女流能瞬间斩杀的,再看伤口,断定此人定有文心或者武胆。 已知女子不可能有,那么眼前的“女犯”自然是男子。 一个混入女犯队伍这么久都没被现的男犯,不用猜,定是龚氏犯人互相包庇,保护了“他”。 综上可知,此人在龚氏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与分量。如此重要的漏网之鱼跑了,他如何回去交差? 电光石火间,脑补出一条逻辑通顺的推测。 沈棠从地上爬起来。 呸了一声,吐掉沾着嘴角的沙土。 恰好听到官差领那番话。 什么叫她借了男生女相之便? 还称呼她为“龚贼”? 不要欺负她这会儿没记忆,随随便便给她加人设啊! “呵,那你想怎么样?” 沈棠说完,不慎扯动脸颊伤势,细密的刺痛让她倒吸冷气——方才躲避太急,脸颊被地上碎石砂砾磨得生疼,火辣辣的,不用手摸也知道出血了——目光始终锁定着敌人。 “与我回去,留你狗命。” 沈棠被这话逗笑了:“留我狗命?我看是你他娘是在放狗屁!” 长得挺丑,想得倒美! “既然谈不拢,那么——”官差领没动怒,只是凝神聚气,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枪刀剑戟,弓弩戈矛——杀!” 沈棠:“……哈?” 什么意思? 冷不丁念什么玩意儿? 问题刚跳出来脑海,下一秒便看到官差领手中长弓化为十字长戟。 长戟近一丈,森冷枪尖冲着她面门要害直刺而来,一点儿不讲武德。 沈棠被这变故吓一跳,歪头后仰,兔起鹘落,躲过致命一击。 武器这东西,一寸长一寸强。 近一丈的古怪长戟在官差领手中,被舞得枪影绵密、滴水不漏,或横击、或直刺,如臂指使,而沈棠却是赤手空拳。 照此情形,别说撒腿逃命,根本是给人当活靶子啊,累都能累死。 至于念了两句就变出武器这样将科学钉死在棺材里的设定—— 她可算知道这厮胯下的马儿怎么来的了。 这世界还能更加不科学吗??? 噗! 长戟枪尖擦着左臂,直插入土,看得她头皮麻。方才反应要是再慢点,这一击直刺绝对能将她心脏捅个对穿! “枪刀剑戟,弓弩……” 命悬一线,她一边闪躲一边死马当作活马医,看看能不能变出武器——虽说这世界女性无法炼出武胆文心,她为什么不能是例外?作为穿越者,碰到地狱开局,基本的保底总该给她吧? 话未说完便被刺来的长戟打断。 官差领嘲弄道:“尔等蝼蚁,不自量力!” 沈棠:“……” 记忆中,似乎除了编辑还没谁能让她这么憋屈!当长戟再次刺来,她在怒火之下徒手去抓枪尖,愤怒一拽。 “够了没有!” 无名怒火在胸膛翻滚,灼烧,将一段突兀浮现的文字来回翻炒。 直觉告诉她,这段文字或许是破局关键。内容是这样的—— 【慈母手中剑……】 ------题外话------ 求推荐票鸭。 005:迟来的新手福利 “慈、慈母手中……剑???” 沈棠懵逼,确定是剑不是线? 还有,下半句居然是“游子身上劈”! 这“慈母”有毒啊。 如果说第一句还算能理解——毕竟碰上个坑妈的儿子,脾气再好的慈母也会被逼出火气,不然何来“棍棒底下出孝子”——可下面一句简直能震撼她整一年! 【一秒十八下,剑剑出暴击。】 沈棠第一反应就是—— “游子”凉了没? 这种不正经的恐怖文学真的能破局??? 她对自己的直觉产生怀疑。 同样感觉离谱的,还有被沈棠硬生生拽下马背的官差领——他居然被个十岁出头的流放犯人硬生生拽下了战马! 同时也生出了真正的杀心。 今日不杀龚贼,来日必为后患! 秉持“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的准则,他手臂猛然蓄力,收回被握住的枪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猛刺出去,目标正是沈棠左眼。 谁知—— 预料中的枪尖捅穿颅骨并未生,途中受到一股几乎能将他虎口震麻的阻力。 铮! 枪尖与剑身相抵,那是一柄造型朴拙、剑身雪亮的古剑,隐约有龙吟虎啸之声。 而持剑之人正是沈棠! 看到这一幕,官差领瞳孔微颤。 二人角力,相持不下。 这也给了沈棠些许喘息时间。 这点儿时间,不知道该用来吐槽“慈母手中剑”居然真能变出一把剑,还是可怜徒手接刃的自己——作为一个热爱事业的画手,在她心里,她的手绝对是比脑子还重要的身体部位! 方才怒火上来控制不住,居然用宝贵的右手徒手去接枪尖。 所幸没伤到筋骨,不然一辈子拿不起画笔,这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而眼前这个伤她右手的人—— 沈棠眸色冷沉。 今天便让她这“慈母”,好好教一教这超龄好大儿!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沈棠脚下步伐一错,雪亮剑身擦着长戟,距离瞬间拉近。 与此同时,口中也小声默念完丧心病狂的后一句—— 【一秒十八下,剑剑出暴击。】 就在她出剑的瞬间,一股无形但强大的力量从丹府汇聚到右手,不仅让手中这柄颇有分量的长剑变得轻如鸿羽,手臂更似装了十八个超级马达,使得她每次出剑都留下剑身残影。 果然是“剑剑出暴击”。 原先只能出一剑,此时能出十八剑,每一剑都直击要害! 剑影与剑芒交织成网。 按理说这都能将官差领脑瓜子扎成刺猬了,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讲武德、不讲科学—— 他将双臂交叉挡在面前,用凝化出的黑色金属护腕,硬生生扛下十八剑。 毫无损! 不,倒也不能说毫无损。 至少他的冠髻是被她挑了的。 看到这一幕,沈棠险些破口大骂。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三等簪袅就这么棘手,那二十等彻侯,岂不是要原地飞升? 官差领神情越专注,眉宇间愈是凝重。 待沈棠速度稍慢,他伺机出手,挥拳打出一道红色拳影,沈棠闪避及时,拳影砸在地上炸出大坑。 飞扬的沙土遮挡了她的视线。 待她重新看清,一柄雪亮大刀当头劈下。 只得横剑相抗,在巨力压迫下微弯双膝,重心下沉,硬生生接下这一刀。 刀剑相击的铛铛巨鸣让人耳鸣幻听。 官差领:“我倒是小瞧你了!” 气势汹汹,步步紧逼。 一番缠斗下来,双方消耗极大,他也没拿下犯人。 沈棠气息微乱,额头不知不觉沁出一层薄汗。 需知三等簪袅的力气是末流公士的两三倍,官差领每一次挥刀都尽了全力,奔着将她一劈两半来的,她怀疑自己手臂已经在报废的边缘徘徊。 因为疼得厉害,她心情格外不妙。 “哼,分明是我高估了你。” 不行就是不行,何必装逼说什么“我倒是小瞧了你”…… 逞口舌之力! “不过,也到此为——” 官差领不受沈棠挑衅影响,收起怒容,拖刀迅速逼近,却在后者身前一丈处停下,浓眉蜷起。 冲着无人的空地大喝。 “是谁?出来!” 沈棠闻言心惊,脊背寒凉。 附近还有人? 正在这时,一道磁性低沉的男声滚入她耳中。 只听那人不急不慢地道:“牙坚而先失,舌柔而后存,柔能克刚而弱胜强。” 官差领听完脸色铁青。 话音落下,沈棠脚下展开一幅黑白交缠的字画,文字飞出,一一没入她的身体。 一时间,满血复活! 手臂不痛了、气息不乱了、消耗的力气全部回来了。 不,还有过之无不及! 她有预感,自己再出剑,那就不是十八下而是三十六下! 这明显是友方啊! 难不成这就是迟来的穿越者新手福利? 看着沈棠气息迅速恢复,官差领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近乎咬牙切齿地磨着后槽牙。 “妨碍公务,其罪当诛!” 男人戏谑:“那不妨你诛一个让在下看看?” 官差领仍旧不死心:“龚氏倒行逆施,而你与龚贼为伍,也不怕惹祸上身?” “龚氏为何被抄家灭族,我比你清楚。谁是贼,还未可知。” 官差领一听便知道自己没机会了,继续纠缠下去,他要面对的恐怕是沈棠与暗中男子联手,届时小命休矣!不得已,他只能拖刀,面对沈棠后撤,足足退了三五丈才不甘地骑马离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棠脚下的字画散去。 随着它的消失,刚刚还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沈棠又恢复到了先前状态。 沈棠:“……” 这uff的体验期也太短了吧? 危机解除,她一屁股坐地上调整呼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居然能在地狱开局下,撑到新手保护期福利,还捡回了一条小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随手擦去热汗,沈棠一抬头便看到树后走出个身形清瘦、唇色泛青的青年男子。 连忙爬起身向人道谢:“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青年看着沈棠,眯眼打量了会儿,淡声说道:“道谢免了。若不是他现了我的踪迹,还喊破,仅凭你是龚氏男嗣这一点,我就不想救人,甚至想杀你。” 沈棠:“……” 嘴角笑容逐渐凝固。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题外话------ 求推荐票_(:з」∠)_ 006:国玺,言灵 沈棠稳住心神,神色镇定地直视青年。 问他:“先生与龚氏有仇?” 谁知青年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只见这名青年双手拢于袖中,半倚树干,微垂眼睑淡声道:“无仇。” 沈棠:“……” 没仇你凑什么热闹? 碰到龚氏男嗣还想出手杀人? 许是沈棠的眼神过于一言难尽,青年被瞧得不悦。 “你这是什么眼神?” 自然是看精神病院患者病历的眼神! 沈棠内心吐槽,嘴上却道:“既然无仇,先生何处来的这么大恶意?” 青年哂笑:“你即为龚氏子弟,岂会不知?” 沈棠:“……” 说了不要给她乱加奇怪人设啊。 她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胸中浊气,扯出一抹“核蔼可亲”的笑容。 “先生救命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不过有几件事情希望先生知晓。” “你说。” “其一,我不是龚氏子弟。”说完,沈棠便看到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也不管青年信不信,继续道,“其二,先生的恶意我也真不清楚。其三,我更不是什么龚氏男嗣……” 分明是货真价实的女性。 虽说年纪还小,身体也没开始育,并无明显第二性征,但光看这张脸也不会认错性别! 青年仔细打量沈棠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谨慎斟酌这话的真实性。 好半晌才颔道:“小郎君这话我信了。” 沈棠:“……” 你信个dr! (╯‵□′)╯︵┻━┻ 说了不是男的,这厮怎么这么轴! 非得她脱下裤子掏出点儿什么才信是吗? 青年戏谑道:“虽说身手尚可,但这般滥用文心,一通乱打,的确不像是受过正经教育。” 也没哪个正经文士会跟武人硬碰硬。 考虑到此番被配的犯人也不只有龚氏子弟,他猜测这位小郎君或许是其中一位外姓,托了男生女相的福被归位女眷,丹府这才才幸免于难,没被废除。 沈棠:“……” 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吐槽,只来得及抓住一个重点。 “你说……文心?我有文心?” 这具身体身怀文心? 摩拳擦掌! 她可算看到一点儿穿越者该有的待遇了。 “你居然不知?” 见她表情不似作伪,这下轮到青年诧异。 沈棠诚恳地摇头。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还没二十四小时。 不仅没有原主记忆,自个儿还被偷了家,她上哪儿知道这些? 青年追问:“既然不知道自己有文心,方才的言灵又是怎么回事?” “言灵……又是什么?” “就是‘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那一段,你的文心言灵。” 青年说着说着,蹙起了眉峰,表情甚是古怪。 以剑劈子的慈母,听着就不是啥正经言灵,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许是他见识太少了。 沈棠如实说:“……我心里想着救命法子,它突然就出现在我脑子里了。” 青年:“……” 这就离谱! 沈棠将话题又拐了回来。 “先生还没说你为何如此不喜龚氏呢。” 问题得不到解决就好比吃瓜吃不到后续,那种抓心挠肺的滋味可不好受。 青年瞥了眼沈棠,面无表情地道:“虽无私仇,但有亡国之恨。” 一听这话,沈棠立时歇了吃瓜的心。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慎将人惹恼,怕是要跟她拼命。却不知当今百国林立,各国征伐不断,灭国建国都是见惯不惯的基操,一代人若是活得久,人均能换两个以上国籍。 青年对故国有感情,但也没深到那种程度。 “那,言灵呢?” 沈棠也不见外,直接把青年当成免费的“讲解npC”。 能从他身上获得答案,何必自己东奔西跑去打听? 白嫖嘛,谁不喜欢呢。 青年:“……” 他再三确认沈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且问的问题都很基础,回答一二也无妨。 只是问题基础到让人怀疑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深山里冒出来的野人,青年只得从源头开始讲述。 他的讲述比沈棠脑中浮现的陌生记忆完整得多。 当年坠落的贼星四分五裂,散落中原大地,世人忙着修文习武吸收天地之气,粹炼己身,除了指望“奇货可居”的商贩,没人注意它。直到有个匠人将其中一块贼星碎石雕刻成玺印,敬献给国君。 那位国君一拿到玺印,登时紫光大绽,无数奇异文字从玺印飘出,其中一部分与官员丹府融为一体。此时才知,玺印中的某些文字结合特定的文心武胆,便能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些文字便是“言灵”。 例如青年先前说的那句“牙坚而先失,舌柔而后存,柔能克刚而弱胜强”,便是给对垒双方中的一方加持、恢复,相同的言灵在不同人手中效果也不同。 自此以后,贼星碎片就成了各国国玺的标配。 国玺蕴含的言灵直接影响这个国家的实力,若国君催动国玺,还能让其化为国之重器,镇守国运边陲。 话说到这里,青年顿了顿,暗中用余光看了一眼沈棠的表情,淡声说道:“重台都城被破,国玺遗失,坊间有传闻是龚氏将其藏匿私吞。不过龚氏被抄家之后,仍未找到国玺下落……” 沈棠没在意国玺,而是—— “重台?” 她话音落下,青年表情相当精彩且复杂。 “……就是原来的辛国,坊间有消息说要被改为‘重台’。” 他以为沈棠这么问是因为流放路上消息闭塞,不知道如今的重台就是辛国,却不知她纯粹就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 “灭国还给人改名……” 这是啥操作? 青年道:“为了羞辱。” “羞辱?” “凡婢役於婢者,俗谓之重台,对辛国遗民而言,自然是奇耻大辱。” 何谓“凡婢役於婢者”? 通俗来讲就是奴婢的奴婢,下等中的下等。 而亡国的罪人之一,龚氏岂会不招人恨? 只要那枚国玺不现身,这场风波就不会停下。 这些也就听个趣儿,跟沈棠没什么关系,她更关心自己的文心是啥模样。 青年建议道:“不妨测一测。” 文心九品,只有知道具体的文心品阶,才能找寻适合自己的言灵。 沈棠:“如何测?” ------题外话------ 昨天已经改成签约状态了,求推荐票 007:文心花押 青年冲沈棠伸出右手,手心向上。 沈棠不解,迟疑了一会儿将自己右手搭了上去,歪头问他。 “这样?” 青年表情漠然地看着她,眼神一言难尽,仿佛在问她“你觉得呢?”。 于是沈棠似触电一般缩回右手。 “凝气于掌心。” 青年见沈棠还是一脸迷茫,不得不出声提点。他以为自己说得足够明白,奈何沈棠连“气”是什么都不知道。 见沈棠半晌没动静,他只好说:“你方才使用言灵之时,有无感觉有什么东西自丹府沿经脉向外游走?那就是‘气’,你现在试着将它从丹府调出来,凝聚在掌心,这样会吗?” 言灵这种玩意儿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的,这涉及到一个熟练程度问题。 眼前这位小郎君能以文心强行抗衡三品簪袅,且言灵效果强劲,不该啥也不懂才对。 青年说得清楚,沈棠仔细回忆先前那种玄妙奇怪的感觉。 气、丹府、言灵、文心…… 半晌过后她隐约抓到了什么东西,引导那东西慢慢像手心游走。 终于—— 一团无色气团逐渐成型,由豌豆大小扩展至拳头大小,悬浮在手掌心一寸处。 沈棠抬头看向青年,问他:“先生,这就是‘气’?还真神奇……我是几品文心?” 自这股气出现,青年便微垂着眼眸,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神情看不太真切,但沈棠肯定后者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掌心。她感觉气氛不太对劲,于是又出声询问。 青年这才回神,给了反应:“你再将这团‘气’提炼凝实,像我这般就好。” 说着,青年伸出的右手迅速浮现一团浅青色气旋,乍一看像团薄雾,不过两个呼吸转化为粘稠胶状的深青色。最后在沈棠注视下化为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造型奇特的深青色花押。 见沈棠好奇,青年主动将花押递出。 花押造型精致,侧面刻有篆书“六品中下”,底部则刻着同样字迹的“祈氏元良”。 “你叫祈元良?” 如果这是名字,那么六品中下应该就是他的文心品阶了。 青年道:“祈某名善,字元良。” 一边说一边盯着沈棠的眼睛。 见后者眸色干净,并无丝毫对中下品文心的轻视,略略满意,神情看着没那么疏离了。 沈棠习惯性道:“还真是个好名字。” 又是“善”,又是“良”,看样子是个好人。 祈善听后哑然。 沈棠将花押递还回去。 “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学着祈善演示的办法将那团气旋向内压缩,气旋逐渐由无色转为乳白色胶状,再由乳白色胶状化为透明似水晶的小巧物件。 沈棠这才收了“气”,急忙去看花押侧面。 结果—— “咦,怎么没有字?” “没有字?” 说是这么说,但祈善的声音听着并无诧异,好似早就料到一般。 沈棠递出自己那枚花押,疑惑地道:“侧面的确没字,只有底部有字。” 底部刻着四个龙飞凤舞且狂野的篆书—— “沈氏幼梨”。 “沈……幼……梨?你果真不是龚氏子弟。”因为花押是透明的,所以辨认上面的字有些费劲儿,祈善微微眯着眼,一边看着底部的字一边点评,“不过,小郎君,你这个表字取得未免过于秀气了……” 乍一听还以为是女子闺名。 沈棠:“……” 她已经放弃解释自己是妹子这事儿了。 既然这世界默认有文心就是男子,她跳出来辩解,不管旁人信不信都没什么益处。误解就误解,待她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文心或者实力足够强大再说,免得被当成异端搞死。 “祈先生,我叫沈棠。”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祈善露出一抹浅笑,道,“也是个好名字。” 沈棠:“……” 尽管她很想说自己的名字叫“沈棠”,幼梨是随机弄来的笔名,没什么特殊含义。 不过人家这么想,秀一秀肚子里的墨水,自己也不能泼冷水,只能受了夸奖。她这会儿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文心是啥品阶。 “祈先生,我这是什么品阶的文心?” 谁知祈善反问她:“你想哪种?” 沈棠:“这是何意???” 祈善径自说起了别的东西。 “与武胆二十等不同,文心仅有九品。一品上上,二品上中,三品上下,依次至九品下下。武胆能经过后天磨砺突破晋升,天赋高者位甚至能列彻侯,而文心生来几品便是几品。我这是六品中下文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你希望你是几品?” 沈棠诧然:“这……还能由我所想?” 祈善道:“若是旁人,自然不行,但你遇见了我,倒是能帮你这个忙。” 沈棠一头雾水。 直觉告诉她,祈善话中有话。 但人家也没解释太多,只是淡声暗示了一句:“稚子怀千金于闹市,并非善事。” 沈棠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这文心是个啥东西,居然这么严重? 合着这个穿越者福利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沈棠也按捺能杀死猫的好奇心,没有深究,只是问:“几品文心都能伪装?” 祈善自己都是“六品中下”文心,且文心不可改,生来几品便是几品,那他肯定不可能帮人真正改动文心品阶,那就只剩伪装了。 既然如此—— 沈棠试探道:“那——一品上上可以吗?” 祈善差点儿被她问笑了。 “一品上上文心为圣人品,乃是虚品,只有手持国玺的诸侯能拥有,你是想找死么?” 沈棠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文心花押。 “那就稳妥些,伪装成九品下下好了。” “九品下下?呵,你倒是聪明。” 待花押侧面浮现“九品下下”四个篆书,沈棠把玩这枚透明花押,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东西怎么收回去?” “收回去做什么?这是拿来证明身份的,即便是‘九品下下’文心也比普通人好。” 在这个一代人能换两个国籍的混乱年代,普通人的性命比草芥还不如,更何况沈棠还是被配出逃的犯人。 刻在耳后的字是用特殊手段弄上去的,除非割掉耳朵,否则永世难除。 但有了文心花押,再用耳饰遮盖,一般差役看到也不敢检查,相当于安全有了保障。 ------题外话------ 花押就是印章。 求推荐票,昨天晚上写完迷迷糊糊的,定时搞成两点了。刚刚刷评论现没新章节才现搞了乌龙,汗-_-|| ps:感谢萌主力高妹,成为第一位萌主,今天会有第二更。 008:人不可貌相(感谢萌主力高妹+1) “那个……祈先生……” 沈棠欲言又止。 祈善掀了掀眼皮,淡声道:“有什么话便直说,我不喜拐弯抹角、不爽快的人。” “那我便直说了——祈先生若方便……能让我跟随几天吗?”沈棠看似有些不太好意思,“我知道自己逃犯的身份会惹来麻烦,本不该麻烦先生,可我人生地不熟,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祈善能灵活运用文心,这么好的白嫖课外辅导班的机会,不把握住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机会难得,错过这村没这店啊。 若能多多了解文心,未来也能更好融入这个陌生世界。 沈棠充分利用自己年纪小和狼狈可怜的外在条件,示人以弱,激发外人的同情心。 祈善却未流露出多少怜悯眼神。 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垂着头,看似可怜巴巴的小郎君。 一个对文心控制半懂不懂的萌新就敢正面硬刚三等簪枭,还不落下风,哪里是落魄的小奶狗?分明是有着利齿、眼神噬人的狼狗崽子!虽说獠牙还嫩,可一旦有底气,会吃人的。 示人以弱? 这招数骗骗旁人还行,对付他? 祈善敛下眼睑,手指把玩着坠在腰间当腰佩的深青色文心花押。 思忖良久,他才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去下一个镇子就得分开,不然你可会后悔。” 沈棠诧异问他:“后悔?为何?” 祈善指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反问道:“你猜我这把佩剑是装饰还是趁手兵器?” 沈棠:“……” 祈善笑道:“莫要以为旁人帮你一回就是好人,我身上的麻烦可比你这个逃犯大得多。不只是我,以后看到敢只身一人在外行走的,不管是佩戴文心花押还是武胆虎符,警醒点儿。” 沈棠眨眨眼,用小声但能被祈善听到的声音嘀咕。 “……祈先生未免将我看得过于单纯了。” 祈善心下嗤笑。 这位小郎君的确不单纯,可这个世道也只有不单纯的人能活下去。 反正已经帮过一回,不如再帮一回,权当是送佛送到西,结交个人脉。 二人在背风处搭了个篝火堆。 祈善双手抱剑小憩,还未酝酿睡意就听到沈棠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他睁开眼看向后者。沈棠捂着肚子尴尬道:“白日戴枷徒步七八个时辰,只吃了一个发馊的饼子……让先生见笑了。” 沈棠的五脏庙闹腾不休,他听见也不好装作没听见。 于是解下腰间水囊和干粮袋子,递过去。 “吃了先垫垫。” 沈棠也没跟人客气。 “多谢。” 待微凉软糯的干粮滑入喉咙,滚入胃中,强烈灼热的饥饿感才稍稍缓解。 尽管饿惨了,她也只吃一半剩下一半没动。 祈善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因为这个插曲他也没了睡意,从行囊掏出一卷动物皮硝制而成的卷轴,借着篝火细读起来。沈棠隐约看到“言灵”二字,“似乎”看出了神。祈善被她好奇又明亮的眼神盯着,无法专心。 他微微叹气:“好奇?” 沈棠一手抱膝,一手托腮讪笑:“嗯,好奇!文心真的很神奇,先生可能教我?” 祈善道:“你可真不客气。” “不是先生说你不喜拐弯抹角、不爽快的人?” 祈善:“……” 那他也没说教人啊。 不过他手中的卷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都是他整理出来的一些广为人知的寻常言灵,属于谋者的必修课,沈棠去稍微大点儿的城镇书坊或者哪个书院求学也逐渐接触到的。 再者言灵这种东西,实在是很意识流的东西,大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同样一段言灵,有人能学会,但有的人一辈子都摸不到门槛。 唯有适合自己或者自己能参悟的言灵,才有机会融会贯通,如臂使指。 “你自己看。”祈善大方出借卷轴,“不懂你再问。” 沈棠好奇心爆棚地接过,刚看一行就一脸懵逼了。 祈善:“不识得上面的字?” 若是如此,他也爱莫能助。 沈棠摇了摇头:“上面的字我认识,我只是想问一下,诸如‘望梅止渴’也是言灵?” 祈善点头:“自然是,别看它跟武胆言灵一般精炼短小,但威力却不容小觑,也是谋者必须掌握的几个言灵之一。若施展者文心强劲,运用得当,关键时刻甚至能左右一场战争胜负。” 沈棠目瞪口呆:“左右……战争胜负?” “自然,此言用之,可振一军士气。”见沈棠一脸狐疑,他还以为沈棠误解言灵都很长,便道,“言灵原先是很长,记载于假谲一篇,‘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但被精炼过后就只剩四字了。” 沈棠微张口,一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表情。 “那这……星罗棋布?” 祈善道:“可排兵布阵,与敌博弈。” “斩草除根?” 祈善:“加持军士气力,耗费极大,不可轻用。” 沈棠指着卷轴又问:“自投罗网?” 祈善道:“多用于排兵布阵,诱使敌军军阵,使其自乱阵脚。” 剩下的都不用多问了。 看看祈善那密密麻麻的备注就知道,每一个都是用来行军打仗的。 难怪他说自己不是啥善茬,看看这些文心言灵,再看卷轴上面绘制的模拟军阵阵型,沈棠便知道这位仁兄是那种以攻为守、草丛蹲人头的狂热爱好者,只差将老子是LyB写脸上了。 “祈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 祈善信了她的邪。 认识才多久,她三句话两句是问题。 不过—— 想到沈棠的文心,他眯了眯眼,多了几分耐心。 “你问。” 沈棠看到后面,发现上面不仅有文心言灵,还有武胆言灵。 讲真,她不是很懂二者有什么区别。 不都很能打??? 沈棠问:“文心和武胆具体区别在哪里?” 祈善:“……” 他再一次怀疑沈棠是哪个犄角旮旯下来的野人,每个问题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009:望梅止渴 空气尴尬地安静了三息。 祈善无奈答道:“武胆凝气于身,文心掌控于外。” 尽管沈棠很想说自己听懂了,免得被人误会智商有问题,但是—— “我……不是很懂,祈先生能说得更详细一些么?” 祈善也不指望沈棠一次就听懂。 这位小郎君或许真是哪个犄角旮旯下来的野人,讲得精练委婉她听不懂。 于是祈善改用比较通俗的说辞:“武胆,‘武’为核心。武者,从戈从止,征伐示威。止戈为武,以战止战。因此,大部分言灵都是作用于自身,淬炼身体使其强大无匹,以一敌千,多孤胆。” 沈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部分言灵都作用于自身,这么说有小部分不是?” “对,以言灵‘一呼百应’为例——若诸侯、谋者用之,可振百人军士,但将者用之,可令百名军士披甲上马,气势凝成一股,化为尖刀精锐。若上下军心一致,则精锐愈强,无可匹敌。” 祈善已经有经验,预判了沈棠的预判,在她提问前先一步解答。 “某些言灵是文心武胆通用的,这个不用好奇。” 同样的言灵在不同人手中的效果是不同的,这看个人理解和修为境界。 沈棠:“……” 祈善继续道:“文心与武胆不同,文心的精髓在于‘谋’与‘算’二字。因此,言灵多偏向掌控、布局,借由言灵始终掌控复杂诡谲多变的局面。武胆二十等,等阶越高则越强,于是世人认为文心也如此,品阶越高越强。可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错误的认知。文心,较量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脑子不够,哪怕身怀二品上中文心,也别轻易招惹不知底细的九品下下文心。 沈棠琢磨了一会儿。 她感觉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武胆是一个人亲自上手干架,再强一些就是拉帮结派,带着兄弟一起去干架,而文心不会轻易下场,而是当幕后大佬聘请其他打手替自己干架?前者秀肌肉,后者秀脑子?” 一个输出,一个辅助? 祈善听后静默几息。 尽管他听不懂“秀”是什么意思,但结合语境也能猜出大概意思。 面无表情道:“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沈棠仔细琢磨了一会儿,问:“……可,这样不是很被动吗?” “被动?” “脑子再好使也架不住敌人拳头多。” 文心是辅助指挥角色,技能也多是如此,输出大多靠武胆。 一旦落单被抓,岂不是要引颈就戮? “作为成年人就不能文心武胆两手抓,两个都要?只能二选一修一门?” 鱼与熊掌她都想要! 祈善略微明白她的想法。 “有记载以来,倒不是没有同时凝练出文心武胆的例子,但是——” “但是什么?” 祈善拨弄着篝火堆,淡淡道:“不是早夭、痴傻就是能力平庸与普通人无异。” 沈棠:“……” 文武双修这个金手指是她不配了。 她抱着卷轴,看得头昏眼花。 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认识,祈善写的心得备注她也能一眼记下来,但如何修炼、如何使用却是一头雾水。请教“新手npC”,人家那套话也是玄之又玄,完完全全的意识流辅导班老师。 果然,白嫖的要求不能太多。 时间流逝,五脏庙又开始敲锣打鼓了。 沈棠揉揉肚子,看着卷轴上的“望梅止渴”,脑子里浮现青口梅的模样。 “不是说文心能‘无中生有’……你‘望梅止渴’给我几个青梅不过分吧?” 青梅要是多还能做点别的屯着吃。 祈善耳力极佳,给她泼了盆冷水。 “当然过分。‘言灵’虽神奇,但不能给予人食物,若是能——世上饿死的百姓就不会这么多了。”不知想到什么,祈善对着篝火轻叹,“数月前在外游历,我可是亲眼看到一城百姓……”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主动终止话题。 不用他明说,沈棠也能脑补出他下文。 不外乎是饿殍遍地的人间惨象。 沈棠好奇心上来:“为何不能?‘言灵’能化出利刃战马甲胄,能让一介匹夫力敌千军万马,为何就不能变出小小青梅?同样是无中生有,怎么还搞歧视?即便真不能,那也有帮助农耕的吧?” 用文心武胆下地干活,即便效率比不上机械化,也比普通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好得多。 若可以变出食物—— 她觉得自己能卖梅子赚点盘缠。 穿越异界,变成身无分文还是个在逃的犯人,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宅女画手真的太难了。 如果这条路也被堵死,她只能抄起老本行去给人画画赚钱。 祈善不给予正面的回答。 只是道:“前面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但最后一个——你日后阅历多了自会知道。” 这个浑浊混乱的世道,谁愿意铸剑为犁? 必会被群起而攻之。 小郎君的想法不是没前人尝试,也有有志之士到处游说、变革,但都因为种种原因失败,下场凄惨。 想到这些令人不悦的内容,他烦躁地闭上眸子小憩,耳边时不时会听到沈棠嘀咕“望梅止渴”。 约莫过了半刻钟,她还在跟“望梅止渴”较劲儿。 祈善眼睛也不睁,提醒她:“学言灵需要缘分,世间言灵万千,一条不成就别浪费时间钻牛角尖,转战另一条。当然,也不能什么言灵都学,贪多嚼不烂。专精几条就行,贵精不贵多。” “哦,我懂。” 跟着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和咀嚼动静。 祈善:“???” 剩一半的干粮和水囊都在他这,沈小郎君上哪儿吃东西? 空气中隐约还能嗅到一股青梅果香。 祈善:“!!!”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沈棠。 后者正盘腿坐在地上,两条腿堆着十来个圆溜溜的碧绿青梅,每个都看着鲜嫩欲滴,清脆可口。沈棠一边咀嚼一边酸得眉头大皱,脸蛋都皱成一团,偏偏因为太饿,只能忍着咽下去。 “你、你这些青梅……哪儿来的?” 祈善睁大眼睛,语气艰难,喉头滚动吞咽数下才找回语言能力。 “青梅?哦,我一直尝试‘望梅止渴’的言灵,也很努力催动文心,但始终没有你备注说的效果。之后又试了几次,凭空多出个梅子……你看,就是这样——” “望梅止渴!” 沈棠说完还演示了一遍。 言灵落下,一枚青梅在祈善注视下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010:诸侯之道 沈棠又咬了一口。 皱着脸嫌弃道:“虽然很酸,一次言灵也只有一个,产量低,但是能吃就好。” 毕竟是白嫖来的青梅,要求不能太高。 她准备多弄些,回头做成青口梅、盐渍梅子或者青梅酒,反正是无成本买卖,即便不能大赚特赚,养活自己应该没问题。她认真挑了个又大又青,一看就很酸的梅子递给祈善。 “喏,祈先生要不要尝一尝?” 祈善没在第一时间接下,先是垂眸看她手中的青梅,又掀起眼睑看看沈棠脸上“空手套到肥狼”的得意笑容,眉梢狠狠一抽,额头似有青筋若隐若现。 良久,祈善才叹气着接下来。 用袖子胡乱一擦,一口咬下去。 不论是手感还是口感,皆与还未熟透的青梅一模一样。 见祈善皱了皱眉,沈棠一脸向往道:“若是再熟些,滋味应该会更好,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变出酒的言灵,酿个青梅酒藏起来,待冬日落雪,去湖心赏景,烹茶喝酒尝青梅,岂不快哉?” 祈善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棠。 叹气道:“你若觉得好,那便好,往后别后悔今日鲁莽之举就好……” 沈棠啃青梅的动作顿了下来,一脸不解:“祈先生这话的意思……能变出东西不算好事?” “待旁人而言自然是好事,但对你——未必是善事。”他看沈棠的眼神染上几分遗憾,仿佛她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丢了个大宝贝,在沈棠开口追根究底之前,话锋陡然一转,道,“当然,若沈小郎君没什么大志向,只求两餐饭饱,有一屋遮风挡雨,这也能算好事。” 沈棠咀嚼着青梅,表面很“懵逼”,内心却蹙了眉头。 推测祈善为何这么说。 她试探性问道:“与我的文心有关?” 祈善惊讶她的敏锐,点头:“是有几分关系。” 沈棠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谁知祈善不配合,也不打算细说。 他说什么? 说龚氏藏匿的那块国玺可能在沈小郎君身上? 哪怕他对国玺没什么兴趣,可沈小郎君未必会这么想,为了避免没必要的误会,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妙。 最重要的是,他怀疑沈小郎君的文心已经与国玺呼应觉醒了“诸侯之道”。 文心、武胆、国玺,三者的关系非常特殊。 国玺不仅能镇国运、御外敌,还有一种非常关键的能力,那就是“诸侯之道”。 拥有文心武胆的诸侯手持国玺,有机会与国玺呼应,根据内心所想,随机获得一种特殊能力——诸侯选择较多的一般是“统御”、“亲民”、“拥趸”,甚至还有能加持帐下文武的天赋,凭此能招揽不少能人异士为其所用。 沈棠的诸侯之道他不清楚,但绝对与“农事”相关。 一个拥有“农事”方面天赋的诸侯…… 光听听就知道没前途了。 不过,沈小郎君看着也没什么野心,只求自保,这个能力倒极其适合,至少饿不死。 内心有猫在挠的沈棠:“……” 最讨厌话说一半留悬念让人猜东猜西。 “先生不欲详说,自有道理,照理说我不该多问的,但毕竟关系到自己……”沈棠以退为进,各种旁敲侧击,“我猜,是不是我的文心出了毛病?这毛病重不重……可能挽救?” 祈善干脆利落地回答:“不能。” 据他所知,一枚国玺对应一位诸侯、一种“诸侯之道”。 这种天赋能力还需要用国玺为媒介发动,除了一种情况,一般是终其一生固定不变的。 哪种情况? 死! 沈小郎君只要还活着,这枚国玺在她手中就只能是如今的能力——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愁饿死,其他都是坏事。例如毫无自保之力,一旦被人发现国玺在她身上,结局必然是死。 若沈小郎君有野心,那就更惨了。 开局失利,打也打不过其他豺狼虎豹。 看着脸色逐渐凝重的祈善,沈棠感觉手中的青梅也不香了。 她—— 情况真这么严重? 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一时间,无数想法在她脑中盘旋闪现。 若非祈善出声拉回她的思绪,她都能脑补出自己病恹恹侧躺着写遗书的画面。 “沈小郎君,除了‘望梅止渴’的青梅,你还能变化出其他的东西?” 沈棠摇头,收起多余的愁绪。 如今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不知道,但可以试试。” 若水果种类多,兴许能开个水果铺子。 除了租金和人工费,其他零成本,稳赚不赔。 祈善抽出另一卷卷轴,指着上面一段言灵。 “你试试这段言灵——” 沈棠凑近一看,喃喃道:“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此段言灵与‘望梅止渴’雷同。” 既然“望梅止渴”能化出青梅,这段言灵或许能弄出大饼? 沈棠道:“但都是‘不可啖也’了,画出的饼还怎么吃?倒不如精简为‘画饼充饥’……” 饼子比青梅管饱。 青梅固然新鲜,但这玩意儿太小还酸,沈棠铁打的胃也不敢多吃。 刚刚啃了二十来枚,牙床就酸得麻木。 结果试了十几遍也没动静。 她有些气馁,余光不经意扫了眼卷轴上密密麻麻的言灵笔记,眼神一亮。她手指一挪,在一段文字上停下:“祈先生,相较于画饼,我倒是觉得这一段更有意思——点石化金,以足逋赋!” “点石成金?” 秒懂沈棠打的小九九。 “对啊,点石成金!一小块金子能买多少斤青梅和大饼?论价值,自然是这条言灵更高,不止如此——还有什么‘金屋藏娇’,也能安排,就是不知道化出来是‘金屋’还是“娇”。若是‘娇’,这‘娇’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祈善看沈棠的眼神仿佛在看个做白日梦的傻子。 年纪不大,想得挺美。 “你不怕现在暴毙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 沈棠:“???” 祈善哂笑一声:“言灵的价值、效果,与文心消耗有关。文心愈强,言灵威力越大。若强行使用超出能力范围外的言灵,结果势必会反噬施展者。例如寿命缩短,例如病痛缠身……也有七窍流血,当场暴毙的。” 一只青梅、一张饼,价值如何与金银玉石相比? 011:风驰电掣,大运摩托 点石成金和金屋藏娇是没指望了。 沈棠固然失望,也不敢拿自己小命冒险。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墨蓝云霞被染上一圈浅浅的红橘光晕,直至夜尽天明。 当一束调皮的朝阳光辉吻上眼睑,祈善从睡梦转醒。 看了眼日头,一边困倦地揉着右眼,一边轻声咕囔。 “怎么才卯正?” 沈棠道:“这个点不早了。” 祈善闻声看去,只见沈小郎君坐在篝火堆烤东西。 “你昨晚一夜没睡?” 那身粗麻囚服被露水打湿,蔫蔫儿地贴着肌肤,没有熟睡压出来的褶皱。 沈棠头也不抬:“没睡,昨日发生太多事情根本睡不着。祈先生要尝一尝我的手艺么?” 说着将手中的树杈递向祈善。 祈善这才看清沈棠手中烤着什么。 三个被树杈串成串的饼子, 饼子约有成人巴掌大,被烤至两面焦黄,默默散发着勾人的食物焦香。 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饼? 不用猜都知道。 他也不跟沈棠多客气:“多谢。” 祈善是个讲究人,吃朝食前有“准备活动”——只见他用水囊里的清水打湿帕子,拭去脸上残余睡意,再从行囊取出齿木,撒上些许薄荷绿粉末,就着水囊残余的水揩牙漱口。 做完清洁才拿起烤得焦香的饼子。 “嗯?怎么是甜的?” 尽管甜味不浓,还被焦脆掩盖大半,但仔细一尝还是能尝出来的。 沈棠揭秘:“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祈善听后,表情立时变得一言难尽,连嘴里的饼子也不香了。 他无奈道:“……‘鼎镬如饴’源于正气歌,也属于振奋士气的言灵,对文心要求极高……” 诚心跟这些言灵过不去是吗? 不管是啥效果,搁在沈小郎君手中都是吃的? 这让自己以后如何直视“鼎镬如饴”? “管它是什么言灵呢,在我看来,只有能让我填饱肚子才是有用的言灵。”沈棠吹了吹滚烫的饼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随着食物香味在口中蔓延,顿时有种幸福值爆棚的满足感,“饼子上的饴糖又不只是‘鼎镬甘如饴’弄来的,我发现这句言灵对文心消耗不小就弃了……” 祈善:“……” 合着她为了一块饴糖还祸害了其他言灵? “那你选了哪句?” 沈棠从容伸出右手:“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一块拇指大小的饴糖便出现了。 祈善倏忽皱眉:“这句言灵……” 沈棠将饴糖丢进嘴里咀嚼,嚼着满足眯起眼:“这句言灵怎么了?” “从未有人用过。” 沈棠:“……哈?” “我们现在所用的言灵,全部源自那些国玺,或者说源自那颗贼星。其上记载的言灵,浩瀚如烟,不知凡几。从贼星出现到现在两百余年,愈来愈多言灵被能人异士所用,但跟无法使用的言灵相比,仍是冰山一角。这句‘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只是我偶然抄录的……” 他觉得有意思就记下来了。 沈棠:“……” 祈善问她:“这句言灵效果如何?” 只是变出一颗饴糖? 沈棠不答反问:“祈先生不是看到了?” 她的眼神过于坦荡清明,仿佛一汪一眼能看到底的清泉,祈善捏不准她有无隐瞒,但清楚她没表面单纯。不再交谈,二人安静吃着朝食,将烤的几个饼子全部吃进肚子,吃饱喝足后处理篝火堆。 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因为沈棠身上那件粗麻囚服太招眼,祈善贡献了一件干净的旧衣。等沈小郎君换衣的功夫,他无意间踩到一片较为松软的土。 “咦?” 蹲身拨开野草,一探究竟。 手指捻起一撮疏松湿软的土细细感知,发现它与三步外能扬灰的贫瘠沙土截然不同。 不知想到什么,他刷得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冲着这片土猛地一下刺进去。剑锋入土,初时松软易入,毫无阻碍,入土方六寸,便有些寸步难行,剑锋被什么黏腻的土缠上。 他又将长剑从土中【拔】出来。 剑身沾的泥土如实反应情况。 祈善捻着剑锋上的泥土,口中若有所思地喃喃:“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这句言灵的大致意思是——周原土地肥沃,连堇草苦菜也能甜蜜似饴糖。 沈小郎君这段言灵…… 其重点在“饴糖”呢? 还是在“周原膴膴”的膴膴? 祈善垂下眼睑擦净剑身,收回剑鞘,仿若无事般起身,用脚上木屐蹭了蹭那块土,掩盖剑痕。没过一会儿,沈棠从密林出来。 成年男子的衣裳穿在十一二的少年身上过于宽大,她不得不用长带子将袖子收在手腕,由宽袖改成了窄袖,再将过长的下摆提起来,与脚腕齐平,再用腰绳缠上腰部,将衣裳固定。 配上那张偏女相又带着几分野性气质的俊俏脸蛋,倒有几分风流少年味道。 祈善唤道:“沈小郎君,走了,跟上。” 沈棠小跑几步:“先生,这就来。” 随着日头高升,烈阳愈发灼热起来,沈棠用袖子擦了擦汗,问道:“祈先生,您这儿就没有变出高头大马的言灵吗?昨晚那个三等簪枭又是刀枪剑戟又是高头大马,代步多方便。” 祈善淡淡问她:“沈小郎君有武胆?” 沈棠摇头:“这个……没有……” “因为没武胆,所以没有马。” 淡淡一句话给沈棠判了“死刑”。 沈棠几乎要口吐魂烟:“为什么?文心武胆不都平等的吗?这种言灵就不能共用?” 她感觉自己的文心被鄙视了! 低头看看自己这两条细竹竿儿似的腿,无语凝噎。虽说脚上的伤口简单处理过,也穿上祈善借给她的软底草鞋,但路面崎岖,靠两条腿去最近的村镇,还不知道要走到何年马月…… 祈善余光瞥了一眼仿佛灵魂出窍的沈棠小郎君,哑然失笑。 “这种言灵也没共用的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 古代的高头大马等同于什么? 等同于豪华跑车! “一般来说,有文心的文士出行会有车马相随,何须与那群莽夫般自力更生?” 沈棠:“……” 又走了一段路,祈善隐约听到跟在他身后的沈小郎君有气无力地低喃嘀咕。 “风驰电掣——” 他正要惊讶沈小郎君悟性超绝,连这等为大军提升行军速度的高级言灵都会了,谁知她下一句就是—— “大运摩托!” 祈善:“???” 012:投宿 小道尽头隐约有袅袅炊烟升起。 田间忙碌的疲累身影开始收拾农具,陆陆续续往家走。 钱家村来了一对相貌不俗的兄弟。 一人徒步在前,另一人骑着一匹近一人高的雪白骡子。 那只骡子生得可真好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脖子上挂着枚价值不菲的赤金铃铛,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清脆的叮铃声。 二人刚出现就引起农人注意。 年长那个一袭鸦青长袍,头戴巾帕,脚踩木屐,身形清瘦,腰佩文心花押,应该是游学在外的年轻士子。年幼那个看着十一二,相貌与年长那个不像,但也是红唇齿白、轮廓深邃的俊俏少年郎。 大概祖上带着点儿番人血统,五官较之常人更加深邃。 乍一看还以为是明艳女郎,一听青年的称呼才知道是位小郎君。 “寒舍简陋,委屈两位郎君将就一夜。” 村正将二人领进偏屋。 钱家村是个不满百户的小村,村子最体面干净的房子是村正家的。 听两位郎君想投宿,他热情邀请他们在自家住下,还让家中婆娘将偏屋收拾干净供客人居住。 祈善摸出一块碎银交给村正,麻烦他们给自己准备几天的干粮,再烧一锅热水用以沐浴,剩下的当做谢礼。村正笑眯眯掂量着碎银的分量,估算一番后,忙说不麻烦。 离去前还问要不要打点新鲜的草给那匹骡子吃。 听村正提起骡子,祈善表情出现一瞬的不自然。 他摇头:“不用,那匹骡子并非活物,是舍弟的言灵造物。” 村正一听就懂了,神情愈发恭敬。 叮铃叮铃—— 熟悉的铃铛声靠近。 祈善推开窗散散屋内浊气,抬头便看到沈棠一手牵着骡子,一手抓着一把草逗弄它。 隐约还听到沈小郎君跟那匹骡子嘀咕。 “摩托,你怎么不吃?尝一口嘛,我特地给你摘的……” 祈善:“……” 说起这匹叫“摩托”的骡子,他就有种提不上气的错觉。 谁也没想到句陌生言灵——“风驰电掣,大运摩托”——居然真能凝出一匹雪白骡子! 沈小郎君开开心心骑上去。 “祈先生,你要不要也弄一匹?” 祈善果断拒绝。 且不说他不会用那段言灵,即便能用还成功了,效果跟沈小郎君的未必一样。 最重要的是—— 骡子长得再好看也只是骡子,他不骑! “那要不要一块儿骑?” 沈棠抬手遮着眼前,挡住刺眼的日头,提供另一个建议。 祈善再次拒绝。 他哪怕是走断腿也不会骑这匹一脸蠢相的骡子。 沈棠耸了耸肩,也不勉强。 有了代步的低配跑车(骡子),她的脚终于得到解放。路过一株不知名但酷似芭蕉树的树木,坐在骡背上的她弯腰歪身,伸手折下来两片。 一片抗在肩头遮阳,一片递出去挡在祈善头顶。 “祈先生!” 头顶阳光被遮,祈善闻言扭头。 沈棠将那片叶子丢给他。 “接着!” 看沈棠遮阳怕光的架势,他无奈笑笑。 “好男儿何惧此苦?” “我不是惧,但老话说得好——一白遮百丑。”沈棠调整大叶子的角度,扛着叶子笑道,“晒黑了肤色不匀称,有损美感。” 祈善:“……” 二人行了几个时辰才看到人烟。 连年干旱与战争,钱家村不剩几户人家,整个村子看不到几张年轻面孔,只有年长老人和不谙世事的幼童。骤然来了两张生面孔,消息从村头飞到村尾,不时有顽童在村正家张望。 祈善有事去找村正,一回来就听到沈棠与几个顽童玩闹的笑声。 两方人马在“打仗”。 只见一名粉雕玉琢的孩童骑在雪白骡子背上,手持一根枯树枝当长枪,沈小郎君则徒步持棍。 二人你一来我一往,交锋不断,打得“不可开交”。 其他孩童作为“兵卒”,在一旁紧张“观战”,时不时鼓掌大呼“将军厉害”! 祈善:“……” 一开始还以为沈棠是玩心大发——毕竟沈小郎君也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即便受了发配的苦,本质还是顽劣多动的——看了会儿才发现那名陌生小童也有点儿意思。 他问村正:“这名孩童叫什么?是村中那户人家的?” 村正回答说:“不是村子里的孩子。” “不是?” 村正叹息:“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只是打小就有恶疾,住在附近的庄子养病。说是养病,实则是被人放弃了,下人伺候当然不会尽心,瞧着很可怜,常常偷跑出来与村中孩童玩耍……” 一般都是胡玩到天黑,庄子下人才会过来将他接回去。 祈善被勾起些许好奇心。 “恶疾?何处有疾?” 村正看了一眼满面喜色的孩童,小心指指自己的脑子。 “听说是脑疾。” 说白了就是个傻子。 祈善微微诧异,正欲开口,却听几个孩童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原来是那名孩童一枪虚晃“骗”过沈棠,戳中她保护的“主公”。 不争不偏,正中“主公”脑门。 按照游戏规则,他赢了。 看看“一命呜呼的主公”,沈棠只得“无奈”摊了摊手,丢下武器“投降”。 “唉,我输了。” 赢家能获得战利品。 所谓的战利品便是一块块拇指大小的饴糖。 她拉开腰间佩囊的口袋,掏出一把无聊制作的饴糖,一人一颗分了出去,这叫“犒赏三军”,而立下大功劳的“主将”——那名稳稳骑着骡子,挥枪颇有风范的孩童,独得三颗。 其他孩子迫不及待将饴糖放入口中,唯独那个孩子没有,呆呆捧着饴糖也不知道吃。 这呆傻模样跟他骑在骡子背上“打仗”时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 “不吃吗?” 沈棠蹲下来问孩童。 孩童摇了摇头,犹豫了会儿,捡起其中一颗递给沈棠。 “你喂我?”她一看就懂了。 “嗯,吃。”孩童道。 沈棠也不客气,张口吃下,笑着弯起了眸子。 “呀,真甜,你也尝尝?” 孩童见状才低头捡起另一颗含进嘴里。 最后一颗放回腰间褪了色的佩囊。 佩囊沉甸甸的。 沈棠借着视角优势,隐约看到里面装着一块精致的虎头玉璧,玉璧之上还刻着小小篆字。 其他孩童心满意足回家,唯独这个衣裳浆洗到褪色的孩子留了下来,被村正领去正屋等着。 夏日的天极其善变,天色刚黑没多久,黑沉的天幕便倒灌下大雨。 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沈棠正挑灯夜读,狂记言灵。 这时,大门被人砰砰拍响。 013:雨夜 外头正下着滂沱大雨,天地几乎连成一线,时不时还有电闪雷鸣伴奏。 祈善合衣睡下没多会儿,便被这阵嘈杂敲门声唤醒。 睁眼起身,整理衣襟,正要穿上木屐要去开门,沈棠先他一步开了门。 来人穿着斗笠蓑衣,神情带着几分焦急——正是钱家村的村正。 沈棠侧过身,邀请人进屋:“屋外雨大,老丈先进来说话。” 村正摆手婉拒:“不了不了。” 祈善走上前:“方才观老丈神情焦急,可是出了事情?” “二位郎君可有看到阿宴?”屋外风雨交加,村正才站一会儿脸上全是雨水,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担心,担心地道,“那孩子……只是一个没看住,他就不见了!” 沈棠疑惑地道:“阿宴是谁?” “就是先前与小郎君耍闹的孩子。” 他这么一说沈棠就知道是谁了。 原来是那个看着呆呆傻傻的小孩子,他叫“阿宴”。 沈棠看了眼屋外情形,回答道:“我们兄弟一直在屋子里,没有看到阿宴,他何时不见的?” 村正:“就刚刚,至多一刻钟。” 沈棠闻言,神色肉眼可见得沉了下来。 一刻钟就是十五分钟。 此时雨势之大连蓑衣斗笠都挡不住,狂风呼啸,暴雨倾注,隐约还能听到村落旁的山林传来野兽嚎叫,听得渗人。一个孩子在这种天气失踪,怕不是被摸进村的豺狼虎豹叼走了吧? 这也是村正最担心的。 他道:“若是顽皮跑出去玩耍还好,怕就怕是被下山的大虫叼走……” 这几年干旱收成少,税收重还到处打仗,村民的日子过得不好,山中野兽也过得不好,时常会下山觅食。只是叼走村人圈养的家畜也还好,怕就怕将孩子给叼走了。 类似的惨剧近两年发生了三起。 祈善拿下墙上挂着的斗笠戴在头上,系好绳子,道:“老丈先别担心,我也帮忙去找找,总会找到孩子的。往好了想,或许孩子是被庄子下人接回去也未可知……” 村正叹气。 他也希望一切像祈善说的那样,只是虚惊一场,孩子不是失踪也不是被大虫叼走而是被接回去,但他清楚这一可能性微乎其微。阿宴不受重视,在庄子的生活质量只是饿不死。 半月前,在在村子里待了四五天才被接回去——这还是钱家村村民偶遇其中一个老婆子,刻意提醒的结果。今晚的天气这么差,更别指望他们会冒雨来接人。 沈棠道:“我也帮忙去找。” 祈善瞥了一眼,道:“你就算了,也不看看外头是什么天气?免得人没找到,把你给丢了。” 村正感激祈善帮忙出力,也不赞成沈棠出去——这位小郎君稚气未脱,十一二的年纪,还生得清瘦,看起来只比阿宴大五六岁。 “这些担心是多余的,再不济也比让村民摸黑去找人强。”沈棠跟村正借了一身蓑衣斗笠,村正不放心又递给她一把砍柴的柴刀,若是倒霉碰上大虫也能撑一撑。 “阿宴!” 大雨打得土地泥泞。 沈棠视力虽好,但时不时还会踩到水坑,行走时泥水飞溅,弄得衣裳下摆脏污不堪。一刻钟功夫,她将钱家村附近的田地找了一遍也没找到阿宴的影子,其他村人同样没有收获。 时间越久,众人越没信心。 祈善问村正庄子在哪里,他打算去庄子问问情况——虽然被接走的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呢? 沈棠主动请缨:“我也去。” 村正叹道:“那便麻烦二位跑一趟了。” 钱家村的村民则往靠近深山的方向找一找,先前被大虫叼走的孩子也是这样,找了一夜没找到最后在山脚下、草丛中找到拖曳在外的肠子、碎肉和骨头。 “言灵这么神奇,为什么没避雨功能?” 尽管穿着蓑衣斗笠,但沈棠还是被淋了个落汤鸡,冰凉衣裳黏在肌肤上的触感让她极其不舒服。若夜风吹进蓑衣空隙,还会掀起一片片的鸡皮疙瘩。 祈善道:“也许有。” 谁让言灵这么多呢? 再说了—— “即便有,也不是每一段言灵都能学会。指望世上有这么个言灵,倒不如多戴点儿雨具。” 沈棠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也不管自己步伐重了会溅起一片污水,反正已经脏了,再怎么注意都一样:“那有没有不被雨水打湿的照明物件?大雨天行军、走夜路啊,也方便……” 祈善:“……” 庄子距离钱家村不是很远。 二人顺着泥泞的小道,一脚深一脚浅,走了两刻钟才找到。那是一座由矮墙围着的院落,隐约能看到黛瓦白墙,院内漆黑一片,并未丁点儿亮光,远看像是一团蜷缩起来的野兽黑影。 沈棠上前,抬手叩门。 咚咚咚—— 此时一道雷电在云层跳跃,照亮半个天幕,紧随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沈棠担心里面听不到,由屈指叩门改为虚握拳敲门,邦邦邦! 就在她以为屋内无人的时候,隐约听到有男人不耐烦地应答声:“谁啊,乱敲门?” 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 开门的是个身穿褐色长袍,头扎巾帻的中年男人,似乎很不满有人半夜扰人清梦,脸色不善地扫过沈棠与祈善。见二人一高一矮,年纪都不大,神情似微微放松,多了几分和善。 “二位是?” 沈棠回答道:“我们是在钱家村投宿的旅人,听村正说那个叫阿宴的孩子是你们庄子上的,白日在村里玩耍没回去,不久前不见了。村正担心是被大虫叼走,正在到处寻找。” 中年男人听了沈棠的话,神情缓和不少:“哦,阿宴已经被接回来了,劳烦二位担心。” 接回来了??? 沈棠微微蹙了蹙眉。 借着斗笠遮挡,恢复常色。 这时,祈善冲着男人叉手一礼,神色温和地道:“府上小郎君无事,我等也放心了。只是这会儿天黑路窄,风雨又大,可否借暂借贵府,容我兄弟二人在此避一避雨?”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有一瞬迟疑。 但还是侧过身让沈棠二人进来,说道:“二位也是为了小儿冒雨奔波,只是避雨,自然可以。只是现在太晚了,府上下人都已睡下,无法招待二位,还望见谅。” 祈善笑着道:“这是自然,有一屋檐避雨即可。” 二人跟随中年男人进入小院。 院内种着几棵树,树干间绑着拿来晾衣的麻绳,麻绳上晾着衣裳——有七八件大人的,也有一件浆洗发白、打着补丁的小孩儿衣物。沈棠余光瞥了一眼便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014:明哲保身(感谢萌主力高妹+2) 行至廊下台阶处,祈善抬手解下斗笠,弯身将木屐并排放在好放,提起衣摆赤脚踩上台阶。取下挂在木柱上的的水瓢,舀起廊下石盆中雨水,冲去脚上沾着的淤泥。 沈棠也脱下木屐,下意识去找室内用的鞋子,扫了一圈也没找到能替换的。祈善将脏污的衣摆卷起固定绑在腿弯处,从袖中取出专门的帕子擦净脚上水渍,再将水瓢递给沈棠。 二人动作不算慢,而中年男人已经脱下那双不怎么合脚,鞋底磨损的木屐,光着脚丫踩上木阶,留下几个带着泥水的湿脚印——虽说院内打扫很干净,不少地方也铺了石子儿,但雨水一大仍会积出泥水坑,很容易脏脚——看到沈棠二人一通忙碌,他笑着出声。 “二位随意就好,无需这么麻烦。” 沈棠一听男人这话,两瓢冲干净脚丫子,笑着将那只水瓢丢进石盆,哐哐两声踩上木阶。 祈善话中带上几分严厉。 “幼梨,你的礼数呢?” 沈棠笑冲他招手:“不是说客随主便嘛?阿兄就是太多礼了,还不快上来避一避雨?” 祈善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拿沈棠这一举动没辙,他转身对中年男人致歉。中年男人倒是好涵养,一直端着笑,忙说好几次“无事”,脸上也不见丁点儿不快,反而夸沈棠真性情活泼。 祈善无奈叹气:“可舍弟今年都十二了,还这般跳脱不稳重,担心他日后要吃大亏……” 中年男人神情微微僵住。 “舍弟?这是一位小郎君?” 祈善点头:“是啊,这是家中幼弟。相貌随了家母,因其男生女相,这些年没少招来误会。” 中年男人讪笑两声,直说自己看错了眼,居然将男儿郎错认女娇娥。 说着将二人领到偏室,让沈棠他们在这里等雨,若雨势一直不减,也可以住下来凑合一夜。 中年男人忽道:“我想起来厨房还温着一锅姜汤,二位稍待片刻,喝点儿姜汤暖暖身吧。” 祈善叉手谢过中年男人。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沈棠收起玩世不恭的笑,神色严肃凝重:“这人撒谎,满身都是破绽,不管他是不是去厨房端姜汤,我们都得小心。” 祈善:“自然要警惕。村正说阿宴有脑疾,自出生就被遗弃在庄子,不管不顾,以至于下人多有怠慢,这点从院中晾晒的小儿衣裳也看得出来。此人却说阿宴是他儿子,呵!” 沈棠在室内转了转,时不时用手指摸一把室内的摆件,手指捻了捻,指腹干净无灰尘。 室内摆着几张堆满竹简的书架,窗漏附近还摆着两张整理整齐的书案,一大一小,沈棠随手拿起桌上的竹简,打开发现是给孩童启蒙的,上面既有成人笔迹也有小孩儿涂鸦。 她道:“打扫还挺干净,看样子那些下人也不是完全不干活……只是这大雨天的,风雨大得能将茅屋吹上天,居然没人出来把院内晾晒的衣裳收进去,这就很不合理了。” 祈善淡淡地道:“还有,那男人一身士人装扮,却生着一副凶相,目光凶狠,身上带着血气。说是士人更像草莽,且满口谎言——我担心不是不想收,而是无法去收……” 或者说,没命去收。 沈棠挑眉:“是土匪?” 祈善道:“时局动荡,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并不罕见。” 不仅不罕见,甚至成了某些人唯一的谋生手段,还会带着一村子人“发家致富”呢。 “如此说来是凶多吉少了。” “极可能无一活口,不是土匪也是窃贼,反正不会是这个庄子的主人。” 找阿宴没找到,反而碰上一桩凶案。 沈棠倒吸一口冷气。 祈善好笑地道:“沈小郎君,你是怕了?”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沈棠一屁股坐在席垫上,眨眼道:“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这等极有可能穷凶极恶、灭人满门的凶徒,我怎么会不怕?祈先生,我们现在入了狼窝,是饿狼盘中餐……” 说着掏出插在腰间的柴刀。 这把柴刀用衣裳挡着没被中年男人看到。 握着刀柄,她有了几分安全感。 祈善的佩剑没带出来,二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这把柴刀了。其实她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她一个安心宅家里的宅女画手经历这么刺激的事情? 虽说—— 虽说她是杀了个官差,事后还很淡定接受了现实,但她认为是正当防卫,再加上这具身体残留的因子作祟,让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宅女有了如此凶悍冷血的一面。 她本人是很友善的。 毕竟一个被编辑催稿、咆哮,还敢怒不敢言的画手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祈善:“……” “我们是入了狼窝,但谁是饿狼盘中餐还未可知。”他从沈棠口中说出“奉公守法”四个字的时候,表情就麻木了,不客气地拆台,笑道,“奉公守法的良民也不会当逃犯的。” 谁知沈棠却说:“祈先生有所不知,我有大冤。若不明不白死在发配路上,或者死在孝城教坊哪张塌上,日后有青天大老爷翻案发现还有我这么个无辜者,可那时候斯人已逝,徒留遗憾。为了不让这一幕成真,也为了捍卫律法公正,我得保住自己的性命,当逃犯合情合理。” 祈善:“……” 他看着侃侃而谈的沈小郎君,感慨自己活了一把年纪,脸皮还没个毛头小子厚实。 正欲说什么,沈棠脸上笑容倏地收起,直起身看向门外方向,抬手虚抵着唇示意祈善别声张。过了没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那名中年男人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过来。 “二位久等了。” 祈善和沈棠颔首致谢。 在中年男人注视下,沈棠二人捧起各自的碗,垂眸抵在唇边,正要启唇饮下。见二人没有丝毫防备,中年男人唇角正要扬起一抹讥嘲,谁知下一秒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泼面而来。 紧跟着矮桌飞起,砸向面门。 祈善泼汤,沈棠掀桌。 然后—— 祈善悄然退至沈棠身后,淡定从容道:“知其雄,守其雌,事不可为而身退,此为明哲保身之道也。” 沈棠:“???” 沈棠:“!!!” 015:四等不更 “祈先生,你这‘明哲保身’的言灵为何不给我?” 沈棠险些要吐血。 这段言灵她不久前背过。 凝气成罡,护卫周身! 通俗来讲就是给自己套了个盾。 祈善只给自己套也没问题,但这厮居然还悄然退至她身后,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一二岁宅女面对灭人满门的凶徒! 实在是令人发指! 祈善淡定道:“在下体弱,不善战。” 沈棠:“……” 她突然想起来自个儿昨晚看完言灵卷轴对祈善的评价——以攻为守、草丛蹲人头的LyB——如今看来,这个评价不全面,还得再加一条,这厮反手卖队友也是相当顺手。 “你再不善战也是行过冠礼的青年啊!!!” 躲她身后? 这是大丈夫所为? 说罢,她一脚踹向中年男人的胸口。 看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踹飞出去半丈的男人,祈善道:“行过冠礼的青年踢人也踢不了这么远。” 沈棠:“……” 中年男人倒地捂着胸口,脸上满是骇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沈棠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能有这么大力气。右手运力一拍地面,一个挺身跃起,爆喝道:“你们不要命,那就别怪洒家无情!” 右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泛着红光的柴刀。 冲沈棠兜头劈来! 咚! 男人这把柴刀有武胆加持,削铁如泥,一个照面就将沈棠手中的柴刀劈成两段。他见势心喜,再用蛮力握刀横劈,瞄准沈棠脖子,唇角笑弧越发上扬,似乎已经看到沈棠人头飞起的惨状。 谁知她矮身后仰,避开接连劈来的红色柴刀,脚下步伐一错,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中年男人没什么章法招式,有的就是一身蛮力和那把削铁如泥的泛红柴刀。 一刀接着一刀地劈。 只要被砍中一刀,非死即残。 看着地上劈出的一道道裂痕,沈棠神情微凝。 祈善适时道:“二等上造。” 还是只有一身蛮力的二等上造。 沈棠抓住机会近身,屈指蓄力击向手腕。 中年男人吃痛叫了声,手中柴刀被迫脱手,她就抓住机会给他脐下三寸处狠狠补了一脚。这一脚不仅踢得男人鸡飞蛋打,也看得祈善下意识倒吸冷气。 以袖遮脸,不忍直视。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痛。 中年男人也不例外。 他惨叫弯腰却正中沈棠的下怀,被抓住耳朵发髻,顺着力道往下撞上她屈膝上顶的膝盖。 咚! 祈善下意识去摸鼻骨位置。 他看着都替男人疼。 就在此刻,余光捕捉到纸窗外有影子晃动,他不假思索念道—— “风雨同舟,危亡共拯!” 几乎是“拯”字落下的瞬间,一道灰芒以不可匹敌的气势破开窗门,袭向沈棠大脑,而与灰芒同时抵达的还有她周身骤然亮起的文字罡气。 二者相抵,气浪轰的一声炸开。 沈棠早已避开,看着没入地面数寸的枪刃,抬头看向窗外——暗中还有敌人! 祈善道:“同伙,应是三等簪枭。” 他丰富经验,仅凭刚才那一枪的力道便大致判断出同伙的实力。 可下一句却是—— “沈小郎君应该能应付得来。” 沈棠:“……” 这话的潜台词,他还想边缘oB。 与没有章法的中年男人不一样,这会儿来的这个明显是个练家子。他飞跳着杀进来,手掌一吸,插入地面的长枪飞到他手中。 目标却不是沈棠,而是虚晃一招直逼祈善。 来人一身黑衣,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肌肉横练,光是站着就给人极大的气势压迫,将原先还算宽敞的屋舍衬得窄小且逼人。 祈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急不忙默念单字言灵,脚下文光涌动,身形微晃已退开丈余。黑衣人还想追击,沈棠提着“慈母剑”杀到。 哐当! 枪剑交锋。 祈善闪至较为安全的开阔处,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危在吾身,即施于人,故——吾危则人危,人欲不危,需施援手解吾之困。” 言灵落下,文光却在沈棠脚下亮起。 听清楚言灵的沈棠:“……???” 一边挡下敌人狂风骤雨般的枪刺,一边恼怒大叫道:“祈元良!你做个人吧!” 祈善是真的狗! 那段言灵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翻译过来却是这样的——我要是有危险了,就将危险转嫁给别人,我危险了别人就危险了,所以那人想要安全就不得不帮我解决危险。 相当于强制性分摊危险。 “沈小郎君,一切以大局为重。”祈善闻言,居然厚着脸皮笑着道,“正所谓——‘文心不除,武胆不灭’。此人是练家子,不会不知这道理。在下孱弱,这条命可托付给沈小郎君了……” 沈棠:“……” 祈元良大兄弟,你还记得昨晚说的那句“你猜我这把佩剑是装饰还是趁手兵器”吗? 这才一夜就端起文弱书生人设了? 轰! 屋舍房顶被剑身挑飞的灰芒冲开大洞。 这人力气出奇得大,至少比那个三等簪枭官差大得多,沈棠后撤数步才卸去重力,看着微微发麻的虎口,脸色微沉:“祈元良,你确定他是三等簪枭?” 祈善正想说“是”,却借着未熄的油灯看到男人厚唇微启,喃喃了什么。紧跟着浑身气势一变,瞬间舞出数百枪影,枪身犹若灵蛇一般卷上沈棠的长剑。 他仔细辨认口型。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这是…… 祈善瞬间明悟。 “小心,这厮是四等不更!” 几乎是话音落下,一道带着点儿虚幻的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沈棠视线死角,与纠缠沈棠的黑衣男人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枪风袭来,沈棠似身后长了眼,抓住垂挂的布帘垂直飞跃上残破悬梁,避开直袭心窝子的一枪。 “卧槽,居然还会分【身】!” 她刚站稳,耳边传来祈善的声音。 他道:“星罗棋布!” 嗡—— 横纵交错的文字自他脚下延伸开来,乍一看去,似一面巨大棋盘。棋盘出现,黑衣男人脚下一沉,膝盖细颤,仿佛肩头有巨石压迫、双腿陷入无形泥沼。他大喝一声,周身武气大绽,灰芒与文光相撞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沈棠看着这一幕,不知该怎么帮忙。 这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祈善看出她的担心,冷肃道:“你只管打,其他交给我,捉活的!” 公士、上造的门槛极低,是个武夫就能达到,三等簪枭是分水岭。四等不更开始就能借兵法言灵,搁在军中大小也能是个百夫长。 若愿意投身豪强当人部曲,更是吃喝不愁,怎么会落草为寇,靠抢劫杀人谋生? 016:少了一具尸体 既然祈善都说了随便打,沈棠自然也不客气。 她气势如虹,越打越精神,手中那柄“慈母剑”舞得密不透风,剑芒闪烁,即便黑衣男人用的是长枪,占着兵器之利,也被她密集到令人无法喘息的进攻节奏打得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咚—— 一剑刺入黑衣男人身后的墙面。 趁着沈棠拔剑的空隙,黑衣男人爆喝一声,弃长枪,凝灰芒于拳,一拳轰向她的胸口,灰芒裹着轻微爆音。 沈棠连瞬息迟疑都没,抬手迎击。 谁料这时,目标竟凭空消失! 她未来得及收力,一拳将墙壁砸出大洞。 沈棠:“???” 不是—— 人呢? 祈善浅笑着提醒她。 “沈小郎君,应敌之时莫要走神。” “刚刚是你把人移走的?” 祈善还未开口回答,那名黑衣男人面色凝重得能滴出墨汁:“军阵言灵,是‘移花接木’?” 各家诸侯为壮大自身、不被吞噬,大力启用某些擅长军阵、兵法言灵的士人谋者。两百年下来,言灵被这些黑心肝的玩出了花,也成为后来者走上仕途或为仕途添砖加瓦的必修课。 但修炼文心的难度比武胆大得多。 一则掌控言灵难,即便掌控,应用效果如何又是未知之数;二则,每个人的言灵效果都略有不同,阵前局势更是瞬息万变,需要根据局势改变策略,一个疏忽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未料这穷乡僻壤也有识货的。” 祈善默认黑衣男人的判断。 男人瓮声冷笑。 “如此——就更加留不得你们性命!” 当! 又是巨响! 即将被长枪刺中面门的祈善不躲也不闪,唇角噙着笑,优哉游哉地看着因浑身蓄力而额头青筋暴起的黑衣男人。他的长枪枪尖距离他仅有两尺,再近些或许能取了他的命。 但就是这么点儿距离却成了天堑。 再难寸进。 扛下一切的沈棠:“……” 她内心优雅C语言,嘴上咬牙切齿:“祈元良,你够了没?傻愣站着不躲一下吗?” 祈善当然不慌。 不管愿不愿意,沈小郎君都要护他无恙,有了这一重保障,他就(能)很(装)放(比)心,时不时帮沈棠分担一下压力。 总体而言还是在边缘oB。 再度交锋,沈棠明显感觉到黑衣男人与先前的不同,且不说气力、速度,光是气势就差了一大截,饶是她也被震得虎口发麻,胸口发闷,好似这人在短时间内完成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这时,祈善贴心帮她“讲解”。 “不用惊讶他的变化,这是武者最普遍的压箱底手段。短时间内逼出丹府武胆的所有潜能,使武者短时间内获得极强的提升。时间一过就会变得虚弱无力,任人宰割,撑住就好。” 沈棠:“……” 这tm不是拼命的手段吗? “你怎么不早提醒?” 黑衣男人来势汹汹,杀意滔天,若是她不清楚状况大意轻敌,一个照面就被斩杀了怎么办? 祈善笑眯眯地观察沈棠:“在下见沈小郎君遇强则强,应付得游刃有余,出声怕分了你的神。” 区区四等不更,他根本没放眼里,也不值得他上心,他更好奇这位神秘的沈小郎君。 这人太有意思了! 明明拥有着文心,撸起袖子跟莽夫互砍居然不落下风。四等不更她能打,连靠着秘技短时间将武胆提升至五等大夫,她也能扛。 这实在违反常理。 再往上,她是不是也有一战之力? 一个身怀国玺,有着特殊文心,且正面武力不亚于任何一个五等大夫的小郎君,还与被抄家灭族的龚氏关系密切,他抑制不住地想要探究揭秘。 百招过后,黑衣男人气势暴跌,被沈棠干脆利落地一剑串在墙上,动弹不得。 “抓到活的了。” 祈善说:“不,人已经死了。” 沈棠收剑动作一顿。 “死了?怎么可能死……” 视线转移到黑衣男人身上,后者此时已经垂下头颅,乌黑腥浊的血液从口中溢出,真没气儿了! 祈善说:“此人不是土匪是死士,任务失败,唯有一死!自尽还能有个痛快,活着可就不一定了。” 看这情形,他先前的判断是错的。 黑衣男人跟先前的二等上造不是一伙。 恐怕后者才是真土匪,闯入宅子想杀人劫财却被黑衣男人抢先一步,还倒霉碰上他们俩。 “死士?来暗杀谁?难道是阿宴?” 祈善兴致缺缺:“或许是吧。” “杀一个天生有脑疾的痴傻儿图什么?” “沈小郎君没什么阅历,自然不知人世险恶。你怎么能保证这个脑疾是真的?或许这孩子有心计,小小年纪就知道藏拙,以痴傻保护自身免受戕害……” “这……” 祈善叹道:“先前沈小郎君送他三颗饴糖,他不肯吃,非得让你先吃一颗。你怎么能确定他这举动不是试探你,让你帮他试毒呢?” 沈棠:“……” 她心里没底:“可他至多六岁……” 祈善道:“若是环境逼迫,莫说六岁,即便是两岁、一岁,也会用心机保护自己的。” 沈棠:“……” 一个六岁孩子心机都能这么深沉,她一个有轻微社恐的宅女还怎么混? 她道:“若真如此,阿宴背景不简单。” 杀个小孩儿都要派出一名四等不更死士。 有牌面! 理智告诉祈善,事情到这步就可以了,不管阿宴是死是活都跟他无关,早早脱身免得惹上一身腥臊。奈何沈小郎君跟他没默契,还想帮这座宅子的亡魂收尸。 一具具被找出来拖到正堂。 摸尸体温度,沈棠判断这些人应该是阿宴失踪不久,钱家村村正喊人去找那会儿死的。 “唉,活生生十一条人命……” 祈善面无表情:“世间人命最是轻贱。现在如此,以后也如此。” 沈棠摇头:“祈先生这话不对,倘若局势安定,律法有序,无故杀人者必以性命偿还。” 祈善被她的话逗笑了。 “四方之地,从未有过‘局势安定’之时。。” 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沈棠被他这话噎住,忍不住吐槽:“祈先生有一身本事就没想着辅佐谁,平定乱世?尽说风凉话……” 祈善笑而不语。 沈棠正要去抱拆伙将尸体收拾了,倏地想到什么,脚步顿下来,目光转向这些尸体的手。 “不太对劲。” 祈善问:“何处不对劲?” “少了一具尸体。” “你说阿宴?他或许还活着……” 沈棠道:“不是阿宴,是别人。” 还有一人不在! 017:耻辱(上) 祈善目光在十一具尸体上一一扫过。 他思忖半晌也没发现任何疑点。 索性不想,直接抄答案。 “少了谁?” “一个男人。”沈棠回答完,又补充了点细节,“一个身高约莫七尺四寸的男人。” “约莫七尺四寸的男人?”祈善喃喃一遍,脑中倏忽闪过一道灵光。 他知道沈棠说的是谁了! “是了,的确少了这么一个人。” 这人或许还活着! 祈善将目光锁定在十一具尸体的手部。 这些尸体的手都很粗糙,肤色偏黑,长着许多老茧,即便是穿着绸缎的老嬷嬷也有一双常年干活的手,但这些尸体里面唯独没有一双常年执笔的手。长期执笔写字会令指节变形,变形幅度与练字时的年纪、习字时的长短有关,这些尸体手上并无此种特征。 可他们方才待的偏室却有数张书架,窗漏前还有一大一小两张书案,书案上的竹简是给小孩儿启蒙的。若启蒙的孩童是阿宴,那么给他启蒙的人,此时此刻又在哪里? 当然,只有这些细节还不足以证明什么,那个启蒙先生也有可能白天教孩子,晚上回自己家住着。可此前给二人开门的土匪有武胆却穿着一袭不怎么合身的褐色儒衫,这就有意思了。 可能性比较大的猜测就是这件衣裳不是土匪的,其主人正是那位给孩子启蒙的先生。 祈善道:“然后呢?找到了有什么用?” 沈棠说道:“至少能知道些内情。” 祈善不由得失笑,提醒沈棠:“沈小郎君可还记得自己此时身份?且不说此事与你无关,即便与你有些干系,你这会儿被牵扯进去,一旦查过来,恐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碰到点儿事情就管一管,这是游侠豪客的做派。” 沈棠:“……” 这话虽不好听却是大实话。 她这会儿就该苟着而不是浪。 整个庄子也找过了,除了他们俩没有其他活口。没有线索,沈棠只得重新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与祈善回到钱家村,隔着雨幕都能看到守在村头等着谁的村正。恰好村正也看到了他们二人,急忙迎了上来:“二位可算回来了——” 沈棠遗憾道:“我们还是没找……” 谁知村正却说:“阿宴找到了。” 沈棠与祈善俱是诧异:“找到了?” 祈善又问:“他人呢?” 沈棠也问:“他先前跑哪儿去了?” 村正正为阿宴安全而开心,见两位陌生人这般热心,脸上笑容更盛。 他是专程待在村头等两位回来告知喜讯的,道:“阿宴先前被他老师喊出去,那位先生说要带阿宴离开,北上寻亲。因为出了点儿意外要立刻动身,这回儿已经上路离开了……” 沈棠与祈善面面相觑。 “阿宴的老师?” “有什么事情这么急,连夜冒雨启程?” 村正也不知道,他也不好过多询问。 沈棠问:“阿宴是自愿跟他离开?” 村正怪哉道:“小郎君这是什么话?” 沈棠尴尬讪笑两声。 村正又道:“放心,那位先生是好人。” 即便不是好人也不会是拐子,这年头的孩子不值钱,更别说一个有脑疾的痴傻儿,费了老劲儿拐卖他作甚? 这场暴雨丝毫没停下的意思。 钱家村十几里处。 浑身通红的骏马顶着大雨在密林穿梭,马背驮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年长那个一头灰发,看着年纪不小,一身月牙色儒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小的那个什么雨具都没带,双手死死抓着缰绳。 仔细瞧,这个抿着唇,一脸严肃凝重之色的孩子不就是众人找了半夜的阿宴? “驾!” 马蹄落下,泥水飞溅。 红色骏马如一团火焰跃出密林,没有丝毫犹豫,一跃两丈,跨过湍急的溪流才堪堪停下。 “阿宴,可、可以了……” 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宴操控骏马半跪,单手搀扶虚弱的老人从马背下来,血水混合着雨水在老人脚下汇聚一片。他无力坐在地上,面色白中带青,右手始终捂着右肋下方位置,伤口不住有血流出。 老人深吸数次,缓了口气,借此压下伤口的剧痛,只是额头青筋仍不受控制地跳动。 阿宴难过地看着老人的伤口,抬手帮他将歪掉的斗笠扶正,老人扯出一抹比苦还难看的笑容:“没事,所幸入得不深,应该死不了……” 过了一会儿,他便看到阿宴从湿漉漉的佩囊摸出一块拇指大小,沾着血液又被雨水打湿,早已化开大半的黏糊糊的饴糖。他递到老人嘴边,道:“老师,吃。” 老人笑了笑也没拒绝。 饴糖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 他撕下自己的衣裳袖子,拼凑成简单的绷带缠住伤口。做完这些,他在阿宴的搀扶下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我们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再去补充些干粮去孝城……” 阿宴喃喃:“孝城?” 老人道:“对,先去那里再做打算。” 这次的追杀能侥幸躲过,但下一次呢? 幸运不会总光顾他,要早做准备。 只是苦了阿宴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要跟着他这个糟老头到处逃命,本想将他留下来,但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阿宴点头:“嗯,去孝城!” “阿宴知道孝城在哪里吗?” “不知道。”阿宴指着骏马:“我们有大红马。” 老人忍笑:“你年纪还太小,大红马持续不了多久,强行维持会对你造成不小的负担……阿宴,将你的大红马收起来。为师情况好一些了,咱们先找个避雨的地方应付一夜……” 阿宴用力点点头。 这一夜过得格外得艰难。 沈棠醒来的时候,雨势已停。 屋外泥土泥泞,坑坑洼洼蓄着泥水,村正早已经将准备好的干粮给二人包上。 趁着日头还不大,祈善决定早早启程。 二人赶了一个时辰才碰到一处路边茶肆,便决定停下歇歇脚,喝点儿茶水喘口气。 还未喝完,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约有百人,俱是兵士装扮,队伍后边儿还押送着几辆囚车。 祈善余光瞥了一眼道:“别紧张,沈小郎君,不是寻你的,这一伙应该是庚国士兵。” 018:耻辱(中) 听到这些士兵跟自己无关,沈棠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抬手压低遮阳的斗笠。坐在角落佯装喝茶,努力降低存在感:“庚国的士兵……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此话一出,祈善险些被茶水呛到。 这位沈小郎君真是不让他失望,每一个问题都在他意料之外。 “庚国的士兵不在这里在哪里?” 沈棠:“……” 直觉告诉她,她似乎问了个愚蠢问题。 沈棠试图挽救一下。 “但这里不应该是重台,不,辛国吗?庚国的士兵又怎么会……”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停了下来,一言难尽地单手捂眼,不去看祈善看傻子的眼神——她记得祈善先前说过重台,也就是辛国被攻破,国玺疑似被龚氏藏匿的新闻——当时注意力都在国玺和龚氏,根本没想过攻破辛国都城的势力是谁。 如今再一看,十有八【九】就是庚国。 这问题充分暴露她的“天真无知”,所幸祈善也习惯沈小郎君的“意料之外”,并未深究。 沈棠尴尬:“我……不太了解这些……” “现在了解也不晚。”祈善似笑非笑,屈指在桌面轻敲三下,默念言灵“法不传六耳”,淡不可见的文气涌起又消散无踪,他才道,“沈小郎君一瞧就知道是被金尊玉贵养着的贵族士子,在下能理解。你其实还算好,其他纨绔子弟或许更无知无畏。只会章台走马、倚红偎翠,风流潇洒,游戏人间,哪知国仇家恨、民生疾苦?” 沈棠:“……” 只要她不对号入座,祈善说的就不是她。 沈棠厚着脸皮:“祈先生说的是。” 祈善瞧了没趣儿,他刚刚也是一时情绪上来控制不住—— 庚国灭杀辛国,三岁小童、田间农人都知道的事儿,眼前这个与龚氏有莫大联系的沈小郎君居然会犯浑,说不知道。他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沈棠心虚地低头吃茶。 “不过,辛国与庚国都是一路货色,灭不灭国倒也没什么区别。对百姓而言,区别不过是头顶那座大山从一个昏君变为一个暴君……” 沈棠听完这话诧异了。 她余光瞥了眼坐在茶肆外的庚国士兵,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放心:“听祈先生这话,您对被灭的辛国很有意见,可先前不是说……” 二人初见,祈善还因为她是“龚氏子弟”而心生恶意,话里话外暗示龚氏与辛国灭国有关,又藏匿了国玺。沈棠还以为祈善很爱故国,现在一听又不是这意思。 祈善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 “这二者并不冲突。” 见他没有谈下去的意思,沈棠只得主动岔开话题,旁敲侧击,试图从知道更多这个世界的信息。她指指头顶:“庚国那位……先生对他评价这么低?” 辛国被灭国,诸侯王昏聩是该背锅,骂一句“昏君”不为过,但庚国实力强劲,诸侯王在位期间开疆扩土,祈善的评价居然是“暴君”? 祈善嗤笑:“如果那都不算暴君,哪个诸侯王不能称一句‘仁主’?瞧着吧,五年内暴君郑乔不死,庚国必将自取灭亡。” 沈棠八卦劲儿上来。 “具体‘暴’在何处?” 祈善正要科普,茶肆外的囚车传来一声声刺耳叫骂,没一会儿就只剩鞭打声和凄厉的惨叫声。沈棠透过茶肆竹帘的缝隙往外看去,隐约能看到囚车一角滴答滴答淌着血。 又有一名囚犯怒骂:“你们即便打死老夫,老夫也要说出,郑乔你个头钱价的兔儿爷,一路卖你娘给的屁【眼】儿爬上来的贱【种】,让老夫衰绖舆榇、披麻戴孝,做你祖宗的梦!” 这位仁兄长着一头白发,一身横练腱子肉,说话中气十足,声如洪雷。 沈棠第一次围观异世界骂人文学。 牛批啊! 庚国士兵当然不会任由他叫骂。 当即挥着鞭子打上去,随便一挥就是一道血痕,那位仁兄愣是硬气咬住牙关,没发出一声惨叫或是求饶,士兵打得越狠他骂得越起劲。 直将人抽了个奄奄一息,士兵喘气冲囚车犯人吐了口唾沫:“晦气的老东西!” “沈小郎君方才问‘暴君暴在何处’,这不就瞧见了?”祈善虚指一下茶肆外的方向,担心沈棠听不懂,便从头说起,“郑乔就是如今的庚国国主,他五岁随同生母入了辛国后宫为质。据闻他自小聪慧好学,少时生得一副天姿国色,十五岁为辛国国主脔【宠】,赐名‘女娇’。” “辛国国主是有大病?” 祈善道:“确实有病,昏庸无能且好色,一次偶然盯上他国后宫女眷王美人,也就是郑乔生母。巧取豪夺将人弄来,还附赠一个质子郑乔。” “这个郑乔也可怜……” 祈善却嘲笑她过于天真,问:“你是不是以为郑乔年少被强权逼迫,委身原辛国的国主?” “难道不是?” 美少年x昏君…… 下意识都会以为是昏君强取豪夺吧? 祈善摇头:“倘若是,郑乔倒也可怜。可惜不是,郑乔才是主动的那个,还利用辛国国主对他的迷恋,害死不少忠良之臣,铲除异己。得罪他的人,不管是不是冤枉都要经受破府极刑。” 何谓“破府极刑”? 就是将丹府捣毁的残忍手段,丹府文心武胆被毁是无法恢复的,即便事后被翻案也无法挽回了。郑乔还欺软怕硬,只对没什么背景或者根基弱的寒门目标下死手。 一旦受刑,人生便毁了。 辛国早年局势还算稳,国力不弱,即便出了一个一年365日不上朝,整天在后宫打转、在女人身【上】耕耘、暗中命人到处物色美人的昏君,百姓的日子也不算过不下去。 可郑乔出现后,一日乱过一日。 之后,庚国王室内乱,便想到还有一个待在他国当质子的郑乔。郑乔也有野心,不甘心现状,便以钱财前途笼络心腹,一番运作顺利让辛国国主松口让他归国。 仅仅过了五年,庚国趁着辛国连年干旱、兵力不济的当口,偷袭出兵,一路势如破竹直捣王城。每攻下一处都会纵容士兵在那地方烧杀劫掠、强抢民女,而他则对辛国旧臣百般羞辱。 “说起来,郑乔与龚氏还有渊源。” 沈棠一听头皮都麻了。 这个她真不知道。 偏偏祈善还笑着说了出来。 “当年,龚氏是支持郑乔回归庚国的主力,有意思的是——龚氏被抄家灭族,男子发配边陲充军当苦力,女眷被送去孝城教坊——这是郑乔攻破辛国王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019:耻辱(下) 沈棠差点儿被那口未咽下去的茶呛到。 “咳咳咳——原、原来这就是龚氏被抄家灭族的真相?”端看祈善说的内容,沈棠感觉龚氏还真算不上正派无辜,“明知郑乔是奸佞还纵虎归山,龚氏就没想过会有被他报复的一天吗?”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会知恩图报的。 郑乔在辛国的遭遇完全算得上奇耻大辱。当时势弱不得不委曲求全,如今贵为庚国国主,一朝发达有了力量,积怨心底的恨意如火山爆发,过去的黑历史都成了亟待湮灭的存在。 祈善道:“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 沈棠调侃:“我还以为先生什么都知道。” 虽说是地狱难度开局的穿越,但祈善这位“引导npC”却是非常尽职尽责,值得五星好评! 祈善故作惊讶。 “能得沈小郎君这般高看,在下荣幸之至。” 沈棠:“……” 论脸皮她还比不过祈元良,于是低头战术性吃茶,倒是祈善一边吃茶一边暗中观察沈棠的反应——他一直好奇,沈小郎君与龚氏究竟是什么关系?方才听到龚氏灭门源头来自郑乔的报复,沈小郎君既没有愤慨也没有憎恶,平平淡淡,仿佛此事于己无关。 但是,此事怎么可能无关? 若说沈小郎君薄凉无情,昨夜又怎会为了个一面之缘的痴儿雨夜奔波? 此人反应完全超出了常理逻辑。 因为庚国士兵还未离开,沈棠也不想这时候出去引起注意,便让茶肆老板给添了一壶茶,二人继续待在茶肆消磨时间,顺便打听打听囚车上的囚犯身份。 店家胆怯回首,用余光偷瞧茶肆外的士兵,掐着嗓子小声说:“据说是御史中丞一家……” 沈棠不解地喃喃,又看向祈善:“御史中丞?” 别怪她文盲,作为失忆人士真不知道。 祈善:“店家口中的御史中丞是不是姓‘田’?” “似乎是姓‘田’?那几个兵爷还骂骂咧咧什么‘姓田的老东西’、‘御史中丞又如何’之类的。”店家也不懂这些,莫说这些大官儿,即便只是看守城门的老兵也能轻而易举弄死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他给沈棠添了一壶茶,叹气道,“二位郎君还是别好奇了,免得丧命啊!” 辛、庚两国打仗,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两国百姓了,庚国百姓稍微好点儿,除了赋税比往日重了一半,将他们压迫得无法喘息,但好歹饿不死,辛国百姓就惨了。 两国主战场在辛国。 辛国百姓不仅要榨干血提供军需粮草让辛国打仗,还要面对庚国士兵的烧杀劫掠。本以为打完仗能消停一阵,谁知道庚国国主秉持“不能亏兄弟”的原则,纵容跟他打天下的下属到处为非作歹。 百姓看到庚国士兵就瑟瑟发抖。 店家见两位郎君生得好看俊俏,忍不住提醒一句,免得两个后生小辈鲁莽丢了命。 “店家放心,我们有分寸的。”祈善笑着应了店家的好意,待店家去别处忙碌,脸上笑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御史中丞为御史台长官,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官。” 沈棠心有灵犀:“如此说来那位御史中丞没少弹劾郑乔?估计也把人得罪够呛……” 想到刚才那几段中气、让人充分领略语言艺术魅力的破口大骂,郑乔会放过这一家就怪了。 祈善叹息:“岂止是得罪那么简单……” “那位田姓御史中丞还做了什么?” “在下听说那位御史中丞性格耿直爆裂,奉法察举、无所不避,管你是公卿贵胄还是旁的什么人,被他抓住把柄就是一通弹劾,自然不会漏下郑乔。自从郑乔成为辛国国主外宠,这位御史中丞是百官之中骂得最狠的,还曾御马堵住郑乔上朝的路,当着百姓的面唾面大骂……” 沈棠道:“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祈善:“不给。这之后,都城上至百官,下至百姓,有谁不知道郑乔是靠着什么上位的?之后郑乔归国,御史中丞也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断言若让此子归国,便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一连十九次疏奏都是恳求辛国国主处死郑乔……” 沈棠听到这里已经猜出御史中丞一家下场了。 “郑乔一朝翻身,御史中丞一家……不,全族上下都不好过……” 龚氏好歹还帮过郑乔呢,也落得个死的死、发配的发配,更别说御史中丞了。 祈善却道:“不止。” “还有其他仇?” “郑乔归国前,御史中丞号召门生弟子以及家族在朝为官的族人,一起上奏恳请辛国国主处死郑乔,而国主也一度迫于压力以及……他对郑乔也有意见,生过杀心的……” 听说奏折都写好了,只等发下去。 只是郑乔棋高一着提前获知了情报,险而又险地将危机消弭于无形,连夜奔逃回庚国。 倘若收到消息再晚些,他就死定了。 沈棠:“……” 该说什么好呢? “这故事告诉我们斩草要除根,趁其病要其命,能提前下手就提前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祈善听着沈棠一本正经地“汲取教训”,嘴角微微一抽,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刚呷了一口茶,却听茶肆外传来犯人泣血般的哭嚎,紧跟着便是犯人带着哭腔的大骂:“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郑乔,你这个头钱价的佞幸,你怎敢如此——你怎敢啊!” 沈棠扭头看向茶肆外。 “又发生何事了?” 祈善起身走至茶肆门口低声打听,没一会儿寒着脸色回来,周身气场令人生寒:“郑乔久寻不到辛国国玺,等不耐烦,便下令让辛国国主率领旧臣正式投降……” 沈棠诧异:“我以为已经投降了……” 祈善道:“还差个仪式,郑乔最看重这个。” “输了就投降,这不是正常的吗?为何那些犯人情绪反应这么大?那名犯人被打没半条命都硬气没求饶没哭,这么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儿就哭成这样……” 其中必有隐情。 祈善捏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喉头滚动,声音带着微不可察地轻颤。他狠狠闭紧眸子再睁开,冷静地道:“国玺久寻不得,郑乔大怒,强令辛国国主禅位给膝下唯一的王姬……” 沈棠用眼神询问:“然后?” 又是改名“重台”羞辱,又是强迫人将位置禅让给王姬,郑乔骚操作还挺多。 祈善神情复杂:“再由王姬行面缚衔璧之礼,袒【身】露【体】,率领百官衰绖舆榇,投降……” 沈棠:“……” 020:瞎落户口 沈棠倒吸一口凉气。 这会儿才明白祈善为何脸黑。 此等奇耻大辱,搁在谁身上能受得了? “战败王室率领百官投降,本就是战胜国应该享受的荣誉。大局已定,想必辛国国主再不甘心也不会反抗。可这郑乔……他是疯了吗?” 祈善冷嘲:“我看他是不甘心吧……” 当年在辛国遭受的羞辱,他要辛国十倍、百倍奉还,还要辛国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沈棠气道:“这也太下作了!” 仅凭一个“下作”还不足以形容郑乔的丧心病狂,沈棠只觉得这人恶毒、狭隘又恶心。 何谓面缚衔璧? 简单来说就是将双手反绑在身后,口中含着一块玉——在丧葬习俗之中,人们认为尸体口中含玉能防止尸体腐朽,同时也是来昭示死者尊贵身份——以此形象向战胜国投降。 具体实施过程中,一般要袒【露】上身,昭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也寓意着自己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真正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出去,任人宰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而现在,郑乔强迫辛国国主禅位给王姬——一个没有文心没有武胆的女性,同时也是辛国国主膝下唯一的女儿——让其袒【身】露【体】,大庭广众下交出降书、印绶、户册和国库。 无疑是将辛国遗民脸面彻底踩在脚下践踏蹂【躏】,不留一丝余地。 祈善冷笑着盯着手中茶碗,用了莫大自控能力才没有捏碎它,暗中深吸数次才平复如火山版喷涌的愤怒:“在深宫长大,只知以色侍人的外宠佞幸,你指望他的手段和胸襟有多‘君子’?得不到辛国国玺,这场战争的收益对半砍,以郑乔脾性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啧!” 又一次听到“国玺”二字,沈棠眼皮微微一颤:“这种人的江山也坐不稳。” 祈善先前说郑乔五年内不暴毙,庚国必灭,这一“预测”都算保守。 以郑乔如今的暴戾和狠毒,能不能撑过三年还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还开了一个非常差劲的头—— 纵容帐下兵马为非作歹,烧杀劫掠。 军纪与忠心,培养困难但崩塌容易。 茶肆外,庚国士兵见茶肆老板娘生得有些标志,不由得心生邪念,互相交换眼神故意让老板娘给他们添茶。添茶过程中摸摸小手、楼楼小腰,过分一些的还想噘嘴凑上去亲两口,老板娘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士兵却哈哈大笑。 “兵爷兵爷……” 茶肆老板想上前帮妻子解围,却被甩了一个大耳刮子,半边脸迅速红肿。 “滚开!扫了爷的兴,找死吗?” 咔嚓—— 祈善循声低头看向沈棠的手。 她手中那只茶碗被她手指捏碎。 庆幸的是,沈小郎君没有愤怒拍桌也没冲杀出去,而是冷着脸:“若不能以严明军纪约束兵马,这些为郑乔南征北战、供其驱策的利刃,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欲念得不到满足,继而对郑乔新生怨怼,最后——反杀噬主。” 祈善闻言,抬头看向沈棠的眼睛。 这完全是直觉下的举动。 她的眼神过于平静。 平静得让人怀疑她在看一群将死的蝼蚁——这一念头浮现心头,祈善出现一瞬恍惚,借着吃茶的动作掩盖某种微妙的情绪:“只是在那之前,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有识之士丧命……唉,局势如此……沈小郎君,你我又能如何呢?只能当个看客罢了。” “元良。” 祈善眉头一挑。 别看沈小郎君总是一句一个“祈先生”或者“先生”,听着挺尊敬,但是发自内心尊敬还是虚伪敷衍,他还是认得出来的,反倒是先前愤怒之下,那脱口而出的“祈元良”更真实一些。 如今直呼“元良”…… 他不觉得被冒犯甚至有些期待。 “何事?” 沈棠坐下,控制自己不去关注茶肆外的动静——那些士兵目前还停留在揩油、占便宜阶段,再加上还要押送犯人,应该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她若跳出去“打抱不平”,反而会给人招祸。 于是,她只能用别的转移注意力,压下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憋屈。 “我好奇,你究竟是谁?” 祈善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再者,他出现的时机也过于凑巧。 沈棠是需要多高的幸运值,才会在地狱开局之后碰到一个啥啥都知道的牛批人士? 谁知祈善不答反问,将皮球踢了回来。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沈小郎君不该也坦白一下自己的真实身份?方显诚意。” 又为何会有国玺! 只是这句话他没问出来,因为他相信,以沈小郎君的奸猾,定能听出他的未尽之语—— 这或许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沈棠:“……” 这问题问她也莫得用。 她要是有保底,拥有身体主人的记忆,还需要赖在祈善身边旁敲侧击了解情况? “元良以为我是谁呢?” 沈棠用了个万金油的打机锋话术。 踢皮球装深沉么,她也会! 谁知她说完,祈善这边就沉默下来,眼神复杂得她无法看透,倏地叹道:“我以为……是了,沈,你姓沈!” 他不知想到什么,表情豁然开朗! 沈棠一头雾水,脑门亮起三个问号,面上却不能输:“我姓沈,元良不早知道了?文心可不会骗人的,除非我有元良伪装蒙蔽的本事。” 不过—— 她姓沈咋了? 下一句,祈善就把她无语到了。 “如此说来,小郎君是‘龚骋’?” 沈棠:“……” 龚骋又是谁??? 她突然很想知道,祈善又脑补了什么。 祈善兀自说着,视线紧紧锁定沈棠,说起了一桩绯闻:“辛国国主好女色,待女子极为薄情,或许是报应,多年来膝下仅有王姬一女,可他对王姬的喜爱却远不如对龚氏嫡子龚骋的喜爱。曾有好事者向他提议让龚骋成为王姬夫婿,却被国主严厉呵斥,还遭了贬斥……于是,坊间就有传闻……” 沈棠自动补全:“你的意思是——辛国国主给龚氏家主脑袋上种了草原?不是,我的意思是睡了龚氏家主的老婆?” 龚骋是辛国国主的崽??? 龚氏族长当了多年绿王八??? 等等—— 沈棠倏地愣了一下,好半晌反应过来。 看看自己的文心又看看眼睛写满“我已经看穿你秘密”的祈善,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她有些哆嗦地问:“辛国王室姓氏是……” 祈善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