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 1:老庙、夜雨、江湖 “轰隆”一声,苍白的冷电撕裂了绵绸的雨幕,檐下挂起的雨线中,一团暗沉沉的刀光倏忽乍亮,也照亮了一块沁着油渍的老旧招牌。 徐家肉铺。 雨势来的突然,街上行人纷纷抱头鼠窜,避雨的避雨,咒骂的咒骂,顽童蹦跳,黄狗在叫,还有长街两旁伙计的吆喝,渲染出一副市井烟火,众生百态。 剔骨挑筋,剥肉分拣,刀随肉走,刃随刀行,百十斤的半扇猪肉,不消几息就被屠户处理妥当,供檐下的买客挑肥拣瘦。 “乖乖,老九,你这剔骨的手艺越来越利索了。” “真他娘利落。” “给我切一斤臊子,肥瘦参半。” …… 老板一一招呼着,手里满是油光的刀子下刀如飞,刀口一过,刀尖一挑,一块块或肥或瘦的肉已被轻巧割下,用荷叶包好,递了出去。 雨势渐大,肉案前的买客来来去去,越来越少。 眼瞅着快要收摊了,徐九忽然一顿割肉剁骨的刀子。 “叮咣”一声,却见一枚韵味十足的古钱轻巧自檐外飞进,落在了肉案上,嗡嗡转个不停,晃出一团惹眼青光。 一双黑靴跟着步入肉铺。 “听说你们这一带有个人的剑很快,不知在不在?” 来人头戴雨笠,一袭灰衫劲装,紧勒的绑腿勾勒出了腿肚修长结实的轮廓,嗓音不疾不徐,听着很轻。 徐九头也不抬地说:“你来错地方了,我这儿只卖肉,不晓什么剑法。” 来人轻声道:“换上你的剑。” 徐九置若罔闻,沾满油膏的粗粝右手犹自挑拣着剔下的骨头,但那檐下“滴答”的雨声却在此时变得极为清晰,宛如滴滴钟漏。 每响一声,徐九的右手便变化一丝,原本苍白的皮肉渐渐变得生铁一般,筋骨毕露。 古币转势已缓,恰在躺倒的瞬间,肉案之上,一团夺目光华自徐九袖中飞急蹿出,快吐如蛇,腾动间已咬向来者咽喉。 他看也不看,剑光已在飞去,仿若听其声便已知对方身高几何,咽喉所在。 袖中藏剑。 剑光亮起,也照亮了那斗笠下的一双眸子。 剑光快急,眼看便要取人性命,不想那来人蓦然单足一点,腾空而起,人已飘然退出肉铺,撤出雨檐,倒飞进雨幕。 徐九单掌一按肉案,满身赘肉的肥圆身子竟轻巧的惊人,一蹦一跳,宛若一颗弹起的肉球,剑光直追,眼神狰狞,森然厉笑道:“够不够快?”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惊雷。 电光之下,再起一团灰蒙蒙的刀光,自来人腰间拔出,快如电闪,刀身之上,雨珠溃散,远望如流云飞雾,在雨中拖过一道冷芒。 一把快刀,破空而出。 来者右手握刀,左手还有刀鞘,寒刀横空,而刀鞘竟也往前一送,鞘口竟瞬间将那夺命快剑收了进去。 刹那,锋芒顿收,二人交错一过,“噌”的一声,寒刀复又归鞘。 徐九提剑踉跄一稳,双目圆睁,嘴唇翕动,似是还想说话。 但话未出口,一团血雾已自他右颈喷薄而出,于雨中绽放,染红半边脸颊。 …… 一间老庙,陈旧破落,庙里没燃尽的柴火还散着最后的余温,暖着火堆旁的乞丐和那不知立了多少个年头的神像。 庙外雨氛绵绸,却见一道灰影飘忽而至,闪身步入。 骨碌碌…… 滴血的头颅抛落在地,裹上一层尘灰,落到了乞丐面前。 刀十二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抓起火堆旁烤制多时的野兔,坐在地上大口撕咬,细腻咀嚼,吃的慢条斯理。 老乞丐倏然开眼,盯着那颗近在咫尺甚至犹有余温的脑袋,拨了拨额前的乱发,然后从身下的草垛里取出一袋银钱,嘴里冷淡道:“你受伤了?” 只见刀十二右侧腰腹的位置正渗着血水。 那人不光会使剑,还会使刀,他只拦住了剑,并未拦住徐九手里的剔骨刀。 但一伤一死,这個买卖,可谓稳赚不赔。 老乞丐见刀十二只顾吃肉,又提起徐九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嘿嘿笑道:“这个叛徒的命总算收回来了。” 末了,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面古拙令牌,正色起身,冲着刀十二说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奉副教主法旨,刀十二听令,自今日起你正式由本教弟子晋升为四护法之一,赐号’雷使‘,负责策应圣教东进之事宜……” 话说一半,刀十二抬起自己那双刀子似的狭长冷眸,好奇调笑道:“雷使?风雷水火,排行第四么?上一任’雷使‘呢?我听说那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老乞丐被打断话语,面上升起一抹不悦和怒色,叱道:“还不接令?” 刀十二闻言不紧不慢的嘬了口骨头,随手一丢,这才在老乞丐几要喷火的眸光下接过那面暗沉沉的令牌。 遂听老乞丐眼神阴郁地道:“上一任雷使死在了’青龙会‘手中,希望伱不会步他的后尘。” 刀十二瞟了眼外面的雨氛,眯眼间,笑的像是只狐狸:“怎么死的?” 老乞丐冷哼一声:“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暴露的行踪。” “女人?”刀十二听的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双肩抖颤,“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等他笑完了,再回正目光,眼前已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乞丐。 庙外天色已昏,风雨漫天。 但就在这时,半掩的庙门突然炸开,翻飞的木屑中,一道人影倒飞而回,将那欲灭未灭的火堆撞散成一团火星。 竟是适才离开不久的老乞丐。 几在刹那,刀十二眼底精光乍现,一翻斗笠,忙将扑向面门的飞灰拦下,而后蹬地冲天而起,意欲遁走。 可腾空刹那,但见四面八方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一枚枚闪烁着寒光的暗器简直比那疾风骤雨还要密,劈头盖脸的朝他罩来。 铁钉、飞针、铁蒺藜、飞镖、流星镖、飞刀、飞枪…… 眨眼一瞬,他已辨出十数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悚然心惊。 眼见避无可避,刀十二当机立断折身而回,几步如流星赶出,一把抓向那老乞丐,想要借对方来拦挡那铺天盖地的暗器。 屋瓦碎裂之声,木柱撞击之声,暗器的破空声,以及刀十二提气时的怪叫,在这一刻被那风吹雨落揉在一起,化作一副惊心动魄的场面。 可刀十二的脸色却骤转苍白,白的仿佛不见半点血色,眼睛也红了。 只因那摔进来的老乞丐这时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孔,一个丑陋可怖的老妪;满脸斑块,独目泛着冷光,半张脸还生着一块巨大的青记,比厉鬼都要丑陋三分,正露着得逞的讥笑。 “嘿嘿。” 耳听低笑,刀十二乍觉剧痛,一把匕首已捅在了他的腹部,吃痛一瞬,背后又中数枚暗器,旋即惨呼一声翻滚了出去。 尘埃落定。 他艰难抬头,双眼沁着血色,哑声问:“你……你是谁?” 老妇一解身上的破衣烂衫,不曾回应,反是对着门外恭声道:“启禀大堂主,属下幸不辱命。” 风雨晦暗,凄迷的雨夜中,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飘了进来:“咳咳……很好。” 刀十二挣扎瞧去,借着那时隐时亮的雷光,依稀可见雨中人影绰绰,俱是黑衣劲装打扮,头戴雨笠,背负刀剑,睁着一双双冷眸,满含肃杀,又像是一群勾魂的鬼。 为首之人,身裹黑色披风,而最显眼的是其头顶的笠檐下,一张狰狞怪戾的青色面具若隐若现,神秘莫测。 刀十二登时了然,双眼圆睁,嘶哑道:“青龙会!” 语罢,头颅一垂,已无气息。 大堂主迈步而入,架起柴堆,等到火光再亮,才不轻不重地瞥了眼刀十二的尸体,开口吩咐道:“搜!” 老妪闻言不敢耽搁,忙走到那尸体前,正欲摸索,冷不防一抹毒蛇般的刀光暗中而起,就在她翻动尸体之际,刀光已自刀十二身下飞掠到半空。 呃…… 这下换成老妇瞪大双眼了,眼前一花,便捂着喉咙踉跄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望着重新活过来的刀十二,张了张嘴,而后脑袋一歪,就此毙命。 一刀建功,刀十二不假思索,眼泛冷芒,平地翻身如鱼跃空,单刀飞急直劈近在咫尺的青龙会大堂主。 大堂主对这个结果似乎毫不意外,仍是不紧不慢地轻咳了两声:“软甲么?很好……咳咳……很好!” “受死!” 刀十二一刀斩出。 可凌厉刀光落在那堂主的右肩竟不见半点血水溢出,破开的衣衫下甚至连伤口都没有。 刀十二这下是彻底动容,勃然色变,失声道:“童子功?” “识货!” 大堂主歪着脑袋称赞了一句,斗篷如云一掀,已横在二者之间,杀机陡起。 刀十二心惊一瞬,忙抽刀回防招架,可立觉胸口袭来一股磅礴力道,手中钢刀寸寸爆碎,人已倒翻出去,嘴里大口咳血。 大堂主慢慢落回双手。 那双手,不见皮肉,也不见筋骨,只因其上戴着一双由西域冰蚕丝织就的手套,乃江湖奇宝之一,刀枪不入,不惧水火。 再看刀十二,五脏俱碎,终是难逃一死。 “散!” 大堂主一字吐出。 雨中所有身影立如鬼魅般隐入夜色,没了踪影。 看也不看脚边的尸体,大堂主自地上拾起一块令牌,低低一笑:“魔教?” 然就在他细看之际,庙外突的闯进个背着书箱,冒冒失失的人。 这是个书生,瞧着落魄,冒雨而入,一身洗的发白灰衫被淋湿大半,活像个落汤鸡,慌慌张张间一面揩着袖上的雨水,一面招呼道:“风雨太大,多有打扰,还望……” 可等看清庙内的情形,书生眼皮一跳,一个激灵。 更奇的是,地上死的那个居然跟他一模一样,真是见了鬼。 空气凝固,气氛古怪。 来不及细想,书生扭头就跑。 “再见!” 2:酒色财气 枯松怪岭,荒山野地,寂寥的雨中,李暮蝉背后书箱早已不知遗落到了何处,连滚带爬,跑的飞快。 但他突然又一屁股摔坐在地,惊恐看着前面拦路的身影,跟着双眼上翻自地上爬起,像是个瞎子一样胡乱摸索前行,嘴里还自顾自低声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堂主蹲在一块怪状的青石上,撑着右腮,饶有兴致地眯眼笑道:“哈哈哈,妙极,妙极,要是再把你那一对招子挖下来,你就演的更像了。” 李暮蝉闻言一个激灵,脸色煞白,却是不敢再装了,忙道:“大爷饶命,小子无意闯入,什么也没看见。” 大堂主瞧着他满身泥泞,灰头土脸的模样,更乐了:“叫什么?” 李暮蝉忙道:“李暮蝉。” 话起话落,已有人拾捡起他掉落的书箱,恭敬递到了大堂主的面前。 大堂主随手翻了一翻,待看清上面歪歪扭扭像极了虫爬般的字迹不禁“噗嗤”一笑:“就你这一手污人肉眼的破字,也妄想着考取功名?” 没理会李暮蝉窘迫的反应,大堂主长身而起,对着手下冷冷吩咐道:“带上他。” …… 洛阳。 一间雅室被一扇翡翠屏风从中隔开,墙角还搁着一尊金蟾吐珠样式的紫金兽炉,缕缕烟气自蟾嘴溢出,氤氲缭绕。 “李暮蝉,二十有三,祖籍为关中人士,三年前随流民逃难至洛阳,先是于市井中混迹,做过客栈的伙计,送信的信差,赶车的马夫,杀猪的屠户,还守过义庄……前后拢共换过十七种活计,白手起家,第二年便赚下万贯家财……可惜被人侵占,投告无门;后流连于勾栏瓦肆,曾留下几篇词赋,得人赏识,颇具才名,无奈又遭青楼女子骗光余财;走投无路之下,遂撰写小说,怎料竟被人安了个暗讽朝廷的罪名,差点身陷牢狱……哈哈哈哈……你也太倒霉了,真是笑死我了。” 大堂主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拍案而笑,笑的嗓音都变了。 李暮蝉则是坐在屏风前,有些诚惶诚恐,坐立不安。 成名确实太难了。 打从稀里糊涂闯入这個江湖,即便是以他现代人的认知也走的千难万难,稍有不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个江湖,刀光剑影还是其次,至少那些肉眼还能看得见,能察觉;真正要命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手段,能毒死你就不会刺死你,能背地里下刀子绝不会搁在明面上;兴许前一刻还和伱耳鬓厮磨、缠绵欢好的人,翻脸就要了你的命。 何况,他还是个不通拳脚,不懂武功的人。 如履薄冰。 大堂主问:“你知道庙里死的那个叫什么吗?” 李暮蝉摇头道:“不知。” “呵呵,”大堂主笑声犹在,“你若事前知道也就不会有命说话了,但现在知道,却恰到好处。” 李暮蝉迟疑了一阵,才问:“他是谁?” 大堂主道:“你来说。” “是!” 角落里,又起人声。 但见一个满头华发的枯瘦老者走了出来,锦衣华服,松垮的脸皮上堆满了褶皱,还有笑意。 竟是庙里的那个老乞丐。 他非但没死,还换成了人上人的活法。 老乞丐娓娓道来:“那人无名,乃中原人士,自幼为魔教所掳,后经其培养成了横行一方的杀手,善使魔教“七十二路追魂刀”,后得名’刀十二‘,潜入中原,为的是谋划魔教东进之事,内外策应。”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啊,他突然明白对方留自己活着是为什么了。 他有些局促的搓了搓双手,哑声道:“我不会武功。” “你的字虽不堪入目,但放榜的时候你必榜上有名;‘秋闱’之后,尚有会试、殿试,状元或许离你还有些远,但探花、榜眼,足够你挑了。”大堂主的话自屏风后响起,不紧不慢,却无形中散发着一种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的气魄,“你不妨再推开窗户往外瞧瞧。” 李暮蝉在疑惑中迟疑起身,然后将那半掩的花窗推开,这一看之下,他双眼蓦然瞪大,瞳孔震颤,忍不住“啊”了一声。 只见外面的绵绵细雨中,一颗颗脑袋被整整齐齐摆放在院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死不瞑目。 他嘴皮发颤:“这些是……” “这些,便是得罪过你的人,欺骗过你的人,还有陷害过你的人。”灯火之下,大堂主的影子在屏风上映衬的煞是清晰,端坐不动,犹若神像,“而且,你若活着,我便不可能留他们活着。” 大堂主的声音继续慢悠悠地响起:“武功可以慢慢练,魔教的耳目暗桩我已拔除的差不多了,你不必担心暴露身份,不到最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也不会轻易动用你,你会很安全,至少在中原武林,我‘青龙会’将会是你最大的靠山。” 老乞丐在旁低声笑道:“放心,这些年为了谨慎行事,魔教的命令都由我传话,除我以外,旁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就连魔教中人也少有知道刀十二的存在。” 李暮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脸上冷汗涔涔,嘴唇咬出血来,低声道:“我从来就没恨过他们。” 大堂主不以为然道:“不重要了,恨不恨,他们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好好斟酌一下,到底是做个榜眼,还是探花……李探花……哈哈哈哈,昔年李寻欢独步天下,冠绝武林,你倒是沾光了。” 老乞丐在旁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庆幸你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张脸,便能换来泼天富贵,比起你窝窝囊囊的活着,可算一步登天。” 李暮蝉紧按扶手,瘦骨嶙峋的十指变得青筋毕露,眼神挣扎良久,终于嘶声开口:“好。” 大堂主闻言长身而起,只是晃眼的功夫,屏风后已无身影,唯剩一句:“聪明。” 老乞丐仍然立在李暮蝉面前,拂灭了桌上的灯盏,转身绕到屏风后,玩味笑道:“来吧,来看看大堂主对你的赏赐。” 李暮蝉失魂落魄的起身,双腿犹在发软,步伐虚浮的跟了上去。 他都打算庸庸碌碌,不再挣扎了,怎料如今连生死都不能自主。 只等绕过屏风,李暮蝉才见后面居然还有一扇朱红木门,上面雕花绘凤,手艺精细,雅致非常。 李暮蝉跟在老乞丐身后,穿过木门,走上一条笔直长廊,约莫行进百步,视野豁然开阔,但见绵绸的雨氛下,坐落着楼台水榭,另一侧则是一片烟波浩渺的平湖。 二人一前一后,走上那楼台。 李暮蝉才见面前竟开有四扇色彩各异的门。 当先是一道绿门。 门内是一方巨大的木桌,上面摆满了常人穷极一生都看不到,甚至是听不到的珍馐美味、琼浆玉液;简直囊括了五湖四海的吃食、天南地北的奇珍,而且还都热着,香味扑鼻,令人口舌生津。 然后是一道红门。 李暮蝉只瞥了一眼,顿是脸色通红,神情呆滞,忙收回视线。 却到为何? 原来门后竟是一方碧池,池中沁满粉色花瓣,几个身披薄纱的曼妙身影正在其中嬉戏玩闹;既有腰身纤秀的汉人女子,也有肌肤赛雪,赤发碧眸的胡姬夷女,传着莺莺燕燕的旖旎笑声;还有人莲臂伸展,朝他勾着指头,香风袭来,熏得人骨头都快酥了。 而第三道门是一扇黄门。 门内灯火莹然,火色之下,是堆放无数的金银明珠、古董字画、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让人目眩神迷。 至于最后一道门,是一扇最普通的木门。 门内是一本本一册册数不清的典籍,看不尽的书山字海。 太多了,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墨香,还夹杂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儿。 “这里面,便是当今江湖近甲子以年来有名有姓的武林门派、江湖高手,以及黑白势力、绿林大寇的兴衰变化、崛起没落的记载;还有诸多奇闻异录、武林辛秘。”老乞丐如数家珍般指点着屋内的一切,跟着又点亮了角落的风灯,“既是想要做到以假乱真,那便得毫无破绽,武功急不得,但对于这个‘江湖’,不说了如指掌,也得洞悉七分。” 李暮蝉站在原地,脸颊忽的微红,跟着眼神躲闪地小声道:“那些金银珠宝,塞外胡姬怎么办?” 老乞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顿时瞧得李暮蝉耳根发烫,浑身的不自在。 遂听老乞丐鄙夷道:“瞧你这窝囊样,真当自己可以衣食无忧的快活了?你瞧那儿。” 李暮蝉顺其手指的方向瞧去,才见那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正是刀十二。 “给你三天时间办一件事,你必须把他浑身的刀伤剑疤都找出来,还要留神他面部轮廓的细节,眉眼的深浅,以及双手老茧的位置,最好里外都摸透他。”老乞丐已退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敲打一番,“记住了,只有三天,三天一过,倘若我来时你什么都没有做,那你就下去陪他吧……或者,这上面有吃有喝有女人,你大可尽情享受三天,然后,去死。” 说罢,老乞丐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 只是他却没瞧见,恰在出门的时候,李暮蝉那窘迫躲闪、胆怯畏缩的眼神已不知何时变得深邃、沉凝,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默然望着地上的尸体。 3:锁骨销魂天佛卷 入夜。 楼台之外,撩人的夜色下,湖上依稀荡漾着一艘木舟,舟头悬着一盏孤灯,在烟雨中沁出一团朦胧模糊的灯色。 李暮蝉坐在地上,望着雨中出神,旋即又瞧瞧刀十二的尸体。 不消一天的功夫,这具尸体已开始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旁刀具早已备齐,而尸体的衣物也被褪尽,苍白的胸膛凹下去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骨茬外露,泛着一片骇人的青紫。 内伤。 想来是被带有雄浑内力的重掌所伤。 李暮蝉用布条堵住鼻孔,眼神晃动,他虽履足此间已久,但对所谓的武功还是知之甚少。 曾几何时,他也拜访过江湖上的一些门派,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主角,气运深厚之辈,必然有所奇遇;亦或是得遇高人,再次点,误入什么古穴山洞,巧得奇功,结果……全是狗屁。 那些小说中的情节桥段不过是臆想罢了。 他年过双十,根骨已成,就算练武恐也难成气候,若无意外,一生十有八九也就只能这样了,充其量富足一点。 可对钱财李暮蝉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过,他挣那万贯家财为的也只是遍寻江湖上的灵丹妙药想着重塑筋骨,习武练功。 没有武功,钱越多,死的便越快。 惜身到如今,不想竟卷进了江湖上最可怕的两大势力之间。 青龙会。 魔教。 前者乃是横行中原武林,为江湖上最古老,最神秘莫测,也最可怕的存在;后者则是称霸江湖,无敌西方,连西域各国都要闻风丧胆的恐怖势力。 而这个江湖,小李飞刀李寻欢早已绝迹江湖。 昔年如日中天,横扫武林的“金钱帮”也成了过往云烟。 飞剑客隐遁山林。 荆无命销声匿迹。 但并不意味着这个江湖已不再精彩。 相反,江湖各势风起云涌,各路高手层出不穷,你方唱罢我登台,却偏偏没有他李暮蝉安身立命之处。 李暮蝉双拳紧握,十指扣入手心,眼神也阴沉了下来,宛如两滴散不开的浓墨,匿在灯影之中。 他几乎尝试过一切能出人头地的办法,想尽了一切手段,可惜全无作用。 但老天现在却和他开了個莫大的玩笑。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这个刀十二,李暮蝉早已见过。 半个月前,亦如眼前的这场雨,就在洛阳城外的一座竹亭内,他遇到了此人。 那时他心灰意冷,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了百了,亦或是挑个山清水秀的去处绝了这江湖梦,孰料竟遇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在看见彼此的时候,双方只愣神了片刻,便从愕然再到惊奇,最后相视一笑。 二人并无交谈,只是望雨兴叹,各有心思。 但刀十二临走之际却说半个月后的夜里让他来城西十里外的“菩萨庙”,还说要送他一样东西。 李暮蝉起初还有疑惑,但许是出于好奇,便一直留意着时日,可哪想应约而至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莫非对方要送他的,便是自己的身份? 眼神变幻良久,李暮蝉起身走到那尸体前,仔细打量了起来。 对于死人他并不陌生,甚至比这还要惨的死相他也见过。 浑身共有五十七处外伤,新伤九处,腹有一道血口,背有八个血洞,疑为暗器所致;旧伤四十八处,为利器所留,长短各异,深浅不一;后背刺有一块花绣,双耳坠有西域工匠所制铜环,面颊轮廓精悍,右侧眉角藏有一道狭长刀口,体魄匀称,双臂奇长,两手虎口生有老茧…… 目光游走,凑近风灯,李暮蝉已开始留意尸体上的细节。 可等他目光扫过那团花绣的时候,眼神忽然起了变化。 灯色一映,他视线一斜,原本看似平坦的皮肉居然有一片极是细微的轮廓,边缘齐整,像是藏着什么。 他又仔细摸索了一下那片花绣,才发现其中居然也有一道狭长伤口,极是细微,而且缝合的也甚是巧妙,又经花绣遮掩,轻易难以觉察。 果然如此。 李暮蝉暗呼出一口浊气,眼神复杂,看来对方早有布置。 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理由,能让一个人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并没有急着取出皮肉下藏着的东西,而是又将尸体仔细检查了一番,待到再无遗漏,方才取过一旁的刀具,在迟疑中破开了尸体的胸腹。 一股浓烈的血腥混杂着脏器散发的臭味儿,瞬间扑面而来。 李暮蝉脸都绿了,强稳住发抖的双手,双唇紧抿,等将切口一点点分开,才犹如泄了力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定睛瞧去,就见刀十二的五脏六腑多已损伤,犹以心肺的伤势最重,上面居然落有一只清晰掌痕,渗着血水。 “好恐怖的内劲。” 他还是第一次直面江湖高手所带来的震撼。 只是哪怕李暮蝉把鼻子塞的再紧,也还能感觉到胃部在疯狂蠕动,胃里更在翻江倒海。 可当眼神扫过,他眸光倏然定住,直勾勾看着那露在空气中的肾脏。 李暮蝉双手发颤,小心翼翼的将肾脏割离了出来。 盖因上面竟长有一颗丑陋的恶瘤。 原来如此。 李暮蝉瞧得默然,心中疑惑顿解,原来是害了要命的恶疾,而且病情必定已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就算没死在庙里,恐也活不了几天。 这人分明是有心求死。 想到这里,李暮蝉终于动手去取刀十二藏在皮肉中的东西。 刀尖轻巧挑过,立见皮肉下开出一道血口,里面的东西也被李暮蝉小心取出。 那竟是一块质地奇异的白绢,被鲜血染透,其上以金线勾勒出一枚枚蝇头小楷。 借着灯色,李暮蝉只瞟了一眼,瞳孔猛的一缩,双眉耸动,右手触电般忙又收紧,好似生怕这东西飞走了一样。 他心神一稳,留意了一下四面的动静,旋即深吸了一口气,复又一点点将那血红的白绢摊开。 “城西老庙,菩萨座下,置‘罗浮秘录’一卷,内藏数百年前不世奇人只眼郎君所著《锁骨销魂天佛卷》之下落;欲得此书,当于佛前三拜九叩,与吾结为八拜之交,吾泉下有感,自当奉上。” “锁骨销魂天佛卷?” 李暮蝉双眼徐徐大睁,原本苍白的脸色莫明多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他扭头看向刀十二那双死灰寂然的黯淡眸子。 此人只怕另有重托,至于所托为何,想来当是与那“罗浮密录”同见天日。 一面之缘,也敢轻信? 李暮蝉眼神如火跃动,气息渐缓,然后仰头合眼,眼皮急颤,如在权衡利弊,手中的白绢亦是紧攥。 这些年他最大的收获便是懂得如何惜身自保,家财被夺时他不曾反抗,遭人羞辱时也未有争辩,受人构陷更是只求脱身免祸,从未想过报仇。 但如今…… 李暮蝉猛的唇齿轻启,长长舒出一口气;那是一口郁结于心胸多年,意不能伸,志不能展,束手束脚,不得快意的煎熬之气。 他睁眼,眼中跃动的如火光华似有高涨之势,望着面前的尸体呢喃道:“好,形势至此,已无路可退……也罢,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八拜之交,无论你所托为何,只要我李暮蝉不死,上天入地,也定会了你所愿。” 语气一顿,李暮蝉复又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光华已是大盛,他一边合上刀十二的双眼,一边轻声道:“倘若他日我有幸能跻身绝顶,必为你报今日之仇!!” 轰! 窗外惊雷一响,风雨闯进,灯火俱灭。 4:金钱帮遗宝 三天后。 当老乞丐再次推开那道门,即便他混迹江湖多年,见惯了无数厮杀,看遍了刀光剑影,可入门的一刻,也还是差点把刚吃的燕窝鱼翅吐了出来。 一股恶臭冲鼻而至,熏得人头晕脑胀。 老乞丐看着地上零星散落的肢体,强压恶心,脸色发青,尤其是瞧见腐烂脏器中钻进钻出的蛆虫,喉结已不受控制的蠕动,眼珠子都快像死鱼一样凸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叱道:“你这是做什么?” 灯色下,李暮蝉蹲在地上,背对着门,正将肢解的尸体从上到下依次摆好,然后转过头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的人毛骨悚然。 他嗓音嘶哑道:“不是你说让我把这具尸体摸透么?我从外到内,连心肝脾肺肾都没放过,够不够透?” 老乞丐嘴角抽搐,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抚掌道:“很好,你的眼神已经有几分像他了。” 李暮蝉此时形神枯槁,这三天他米水未尽,天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至于另外的三道门,更是从没进去过,想都不敢想,谁知那些山珍海味中是不是下了剧毒,那些妩媚女子会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狠手。 一个人若想活的长久,自知之明是必不可少的,倘若真就仗着一点利用价值而不知死活的肆意妄为,那才是取死之道。 何况他如今夹在魔教、青龙会之间,若要保全自己无疑是如履薄冰,步步凶险,当慎之又慎。 老乞丐自袖中抽出一块锦帕,轻掩口鼻,垂着眼皮,轻声道:“总算还有些值得培养的价值,记好了,这回是试一试你的潜力,若只是一个贪图享受的窝囊废,无论你和那人再像,也不值得我们下本钱……现在,你该回去自己原本待的地方了。” 李暮蝉疑惑抬眼,似是不解其意,问:“什么?” 遂见老乞丐那双露在锦帕外的苍老眸子突然浮现出一抹狡诈笑意,背在身后的左手悄然一翻,已无声息的将一口短刃刺进了李暮蝉的胸膛。 错愕、茫然、痛苦…… 李暮蝉愣愣瞧着对方,感受着那股钻心之痛,他第一个想的便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还是对方发现了他和刀十二早就认识?亦或是发觉了“罗浮密录”的存在? 看着李暮蝉缓缓倒下,老乞丐才慢条斯理的用锦帕擦拭着带血的刀子。 “伱该不会杀了他吧?” 大堂主的声音自外面悠悠响起。 旋即仿若有一阵清风拂进,屋内已多了一人。 不同于之前的雨夜,此人如今身着一袭红袍,身披雪色斗篷,面罩青铜面具,身形纤秀之余又显挺拔,步履无声,分明是倏忽而至,轻功之高,实属当世罕见。 正是青龙会大堂主。 老乞丐忙恭敬行了一礼,眯眼笑道:“不会,那刀十二浑身的伤口我知道的最是清楚,最要命的也是这一刀,但我已偏了他心口半寸,只会疼,不会死,剩下还有四十七处,得等他昏死后才方便下手。” 说完,他才不紧不慢的连封了李暮蝉胸口几处大穴止血,又取出早已备好的金疮药敷了上去。 “堂主,依属下之见,不如找個精通易容的弟兄乔装改扮一下,岂不省事太多。”老乞丐俯身之际,另一只手又摸出一口短剑,游走如飞,在李暮蝉身上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这人文不成,武不就,一无所用,一无所有,注定难成气候。” 大堂主淡淡道:“在此之前,已有九位一等一的易容好手照你说的那么做了,结果全是有死无生……况且你说错了一件事,此人心志坚毅远超常人。” 老乞丐听的颇为意外,下刀之势一顿,诧异道:“他?” 大堂主的双眼似是亮了一亮,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一个人连着换了几十种活法,还连番受挫,偏偏还想继续活下去,这种人,你觉得普通么?” 老乞丐仍是不解其意,疑惑道:“不普通么?” 大堂主像是个很有耐心的智者,继续解惑道:“一无所有有什么不好?这世上,谁不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而一无所有往往才是拥有的第一步;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失败,但也许他只要赢一次,就能脱胎换骨,登峰造极;有的人一辈子都在赢,可只要输一次,便一蹶不振,万劫不复。” 他似是对满屋的尸臭无动于衷,反是眼中带笑,犹如那一湖碧水,深不见底。 顿了顿,大堂主复又意味深长地道:“而且,这江湖生死成败,可不是单凭武功就能定胜负的。尔虞我诈,风起云涌,刀剑再利,充其量不过三尺,如何决断千里之外?最厉害的,莫过于人心;昔年林仙儿一介女流,便能将兵器谱上的一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连李寻欢都几乎身败名裂,呵呵。” 一声讥笑,似是在表露着他心中的不屑。 老乞丐此时已在起身,徐徐吐出一口气,地上的李暮蝉也已浑身染血。 他嘿声笑道:“大堂主说的倒也不假,天底下的武林高手、江湖好手往往都是栽在自己亲近之人的手中,昨天还名震天下,后天兴许就死在了臭水沟……也好,那就看看这小子能走到哪一步了。” 大堂主对老乞丐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很享受这种别人认同的感觉。 但他话锋再转,幽幽道:“可是查到了‘小李飞刀’传人叶开的下落?” 提到“小李飞刀”,两个人的眼神都变了,仿佛这四字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老乞丐已开始给李暮蝉敷着伤药,嘴里的话也是惊人:“回禀大堂主,此人行踪不定,但一个月前南边传来消息,说有人发现了叶开,不止如此,还有‘飞剑客’。” “飞剑客,”大堂主呢喃着这三个字,如在细细咀嚼,面具下的眸子也似那狂风中摇曳的火烛般时明时暗,“他要做什么?” 老乞丐神色已变得极是恭敬,回道:“大概只是在江南偶遇……依您之见,咱们眼下还要对那一双母女下手么?” 大堂主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将目光落向外面的那方绿湖,嘴里思量般地吐出四个字来:“上官小仙!” 老乞丐在旁补充道:“据说当年飞剑客也曾为林仙儿的裙下之臣,会不会惹其出手?” 大堂主沉吟片刻,头也不回的缓声道:“那就先等等,毕竟除了一个飞剑客,还有荆无命这位金钱帮旧臣,两位昔年的剑道翘楚,如今只怕皆已登峰造极,而且还有蠢蠢欲动的魔教,似乎也在打‘金钱帮’遗宝的主意。” 老乞丐点头:“属下明白了。” 应声一毕,他就见眼前的大堂主宛如一缕青烟般掠出了楼台,如惊鸿踏雪般歇在湖面之上,落足瞬间又如蜻蜓点水般飘忽远去。 直到背影不见,原本满是恭敬的老乞丐猝然低低一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怪笑道:“呵,好厉害的身法。” 这句话里,饱含了不少东西,既有讥诮,又有嘲弄,还有诸多别样意味。 回头看了眼李暮蝉,老乞丐面无表情的丢掉锦帕,冲着外面吩咐道:“来人啊,把这里打扫干净,顺便把这小子送到他之前待的地方,真是臭气熏天。” 说罢,他便以不愿再多待一刻的速度飞蹿了出去。 也就在老乞丐走后不久,原本昏死多时的李暮蝉却缓缓睁开了一双幽深的眼眸,眼仁通红一片,布满血丝。 那是疼的。 但他的眼神却很清明,前所未有的清明。 装死,也是他多年来锻炼出的手段之一,保命之技。 “叶开,飞剑客,林仙儿,上官小仙?” 他脑海中逐一浮现出这些名字,尤其是最后一个。 昔年“金钱帮”以雨后春笋之势一朝崛起,横扫南七北六十三省,称雄黑白两道,江湖各势无不俯首称臣,上官金虹更是独霸武林,连“天机老人”亦败亡在那双环之下。 而这个人,正是林仙儿与上官金虹的女儿。 “金钱帮富可敌国的遗宝?” 5:再逢魔教 洛阳,一个在江湖上最是不同寻常的地方。 于兵家而言,此乃四战之地,必起纷争;于底蕴而言,古往今来共有一百零五位帝王在此定鼎九州;道学发源于此、儒学兴盛于此、佛学首传于此、理学光大于此,为“天下之中”,乃十三朝古都。 望古观今,也不知有多少能人奇才自这里走出,而后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数不清的门阀世家曾在此名满天下,盛极一时,但也在这里没落衰亡,惊心动魄。 那于江湖而言呢? 龙潭虎穴。 便是昔年席卷天下、不可一世的“金钱帮”,也要避开洛阳,心存忌惮。 这座城,藏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江湖上最厉害的兵器有大多出自这里,最厉害的武功自这里传出,武林中最厉害的高手十个有七个便是从这里走出,还有天下间最漂亮的女人,最有钱的人,最有权的人…… 太多了。 无数之最,造就了“洛阳”不一样的地位。 但这些都是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 便是那些自古以来,世代传承,尽管名声不显,但却无人可以轻视的武林世家。 昔年“百晓生”取天下高手排“兵器谱”,除魔教中人未曾入榜,洛阳城中亦有诸多高手同样未能榜上有名。 而榜上留名的寥寥几位,却已力压群雄,名震天下。 一個便是当年乃至如今都威震江湖的“嵩阳铁剑”。 嵩阳铁剑并不是单一的指一个人,无论是当年死于荆无命之手的“兵器谱”排名第四郭嵩阳,还是如今的郭定。 他们所代表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郭家。 尽管其以“嵩阳”为名,但曾几何时,他们正是从洛阳走出。 另一个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昔年的武林第一,江湖神话。 那便是孙家。 纵观江湖过往甲子,孙姓且还天下第一的唯有一人。 天机老人,孙白发。 即便这个人已败亡在上官金虹手中,但时至今日,其名犹盛。 事实上,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天机老人棍倾天下之前,居然无人知晓江湖上会有孙家这么一个武林世家;即便它已没落,但谁又能肯定洛阳城内没有第二个孙白发,亦或是第三个郭嵩阳。 无数年的岁月沧桑,造就了这座城难以想象的底蕴。 是故,江湖上有不知凡几的后起之秀、年轻俊杰,趋之若鹜的赶赴这里,想要在此名动天下。 而李暮蝉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武功,他这些年已尝试过很多东西;若是杀猪,他已能找准最好的位置下刀,一刀毙命,还能利落的将之剔骨分割,放血剥皮,肢解干净;若是送信,他无疑是洛阳城里所有信差之中腿脚最快的;若是客栈的伙计,他的嘴也是讨喜的;即便是装死,他也能像真死了一样,和那些乱葬岗的尸体躺上一夜。 他几乎磨炼出了满身的技艺,可惜,除了武功,唯有武功。 …… 冷月高悬,时至深夜。 等李暮蝉再次惊醒的时候,他已离开了那座藏有酒色财气的楼子,回到了自己该待的地方。 木窗半掩,窗纸破烂,几缕朦胧模糊的月华自窟窿里透进,斜斜打在他那张苍白冷硬的脸上。 窗外是一片乱糟糟的坟茔,几块老旧墓碑歪歪斜斜的插在月光下,随着碧幽幽的磷火亮起,立时将本就凄惶的坡地染上一抹诡异。 痛! 李暮蝉艰难起身,回过神来的一瞬已开始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口,见血口竟都已结痂,这才舒了一口气。 等他将床脚的油灯点亮,一间屋顶见月,墙角见洞的破烂木寮立时显现在了灯色下。 除他被带了回来,连同那一屋子的书也被堆在了角落,瞬间将本就空荡的木寮堆满大半,还有那股子让人作呕的尸臭也一起来了。 身旁,一本簿册横放在床头,还压着一把三尺来长的刀子。 “三十六式追魂刀!” 看着刀谱,李暮蝉有种做梦般的恍惚。 但感受着皮肉上依稀传来的痛楚,他忽然抿嘴笑了一笑,笑的很浅。 这个江湖,真是一言难尽呐。 际遇陆离,身不由己。 但比起那浑噩的过活,如今他总算有了活着的感觉。 哪怕夹在魔教与青龙会之间,哪怕朝不保夕,哪怕九死一生……十死无生又如何? 于他而言,活着若不能活得精彩,那便全无意义,哪怕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他也不在乎,绚烂过,便足够了。 一瞬的绚烂,总好过一世不生不死的过活,这世上从来不缺活人,也不缺死人,缺的是在生死间大放异彩的人。 就像那位大堂主说的,一无所有才是最好的开始,也是拥有的第一步。 因为一无所有已没什么可以失去了,无路可退。 这时,李暮蝉抿了抿发干的唇,原本望向窗前烛火的眸子忽然抬起,瞧向窗外。 只见那坟地间的蜿蜒小径上,一盏灯笼晃晃悠悠的飘了过来。 临近还能听到一声抱怨:“哎呦,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怎得住在这种鬼地方,吓死姑奶奶我了。” 拎灯笼的是个妇人,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入秋的时节还穿着一袭鹅黄色的透纱长裙,露着大片大片的皮肉。 但看到来人,李暮蝉的脸色反是难看了起来,那是一种源自生理上的不适,比之前看见那一堆残肢烂肉还要来的猛烈,简直让人忍不住快要吐出来。 “李公子!” 妇人先经窗户,一张白的像是涂了厚厚一层墙灰的大脸已贴着两扇木窗往里挤蹭,刮下的脂粉簌簌落了一地,两颗大眼就像山魈野怪般在眼窝里不住转悠着,如在找寻着李暮蝉的影子。 这人没有脖子,腰如水桶,颈上堆满了几层肉褶,面如脸盆,浓眉相连,一张大嘴开合间登时露出两排乱钉般的烂牙,还不忘朝着李暮蝉痴痴笑着。 如此一幕,但凡胆气弱的只怕都得声嘶力竭嚷一声“妖怪。” 晃眼间的功夫,这人就已到了门口,臃肿的身体瞬间将门缝外的月光挡了个干净,就像堵了一座大山。 “李公子,怎得这些天不见您去‘翠芳楼’消遣了啊?楼里的姑娘可都惦念着您呢。” 但奇就奇在这人的声音极是悦耳动听,清脆的宛如一位妙龄少女。 这位便是洛阳城内第一青楼“翠芳楼”的老鸨,手下三大花魁艳冠群芳,名满洛阳。 李暮蝉将刀谱和刀子藏好,心里却有些疑惑。 他之前流连于勾栏瓦肆,为的也只是替一些花魁写词作诗,换点银钱,搏个雅名,可最后遭人惦记,这才故意将所有积蓄豪掷散尽,装作被人骗光钱财,假借脱身。 按理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在那些红楼画舫中可是见惯了人心,这些老鸨更是一副势力嘴脸,怎得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会来找他。 李暮蝉抵着摇摇欲坠的木门问道:“刘妈妈可是有事?” 别说,这人不只是胖,气力也大的惊人。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脸色不禁一变,心绪乍动,头脑瞬间清明起来。 青龙会已将当初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杀了,其中好像就有“翠芳楼”的姑娘;这个时候,像老鸨这种活成人精、视财如命的货色应该惜身自避才是,怎么会大半夜的找他这么一个一无所有人。 另有目的? 李暮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难道已经猜到那些人的死是因他而起? 冲着青龙会来的? 魔教? 此时此刻,李暮蝉再看门外刘妈妈那恐怖的体魄,脑海中不禁想到了江湖传闻中“魔教”最凶名赫赫的几大魔功之一。 嚼铁神功。 6:魔教天王 错不了,一定是魔教。 李暮蝉强稳心神,死死挡着两扇门板,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语气却如平常那般道:“刘妈妈,您还是别进来了吧,这大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嘿嘿嘿……” 话一出口,门外遂听一阵尖细怪笑,只把李暮蝉听的手脚发冷,脑门子上都见汗了。 既然这老鸨是魔教中人,那翠芳楼里的那些姑娘、伙计只怕也绝非善类。 他不禁想到了近些时候城里一些死因离奇的江湖中人,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后怕。 幸好他进出那些烟花巷柳的地方从来都是与人为善,没有为难过那些赚皮肉钱的姑娘们,不然指不定前脚出门,后脚就得身首异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刘妈妈像是泄了几分力道,娇笑道:“哎呦,李公子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能把你吃了一样。你放心,你为人老实,没欺负过楼子里的姑娘,我出门的时候大当家还特意叮嘱过了,万莫怠慢,只是请您过去小酌几杯。” 听到此话,李暮蝉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阵头大。 青龙会那边还没理清楚呢,这边魔教又找上来了。 还有那大堂主不是说过已把魔教的暗桩耳目清理干净了么?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眉头一皱,此举十有八九是那大堂主故意为之。 或许压根就没指望过他能以假乱真,而是想要反其道而行,卖以破绽,为的是让魔教将计就计。 要了命了。 这分明就是拿他的命去赌啊。 李暮蝉一耸双眉,看来一日未能登峰造极,一日便命贱如草、卑微如蚁,任人践踏。 既是避不过,他便只好打开了门。 一张煞白煞白的大脸立马凑了过来,近的都快贴上了。 刘妈妈眯着笑眼,笑吟吟的先是瞟了眼屋内的一切,这才重新打量他,忽道:“李公子受伤了?” 李暮蝉神情僵硬,强颜欢笑道:“小伤,不碍事儿。”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大当家相邀,李某自当赴约。” 刘妈妈绾了一个当下时兴的坠髻,横插着一根玉簪,圆滚臃肿的身体竟然丝毫不见迟缓,反是透着灵巧。 见李暮蝉竟然应了邀约,她顿时眉开眼笑,笑声像极了银铃,娇声道:“就知道李公子是个爽快人。” 说话间已“啪啪”拍掌相击,然后让开了身子,遂见那鬼火四起,墓碑斜立的坟茔间竟然飘来一顶黑色轿子。 确实是飘过来的。 只因抬轿的四名轿夫居然都是罕见的轻功好手,肩上扛轿,双脚凌空划动,于草木之上借力腾飞;四人头脚俱黑,黑衣黑裤、黑鞋黑袜,就着头顶的毛月亮,远远瞧去简直就像无常夜游,阎王出殿,好生骇人。 李暮蝉面上故作惊慌之色,哑声道:“这是……” 可未等回应,他就觉身子一轻,已被那老鸨推手送出,径直落入飘到近处的轿子里。 真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啊。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他,那便说明一切尚有转机。 夜风凄冷,李暮蝉坐在轿中,就觉窗外景物飞快倒流,呜呜风声不住刮入。 待到风停之时,轿子已无声坠地。 “李公子,咱们到了!” 更奇的是那刘妈妈居然跟了上来。 轿帘一掀,一抹撩人的灯影已自不远处的亭中散出。 那凉亭四角,四面围满了花圃,亭柱之间还垂有四张半卷的竹帘,上面以玉石宝石粉饰,在灯下色彩斑斓,隐放奇光。 亭中置有一方玉案,其上檀香袅袅,驱着蚊虫。 而那玉案前则是左有一人,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可惜此人头戴笠帽,帽檐下挂有面纱,难见真容。 “刀十二,你可知背叛圣教是何下场?” 李暮蝉前脚堪堪站稳,后脚便有一道嗓音自亭内幽幽飘出。 那声音听着娇柔似水,但又有种透进骨子里的冷意,生人勿近。 李暮蝉苦笑道:“我不知大当家的此言何意?” “呵呵,”亭中女子咯咯一笑,“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一旁的刘妈妈这时突然取出一块令牌,恭敬奉上。 而李暮蝉在看到那块令牌后,心里已将那位青龙会大堂主的祖宗十八代齐齐问候了一遍。 刘妈妈笑吟吟地道:“这是从李公子你那座木寮里搜出来的。” 亭中人接过话茬,嗓音一提,声色厉茬道:“大胆雷使,竟敢勾结青龙会,还不知罪?” 李暮蝉眼神连连变幻,心思急转,忽然抱拳行礼道:“属下刀十二,拜见教主。” “教主?哈哈哈……”然而亭中人却笑了,笑的花枝乱颤,如同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李公子啊,李暮蝉,哈哈哈,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不过伱猜错了,我可不是什么教主,吾乃圣教四大天王之首的‘孤峰天王’。” 李暮蝉脸颊一颤,低下的双眼瞳孔骤缩。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要是他没记错,这“孤峰天王”非是旁人,正是上官小仙。 这人竟然就在洛阳城内,还是在翠芳楼中。 一瞬间,李暮蝉脑海中已在飞快回想“翠芳楼”里的大小人物,一张张或老或少、或丑或美的面孔逐一在眼前浮现,直到停在一个憨傻痴呆的少女身上。 上官小仙。 这人他已然见过,甚至还施舍过。 昔年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儿据传先遭上官金虹玩弄利用,又遭阿飞舍弃,余生穷困潦倒,下场凄惨,沦落风尘。 而上官小仙正是在妓院里长大的,痴傻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毕竟,谁会对一个傻子起疑心。 联想到种种,李暮蝉深吸了一口冷风,自己还是太嫩了。 亭中人双手娇柔的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慢悠悠地笑道:“唔,你居然拜错了教主,你猜猜那位坐于神山绝顶的白教主知道此事后会作何感想?” 李暮蝉眼皮一跳,抬头愣愣开口:“白教主?” 亭中人随意道:“自然是白教主,还是圣教五百年来不世出的奇才,听说练就了一套惊神骇鬼的刀法,足以无敌天下。” 李暮蝉狠咽了口唾沫,忽然道:“刀十二已经死了。” 亭中人斜睨了他一眼,食指摩挲着茶杯的杯口,不咸不淡地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他是被自己人出卖了。不过,这不重要,不是还有你嘛,不管青龙会许了你多少好处,我都能给你更多,金银珠宝、武功秘籍、名剑美人,应有尽有。” 李暮蝉面上战战兢兢,心里却很无奈,怎么都喜欢玩这一套? 他眼神仿若犹豫不决,迟疑道:“大堂主动的手。” 亭中人却低低一笑:“还真是谨慎。看来你还不知道啊,青龙会多年以前就没有什么大堂主了,只有‘七大龙首’统摄江湖。” 李暮蝉有些愕然,但心里却没多少意外。 无论对方是谁,是男是女,亦或是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都不是他现在能揣测的,也不是他该想的。 抛开青龙会、魔教不算,如今又冒出个金钱帮。 这女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安分之辈,好歹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岂会甘心屈居于人下。 这下是真热闹了。 江湖上最可怕也最惊人的三大势力,如今全凑一起了。 三方角逐,偏偏把他夹在中间。 李暮蝉并不担心那位大堂主会怪罪,对方本就是利用他,甚至巴不得他能这么做。 明争暗斗,愿者上钩。 亭中人继续道:“你这种人,虽未习武功,但城府不浅,又有急智,倒是适合做军师一流的人物,不如替我出谋划策吧。” 野心已现。 7:上官 “我可以拒绝么?”李暮蝉低声道。 这江湖波云诡谲,谁都在算计着,心术权谋,明争暗斗,真是防不胜防。 亭中人浅浅笑了笑,悠然道:“你能拒绝么?如今你既是魔教中人,又是青龙会的人,还是我的人,三方角逐,你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 李暮蝉双肩一震,怔愣开口:“你的人?” 亭中人施施然起身,素手轻拨,拂动着面前袅袅燃起的一线檀香,轻叹道:“唉,李公子,我可真是有些心疼你。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对魔教而言,已算叛徒;对‘青龙会’而言,已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就像街边的蚂蚁,随时都会被碾死。但我已说过,伱可以替我出谋划策,我座下还缺一位军师,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莹然灯火,映着女子面纱下如雪一样的细腻肌肤,如玉一般的剔透骨肉,还有那纤瘦的双肩,纤秀的脖颈。 但就是这么一个明明瞧着弱不禁风的女子,尽管不见面目,然负手而立的瞬间却流露出一股无言的霸道。这种霸道不是后天养成,而是先天而生的,流于血脉,融于神髓,霸骨天成。 宛如有股勾魂夺魄的魔力。 昔年上官金虹称雄一世,黑白两道无不叩首拜服,会不会就是这样的霸道? 李暮蝉幽幽一叹:“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个人的话,但形势既已这般发系千钧,只能舍命向前了。 亭中人唔了一声,说道:“那你就好好活着吧。” 话甫落,轻笑入耳,一股香风已是袭来。 李暮蝉只闻了一口,顿时手脚酥软,迎风就倒,没了知觉。 “帮主,就这样放他回去?青龙会那边会饶了他么?”刘妈妈笑眼微眯,说话间自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宛如寻常吃饮般咬进了口中,“这小子也真够倒霉的。” 金石摩擦的咀嚼声很快从刘妈妈嘴里发出,像是磨牙嚼骨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这人一面大口嚼着,浑身肥肉竟如波浪般开始颤动,腹中更传出阵阵异响,宛如风啸,时起时伏,乱钉般的烂牙犹自不停碰响,极是怪异。 只等金铁入口,那异响再变,宛如肚中有金珠铁丸滚碰。 “噗!” 但见刘妈妈喉咙蠕动,臃肿的身体陡然似是紧绷成了磐石,猛然转头张口一吐,喉舌间竟飞出一抹乌光,径直射向墙头。 一声闷哼,遂见一条身影自黑暗中摔出。 等到刘妈妈将那已然毙命的尸体拎到灯色下,才见那是個身穿夜行衣的人。 正是青龙会的暗探。 此人咽喉已碎,喉咙上还嵌有一枚不甚圆滑的小小铁丸。 亭中人仿似浑不在意,慢慢走出亭子,走到李暮蝉的身边,看着那张苍白虚弱,哪怕昏迷也仍是双眉郁结紧锁的冷硬面容。 许久,她吩咐道:“把他送回去吧。” 刘妈妈当即抓起李暮蝉宛如一颗弹起的圆球,几个起落,已投入了黑夜。 也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园中的一角,一个锦衣华服满头苍发的老叟缓缓踱步走出。 灯火一映,老叟狡诈笑道:“帮主这一手将计就计实在是高明啊。” 这人居然不是别人,正是那出卖了刀十二,又投靠青龙会,还将李暮蝉割了几十刀的老乞丐。 亭中人已回到亭中,“哦”了一声,笑吟吟地问:“那你说说,将的是什么计?就的又是什么计?” 老乞丐笑的似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那人已是探明了李暮蝉与帮主早已相熟,还有几分交情,故而以其为饵,以此试探帮主。但帮主非但没杀了李暮蝉,还让他好好活着,想来那人定会以为帮主是心系李暮蝉,自觉抓到了把柄。” “胜机从不是等来的,而是创造出来的。”亭中人双手捧壶,轻柔无比的斟了一杯茶,幽幽道,“敌暗我明,想要占得先机,唯有示敌以弱、以守待攻,才有机会找到对方的破绽。” 老乞丐立在花圃间,笑赞道:“一个人离成功最接近的时候,往往也是他最容易失败的时候,帮主这一手实在是高明。” 亭中人忽然拂手,纤秀玉指轻拨一送,那杯茶已滴溜溜的飞旋急转,横飞出亭子,直去四五丈,然后停在老乞丐身前,悬空不坠,慢悠问道:“可是探明白了那位‘大堂主’是哪一位龙首啊?” 老乞丐急忙接过飞转的茶杯,看着杯中犹自急旋却不洒半滴的茶水,收敛了几分笑意,恭声道:“此人极是谨慎,非但不曾显露相貌,连嗓音也刻意遮掩,连性别都难以探明,甚是棘手。” “这才有意思,否则他若早早露出马脚,岂非浪费我这么多的心思。”亭中人看着天上的月,也不知是明眸映月,还是明月映眼,眸光如水流转,“你看这明月像不像一柄刀啊?” 明月像刀? 老乞丐也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本是不明所以的眼神蓦然生变,竟无来由的感受到一股寒意,干瘪的两腮蠕动着,讪笑道:“属下不敢说。” “哈哈,”亭中人笑了,不再是那种收敛的轻笑,而是一种张扬狂放的大笑,然后长吟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老乞丐哆嗦了一下,双肩紧收,本就干瘦的身子骨愈发显瘦了,仿佛这几个字有种要命的杀机。 亭中人望月而笑叹:“听说那人还很年轻,这个江湖真是英杰辈出啊,中原的‘青龙会’,西域的‘魔教’,如此风起云涌,若能与天下群雄争锋,才不枉人世走上一遭。” 她忽然闪身,竹帘已卷,人影翻空,仿若要登临苍穹云端,俯瞰人世大地,而原本只有一轮冷月的夜空之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两团璀璨金光。 金光高悬,宛若太阳。 日月争辉。 老乞丐瞳孔发颤,忙低头垂眼。 借着脚畔的池水,他依稀瞧见那哪是什么太阳,分明是两只金环,于天地间追逐,在那两只素手间翻飞,倏忽乍现,倏忽急隐,鬼神莫测,天地失惊。 昔年上官金虹凭着这对天下奇险之兵而登峰造极,败亡“天机棒”,威服“兵器谱”上一众江湖高手,天下皆惊,席卷武林。 而今,双环再现,欲望再现,权利再现,金钱再现,上官再现,昔年“金钱落地,人头不保”之不世凶威又能否再现? 蓦然,亭中人已远。 “你,退下吧!” 8:杀机 翌日。 随着一声呻吟,木寮内的李暮蝉这才从他那张咯吱作响的老旧床板上悠悠转醒。 窗外时已残秋,草木萧瑟。 “你小子再不醒来我可就吃独食了。” 正自回神,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忽从门外闪出,布衣草鞋,笑呲着几颗孤零零的大黄牙,腰间还系着一个酒葫芦,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老汉是个罗锅,背驼腿瘸,脑门上顶着一撮稀疏的白发,瘦骨嶙峋的不成样子。 他手里拎着两只油汪汪的烧鸡,边往里走边朝坟茔里的两座新坟扬了扬下颌,蹦跳嬉笑道:“嘿嘿,这回死的可是两個名头不小的剑客,祭品还不少,我守了老半天了,林子里的老鸟都没能啄上一口。” 老汉无名,就叫“老瘸子”,是洛阳城内的收尸人,专收无主尸骸,尤其是那些想着一朝扬名天下惊却横死的江湖中人。 两只烧鸡不算,但见老瘸子在身上一阵摸索,旋即就跟变戏法一样,空荡荡的木桌上不多时已堆满了各种吃食,还有一壶陈年佳酿。 这人不但贪吃贪饮,还是色中饿鬼,极是贪恋女色。 只因当初李暮蝉在勾栏瓦肆中豪掷挥霍之际,曾请此人在“翠芳楼”快活了七天七夜,故而相识。 本以为二人再无交集,不想他走投无路,穷困潦倒的时候,这老瘸子反是把他带到这里,暂时栖身。 李暮蝉缓了缓,跟着晃晃悠悠的站起,再看看屋内的摆置,像是被人打扫过一般;屋顶也被修补好了,墙角的老鼠洞也堵上了,满屋子的书也摆放整齐了。 老瘸子见李暮蝉瞧来,嘴里已塞满了酒菜,忙含混道:“你别瞧我,今早我来时这里就大变样了,话说你昨晚去哪儿风流快活了?嘿嘿嘿,身上脂粉味儿可是够重的。” 老瘸子边说边从裤裆里掏出一只荷叶包裹的酱肘子,递到他面前嚷道:“尝尝”。 李暮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刘妈妈昨晚来找过我。” “噗……咳咳咳……”老瘸子一个激灵,仿似想到了什么,顿觉不寒而栗,“我以为我已是来者不拒,没想到你比我还厉害,那种货色都能下得去嘴,你小子果然是人中龙凤,将来必成大器。” 李暮蝉却抓起酒壶灌了一口酒,辛辣入喉,顿时清醒不少,转身就往外走。 老瘸子瞧得一愣:“你不吃啊?” 李暮蝉啐了一口,径直走远,嗓音传回:“伱自己留着吃吧,我得出去一趟。” 老瘸子大感扫兴,嘟囔道:“嘁,真没口福,这些山珍海味还是我一人享受吧。” 走出坟茔的李暮蝉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后背仿似生出一层冷汗,被林中凉风一吹,不禁一个寒颤,连步调都变得有些僵硬。 因为老瘸子前些天他见过。想是多年与尸体为伍,加上岁数大了,染了尸毒,就剩半条命,浑身散发着一股迟暮将亡的死气。 而那个人,绝然不是老瘸子。 他生生忍住了回头的冲动。 看来青龙会与魔教已要动手了。 还有那两座新坟,适才从旁经过的时候,他已见坟包旁的堆土不多,那坟坑必然也不深,只怕里头埋得就不是死人。 活人? 埋伏。 李暮蝉脑海中很快便闪过几个字眼,联想到昨晚的一幕,顿时眉头紧皱。 以青龙会那般手眼通天,恐怕已探清了他与上官小仙早已相识。 这是要以他为饵? 李暮蝉心中不禁暗叹,真是步步紧逼啊,真正的老瘸子只怕已经死了。 那现在的这个老瘸子又是谁? 大堂主? …… 时近傍晌午,李暮蝉先是在洛阳城内转悠了几圈,然后走进一家赌场,用仅有的几枚铜钱赢了三两碎银,接着出门左转,又吃了七个包子,最后去城里最好的医馆“回春堂”,让里头的大夫仔仔细细把了把脉。 等没发现什么蛊毒之类的隐患,这才放心离开。 长街喧嚣,行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街边的客栈里不少江湖中人豪饮畅谈,正自说着江湖上近些时候发生的大事。 昔年百晓生品评排名天下高手的“兵器谱”重现江湖,小李飞刀传人叶开名列第一。 还有, 傅红雪。 李曼青。 薛青碧。 神剑山庄。 七星塘。 …… 一个又一个被江湖中人奉为侠圣剑仙的名字在流散的人群中回荡。 李暮蝉突然止步,而后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胸腹间无来由的似有一腔热血涌上,耳边充斥着那些江湖上最惊才绝艳的名字,宛若入定老僧。 这个江湖…… “他妈的,哪来的傻子竟敢挡大爷的道,赶紧滚!” 一声不耐烦的怒骂乍起,李暮蝉瞬间睁眼,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魁梧汉子,连忙在告罪声中狼狈逃开,惹来一阵哄笑。 直到暮色初降,日头西沉,李暮蝉才从一家客栈里走了出来。 然后直奔城外老庙。 这半天的功夫他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是在试探身后跟踪之人,还有城内两方势力的眼线暗桩,想来明里暗里,两拨人马已在交手。 因为有的面孔他已见过多次,有的面孔却只见过一次。 这些人穿着打扮也不尽相同,客栈的伙计,说书的先生,叫卖的小贩,揽客的龟公,贩夫走卒,市井九流,简直无所不有。 果然手眼通天。 看来等不到当探花的那天了啊。 李暮蝉还想着过过金榜题名的瘾呢,但照眼下这架势,双方已水火不容,现在还只是兵对兵,用不了多久就是将对将,王对王了。 他也不能坐以待毙,眼下唯一的希望只能是刀十二留下的“罗浮密录”;对方既然故意把自己的身份送出来,便极有可能考虑到这般处境,说不定会留下一些保命的手段。 李暮蝉也从没像现在这般渴望活下去过,只要能熬过这一劫,挺过去,那他眼前的天地就会变得不同。 暮色已深,步伐渐近,遂见李暮蝉自枯松怪岭间的小路赶出,看着隐于阴影中的老庙,他不自禁急喘了几口,心肺似是都在膨胀。 但想到身后必然有人跟踪,他又压下了这种血脉贲张的异样,沉重的步伐忽然踉跄,然后飞快跑了进去,嘴里还不忘惊慌道:“有鬼啊!” 昏暗的庙宇中,看着神像那模糊的轮廓,李暮蝉走到近前,毫不迟疑的扑通一跪,对着神像便三拜九叩。 额头触地的声响极是沉闷。 但事实上未等九叩碰地,李暮蝉就觉自己身前一块地方塌了下去。 他像是早就猜到这个结果,拿起了其中的东西,然后手忙脚乱的将之塞进怀里,又把浅坑重新掩上。 庙外昏黑一片,凄惶幽静,但却隐隐飘来一股血腥味儿,还有呜咽之声,重物扑倒之声。 还在厮杀…… 9:幽冥秘籍,梅花针 坟茔在北,在洛阳城北。 但就是这么个葬尸埋骨的地方,却偏偏有个十分动听的名字。 百花林。 想是那些花草以尸体为养分,每每总能开的极是艳丽,花期也很长,长的都快入冬了仍能嗅到花香;未等花谢,又见寒梅吐艳,独冠群芳,故而一年四季花株不败,绵延不绝。 月上中天。 李暮蝉额上见汗,脸色煞白,估摸着是奔走的太快,身上一些本已结痂的伤口又撕裂了开来,尤其是胸口的那一刀,不时传来阵阵隐痛。 这条路他已走过无数回,但从未有现在这般煎熬过。 山影笼罩,月影迷离,荒山野径独他一人快步急行。 四面周遭也没了昔日的虫鸣鸟叫,寂静的可怕。 杀机!! 饶是他不会武功,也已感觉到一股犹如实质的切肤冷意,漫于四野,散于八方,紧随着他,像是附骨之疽般。 李暮蝉也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确信这些人现在还不会杀他。 但这种感觉却令他浑身筋肉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栗。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暮蝉终于看见远处的一座矮丘上亮着灯火,自叶隙树缝间飘了出来。 他急喘着呼息,脚下发力,连滚带爬的向着百花林冲去,然后跑进木寮,在老瘸子疑惑的表情中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神色惊恐地颤抖道:“有鬼……有鬼在追我。” 老瘸子十分懒散的坐在木案前,留了一桌的鸡骨头,吃的满嘴油膏,喝的满身酒气,闻言哈哈一笑:“你小子胆子还是这么小,都落到住坟茔的地步了,还怕鬼?” 见李暮蝉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面无人色,老瘸子眼底隐约闪过一抹不屑的笑意,然后打了个酒嗝,拿起酒葫芦就朝外走去,微醉微醺地嚷道:“鬼在哪呢?你瞧我把它们全收拾了。” 这人只一出门,脚步声倏忽已远,门外已无动静。 李暮蝉坐在床边,眼神也阴郁起来,趁着对方出门之际,他已将怀里的东西取出。 那是個长条状的檀木匣子,里面的东西不多。 一本卷起的簿册,还有一件奇异物事,乃是个黑沉沉的铁筒,长约七寸,径阔寸许,一端有许多蜂孔般的窟窿。 窗外血腥又起。 李暮蝉双手发颤,将那本簿册小心打开,就着腾跃摇曳的灯花,双眼已在睁大。 “既已三拜九叩,当为我刀十二八拜之交,册为当年‘幽灵门’不传之秘《幽灵秘谱》,乃邪道奇功,阴毒诡谲,无需根基,取阴寒尸气成劲,进境奇快,一日千里;器为昔年‘梅花盗’赖以成名之暗器‘梅花针’,针锋淬有奇毒,扣筒尾机括发动……得此二物,先图自保,再取‘罗浮密录’,方能全我所托……” 看到这里,他原本颤动的瞳孔渐渐平稳了下来,像如释重负,苍白的面容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宛如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幽灵门?” 昔年阴山群鬼横行江湖,凶名之盛已达惊神骇鬼之地步,黑白两道无不退避三舍,直至“九州王”沈天君携七大剑派掌门与之决战阴山,方才尽数铲除。 后“幽灵秘谱”又为“幽灵宫主”白飞飞所得,号令群鬼,凶名赫赫。 至于“梅花针”,当年“梅花盗”一案牵扯甚多,此人武功或许算不得绝顶,然独仗“梅花针”却令一众武林高手谈之色变,威力可见一斑。 他慢慢平复下气息,将两物贴身收好,果然啊,那刀十二果然是有重托,还有后手。 幽灵秘谱。 邪功?比起活着,邪功又如何。 事实上刀十二留下的白绢也有玄机。 其上所言“罗浮密录”置于神像之下,但既已事先告知,又何须三拜九叩? 因为这防的是另一种结果,倘若得到白绢的不是他,亦或是他未依遗言所做,一心贪图神功,那他便不值得托付,而神像下埋得,必然是要命的东西。 “八拜之交!” 李暮蝉坐在床板上,嘴里呢喃着这四个字。 刀十二应该也在赌,之所以如此,大抵是已无选择了吧。 余愿未了,又没有值得相信之人,再害恶疾,眼看将死之际,突然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那亭中俱是望雨兴叹,失意落魄,便索性随了叛徒的意,求死而败。 这一切,都是为了推他李暮蝉一把,绝他后路,让他不得不步入这偌大江湖。 李暮蝉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眼神也沉寂如死水,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自语道:“我不怪你,相反,我还要感激你。” 这世上,有的人即便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夜照面,也是做不成朋友,当不得知己的;而有的人,仅仅一面,萍水相逢,却能成为八拜之交,生死弟兄。 至此,李暮蝉已决心为此人报仇,为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八拜之交报仇。 “嗝……”老瘸子又打着酒嗝走了回来,“你小子,净胡说八道,外头哪有鬼啊。” 李暮蝉不急不缓的自桌上抓起一把炒花生,然后慢条斯理地捻破花生壳,抛进口中,细细咀嚼了几下;两腮的蠕动,口中的咸香,令他有些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 随后在老瘸子渐渐生变的眼神中,他掀起眼皮,以一种嘲弄的语气讥笑道:“你心里不就有鬼!” 他静静地盯着老瘸子那张堆满褶皱的脸,眼中也是嘲弄。 “呵呵。”老瘸子扬了扬眉,笑声也变了,变得雌雄莫辨,果然是那大堂主,“我该说伱聪明还是说你傻呢?既然看出我是假扮的,为什么不逃啊?” 一瞬间,他的背也不驼了,腿也不瘸了,只是笑吟吟的坐着。 李暮蝉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但手脚已在发冷,气息又有急促的迹象,他坐在灯影下,五官被光暗交割的界限分成两半,轻声道:“我回来说不定还有生机,若是逃了,必死无疑。” 他想活命。 以青龙会这等江湖势力,又能逃到哪去。 何况魔教也不会放过他,还有一个金钱帮。 大堂主眼神亮了一亮,赞叹道:“你确实很聪明,而且很谨慎,从我看到你那么多郁不得志的经历我就知道了;甚至,我还真就想过栽培你,但你不该和一个人有关系。” 李暮蝉此时反倒很坦然,既然已不打算畏畏缩缩,委曲求全,那说话做事自然就无所顾忌。 “上官小仙!”他道。 大堂主抚掌大笑:“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李暮蝉眼神幽幽:“谈不上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在‘翠芳楼’救了她娘俩一次,从未想过别的。” 大堂主感叹了一声,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这还不够么?你不妨想想,这天底下的人,进出妓院的嫖客那么多,有几个肯停下脚步,去看一个痴呆的傻女,更别说救她,你真是一个好人。” 李暮蝉面无表情道:“你也说了,她是个傻女,对你并无威胁,何必赶尽杀绝呢?” 大堂主却摇头:“魔教中人已是动手,我若再不动作,岂不错失先机,何况你不早就和刘妈妈见过面了,呵呵,那人的‘嚼铁大法’比当年的大欢喜女菩萨都要厉害三分。” 李暮蝉听到这些话忽然觉得这位大堂主应该离死不远了。 他居然真把上官小仙当成傻子。 李暮蝉又深吸了一口气,他紧张的时候总喜欢这样来平复心绪。 但迎着大堂主的那双眼睛,他忽然一字一顿语出惊人地道:“要是……她不傻呢。” “碰!” 话语一出,大堂主手里的酒葫芦轰然于指间炸碎。 10:白骨追魂掌 “不傻……” 大堂主的眼中刹那似是生出一抹奇异赭色,就像两滴未干的血,又像是两朵幽幽鬼火,忽明忽灭,深浅莫测。 而在那酒葫芦粉碎的刹那,李暮蝉隐约得见对方紧攥的指间竟有一团骇人紫芒升腾,但转瞬复又隐去,映的人眼睛都在泛紫。 话起话落,大堂主右手当空一拂,大袖一挥,原本四溅的酒浆竟又凭空不见,如被抹去。 “很好。”他拢了拢袖子,五指一张一揉,手心再次摊开,已见一粒粒冰渣坠落在地,眼神如在重新审视李暮蝉,带着笑意,“不得不承认,你让我很意外。” 倘若那上官小仙不傻,那这句话无疑是救了他一命,甚至是救了很多人的命,而且还带来了扭转乾坤的胜机。 李暮蝉忽然问道:“我现在可以活下去了么?” 大堂主扬了扬眉,微笑道:“可以,仅这一句话,哪怕你没有这张脸,也有资格换取荣华富贵,不过……” 李暮蝉轻问:“不过什么?” 大堂主瞧了眼窗外已至中天的月,用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口吻说:“我还不能相信你,但不妨碍我欣赏你。倘若上官小仙不傻,那此人城府心计之深实在可怕,说不定她早已得了上官金虹留下的武功,还有魔教……嘶……既然如此,你去把她引出来,想来她应该也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决胜负的机会。” 李暮蝉也看向了窗外,望着云收万岳,望着青山绿水,也望着那一座座寂然无声的坟茔,干脆果决道:“好……但是,该如何引她出来呢?” 大堂主仿佛早有考虑,微微一笑,起身的同时开口道:“你们不如成亲吧,如何?既然她自以为骗过了天下人,那就如她所愿,明天我就去翠芳楼给她赎身。” 说完这些话,大堂主眼里已藏满了狡黠的笑,像是对这个想法满意极了。 不等李暮蝉回应,他已拍了怕手,大笑道:“就这么说定了,给伱十天时间准备,这十天我给你想要的一切,就在这里,有吃有喝有女人,随你享受,十天一过,你便与她成亲,我要在她大喜之日,亲手了结她。” 这個结果李暮蝉不是没想过,既然他将上官小仙装傻的秘密说出去,借此换得喘息之机,那自然要选择面对上官小仙。 而与之成亲,无疑九死一生。 真要动手,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大堂主又笑吟吟地补充道:“只要你挨过此劫,本龙首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李暮蝉合上了双眼,沉思片刻,仿佛认命般开口:“可以,那便依你所言,不过这十天你让你的人退出百花林,我不喜欢被人监视,你大可让他们在山下守着。” “成交!” 话音坠地,人已飘远。 李暮蝉双眼复又睁开,望向窗外,只见那两座刚立不久的新坟忽然从中破开,两道凌厉身影自月下腾空蹿起,如飞鸟盘旋,随着大堂主掠出了百花林。 果然埋的是活人。 夜已深。 灯火阑珊。 李暮蝉静坐良久,见外面再无动静,起身提着门口的铁铲走到众多乱坟之间,开始将那一座座坟茔逐一刨开。 直到次日天亮,见坟中躺的无一活人,而是一具具尸骸,这才彻底放心。 整整睡了一天,直至天黑,他将那卷簿册重新取出,仔细看了起来。 “我本为江南武林世家传人,奈何遭魔教所掳,九死一生,得魔教长老看中,收其座下,后重入中原,策应魔门东进之事宜;然我记忆未改,仍晓家族父母,暗中几番追寻,不想世事无常,家中竟已族灭人亡;心如死灰之际,又染恶疾,便蒙生死志……” 看着刀十二所留遗言,李暮蝉一时默然,哪想此人竟如他一般。 他叹了一声,遂往下看。 “自我握刀之后,共杀三百七十九人,满手血腥,自知罪孽深重,而今种种,亦属报应,无甚不甘,但唯有一憾;昔年我纵横西域之际,曾与一位江南女子一见钟情,有过一夜欢好,自此再无相见;但半个月前得密信一封,那人曾为我生有一女,如今更是身陷魔教……我时日不多,自知营救无望,又无信任之人,走投无路之时,许是老天怜我,竟途遇一位与我相貌相同之人,遂舍命一赌……” 李暮蝉眸光晃动,眼神复杂,这几日的诸多疑惑也都悉数了然。 当真世事无常。 但是…… 他眼底骤现森然冷意,起身自桌上斟了一杯酒,面朝明月,举杯倾倒于地。 酒水飞溅,李暮蝉轻声道:“放心,我若不死,誓会西行走上一遭,恩怨情仇,一刀了之。” “噗!” 油灯乍灭。 月华之下,唯剩簿册翻动之声,许久,只听一个幽幽嗓音响起。 “幽灵秘谱,白骨追魂掌!” …… 没到三天,洛阳城内便生了一件趣事儿。 那“翠芳楼”里憨傻痴呆的少女居然要成亲了。 人都喜欢凑个热闹,尤其是“翠芳楼”出去的姑娘,以往那可都是花魁,身价千金,世家弟子、达官显贵都挤破了头,惹得无数男子艳羡。 但现在却都在调笑,而更多的是笑李暮蝉。 这人也不算俗人,满身技艺,还薄有才名,在勾栏瓦肆中名头最盛,模样也是不弱,若肯开口,保准有那娇俏女子委身下嫁,可如今也不知是不是疯了,居然要娶个人人欺负的傻子,凭白惹了天大笑话。 而百花林里。 遍地坟茔已被尽数掘开,尸骨外露,本就萧瑟的天地立时又漫起阵阵阴气,一到晚上,鬼火四起,阴风逐野,还隐有鬼哭魂泣之音传出,吓得过路之人一个个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转眼,十日已过。 原本破破烂烂的木寮里多出不少新置的木具,张灯结彩,贴着囍字。 大堂主还是易容成老瘸子的模样在忙里忙外张罗着;进进出出的人瞧着穿着各异,但步伐俱是沉稳,堆满笑意的脸上是藏的极深的冷意。 全是青龙会的人。 反倒是李暮蝉闲在一旁,原本略显蜡黄的脸色如今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白,像是久不见阳光,仿若染上病色,夕阳之下白的如能看清筋骨脉络,微垂的双眼眼仁泛青,眸若鬼火,幽幽摄魄。 但这一切很快又都隐去。 “咳咳,”他故作感染风寒般轻咳了几声,眼神倏忽一落,望向山下的小路,瞧见一顶晃晃悠悠的轿子,眼皮一颤,“来了!” 是生是死,是就此魂归离恨,身归黄土,还是就此跻身江湖,与天下群雄争锋,就看今夜。 11:杀劫 “来了!” 大堂主也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来的不光是人,还有杀机。 木寮里众人的眼睛立马就同闻到肉腥味儿的狼犬一样,亮的吓人,头也抬起来了,脖子也竖起来了,身上的杀机将露未露,欲显未显。 也在这句话过后,李暮蝉已无人问津,他就像是一颗弃子一样,没了价值,被弃如敝履,仿佛屋子里已没有他这个人,谁也看不见他。 所有人已开始蓄势待发,等候动手。 但在动手之前,他们至少要看见轿子里的人走出来,走进这百花林。 抬轿的只有四个人,四个又高又瘦的长脸汉子,一袭黑衣,面黄肌瘦,却绝没有半点人瘦弱的感觉,反是有种说不出的精悍,颧骨突出,双眼凹陷,一双大大的眼睛外鼓,焦黄的两腮绷的极紧,然步伐却是轻飘飘的,踏着被夕阳染红的大地,来的飘忽。 花轿前,刘妈妈正扭着她那圆滚滚的身子,手里拿着手绢,乐的合不拢嘴,步伐轻快的蹦跳着。 李暮蝉识趣的缩了缩双肩,退到一旁,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场即将上演的恶战。 明明他才是新郎官,可现在又好像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了一样。 窗外残阳如血,残秋萧瑟,残花遍地,还有那已经被填上抹平的坟茔,外露着几块零星的白骨,在降临的暮色下泛起点点磷火幽光。 李暮蝉眼神平静,他也在等,等候生机。而他将上官小仙装傻的秘密说出来从来都不是为了给“青龙会”表忠心;他只是想让这两個人的权谋心计,布设的陷阱都变得无用,不至于那么快分出胜负,最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因为生机从来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李暮蝉心里也百感交集,这几天可谓一波三折,变故迭生,身不由己。 但如今,他想要自己把握一切。 “哈哈哈,新娘子来了!” 随着一声银铃般的娇笑传来,大堂主看也不看李暮蝉,好像他才是新郎官一样,乐呵呵地道:“快请进。” 刘妈妈望着屋子里的人,笑声蓦然变得有些尖细,眼神却很玩味。 这个时候,花轿里忽然冲出个人来,一个美的有些惊心动魄的人,纯真懵懂的双眼噙满了泪珠,一身红衣,伸开双臂,踉踉跄跄的冲进木寮,扑在了李暮蝉的身上,啜泣道:“小虫子,他们都是坏人,抢走了我的泥娃娃……呜呜……” 所有人原本蓄势待发,想要动手,可看到这一幕,全都气息一滞,愣在原地。 这女人简直美的不可方物,两腮酡红,肌肤欺霜赛雪,细腻的像是羊脂油膏,眼睛又圆又亮,乌色的瞳孔泛着一层水汽,红红的小嘴半撅着,妩媚的能把人魂都勾走,可又天真稚嫩,单纯无邪。 少女模样娇嫩不说,身子更是散发着一种妇人般成熟的韵味,像是每一分,每一寸都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宛如一株令人不可自拔的毒花。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翠芳楼”里人人欺负,人人厌弃,只有七岁智商的痴傻少女,暗中不但已跻身魔教四大天王之尊位,更掌控了金钱帮富可敌国的无尽财宝。 而且,还练就了一身惊世绝俗的武功。 李暮蝉也是一呆,往日此人灰头土脸,瞧着肮脏,像极了臭水沟的老鼠,人人避之不及,不想竟生了这副天香国色的容颜和如此勾魂摄魄的身段。 当年他还未像今日这般看透世俗,心有满腔热血,结果初入翠芳楼,见这对母女遭人羞辱,忍不住挺身而出,下场就是被打断两根肋骨,然后自此相识。 这丫头不知“蝉”字何解,只以小虫子唤他。 原来都是装的。 他嘴唇翕动,脸上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五官僵硬,但考虑到此时的处境,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嗓子发干地问:“你母亲呢?” 少女把在李暮蝉怀里的脑袋抬起,伤心道:“我娘生病了,说过些天会有一个叔叔来接我。” 这句话一出口,大堂主脸上的笑容已是淡了。 “生的什么病?”他忍不住问。 刘妈妈站在一旁,轻声道:“多了,身子已开始溃烂,背后生了毒疮,连饭都吃不进去了,只能灌些流食。” 言外之意,便是时日无多,要死了。 那来接上官小仙的只可能有两个人。 一个便是当年“上官金虹”的心腹手下,左膀右臂,荆无命。 一个便是“飞剑客”阿飞。 而李暮蝉在看到大堂主这副模样,问出这句话后,不禁暗叹一声,这人真不是成大事的料,形势既已这般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哪管之后如何,眼下当然要施以雷霆手段,一决胜负。 他看着上官小仙那故作娇憨痴傻的模样,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拭去对方脸颊上的泪,俯身弯腰,凑近了对方的耳朵,轻声道:“还装呢,他已经知道你是装傻了。” 上官小仙啜泣的模样不改,还是满眼懵懂:“小虫子,你在说什么呀?” 李暮蝉的声音虽小,但在这个时候却格外清晰,尤其是对大堂主这等高手而言。 他耸了耸眉,看着上官小仙那副痴傻之态脸色已阴晴不定起来,再看向李暮蝉的眼神更是阴晴不定,然后又瞧瞧满脸笑意的刘妈妈。 刘妈妈这时也忽然称赞道:“刀十二,你做的很好!” 大堂主双眼微眯,脸色阴沉如水,道:“你敢骗我?” 这句话自然是对李暮蝉说的。 李暮蝉叹了口气,他忽然感觉这人才是真的傻子,同时也佩服起了上官小仙的心机。 生死之争,若错估了对手,而且还将上官小仙这等可怕存在遗落在一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他也已看见上官小仙眼底的那抹狡猾甚至是调皮的笑意。 大堂主却不想再猜了,他冷冷道:“动手,一个都别放过!” 刹那间,屋内的一干青龙会弟子已朝着那四个轿夫和刘妈妈扑去;外面的坟地里,一条条身影相继破土而出,为首之人正是那个老乞丐。 “杀!” 刀光剑影,瞬起于方寸之间。 那刘妈妈立于刀阵剑锋之下,浑然不见动作,只是冷笑连连;可诡异邪门的是,刀剑加身,竟不见半点血色,只有一道道浅浅的白印,浑身肥肉宛如变成了金铁。 看也不看身畔的一干喽啰,刘妈妈两腮鼓荡,遂听“噗噗”两声,喉舌间已有两枚铁丸打向大堂主。 而那剩下四个轿夫也是手段古怪,身上黑衣呼的一解,顿时就如四片黑云在木寮内展开,跟着一扬一抖,数十颗暗器寒芒已无差别的飞向八方。 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血腥弥散四野,一个个人影捂脸哀嚎。 大堂主面无表情,袖中右手猝然一吐,掌心赫然就见紫芒耀眼,将那铁丸连同飞来的暗器悉数接入手中。 刘妈妈双眼怒张,尖声叫道:“大紫阳手!” 而李暮蝉呢,他也觉察到了杀机,就见那老乞丐居然先扑向了他。 怎会先杀他呢? 难道这是上官小仙的人? 李暮蝉心念一转,眼神阴沉,便已将怀里的上官小仙推开,转身一头撞破了木寮,朝着山下跑去。 上官小仙眼神幽幽,冲老乞丐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杀了他。” 12:杀 逃!逃!逃! 李暮蝉顺着山丘上的沟壑连滚带爬滑落下去。 他一边夺路奔逃,一边红着双眼低吼道:“不关我的事啊!” 时已薄暮,伴随着天边的夕阳落尽,乍见狂风大起,乌云汇聚,天愁地惨间,云中已有雷气酝酿,隐放光华。 大雨将至。 “唉,是不关你的事,但你既然已知上官是在装傻,便注定活不下去。”老乞丐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背负双手,双足轻点,身体徐徐上下起伏,宛若一羽凌空,踏草而飞,“而且,我也不可能留你。” 李暮蝉身上的新郎服早已被山间的荆棘树杈划的破破烂烂,脸颊上也不知沾着哪个倒霉鬼的血,鞋子还跑丢了一只,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他像是也来了戾气,恨声道:“你先叛魔教,又叛青龙会,注定死的比我还惨。” 老乞丐反是笑脸盈盈,宛如猫捉耗子般在后面缀着,身形飘忽,像是风雨中游荡的孤魂野鬼,一双眼睛却泛着凶意,淡淡道:“我本就是青龙会送入魔教的暗桩,可我换来了什么?除了满身的伤疾和不知年月的隐姓埋名,活的不人不鬼。而且他们已当我是颗弃子,只待金钱帮遗宝到手就是我的死期,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 这人说着说着,心中的恨意已流露于形,面目狰狞,眼泛凶光,嗓音嘶厉道:“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二人一追一逃,已渐渐远离了百花林。 骤然, 轰隆!!! 雷声大作,电照长空。 风雨相和,沁寒凉意简直入骨入髓。 李暮蝉眼中的慌乱不知何时已化作一抹阴冷,森然的眸子竟在这一刻染上碧色,宛如两团幽幽寒火,于风雨中高涨大盛。 他眼神游走,亡命奔逃,紧抿唇间早就咬出了血腥味,丝丝痛楚刺激着他的意识。 “我很好奇啊,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逃到哪去儿?”老乞丐道。 李暮蝉哑声道:“是你出卖了刀十二。” 在这一刻,老乞丐竟然从那只顾逃跑的背影身上感受到一股杀意。 老乞丐不急着动手,而是慢悠悠地道:“是又如何?我本有意邀他与我共同进退,可惜那人性情乖张,又桀骜难驯,还总是瞧不起我,只能杀了。” 李暮蝉抿了抿腥甜的唇,嘿声笑道:“换我我也瞧不起伱,你这种人,活的窝囊,杀人也只敢用那般不见光的手段。”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老乞丐心中的杀机。 刹那间,李暮蝉就觉身后劲风来袭,顿时心头一凛,忙前扑一翻,倒地滚了一圈。 饶是如此,他肩头还是中招,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痛楚。 李暮蝉逃的更快了,双眼倏忽一亮,却见那凄冷的岗岭间隐隐约约落着一座老庙。 又到了这个命运转折,一切开始的地方。 “哈哈……”老乞丐笑的更大声了,“你不会还想着求菩萨保佑吧?哈哈哈。” 哗啦啦…… 豆大的雨滴开始坠落,落在山野岭岗、枯木老树上,敲出一片骤急的声响。 李暮蝉冲着老庙急去,嘴上还不忘嘲弄道:“原来你也害怕上官小仙败亡。” 这人既能一直跟着他走的这般远,必然是对上官小仙没有足够的信心,如此一来,也能找机会脱身,给自己留后路。 “你懂什么?”老乞丐面颊颤抖,眼中竟有恐惧浮现,“青龙会远比你知道的要可怕,就算大堂主输了心计,但不代表就会输,而且在其之上,还有六大龙首,俱是雄踞一方的绝顶人物,更别说那大龙首……”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气息自牙缝中挤出,化作一声尖锐如沸水烧开的啸叫,像是对这人害怕到了极点。 而李暮蝉已奔进了老庙。 老乞丐笑個不停,步步逼近:“哈哈哈,真是蠢到家了,居然逃进一条死路,现在我就是想放你都没办法了。” 李暮蝉背朝神像,步步后退。 可忽然,变故横生。 “咯咯,妙的很,居然逃进了死路。” 风雨中冷不丁飘来一声女子的娇笑。 老乞丐和李暮蝉俱是心神一震,忙凝神瞧去,但见瓢泼大雨中有一团烈火横空飞进,落在庙内没燃尽的柴堆上,嗤嗤作响。 腾跃的火光中,几名女子宛如扭动的乱蛇,款款走了进来。 看到这些人的瞬间,老乞丐脸上再无笑意,只有苍白和惨然。 盖因这些人赫然就是之前湖畔小楼里的那几个美艳女子,既有胡姬夷女,也有汉人女子,足有五人。 李暮蝉突然低低一笑,眼底尽是快意和冷意:“老鬼,这下你也得死了,你倒是继续笑啊。” 老乞丐面色铁青,眼神阴郁,眼珠更是急转,如在想着对策。 门口当先一人闪身蹿进,宛如一只野猫,迈着轻巧莲步。 这人乃是个赤发夷女,生着一双绿眸,雪白肌肤简直像极了牛乳,在火色中泛起一抹细腻光华,眉眼间充斥的野性极致展现了异域风情。 如果这人手中不是拎着一颗尚在滴血的头颅,肯定更加迷人。 而剩下的四人,或娇小可人,或蜂腰豪ru,或腰身曼妙,俱皆姿色动人。 但那恐怖的杀意却仿佛已令庙里的空气凝结,化作冰山。 赤发夷女先是带着几分挑逗意味的瞧了李暮蝉一眼,舔舐着红唇,然后又看向老乞丐,娇声道:“念你这些年也算立下不少功劳,留你个全尸,你自尽吧。” 说的竟是一口纯正地道的汉话。 老乞丐惨然一笑,已在步步后退,似是被吓破了胆。 李暮蝉轻声道:“说你窝囊还不服气,对付五个女人都畏畏缩缩,你刚才那劲头呢?” 被言语一激,老乞丐两腮筋肉不住颤跳,咬牙切齿怪道:“小子,你别急,这五女练就的可是采阳补阴的邪法,别说是你,就是二十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汉落她们手里,不出三天,一个个都能被吸成人干。” 李暮蝉闻言暗自一凛,反呛道:“老鬼,你好歹也是江湖高手,功力不俗,要不舍身饲虎,没准能挺过来呢,到时候把她们伺候舒服了……” “去你娘的,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老乞丐脸颊抽搐,退步间猛的一把抓向李暮蝉,像是要拿他挡刀,“我先送你小子上路。” 李暮蝉哪会不提防他,忙缩身就躲,闪到一旁。 只这刹那,那五女右手一抖,但见“呜”的一声,手臂上竟蹿起一条乌蟒般的急影,如毒蛇吐信,卷向了老乞丐。 居然是五条软鞭。 刹那间,火光急颤,庙内鞭影翻飞,如群蛇乱舞,噼啪炸响不绝于耳。 这软鞭放长击远不说,劲力灌注竟有断石分金之威,声势好不吓人。 老乞丐以一敌五,双拳难敌四手,交手不过数招便已左支右拙,混乱间被一鞭抽碎右耳,疼的龇牙咧嘴,惨叫一声,忙想腾空破瓦而逃。 可他不提纵还好,只双脚甫一离地,那五女腾挪一闪,五条长鞭已快吐如灵蛇,将他两脚一卷,缠个正着,腰腹亦被裹住;惊慌之际,一道鞭影又凌空而来,如有千钧之力,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抽向他胸口。 老乞丐亡魂皆冒,双手招架一探,以鹰爪擒拿连忙接住这要命的一击。 然而不待喘口气,另有一娇小女子如燕抄掠飞起,软鞭当空盘旋将他脖颈一绕,又在那梁上一翻,将其悬吊半空,右膝更是于他后腰重击一砸。 老乞丐登时哇的吐出口逆血,双目瞬间赤红,忙伸手紧抓软鞭,不住奋力挣扎。 但就在这个时,又起变故,一声急促惨叫在庙内响起。 “啊!” 那惨叫之声是由女子发出,还是两个人同时开口。 老乞丐挣扎着垂目瞧去,顿时瞳孔骤缩。 火堆旁,只见两名胡姬竟已被人凭肉掌穿胸而过,自后背而入,贯穿前胸。 而二女身后,就着急颤的火光,一张面无表情却又阴冷森然的苍白面目慢慢显现。 那人竟是……李暮蝉!! 13:邪功 老乞丐瞅见这一幕,只似活见了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人居然是李暮蝉? 这人怎么能是李暮蝉呢? “你……居然……会武功?” 李暮蝉神情紧张,脸色冷白,鬓角见汗,他虽下手果断,但初次杀人的感觉着实不舒服。 他也明白,只这一动手,从今往后便算是入了这波涛汹涌,阴险诡谲的江湖了。 森然厉目轻轻一颤,旋即已是变稳,前所未有的稳;而那沉着的眼眸中,一点碧幽幽的寒火却在高涨,仿似连眼眶都染的发青,沁寒带青,眼仁还弥漫着猩红血色,让人不寒而栗。 惨叫一起,剩下的三女当即就已反应。 “你该死!” 两道鞭影立如狂蛇匹练,灵巧如活物,绕过那两名胡姬,在惊怒厉喝中卷向李暮蝉。 李暮蝉仿若早已料到这一幕,一振双臂,双手倒抽而退,闪身后撤,毫不拖泥带水。 他穿的灰衫,袍袖宽广,此时一振,宛如迎风而起的两扇鹤翼,一展一翻,两只苍白带血的肉掌刹那间自袖中吐出,且青筋浮露,皮肉下游走的气血间如有浓墨溢散,将双手瞬间染上一抹令人心惊肉跳的青黑之色。 翻掌之间,更将席卷面门的一道凌厉鞭影击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短暂交手,俱是惊疑。 二女攻势调转,老乞丐反而得以喘息,忙吞下一口血,挣脱了缠绕脖颈的软鞭,踉跄一稳,盯着鬼气森森的李暮蝉骇然失声道:“啊,幽灵门?你何时学得幽灵门的邪功?” 李暮蝉眼中的寒火却愈发炽盛,轻声道:“老鬼,别误会,我可不是救你,因为我觉得既然要替人报仇,怎么着也该亲自动手,不然你就是死上千次万次,我也不会觉得快意。” 他想亲手宰了这老东西。 “你还在我身上割了那么多刀,让伱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你,”李暮蝉背靠神像,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十指舒展,眸光流转,望向那五女,“况且,她们身上阴气极盛,比那百花林中的四十多具尸骸都要浓郁,我……我也想杀了她们。” “报仇?”老乞丐闻言一愣,“你是说刀十二?你难道和他……” 话到这里,老乞丐忽然不说了。 他突然发现这个自己眼中的窝囊废非但不窝囊,反而城府极深,心机更是深重。 他又看向李暮蝉的双手,眼中不免浮现出忌惮之色。 这是毒掌,取尸毒为劲。 好在气候尚浅,不然李暮蝉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偷施暗手,分明是没有把握;而且适才出手也尚显笨拙,连身法都还不入流。 但这双手……老乞丐眼露贪婪,他已能肯定李暮蝉练功的时日必是极短,但数日之功竟能招架那断石分金的软鞭,何其惊人。 那两名胡姬一招重伤,如今躺在另外三女怀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消片刻,便已殒命。 而伤口之上还隐有黑气弥漫,血脉筋络像是墨线,分明中了尸毒。 老乞丐忽然眼神一亮,他却是瞧见了李暮蝉身侧右手在轻轻颤抖,原来还是不敌,嗤笑道:“小子,你这初学乍练的气候还差的远!” 说话间,破空之声骤起,但见那三女凤眼含煞,再度出手。 这次出的却非软鞭,素手一抖,袖中已见数十枚绣花小针“嗖嗖”朝着李暮蝉和老乞丐找来。 老乞丐啐了一口血沫,眼神阴沉,伸手已将身上锦衣呼的解下,单手一掀,锦衣飞旋一转,竟将漫天针雨悉数兜住。 他手上振衣拦针,脚下也是不停,贴地猛扫,燃起的柴堆顿时散飞成漫天火雨,同时顺势将那锦衣于身前一抖,兜住的飞针顷刻倒飞而回。 三女冷哼一声,想都不想,长鞭急卷,已将那两具胡女的尸体卷到身前。 而老乞丐接针抖衣一气呵成,连李暮蝉也被罩了进去。 李暮蝉的反应却把众人骇了一跳,针雨来时他双脚脚尖点地,双臂于身侧平展,身体直挺挺倒了下去。 眼看就要触及地面,但就差那么几寸,反是生生悬停半空,只凭脚尖支撑,身形斜斜直挺,恍惚瞧着犹若悬空,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老乞丐眼神骤凝,怪叫道:“好小子,连‘幽冥无影僵尸步’都学了。” 但李暮蝉悬停不到片刻,人就啪的摔在地上,惹来老乞丐一阵怪笑:“学艺不精……先杀这阴险狡诈的小子。” 那三女似乎也恨极了李暮蝉,鞭影急转,直袭而至。 老乞丐屈步挤进的同时更是翻肘转腕,不过几步双手便已变幻出十数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近身杀招、擒拿绝技,一时间火光里尽是层层铺开的爪影。 李暮蝉不慌不忙,干脆就地一滚,人已滚到了神像后面。 “死来!” 老乞丐绕转急追。 赤发夷女眼神阴狠,挥鞭甩舞数圈,索性发劲将长鞭一抖,如蟒展身,鞭身立被抖得笔直,旋即携骇人劲风当空抽下,如刀如斧,来势极汹。 另外二女的手段几乎与前者同出一辙,三条长鞭如在半空交织出一张大网。 这三鞭,不但把老乞丐和李暮蝉罩了进去,就连那神像也被罩了进去。 庙外电闪雷鸣,庙内乍见三道如电匹练悍然劈下。 毫无悬念。 “轰!” 一声炸响,泥塑的神像顷刻爆碎当场,寸寸瓦解。 可暴乱的尘嚣中,却见那最先扬鞭出手的夷女踉跄而退,妩媚动人的脸上插满了一支支短矢暗箭,眼中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退出不过几步,便已咽气倒地,就此而亡。 老乞丐一瘸一拐倒退连连,满脸痛苦,肉掌之上多了数个血洞不说,大腿还被一支暗箭洞穿,同样是不敢置信地嘶声叫道:“啊,这是哪来的暗器?谁人打的暗器?” 剩下的两女也是好不到哪去儿,浑身多了数个血洞,吐血连连。 待到尘烟散去,所有人心头一突,方才看清,原来那神像座下空空竟然藏有要命杀机,全是暗器。 “你……你……”老乞丐哀嚎不止,看着一旁灰头土脸爬起的李暮蝉,愣是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早就埋伏好的? 这暗器自然不会是李暮蝉所埋,而是刀十二埋的。 那二女一为汉人女子,一为塞外胡女,此刻身受重伤自知已无胜算,哪还顾得了其他,忙转身就逃。 风雨扑进。 李暮蝉墨发飞扬,双肩未动,双手未动,双膝未动,臂没举,脚没抬,但就在老乞丐瞪圆双眼的注视下,他人已直挺挺的滑了出去,双脚脚尖触地,在地上带出两道浅痕,掀起阵阵阴风,追随着二女飘入雨中。 老乞丐两腮发颤,挣扎着赶忙起身,想要逃命。 只是未等站稳,随着庙外一道电光乍亮,一团风雨登时涌入。 火星飘摇欲灭,老乞丐再次跌坐在地,忙眯眼急瞧,旋即头皮发麻。 但见雷光电闪之下,滂沱大雨中一道瘦削身影已立足门口,双手一左一右各拎着一具已是毙命瘫软的尸体,眼若鬼火,鬼气森森。 李暮蝉沐雨迎风而入,轻声道:“你想……怎么死?” 14:青年,女子 老乞丐面如死灰,他怎么也没想到此番活下来的既不是他,也不是那五位女子,而是李暮蝉这个从头到尾都没人瞧上眼的窝囊废。 他翕动着嘴唇,本想求饶,然话到嘴边竟发觉无话可说,也没有求饶的理由,李暮蝉更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再看着李暮蝉那双手,老乞丐脸已经发绿,像是气息堵在喉咙中,嘎声道:“白骨追魂掌!” 据说中了这种掌法的人浑身会遭尸毒侵体,流入四肢百骸,可以不用即时要命,却能让人由内而外血肉腐烂,生不如死。 他气息急促,看了眼庙外的滂沱大雨,忍不住问道:“你和刀十二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暮蝉并未答话,而是快步走到神像的底座前,看着里面残损的暗器,随手将其拨开,旋即又往深处的土中摸索了一番,从中取出一方暗沉沉的木盒。 木盒之上汇有诸多佛经梵文,当中赫然镌刻着七枚古韵十足的小字。 “锁骨销魂天佛卷。” 老乞丐早已看傻了眼,但当他望着那木盒,看到上面的几个字后,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魔教横行西方,为图中原,近些年也曾收集过不少江湖上的神功绝学。 诸如昔年威势足能与“金钱帮”争雄的“神刀堂”堂主白天羽所习《白家刀法》;还有当年“兵器谱”上最神秘莫测之高手胡不归的剑法;再有西方“星宿海”的不传之秘《密宗大手印》;甚至传闻连“千面公子”王怜花所著奇书《怜花宝鉴》与那“九州王”沈天君的武功皆为魔教所得。 老乞丐近乎呻吟般的躺倒下去,仿佛不再挣扎,语气虚弱地呢喃道:“数百年前‘只眼郎君’所留绝世神功原来是真的……小子,今日你如若不死,将来必是那翻云覆雨的绝顶人物……可惜……魔教不会放过你,上官也不会放过你,青龙会……罢了,你动手吧,我会在黄泉之下看着你,看伱能走到何种地步。” 可李暮蝉却迟迟未近身取命,反倒退出一截,沉默片刻,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刚才那几支暗箭你应该接住了吧。” 言语坠地,老乞丐原本引颈受戮的模样已然大变,变得狰狞难看,满目杀机,于瞬息间转变。 他腿上中箭,双掌撑地凌空翻起,而指缝间赫然拿捏着几支短矢暗箭。 李暮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先前未曾听到暗箭贯身之声。 上面血迹斑斑,正是洞穿了老乞丐手掌的暗器,竟被其趁乱藏了起来。 “小子受死……” 老乞丐身形凌空,目眦尽裂,像是恨不得要将李暮蝉生吞了一般,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双手青筋暴起,箭口血水狂飙,正是临死反扑。 如他这种人,一辈子郁不得志,未享权势,未得名利,连女人都不曾纵情享受过,怎甘心看着李暮蝉这种随意碾死的小人物得此泼天奇遇,成为最后的赢家。 死都得拉其陪葬。 可他飞起的快,落下去的更快,暗器未及打出,眉心陡然没入一道十分不起眼的乌光。 刹那间,老乞丐眼中歇斯底里、穷途末路的恨意也随之烟消云散,又重重摔了回去。 “梅花……针!” 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老乞丐双眼染血,死不瞑目的盯着李暮蝉,眉心一点猩红血迹飞快扩散。 李暮蝉面无表情的收起梅花针,不曾犹豫,只将老乞丐一把丢进火中,随后抓起两具胡女的尸体大步奔向风雨。 但不多时他复又回还,将剩下的三具尸体也一并带走。 庙外风雨更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也不知过去多久,似有一缕清风拂进,定睛再看,庙内那未燃尽的火光下已站着一道身影。 但不是一道,而是两道。 盖因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响起个轻低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唔,血还没凉透呢,叛徒死了,她们五個也死了,谁活了?” 站在火光下的那人迈步走到神像前,一撩衣摆,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泥台上,一袭得体华服宛如世家公子,玉冠束发,身姿挺拔修长,一手轻按右膝,一手则是垂于半空轻颤着修长的五指。 这是个年轻人。 而这人指间还有一柄飞刀,灵活的像极了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 火光摇曳明灭,照亮了此人的面目,那竟是一张由青铜所铸的龙首面具,狰狞怪异,却又尽显神秘,森然可怖。 面具之下,一双年轻的眼睛正忽明忽暗,深邃难测。 这人的声音也很年轻,缓缓开口道:“城里的魔教教众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去‘百花林’把剩下的余孽一并铲除。” 话音一落,庙外风雨中隐见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自那透出的火光中连连晃过,仿若飞蝗过境,直扑百花林。 阴影中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那个替身估摸着也死了吧。” 青年把玩着飞刀,不以为然地道:“他死的很有价值。” 原来,那大堂主既不是堂主,也不是所谓的“青龙会”七大龙首之一,有的只是个替身。 一个替身,便将洛阳城内的一众魔教中人尽数引出,确实很有价值。 阴影中的那个声音不禁称奇道:“如此说来,那上官小仙果然是在装傻。” 坐在泥台上的年轻人随意道:“这没什么值得意外的,当年‘金钱帮’横行天下,树敌无数,上官家的后人若不装傻,就算荆无命和飞剑客寸步不离的守着,恐也难保她周全。而且,她不就是幼时遭到袭杀才趁势藏拙么,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心机,连她那亲娘都蒙在鼓里,骨子里果然流着上官金虹的血。” 火势一斜,却见阴影中的那人飘了出来,竟是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面上同样也有一张怪诞可怖的龙首面具。 但细看之下二者所戴面具又各有差别,细节纹理俱皆不同,像是铸就时刻意留了区分的痕迹,前者邪气凛然,后者阴柔诡谲。 女子双眸熠熠生辉,有若明月,腰身纤秀,肤色白如美玉,看了眼老乞丐早已化作焦炭的尸体,忽然开口道:“你猜她会不会也得了上官金虹的武功?” 青年把玩飞刀的动作一顿,嗓音拔高些许,冷冷笑道:“那就更好了,这江湖风起云涌,英杰辈出,缺了‘龙凤双环’岂非无趣?况且世人都传小李飞刀本不敌龙凤双环,若非上官金虹太过自负,必不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她若敢亮双环,我便要一试飞刀,小李飞刀能败它,我这把飞刀也能败它。” 女子忽然话锋一改,嗓音清寒道:“洛阳之势你且顾好,魔教东进在即,江湖各势又都纷纷崛起,稍有差池,此役便万劫不复。” 像极了叮嘱,女子说完已飘然掠入雨中,径自远去了。 “龙凤双环?” 青年则是徐徐起身,手中飞刀倏然不见,而雨中已多出一道难以形容的璀璨寒芒,转瞬即逝。 只是回神回身再看,庙内已空空如也,不见人踪。 15:变数 一夜风雨。 只待天明,百花林外,趁着天色将昏未昏,欲亮未亮,那泥泞的的山道上,忽见一道身影正以一种轻巧无声的步伐偷摸进了乱堆的坟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暮蝉。 如今“魔教”与“青龙会”火并,这等险要关头,但凡与二者有关系的只怕都会想着远遁千里之外,远远逃开,可他偏偏要反着来。 洛阳城内也翻了天。 一夜之间,不少江湖好手,无论黑白正邪,俱是死伤无数。 而且沿途还有厮杀,简直步步凶险。 走在路上,兴许路过的商贩能刺你一刀,买菜的大娘能送几发暗器,送碳的老汉有可能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蹦跳的孩童都能是苗疆“五毒教”的传人,个个都能要人性命,防不胜防。 他本想赶回洛阳城,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暗地里事先观望了一翻,只是不看还好,这一看李暮蝉遍体生寒,最后还是决定回返百花林。 李暮蝉也觉得自己错估了“魔教”与“青龙会”的势力,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两方如今已无孔不入,遍布于洛阳城内,市井九流、豪绅富户、贩夫走卒,竟然都有人马,数不尽的明争暗斗,可怕。 风消雨散,挥不去的是那股浓郁血腥味儿, 李暮蝉小心翼翼的先是静候许久,见木寮内没有动静,才提着一口气贴了过去。 屋内狼藉一片,四散喷溅的血迹,刀痕剑伤,还能瞧见几根散落的断指,以及折损的兵器、遗落的暗器。 居然没有一具尸体。 李暮蝉疑惑间蓦然翕动着鼻翼,嗅了嗅,然后绕过木寮,来到了后面的坟茔。 弥漫的晨雾里,乱坟早已被推平,化作一片数丈见方的空场,露着翻新的旧土。 李暮蝉眼神变幻,迟疑中抬脚将那旧土拨开一些,立时就见一张死灰惨白,双眼圆睁的脸正面朝上与他隔空对望着。 这人他还有印象,应该是上官小仙的那四名轿夫之一。 “咦?” 正瞧着,李暮蝉猛的面露惊疑,俯身望向尸体的眉心。 那是一处小小的创口,伤口上窄下宽,长短不过寸许,很不起眼,已发紫泛青。 李暮蝉却扬了扬眉,用一种疑惑的语气自语道:“刀伤?飞刀。” 前两個字是疑问,后两字却已肯定。 李暮蝉若有所思的起身,看来昨夜他逃开之后这林中必然还有人来,而且还是不得了的高手,属于“青龙会”的人。 但…… 上官小仙应该没死,甚至还没输,不然城中的那些人马早就偃旗息鼓了。 结果尚未分晓,要么两败俱伤,要么难分胜负。 而李暮蝉对这些没有半点好奇的心思,他现在就只想活下去。 至于谁赢谁输,还不是他现在能想的。 而李暮蝉回到这里另有一重考虑…… 他望着面前这座掩埋了数十具尸体甚至是更多的巨大坟坑,眼中退却不久的幽森鬼火已有再起之势,身侧双手已在轻颤,指尖青黑之意浮现。 那《锁骨销魂天佛卷》既是神功,修炼起来定然不易,他可不会单纯到觉得神功到手就能天下无敌,眼下为图自保,只能先行邪法。 而且这场厮杀对李暮蝉而言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正好用来提升功力。 既然已经卷进了这个江湖,一味退缩可不是他的性格,迎难而上,逆境求生,于刀光剑影中步步登高,才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但如在顾虑着什么,李暮蝉忽然在那满是血腥的泥地里滚了一圈,然后飞快赶到坟茔西南角的一个隐蔽方位,伸手扣进土中,等再提起,一个棺材盖就被揭了开来。 棺材埋得不深,放的极浅,上面只覆了一层层薄薄的草皮,掩了一层碎土。 这是李暮蝉之前练“幽灵秘谱”的所在,比起外面狡诈叵测的人心、波云诡谲的江湖,他反而觉得不如几尺棺木来的安全,也睡的更舒服,更安心。 甚至他情愿和那些腐烂发臭的尸体同床,也不想和活人为伍。 棺木埋得虽浅,但里面的空间却比寻常棺材大上一倍有余。 昨夜风雨,里面已积了一层泥水。 李暮蝉想也不想伸手自其中摸出一口三尺长刀,旋即横身钻了进去。 一夜的惊心动魄,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他此刻可谓心力憔悴,别的不想,先养足精神再说。 …… 时辰渐逝。 白日里,李暮蝉缩在棺材中抱刀入眠,时不时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偶有几声急呼,但也多是寻常人发出,想是城中送尸的人手被这修罗场般的可怕景象所骇,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一日无话,转眼又是天黑,百花林里又添数十座新坟。 甫到晚上,鬼火四起,尸臭盈野,阴风大动,那没燃尽的纸灰和遍地洒落的纸钱登时随风尽起,在林中飞旋飘卷,激的魂幡猎猎作响,恍惚间令人如陷黄泉,好不骇人。 只说时近三更,李暮蝉才从棺中悠悠转醒,见外面毫无动静,他遂将棺材轻启出一道缝隙,一缕皎洁的月华立时透进,还有阵阵微风。 外面月已上中峰,像是白天经过日头的暴晒,百花林中的尸臭愈发浓郁了。 可就在李暮蝉正准备去寻尸练功的时候,他猛的神情一紧,又缩了回去,急忙屏气凝息,小心谨慎的透过缝隙朝外望去。 但见不远处的一座新坟这时竟然轻轻震颤了起来,跟着土石滚动,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钻爬。 李暮蝉静静瞧着,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不多时,他双眼已在徐徐眯起,盖因那坟头上居然伸出了一只手,接着是头,然后是身子。 这人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活像个乞丐,正在往外爬。 “嘶……” 但李暮蝉却心头暗震,瞳孔急缩。 若是旁人或许认不出此人是谁,但他却绝不会分辨不出来,因为这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魔教的“孤峰天王”,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怎会在这里? 李暮蝉心念急转,很快便想明白了。 这人难道是输了,然后诈死被当作尸体送到百花林,想要借此脱身,逃脱“青龙会”的剿杀? “想不到以此女的手段和心机竟也败了,真是冤家路窄,看其虚弱的脚步,大抵还受了伤……” 李暮蝉心中已在暗自盘算着要不要趁其命,取其命,杀了此人,以绝后患。 但他这些诸多念头转瞬又都烟消云散,盖因夜色中乍听一声轻笑响起:“呵呵,你果然藏在这里。” 又有高手来了。 16: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月上中天。 坟茔之中,李暮蝉凝神静瞧,心弦紧绷,握紧了手里的刀。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措手不及。 来者想都不用想,必然是“青龙会”的人马,而且极有可能是真正身居高位、幕后布局的大人物。 毕竟,大人物总喜欢最后出场,如此才能展现自己的分量,定鼎乾坤。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回头再看,李暮蝉突然发现好像这一切已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确实没有关系了。 比起这般惨烈的江湖争斗,他就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生死都无人在意;而且此役落幕之后,只怕更加无人记得他。 刀十二死了,老乞丐死了,上官小仙也要死了,至于那位大堂主,想来也是棋子。 而他是谁,对结果已不重要。 李暮蝉不禁苦笑,他费尽心思的求生,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只可有可无的蝼蚁罢了。 “来了!” 倏然,一抹白影凌空荡过。 李暮蝉心神一紧,盖因他借着那道缝隙实在难窥全貌,但上官小仙却闻风色变,凝神看向了木寮的顶上。 不光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 那個大堂主。 他居然还活着,但右臂已齐根而断,右眼也被暗器打瞎,披头散发,露着一张五官普通,最是让人记不住的寻常相貌,黝黑的肤色似极了风吹日晒的货郎,粗粝极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大堂主竟然还活着,李暮蝉反而觉得哪里好像出了问题。 “属下参见七龙首!” 大堂主的声音传来。 那来人居然就是“青龙会”的七大龙首之一。 果然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上官小仙突然脆声道:“我已知道你是谁。” 她的嗓音既没了那俯瞰江湖,手握生杀予夺之势的霸道,也没了憨傻痴呆的傻气,就像个最是普通,最是寻常的小姑娘,明明眼眸有着胆怯和畏缩,架势却是迎敌之势,故作倔强,仿若一头走投无路,不得不拼死反扑的雏虎。 “那又如何?”七龙首好似对上官小仙很有兴趣,非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兴趣,而是杀意、战意,以及浓浓的压迫感,“没想到你居然还是魔教中人,莫非是以‘金钱帮’遗宝换来的?” 杀机已现。 李暮蝉虽未见其人,但已觉察到一股切肤的寒意在夜风中弥散开来,激的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这二人要做最后的一搏了。 他尽量控制着呼吸,不知为何,看到如此一幕,李暮蝉反而有种身处局中的紧迫感,像是也为这两股不住碰撞的杀气所感染。 忽有风来,一道身影自屋顶飘然落下。 李暮蝉终于看见这个人了。 此人锦衣华服,身姿挺拔,脸戴龙首面具,双手垂于身侧,已不紧不慢站在了上官小仙对面二十步开外的地方。 夜风徐徐,坟茔伫立,遍地枯叶被杀气一冲,顿时漫天飘散。 竹林簌簌作响,风急月明,肃杀陡起。 那人双脚一稳,冷淡道:“算了,对死人的话,我没多少兴趣知道。” 上官小仙红唇紧咬,右脚后撤半步,似是欲退。 见此情形,七龙首双眼骤凝,但他忽然又似记起什么,开口道:“那个叛徒死了。” 上官小仙一愣,她很聪明,聪明到立马便明白对方说的是老乞丐,但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因为对方既然一去不回,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但七龙首接下来的话却令上官小仙的眼神起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变化。 “我的人也死了。”七龙首有些好奇,“活着的是谁啊?” 上官小仙眸光闪烁,宛如带着迟疑,轻柔道:“那人是我相公。” 她还看了看布置喜庆的木寮,眼中有过留恋,还有向往。 七龙首问:“那人叫什么?武功很高么?” 大堂主在旁恭敬道:“那人……” 七龙首忽又摆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吩咐道:“算了,不管他是谁,找到他,提头来见。” 而棺材里的李暮蝉脸色早已阴沉,这女人实在是好毒的心思,死都得拖上他。 猝然,七龙首竟大步再进,气势嚣狂霸道,不过数步,便已拉近了与上官小仙之间的距离,矮身腿扫落叶,攻其下盘。 上官小仙连连后退,眼见对手紧逼,只得腾空一跃。 七龙首乘胜追击,运掌起势之间,掌心紫芒吞吐,自下取上,狂风大作,直袭上官小仙要害。 上官小仙神情紧绷,双掌当空招架,与之连对数掌。 砰砰砰…… 只似惊雷骤起。 可未等她翻身落地,七龙首人已双脚凌空,如飞鸟滑翔,飘然后退。 然飞退之间,一抹杀机悄然乍现。 恍惚一瞬,两者之间的枯叶黄纸宛若缓了缓,停顿了那么一刹半瞬。 李暮蝉口干舌燥,瞳孔先缩后扩,眼中一切悉数不见,只有一柄飞刀。 那飞刀于七龙首手中初现,一现之后,已在上官小仙的眉心。 诡异无端,莫测难防。 但飞刀未中。 上官小仙立足在地,原本空无一物的双手中已多了两样东西。 那是两团暗沉沉的光,金光,不甚耀眼,却让人惊心动魄,不甚沉重,却如有万钧分量。 龙凤双环。 这代表了无上地位,无上权势,无上武功的奇兵,如今被两只纤秀娇嫩甚至有些小巧的玉手握着,而且握的很稳,稳的七龙首已勃然色变。 因为他的飞刀已被挡了下来,宛若被磁石吸附住了一般,留下一声嗡鸣。 金环横于面前,上官小仙的双眼透过环口,仿若在笑。 她发笑时明眸已在飞快亮起,长发无风自动,一股深藏于骨子里的霸道一点点如火升腾,再现于世。 李暮蝉也已看见龙凤双环,那双环好像并无出奇之处,而且对上官小仙来说甚至有些过于巨大,环如碗口,环上龙凤环绕成纹,握在一个娇柔的女子手中实在有些怪异。 可正因为在上官小仙的手中,这不甚出奇的双环已有种说不出的可怕魔力。 天下兵刃,正险奇诡,以环为器,当得“奇”、“险”二味,故而“不稳”。 不稳在于难以驾驭。 江湖上擅使奇兵之人,要么是绝顶高手,要么就是不知死活的愣头青。 这等兵刃想要练出火候已是极难,想要登峰造极更是难如登天。 而此女竟把这世上一等一的奇险之兵器由“不稳”练至稳如泰山,由奇化正,由险化明,简直不可思议。 连李暮蝉都感觉到一种无言的震撼。 “唔……噗……” 一声呛咳吐血之声起的突兀。 李暮蝉却仿若早已猜到这个结果,眼神只有深沉,并无异色,因为……上官小仙要赢了。 至少是赢下了这一局,先下一城。 定睛瞧去,月华之下,那吐血的正是七龙首。 而动手伤他的居然就是一旁的大堂主。 一记重掌,正中七龙首后心。 七龙首怒道:“你敢背叛我?” 而大堂主的话就连李暮蝉听的都头皮发麻,有些头大。 大堂主阴险笑道:“我本就是金钱帮的人,何来背叛之说?你就从没想过,我这个大堂主有可能会是真的?” 说罢,他闪身急撤,已与上官小仙成夹击之势。 这人居然是“金钱帮”的人。 七龙首眼神急变,又恨又惊地冷笑道:“洛阳城内的魔教教众已被连根拔除,就算你费尽心机,也难有胜算。” 上官小仙很是赞同的点点头,似乎并不否认对方的这句话,但她一点也不慌张,反而笑了:“所以,你杀的只是魔教的人,而我的人,是‘金钱帮’,想来现在那些‘青龙会’的暗桩耳目都已经被连根拔除了。” 在剿杀魔教的时候,这些人皆已现踪,无路可逃。 “金钱帮?”七龙首这下真的是彻底动容,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大堂主这些时候一直对付的都是魔教,收拾的也都是魔教,并没有违背他的命令,“原来如此,伱已是‘金钱帮’的帮主?” 上官小仙昂然道:“你‘青龙会’七大龙首个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藏的太深,身份也太过神秘,我若不装作穷途末路,怎能把你引出来。” 她看向大堂主,这个人不是“青龙会”的大堂主,但却是她“金钱帮”的大堂主,为了谋划这出好戏,已是舍弃了一条胳膊,一只眼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今洛阳城内,“青龙会”与“魔教”的人马已两败俱伤,她实在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你太骄傲了。” 一个清寒的嗓音蓦然飘来。 上官小仙仿若并无意外,只是负手擒环,慢悠悠地看向那声音的源头,望着那个立于树梢顶端,随风摆荡的白衣女子。 这个人的脸上赫然也有一张龙首面具,白衣胜雪,脱俗超然。 上官小仙眼神睥睨,双环一放竟离手而转,其声颤鸣如龙:“两大龙首齐至,我上官何惧?” 白衣女子沉吟了一会儿,若有若无的瞟了眼坟茔的西南角,并未接话,而是冲着七龙首说道:“退吧。” 七龙首眼神惊怒,但形式至此,已一败涂地,当即被不甘至极的冷哼一声,转身随那白衣女子急退。 大堂主迟疑道:“帮主,还追么?” “大局已定,穷寇莫追。”上官小仙眯眼微笑,“撤!” 只是临走之际,她同样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坟茔的西南角,神色变得沉默,旋即双环顿收,长啸一声飘然远去。 17:魔教来人 尘埃落定,厮杀落幕。 直到两方人马悉数退场,李暮蝉才从棺中走出。 月已西沉,林中结上了一层秋霜,染白了草木,消残更甚。 他脸上并无劫后犹生的喜悦,反是沉默着走了几步,站在上官小仙临走前回望时所站的地方,然后若有所思的也故作回望之势,看向自己先前藏身之处。 从这里看去,只见草木。 但李暮蝉却对这个女人有种说不出的直觉,此人城府极深,心机更是极重,谨慎狡猾,武功又是当世一流,简直可怕。 这样的人,没理由发现不了,必然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不光是上官小仙,连同那个白衣女子也发觉了。 正因为如此,那两大龙首方才退去,不然只怕还有一战,毕竟就算洛阳城内的局势虽定,但只要杀了上官小仙这位欲要趁势崛起的“金钱帮”帮主,届时群龙无首,自然树倒猢狲散。 但正因为他们拿捏不准李暮蝉的存在,这才不得不暂避锋芒。 “这个江湖,真是……”李暮蝉抬头望了眼天边的月,神情逐渐平静下来,“英杰辈出啊!” 面对这一役,这惊心动魄的江湖纷争,没有人可以平静,他也不能,他脸上平静,胸腹间的气息却如熊火升腾。 这还只是两方势力彼此试探,点到为止。 不然,这场厮杀绝不会在暗地里进行。 但上官小仙的处境也不乐观。 毕竟青龙会只出了一人,便已令其费尽心机,施尽手段;别忘了剩下还有六大龙首,俱是坐镇一方不可一世的可怕人物,又岂是轻易能对付的。 何况,还有魔教。 这個时候趁势崛起,委实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 但若是换作李暮蝉,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无论是青龙会和魔教,所拥有的根基和底蕴都非上官小仙眼下所能抗衡,彼此的差距更非阴谋诡计所能弥补,这个江湖,说到底终究还得实力说话。 而现在魔教与青龙会势同水火,明争暗斗,已然无暇分心他顾,所以上官小仙只能这么做,但代价就是看似先下一城,实则已陷入被动的局面。 无论最后是青龙会赢,还是魔教胜,只要腾出手来,金钱帮便会首当其冲。 所以,这个时候若不趁势决断,那她也难逃一死。 金钱帮富可敌国的遗宝,试问谁不动心。 她想要称雄武林,也是为图自保,只能行此破釜沉舟之举。 绝了后路,不胜则亡。 想来上官小仙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用上官金虹留下的那些东西招兵买马,稳固根基,以图江湖。 而洛阳城内,最不缺的就是武林世家。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啊。 能以上官金虹女儿的身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何况还能那勾栏瓦肆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练就了如此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到了这个时候,李暮蝉才由衷的对此人产生一种莫大忌惮。 心性、才情、智谋、武功,无一不是出类拔萃。 此四类,一个人单是拥有一种便足以不凡,四类兼备,不敢想象。 但明明已是发现了他,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不过,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足够了。 且自今夜之后,他定能活的更好,活的痛快!! 这一刻,李暮蝉像是一瞬间卸下了万斤重担,轻吁了一口气。 他还是头一回经历这诸多险象环生的波折,实在是…… 突然,李暮蝉即将吐尽的气息刹那顿住,止住,屏息敛声,停的很是突兀。 他的脸色也僵硬起来,眼神也古怪起来,顺着斜斜的月华,望向木寮,望着那扇破落的窗户,望进那被照亮的半张木桌。 桌面上静静地放置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文钱,黄澄澄的,泛着一团浅柔的金光。 金钱。 不对,是两样东西。 金钱下面还压着一本簿册。 李暮蝉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走进木寮,走到木桌前,拿起了那枚金钱。 钱上有字。 “役鬼通神!” 李暮蝉压制多时的气息这一刻又再一次生变,他深吸气,眼泊中仿若也映出了两枚金钱的影子,闪着光。 这便是昔年“金钱帮”称雄南北十三省,号令黑白两道,掌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标志。 骇鬼惊神,役鬼通神。 李暮蝉又拿起了那本簿册,居然是……《三十六路追魂刀》。 追魂刀共有七十二路,青龙会给了他上半册,如今这个女人又给了他下半册。 李暮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因为这是上官小仙特意留给他的。 这个女人不但觉察到坟茔里藏人,还知道藏的就是他。 李暮蝉拿着秘籍,把玩着那枚金钱,眼神逐渐阴郁起来,居然没有杀他。 窗外,夜已深,月已沉底。 …… 转眼,时近岁末。 洛阳下了几场大雪。 百花林里,早先的凌乱尸骨和那铺天盖地的尸臭已尽皆消弭,林中寒梅吐艳,傲视群芳,犹有花香。 白雪皑皑,大大小小的坟包伫立如旧。 但不知何时,这花色烂漫的好地方落在洛阳城百姓口中已变成诡邪骇人的“百鬼林”。 实在是埋骨太多,都说每一株花根下都葬着一具尸骨。而且近些时候不知为何阴气越来越重,哪怕艳阳高照此地也终日弥漫着一股切肤般的阴寒冷意,飞鸟绝迹,人畜无踪,令人毛骨悚然。 寂静的坟茔中,忽听异响。 两条身影有若游鱼,轻灵快急,踏雪而来。 这二人一袭黑衣,一个高瘦的有些吓人,一个体魄雄壮,俱是黑布掩面,不露真容。 前者腰挎双剑,且那双剑竟非寻常样式,而是一对极为罕见的奇门兵器弧形剑,剑尖内弯,犹如铁钩,十分少见,像是屠夫肉案上的剔骨尖刀一般。 后者瞧着雄壮,然发如银霜,分明是个上了岁数的老者,双手却极是宽厚巨大,掌心泛红,掌背犹如生铁,十分骇人。 二人轻如鬼魅,飘忽一闪,已立足空场之上,激得满地霜雪翻飞。 “听说两个月前洛阳城凭白多出不少尸体,应该是本教弟子,而且大都埋在此处了。”老者率先开口,眼神威严,扫视着面前一座座高矮各异的坟头,然后沉声道,“挖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几大龙首的线索。” 高个子双眼深凹,双手瘦骨嶙峋犹如鹰爪,用一种十分沙哑的嗓音戏谑笑道:“用不用先找雷使?我可听有人传消息说刀十二还活着。” 老者点头道:“自然要找他,此番谋划事关重大,听说叶开已赶来洛阳了,而且还在江南与飞剑客见过面,应当是为上官小仙而来……” 也就在这二人踏足百鬼林的同时。 坟茔深处的一口棺材里,缓缓睁开了一双鬼气森森的眸子…… 18:水、火二使 “万一他要是叛教了呢?”高个子同样也在打量眼前的坟茔,目光游走,说的有些漫不经心,“既然活着,为何没有与教中弟子联络?” 老者脚下飘忽,先围着木寮转了一圈,见屋中尘灰厚积,已无人气,才冷漠道:“既入魔教,生死难逃,他只要还活着,就注定要听圣教摆布,况且此番咱们是携教主密令,足能调动中原各处暗藏的高手。” 高个子阴恻恻的一笑,不再就此事多说,而是变转话锋,道:“小李飞刀的传人,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上官小仙再立‘金钱帮’,江湖上居然没有丝毫消息走漏,这女人的手段委实了得。” 老者不光手大,脚也大,洒鞋落在雪中一步一踏,那积雪竟四分五裂,偏偏鞋底未沾半点。 落地分金。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回应,但蓦的轻咦一声,虎目微张,背后双手顺势放下,双眼已在警惕的打量四周,然后重新看向自己的前方。 “啧啧啧,”高个子也停下步伐,双手搭上剑柄,看似有些懒散随意,双眼却如鹰如隼般在眼窝里打转,嘴里呵的一笑,“可惜了。” 冰天雪地,但见二人面前的乱坟中竟横放着五口破败的棺木,里面各是躺着一具腐烂见骨的尸体。 五具尸体,还是五個女人。 高个子仿若色中饿鬼,眼神登时变红,急忙凑近,趴在棺材上,来回看了又看,眼露痴态,还不忘伸手抚过女尸裸露在外的脸骨,品头论足般地叹道:“如此骨相,生前必是上品,上品啊……可惜,也不知是哪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居然这么浪费……糟蹋了……” 他凑的很近,宛如那尸臭都成了沁人心脾的香味儿,很是陶醉。 然目光游走间,高个子仿似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痴迷之色霎时隐去,往后一撤,直勾勾地盯着尸体的胸口。 那腐烂的皮肉上,竟落着五个若隐若现的指洞。 不只这一具,剩下的四具尸体胸口居然也都是如此。 老者只看了一眼,便语速飞快地断定道:“这是死后才留下的。” “咔咔……” 正这时,适才高个子抚摸过的女尸突然起了不同寻常的变化,脸骨竟脆薄如纸,碎裂了开来。 高个子摩挲着自己的指肚,惊奇道:“这尸体死了恐怕不及百日,骨头怎得这么脆弱?” 老者瞟了眼五具尸体,眼中透着浓浓的惊疑,沉吟了一会儿,猛的像记起什么,阴沉道:“鬼爪攫魂?幽灵门?” 高个子动容道:“莫不是江湖外家功夫中,最神秘阴毒的白骨追魂掌?” 老者垂目低眉,眸光闪烁,幽幽道:“这几个指洞俱是落在心脉的位置……我记得多年以前,幽灵群鬼为祸江湖,起初便是取尸练功,后来丧心病狂竟敢以活人练就邪法,被沈天君和白道众人灭于阴山……可那一战几派掌门亦是死伤殆尽,又经‘快活王’一案,白道势力至此大损,我魔门才有东进之机,才有‘金钱帮’崛起之机。” 话到最后,老者已如临大敌般看着四面密密麻麻的坟冢,凝声道:“小心,说不定咱们这是闯进别人练功的地方了……找出来!” 当机立断,老者闪身急掠,大步奔走,手背筋骨毕露,血脉贲张,只在一座坟头上一压一按,顿见坟土下塌,其内棺木闷声炸开。 “嘿嘿嘿,想不到竟有意外……”高个子低低发笑,另择一方,转身正想掘坟,却惊觉面前阴风骤起,一口棺材忽从坟冢间立起,径直飞来,顿时眼皮狂跳,双剑倒拔出鞘,厉声狞笑道,“杀!” 这人出招的同时已腾空跃起,横身拔剑,两柄弧形剑交错一碰,形如大剪,截向面前的棺木,在飞扬的霜雪中带出两抹寒光。 可剑光之下,棺材无声而断,其中空空如也。 高个子眼神骤凝,猛的惊觉后颈发寒,想都不想,挥剑再斩。 但剑势只去一半,他眼角余光惊见身侧多出一道鬼魅黑影,正想变招,不料耳边遂听一声凄厉如鬼哭神嚎般的厉啸。 “啊!” 这啸声诡异无端,一入耳中,竟能断人呼吸,胸口发闷,气息难顺。 老者沉声提醒:“小心,这是幽灵门的‘鬼哭神嚎’,以‘音’伤人。” 高个子眼露凶光,嘿声笑道:“放心,老子没那么废物。” 双剑在手,他不退反进,剑势巧取偏锋,非是寻常刺挑之招,而是以那剑身弯钩处勾拿两肋、腋下、脖颈、手脚等要害处,剑影伸缩攻守,变化快急无影。 老者亦是赶来援手,右掌一提本就厚大的手掌顷刻血气充盈,只似又大了一圈,掌心平坦居然不见掌纹,殷红一团,直取黑影后心。 那黑影以一敌二,本是瘦削的身体倏然斜侧一倒,横身一滑,身下雪花冲天而起;迷人双眼的同时,他反手一握,一口雪亮长刀已在手中,顺势一挑迎上双剑,另一只手同时运掌,掌心黑气弥散,招架那飞来的一掌。 老者眼角抽搐,本想再提劲力,可看到黑影施展的刀法,忙大喝一声:“且慢动手!” 刀剑争鸣,雪花四散。 三人各自于雪地上撤开。 老者趁机复又声色厉茬地道:“雷使,你莫不是要叛教不成?” 高个子原本眼透凶光,跃跃欲试,可闻听此言,眼中凶意立如潮水退去,大感无趣般嗤笑一声:“没劲儿!” 二人定睛瞧去,只见那漫天飞扬的霜雪中,一道颀长瘦削的身影正侧身端立于坟茔之间,宽大黑袍迎风而涨,墨发披肩,两只大袖垂于身侧,藏着双手,只露半截寒刀在外,冷白如霜的面容似是不见丁点血色。 李暮蝉转过头,眼神幽暗的看着这两个人,沉默了数息,忽然自怀中取出一块暗沉沉的令牌。 见此令牌,老者才彻底放下心来。 高个子犹不死心的扭头怪笑道:“确定是这个?照我说杀了算了。” 老者眸光一烁,颔首道:“错不了,这人当年我见过,与过去虽有些许变化,但还能看出几分以往的的形貌,况且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莫要再起冲突。” 说罢,他同样取出一块令牌,正色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奉教主法旨,刀十二听令,令你与水、火二使前往长安截杀前‘孤峰天王’上官小仙,务必夺得金钱帮遗宝,此令一发,陕西、甘肃、山西三省圣教教众皆可调动,不得有误。” 寒霜扑面,李暮蝉看着这两个人,终于像是明白了过来。 “那人可不好杀啊!”他轻声道。 高个子低低一笑:“不光不好杀,还有小李飞刀传人叶开护持,听说‘青龙会’也有动作,正好会他们一会。” 老者解下面巾,露出一张异族人的相貌,面生黄须,鼻若鹰钩,叱道:“还不接令?” 四目相对,李暮蝉气息轻吐,眸若鬼火,低声道:“好,雷使接令!” 19:魔教公主 夜,无云无月。 天气愈发的严寒了。 百鬼林里,在找到李暮蝉这个“雷使”之后,魔教“四使”已聚其三。 老者为“水使”,性子人如其名,平和稳重,顾全大局,便是内劲也绵柔如水,心思深不见底。 而那高个子则是“火使”,看似阴诡,却性如烈火,杀心极重,动辄便想取人性命;而且这个“火”还有另一层意思,想是此人练就的武功有奇异之处,欲火奇强,短则一日,长则三日,需得寻女子阴阳调和,否则双目血赤,气血贲张,状如邪魔。 这便是李暮蝉自二人藏进百鬼林后所发现的。 但这一切终究是肉眼所见,他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至少在这些人变成尸体前,都不值得轻信。 而现在是第五天。 本是冷清的坟茔现在反倒成了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林外乍见人影掠动,十数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飘至,俱是狡猾非常,或隐于林中,或歇于树梢上的阴影中,或匿于黑暗中,全都将自己藏的很好。 直至水使开口,亮出了魔教教主密令,才见这些人自夜色下现身,如游鱼浮水,露出身形。 “怎得挑了这么個鬼地方?” 这些人男女老幼皆有,穿着打扮也是各异。有得好似和和气气的老财主;有得却布衣草鞋,背着一捆伐好的木柴,活像个樵夫;还有拎篮提筐的老妇、脸戴猴面的侏儒、伙计打扮的青年、邋里邋遢的道人、满面油光的和尚…… 而其中有几位女子却鹤立鸡群,独占一方。 说话之人正是其中为首的一位中年美妇,狐裘罗裳,木簪绾青丝,走的不紧不慢,杏眼顾盼,言语中似乎对这个地方有些嫌弃。 水使神色冷淡,招呼道:“我身旁这位便是雷使。” 说罢,他又替李暮蝉介绍道:“这些人是近些时候自各省潜入洛阳,负责打探消息的教众,而她……” 水使望向那美妇,语气一顿,眼神晃动,轻声道:“便是圣教四大公主中的一位。” 这两个多月以来,李暮蝉也并非是一心沉浸于修炼邪功,那些记载了江湖诸多隐秘,以及各方势力分布的密卷他没少看。 其中魔教就有不少。 除了他们四大护法,还有四大长老,四大公主,以及四大副教主。 而唯一的一位,便只有魔教教主,至尊至威。 这些人俱是率领诸多魔众坐镇一方,威慑西域各国,与那青龙会的“七大龙首”一般,皆非同小可。 不过这“四大公主”对中原武林不算陌生。 昔年“神刀堂”称雄一方,论威势绝不在“金钱帮”之下,堂主白天羽更是仗之《白家刀法》孤身力阻魔教东进,于天山连挫群魔,就连魔教教主都败在其手。 后“大公主”花白凤受命潜入中原,伺机接近白天羽,以图《白家刀法》,怎料竟日久生情,爱上此人,从而叛出魔教。 而且花白凤还有两个不得了的儿子。 一个便是如今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小李飞刀”传人叶开。 另一个则是当今武林中最可怕的人物,“刀圣”傅红雪。 中年美妇瞥了眼李暮蝉,不温不火地道:“雷使?那个负责传递消息的老东西叛教不说,还把洛阳城的据点都给卖了,再加上上官小仙这个叛徒,本教弟子都死了个干净,怎得偏偏他活了下来?水使啊,我看你分明是岁数大了,老眼昏花,居然相信这种人。” 她只一开口,身畔的几名侍女,连同那些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尽数散开,将李暮蝉围困其中,大有一言不合就地格杀的架势。 水使脸色铁青,本就迫人的一双大眼倏然圆瞪,简直快要掉出来一般,冷声道:“你想违背教主法令?” 中年美妇妩媚一笑,眨了眨眼睛:“别拿教主压我,我也是替圣教着想,何况此番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咱们这些人可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暮蝉静静站着,并没说话,心里却在权衡谋算着。 此次叶开与上官小仙联袂而行,他想的已不是怎么动手,而是想着如何活命。 开什么玩笑,凭这一群嫌命长的货色,就想去截杀那两个人,更别说还有“青龙会”,估摸着都得交代了。 但这时,水使原本温吞的模样渐渐生变,变得郁燥不安,眼神也开始阴诡起来,手脚轻颤,像是魔怔了一般。 李暮蝉和火使不约而同俱是感受到一股阴冷寒气袭来。 火使怪笑着连连后退,已在撤开。 李暮蝉眼中精光一烁,亦是闪身拉开距离。 中年美妇笑容渐收,杏眼微眯,惊疑道:“老东西,你……” 她话没说完,水使须眉之上已结了一层浅浅的薄霜,闪身一晃,探手抓起近处的一名侍女,便纵身飞掠向坟茔之间,遂听一声凄厉惨叫。 “啊!” 待到众人赶过去。 就见水使正扣着那名侍女的双肩,与之口齿相贴,如在亲吻。 但可怕一幕随之发生,侍女娇嫩动人的容颜居然飞快黯淡下来,就像是褪尽了活人的颜色,变得死灰苍白,双眼上翻,转眼已是不活了。 所有人俱是脸色狂变,暗暗后撤。 李暮蝉也瞧得心神大震,暗呼这老东西练的什么邪门功夫,怎么感觉比他的“幽灵秘谱”都要邪乎。 随着侍女丧失生机,反观水使竟又恢复如常,浑身溢出缕缕水汽。 美妇柳眉倒竖,娇叱道:“放肆!” 她正想出手,可身旁忽觉异样,但见一道身影已悄无声息的贴了过来,仿若情人耳鬓厮磨般低声耳语道:“你可不要乱动啊,三公主。” 美妇娇躯一颤,屈步腾挪急转,回身望去,火使双剑已勾着两名侍女的雪白脖颈,如刽子手般将二人踩在脚下,像是待宰的羔羊。 其余人见状无不动容失色,忌讳莫深。 火使抬脚将两个早已吓傻的侍女踢开,手提双剑,一双深凹的阴厉眸子骨碌打转,低低笑道:“别以为有人给你们撑腰就敢肆意妄为,我这些年剑下处决的叛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敢搞事情不介意再加上你们,正好省的挑地方了。” 水使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又恢复了那副平和的模样,而那具女尸则是被其像破布一样丢进了坟茔里,看都不看一眼,随意道:“这地方阴气太重,一不留神忘了自己还有老毛病。” 李暮蝉目睹这一切,留意着火使先前的话,看来魔教也不是上下齐心啊;而且这水火二使敢情是各修了邪门奇功,以癖好习惯命名。 中年美妇气的面如寒霜,但很快忽又转为笑颜,弯眼娇声道:“不过是一个随手掳来的小姑娘罢了,权当铁姑的见面礼了……先前多有得罪,还请雷使见谅。” 铁姑,原来这位魔教三公主名唤“铁姑”。 李暮蝉望了眼那具尸体,重新看向一干魔教中人,与铁姑对视片刻,眯眼笑道:“无妨!” 水使浑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见所有人再无异议,满意道:“既是如此,‘南海娘子’如何了?” 他问的是铁姑。 铁姑笑道:“自然是死了。” 这南海娘子昔年曾于中原武林横行一时,颠倒众生,凶名之盛令无数人闻风丧胆,但却是魔教的叛徒。 水使点头道:“很好。此次不光要杀上官小仙,夺金钱帮遗宝,叶开也不能放过,他不但是花白凤的骨肉,还学了‘小李飞刀’,如此神功绝学,焉能不替教主收入囊中……雷使,伱觉得如何?” 李暮蝉面上不动声色,眸光微闪,轻声道:“好主意!” 水使颔首道:“那就好,便由你谋划主持此事!” 李暮蝉:…… 20: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让我来? 李暮蝉眼底闪过异色,然后观察着在场所有魔教教众,仿佛要清晰记得他们的容貌,接着非常认真仔细地问:“你确定由我主持?” 水使负手而立,大大的两只手像是藏着某种可怕的杀机:“你进入中原多年,还和‘青龙会’与‘金钱帮’打过交道,自然比我们更合适。” 这话倒也没错。 而且李暮蝉还瞧见这个人居然冲他笑了笑,但笑容里似乎藏着某种奇怪的意味,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既然这样,那他就不客气了。 至于退缩,害怕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 金钱帮势头暗自高涨,青龙会其势通天,魔教东进在即,三方角逐,想要趁势崛起的何止上官小仙一人啊,他李暮蝉焉能错过。 而且这两个月他早已想的很清楚,考虑的很明白,眼下既是最险恶的困境,也是最好的时机,但更好的时机还需要他自己去创造,机会已在眼前,趁着三方角逐,大有可为。 至于抱着神功隐没山野,暂避锋芒,他从未曾想过。 武功练的再高又能如何,青龙会称雄中原,魔教横行西域,教众弟子恐怕不下数万,甚至会更多,届时倘若席卷江湖,大势之下,试问谁人可挡? 何况,他早已过够了那种不生不死,郁不得志,难以出头的日子。 退了,说不得余生再无这般良机,那才是生不如死。 而且若想退缩,他哪还用等到现在。 试问一个人若无勇猛精进,逆风搏浪之心,还练什么武功?都不用别人动手,干脆自己一刀抹脖子算了。 这天下高手无数,强者为尊,然而武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罢了,就像是通往绝顶的手段,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还得看自己有没有胆魄和决心,千锤百炼,矢志不移。 人活着,若不能活的精彩,一切便毫无意义。 李暮蝉幽暗的眸子亮了亮,沉吟了半晌才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上官小仙是否已离了洛阳呢?叶开又是否到了?” “消息传来,据说林仙儿已然病故,叶开还有三天估摸着就该到洛阳了。”有人接话道。 李暮蝉忽然问:“为什么要去长安啊?” 铁姑接话道:“不知,而且金钱帮宝藏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江湖上不少势力都想分一杯羹,已暗地里前往长安。” 李暮蝉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才说:“看来上官小仙已经招揽到不少人马了。” 火使嘿嘿笑道:“何出此言?” 李暮蝉望向他:“若无足够的人手,十足的把握,她岂敢轻易走出洛阳?而且,又如何去拿金钱帮的遗宝啊。” 水使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金钱帮遗宝就在长安?” 李暮蝉十分平静地道:“去长安应该是她决定的,消息十有八九也是她放出去的,她不光想要拿得宝藏,还想再下一城;要知道长安城里的武林世家不比洛阳城少,而且还能邀江湖各势尽入彀中,自相残杀,她反而可以装傻置身事外,由叶开这些人先替她挡挡势头,最后么……” 听到李暮蝉一口气将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说的十分清楚,火使啧啧称奇道:“这女人好毒的心思,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呵呵,我可听说此人生的绝色无双,是天下少有的神品,到时候,谁都不准跟我抢。” 说到最后此人气息已是急喘。 李暮蝉自然晓得对方口中“神品”是何意,有这個心思,打的还是上官小仙的主意,想来也活不了几天了。 他眼神幽幽,站在寒霜中,静悄悄的像极了一只毫无生气的鬼,再看看面前的这些人,估计能活下来的也没几个。 话已至此,李暮蝉最后说道:“事不宜迟,诸位就动身先去长安着手吧。” 水使用一种近乎嘉奖赞赏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旋即才吩咐道:“都听清楚了么?即刻动身前往长安,在他们赶到之前先布置好一切,至于那些不知死活妄想分一杯羹的,杀无赦。” “领命!” 一时间,林中人影又都如鬼魅般星散四方,来的快,去的更快。 非但这些人走了,水火二使也当机立断,火使双眼赤红如火,尖啸一声便掠出了百鬼林,水使皱眉头紧皱,追赶而去,临了还不忘交代道:“雷使,你也速速动身。” 众人散尽,林中又归寂静。 良久,李暮蝉抬手接过半空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苍白纤长的五指轻攥,低声呢喃道:“一个个都等不及的去送死啊。” 他可不想死,上官小仙或许会败,叶开也有可能会死,但绝不会败在这么一群人的手上。 李暮蝉也当机立断,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转身进屋,取过一把发旧的伞,掸了掸上面的落灰,撑着伞,终于迈出了百鬼林。 夜深人静,洛阳城内除了更夫哆哆嗦嗦吆喝的动静,还有便是时而冒出的犬吠,以及那些勾栏瓦肆中传出的叫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李暮蝉迈步在幽静的长街上,迎着凛冽呼啸的寒风,如今再看,当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步伐迈的极是舒缓,但走的却不慢,双膝不屈,双脚不提,只一掂足尖,人已直直飘出一截,荡出一截,落地一瞬复又再起,仿若足不沾地,犹如孤魂。 霜雪扑面,李暮蝉在洛阳城内大小巷道、街道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一个名为“铜驼陌”的里坊,这里便是洛阳城最为出名的八景之一,“铜驼暮雨”的所在。 此处南襟洛水,西傍瀍河,北边再去一截便是洛阳城最热闹的市集。 他找不到那片平湖,所以只能找有水的地方。 青龙会之所在。 夜色晦暗如墨,风雪弥天,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暮蝉手中的伞也是不堪重负,在寒风中被撕碎脱手,卷入夜中。 又走了一截,忽然,李暮蝉眼中似是泛起了不一样的光彩,漆黑的眸子也跟着亮了,只见那河畔一颗粗壮的老槐树下,居然开着一家溢着热气的豆浆铺子。 而门头上,忽见幡布卷动,猎猎作响,而后随风一荡,白底的旗帜上,一条张牙舞爪的青色长龙正在雪中飞扬,宛如即将破云而去。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轻声道:“打扰了!” 21:青龙会 豆浆铺子不大,暖暖的热气混着豆香,仿若隔绝了外面逼人的风雪,令人暖和不少。 煮豆浆的只有一人,一个布衣挽袖的中年汉子,满面风尘,皮肉粗粝黝黑,宛若炉中烧红的老碳,脸颊上还生着一层浓密青黑的胡茬,沉默寡言。 这人一面熬着豆浆,一面擒握着一根三尺长短的擀面棍擀着馄饨皮,而且是单手操持,一手握勺,一手握棍,棍身碾过案板,那些早已切好的面剂子立马摊成一张张晶莹透光的面皮。 只这一手,进店坐下的李暮蝉忽然又想退出去。 他看向对方的双手,十指居然没有指甲,指骨粗硬如铁,虎口已磨出一层晶莹如玉的肉茧,掌心不见掌纹,掌肚如饼。 这不禁让他想起水使的那双手。 此人必是精于掌上功夫的霸道货色,而且是练到了极为可怕的境地。 不止如此,此人的棍法恐怕犹在掌功之上。 天底下何时有这般棍棒高手? 有。 放眼江湖前后甲子光景,用刀用剑之人犹如过江之鲫,高手也是层出不穷,但以棒法名震天下的,唯有一人。 那便是天机老人,孙白发。 这人当然不会是天机老人,但既是在洛阳城里,李暮蝉已联想到太多可能。 竟然敢在上官小仙的眼皮子底下挂旗迎风,且还好端端的活着,此人必是极不简单。 汉子瞧着有些老成木讷,浓眉大眼,就连声音也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感觉:“你是何人?” 李暮蝉坐在那里,原本他心里已想了很多说辞,但被对方这么一问,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足足沉默了十个呼吸,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才说:“我是上官小仙的相公。” 话一出口,汉子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门外弥天的风雪呼的如被一股杀气所惊,纷纷向外排开,如有一条妖龙在其中兴风作浪。 可李暮蝉又继续慢条斯理地道:“我是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雷使’。” 汉子已转过身来,杀气顿消,风雪涌入。 李暮蝉话还没完,再一次轻声道:“我见过那位大堂主,他曾对我许诺过不少好处,结果不知怎的,人都找不到了。” 一碗豆浆,端到了李暮蝉面前。 “你就是庙里活下来的那人。”汉子说。 这人实在太不起眼了,就像一个种了半辈子地的庄稼汉,浑身上下没一处出彩的地方。 李暮蝉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豆浆,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然后抬眼望向对方,缓慢且低哑的开了口:“我来这里没别的事情,就一件,我觉得可以再多要些好处。” 就着莹然的灯火,此人反是有了不一样的变化,背光而立,一张干瘦黝黑的面庞只若裹了一层铜皮,双眼微鼓,眼泛赭色,两腮深凹下陷,满头焦黄的乱发在风雪中飞荡,活脱脱的一副雷公脸。 看着端坐的李暮蝉,汉子突然呲牙笑了,笑声尖细极了,像是自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原本木讷的五官顷刻间随着面部筋肉的扭动彻底被拉开了,瞳中光芒顿寒,“唔”了一声,他道:“你反叛魔教,又要算计上官小仙,现在还敢来找我们?” 李暮蝉忽然问了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尊驾可是姓孙?” “嗯?”汉子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宛如凝成了冰,“你不该说出这句话。” 李暮蝉无动于衷道:“你既是青龙会的人,就不该说什么背叛和算计。这江湖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生死成败,谁不是挣扎其中,世事如棋,说到底咱们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说得好。” 蓦然,铺子里又传出個声音。 这声音非是李暮蝉身前大汉所说,而是透过里面的一张帘布送了出来。 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很年轻,更加从容,是李暮蝉从未听到过的。 神秘人语气不疾不徐,淡淡道:“好,就凭你刚才的那句话,姑且给伱一次机会,既然你有意来找我,想必已经准备好了令我满意的价码。” 李暮蝉语气平淡道:“一位魔教公主怎么样?” 屋内之人轻轻一笑:“不够,听说另有一位魔教天王也暗中去了长安,提头来见。” 此人话语一顿,再度悠悠道:“至于好处嘛……此事若成,且你还能从长安城活着走出来的话,唔,要不要来我这儿做个龙首试试啊?” 李暮蝉眼中精光一烁:“当真?” 神秘人并未正面回应,还是用那副随意的口吻说:“此次天下高手云集,各方势力也都闻风而至,龙争虎斗,金钱帮秘宝花落谁家姑且不说,谁但凡能活下来,相信已无人可以轻视。” 李暮蝉忽然眯眼,一抹绿影已从帘布后飞出,他抬手凌空一接,定睛瞧去,手中赫然已多出一枚龙形玉佩,通体翠碧生辉,龙纹雕工精美,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神秘人道:“你若能活着出来,可拿此物去我‘青龙会’分舵,不过我建议你下次最好不要以真面目示人。” 李暮蝉拿捏着手里的龙纹玉佩,深深看了眼帘后若隐若现的神秘身影,旋即不再多说,转身步入夜色。 良久。 布衣汉子望着李暮蝉离去的方向,沉声问:“你真的相信这小子?此人气机阴诡,分明走的邪道路数,浑身阴气冲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坟里爬出来的老鬼呢。” “有何不可?”帘布后的人慢声道:“想不到能在这里看见幽灵门的武功。这人野心极大,但放眼江湖谁没野心,而且他很聪明……李暮蝉,一个事事失意、郁不得志的人,居然能活到最后,还练就了一身邪功,足以说明他是个人才。” 此人竟然已是知道了李暮蝉的身份。 “李暮蝉么……呵呵,你知道‘蝉’字何意么?”便在汉子重回木讷的眼神中,帘布倏然一卷,一道披着纯黑斗篷的身影走了出来,“这种虫子匿于泥间能活很久,可一旦破土而出便活不过半月,一切只是为了爬上高处,叫上几声。” 风霜挤入,斗篷下隐有几缕白发扬起。 神秘人站在门口,临风沐雪而立,赞叹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人活着不就该是如此,活的精彩就够了;这俗世苍生,有的人看似活着,但和那一草一木有何区别,他们充其量只是在这片世间存在过,百年之后,风吹而散,无人记得;而我们,要真真切切的活过。” 深深感叹了一声,神秘人再次悠悠开口:“此行不虚,上官小仙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女儿,这李暮蝉也是不凡,竟敢在此关键时候图谋时机,江湖之所以精彩,正因为有这两种人的存在。” 布衣汉子若有所思,并未言语。 神秘人头也不回地道:“撤吧,既然上官赢了,此处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命各处青龙会子弟即刻赶往长安,金钱帮秘宝务必收入囊中;此事若成,不待魔教东进,便可行‘青龙换世’之举,我要反守为攻,履足西域,踏平魔教。” 布衣汉子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神秘人却已步入风霜之中,斗篷之下,白发如雪,飘然远去。 人远,其声未远。 “天意森冷,世道无情,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22:赏功罚罪,护教绝学 长安。 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雪仿佛掩去了这片江湖的肃杀,令天地尽白,也藏了血腥,埋了刀光剑影,只向世人展现着它诱人的一面。 留香阁,楼高三层,坐北朝南,乃是城内生意最红火的青楼;据说里面有最上乘的佳肴,最醇香的美酒,还有最漂亮的女人,更是一等一的销金窟,天下男人皆梦寐以求的地方;哪怕再厉害的英雄豪杰,进了此间,就什么豪情远望都抛诸脑后了。 门外大雪封天,门内却热火朝天。 一门之隔,如两方天地。 世人只晓青龙会有“青龙旗”,可令黑白两道退避三舍,掌江湖生杀予夺之权;却少有人知魔教亦有“唤魔令”,令传八方,群魔叩拜,闻风而至。 而此时,楼顶之上,燃有一团熊熊烈火,势如狼烟,即便是在雪夜之中也能清晰得见,长焚不灭,引动着黑夜中的无数道身影,如燕归巢,纷纷来投。 而那些能看出门道,知晓隐秘的江湖宿老,早已是吓得亡魂皆冒,魂不附体,远远的逃开了。 莹然的灯火下,一张张面孔逐一显现,步入其中。 这些人,任何一人拿出来都能是江湖上的好手,都能闯出不俗的名头,而且还不乏一些武林中有名有姓的大侠,有头有脸的人物。 连同一些江湖门派中的弟子,还有武林世家的供奉,以及绿林道上的豪杰,甚至是官府中人,白道高手。 而这一个个神秘莫测的身份之下,他们都有一个称呼,便是魔教中人。 这就是潜于三省的魔教教众。 风雪中,一道身影撑伞而至。 来人面色苍白,黑袍贴身,身姿修长,雪白的狐领上落着不少雪瓣,瘦削的两肩上也有湿痕,满身风尘;黑白二色相互映衬,黑袍更黑,脸色更白,浑身上下狂飙着一股阴嗖嗖的邪风,狭长而幽暗的眸子正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非是别人,正是从洛阳赶来的李暮蝉。 他呼出一口热气:“还好,赶上了。” 四面红灯胜火,看似热闹,黑暗中却暗藏杀机。 门口还站着两尊铁塔般的魁梧巨汉,仿若巨灵神一般,皆头戴斗笠,穿青衣劲装,敞开的衣襟下是铁一样结实的胸膛,笠沿垂着缕缕珠帘,不见真容,无形中散发着一股恐怖的压迫感。 一旁的的雪地上已并排躺着十二具冷透的尸体,仿佛在说无人可越雷池,不守规矩。 李暮蝉收了伞,将独属于他的那面令牌拿了出来。 二人只望了一眼,旋即侧过身子。 只是他们这么一动,李暮蝉就见二人适才站定的地方居然有两個下陷寸许的清晰脚印,瞳孔不由缩了一缩。 他走了进去。 一瞬间,一道道隐晦的目光已从四面八方落了过来,如在打量审视着他。 楼下坐满了人,楼上也站满了人,还有人在往里进。 这些人也都不是真容,有的戴着面具,有的画着脸谱,还有披着斗篷,易容改面。 群魔乱舞,乌烟瘴气。 李暮蝉也一样,他的脸上也有半块面具,只露着口鼻往上的半张脸。 看着满座的人物,饶是李暮蝉早有准备,也难免心生震撼。 但震撼不等于惧怕,如此场面,若是以往,只怕他到死都见不到,也遇不到。 如今置身其中,自是心绪大动。 这便是魔教图谋中原武林,多年来暗中谋划布置的人马,兴许还只是零星一片,冰山一角。 环顾扫视了一圈,尽管俱皆藏着真容,但李暮蝉还是从身形上依稀辨出了之前在百鬼林见过的几人,连同那位魔教公主,尽皆齐至。 “静!” 乍听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楼中响起。 李暮蝉站在角落里,翘首望去,就见一名大手大脚的老者正负手自楼梯上步步而下。 在座众人,唯此一人显露着真面目。 正是水使。 而在其身后,还有二十四个劲装汉子,人皆戴着小鬼面具,身形魁梧高壮,裸露的两臂肌肉块块隆起,乃是传闻中的金刚力士。 这些人两两一组,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压的楼梯都在“咯吱”作响。 “诸位,此次赏功罚罪之事宜由老夫主持。”水使抱拳和气开口,嗓音中气十足,落入众人耳中,“见过了。” 场下无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神已开始放光,直勾勾盯着那十二口巨大的木箱。 历年来,每逢年中、岁末,为稳固教众人心,魔教便要行赏功罚罪之举,散发奇珍异宝,武功秘籍,还有名家利器,以及绝美女子。 这也是为何无法无天的魔门弟子在踏足中原之后,仍然遵循魔教法令的缘由之一。 除此以外,更多是畏惧魔教的手段;而且对魔教之人,中原武林一直视作虎狼,一旦身份泄露,下场可想而知,加上还要面临“青龙会”的追杀,可谓有死无生。 如此一来,魔教便是这些人唯一的依靠。 李暮蝉心中感慨良多,这江湖路当真有进无退啊。 而场中,在一声声哗然中,那十二口巨大的木箱已被依次打开。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但见数团珠光宝气在灯色下大放异彩,晃得人眼花缭乱,俱皆惊呼连连,大为震撼。 而那木箱内赫然堆放着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还有诸般极为罕见的奇珍异宝;有南海的明珠,波斯的宝石,三尺高低的翡翠观音,药龄数百年的灵芝,完美无瑕的玉璧…… 太多了。 所有人俱是瞠目结舌,看的傻眼,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就连昔年名噪一时的“藏剑山庄”所藏名家剑器都收录了足足五柄,皆为当世少有的宝剑。 但真正令人动心的是后面几口大箱子。 木箱大开,众人凑近了一瞧,俱是心跳加快,气息急促;其中居然是几名美艳动人的塞外胡姬,个个天香国色,腰若拂柳,肤如凝脂,面罩薄纱,缩身其中,像是一只只受惊的兔子,令人喉舌蠕动。 李暮蝉只瞟了一眼,便已瞧出这几人分明身怀武功,眼神看似躲闪,但哪有半点畏惧之色,究竟是谁是狼谁是兔子,只怕还要另说。 他原本还想瞧个明白,冷不防面前忽然挤出个人来。 这人身披斗篷,手持木拐,弯腰驼背,却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脸上还生着一堆麻子,也是探头探脑的往里钻着,然后扭头冲着李暮蝉呲牙一笑,一口烂牙。 李暮蝉原本不想理会,但迎上此人的眼睛,他却无来由的生出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正皱眉沉思,场中的最后一口木箱已被打开,顿时惹起一片失声惊呼,动容色变。 “啊,竟然是护教神功!” “嚼铁大法!” “摩日弄月大摘星手!” “天绝地灭大乾坤手!” …… 水使嗓音一提,眸中生辉,鼓动人心道:“此番不同以往,只因我圣教弟子近几次折损过多,教主特意挑选此三本护教神功赏于有功之臣。” 所有人口干舌燥,什么金银珠宝、美人利器都抛诸脑后了。 这天底下名利名利,名在利字之前,想要搏名,自是实力为尊,武学秘籍入手,待功成之后,想要什么没有,而且这还是活下去的底气。 李暮蝉却盯着那老妪的背影缓缓后退。 盖因他已认出此人是谁,除了上官小仙还能有谁。 真是阴魂不散。 果然艺高人胆大,竟敢挑在这个时候潜入魔教据点。 仿似察觉到李暮蝉的反应,老妪眨了眨明眸,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似笑非笑地问:“你说她们好看还是我好看呀?” 李暮蝉面无表情,身侧双手十指悄然内扣,顿时邪风大盛。 而场中的水使则是环顾众人,突然冰冷一笑,淡淡道:“诸位既非我魔教中人,还请现身吧!” “逃!” 闻听此言,立有急呼,数道身影如离弦之箭,纷纷投向窗外。 “嘿嘿嘿,哪里走!” 火使闪身而出,双剑勾魂,就见半空剑影一晃,顿见当空二人尸首已分,断颈血水冲溅如吼,泼洒半空。 “杀!” 火使剑毙二人,杀心大盛,正自狂笑,不想此时灯火俱被人以劲风打灭。 昏暗中混乱一片,只是灯火很快复又再亮。 水使神色冷漠,右掌之下,一人跪地而亡,天灵尽碎,七窍流血。 但等他凝神一看,脸色顿时铁青,但见那木箱中的三本秘籍已不翼而飞。 “给我追!” 23:杀心初动 “追”字一落,群魔俱动,门窗“呼”的大开,伴随着一团团骤急的风雪卷入,楼内众人已如鬼魅般各施各法,急欲掠出青楼,想要去追适才逃遁的几人。 毕竟那可是魔教赖以屹立江湖,称雄武林数百年而不倒的根基之一;十大护教神功,万金难求,得一便能纵横武林,何况还是三大神功,谁若夺得,足能另创势力,哪怕脱离魔教也不在话下。 如此机会,试问谁不动心。 但水使脸色阴沉,又连声大喝一声:“慢!” 他说慢,那些魔教教众又都悉数退了回来,不敢随意动作。 水使眯着自己那双比刀尖还要锋利的眸子,如同审视一般扫视过在场所有人:“在我未允许之前,谁都不准离开。” “呵呵,你难道怀疑是我们这些人拿的?” 突然一个冷幽幽的嗓音自角落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灯下坐着一个身材高瘦,黑袍花脸之人。 那人脸上涂的花花绿绿,一双眼睛黑多过白,长脸疏眉,面露讥笑,笑容很是吓人,像极了城隍庙里的勾魂小鬼。 此人不但坐着,怀里不知何时已搂着一名娇喘连连的胡姬,叫声惹得人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水使神情木然,冷冷道:“你是何人?” 那人冷哼一声,将不住挣扎的胡姬放开,翻起一块令牌,顿时又惹起一片惊呼。 “啊,四大天王的令牌?班察巴那?” 这人岁数不小,气态却尤为不俗。 “你既然一路上护送那三本秘籍,又离得最近,难保不会贼喊作贼;大伙儿都知道,教主但凡赏赐神功绝学,秘籍之中必留有手脚,圣教法令森严,一旦谁擅自翻阅,绝难隐藏,可是要视作叛教之罪论处。”花脸人嗓音一提,嗤笑道,“你该不会监守自盗,眼下为图保命,故意给大伙儿演这么一出戏吧。” 不得不说此人撩拨人心的手段尽管老套,但却很有用。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神功秘籍。 一群人看向水使的眼神都开始有些不对了。 提到叛教之罪,水使脸色骤白,额头见汗,低吼道:“你放屁。” “不是他。”说话的人居然是李暮蝉,迎着众人的视线,他笑吟吟地起身,走到一具尸体前,在其衣襟摸索了一下,等再拿出去,指间已捻着一枚金钱,“刚才我好像瞧见上官小仙了。” 话一出口。 “他娘的,又是金钱帮。” “秘籍定然被她拿走了。” “她不是跟叶开在一起么?”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楼内瞬间吵翻了天,摩拳擦掌,咬牙切齿。 水使如蒙大赦,朝李暮蝉投来感激的眼神,然后信誓旦旦地道:“诸位,不如这样,此次事宜暂且延后几日,大伙儿就在长安城尽情享受,所有花销我全都包了,等我追回秘籍,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 “那就姑且给水使一個面子。” “嘿嘿,反正我们也是拿钱享受,那就在留香阁多快活几日。” …… 一群人伱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附和。 转眼间,留香阁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楼上一个个花枝曼妙的姑娘们在老鸨的招呼下鱼贯而出,顿时满楼春色。 李暮蝉却早早退场,出了留香阁。 临风沐雪,他找了家街边还在开着的鸡毛小店,一面坐下叫了几样小菜,一面轻拭着脸颊上适才沾染的血珠,低声道:“真是拙劣的手法啊。” 呵出的热气也在风中化作一团团寒霜。 上官小仙拿的? 李暮蝉心中嗤笑,这人适才就在自己眼前,而且灯灭灯亮只在一瞬,加上水使这位深不可测的高手守着箱子,怎么可能得手。 这些天他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毕竟功力尚浅,再有大雪封天,又要时时刻刻沿途提防,比这些人晚到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商量很多事情了。 那秘籍十有八九还在楼内。 “啊呀,小虫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 忽听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带着惊喜和调皮,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赞赏。 李暮蝉侧身望向门外的雪中,但见一个披着斗篷的老妪缓步走了进来,满身落雪,走的很慢,正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撩下兜帽,露着满头白发,坐在了李暮蝉身旁。 李暮蝉对这女人的表现无动于衷,只有深深的的忌惮,他道:“如果这种伎俩也能被称之为计谋,那天底下就没有蠢货了。” 上官小仙好奇道:“这么说来,你难道对魔教的护教神功和那几大箱的金银财宝不感兴趣?” “不能说不感兴趣,”李暮蝉很坦然地道,“但还没有令我动心的地步,等他们死了,东西自然都是我的。” 那秘籍不光还在青楼里,而且他已能肯定是水使贼喊捉贼。 秘籍要么在对方身上,要么还在箱子里。 至于那枚金钱,是他故意放进去的。 “其实,”李暮蝉望向上官小仙,望着这个曾几何时还装疯卖傻的女人,“就算没有这件事情,我也没打算留他们活着。” 这些人无法无天,又都视人命如草芥,他早就受够了,还是两个怪胎。 随后,李暮蝉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杀了这几个,我才能以‘雷使’的身份号令群魔。” 上官小仙低低笑道:“你虽练就了邪功,但进境就是再快也抵不过别人数十载的气候,想要铲除水、火二使和三公主,无疑痴人说梦。” 李暮蝉很赞同地道:“我知道,所以不是还有你么。” 上官小仙慢慢抬起了头,笑容已有些淡,眼里仿佛闪过了比冷剑寒刀还要锐利的光:“我?” 李暮蝉沉吟了一会儿,十分认真地道:“你现在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胜算有几成啊?杀了他们,你便能暂缓一口气,而且我也能帮你一帮,毕竟这是在中原,‘青龙会’之势如日中天,谁知道到时候会有几位龙首亲至。” 四目相对,上官小仙笑了笑:“我还当我是藏的最深的,不想你才是深藏不露,别人藏的都是武功,你藏的却是野心,我已忍不住想要杀了你。” 她脸上在笑,眼神却已生出一种如猛虎被挑衅了一般的凶狠,以及一股难以形容的森然杀机。 说实话,李暮蝉的心里已有些害怕,尽管这一步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经过了深思熟虑,但对于上官小仙这种喜怒无常、狡猾善变的女人还是有些捉摸不透。 但怕不是什么坏事,人正因为知怕,才会图强。 他习惯性的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你那晚给我留下刀谱,不也是为这一层考虑的,你大抵是希望我能成长起来;今夜现身,应该也是为了此事吧,你想要把我一点点推举成魔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我实在不想受你摆布,只能先开口了。” 说完,李暮蝉微微一笑。 上官小仙也眯着长而晶莹的凤眼,盯着他,忽然展颜笑了,扬扬眉:“唔,三个人我可对付不了。” 李暮蝉会意般点头道:“那就由我收拾火使吧。” 他说杀,眼中已见滔天杀意。 24:长鞘短刀 时至深夜,李暮蝉才返回留香阁。 如今这长安城既是马上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他自然要熟悉一下周围的一切,大意不得。 何况既然已经决定了动手,那水、火二使便非杀不可。 必须要死。 只有这两个人死了,或者说除他以外什么护法、天王死干净了,中原武林剩下的魔教教众才能为他所用,以他马首是瞻。 这一次,这至关重要的一次。 只要能活下来,活到最后,那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青龙会那边是否能成为龙首暂且不说,魔教这边他必不能再身陷被动。 至于上官小仙,这个女人如今的处境和他其实是差不多的。 尽管已有一些实力底气,但比起“青龙会”仍然胜算渺茫,所以上官小仙之前才会留下那本刀谱,为的就是如今,想要将他培植成魔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人不但想要中原武林,连西域都动了心思。 可惜,李暮蝉实在不想再藏拙装傻了。 所以眼下双方只是彼此利用,彼此成就,对方帮他夺势,而李暮蝉则是暗中助其与“青龙会”争锋。 不过嘛,上官小仙刚才既然说想要杀他…… 想到这里,李暮蝉的眼神立时阴戾了下来,她今天能说出这句话,改天迟早是要付诸于行动的。 对于这个女人,他只有忌惮,从未相信过。 但形势至此,便犹如箭在弦上,别无选择。 上官小仙没得选择,他也没有。 而且这可是大好良机,岂能错过,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雪正浓,夜正深。 李暮蝉回去的时候,已有人在等他。 等他的是留香阁里一位漂亮姑娘,像等了很久,倚着柱子打着哈欠,瑟瑟发抖,见他回来,顿时巧目一亮,几步迎上。 “其他人呢?”李暮蝉问。 姑娘走在前面,将他领到二楼的一個雅间,而后声如蚊虫地说:“那位爷只说让我们等您回来,伺候好了,多的没说。” “你们?”李暮蝉扭头看向床上,才见被子里还有一个和面前姑娘一模一样的少女,露着脑袋,把自己裹得像个鹌鹑,他拂着肩上的落雪,笑道,“不用了,你们先去歇息吧。” 等二人悻悻然的离开,李暮蝉才十分警惕的在屋内转了一圈,然后快步走到床前,借着桌上放置的灯火,伸手将床上犹有残香的褥子揭了开来。 那床底居然藏着一件蓝布包袱。 李暮蝉伸手取下,等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已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着灯火,里面居然正是那失窃的魔教三大护教神功。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留恋,他已将包裹抛出了窗外。 也就在一前一后,留香阁忽然多出很多动静。 门被人推开,水、火二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还有那位魔教的三公主,铁姑。 三人脸色不善,身后还领着几名魔教教众。 火使嘿声笑道:“雷使,你背叛圣教,窃取护教神功不说,还与青龙会有所勾结,该当何罪啊?” 李暮蝉扬了扬眉梢,他还正想着该如何下手呢,没想到这些人反倒自己先找上门了。 三人进门一瞬,已各自分站一方,拦住了门窗。 李暮蝉则是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双手揣袖,腿上横刀,手里实则已将那梅花针暗藏其中,不慌不忙地问:“证据呢?” 水使脸上瞧不出多少表情,淡淡道:“搜!” 几名魔教弟子立时冲进来对着房间一阵翻箱倒柜,直到把褥子掀开,看到底下空空,水使的眼神才微妙起来。 李暮蝉笑的古怪,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嘲弄之意:“看来是没有证据了。” 三公主铁姑冷淡道:“我们这些人里你来的最晚,而且先前还有闲心出去,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李暮蝉却不紧不慢地起身:“没办法,领着一群蠢货,又想要赢,只能自己多出力了。” 他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已有些微妙,一个个脸色骤寒,眼露冷意,还有一股酝酿的杀机。 “咳咳,”李暮蝉却不慌不忙地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先别动手,我已收到消息,得知了金钱帮秘宝的下落。” “当真?”水使眼神一亮,杀机顿消,“消息是哪里来的?” 李暮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以为就你们有暗桩耳目?我若一死,伱们私窃圣教神功,还暗中图谋的消息就会传出去,想来教主也不喜欢看到你们几个护法和公主搅在一起吧。” 他嘴上说着,后心实则已有些发冷。 而他对面几人脸上的神色尽管看似镇定,但气息也都变了。 四人视线相交,彼此相望,各自的表情已在灯下被映照的忽明忽暗,忽正忽邪,然后又都俱是发笑。 水使忙道:“误会,误会!” 火使接话笑道:“得罪,得罪!” 就连铁姑也掩口一笑:“还望见谅!” 看到这一唱一和的三个人,李暮蝉脸上也在笑,笑的人畜无害,他取下了面具,随口道:“我可听说叶开已到‘冷香园’了,何时动手啊?” 四人突然间又像是同进同退的好友般坐到了桌前,斟茶倒水,瞧着熟络极了。 “此事全由雷使你说了算,”水使换上一副老神在在的和气模样,双手揣进棉袖中,笑眯眯地道,“除了叶开和上官小仙,长安城来的人马已有保定城卫八太爷,‘嵩阳铁剑’郭定,‘飞狐’杨天,‘红魔手’伊夜哭,以及东海玉箫道人,还有‘风郎君’丁麟……” 一连串的人名说下来,李暮蝉也不禁面露凝重,这些以往对他来说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如今都要和他交手了。 铁姑柔声道:“这些人要么是一方手眼通天的武林巨擘,要么就是横行一方的江湖高手,不容易对付啊。” 火使照例先怪笑两声,才道:“雷使,你说何时动手?我们都听你的。” 李暮蝉看着这群人的嘴脸,苍白瘦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身旁的刀,漆黑的眼睛转望向桌上的灯,轻声道:“那就明天吧,明天动手。” 水使忽然问:“那不知道金钱帮秘宝的下落?” 李暮蝉斜眼看向他:“你也说了是秘宝,既是秘宝,光知道地方也不一定能拿到,你开门好歹也要找对钥匙,上官小仙就是打开秘宝的钥匙……比起你们贪图的那点小玩意儿,里面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昔年上官金虹无敌天下的武功,还有他搜刮的各门各派的绝学,加上富可敌国的财宝……” 话到这里,几人的气息已急促起来,眼睛也都红了起来。 水使当机立断道:“好,就明天动手。” 商议好了一切,三人又都匆匆忙忙的离开。 李暮蝉坐在桌前,听着窗外呼啸不止的风声,半晌才轻叹一声,缓缓拔刀出鞘。 他拔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百炼钢刀,而是一口有些奇怪的刀子。 刀鞘少说三尺有余,可那刀子却短上很多,刀柄裹布,刀脊厚实,刀身乌黑,刀口泛着寸许长的冷芒。 寒刀出鞘一瞬,乍见冷芒破空,再次瞧去,那一点火苗竟无声无息的飞到了刀尖之上,如在起舞。 不知不觉,他虎口之上已结出了一层硬茧。 不,这些硬茧本就存在。 事实上,他对“刀”并不陌生,甚至很熟悉,这些年他做过很多事情,最熟悉的器刃恐怕也就是刀了。 不是所谓的“追魂刀”,而是杀猪刀。 他握刀的手也很稳,稳得超乎寻常,苍白的右手独手擒握,指骨清晰分明,筋络贲张,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精悍。 武功并不一定就是指内力,还有技巧。剑招、刀招说到底也都是技巧;那种一次次不停磨合,又日夜琢磨,在皮肉间切割游走,随心所欲的技巧。 他来时的路上特意去了趟当年学人杀猪时的那位屠户家里,买了这把用惯的刀子。 昔年谁都当荆无命是个贯用左手的剑客,可谁又能想到他的右手剑法更快更狠,独步武林。 而现在这些人都当他是刀十二,是个精通“七十二路追魂刀”的高手,可他这长刀刀鞘之中谁又能想到藏的是一口夺命短刀。 至于那“锁骨销魂天佛卷”,李暮蝉到现在都没看上一眼,因为时间不允许,他怕自己看过之后,大半的心思都用来琢磨这门武功了;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活着,用“幽灵秘谱”自保足矣,然后一心一意以迎强敌。 “呼啦!” 乍见木窗大开,风霜挤入,火光瞬灭。 李暮蝉斜睨了一眼,身体顿时犹如风筝般迎风而起,荡到半空,刀尖一送一搅,风雪成旋,片片飞雪已是粉碎。 刀光一亮即收,木窗已闭,刀已归鞘。 只待天明!!! 25:我也想杀了你 翌日清晨。 绿窗半掩,窗外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稠如柳絮,绵如轻烟,落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 雪大,风却不大。 李暮蝉走出了留香阁,身后是水使和火使,以及几个负责传令进击的魔教弟子。 而剩下的那些魔教教众,早已悄然隐于暗处。 李暮蝉撑着伞,黑袍之外还有一件绒领的白色披风,想是习惯了坟茔中不见天日的过活,又或是练了那阴毒邪功的缘故,他已有些厌光,或者说有些不喜欢站在阳光下,就好像将自己暴露于明处,太危险了。 他嗅了嗅晨风中飘来的味道,轻声道:“冬至了啊!” 水使也是叹道:“是啊。” 火使深凹的眸子转了转,隐有泛红的迹象,青色脸皮绷的极是精瘦,眼窝更是发青,眼仁满布血丝,仿佛昨夜没有睡好。 他盯着李暮蝉的后背,同样嗓音阴恻恻地接话道:“最适合杀人了。” 一夜的功夫,二人只像是真就以李暮蝉马首是瞻,听他发号施令。 但李暮蝉知道,这两个人只怕早已在心中替自己想好了无数种残忍的死法。 “二位对上官小仙了解么?”他忽然问。 水使冷淡道:“城府极深,深藏不露,但说到底不过一介女流;就跟她那娘一样,满肚子的阴谋算计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一败涂地,呵,沦落风尘。” 李暮蝉撑的是一顶天青色的桐油伞,伞顶已落了一层薄雪,一手撑伞,一手藏在那条有些长有些大的黑色袖子里,头也不回地道:“我是说她的武功。” 火使怪笑连连,笑的如疯如魔,面孔扭曲:“就她那打小活在妓院里,能练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功;该不会是她娘在床上接客,她躲在床底练功吧,啊哈哈哈。” 这人不光心毒,嘴更毒。 水使思忖了一会儿,道:“此人既然被教主许下天王之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暗中得几门圣教绝学,再加上上官金虹的武功,兴许真能成气候呢。” 话到这里,李暮蝉清了清嗓子,转了转手中的伞柄,随口道:“城里发现‘青龙会’的踪迹了么?” 身后一名魔教弟子回禀道:“没有,您来之前我们这些人已将长安城摸了个透,未有任何发现,就好像一個个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样啊,”李暮蝉缓缓迈步在长街上,“那就准备动手吧,水使主防,领教众弟子散于‘冷香园’四周,以防‘青龙会’来袭;火使与我主攻,伺机动手,再加上三公主,咱们速战速决,先拿下上官小仙。” 他说完,身后的水使方才冲着几名魔教弟子使了个眼色,几人立时会意,忙应声而散,隐入了风雪。 水使又与火使对视一眼,旋即深深看向李暮蝉的背影,留下一句“小心”,当即也不见了。 长街落雪,天色欲亮未亮,尚显昏黑,但那烟火味儿却早早地散开了。 一些个小店已开门做起了生意,昏黄的灯火溢出,在雪中沁染出一团团亮色;还有街上叫卖的小贩,以及推送粪车,家家户户收着恭桶的老汉。 火使腰挎双剑,焦黄细柔的头发随风翻飞,双臂看似当胸环抱,实则两手暗自下垂,已做好了随时拔剑之势;他衣衫单薄的似是浑然不惧严寒,高瘦的像根竹竿,而且他对李暮蝉那副病弱苍白的模样似乎鄙夷极了,一对充血的黄睛死死盯着,生怕眼前人飞了一样。 二人一前一后,朝冷香园走去。 眼下正逢隆冬,这冷香园便是长安城最好的去处,园中万千株梅花开得正艳;其中还有二十一座院子,十四座楼,七间大厅,二十八间花厅,两百多间客房,正是赏梅的好地方。 而叶开与上官小仙据说已在其中。 三公主铁姑也早早的进去谋划了。 李暮蝉走在前面,听着身后那压抑克制的呼吸以及一种隐而不发的冰冷杀意,轻声道:“你又要犯病了?” 火使嗓音沙哑道:“听说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的大小姐,丁灵琳也跟着叶开来了,此人生的极是貌美,姿容无双,当为绝世神品。” 李暮蝉实在想不明白这般色中饿鬼是如何活到现在的,他走在雪中,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动静,语气带着些许好奇:“你有此异样,莫不是练功所致的?” 火使嘎嘎一笑,笑如山魈,灯影下的影子仿佛也变得有些怪诞:“没错,不光是我,水使也一样,只因我们错练了一门功夫。” 他居然毫不在意的回答了。 二人一问一答,脚力却是不弱,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嗅到一股扑鼻花香。 火使忽道:“你昨夜说过,你也有暗桩耳目,是在金钱帮还是青龙会啊?不妨喊出来瞧瞧。” 李暮蝉看着不远处的冷香园,突然停住了步伐,答非所问地平淡道:“我记得之前在‘百鬼林’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对我动了杀心,说干脆杀了算了。” 火使闻言一愣,似乎对这句话有些措手不及,但他随后阴笑不止:“没错,我是这么说过,而且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的,老子若杀心一动,绝不易改,天王老子都要杀了他。” “很好,”李暮蝉点点头,然后又重复了一句,“很好!” 火使双手交叠下落搭上剑柄,盯着李暮蝉背影的眼神已泛起残忍的赭色,咧嘴笑道:“你觉得很好?” 而李暮蝉里的话却是:“不凑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语气顿了顿,很快又十分认真地补充道:“我也想杀了伱。” 话音一落,两柄弧形剑已截断了风雪,自后袭来将李暮蝉拦腰斩断。 “这么说来,你那耳目暗桩还有什么金钱帮秘宝都是假的了?” 火使狞笑提剑,可鲜血飞溅、肚肠坠地的场面却没出现。 他斩断的只是披风,两截披风无力坠入雪中。 “嗯?” 电光火石之间,火使当机立断,瞪眼耸眉,纵身翻空,双剑自上向下,冲着眼前的油纸伞当头下劈。 然而剑刃之下,不想竟传出一声清晰刺耳的金铁交鸣。 这伞的伞骨居然是精钢所铸。 铁伞坠地,一道身影已如鬼影般飘出,并非是冲着火使出手,而是掠向了“冷香园”,黑袍迎风鼓荡,墨发飞扬,去势极快,身后卷起滚滚雪浪。 “自然是真的,就怕你没种跟上来。” 听到李暮蝉的嗓音传来,火使面容扭曲,口中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沙哑戾叫,高瘦身体瞬间拔地腾空两三丈,双剑如勾,宛如飞天夜叉般俯空扑下。 26:火使亡 …… 却说翻飞骤急的雪幕中,火使飞天而起,又俯冲而落,紧盯着前方的李暮蝉,宛如寻食的秃鹫一般,双眼整个凸出,化作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扑进了冷香园。 感觉到身后惊天杀机,李暮蝉提纵起落,翩然闪入一株株梅树之间,劲风掠过,顿见漫天梅花飘飞,混入霜雪,难分彼此。 猝然,他惊觉后颈一抹刺骨杀意飞袭而至,顿时直直扑倒在地,等翻身站起,脚畔已多了一缕断发,一道黑影落于眼前。 火使回身瞧来,眼神阴森,似笑非笑:“刀十二,你好歹也是咱们这些人里数得上的好手,如今居然不战而逃,嘿嘿嘿,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李暮蝉脚下不停,身形横移,步伐不紧不慢,他并未说话,眼神却阴戾下来,脸色也冷厉起来,本就苍白的皮肉变得更白了,浑身邪风大涨。 与那老庙中偷施暗手不同,今日他要正面试一试这江湖的生死厮杀。 火使脚下亦动,冷冷笑道:“倒是挑了个埋骨的好地方。” 突然,李暮蝉止步,他看着火使,挑衅般说道:“进!” 火使咧嘴狂笑,双剑一横,身如游龙挤进,所过之处梅花飞旋,霜雪激荡,梅树更是惊的震颤连连,枝叶摇晃。 李暮蝉乍见眼前一花,两抹勾魂急影径直飞了过来,一剑取他脖颈,一剑封他下盘,双剑连连勾取,如那勾魂无常一般,浓郁杀机令人毛发皆耸。 他身形一斜,双脚沾地,身如陀螺于雪中一转,人已闪到火使身侧,飞起的袍袖中,一只苍白左手探其腰腹,指尖青黑如墨,掌心黑意缭绕。 白骨追魂掌。 此乃外家功夫,当取死尸心口一缕至阴至寒的尸气而练就双掌,以锻炼食指的手少阴肺经为主,炼肺金之气,成金生水之势,壮那阴寒之劲。 火使经验老道,见李暮蝉展臂斜倒便已窥见先机,当即冷笑一声,双剑如钩,剑身一横,斜斜斩来。 李暮蝉见势撤招,身形后倒,飘然急退。 火使紧追不放,振臂腾空,使得赫然是江湖上烂大街的“燕子三抄水”功夫;可身法虽说寻常,但由此人一经施展,却是大大的不同凡响。 一扑一掠,此人已在四五丈开外,闪身便到了李暮蝉身前,如夜叉天降,双剑勾魂,勾的正是李暮蝉的琵琶骨。 李暮蝉薄唇紧抿,眼看双剑飞来,右脚后踢背上刀鞘,刀鞘登时腾空,震脱了绑带,与那双剑撞在一起。 二人至此各是撤开。 火使站定之后双眼已在冒光,仿佛沁上了两点殷红血色,笑如恶鬼,如同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森然道:“小子,你真是有种,竟敢冒充我魔教中人,说,你到底是谁?” 果然是老江湖,只这一交手便瞧出了端倪。 李暮蝉肩抗刀鞘,左手按柄,望了眼上面的剑痕,也咧嘴笑了起来:“我是你爹!” “嘿嘿嘿,”火使杀心大盛,蹬地一跃,人已横身如毒龙飞出,双剑随身当空飞旋,转出两团可怕剑光,“我要活剐了你!” 李暮蝉心头一凛,如坠冰窟,他只觉那两团剑光上下飘忽,左右往复,端是虚实莫测,防不知该如何防,攻不知该如何攻,仿佛四面八方俱是杀机,无孔不入,令人窒息。 漫天梅花被卷碎成尘。 霜雪扑面,杀机袭来,李暮蝉眼仁泛红,嘴里也咬出了腥甜,这就是江湖高手的杀招么? 他脚下急退,眼神却在闪动,眸光一斜,忽然望向火使身后,厉喝道:“还不动手?” 火使此时杀性大盛,闻言脸色一寒,凌厉狠辣的剑势竟随之一缓。 可他这一缓,李暮蝉横刀在手,竟不退反进,面露狠色,长刀带鞘,脚下走转,贴近的刹那已斩向对方胸膛。 “咔咔!” 然而,火使双剑如勾,立在身前,不偏不倚已将那刀鞘截了下来。 二人四目相对,相距不过一尺,片片雪花于彼此之间飘洒。 火使却瞳孔骤缩,变了脸色。 盖因李暮蝉终于拔刀出鞘,“噌”的一声,这本不该属于长刀的出鞘之音已是急促快急的在雪中响起。 刀柄一拔,已露出一截灰蒙蒙的短刀。 他面孔扭曲,不知是笑是怒,喉舌间发出一声满是嘲弄的尖啸,左手分出一柄弧形剑,几在同时便欲拦挡那一刀,右手提剑,一斜刃口,沿着刀鞘刮下,勾向李暮蝉脖颈。 “小子,给我……” 此时火使的眼中简直是满怀快意,那种得以满足的笑容简直让人颤栗。 可下一瞬,他脸上表情骤然凝固,双眼急剧凸出,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颅顶上的头发都似根根立了起来。 因为李暮蝉还有右手。 他右手久藏,倏然探出,竟在生死存亡之际,电光火石之间将对方的左手剑给接了下来,拦在半空,短刀顿时化作一道晦暗的急影,往前一送,掠过了火使的脖颈。 李暮蝉一招得手,翻身前扑,滚了满身雪花和梅花,然后站起。 火使还是惊,更加怒,他回身死死盯着李暮蝉的右手,因为那只手已不是血肉之躯,也不是什么幽灵门的邪功,而是变得犹如冰魄一般坚硬,冰冷,剔透。 那更不是什么绝世神功,而是……戴上了一只如寒冰冷霜般轻盈且透薄的手套。 火使喉结蠕动,额角青筋暴起,含混呜咽般的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来:“大搜神手!” 这便是魔教之中,传说可破万物,金刚不坏的“大搜神手”。 而李暮蝉站定瞬间,后背衣衫刺啦绽裂,一蓬血雾喷薄而出,露出了一道自左肩斜飞往下的狰狞剑伤,皮开肉绽。 这一剑若再快上一些,斩的正是他的脖颈,火使右手的那一剑。 “噗!” 紧跟着,火使双剑脱手,紧绷粗涨的脖颈上猝然浮现出一缕血线,他双手紧扼咽喉,仿佛想要将那疯狂外溢的热血给堵回去。 只可惜,随着血液自指间流失,他的生命也在流逝,双腿一软,已“扑通”跪倒。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忘死死瞪着李暮蝉。 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剧烈痛楚,李暮蝉面色苍白的转身,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眼神平静且认真地道:“你是我真正意义上凭一己之力所杀的第一個对手,哪怕将来我跻身绝顶,我也会好好记得伱的,好好记得这道剑伤。” 说罢,他眼神重归阴戾,带着一种狷狂放诞,横刀在手,自火使身旁走过,飘然没入风雪之中。 火使脸色青紫,恨怒到了极致,双目充血,喉咙里呜咽之声宛如鬼哭,指缝间血流不止。 他本不该败的,但如今…… 火使慢慢垂下头颅。 风雪弥天,呜咽已断。 27:奼女迷魂大法 “什么?老二跟着‘雷使’进去了冷香园?” 冷香园外的一家茶寮内,水使听着手下教众的回禀,顿时脸色一沉。 那名教众复又迟疑道:“而且我们还见火使好像……好像和雷使动起了手,是追着雷使进去的。” 听到这里,屁股还没坐热的水使腾的长身而起,一张脸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双眼也是阴晴不定,连番变幻,手里刚刚端起的茶杯已在指间化为簌簌散落的瓷粉。 不曾迟疑,他已朝着自己的几名心腹使了个眼色,冲着冷香园快步赶了过去。 里面的局势不明,何况还有上官小仙和叶开这等绝顶高手,本就凶险万分,再有火使与李暮蝉相斗之言,他已觉察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水使扭头冲着其他魔教弟子吩咐道:“你们守好此处,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旋即转身便领着一群人扎进了白茫茫的雪色中。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明所以。 可就在水使离开不久,雪中又有人来。 当先一人体魄臃肿浑圆,满身肥肉,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煞白煞白的,张开的嘴里是一口乱钉般的烂牙。 这人手里还拿着半截断剑,一面放在嘴里嚼的咔咔作响,一面往那门口一杵,立时就像堵了一座小山,双眼大如铜铃,似笑非笑的盯着所有人。 屋内十几号人瞧见这一幕,无不骇然色变,头皮发麻。 “啊,嚼铁大法!” 而女子身旁还站着一名独眼独臂的锦衣汉子,面黑如铁,大步跨进了茶寮,左手之上赫然戴了一只轻薄晶莹的手套,暗藏杀机。 不曾多言,厮杀骤起。 大汉直如虎入羊群,肉身之下气劲游走,锦衣鼓荡,内里如有风云涌动,竟刀剑难伤;独手更是为一众兵器的克星,碎金分铁,金刚不坏。 有人妄想破窗而逃,可一旦腾空便被满身肥肉的女子口吐暗器给打了下来。 一近一远,眨眼横尸一地。 不多时,随着里面的动静消散,独臂大汉方才走了出来,然后他还笑吟吟地说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只要再杀了雷使,中原魔教就要以水、火二使两位大人马首是瞻了,谁能想到,那两位大人会是我‘金钱帮’的堂主。” 胖女人嚼着断剑,还不忘附和道:“嘿嘿,是极,是极!” 二人说罢便径直离开。 而那满地的尸体间,一名魔教教众则是突然睁眼,又恨又惊,然后满身是血的逃进风雪。 …… 与此同时,水使正待步入留香园,可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神骤凝,沉声道:“回去!” 他怕的是冷香园内藏有埋伏。 倘若那所谓的“雷使”真有问题,进去反而身陷险境。 “看来你还算有些脑子,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回身之际,却见来时的路上已有一人拦路走出。 明明看似不甚高大的身躯,却充斥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霸道,和无与伦比的威势。 正是上官小仙。 她怀里抱了一个几岁孩童才有的泥娃娃,身穿一袭素简衣裳,木簪布衣,单薄纤瘦的双肩已落满雪花,普通的浑似一个平平无奇的邻家女。 可那一张脸却美得惊心动魄,冷白胜霜,晶莹赛雪,宛如冰魄般散发着一股切肤寒意。 杀机!!!! 望着这個不请自来的人,水使先惊后笑,眼神阴厉:“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风雪甚急,冷霜扑面,上官小仙自长街一侧缓缓走出,侧头斜眼一睨,娇媚笑道:“地狱?” 水使面无表情道:“杀!” 杀声一落,他身旁数名心腹已疾步冲着上官小仙掠去,刀剑出鞘,争鸣之声清越冷冽,缕缕寒芒于长街一闪即逝。 但也只是一闪,兔起鹘落间,这些人突然又都停了下来。 上官小仙本是舒缓的步调倏然一提,闪身一晃,人已越过那几名魔教教众,朝着水使走去。 而她身后,那几道僵立在风雪中的身影猛然间胸口心脉爆开,冲出一注注血箭,将地上积雪染的滚烫。 到了这个时候,水使的表情已诡异起来。 但见上官小仙如今整个人浑似罩上了一层难言的魔力,青丝飞扬如雾,腰如拂柳,娇媚动人,宛如那画中仙女,浑身上下仿佛都散发着一股难以抗拒的热力,令人在这冰天雪地中忍不住想要靠近。 上官小仙媚眼如丝,娇笑连连,笑声如能勾魂摄魄。 “奼女迷魂大法!” 水使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即便是他,此刻也不由神摇意荡,丢失战心。 他猛将舌尖一咬,强稳心绪,双掌虚提,身畔风雪登时如浪迫开,两只宽大肉掌转眼竟又膨胀了一圈:“若是传说中的《锁骨销魂天佛卷》我姑且要退避三舍,但仅凭这天仙魔女的魅功就想败我,痴人说梦!” “且看我大摘星手!” 冷笑之下,水使双掌势如推山,脚下屈步而进,掌劲勃发,长街之上的积雪顿时冲天激起,化作一片白色汪洋。 四面景色,尽被淹没。 水使不由分说,寻着上官小仙先前的位置,右掌一运,呼的隔空劈出,本是绵绸的飞雪顿见塌下一道骇人掌印。 然而劲力直去,却无动静。 就在他惊疑之际,飞雪骤然狂乱如惊涛骇浪,一抹金光如朝阳乍现,于雪中横飞而至。 龙凤双环。 “来的好!” 水使身子一耸,啊呀一声怪叫,提掌相迎,欲要凭掌心雄浑劲力硬接此招。 “砰!” 金光来势极汹,水使接环一瞬,右脚后踏,顿将脚下石板踩的粉碎,而他手心已然拿着一枚凤形金环,本是冷白的脸色多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但却狂笑起来。 “哈……” 只是笑声刚起,又一抹金光凭空冒出,乍然一现,已在身前。 避之不及,挡之不及,只在水使瞪圆的双眼中,那后至之环已撞在了凤环之上。 水使笑声未绝,双脚轰然下沉,后背更是猛的一鼓,衣衫炸碎,浑身筋骨移位,噼啪作响,竟是寸寸摧折。 看着雪中抱着泥娃娃缓缓走出的娇媚女子,水使仰天喷出一口血雾,血中尚且夹杂着不少肉糜,却是五脏已被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给尽数震碎,旋即直直栽倒,死的干脆。 而龙凤双环在坠地之前忽受牵引,倒飞而回,倏忽隐去。 上官小仙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那已然气绝的尸体,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之前的两个字:“地狱?” 随后,她轻呵出一团白雾,长吟般呢喃道:“我就是地狱!” “咳咳……” 风雪中轻咳再起,正是回转的李暮蝉。 李暮蝉望着水使那犹如一滩烂泥般的尸体,眼瞳缩了一缩,然后才看向上官小仙,看着这个隐忍蛰伏多年,一鸣惊人,欲要一步登天的女子。 二人四目相对,于雪中互望一眼,而后各自错身走过,消失在雪幕深处。 28:夺势 破晓。 天色灰蒙,风停雪住,留香阁门首上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高挂的招牌结着一层层厚厚的冷霜。 李暮蝉满身是雪的走了进去,他一进去,顿见楼内拔剑之声不绝于耳,一柄柄剑刃刀身也都在森冷的空气中散发着刺骨寒意。 一个个魔教教众自阴影中现身,俱是眼神冰冷的看向他。 “是雷使。” 有人低声嚷了一句,但很快又被无形中的杀机骇的缩了回去。 李暮蝉脸色苍白,并非吓得,而是装的。 他脸色本就白,如今背后又有剑伤,自然要装作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迎着一双双质疑的眼神,李暮蝉闭上眼,用一种很复杂也很无奈,还有怒意和恨意交织的语气哑声叹道:“你们难道也要叛教?” 他站在阴影中,半张脸颊显露在微弱的天光下,沾着还没来得及擦拭的血迹。 “雷使切莫误会,实在是弟兄们发现水、火二使已另投了金钱帮,这才在此埋伏,你……你受伤了?” 有人嗓音嘶厉,语带恨意的开口,但话说一半,忽然看见李暮蝉背后那道触目惊心的剑伤,不由惊呼出声。 “一看就是火使那龟儿子的弧形剑所伤。” “好狠啊!” “好毒啊!” …… 众人恨的抓狂,叫嚣连连。 李暮蝉轻叹了一声,狭眉微蹙:“原来如此,往日我虽与他心生间隙,但一直以为还没到刀剑相见的地步,不想今日被他偷施暗手,唔,不过他也中了我一刀,绝不会好过……咳咳……” 他咳了一阵儿,才又道:“水使人呢?” 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阴狠道:“哼,那老东西十有八九已经躲起来了,此事定要回禀教中刑堂长老,他妈的,非得把这两個孙子千刀万剐不可。” 李暮蝉虚弱道:“眼下咱们两员大将已是叛逃,三公主素来又与他们亲近,恐怕也……” 话到这里,一群人的脸色俱皆难看起来。 “呵呵,”一声轻笑忽然不合时宜的响起,“如今既是大战在即,但凡一个聪明人绝不会这个时候暴露马脚,换做是我,往往生死存亡的时候,才足够致命。” “咳咳,你想说什么?” 李暮蝉连连轻咳,不知为何,自从练了那幽灵秘籍之后,许是太过贪图进境,他最近时常觉得肺部有些发痒,总是忍不住想咳嗽。 说话的是个白衣人,白衣胜雪,但脸上却戴着一张青铜所铸的魔神面具。 这人瞧着很斯文,也很秀气,但目光闪动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傲孤漠之意,他说:“我想说就算他们是叛徒,但这个时候动手很不明智。” “哼,人心叵测,何况我亲耳听到,难不成还能作假?”那满是是血的汉子厉声嚷道,“莫非你跟他们也是一路货色?” 不想李暮蝉反是看着那人点头赞同道:“你说的很对,这个时候动手绝不算明智,但如果是我发现他们私窃了圣教的神功呢?伱就是多尔甲?” “啊,多尔甲?” 本是意欲动手的一群人又都如遭雷击般纷纷缩了回去,如见鬼魅。 白衣人目光闪烁,冷淡笑道:“不错!” 魔教四大天王,分别是以“布达拉”为号的“孤峰天王”,以“班察巴那”为号的“爱欲天王”,和名为“多尔甲”的“权法天王”,最后是名为“碟儿布”的“智慧天王”。 四人皆以西方密宗密文为号,俱是深藏不露,身份神秘,且皆为当世高手。 除了“碟儿布”,如今四大天王已现其三。 白衣人深深瞧了眼李暮蝉,玩味笑道:“都说你雷使追魂不留情,不想心思也这般细腻。呵呵,无怪乎他们会动心,毕竟那三大神功之中可是藏有两门不同寻常的武功,乃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里的绝学,谁人不想瞧上一眼。” “可是圣教一直流传已久的镇教绝学?” 人影闪动,就连昨夜的那位“爱欲天王”也现出身形。 此人如今换上了一身宽大道袍,脸上同样戴着一张魔神面具,神秘非常。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便是传闻中魔教最可怕的绝学。盖因其上记录了七种天底下最邪门的武功,传说书成之时天雨血,鬼夜哭,就连著书之人也都咳血而死,耗尽心力,不详至极。 白衣人言语古怪道:“镇教绝学?若真是如此,当年也就不会被白天羽堵在西方了。” 道人意味深长地说:“倘若他们当真私窃神功,那东西应该不会放在身上。”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已闪身上楼。 李暮蝉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昨夜那三人意图嫁祸陷害他,曾将三本秘籍藏在床下,但李暮蝉却有七成把握肯定秘籍不是真的。对方来的那么快又那么急,压根就没打算给他辩解的余地,真要撞见,哪管真假,十有八九格杀当场,兴许还会找个机会将假秘籍毁掉。 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抛出窗外。 若如没猜错,那真秘籍必然被水使藏了起来。 一行人陆续赶到水使的房间,只见两大天王已开始四下摸索寻找起来,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在木柜后面发现一处暗格。 里面放着的正是那三本秘籍。 “看来那两人果然是叛徒!” 物证、人证俱在,立时坐实了水、火二使叛徒的身份。 然而瞧着暗格内的秘籍,两大天王却没敢轻举妄动。 二人各是退到一旁。 所有人也都看向李暮蝉。 这四大天王虽说身份尊贵,又都神秘莫测,然却是魔教为了意图东进方才招揽的中原高手;但如李暮蝉他们这些护法则是于西域久经征伐,替魔教铲除异己,纵横各国,可谓是出生入死的心腹手下。 此物谁敢轻易沾染,说不准连命都要搭进去。 而且谁又能肯定里面没有什么暗器机关。 李暮蝉不知道从哪儿取了一块白帕,轻掩口鼻,走了上去,语带试探般地说:“此物既是圣教重宝,想来绝非简单的嘉赏,应是教主许以二位出手的好处吧,你们何不自取?” 白衣人与道人的眼神俱是微妙起来。 不想李暮蝉居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点破这一桩桩事情背后的关键之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武夫自是贪图绝学神功。 他们在江湖上的身份皆非同一般,名利不缺,地位已有,只有魔教数百年的底蕴积攒、诸般神功绝学才能令他们动心,投身魔教卖命。 原本他们藏于暗处本不想现身,只需以魔教中人的身份拿取这两门神功即可;可哪料水、火二使监守自盗,动了心思,打乱了计划。 李暮蝉笑了笑,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白衣人见状当即两腮一鼓,嘬嘴猛一吸气,顿见暗格内的三本秘籍唰唰飞出。 道人目中生辉,同时拂袖一卷,便将其中的“大摘星手”裹入袖中。 白衣人拿取的却是“大乾坤手”。 唯独“嚼铁大法”落于桌面,无人问津。 神功到手,二人顿时气息缓和。 李暮蝉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轻咳道:“如今水、火二使俱已叛教,那此次谋夺金钱帮秘宝之事又该如何啊?” 道人眼珠一转:“依我之见,不如就由雷使主持大局吧。” 白衣人也跟着笑道:“是极,雷使心细如发,身手更是不俗,相信此次定能大放异彩。” 见两大天王都这般言语,余下的魔教教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盯着李暮蝉,异口同声道:“吾等愿以雷使马首是瞻!” 李暮蝉沉吟了片刻,眼露怅然,也有些如释重负。 这第一步啊,他迈出来了。 “如此,那我便当仁不让了。” 29:进击 夜色深沉。 “三更天了,夜防走水,小心賊盗!” 街面上响起了更鼓的敲击和更夫的吆喝。 孤灯残烛,自浓稠的夜色中映出了一间老旧祠堂的轮廓,破落,腐朽,沧桑,像是个油尽灯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 在这古老的长安城里,到处都有这样的祠堂,代表着昔年某个家族,某个世家曾兴盛过,至少存在过。 灯影下,李暮蝉盘坐在一個褪色的蒲团上,徐徐睁眼。 而他面前,是五口横放排开的陈旧棺木。 棺盖不翼而飞,里面躺着五具干枯的死尸,正散发着一股恶臭,莫说是活人,就连虫鼠野狗都远远绕开,避之不及。 李暮蝉白天已做了很多事情。毕竟熟悉魔教教众也需要一些时间,加上他受了伤,还有诸多善后的事宜,处理完也要费很大功夫,连同那几大箱的金银珠宝,唯恐一群人再起心思,他已当着众人的面全都分了。 每个人都有。 眼下人心不稳,两大护法又都叛教,他也只能先安人心,再图其他。 而且他实在不喜欢“留香阁”那种地方,不舒服,也不安全。 所以他才挑了这里。 既方便练功,也方便一个人想很多事情。 譬如“锁骨销魂天佛卷”。 白天上官小仙与水使一战他虽未曾赶上,却听到对方提及了这门武功,还有“奼女迷魂大法”。 他记得很清楚。 莫非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 如今上官小仙虽说与他相互成就,但用不了多久,一旦这个女人站稳脚跟,必然不会放过他,迟早是对手。 而且此人心机狡诈,性情乖张,倘若有更好的选择,那他只怕死的更快,不能不提防。 尤其是在目睹如水使那等高手竟然都死在上官小仙的手中,还死的那么干脆,那么惨烈,李暮蝉心中的危机感几乎攀到了顶点,彻夜难眠。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啊。 李暮蝉轻叹一声,思来想去,自蒲团下扣开一块青砖,从中取出了那个藏有“锁骨销魂天佛卷”的木匣。 他如今身陷三方势力,周旋来去,自然不会将此物带在身上,所以早在进入“留香阁”前就藏在了这里。 还是看一眼吧,不然日后若遇上那劳什子迷魂大法,他恐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木匣轻启,就见里面躺着一本色彩斑斓,极为怪异的书册,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些神功秘籍皆不一样。 李暮蝉小心取出,翻开了色彩艳丽的封面,可一看之下他却傻眼。 就见上面整整齐齐写着一行行浅浅的小字,皆是手抄的小楷,而当先一句竟是:“美人有态有情有趣有神,唇檀拂日,媚体迎风……” 李暮蝉脸颊僵硬,眉角抽搐,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这哪是什么神功秘籍,分明是yin词烂调。 他定了定神,再往下看,眉头已然大皱。盖因后面的话语更是不堪,简直都能比的上他早些时候在青楼妓院从那些色鬼嘴里听来的下流话,而且一句比一句艰涩深奥,简而言之就是不说人话。 “难不成秘籍是假的?刀十二在骗我?” 李暮蝉心绪乍动,喉头一鼓,已捂着嘴不由自主地剧烈呛咳了起来。 没理由啊。 此人谋划诸般,不惜以命铺设,而且那神像之下确实埋了诸般暗器,藏有杀机,怎么可能是假的。 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李暮蝉深吸气,小心翼翼将秘籍凑到灯火前,烘烤了一番,秘籍却是如常。 难道要用水? 他又咬破指肚,于纸页上轻轻一涂。 可就是这一涂,李暮蝉暗自“咦”了一声,眼中显出惊奇之色,如同窥见了什么秘密。 他伸手又在纸面上一番摸索,眼神越来越亮,这字迹下居然暗藏隐文,有凸出的痕迹,肉眼难见;可被血迹涂过,就像拓印一般,显现出了一些。 “好像是一门内力吐纳导引之法。” 然而越往后看,李暮蝉的呼吸陡然止住,双眼从凝神微眯到一点点睁大,瞪圆,仿若瞧见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 却说为何? 原来纸页上已多出不少鲜艳画像。 更邪门的是这些画像皆为身无寸缕的绝美女子,色彩艳丽,在灯下惟妙惟俏,活灵活现。 李暮蝉越看表情越是诡异。 但见这些女子或坐或卧,粉臂雪股,莹莹生光,体态姿势各尽其妙,就连眉眼口鼻都尽数绘就的极为精细,端是生动鲜活。 李暮蝉这些年几番蹉跎,也算在市井九流摸爬滚打过,这般图书倒也见过,多为那些世家公子,纨绔子弟手中流散出来,但如眼前这般却是首见。 他呼吸略有急促,只觉耳烫胸闷,神摇意荡,但好在随着气息吞吐,所带来的异样又都逐渐平复下来。 李暮蝉稍作歇息,遂又往下看了看,逐字逐句摸索着。 确实生动,画中女子个个眉梢眼角,隐含春意,面目之间,更满含荡意,有的乌发乱洒,胸雪横舒,有的金针轻拈,绣橱斜卧…… 不行!! 李暮蝉蓦然将书册一合,胸腹已宛如风箱般不住起伏,心跳之声剧烈震耳。 “这玩意儿会是绝世神功?” 而且他已觉察到,这书页上似乎散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嗅之清雅,透纸而出,仿若画中女子所散发,却能令人气血加快,心肺蓬勃,意识都有些迷乱。 李暮蝉意识到不对,忙翻身跃到一口棺木上,右手成爪,探入死尸心口,行功运劲,随着一股阴气透过食指流入体内,这才一个寒噤,如得解脱。 好生邪性,难不成是被人动了手脚? 李暮蝉眼神变幻,迟疑了片刻,又将秘籍给翻开了。 大敌在前,如能克制上官小仙,说不定生死之际能有妙用。 随着封面再翻,这一次居然又有了不一样的邪异变化,李暮蝉瞳孔急缩,却见画中女子颦笑百媚,一个个居然从书中飞了出来,如仙如魅,围着他不住起舞,耳语连连,耳鬓厮磨,尽是书中那些锁骨销魂之话。 “这是……幻象?” 李暮蝉心绪大动,但意识却还没彻底丧失,他骇然发现这些女子身姿变化竟和上官小仙那《姹女迷魂大法》极为相似,而且恍惚一变,所有女子的相貌竟然尽数化为上官小仙的模样。 “遭了!” 脑海中只冒出这个念头,李暮蝉紧绷的神情蓦然生变,时而痴笑,时而癫狂,眼仁却红的如能滴出血来,目眦尽裂,牙关紧咬,浑身颤抖不停。 正是心绪跌宕,心神失守的征兆。 发系千钧,险要关头,李暮蝉眼前重重幻象忽又悉数不见。 一刹那,他就像泄了气一样,瘫坐在地,披头散发,整个人汗流浃背。 定睛瞧去,原是祠堂内的油灯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灯火已灭,四下漆黑。 良久。 “呼!” 李暮蝉发出一声长长的吐息。 正在这时,祠堂外忽听一阵急促的动静响起。 那脚步声来的极快,掠至门前轻一敲击,语速飞快地道:“雷使,时辰到了!” 李暮蝉见状将木匣重新埋入青砖下,又将秘籍贴身收藏,这才推门出去。 祠堂外是一条深巷。 他一出去,巷弄中已见自巷口到巷尾,密密麻麻,站着百十号人物,人皆负刀背剑,煞气弥天。 时辰到了。 自然是进击的时辰。 青龙会迟迟不见动作,他却不想再等了。 只要上官小仙到手,有金钱帮秘宝为饵,不怕“青龙会”不现身。 而且…… 他望向这些人,其中保不准就有青龙会的耳目。 夜风肃杀,寒意如刀。 李暮蝉抖了抖披风,眸光一烁,轻声道:“动身吧!” 刹那间,深巷里的百十道身影悉数如鬼魅般隐入夜色,不见行踪。 30:天魔驾临,众生退避 保定府。 这个地方曾走出过很多名震天下的人物。 譬如昔年的天下第一,“九州王”沈天君,“乾坤第一指”横绝人间,无人可敌;再有其子“名侠”沈浪,傲笑八方,纵横江湖;还有李家,“小李飞刀”李寻欢,冠绝武林,江湖绝唱。 而卫八太爷也是保定府走出来的。 这个江湖上,但凡能被人称为“太爷”的,江湖地位可想而知。 他原名卫天鹏,曾与另七个志同道合的结义弟兄闯荡江湖,驰骋武林,合称“中原八杰”。 而如今,另七人死的死,退隐的退隐,唯他一人,名震河北。 此人座下尚有“十三太保”,既是其收的十三個义子,也是十三个弟子,名头俱是不弱。 …… 夜色浓稠,无云无月。 冷香园后面的一间草棚里,一驾黑漆马车正静静停着。马车里是一个秃顶鹰鼻、满面红光的威严老者,身穿锦袍,宽大厚实的手掌中握有两颗分量极重的铁蛋,正来回滚动。 而他身旁还有一个唇红齿白,穿着狐皮坎肩的俊俏郎君。 除二人以外,马车外面还有一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白白净净,穿着青布棉袄,面容却有些古怪,歪鼻斜嘴,只似被人打了一拳。 俊俏郎君有名字,正是那“十三太保”中的老幺,西门十三。 车夫也有名字,乃是卫八太爷手底下第一号厉害的人物,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铁锥子”韩贞。 而老者自然便是名震河北的卫八太爷。 三人正自聊着什么,可忽听一声异响,卫八太爷神情大变,忙撩开帘子往外一瞧,就见黑夜中一点火星带着尖锐的呼啸直上高天,然后在他骇然动容的注视中绽放出一团耀眼的碧绿色烟火,连带着他那张威严的老脸也染绿了。 剩下的西门十三和韩贞一个茫然不解,一个面色苍白,冷汗涔涔,浑身哆嗦。 “这是什么?”西门十三下意识道。 卫天鹏双眼大张,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厉声道:“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韩贞嘶声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魔教!” “魔教”二字出口,西门十三也面无人色了。 适才还大名鼎鼎,威震河北的卫八太爷,如今满脸惊恐。 “天魔驾临,众生退避,速逃!” 他二话不说,抓起西门十三已撞破了马车,意欲远遁。 韩贞则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掠向了另一头。 可三人分开不久,又都一个个退了回来。 不光他们退了回来,夜色中,就见一个个同他们一样的江湖人,悉数煞白着一张脸,一步步退缩而回,不敢再随意动弹 “卫天鹏?” 夜色中传出个有些轻淡的嗓音。 卫八太爷面色难看铁青,身侧的双手青筋外鼓,他已经很久没听别人直呼过他的名字了。 但他还是嘎声道:“在。” 然后像是木偶般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不敢动。 “韩贞。” “在!” “西门十三。” “在!” 另外西门十三与韩贞也是同样的动作,随着黑夜中传来声音,二人仿佛不会走路了一样,艰难摆动着双肩,一步步挪到卫八太爷的身旁站定。 “风隼腿,高恨。” “离魂剑,高通。” “在!” “在!” “昆仑派,白云道人。” “在!” …… 随着一个个江湖人物的名字被点出,所有人全都仿佛成了铜像般退到一旁,不敢有任何异动,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清风剑客,吴奎。” “神剑山庄,谢晚玉。” “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们夫妻二人俯首称臣,简直妄想……亏你们还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真是一群懦夫。” 忽然,不一样的声音冒了出来。 却见江湖众人之间,一男一女提剑闪出,女子义愤填膺叫嚣的同时还不忘回头痛骂那些低头俯首的江湖人。 “咳咳……” 一声轻咳响起。 所有人强忍恐惧,扭头瞧去,就见黑夜中忽然走来一道不甚清晰的人影。 来人墨发披肩,一袭宽大黑袍宛如与黑夜融为一体,迎风而动,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狭长眸子既像冷刀,又像冰魄,更像两团碧幽幽的鬼火,邪风四溢,阴嗖嗖的。 这人身后还有两尊魁梧高大、头戴斗笠的身影,来的俱是飘忽,仿若无常夜游一般。 魔教驾临,无人敢动。 李暮蝉缓步走过,但他忽然又停在了那女子面前:“神剑山庄?” 女子身披白狐披风,发髻斜立,劲装提剑,年岁约莫二十出头,杏眼桃腮,模样不错,就是眼神里那股傲气凌人的劲头让人很不舒服。 女子虽脸色发白,但言语仍是硬气:“哼,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谢氏大小姐谢晚玉,你待如何?” 李暮蝉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可听过谢晓峰的名字?” 谢晚玉脸色一变:“你如何知晓我小弟的名字?” 李暮蝉听到回答后接着朝冷香园走去,头也不回地道:“里面的东西不是伱们该觊觎的,现在离开,便留你们一命。” 不想那谢婉玉反是自觉被轻视,耍起了大小姐的脾气,娇叱道:“我就算进去你又能奈我何,你既知我……” 李暮蝉已是走远,却有声音传回:“杀了她。” …… 冷香园内除了万千株梅花,还有几百颗苍松,几千竿修竹。 夜风拂过,林海听涛。 不同于早上,那时李暮蝉是逃进来的,而如今他是走进来的,光明正大。 踩着梅花,李暮蝉来到了园内的“听涛楼”外。 楼内灯火莹然,三公主铁姑看着李暮蝉这般举动很是不解。 她已在此假借“南海娘子”的身份谋划多时,不明白这般举动又是何故? 铁姑诧道:“雷使,你……” 而李暮蝉接下来的话却令其勃然色变:“三公主伙同水、火二使私窃神功,意图叛教,就地格杀。” 铁姑的嗓音瞬间就变了,脸色也变了:“你敢!” 可惜她说话的同时已在狼狈躲避,但见那如潮的黑夜中,一道道身影悄然现出,双眼冰冷,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李暮蝉不喜欢记仇,也不喜欢恨一个人,因为恨意味着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那是弱者无能的表现,恨得咬牙切齿又如何,终究只是空想,没有实力,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他从来不会去恨别人。 与其长久的恨,不如一瞬的杀。 水、火二使既然已死,那此人也是绝不能放过的。 一刹那,几乎已有十数道身影朝着这位魔教三公主扑杀而上。 李暮蝉已没有去看场中的厮杀,而是冲着楼内温言说道:“久闻小李飞刀大名,在下魔教护法,今日来此,无意横生枝节,只为接一个人。” 楼内猝然冒出个惊奇的嗓音:“你要接谁?” 李暮蝉道:“上官小仙!” 那人迟疑了一下又问:“你是她什么人?” 李暮蝉微笑道:“相公!” 31:青龙乍现,刀光剑影 一声相公,顿时令楼内之人陷入沉默。 好像这个回答太过出乎意料,更是让人诧异。 李暮蝉走了进去,登了楼,上了楼。 楼内有一间佛堂,堂上供奉着一尊白玉般的观音像,堂角燃着龙涎香,堂内还有几名铁姑的侍女,以及一个被人男扮女装的人,全都坐在蒲团上。 李暮蝉对那人很和煦地道:“见过了。” 对方瞧着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脸上已被涂了不少胭脂水粉,换了一身女人的衣裳,身段瞧着秀气,被这么一番打扮居然比那些侍女还要有姿色。 “所以她不是南海娘子?” 青年坐在蒲团上,问的是铁姑。 李暮蝉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不重要了,无论是南海娘子,亦或是铁姑,都已经是死人了,重要的是你是谁?‘风郎君’丁麟?还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叶开?” 短短一年,这位“风郎君”便以冠绝当世,独步武林的轻功名震天下。 不单单是“风郎君”,近一年间,江湖中至少有四五位声名鹊起的年轻俊杰为此人所扮,干下不少侠义之事。 但谁又能想到,这些全都是一个人,小李飞刀的传人,叶开。 这人居然就是叶开? 李暮蝉望着面前既是有些腼腆,又有些羞涩的青年,不知为何已没了当年的憧憬,心里只有说不出的平静。 人都是喜欢崇拜偶像的,他也不例外。小李飞刀被奉为“武林神话”,为白道尊崇,为黑道惧怕,为武林敬重,他自是心向往事之。 曾几何时,他也想做一名豪侠,仗剑醉酒,名动天下。 但也只是曾经。 这世上并不是每個人生来便带有天之骄子的光环,有雄厚的家世底蕴,有高明的师父,有无敌的武功,一出场便能力压群雄,技惊四座。 江湖梦,终究只是一场过于美丽的幻梦。 比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血肉交织,刀光剑影才是本相;生死厮杀,尔虞我诈才是寻常……最后,能以微末之身登临绝顶,才是豪雄。 看着面前气机阴邪、面容苍白的李暮蝉,叶开眼睛不着痕迹地亮了亮,无奈道:“你如何识破的我?” 李暮蝉扬眉道:“你藏了么?人都说丁家大小姐丁灵琳与你形影不离,你又化名‘丁麟’,偏偏还和叶开同是一年前崭露头角,扬名江湖,而且你还在这‘冷香园’内,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看来伱是真的很喜欢丁小姐啊。” 叶开脸颊一红,但马上又变了脸色,起身便要朝着后院赶去。 “放心,丁小姐很安全。”李暮蝉道。 江湖上都知道飞剑客已将上官小仙托付给了叶开,相对的,也都会下意识认为上官小仙身边的人就是叶开;可实际上那个叶开不过是丁家小姐假扮的罢了,叶开则是化身“风郎君”藏于暗处。 也正是因为如此,上官小仙才能三番两次脱身来找他。 不然凭叶开的武功和心思早就露出了马脚。 “叶开,我没事!” 果然,楼下很快冲上来一个人,那人与叶开恰恰相反,是女扮男装,灯火一映,容貌之美,竟有种辉煌至极的感觉,美的宛若天人,身段之妙,竟比上官小仙来的还要惊心动魄。 适才她已听到了李暮蝉的话,如今脸颊绯红,眼若春水般瞟了眼叶开,但好在还没忘记自己的处境。 对于魔教,江湖中人谁不是闻风丧胆,她虽为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的大小姐,如今也花容失色,心怀忐忑。 而丁灵琳身后还有一人,怀里抱了个泥娃娃,畏畏缩缩,又天真懵懂;可这人一看到李暮蝉,竟出人意料的跌跌撞撞小跑着扑了过去。 叶开见到这一幕不由叹了口气啊。 这一路他已遇到不少变故,想过很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早已留好了应对之策,唯独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若对方刀剑相向,明着来,他倒也容易招架,但谁能阻止一个丈夫去接回他的妻子,而且看样子上官小仙似乎也很喜欢这个人。 丁灵琳见叶开沉默无语,眼珠一转,微笑着哄弄道:“小仙乖,他是谁啊?你告诉姐姐好不好?” 上官小仙扑在李暮蝉怀中,像是一只缩着脑袋的鸽子,用带着三分羞涩三分依赖以及四分欢喜的语气道:“他是……是小仙的相公。” 看着这个女人如此一副人畜无害,天真单纯的模样,李暮蝉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然后十分亲昵的在上官小仙那雪肤桃腮般的脸颊上狠狠捏了捏。 这本是二人商量好的,如今“青龙会”虎视眈眈,又隐于暗处,只能上官小仙以身为饵,用金钱帮秘宝将其先诱出来,然后再和李暮蝉一起动手。 李暮蝉也不得不为此人的深谋远虑所惊,得了洛阳的一瞬间,便已想到下一步;那天夜里就仿佛料想到了如今的局面,步步为营,简直可怕。 可惜,“青龙会”的那几位也不是易于之辈,尤其是那晚“铜驼陌”所见到的神秘人,高深莫测,绝非等闲,而且极为厉害,能让孙家人都沦为陪衬的存在,岂是凡俗。 答案只有一个,对方既然能许诺他龙首之位,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便是“青龙会”中最神秘可怕的“大龙首”。 就算上官小仙智无一失,真要对上,也只有饮恨而败。 所以她才会这般急于寻求同盟,增加胜算。 “相公!” 上官小仙又羞涩无比的唤了一声,往他怀里一撞。 这一撞李暮蝉顿觉五脏都在发颤,背后的剑伤似又渗出血来:“想来叶公子不会阻拦我们夫妻二人团聚吧。” 叶开笑容僵硬,张了张嘴:“不会,但你是魔教之人!” 李暮蝉扶着上官小仙的腰,沉吟道:“我记得令堂似乎也是魔教中人,还是叛徒;而且,名动天下的叶开,难不成会去强迫别人?” 叶开苦笑道:“不会。” 李暮蝉含笑点头:“那就好!” 可过了一会儿,叶开忽然抬头:“你怎得还不走?” 李暮蝉指了指铁姑剩下的那几名侍女:“她们你可以带走,但她……” 他指着其中一人:“得死!” 那人正是铁姑的女儿。 少女藏在一众侍女中,闻声娇躯一颤,俏脸煞白的瞬间忙看向叶开,嘴里还急促尖叫道:“上官小仙她……她……” 只是这人话说一半,整张脸已涌上一片青紫,肉眼可见的肿起,旋即扑倒在地,身子犹在抽搐,但很快便气绝而亡。 “现在我走,”李暮蝉终于牵着上官小仙转身,颔首点头,“再会!” 叶开脸色已是难看无比,对他而言,任何一条生命都值得珍惜,值得被拯救。 他几步赶到少女尸体前,等凑近一瞧,才见这人的咽喉多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血点,而且这才眨眼功夫,尸体就已发黑发紫,不禁骇然动容。 “好可怕的毒针!” 楼外,一群魔教教众也有些傻眼,但李暮蝉却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回去再说!” 上官小仙这时一张手臂,眨着大眼,天真嚷道:“抱!” 李暮蝉的表情已变得有些平静而且温和,他抱起了这个女人,轻声道:“我记得当年好像也这么抱过你,似乎也是冬至这两天,你那时穿的很单薄,为了一碗饺子被人踩在脚底下,冻得都快要晕过去了,难道也是装的?” 上官小仙眼中的天真一扫而空,但还是带着笑,趴在他肩头,用一种悄悄话般的语气小声道:“我乃‘金钱帮’帮主,岂受人怜?” 嗓音冰冷的让人颤栗。 李暮蝉点点头:“那就好。” 上官小仙问:“好什么?” 李暮蝉抱紧了她,笑道:“你我互不相欠,岂不很好。” “啊!” 且说他们正打算离开,冷香园外,一声惨叫陡然惊破寂然的夜色。 李暮蝉不惊不慌,好似早有预料地道:“来了啊。” 如今魔教既是现身,青龙会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 一时间,冷香园外已连起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到处都是刀剑交锋之声,还有骤急的脚步声,冷冽如刀的杀机如潮水铺散开来。 “嗖”的一声,一缕黑影破空而至,不偏不倚,钉在了听涛楼上。 李暮蝉回头瞧去,但见一杆白色大旗迎风而卷,一条栩栩如生的青色长龙随之展开,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张牙舞爪,仿若随时能跃出旗面,破入九天,令观者无不悚然。 杀机袭来,李暮蝉只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脸色也更白了。 这应是他的第二劫。 只要熬过去,撑过去,活下去,天地便有不一样的色彩。 他深吸气:“杀!” 32:血战 “青龙会!” 即便是身为“小李飞刀”传人的叶开,在看到那面大旗的时候也不禁失声动容,脸色白了白,瞳孔也缩了缩,就连鬓角都见汗了。 对于这个江湖上几乎最古老最神秘的势力。叶开就是从李寻欢的口中都鲜有耳闻,知之甚少。 但知道的少,不代表他不了解“青龙会”的可怕。 就好比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有黑就有白,有昼就有夜,善与恶对立;而“青龙会”就是这个江湖的影子,属于黑暗的部分,见不得光,却无处不在,无所不存,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令人恐惧。 没有人知道“青龙会”何时出现的,几百年前也曾有人这般想过,但同样没有答案,仿佛江湖出现的那天起,它就已经存在了。 独立与黑、白两道之外,却又凌驾其上,神秘且强大,至尊至威,不可揣测。 而近些年最为江湖人所熟知的,便是当年名侠沈浪与其妻朱七七连同熊猫儿等人挫败“快活王”,免除了一场江湖血劫;青龙会与各大派为感沈浪之德,遂取快活王宫中的一块天外陨铁,铸造了“德”、“隆”、“望”、“尊”四块铁令,并将至高无上的“尊”字令牌赠予沈浪;更是放言沈浪或是沈氏后人有朝一日若有需要,可凭借“尊字令”驱策江湖,号令群雄。 也是经此一役,青龙会的可怕才逐渐暴露于世人的眼中。 丁灵琳也吓的不轻,能在一天之内,既是遇到了“魔教”,又撞上“青龙会”,她可真是太幸运了,幸运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叶开当机立断地道:“走!” 强以他此刻也不得不退避三舍,避而远之。 而另一头。 就在青龙会现身的刹那,冷香园那百十间客房,几十个院子,还有梅林覆满花瓣的地底下,已有许多早已埋伏好的人手陆续窜出。 但情况却不容乐观,因为李暮蝉已看见那自黑夜里冲起的火光中,三道不可一世的身影飘掠而至,各居一方,俱是面戴青铜龙首面具。 七大龙首竟然来了三個。 三道身影傲立于修竹苍松之上,在焚天火浪的背景下被映衬的宛如神魔一般,衣衫猎猎,正远远向他们投来冰冷的目光。 李暮蝉原本平静的面容顷刻已变得阴戾起来,沉眉低眼,上掀的眸子已散发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冷光,像是穷途末路的独狼,碧幽幽的,恨不得要择人而噬。 若是之前他或许会选择退缩,但如今还能退么? 如此大的阵仗,就连他怀里的上官小仙都仿佛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哆嗦了一下。 二人都已到了逆境乃至是绝境的地步。 上官小仙蓦然展颜笑道:“相公,咱们今天莫不是要同生共死了?” 她的眼里也泛出了光,还有水汽,那是一种幽暗的光,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埋葬着人的生机,散发着滔天的寒意以及杀气。 然后上官小仙当着那三大龙首的面,趴在李暮蝉耳边,狡黠道:“相公,金钱帮秘宝就藏在……”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女人还不忘算计他。 李暮蝉忽然在她腰间软肉上掐了掐,温言道:“放心,此役你我同进同退。” 上官小仙媚眼如丝的娇哼一声,人已自李暮蝉怀中跳下,凤眼斜睨那三大龙首,啐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夫妻两个亲热么?看的眼都不眨,真下作,呸。” 话是这般说,可此人眼里的寒意几乎已到了令人颤栗的地步,果真性情乖张,喜怒无常。 三大龙首俱是一愣,但很快就听一阵笑声响起:“嘿嘿嘿,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卿卿我我,也好,那就送你们一起下去作对亡命鸳鸯吧。” “帮主。” 上官小仙的身后,那位独臂独眼的大堂主,连同刘妈妈,以及众多金钱帮近些时候笼络的江湖高手,尽数到场。 而李暮蝉身后,一众魔教教众也都悉数到齐,包括了“情欲天王”和“权法天王”。 李暮蝉道:“都看清楚了,先杀青龙会的人,然后再行突围。” 哪怕此时两方人马联手,李暮蝉也手心见汗,心觉胜算渺茫。 实在是“青龙会”的势头太大了,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杀机,到处都有人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来早已包围了整个冷香园,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上官小仙步步行进,手中泥娃娃当空粉碎,顿见两团耀眼金光乍现,落在了她那晶莹纤秀的十指之间。 “杀!” 李暮蝉则是轻咳道:“上!” 霎时间黑暗中人影跃动,杀气冲霄,三大新老势力的交锋至此拉开序幕。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刀剑交鸣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李暮蝉却是一面急咳,一面飘然急退,因为他忽然发现那两大天王不知何时已成犄角之势将他夹在其中,看似是护持,但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而且他这一退,二人立马跟了上来,眼神里仿佛带有讥笑嘲弄。 “原来如此,”李暮蝉神情紧绷,蹙眉道,“你们这是要叛教?” 那个戴着魔神面具的道人嗤笑道:“呵呵,说起叛教,雷使好像是最该死的那人吧。你设计杀了水、火二使不算,又除掉了魔教三公主,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那个白衣人趁机接话道:“我们不过是做了和你同样的事情罢了,怪只怪伱野心暴露的太早,而且引得某人心生忌惮……比起你,她似乎更放心和我们合作。” 李暮蝉闻言看向几乎要被刀光剑影淹没的上官小仙,表情有些复杂,他知道对方会等不及,没想到这么等不及。 二人的嗓音很低,声音很轻,说话间就要动手,而且他们似乎已知道了李暮蝉的身份,甚至是知晓了他的武功,在这个时候将他趁机除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魔教已被拉下水,加入了这场血战,而李暮蝉的价值也没了。 至于他的武功,微乎其微,不足道也。 不给李暮蝉过多反应的机会,混战之中,这二人已顺手劈掌打杀了两名青龙会子弟,同时运掌扑来,嘴里还不忘嚷道:“雷使勿慌,我们来助你!” 李暮蝉匆忙后退。 二人见状眼神顿时亮了一亮,果然没错,这人是假冒的,当即去势更急。 李暮蝉叹了口气,怎么又是这场面。 却说正自急退,他忽然步调一缓,神色僵硬的看向二人身后,仿佛瞧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眼神闪烁不定。 此刻草木皆兵,道人与白衣人见状俱是气息一窒,然后毫不犹豫回身劈掌。 然而掌劲之下,花瓣翻飞,空空如也。 二人当即反应,忙转头瞧去,但见李暮蝉只剩下道背影,一头扎进了夜色中,而且还挑衅似的招了招手,像是让他们跟上去。 “追!” 33:金钱帮秘宝 这冷香园占地极广,其内别院众多,尽管青龙会意欲围杀两方势力,但短时间也难以将此处尽数占据。 李暮蝉身形急展,干脆舍了半吊子的僵尸步,一味发足狂奔,脑海中已在不停想着对策,同时在一间间别院内腾挪奔走,目如鬼火,不住急转,仿若在找寻着什么,嘴里不住呢喃道:“应该不会错,绝对错不了,可千万别猜错啊!” 不知不觉,残夜骤寒,天地间又飘飘洒洒落起了零星雪瓣。 “小子,看你往哪逃,天上地下你也难逃一死。” 听到身后饱含杀机的话语,李暮蝉心头一突,可眼神却猛的一亮:“富贵别院,就你了!” 当即冲着一间十分雅致的小院藏了进去。 窗外杀声即便隔着老远也仍能听见,夜风拂过,送来的除了梅香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儿。 别院内,李暮蝉缩在窗下阴暗的角落里,手里已拿好了“梅花针”,还有戴好了那只名为“大搜魂手”的手套。 这手套本为一对,乃是上官小仙赐予那位大堂主的奇宝,可惜那人偏偏断了一只手,唯恐他身手不行,能耐不够,上官小仙这才借了此物。 真要说起来,那“幽灵秘籍”就算再厉害,可短短不足百日,又能练出多深的气候啊。 哪怕他将“百花林”底下的尸骸遗骨掘了个遍,也从未妄想过正面打赢这些江湖高手。 火使之所以死,那是因为他轻敌在先,又错估了李暮蝉的手段,搏命而杀,岂容大意。 李暮蝉静静地缩着,身子早已暗自绷紧,如开弦之弓,蓄势待发。 借着窗外落进的微光,他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了左手的手指上,尤其是五指指甲,不知何时竟已变成了黑色,青黑如墨,反是把手指映衬的极是苍白。 想是那阴气尸毒集聚而成。 李暮蝉暗暗叹息:“果然是邪门功夫。” 他已觉得近些时候的轻咳,肺部发痒,或许就是因为这门毒掌造成的。 上一位练就此功的人叫白飞飞,正是那飞剑客的母亲,好像也是病亡。 心里想着,外面倏然响起一阵破空声,跟着是两道飘忽轻微的脚步,踩过沙砾,踏过青石,落在了院外。 李暮蝉眼神平静,垂下双眼,嘴唇无声翕动,已在默数着二人越来越近的步伐。 白衣人的声音响起:“那人定是躲起来了,外面还有青龙会的人,绝计走不远的。” 道人却说:“不管了,咱们分头找,真要留这等心机之人活着,咱们可就得日夜提防了。” 很快,动静似是远去。 但李暮蝉仍然毫无动作,仿似睡着了一般,可他半垂的双眼已在上掀,幽幽地看向屋顶,如同隔着屋瓦窥见那房顶上正静趴着的二人。 别院叫作“富贵别院”。 老套,俗气,但不妨碍这天底下有太多人喜欢这个名字。 像是久无人居住,屋内积了薄薄的一层浅灰。 “嘎巴!” 蓦然,屋瓦生裂。 紧跟着一条黑影当空扑下,带着数十片爆碎的瓦砾,还有漫天尘嚣。 但李暮蝉留意的是自窗外掠进的那人。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二人仿似料定了他在这座别院中躲着。 李暮蝉暗道大意,定是他奔走时靴底带上了沙土,沿途留下了痕迹。 从窗外掠进的是那道人,谨慎非常,先用石子隔空敲开窗户,方才掠了进来。 也就在此人掠窗而过的刹那,李暮蝉开了口:“啊!” 一声凄厉刺耳的厉啸,像是鬼哭神嚎般在其身旁炸开。 道人身法轻灵,本是极为飘逸,可听到身旁冷不丁冒出个声音登时一個激灵,差点魂不附体,嘴里怪叫一声,袖中闪电般抖出一支玉箫,已连戳带点寻声打向李暮蝉。 而那下扑的白衣人,闻声一瞬,便单足借地一撑,如鱼跃空般飞刺而来。 确实是刺,此人手中握有一口三尺长短的剑器,青芒沛然,剑气锐旺,剑尖之上还有一抹青光流转,仿若一泓清水,逼人眉睫,来势极汹。 恐怖的杀机已令李暮蝉手背上的寒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攻,只是守。 昏暗中李暮蝉凭那手套连连拦下眼前玉箫的攻势。 此人以萧做杖,用的乃是寻穴、打穴的手法。 然后他便倒飞撞了出去,如遭重创,嘴里还喷出一口热血。 但恰恰就在他受创之际,原本朝李暮蝉直刺而来的剑光俄尔急转,剑尖急颤,居然转向了那名道人。 “哼!” 道人似早有防备,袍袖一拂,袖筒中已嗖嗖嗖发出几枚寒星般的暗器。 白衣人长剑一横,剑花一挽,出手凌厉快急,但闻“叮叮”两声,剑光稍纵即逝,剑身上已多了四枚青黑色的铁莲子。 “想不到东海玉箫居然会投身魔教。”白衣人长剑一振,将那暗器悉数打入一旁的木柱,随后冷漠道,“把‘大摘星手’交出来。” 道人嗤之以鼻:“白衣剑客,吕迪!” 李暮蝉趴在地上,听到这两个名字内心微微一惊。 盖因这二人的来历皆不同寻常。 前者东海玉箫乃是“玉箫道人”,昔年百晓生排“兵器谱”,此人位居第十;而后者吕迪,则是那位列“兵器谱第五”的“银戟温侯”吕凤先之侄,更是当今江湖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人称“白衣剑客”。 “很好,”吕迪瞟了眼地上一动不动的李暮蝉,转而又看向玉箫,“你又给了我一个杀你的理由。” 玉箫道人眼中亦是杀意大盛:“就凭你?哼,伱那叔父是个窝囊废,你也好不到哪去儿,昔年吕凤先败于上官金虹之手,如今你却替上官金虹的女儿卖命,真是笑话。” 眼见二人已是剑拔弩张,吕迪忽指着李暮蝉道:“动手之前,先杀此人。” 玉箫道人颔首道:“我亦有此意。” 不想李暮蝉突然虚弱开口:“我还有话说。” 吕迪仿似早已没了耐心,提剑就要上前,但李暮蝉又飞快道:“你就不想知道金钱帮秘宝的下落么?” 吕迪神色冷淡:“我想知道,但我不相信你知道。” 他说罢就要下手,但玉箫道人却拦阻了他,横萧挡剑,沉声道:“几句话的功夫还是有的,姑且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要是敢胡言乱语,死前就先让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李暮蝉艰难撑地,背倚墙壁:“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金钱帮秘宝会在哪里,呵呵,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 玉箫道人面具后的双眼微眯:“你什么意思?” 李暮蝉道:“上官小仙为什么一来长安就藏进了冷香园?” 吕迪冷声道:“因为她在这里早就做了埋伏。” 适才那些埋伏的人马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不错,”李暮蝉点头,“我也是先前才想到,天下人都在找寻‘金钱帮’富可敌国的财宝,可谁会想到就在自己的脚底下;再有冷香园每日观景赏花的人来来往往,谁会把这里当成藏宝之地啊。” 吕迪眼睛一亮:“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玉箫道人已忍不住开口:“在哪里?” “就在这里。”李暮蝉轻声道,“我适才奔逃之际就曾留意到,这里别院众多,但许是因为其中藏有埋伏,所以尘灰很少,有的甚至很干净,但唯独此间,积灰甚多,居然没有供藏兵之用,定然有其不同寻常之处。” 他说话间已直勾勾看向那被打上了几枚暗器的木柱。 “你们就没有发现,适才暗器打入柱子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么?” 吕迪不等他说完,人已几步走到柱前,提剑冲着那柱子斩出一剑。 剑锋斜削,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但见微弱的光亮下,那切口竟然泛出一抹金色…… 34:三败俱伤(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看到这抹金色,玉箫道人连同吕迪尽皆动容。 二人浑似忘了先前发生的事情,自袖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就着火光往前一凑,顿时面露狂喜,气息都为之一颤。 金的。 这柱子竟是金的。 “原来如此。”吕迪呢喃不停,“怪不得这么多年‘青龙会’将整个江湖翻了个底朝天,可死活就是找不到金钱帮秘宝的下落,原来在这里。” 玉箫道人也是癫狂大笑:“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两人不约而同开始在屋内走转,时而撬起一块地砖,时而刮下一层墙灰,然后再看看其他几根柱子,等发现全都是黄金所铸,都痴笑起来。 只是李暮蝉却已感觉到两股杀意正在酝酿,而且在急剧攀升。 “好好,这么多的金子,咱们哪还用得着替别人卖命,不如你我分了,到时候天王老子都管不着。”玉箫道人感慨连连,提议道。 吕迪忙点头:“不错,这里的金子足够令一個世家长盛不衰了,哈哈,我吕氏一族也终要崛起了。” 玉箫看向李暮蝉:“那他呢?” 吕迪冷笑道:“好不简单,自然是杀了。” 玉箫颔首:“好主意!” 二人嘴上说着,可却无一人动手,像是彼此都在提防着对方。 生死较量,谁都怕把后背暴露出来。若说先前他们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惧于局势,也许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现在,已是非杀一人不可,非死一人不可。 李暮蝉贴墙坐着,嘴里咳嗽连连,看着真是虚弱极了,又像是引颈受戮、闭目等死一样不再挣扎,只剩下艰难的喘息。 玉箫道人忽道:“一起出手?” 吕迪不假思索地开口:“好!” 然而话音一落,双方齐齐暴起发难,不约而同,各是向着彼此出招。 玉箫道人脚下奔走,忽变幻方位,绕着一根金柱盘旋一转,左腿缠着柱身,一手端萧,另一手猛的一压,萧管中顿见一蓬牛毛细雨般的飞针喷吐而出,居高临下冲着吕迪罩去。 飞针在前,他人已振臂扬袖,如飞燕腾空,长萧在手中凌空点出,连戳带打,萧影顿是化作一团迷蒙的青色光影,奇幻瑰丽,触目惊心。 只这一手,既有那三十六路夺命判官笔的笔法,又有大擒拿中扣穴拿穴的打法,还有剑法的变化,棍法的走势,简直就是糅杂了万千变化。 萧孔中更有劲风掠过,带出一阵呜咽之声,乱人心神。 窗外雪势渐大,已下起了鹅毛大雪。 那吕迪正待出剑,乍听暗器破空之声,顿时腾身一跃,同时将手中三尺长剑一抖,刹那如有千百颗繁星点亮,剑身运转之下,一连串激荡的金铁之声已在黑暗中回荡。 飞针之后又是玉箫。 长萧亦有三尺来长,瞬间便与长剑斗在一处。 可倏尔,李暮蝉瞳孔一颤,就见吕迪手中的长剑竟然变长了。 不是真的长,而是那剑身上的青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暴涨,三尺来长的名剑,刹那间恍若变成了四尺,剑上青芒吞吐,伸缩不定,而后如水般涌于剑尖,化作一团灿烂夺目、锐旺无匹的青色寒芒。 玉箫道人“啊了一声,手中长萧竟寸寸而断,双眼圆睁,嘴里“咯咯”有声,像认出了这般手段,可他注定已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喉头已钉着一口长剑,旋即跪倒在地。 李暮蝉也跟着失神,这竟是江湖中鲜有剑手才有的剑芒。 但事情到此尚未彻底结束,不想变故横生。 窗外飞雪中,一道灵动奇诡的身影无声无息的飘进,身法之高明着实当世少有。旁观瞧去,此人就好像随风而起的飘叶,足不沾地,横身而入,又好像一道鬼影,在吕迪一剑刺中的瞬间一掌按在了他的后背。 “唔!” 吕迪身受一掌,顿时前扑一翻,喉舌间呛出一口血箭。 而那偷袭之人悠然站定,抖袖掸雪,就是落脚也无声无息,似笑非笑地道:“这里好热闹啊。” 吕迪像是识得此人,只闻其声便已阴沉道:“飞狐,杨天!” “飞狐”杨天。 李暮蝉记得这个名字,此人便是如今江湖上被誉为轻功最好的几人之一。 而且这人还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衣裳,这是“金钱帮”当年席卷江湖时的装扮,赫然是上官小仙的人,而且地位还不低。 杨天满是贪婪的盯着露出本色的金柱,嘴里啧啧称奇:“真是厉害,连我这位堂主都猜不到秘宝藏在哪里,居然被你们找到了。” “话多费神,死来!” 不由分说,吕迪眼透凶光,手中剑一抖,屋内顿见晃过一道骇人青光,剑尖寒芒吞吐,快如灵蛇,嘶嘶的剑风声不绝于耳,剑气更是飙射,纵横交错。 杨天不急不缓,脚下只如横移般掠出两丈,然后又飘然而起,荡向空中,同时翻身倒转,右掌一压,按在了吕迪的天灵盖上。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半刹之间。 实在是杨天的身法太过高绝,吕迪重伤之下几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眼前一花,剑下已空空如也,失了对手。 吕迪脸上的面具“咔啪”粉碎,露出一副几乎涨红充血的面容来,额上青筋暴起,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不想杨天陡然厉声一叫,言语中还夹杂着一抹惊怒以及痛苦。 本就垂死挣扎的吕迪猛的眼放精光,如火一般燃烧了起来,手中长剑一弃,近在咫尺,瞅准时机,双掌以擎天之势狠狠拍在了杨天的胸口。 “噗!” 血雾喷出。 二人各是撞飞出去。 怎料飞狐杨天落地瞬间竟带着一股怨恨,人如蛇窜般扑向角落里正自站起的那人,奈何扑出不远又瘫坐在地,难掩吃惊地嘶声道:“梅花针?你从哪儿得来的梅花针?” 李暮蝉已站了起来。 “呵,居然三败俱伤了么?”他笑了。 吕迪也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粗声吼道:“你没事?你被玉箫打中心口几处要穴怎会没事?” 李暮蝉扬了扬自己的右手,那透薄轻盈的手套已令二人脸色生变,他吐了口血沫,轻声道:“装装样子罢了,别当真。” 话音一落,他晃身一掠,飘到吕迪身前,左手屈三指一探一抓,便扣住了对方咽喉,神色平常的用劲一扭:“唉,勾心斗角,两面三刀,不入流。” 杨天见状大骇,哪还顾得了这屋内的宝藏,挣扎起身便欲夺路而逃。 可慌乱中,这人也不知碰到了哪里,但见其身下的地面咔咔居然从中分开了一道裂缝,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掉了下去。 徒留李暮蝉愣在原地。 35:陷阱 “居然还有机关暗道,果然狡兔三窟。” 李暮蝉走到杨天先前所在的位置,幽暗的眼瞳已飞快扫过周围一切有可能藏着机关的地方。 但见四面空空荡荡,却无一物。 与此同时,外面的雪夜中,已有杀声传来,还有惨叫声,溃逃之声,以及求饶急呼之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越来越近。 如此说来,上官小仙应是败了。 但败不等于输。 李暮蝉的神色也紧张起来,他望着地上那一块块地砖,伏身手脚并用,飞快的按压着;先前杨天瘫软在地,若说哪里有机关,只能是这一块块地砖了。 但他突然又迟疑一下,眼神阴晴不定。 不对。 万一这下面不是什么暗道,而是布满暗器的绝境死路呢? 而且这些地砖也不乏黄金浇铸的,上官小仙却将机关藏于其中,分明有意为之。 难道这是个陷阱? 对付谁的? 想都不用多想,一定是对付那几大龙首的。 他心里迟疑,手脚下压的速度反是更快了,因为外面拼杀的动静越来越近。 李暮蝉本是鬼火似的眸子已变得有些发红,额上也已见汗,胸腹间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 咔咔! 突然他下按的右手一沉,地面上果然裂开了一道裂缝。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不管了!” 李暮蝉眼神阴戾,面露狠色,是不是险境只能以身一试了,跳下去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留在上面只能死路一条。 拼了!! 而在跳进去之前,他忽然似想起什么,疾步走到那吕迪和玉箫道人的尸体前,从其怀中摸出了两本秘籍,然后毫不犹豫的打开暗道,投身跃入。 随着暗门关闭,李暮蝉的心神瞬间紧绷到了极点,他在飞速下坠,伸手一探,四面的墙壁光滑非常,竟难以着力。 “唔!” 当机立断,他喉结蠕动,口中兀自深吸气,一缓下坠的速度,右手则是凭借着大搜神手以及他近些时候凝练的指力,在狰狞狠辣中冲着一侧墙壁生生抓了下去。 霎时间,即便隔着手套,李暮蝉也觉一股钻心剧痛沿着手指席卷全身,令他两腮的筋肉都在不停抽搐;但指劲之下原本光滑的墙壁赫然已被他扣入了三根指头,身体登时悬于半空。 这个时候,李暮蝉才在那彻骨的痛楚中小心打量起了暗道。 暗道漆黑,不知是圆是方,他另一手往外摸索也难以触及其他三面墙壁,但暗道尽头,也就是下方,李暮蝉低头瞧了一眼,居然依稀有一些十分微弱的光亮。 而暗道的轮廓也显现出大概,丈许见方,形状方正,直直往下。 “少说二十丈深浅。” 心里暗自估量了一下,李暮蝉再一提气,右手三指一松,人已直直飘了下去。 但下坠堪堪三丈,他右手又再次冲着墙壁狠狠抓下,一时间手臂青筋根根暴起,血脉贲张,疼的李暮蝉冷汗涔涔,但眼神反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以他如今的身手,三丈可保万无一失,再深的话,下坠的冲击力或许难以延缓,说不准就掉下去了。 而且他还要提防杨天,万一此人没死,冷不防给他一下,可真就死不瞑目。 稍作喘息,顾不得太多,李暮蝉复又第三次故技重施,纵身一坠。 而在下坠的过程中,他也留意到这墙上涂抹的东西极是光滑,似油非油,似膏非膏;若非拿捏不准,李暮蝉早已凭着身上的短刀做借力之用了,但如果真是陷阱,这东西保不准能要人命。 只说连着下坠了五次,李暮蝉这才看清底下的光亮是什么。 居然是一颗发光的奇石。 而在奇石四面八方,早已铺好了一排排骇人的钉板。其形如笋,足有一二尺长,一个個锋利无比,闪烁着寒芒,看的李暮蝉头皮发麻。 而那“飞狐”杨天,此刻正静悄悄地趴在上面,死的不能再死了,千疮百孔,满身窟窿,身下血迹已染红了钉板。 李暮蝉小心翼翼地踩在尸体上,环顾四周,不禁皱起眉头;盖因这居然就是一个看似简简单单的陷阱,只有入口,没有出路。 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当然不是。 他只瞟了一眼就已瞧出端倪。 太深了。 若说杀人有千百种办法,那这种方法无疑是最笨的。 而且杀人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凭上官小仙的手腕心机,她绝对有比这还要狠毒百倍千倍的法子。 若是别人,李暮蝉或许不会起疑,但没办法,谁让他已见试过上官小仙的手段,深深了解这个女人,这个对头。 他不敢犹豫,飞快在底部摸索起来,观察起来。 算算时间,那些青龙会弟子大抵已闯进了“富贵别院”,说不准已经发现了满屋的黄金,而发现这个陷阱暗道也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砸都能被砸死。 果然。 他脑海中前脚刚冒出这个念头,后脚就听头顶迅速逼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险之又险的在他面前摔开,就好像一颗熟透的红果,重重砸在了钉板上,飞溅的血迹溅了李暮蝉一脸。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四个人几乎同时掉了下来,全都摔死当场。 李暮蝉手指一颤,神情也不复镇定,气息急喘,脸色煞白,眼仁已红的像是两滴未干的血,死死在昏暗的光亮下飞快找寻着有可能存在的生路、任何线索。 “啊!” 又是一声,急促的惨叫变得尖利且短暂,一闪即逝。 然后那人在他右侧坠下,头颅当场爆开。 李暮蝉身子再是一颤,手指摩挲过墙壁,一寸寸摸过…… 可时间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次跳下来的人更多。 这些人自以为轻功不俗,便能借力腾挪,可一触及墙壁才变了脸色,一个个手忙脚乱,各施各法,做了李暮蝉先前没敢做的。 但见有人扬手一抖,打出了数杆短枪,想要将之钉入墙壁,以图借力。 然而,枪尖撞向墙壁的一瞬,一点火星乍亮,跟着迅速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化作一团铺天盖地的熊火,席卷整个陷阱,那人纷纷在半空被点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李暮蝉脸色顿时死灰。 “出口呢?一定有出口的……嗯……” 突然,他望向自己的手指,只见上面居然沾有一只蚂蚁。 哪儿来的蚂蚁? 李暮蝉心神剧震,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眼神死死看向自己刚才摸过的一面墙壁,随即咬牙一头撞了过去…… 熊火咆哮而下,将整个陷阱染的火红,一声惊怒非常的厉啸更是自陷阱中传出。 “啊!” 而那陷阱外面,一众搜金刮银的青龙会子弟就见脚下地面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喷涌而出的赤红火色。 “轰!” …… 36:地穴 奇迹。 李暮蝉以前从不相信奇迹之说,因为他觉得这种东西只是空想,属于弱者的空想,当一个人无能为力的时间,总是习惯性的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个不切实际的字眼上。 但现在他有些信了。 李暮蝉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浑身筋肉抽搐不停,犹在颤栗痉挛,背后的痛楚,连同右手五指那钻心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令他煎熬,也让他清醒, 可他却在笑,咧着嘴,无声而笑,眼角笑出了泪,身体颤抖个不停。 因为他还活着啊。 在这一环接一环的重重杀劫之下,几乎九死一生的陷阱中,谁能想到他这样一個本该最没可能活下去的人,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暮蝉撑起身,额上已因适才的舍身一撞流下了一行血线;他费力的将手套摘下,五指也早被磨得血肉模糊,指甲断裂外翻,甚至能看见骨头,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惨烈!!!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痛是真的,活着也是真的,但他现在有的,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酣畅淋漓,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一种憋屈已久的释放。 他沉寂的实在太久了。 倘若他一无所有,一无所学,一无所知,那他就算老于乡野,居于东篱,死于市井也绝无怨言,因为他从不知道外面的天地。 可他偏偏磨炼了满身的技艺,养出了一腔的豪情野望,岂能苟活。 比起那种无风无浪,一成不变,一眼看不到头的平庸活法,李暮蝉宁愿选择这种有血有肉,刀剑交织的惨烈厮杀。 哪怕即刻身死当场,魂归离恨,也不在乎。 这才是他想要的……江湖!!! 李暮蝉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看向了不远处的石壁,石壁上有个窟窿,那是他适才脱身的出口,或者更应该说是门户,一道被藏起的的暗门。 滚滚火浪不住溢出,那陷阱此时就像一尊巨大的烘炉,焚烧着其中的一切生机,无数焦尸在里面化为灰烬,适才的惨叫犹在耳畔回荡。 李暮蝉不敢迟疑,站起身,小心留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像一条长长的穴道,墙壁上每隔数步便嵌有一颗拳头大小且会发光的奇石,散出一团微弱的光华,蓝紫相间,十分奇异。 李暮蝉当即挑了个方向,提着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掠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忽听穴道深处传来一阵流水声,精神立时为之一振,下意识放缓步调,谨慎非常的摸了过去。 直等走到尽头,眼前视野豁然开阔,李暮蝉的眼睛也随之睁大了。 “这……这是……”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处奇异地穴,四壁以明珠点缀,其中还立有数盏古韵十足的石灯,长燃不灭,明终不尽。 但最令人震撼的是在那灯火之下,堆积着数不尽的金银玉器,还有一箱箱早已锈蚀斑驳的兵器。一杆结了蛛网,落了尘灰的杏黄色大旗斜斜插在顶上,显露着三个已有些模糊的字迹。 “金钱帮!” 李暮蝉眸光一烁,心绪大动,看来这才是所谓的“金钱帮秘宝”。而外面的那些,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让所有人都觉得那才是上官金虹留下的宝藏,至此无人再想。 望着盈满地穴的珠光宝气,李暮蝉也觉震撼,相比之下,上面的那些恐怕只有这里的十之二三,舍小取大。 这就是昔年称雄武林,号令黑白两道,横扫十三省的“金钱帮”所积攒的雄厚底蕴么? 他眸光游走,越看越是心惊,此间财宝实在太多了,多的已非数量可以算计,谁若得手,莫说富可敌国,裂土封王只怕都非虚言。 而那水声则是因为一侧挂有一道宽两丈,高三丈的水帘,自上坠下,汇入暗流,哗哗作响。 太不可思议了。 居然有人能在长安城下挖出这么一处地穴,而且还能引入活水,令空气流通,实在是……鬼斧神工。 不过若是“金钱帮”的话或许不难想象。 别忘了那金钱之上的四个字:“役鬼通神”。 财能通神,如此泼天的财富,什么能工巧匠不能为其所用。 李暮蝉屏住呼吸,先是在地穴中转了一圈,确定只他一人,这才放下大半戒备,仔细打量起来。 除了金银珠宝,一侧的巨大石壁上还被人凿出不少坑洞,用来摆放诸般奇珍异宝。粗略一扫,少说百余件,甚至底下还配上了每样东西的名字。 李暮蝉啧啧称奇,这其中不但有一些稀世珍宝,还有武功秘籍,以及神兵宝器。 “华山派,清风十三式。” “星宿海,密宗大手印。” “昆仑派,飞龙大九式。” “巴山剑庐,回风舞柳剑。” “云梦仙子,天云五花锦。” “名剑,鸦九。” “名刀,大夏龙雀。” …… 李暮蝉狠咽了一口唾沫,这可都是各家奇技,镇派绝学。 好在并不是每样东西都位居其上,百余个窟窿只有小半填满,不知是被人取走了还是未曾放上去过。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惊人了。 “这是在嘲讽么?”李暮蝉暗暗思忖。 自然是嘲讽,天下间无数人奉若珍宝,万金难求的东西,如今就像货物一样被一件件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蒙尘落灰,无人问津,岂不就是嘲讽天下人。 恍惚间,李暮蝉几能看见昔年上官金虹端坐高椅,以霸绝天下、惊心动魄之气魄,轻蔑不屑的俯瞰着这个江湖上芸芸众生的争名逐利,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太惊人了!” 只这一面墙,也足够掀起一场江湖浩劫,泼天动荡了。 他随手拿起那口名为“大夏龙雀”的刀,拔刀一瞬,刀身只一出鞘,竟绽放出一抹碧绿色的冷冽刀光,映的李暮蝉面上一寒,肌肤起栗。 这刀制式奇异,乃直刃长刀,几近四尺长短,刀身宽愈两指,刀柄环首,其内龙雀成纹。 “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 刀上还有铭文。 “好东西啊!” 却说李暮蝉正自惊叹,那来时的穴道中,忽听一阵打斗声传了过来。 李暮蝉脸色一变,飞快扫视了一圈,想找藏身之处,可他最后却将目光落向了一侧的水帘;盖因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才发现后面居然亦有一盏石灯,隐隐约约似另有空间,当即拂袖一横,将那水帘从中截断,飘忽闪入。 竟是一处女子闺房。 铜镜红烛,软榻香床,还有屏风幔帐,布置的极是奢华。 而打斗的动静也越来越近。 “轰!” 两团金光径直飞入地穴,顿时将那金山撞出一个缺口,一枚枚金钱四散激飞,爆射八方,击出无数清脆的声响。 李暮蝉前脚躲进水帘,后脚就听一声嗤笑在地穴中响起:“上官小仙,你的路,尽了!” 37:绝境 来了!! 李暮蝉暗自凝神,匿在水帘后的闺房内,躲在一道幔帐后,小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看样子上官小仙败了啊。 他暗叹一声,强以这般心机、手段的可怕人物,也终究不是“青龙会”这等庞然大物的对手;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李暮蝉并没有去看,而是缩在幔帐后用听的,静静等候着“金钱帮”的彻底消亡。 过了今日,不单单“金钱帮”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就连“上官”二字也将被彻底抹去。 这昔年席卷江湖,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姓氏,终是迎来了它的最后时刻。 地穴内,两大龙首联袂而至。二人望着眼前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眼神全都在放亮发光,气息也急促起来,心跳也在加快。 财帛动人心。 上官小仙此时浑身血染,但容貌还是那样的娇艳妩媚,少女般的眉眼明艳如旧,一双凤眸却充满了嘲弄和不屑。 她像极了一位高傲的帝王,即便肩头中剑,身上见伤,仍然仰着尖尖如莲瓣的雪腻下颌,露着鸽子一样洁白的细颈,手中握有龙凤双环,如猛虎顾盼般踱步走转,霸气天成,俯视着那两位龙首。 “青龙会的龙首,不过如此。”她如是说道。 淡淡的嗓音满含轻蔑。 两大龙首皆为青壮,满身霜雪。一人体魄魁梧,紫衣紧绷;一人则是一袭宽松灰袍,身段瘦削挺拔,墨发束于脑后,周身流散着一股锐旺惊人的气机。 剑气。 灰袍男子冷声道:“别以为你巧布陷阱杀了一位龙首便自觉可以轻视吾等……不过你一介女流,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算是异于常人,不同凡响了。” “嘿嘿嘿,”紫衣大汉阴恻恻地笑道,“到底是上官金虹的种,不但继承了他的武功野心,连林仙儿那烂货的阴狠歹毒也得了。” 他眼神不住在上官小仙的身上来回扫量,复又戏谑道:“啧啧啧,姹女迷魂大法?没想到一个打小在妓院长大的野种居然还留着处子之身,真他娘稀罕;待会儿老子先把你手脚折了,看看你和你那贱骨头娘到底是不是一个滋味儿。” 见上官小仙浑似不曾听到那辱人至极的言语,灰袍男子语气冷漠地接过话:“听说林仙儿死的蹊跷,该不会是你动的手吧?” 上官小仙闻言“噗嗤”一笑,扬了扬手里双环,毫不遮掩:“自然是我杀的……到死她都不相信是我动的手,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嘴里还唤着我的名字。” 这句话前半句还算回答,后半句已变成了呢喃。 她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笑的如疯如魔,满头乌发尽皆激荡扬起,眼角湿润,也不知是融化的雪,还是飞溅的泪;癫狂的笑声忽高忽低,仿佛痛苦的呻吟,又像是凄厉的嘶吼,疯邪的模样连那两大龙首也不由心生忌惮。 “我早就想杀她了,谁叫她总说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上官小仙纵声狂笑,眼仁赤红,说话的声音却很轻柔,“尤其是当我看到那些臭男人,一個个从她那张床上提着裤子起来,我已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了她;比起她在那满身毒疮浓包的折磨中生不如死,日夜煎熬,还不如我亲手送她一程。” 听到如此轻描淡写的弑母之言,灰袍人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果然够狠。” 紫衣人也没了那副色欲熏心的模样,正了正色,凝神寒声道:“可惜伱注定活不过今天。” 上官小仙不以为然道:“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等着外面的青龙会弟子进来。可惜太晚了,这地穴只有一条路容人进出,你们在等,我也在等。” 瞧着两大龙首飞快变幻的眼神,她笑如邪魔,凤眼妩媚地走向那一口口看似堆放兵器的箱子,随手打开了一个。 只这箱子甫被打开,两大龙首嘴里已有倒吸气的声音,然后飞退、爆退,毫不迟疑的舍弃了近在眼前的上官小仙,提纵如飞,退如闪电。 因为,那箱子里居然是一个个漆黑的圆球状物事,大如海碗,上留引线,居然是……火药!!! 上官小仙眼泛水汽,仍是自顾自地柔声道:“这里面,可是藏了蜀中唐门的火药,虽然不多,但足够将咱们都埋葬于此了……我可以败,但绝不会认输。” 那两大龙首退的快,回来的更快,就听“轰”的一声,穴道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霎时地动山摇。 二人转眼已灰头土脸的赶回来,看向上官小仙的眼神如能吃人一样。 这女人果然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竟然绝了生路,将那穴道给炸塌了。 而躲在里面的李暮蝉此时眼神也和两大龙首差不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每次看似要脱险之际,总能撞到这个女人,而且处境一次比一次凶险。 上官小仙握着环,娇艳的脸颊已有些白,眼中更有决然,还有讥诮,不屑,最后眼神透过面前染血的乱发,冷视两大龙首。 “不如,我成全你们,可好?”她趁着二人离开的时候,已走到了一盏石灯前,而且是距离火药最近的石灯,目光垂落,瞧着灯盏内腾跃的火焰,大有掀倒的架势。 紫衣人忙说:“别别别……” 灰袍人也急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也不是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紫衣人急接过话茬:“不错,咱们不如好好商量一下,罢手言和,等外面人把穴道掘开,我们只取这里的东西,你大可离开,可好?” 二人全然没了先前的气焰,生死当面,反是紧张起来。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没了这些东西,我还能去哪儿呢?呵呵,我可不想再屈居人下。既然我姓上官,便只有生死成败,没有苟且偷生。” 她说的斩钉截铁,已像完全疯魔了一样,无所在乎,带着狷狂放诞的轻笑:“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 紫衣人眼珠急转:“不该死的是谁?万一他没死呢?” 上官小仙却笑了,在两大龙首那勃然瞪圆双眼的注视下,她已抬脚将那盏石灯扫倒,里面的火油顿时蔓延向那些放满火药的箱子,就如同铁了心的要同归于尽。 紫衣人嘶声尖啸道:“你……” 回应他们的则是两团夺命金光,上官小仙猝然拔地飞起,身如离弦之箭,双脚凌空划动,身法劲急凌厉,腿影扫动,直扑二人。 “救火!” 灰袍人眼瞳颤动,急促开口的刹那纵身而起,右臂一抖,一口泛着湛蓝冷芒的长剑倏然自袖中吐出,剑尖崩挑,剑势圆转,闪电般将那两团金光穿于剑身之上,运剑再抖,回身一送,又将双环送了回去。 紫衣人则是赶忙去扑灭火焰。 上官小仙此刻像极了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雏虎,双手一接双环,衣裙一荡,双环竟离手而旋,飞旋而转,步伐轻灵如蝶舞,然双环过处,却有碎石分金之能,如日月相拥,遇石石碎,遇木木催,一切种种摧枯拉朽。 “受死!” “我先让你死!” 那灰袍人长剑翻飞来去,快到化作一幢蓝色剑影,竟将两团飘忽来去,霸道无匹的金光悉数格挡招架下来,空中一时火星四溅,光华夺目,气劲弥漫四散。 交手数招,上官小仙嗤笑一声:“呵呵,谢氏神剑?” 灰袍人脸颊一颤,剑势愈发凌厉狠辣,反手一招,左手竟隔空摄来一口神锋,双剑在手,杀机暴涨。 且说二人酣战之际,一旁却乍听一声尖叫。 “啊!” 38:神剑山庄 尖叫的是谁? 尖叫的除了那紫衣人还能有谁。 这人原本正因扫灭了火势,心有余悸的缓了口气,然后看着上官小仙满目杀机,正待出手,可哪想身后的水帘里冷不防飞出一抹急影,耳听破空风声,顿时惊了一跳,怪叫躲闪。 “有人!” 一声急呼,连那交手的二人也都飞身撤开,惊奇望去。 遂见水帘里,一人有些无奈的走了出来。 上官小仙眼神一亮,那两大龙首却脸色阴沉。 盖因走出的正是李暮蝉。 李暮蝉揉着眉心,似乎有些困扰,然后冲着上官小仙笑道:“我说,咱们能不能先别点这些火药啊,我还不想死呢。” 上官小仙瞧见他,仿似有着满腹的委屈,泪眼婆娑,柔肠百转地嚷了一声:“相公!” “你可是真是害惨了我。”李暮蝉脸上带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他再不出来,这女人倘若被逼上绝路,真要同归于尽,自己也得跟着陪葬,“就是你们把我夫人伤成这样的?” 紫衣人眼神透过面具,冷视着李暮蝉,讥笑道:“小子,你就剩半条命了,也敢出来找死?” 李暮蝉如今瞧着凄惨,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满身的血污,岂不就是半条命了。 “这你就不懂了,半条命总好过没命。”眼见两大龙首目透杀机,他忽然视线一转,看向那灰袍人,略作思索地道,“想不到‘神剑山庄’谢氏一族,居然也跟‘青龙会’有关系。唔,适才进入‘冷香园’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女人,自称什么谢家大小姐,模样不错,还跟着一位少年侠客,可惜就是性子太傲了,不讨人喜。” 灰袍人手提双剑,眼中寒芒大涨:“你把他俩怎么样了?” 李暮蝉顺手摘过那口名为“大夏龙雀”的环首刀,慢声道:“不喜欢,自然是杀了。” 灰袍人登时气的双眼微凸,面具后面更有咬牙切齿的声响。 李暮蝉笑了笑:“你是谢氏一族的哪位人物啊?莫不是当今的庄主谢王孙?也不对啊,如今谢家三少爷既已出世,谢王孙定然寸步不离的守着那个宝贝疙瘩才对。” 灰袍人眼神已幽深无比:“伱还知道什么?” 李暮蝉拔刀出鞘,一边打量着精致古拙的刀身,一边轻声道:“我还知道那位三少爷惊才绝艳,生就一身天成的剑骨,未习剑法,然甫一握剑便能与‘谢家神剑’人剑合一,被称为‘剑中帝皇’,呵呵,好生惊人。” 他看向对方,似笑非笑道:“看来久闭山门,多年未曾插手江湖事的‘谢氏一族’如今也按耐不住了,当真对那位三少爷寄予了厚望啊。” 听到有人未习剑法便能达“人剑合一”之境,就连那位紫衣人和上官小仙都十分隐晦的变了眼神。 天下间的能人奇才不在少数,但真正能成长起来、崛起的却少之又少。 上官小仙这些年哪怕装疯卖傻、满身污浊,也险象环生,几番遭人刺杀,无时无刻不在遭人惦记。 而这几要销声匿迹的“神剑山庄”,不曾想竟出了这么一位天资绝俗的后嗣,还想趁势崛起;消息真要传了出去,绝计和上官小仙的下场一样,甚至更惨。 上官小仙再强,终归只是一人,但“谢家”可就不一样了。谢氏一族这些年养精蓄锐,族人几乎不问世事,一直韬光养晦,暗中恐怕早已积蓄了一股十分可怕的势力,再等“三少爷”长成,届时真就是一朝得势,直上九天任翱翔。 而且“谢家”昔年可是出了“天下第一”的人物,哪怕时隔久远,但作为江湖上最深不可测的几大武林世家之一,本身就非同小可。 紫衣人忽然冷淡道:“我听说谢王孙当年曾有位胞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于剑道皆有不俗的见解,只是兄长当了家主,弟弟却负气出走了……看样子是故意放出的消息,好让人觉得你们是兄弟反目,然后遭青龙会招揽。” 他娓娓道来,说的慢条斯理,但话音刚落,竟已满目狰狞的闪电般出手,暴起发难。 这人当然不会是冲着灰袍人出手,而是冲着李暮蝉出手。 他手腕一转,手中只似变戏法般从袖中滑出两颗龙眼大小的铁胆,银光灿亮,抖手一振,一道锐急的破空声已照着李暮蝉脑门打去,又准又快,又狠又毒。 李暮蝉岂会不作防备,他早就留意到此人双手腕粗掌厚,可手心却无硬茧,分明是善使暗器的好手。 只这人转腕瞬间,他已轻飘飘的斜飞荡起,身如鬼魅般贴上一侧墙壁。 而那铁胆一击落空,去势不减,竟化作一道灿亮银光陷于石壁之上。 一击不中,紫衣人腾空一跃,另一颗铁胆顺势打来。 李暮蝉见机躲闪,在那墙壁上连连翻转,腾挪借力,忽上忽下。 而上官小仙与那灰袍人亦是有了动作,二人闪身一动,便已悍然撞于一处,如天雷动地火。 双剑起招竟然将一套剑法分以左右手施展出来,既添变化,又增凶险;自昔年“夺命剑客”荆无命以双手剑技名震天下,这江湖上也不知凡几的剑手效仿练剑,但眼前人却能一心两用,施以双剑,可见天资着实不凡。 这边难分难解,另一头的李暮蝉可是叫苦不迭。 那紫衣人铁胆打完,忽又一解衣裳,摇身一转,紫衣一抖一振,如一朵紫云飞旋,竟抖出数十枚寒星点点般的暗器急雨,朝李暮蝉劈头盖脸的罩去。 一时间墙上尽是金石碰撞之声,火花四溅。 外袍一解,此人内里乃是一身劲装,但见腰带,绑腿,两袖,连同后背,尽皆藏满了诸般奇巧夺命的暗器飞镖,双手连取连发,毫不间断,密集如雨。 李暮蝉许是一时不慎,忽然头一歪就直挺挺的栽倒了下去,落在了一堆金银后面。 紫衣人昂首大笑,几步赶进,双手自绑腿中抽出两把短匕,作势就要上前彻底了结李暮蝉。但他堪堪走近五步,原本倒地的李暮蝉陡然弹起,还抬手朝他小心翼翼丢来一块五颜六色的锦帕,嘴里不忘嚷道:“接我暗器!” 紫衣人下意识运劲发刀,两把短匕不偏不倚,“嗖嗖”两声,正中李暮蝉胸膛。 而那锦帕则是不急不缓,晃晃悠悠,紫衣嗤之以鼻,抬手就接,不想耳畔忽听那灰袍人急声提醒:“蠢货,那是当年云梦仙子的‘天云五花锦’,奇毒无比,莫要沾上。” 但还是晚了,紫衣人下意识伸手,嘴里还不忘嘲道:“小子,没练过暗器吧!” 可听完灰袍人的话,紫衣人脸都绿了,盖因他右手已将那锦帕当空接住,而后毫不犹豫,左手取刀将右臂生生斩断,疼的是撕心裂肺,厉啸不止。 反观李暮蝉,身中两刀,竟又活生生站了起来。 紫衣人满是不敢置信,可他就见李暮蝉戏谑笑着顺便抬手指了指石壁上的一个窟窿,一旁还刻有三個清晰小字。 “金丝甲。” 李暮蝉一面取出衣襟里垫着的软甲,一面冷笑道:“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厉害,这都敢接。” 39:斩敌 即便是自断一臂,紫衣人仍不放心,强忍剧痛连封贴近心脉的数处要穴,指尖连点,一对招子更是死死盯着李暮蝉,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天云五花锦”乃是昔年“天下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的独门暗器,奇毒无比,内里杀机无穷,天下间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命丧这一方锦帕之下。 果然,那断手坠地不消顷刻,已通体青黑发紫,看的人后脊发寒,毛骨悚然。 李暮蝉则是飞快将金丝甲穿在了身上。 这东西当年曾因“梅花盗”一案名噪一时,为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亦是诸般暗器的克星,刀剑难破,不想居然在这里遇见。 李暮蝉扬了扬眉:“你现在就剩一只手了,再打几发暗器试试?” 紫衣人气的是三尸神爆跳:“小畜生,老子非得一刀刀剐了你不可。” 李暮蝉却不急不缓,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指向石壁上的另一个坑洞,悠然道:“我现在还有一发暗器,你要能接住,我就服你。” 那紫衣人顺其手指的方向瞧去,这一看之下顿时亡魂皆冒,瞳孔骤缩,却见那坑洞一侧刻着三个足以令天下高手都闻风丧胆的三个字。 孔雀翎! 紫衣人眼皮急颤,心神大乱,他身上即便藏有一百种暗器,只怕也抵不上这一种。 “这怎么可能?” 正与上官小仙交手的灰袍人瞧出端倪,心中暗骂的同时忍不住再次出言:“他是骗你的,千万别上当。” 只是分心之下,眼前乍见一道金色环影,招架不及,忙缩身避闪,面上的龙首面具立被扫碎当场,满头灰白相间的乱发也在空中散开,露出了一张威严古板的老脸。 紫衣人闻言更是怒火中烧,左手一翻,指间已多了四枚流星镖,作势就要打出。 李暮蝉突然抬手厉叱道:“看暗器!” 这句话如今对紫衣人似是有种无形的威慑力,一听到这三個字,他浑身筋肉已下意识紧绷,如临大敌。 惊弓之鸟。 也在这时,李暮蝉眼中凶光大盛,身形一矮,似贴地急飞,提刀直迎,近身挤上。 紫衣人也瞬间反应,飞身腾空后撤,同时抖腕振臂,手中的暗器已祭了出去。 李暮蝉腰身一扭,身如蛇游,又似鬼魅,闪躲之际手中长刀只若一条昂首青蛇,刀上青光流淌,刀剑上挑,化作一道青色匹练,似是要把这厮一挑两半。 可那紫衣人紧张的神态蓦然一改,嗤笑一声,双腿凌空一扫,不但一脚扫开了面前的长刀,顺势回身急转的同时,双脚已冲着李暮蝉的胸膛连环踢出。 不想这人还有一招凌厉狠辣的腿法,来势凶猛,劲如狂风。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闷响声下,二人一上一下,一进一退,直飞出数丈之远。 “噗!” 李暮蝉胸膛连遭重创,眼前尘飞土扬,只像是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尚在半空,嘴里已大口吐血,直直撞在石壁上,摔得七荤八素。 “堂堂魔教雷使,敢情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紫衣人眼中尽是得意,还有残忍和快意,“就你这样也敢冒头?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他说话间双腿凌空一跨,步步逼近,还不忘出言扰乱上官小仙的心神:“瞧好了,我这就废了伱的相好,待会儿当着他的面,嘿嘿,好好招呼你。” 李暮蝉眼神冰冷且平静,他狼狈翻起,一手背在身后,忽然抬手又一声叱喝:“接我孔雀翎!” 紫衣人前进的步伐为之一缓,但旋即来势更快,杀意更甚。 李暮蝉嘴里还是说道:“接我孔雀翎!” 紫衣人眼露凶光,仍然心存忌惮,他脚下没停,但浑身筋肉却为之一紧;眼见李暮蝉只是叫嚣的厉害,并未真正打出暗器,顿时恨的咬牙切齿:“老子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 李暮蝉看着越来越近的紫衣人,仍然不停重复着发射暗器的姿势。 三番五次被戏弄,紫衣人眼中怒火中烧,心神躁动。他仿似窥破了李暮蝉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的手段,也没了耐心,干脆闪身一扑,提腿如鞭扫出。 李暮蝉见势忙翻向一旁,只觉耳畔碎石崩飞,好似钢刀刮过,脸颊立有温热流淌。 一击未中,紫衣人双脚一划,蹬墙走璧,快急凌厉,连着在石壁上奔出两丈来高,反身自上攻下,右腿绷的笔直,如毒龙钻心,狠狠扎向李暮蝉的心口。 李暮蝉嘴里还是嚷着“看暗器”,同时横刀在手,千钧一发,忙用刀身将那一脚给招架拦挡下来,可一腿在前,其后还有一腿。 这人腿法高绝,且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李暮蝉乍见眼前一花,胸口又是一痛,整个人立时向后倒翻出去,滚出一截。 “小畜生,你倒是发暗器啊!” 紫衣人嘴里放着狠话,狞笑连连,正待逼近,他却瞧见李暮蝉艰难杵刀而起,嘴角血线不绝,然后指了指他的右腿。 “还在装神弄鬼,”紫衣人冷笑连连正想开口,可他猛的一住步伐,双眼随之一颤,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腿,就见那腿肚子上,不知何时扎着一枚极是细小的飞针,当即变了脸上,“你……” 顾不得多说,他已连忙拔针逼毒,可等看清那飞针他心都凉了,嘶声道:“这是……梅花针!” 李暮蝉没理会他的反应,而是抬起那双幽幽的瞳,面无表情的将手中长刀松开,然后自一旁的墙壁上、箱子上,拔下一枚枚飞镖暗器,旋即满脸狰狞,阴戾凶邪的朝对方走去,咬牙切齿道:“笑啊,你倒是继续笑啊,哈哈哈!” 紫衣人面如死灰,到了这个时候,眼中也爆出了歇斯底里的凶光,尖叫道:“我要你的命!” 说罢,反手一抽,拔出最后几枚飞镖,抖腕振臂,冲着李暮蝉运劲打出。 而就在对方取镖之际,李暮蝉双眼微眯,两手之中攥满了各类暗器,就像是投掷石子一样,原地转身借力,盘旋飞转两圈,将一枚枚冲着对方砸了过去,运足了气力。 “杀!” 刹那间,二人之间火星四溅,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寒影急飞如流星四散。 李暮蝉眼睛眨也不眨,数道急影贴身擦过,带出缕缕血箭。 而那紫衣人浑身血花噗噗乱冒,千疮百孔,四肢躯干之上已多出不少窟窿,终是踉跄跪倒。 许是李暮蝉不通暗器发劲之法,虽伤其身,却未能致死,紫衣人面具下血水狂涌,大开喘气;但下一刻,一截刀尖,猝然自他后脑穿入,自口中穿出,洞穿唇舌,斜指地面。 李暮蝉不知何时已立于其身后,手按短刀,抵着刀柄缓缓下压,刀尖下沉,刀身上立时血流如注,飞溅于地。 看着犹在抽搐挣扎的紫衣人,他面无表情地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冷声道:“下辈子,少说废话。” 旋即刀身一退,拦颈斩过,血雨冲天。 40:惨烈 一刀斩首,李暮蝉顿时犹如泄气般坐在了紫衣人的尸体上,大口喘息着,嘴里呛咳吐血,血线不绝。 适才那几脚,就算有金丝甲在外护着,他也仍觉五脏似是移了位,心肺仿佛生了裂,疼的太阳穴都在不停抽动,手背上的青筋时隐时露,痉挛不止。 “哇!” 但堪堪坐下,还没来得及缓上几口气,一旁乍见有道身影倒飞撞来,尚在半空便已大口吐血,落在他身前。 居然是上官小仙。 灰袍人如今真容已露,瞧着似是青壮,但不想乌发下还掺杂了不少花白头发,模样威严,宽额长脸,上唇留有两撇短髭,眉眼阴鸷,如鹰如隼。 他手提双剑,眼神冷冽,看着李暮蝉和上官小仙,冷冷道:“到头来,你们还真是做了一对亡命鸳鸯。” 李暮蝉看向一言不发,红唇紧抿的上官小仙,才见她的伤势竟比自己还要惨烈;肩头已被一剑刺穿,后背还有暗器击打的痕迹,左臂已是骨折,而且腿上,身上,早已负伤无数。 他这才想起来,这人以一敌三,力敌三大龙首,而且还用陷阱诱杀一人,能坚持到这里,简直就是奇迹。 看来真被逼到绝路了。 上官小仙独手支撑着单薄的身躯,手握金环,指缝间血流不停,但狭长的凤眸里尽是倔强和不屈。 “唉!”李暮蝉叹了口气,抄过一旁的长刀,另一手握着尚在滴血的短刀,然后起身,双刀轻撞,冲着灰袍人招呼道,“来吧!” 灰袍人突也一掠,纵声长啸,厉声道:“受死!” 双剑刹那飞来,剑光如惊雷掣电,剑影如能遮天,幻化重重,难辨虚实,转瞬便将李暮蝉和上官小仙齐齐罩进了绵密的剑势中。 李暮蝉顿觉四面八方尽是杀机,眼前全是层层剑影,遍体生寒,头皮发麻。 这便是剑道高手的剑技么? 生死当面,上官小仙似也不装了,凤眸含煞,厉声道:“我先让你死!” 她身法迅疾如雷,金环在手,忽五指轻拨,那金环立时悬空不坠,急旋飞转;说来也奇,这金环一出,李暮蝉顿见眼前的无穷剑影尽数冲着金环而去,如万川归海,似阴阳相吸。 不光那剑影,就连他手中的双刀也都一改刀锋所向,震颤不已,而后挣脱双手,冲着金环飞去。 古怪。 但双刀脱手瞬间,那灰袍人的双剑赫然也离手而去。 刹那一瞬,李暮蝉横身一扑,蹬地借力,浑身邪风大涨,眼中鬼气森森,双掌一提,掌心立见两团黑气弥散,直逼灰袍人胸膛。 而几在对方双剑离手的同时,上官小仙一擒金环,再是一抛,金环顿如金色流星般横击撞向石壁,遂听“轰”的一声,再看去,金环已生生嵌入其中。 金环在前,然无形中似有一股莫大吸力牵引,那双刀双剑竟也随之飞离远去,如牵线之鱼,颤鸣不止,纷纷没入石壁。 卸去兵器的刹那,上官小仙右掌一摊,掌心顿见紫芒暴涨,如擒一轮紫日,亦是直逼灰袍人。 大紫阳手。 灰袍人两腮一紧,脸颊已被映的发紫,眼神却沉凝不改,飘然后撤数步,兀自嘬嘴深吸,如长鲸吸水般猛一提气,双脚下沉,长发衣摆无风自动,竟也在发系千钧之际运起双掌。 他这一掌可不同凡响,双臂如拨似揽,本是挺直的手臂只摆了两摆,竟像化成了风中拂柳,又宛若没了骨头,十指亦是轻摆运劲,看似轻柔舒缓,然那两只手顷刻间竟变得剔透晶莹,犹如蒙上了一团水汽。 上官小仙眼露惊色,脱口道:“化骨绵掌?” 灰袍人嘿声一笑,冷厉道:“不错,正是化骨仙人的‘化骨绵掌’。” 电光火石间,灰袍人以一敌二,掌对二人。 四掌当空相击,如惊雷霹雳。 李暮蝉顿觉堪堪平复的心肺忽然如被大力挤压,登时喉中一甜。 但他手上还有“大搜神手”,竟然凭借此物短暂的支撑下来。 上官小仙则是与之对掌较劲,顿见二人掌心如有一团奇花火焰明灭闪烁,劲风连连掀起,激的几人面部筋肉都在扭曲。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是,二人身后又见杀机。 那适才飞出去的两把剑,不想竟然争鸣一颤,剑身当空一转,复又原路而回。 原来钉在墙上的只是李暮蝉的双刀,那双剑全无半点影响。 上官小仙俏脸煞白:“离手剑!” 灰袍人眼中杀机大涨,狞笑连连:“早就防着你上官家的龙凤双环呢,我这双剑,非是铁剑。” 李暮蝉还想抽身而退,可掌上连绵不绝的劲力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仅是支撑便要了他半条命,而自己体内那点孱弱的内力,早已油尽灯枯,岌岌可危。 难不成今天当真是他的死劫? 一旁的上官小仙也到了强弩之末,娇躯摇摇欲坠,鬓角已分不清是汗还是血,想是承受了灰袍人大半的内力。 但李暮蝉却不甘心,他怎能甘心死在这里。 “死吧!” 眼看夺命剑光逆飞而回,灰袍人大笑不止。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暮蝉竟然撤掌舍身,他撤的是右掌,但左手却径直迎上,换掌接力,余劲强提。双掌一对,李暮蝉顿觉一股剧痛席卷半边身体,而他的右手,竟然侧身往后抓去,抓的是一口飞回的长剑。 “啊,你给我死!” 李暮蝉目眦尽裂,双眼圆睁,形如厉鬼,大搜神手只是一攥,竟当空抓住一道青虹,“嘎嘣”一声,长剑寸断。 然后在灰袍人那错愕,惊诧,恐惧,骇然的眼神中,李暮蝉手握半截残剑,面容狰狞,狠狠扎进了他的咽喉。 “噗嗤!” 而一旁,上官小仙被一剑贯胸而过,终是悲鸣出声。 三个人,三道身影,至此俱是踉跄倒退,吐血的如血,咳血的咳血,惨烈至极。 灰袍人双目怒睁,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么个死法;随着断剑被拔出,本是沉稳的步伐已虚浮无力,踉跄耸肩,满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暮蝉,看着这个杀他的人,一双眼睛顷刻充满血色,从喉咙里嘶声挤出话来:“神剑山庄……唔……会……会找你报这……血海深仇的……” 李暮蝉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挪到对方面前:“成王败寇,生死有命。” 说罢,他右手轻提,已狠狠按在了对方的天灵盖上。 只等这人栽倒在地,李暮蝉才急忙看向地上的上官小仙,用仅存的气力艰难走过去,强自挤出一抹笑来:“娘子,没事儿吧?” 上官小仙张了张嘴,奈何却呛出一口逆血,回落染红了苍白的脸颊,然后笑的好生嘲讽,眼神恍惚地呢喃道:“咳咳……这虚伪的江湖,肮脏的世道,终于可以逃开了……相公,你陪小仙一起走吧!” 李暮蝉瞳孔一颤,双眼森然,脸上的笑容刹那支离破碎,嘶声道:“告诉我,出口在哪里?我知道伱这种人绝对留有后手,这地穴中肯定还有生路……告诉我!!!” 41:脱身 “先别死……快说,出口在哪儿?” 李暮蝉有些气急败坏,同时已在手忙脚乱的替她止血。 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死,她若一死,自己可就跟着死了。 而今诸事已毕,诸劫已渡,青龙会三大龙首尽皆身死,“金钱帮”元气大伤,他若能活着出去,走出去,不说一步登天,起码也能脱胎换骨。 岂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而且这里距地面少说二十丈,就算外面的青龙会弟子真能掘开,只怕也猴年马月了,到那时,他早就饿死了。 何况以上官小仙的性子想来也绝不会布置一处陷阱,谁敢轻易犯险。 上官小仙朝他痴痴一笑,眼角既是流血也在流泪,嘴里囫囵着吞下口逆血,用一种哀婉到让人心颤的语气说:“相……相公,小仙其实记得……记得你当年对我的好,虽然只有……只有一次,但从小到大,没人……没人抱过我,咳咳咳,连我娘都不曾……” 李暮蝉森然的眼神猛地一僵,嘴唇也随之一颤,眼神更是生变,变得阴晴不定,如在挣扎,然后面无表情地轻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演戏。” 他起身,走到那一箱箱火药前,将其中的火药取出。 “我不信你,”李暮蝉也快到力尽气竭的地步了,他怅然一叹,取刀将石灯内的火油挑了一些,然后指向那些火药,极是认真地说,“把生路说出来,我……不杀你,绝不杀你,还送你出去。” 上官小仙阖目流泪,她口中气颤发颤,断断续续笑出了声:“果然,咳咳,伱从未信过我,可我却信……你。” 她说完只似被伤尽了心,伤心欲绝,然后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李暮蝉没有说话,他的神色很平静,抬手便将冒着火焰的刀身伸向了引线。 四尺,三尺,一尺,五寸…… 随着火焰缓缓触碰到引线,一股刺鼻的气味已开始在地穴内散出,刺啦的声响更是十分清晰,引线开始燃烧。 上官小仙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真的死去,李暮蝉蹙了蹙眉,眼看引线即将燃烧殆尽,他奋起一脚,将那火药扫进了穴道中。 “轰!” 遂听一声炸响,一股烟尘漫了进来。 李暮蝉并未罢手,他的眼神也狠了起来,这一次,他将十数颗火药的引线悉数扭在一起,又将一颗火药打开,把里面的药粉倾倒成线,一直延伸到上官小仙的面前,点火引燃。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如释重负般走到上官小仙的身旁躺下,也像是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上官小仙不再说话,一动不动。 李暮蝉深吸一口气,忽然死死抱着她,抱着这个女人,抱着这具有些发冷的娇柔身躯,眼神发狠到近乎癫狂,咧嘴狂笑,如妖如邪,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中,咬牙切齿地笑道:“好,你我夫妻二人既是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当同穴,咱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我陪着你。” 谁都别想跑。 火药燃烧的动静仍旧持续着。 李暮蝉也合上了双眼,但他的心跳却很剧烈,毕竟等死的滋味不好受。 时间一点点过去,火药也快燃烧至尽头。 但他忽然有一丝异样,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根根无形的钢针扎在了自己的脸上,透骨冰寒,而且暗藏恐怖的杀意。 李暮蝉已在狂笑,无声而笑,他睁眼,眼前是一双好看且冰冷的眼眸,就好像凝结的霜雪,冻结的寒冰,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上官小仙。 她用一种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语气冷冷道:“把火药灭了。” 终于,这個人的嘴里出现了一丝慌乱,还有急切。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险象环生,死绝而生,明明是必死之局,结果反而搏得了一线生机,她岂会甘心就这么死啊。 她若想死,适才就不会说那么多的话了。 李暮蝉毫不犹豫,急忙起身,将燃烧的引线扑灭在身下。 上官小仙继续冷淡道:“先替我止血。” 但李暮蝉这下反倒有些犹豫,既然适才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那便说明这人还有余力,或许就连伤势也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么重。 但他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十分费力的将上官小仙抱到了水帘后的那张香床上,然后又在对方的指引下找到了几瓶伤药。 接下来,李暮蝉先是用大搜神手截断了插在她后背的剑,然后神情木然的将其早已破破烂烂的衣裳自衣襟领口一撕到底。 然而,这一看之下他也不禁深吸了口凉气。 满身的伤。 剑伤,刀伤,拳印,掌痕,还有未来得及逼出的暗器…… 本该惊心动魄的躯体,如今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李暮蝉缓着气息,没理会上官小仙的反应,伸手拿着剩下的半截断剑,面无表情的往外一拔,顿时带出一注滚烫热血,冲了他一脸。 看着床上颤栗蜷缩的躯体,来不及多想,他已将瓶中的伤药急忙敷了上去,同时将那些几乎入骨的暗器也都小心取了出来,鲜血瞬间染红床榻。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扯下一旁的幔帐,撕成布条,飞快替对方包扎着伤口。 上官小仙任由李暮蝉来回翻动,随手施为,始终沉默不语,双眼却一直紧盯着对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苍白的脸颊依稀重现了几分桃色,耳垂更是火红的厉害,眼中水汽朦胧。 直到一切作罢,李暮蝉将一件衣裳抛在床上,这才自顾自的给自己敷起了伤药。 不试不知道,只这伤药触及伤口的瞬间,李暮蝉身体瞬间紧绷,牙关紧咬,青筋暴起,疼的龇牙咧嘴,倒抽着凉气。 上官小仙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不咸不淡地道:“生路就在那些箱子下面,其中一个放置兵器的箱子连接着暗道。” 李暮蝉慢声道:“我知道。” 只因适才走向那些箱子拿取火药的时候上官小仙曾看了一眼,那时他便有所猜测,但碍于对方的心机,李暮蝉也不敢冒险,万一藏有暗器机关呢。 上官小仙眼泊晃动,忽然痴痴笑了起来:“我从来只当自己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没想到你总能给我意外之喜,还有‘青龙会’,这个江湖,果然人杰辈出啊。” “你是不是得到了那两本魔教神功?”她突然话锋一改,“给我好不好?” 李暮蝉闻言一愣,然后似笑非笑道:“你用什么来换?” 二人此刻全都精疲力尽,身负重伤,说话的声音也很喘,很缓。 上官小仙虚弱极了,好一会儿才道:“这里的东西随你挑。” 李暮蝉也喘的厉害,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坐在床榻旁。 他环顾看了一眼,沉吟片刻,说出的话却令上官小仙大感意外:“我想要你的‘姹女迷魂大法’。” 上官小仙无神无主的眸子似是颤了颤,短暂沉默过后,她有气无力地道:“你去把那面铜镜打碎,后面藏有一个暗格,其中有你想要的东西。” 李暮蝉却不为所动,他眼神猛然一烁,忽然起身,然后在上官小仙有些惊慌的神情中躺在了床上,而且还用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箍住了对方的脖颈,揽住了对方细滑的腰身。 上官小仙的眼中却露了急色,秀眉紧蹙:“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反悔?” 李暮蝉却笑了:“怎么会,我以前勉强算是个好人,将来或许会成为一个恶人,但无论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我李暮蝉绝对一言九鼎,说放你,就一定会放过你。” 上官小仙问:“那你现在做什么?” 李暮蝉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自然是离开这里。” 上官小仙的脸上已瞧不出表情,只有寒霜般的冷冽:“你不是说已经知道生路在那些箱子下面么?” 李暮蝉玩味儿一笑,狡黠道:“你难道记错了?出口分明在这张床榻下,或者说有一条生路藏在这张床榻下。” 他说罢,眼神四下一扫,最后将目光落向榻前一个精致无比的木质雕花上,在上官小仙那有些气急败坏的眼神中伸手按了上去,接着轻轻扭转。 遂听“咔啪”一声,香床从中分开,二人已不见踪影。 42:荆无命 夜尽天明,雪满长安。 作为江湖上底蕴最深厚的几座古城之一,长安城里除了一间间早已萧条没落的宗族祠堂外,还有诸多无人问津,荒废多年的老宅。 顶着天地间纷纷扬扬的落雪,城西一座老宅子里,就在后院的那口枯井中,一道身影正艰难费力地从井口爬了出来。 园中落雪厚积,几株长势歪斜的梅树扎根其间,花开正艳。 李暮蝉抓起一把雪囫囵塞进嘴里,然后又紧了紧背上的人。 到了这般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二人已没了之前针锋相对的锐气,也没了对彼此的猜忌,重伤之躯也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嘴唇泛紫,冷的直打哆嗦。 “娘,别赶小仙走,我会听话的……” 听着背上人含混不清的言语,李暮蝉已懒得去分辨真假了,反正都出来了,就是这人的身子骨烫得厉害,像火炉一样,想是重伤大病染了风寒。 “也不知道冷香园那边怎么样了?剩下的人该不会被……” 他吞咽着嘴里的雪,背着上官小仙,心里已在暗自盘算着,可念头堪堪冒出,李暮蝉却突然间顿在原地,表情已不自然僵硬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彻骨寒意令他忍不住颤栗。 因为,那适才还一无所有的几株梅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名斗笠客。 此人来的无声,站的无声,神出鬼没,笠檐压的极低,背后还有一副满是风尘的灰布斗篷,于风雪中寂然不动。 这是个剑客,因为他腰间挎剑,而且他挎剑的姿势与寻常剑手不同,乃是剑柄向左;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自笠檐下瞧来,死气沉沉,宛如不属于活人,看不出表情,也没有生机,就那么嵌在蜡黄干瘦的眼窝里。 不光这一个人。 刘妈妈已从另一头飞快冲了过来,没了往日那副邪异瘆人的模样,反而极是紧张,浑身带伤,踉踉跄跄。 她当然不是担心李暮蝉,而是担心上官小仙,三步并作两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停下,冲着上官小仙轻声唤了一句:“小姐!” 李暮蝉没敢动作,任由刘妈妈将上官小仙抱下。 但他陡然惊觉右肩生出一股痛楚,扭头瞧去,上官小仙似恢复了意识,又好像清醒了一些,正趴在他肩上,低头咬了一口,咬的都渗出了血,银牙染红,还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迷离,含混喘息道:“姓李的,你要记得,这道疤,是我留下的。” 这個女人,到现在还想着争。 李暮蝉“唔”了一声,强自笑道:“好,我记得了!” 斗笠客睨了眼李暮蝉,转身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走!” 就连嗓音也无悲无喜,仿佛已淡漠了生死,令人发抖。 这人说走,刘妈妈忙诚惶诚恐地抱起上官小仙快步跟了上去。 “夺命剑客,荆无命?”李暮蝉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手背上的汗毛却已根根立起,后背也已被冷汗打湿,“好厉害啊。” 他擦试着肩头的血,又扶了扶腰间的刀,轻咳了几声,长呼出一口气。 只是不曾想刘妈妈忽然又掠了回来,臃肿的身体像极了一颗蹦跳的圆球,只是几闪,人已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册。 李暮蝉有些不解,但接过一瞧,却见书里居然是一幅幅画像,而且都是美人图,千姿百态,颠倒众生,一旁还附有诸多口诀,居然就是《奼女迷魂大法》。 他会意般从怀中取出了那两本魔教的神功。 刘妈妈看都不看他一眼,取过秘籍便又飞也似的离开了。 李暮蝉收好书册,眼神已有些奇怪,凭上官金虹留下的武功,何须再练魔教法门,莫不是其中藏着什么秘密? 但他已没去细想,谁何尝没有秘密,他适才就已发现了,那《姹女迷魂大法》上的武功,居然跟《锁骨销魂天佛卷》隐有互补相生之势,之前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都在这一瞬间通晓明悟。 李暮蝉笑了,他闭上眼,感受着天地间的雪落霜飞,刺骨寒风,笑容逐渐张狂起来。 而后,睁开眼大步迈入雪中,朝着和上官小仙相反的方向走去。 …… 三天后。 时已入夜,寒月当空。 冷香园外,凄冷的风霜中,一家不知何时新开的豆浆铺打开门做起了生意。 自打三天前冷香园烧过一场大火,死了很多人,这里便日渐冷清,少有人来了。 而那铺子门口却不合常理的立着一根又高又大,独擎天空,俯视长安的朱红旗杆。 灯火一亮,乍见一道身影以一种极是诡异的身法,宛若身无骨头,如灵蛇盘绕,围着旗杆直上顶端,随后挂上了一面巨大的旗子,嘴里更是发出一声狼嗥般的厉啸。 一声长啸动八方。 正是“青龙会”的掌旗之人。 刹那间,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巷道街口,一些原本行走于街上叫卖吆喝的小贩,纷纷一改步调,本是寻常的步伐倏然变得轻灵奇诡,或翻身跃上飞檐,或纵掠隐入黑夜,留意着四方的动向。 而那豆浆铺子前,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这人是李暮蝉,他已换了身衣裳,换上了一件斗篷,脸上也罩了一副面具。 他一接近那家孤零零的豆浆铺,夜色中已不知有多少道饱含杀意的眼神投了过来;但随着李暮蝉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这些杀意又都如潮水退去,隐于无形。 小店里,还是那个疑似孙家传人的老实汉子照旧在煮着豆浆。 看到李暮蝉居然还能活着,对方似乎很惊奇,还很贴心的端了一碗豆浆。 不单单是这一个人,李暮蝉前脚进来,那夜色中倏然多出一抹急影,步伐走转,身形霎时变幻莫测,仿若由一化二,于街灯的微光下来势飘忽,未及看清,只见炉火摇曳一晃,角落里已坐着一个人。 此人身形高瘦,一言不发,脸上遮有龙首面具,立着衣领,青袍曳地,难辨岁数。 接着是第二个,未闻脚步,然月下一人好似敦煌壁画上的神女飞天,自远方纵身凌空,飞掠而来,洁白缎带随风而起,飞过长街,掠过头顶,最后施施然落座。 这是当日那“百鬼林”中的白衣女子。 第三个是一顶轿子,一顶极是华丽的轿子,珠光宝气,奢华无比。 轿子飞在半空,远远飘来,而抬轿之人则是四名足能仗之轻功名动江湖的好手,此刻却都成了轿夫。四人双脚踏空,于屋顶檐角上点足借力,倏忽一闪,轿子宛若横移般已飘到半空,而后缓缓落下。 未等落地,轿中已有一人飘然飞出,落座。 好像是一位老者。 而第四个是一个有些落魄潦倒的男子,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在门口的,等发现他的时候人已在店里;发旧的靴子,发旧的剑鞘,却穿着一件崭新的袍子,白袍胜雪,长发披散,身上还有酒气,手里还有一柄剑器。 最后一位,则是当日李暮蝉在“百鬼林”瞧见的那名锦衣华服的青年,来的不紧不慢,走的慢慢悠悠。 不,这不是最后一个,那位大龙首还没来。 “诸位,久违了!” 果然,嗓音飘来,李暮蝉只觉身旁有一缕白发荡过,小店里已多了一人。 这人似乎认得出李暮蝉,开口便问:“你手里拿着什么?” 李暮蝉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带来的包裹打开,两颗人头霎时呈现在了灯火下,正是魔教四大天王“东海玉箫”以及“吕迪”的头颅。 那人颔首点头:“很好,从今往后,你便是青龙会七龙首。” 七龙首? 李暮蝉先是一愣,而后悚然一惊,怎么会是七个? 地穴中不是已杀了三个,青龙会怎得还有七位龙首? …… 与此同时,在长安以外的某个地方,上官小仙的伤势也恢复了一些,她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映着红润不少的脸颊,乌发流散,身骨单薄,裹着披风,身前还搁有一个碳炉。 上官小仙搓了搓手,叹了口气:“这一次,没能试探出青龙会的深浅啊。” 刘妈妈诧道:“怎么会,小姐您不是杀了三个龙首么?” 上官小仙低低一笑:“哪能啊,没有人知道那几大龙首的身份,除了一个洛阳萧家,剩下的几个一个比一个藏的深,而且深不可测。所以,我不妨大胆推测,死的那三个,不过是戴着面具,自以为是龙首的短命鬼。” “这一步,着实高明啊。”她叹了口气,“大堂主呢?” 刘妈妈回禀道:“折在了冷香园。” 上官小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没关系,我已物色到新的大堂主人选。” 说完,她又很认真地道:“荆大哥觉得他怎么样?” 而上官小仙身后的黑暗中,一双死灰色的眸子徐徐抬起:“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可怕的野心。” 刘妈妈终于回过味儿来:“小姐,您是说那个窝囊废?” 上官小仙噗嗤一笑:“一个看似最不可能活下来的人偏偏活到了最后,好厉害啊,设身处地,恐怕我都不一定有他这样的结果。” 说到最后,她眼中放光,一字一顿道:“我要定了他!” 43:长生剑 …… 怎么还有七位龙首呢? 瞧着几人脸上的那张面具,李暮蝉忽然明白过来,也醒悟了过来。 七大龙首,或许代表的不是七个人,而是七方势力,七个门派,亦或是七个不同凡响的家族;再或者,只要谁能戴上这七副面具,然后活下来,兴许就能成为“青龙会”的龙首。 太可怕了。 李暮蝉深吸了口气,由衷感叹。 因为那面具后藏着的已非某個单纯的存在,个体哪怕势力,而是无穷无尽的欲望。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青龙会”能存在这么久了。 只要人有欲望,就都会想要坐上这七个位子,成为龙首。 只要欲望不绝,“青龙会”就会一直存在,哪怕面具后的人生生死死,但谁又会在乎呢。 就像一条毒龙,吞食着无数贪婪之辈的欲望,日夜壮大;或许曾几何时它也只是一股不起眼,微不足道的小势力,但时至今日,它已积攒下了雄厚的底蕴,金钱、武功、权势,要风得风,唤雨得雨。 到了这般地步,已非“人驭势”了,而是“势驭人”。 “你好像遇事总喜欢深呼吸,”大龙首坐在灯影下,说话的语气很斯文,听不出情绪,“不好的习惯,多会成为破绽,戒之。” 李暮蝉颔首:“受教了!” 大龙首似乎很欣赏他:“你觉得上官小仙如何?” 李暮蝉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轻声道:“城府很深,心机很重,手腕高明,而且够狠;但看似老辣,却还有些稚嫩。她太年轻了,一个年轻人总有不足的地方,因为很多事情她还没有经历过,还不够老成。” 大龙首点点头:“不错,我们每个人都在不断成长,没有谁生来便完美无缺,所以有时成大事便不能只是一个人,需要相互扶持,而如今上官小仙身边便多了一个足能令她无敌的人。” “荆无命?”那位锦衣青年冷哼一声,“他一个人,竟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 李暮蝉顿时了然。 原来如此,怪不得几位龙首悉数到场,却是因为荆无命。 那位白衣女子的嗓音很轻:“你错了,荆无命的剑法或许已足够高明,但还没有真正达到天下无敌的境地,更没有让咱们这些人倾力出手的资格;真正可怕的是他与上官联手。” 锦衣青年诧道:“有多可怕?” 白衣女子娓娓道来:“或许你们还不知道,曾几何时,上官金虹也同咱们这些在座之人没什么区别,而且举足轻重。” “嗯?” 此言一出,豆浆铺子里的人已有大半动了动手,眨了眨眸。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上官金虹也曾为‘青龙会’的人。 大龙首轻叹道:“不然,你们以为他如何能同雨后春笋般一朝崛起?须知凡事都是需要本钱,他‘金钱帮’昔年的根底,有大半归‘青龙会’所有。” “嘿嘿,有意思,”角落里那名最先来,端坐如松的青袍客怪笑道,“真有意思,老子背叛‘青龙会’,女儿又叛‘魔教’,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锦衣青年忍不住提醒:“到底厉害在何处?” 白衣女子复又道:“因为荆无命是上官金虹一手培植调教出来的,他的剑法便是为了‘龙凤双环’而生,换而言之,他生来就是为了弥补上官金虹的破绽而存在。” “一个没有破绽的人?”几大龙首中的那名老者呢喃低语,“可怕。” 上官金虹与荆无命。这两个人,当年一个杀了“天机老人”,一个杀了“嵩阳铁剑”,单独一人已令江湖谈之色变,联手之下,试问谁人可敌? 老者继续叹道:“可惜,上官金虹死于狂妄自大,明明离称雄江湖只差半步,明明与荆无命联手足能天下无敌,却偏偏想要一试小李飞刀,以致霸业成空,一场徒劳,如今就是不知道他那个女儿会不会重蹈覆辙。” 谈论间,却见门外有人单膝一跪:“禀大龙首,地下的穴道已被打通了。” 李暮蝉一直只是听着,听着这些他本没有资格得悉的江湖隐秘,奇闻异事;但当听到地下穴道竟这么快就被打通时,还是不免有些意外。 想来“青龙会”手底下应是藏有不少能工巧匠,而且人数不少,才有可能如此神速。 “里面的东西呢?”大龙首问。 那人回道:“没了。” 大龙首微微一笑,吁了口气:“白跑一趟啊。” 锦衣青年却道:“咱们的耳目已遍布整个长安城,东西大抵还在城中。” 大龙首漫不经心地道:“那样就太麻烦了,万一她若把财宝深埋地下,咱们难不成也要把长安翻个底朝天么?而且说不定还有陷阱……让人盯着吧,那些东西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说罢,居然就这么起身离开了。 大龙首前脚刚走,那位白衣女子连同从未说过一句话,满身酒气的落魄剑客也跟着走了出去。 豆浆铺子里,剩下的几人仍是自顾自坐着。 “啧啧啧,”乘轿来的老者突然啧啧称奇,笑声连连,眼神则是瞧着落魄剑客手中的那柄剑,眼中精光爆现,“也不知大龙首从哪儿招揽来这么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锦衣青年还是那副傲气凌人的口吻:“他很厉害么?” 老者嘿嘿笑道:“人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那柄剑却实打实的厉害,而且非同小可,甚至当年这把剑的主人可比飞剑客、荆无命都要厉害。” 青年追问道:“当年是是什么时候?” “有些年头了,”老者穿着打扮有些文雅,像是个老儒生,双手极是细腻光滑,老神在在地回应着,“大概在‘九州王’沈天君成名之前。” 青年悚然动容道:“第一?” 老者笑道:“自然是第一。” 话到这里,此剑的来头已呼之欲出。 因为青龙会收录的诸多江湖隐秘奇闻中,便有关于这柄剑的记载。 “长生剑!” 青袍客的嗓音有些沉,也有些哑,像金石摩擦,刀剑抨击,穿透力十足,沉甸甸的坠在铺子里,落在所有人的耳中,直透心肺。 听到这个名字,几个人都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李暮蝉有些不一样,他缩了缩肩似是觉得有些冷,眼神却藏着惊奇,惊叹,还有惊疑。 因为这柄剑,早在沈天君名动江湖之前就已剑倾天下,堪称无敌。 那时,还没有七大龙首,只有十二个堂主。 但始终不变的,永远是大龙首。 老者的眼神已从充满笑意变得有些诡异:“想不到连‘长生剑’都重现江湖了。” 说话间老者已起身离座,掠入轿中,去的飘忽。 至此,铺子里剩下的几人也都相继离去,除了李暮蝉还坐着。 “这些人可真是神秘啊!” 他感叹着,旋即扭头看向那始终不发一言,甚至连头都没抬,只顾煮豆浆的孙姓汉子,最后将目光沿着对方手里的木棍望向锅里的豆浆。 只这一看,李暮蝉瞳孔骤缩,他只知对方是高手,没想到居然这么高。 但见棍身搅动,豆浆仿若被一股奇异劲道推挤向铁锅外围,露出了中间黑黑的锅底,而那豆浆并非是漩涡状,也不是漏斗状,就像一个舞开的白色幢幡,围着木棍飞旋急转,无声无息,且越升越高。 突然,李暮蝉后撤一步几要惊呼出声。盖因身前人手臂上的筋肉陡然一鼓,棍捎顺势一挑,那一锅重达百余斤的豆浆竟被不可思议地尽数挑出,在空中先如一条长龙盘旋,随后又似一团白浪翻飞卷动,其内的一些豆渣豆皮更是刹那被碾碎的无影无踪,最后又一滴不洒的滑入锅内。 神乎其技。 他才记起来,这小店里天下第一的传人不止一个。 “难道这就是天机棒?” 这句话李暮蝉没有问出口,他只是苦笑着转身离开,门外早已有一驾华丽的马车在等他,车上还有一个十分精致的玉匣。 匣内放着一张龙首面具,以及一块令牌,和一封早已准备好的密信。 他坐了上去,换上了面具,随着马车缓缓远去。 良久,夜风中飘出一声轻叹:“终于要开始了啊!” 44:天佛降魔掌 金陵。 暮春,微雨。 街市上,报喜的汉子敲锣打鼓,顶着绵绸的雨霏,然后挤过瞧热闹的人堆,又越过一众眼巴巴的读书人,手中锣响震天,一头便扎进了一家名为“状元楼”的客栈,扯着嗓子高声叫嚷出一个个名字,顺便讨着赏钱。 “啊哈,我中了,我中了啊,我是榜眼了,我是榜眼了!” 众人瞧着热闹,却见个半百岁数的老翁在听到自己高中后,先是两眼茫然的在簇拥中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嘴角一抽,痴痴发笑,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疯疯癫癫。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正这时,就见有人箭步冲出,捋着袖子,抬手拎起老儒生就是几個大耳刮子。 只把那榜眼抽的眼冒金星,叫苦连连。 有人欢喜有人愁,再往前走上两步,秦淮河畔,就见也有人吆喝着:“哎呦,大伙快来瞧啊,这有个读书的要跳河,新鲜呐。” 顿时惹得一阵鸡飞狗跳。 河上烟雨行舟,河畔桃红柳绿,而在那随波而行的一叶孤舟内,撑船的橹工正冲着篷下人好奇道:“公子也是来赶考的,不知是否高中啊?” “呵呵,”一声轻笑自乌篷下响起,“名落孙山。” 风雨飘入,忽见大袖挥卷,定睛瞧去,那篷下人原是一位貌似双十的青年,身穿儒袍,白衫长袖,模样瞧着温文,然而就是脸色有些苍白,清瘦冷峻,薄唇狭眉,眼若刀锋,骨子里似是透着股寒意。 青年坐的随意,手里还拎着壶酒,似在阖目小憩,又像是在听岸边传来的勾栏小曲,和那些温柔乡里姑娘们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 “好可怕的杀机!”青年呢喃道。 橹工是个年逾花甲的老者,披蓑戴笠,打着一双赤脚,听闻杀机,不由一愣,四下张望瞧了一眼,只见岸边锣声不绝,青楼画舫里的姑娘们更是翘首连连,然后不明所以地问:“公子,这大好的日子,何来杀机啊?” 青年双眼一掀,眼尾翘起好似狐眸:“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今朝,虽不见血,论凶险却也不输那江湖上的刀光剑影。” 老叟还是不解。 青年随手掸了掸身上的雨沫,微笑道:“武夫所争,看似争的是武功秘籍、金钱美人,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争名图利;而这些读书人也差不多,赢的人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输的人名落孙山,就像是一场押注,有人赌光了一辈子,赌尽了所有,最后熬的皓首苍颜,又有几年好活啊。” 老叟听的一时语塞,但很快又讪笑道:“公子说笑了不是,这读书人再苦,总好过那江湖厮杀,动辄拔刀见血不是。” 青年扬扬眉,喝了一口酒,瞟了眼外面的风雨,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回应。 老叟忽的似记起什么,看向青年的身旁,只见那里放着一个长条状的灰布包裹,像极了兵器,当即噤声,不再多说。 且说孤舟随浪又荡出一截,挤进一处停满了画舫楼船的河岸,青年方才起身,搁下几枚大子,将包裹夹在腋下,矮身快步钻进了雨中。 红楼。 这是个名字,只是一座楼船的名字,和金陵城内一众供男人消遣的去处没什么区别。 楼角红灯高挂,每每入夜,便会离岸而行,沿途接揽着客人。除了那些搔首弄姿挣着皮肉钱的风尘女子,上面还可以吟诗作对,谈论风雅,也可以有龌龊低俗,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往来之人既有达官显贵,也有市井九流,既有江湖豪侠、白道掌门,也有邪魔外道,绿林好汉,总而言之,有钱就什么都有。 见青年冒雨而回,有些狼狈,不少趴在栏边翘首以盼的姑娘们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在这些人眼中,青年模样极是不错,而且谈吐也好,还薄有才名,写过几首小曲,往日没少走动亲近,大都盼着一朝得中,说不得借此能有脱离这勾栏瓦肆的机会。 可如今愿望落空,又都当机立断去盼另几位还未回还的读书人。 青年浑不在意,走的极快,来到了二楼的一处厢房。 窗外时已薄暮,烟雨朦胧,两岸陆陆续续点亮了诸多彩灯,映的河面都变了颜色,再配着雨中靡靡之音,还有一些所谓的大家、名妓的琴声曲声,顿时勾勒出一副鲜活的秦淮夜景。 青年长呼出一口气:“落榜了啊。” 且说青年是谁? 除了李暮蝉还能有谁。 对于这个结果他倒是不那么的意外,即便凭借“青龙会”的通天手腕可轻而易举的高中探花,李暮蝉也并没有那么做。 对他而言同样的一样东西,一件事情,自己达成、亲自取得,和别人施舍完全是两码事儿。 结果在李暮蝉看来不过是个为之努力的目地罢了,真正有价值的,是结果本身所带来的挑战性,更是在达成结果的一瞬间而产生的成就感,愉悦感,以及征服所带来的快感。 就好比一个人想要站到高处,首先就要吃苦流汗,虽然艰险,但当他立足顶峰,俯瞰群山的时候,他就会发现,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今,距离当初在长安城聚首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李暮蝉没有在落榜的问题上过于纠结,而是凝神打开了带回来的包袱。 里面原来是一幅画。 画中有山有水。山为峭拔高山,绝壁千仞,高耸入云,形似一口举世无双的神锋,奇幻瑰丽,气势磅礴;水为绿水,绕山而转,与世隔绝,不知深浅。 便在这高山绿水之间,还夹着一座矮山,背倚绝壁,面朝绿水。 而在那矮山之上,林木深处,隐隐约约坐落着一座恢宏大气的山庄。 画下一角还有一行字。 “四月初九……翠云峰下,绿水湖畔,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仅仅是看到这几个字,李暮蝉握画的手已随之一紧,而最后的两字,更是令他神色生变,因为那是,“生擒!” 青龙会居然打算对神剑山庄动手? 李暮蝉眉头紧皱,如此行事,理由并不难猜,无非是大龙首有意用谢晓峰来牵制神剑山庄,甚至是控制。 更离奇的是,随着画卷打开,不过十几个呼吸,画上的一切居然尽数隐去,消失不见,徒留一副白纸画卷。 李暮蝉眼底泛着精光,这三个月他都快忘了自己是“青龙会”的七龙首了,除了读书就是练功,又好像那位大龙首将他忘记了似的,不想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居然打上了“神剑山庄”的主意。 对于此事他倒不觉惊慌,谢晓峰尚未长成,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儿,此役真正的对手,应是“神剑山庄”所积攒的底蕴。 而且也绝不可能只让他一位龙首行事,必然还有高手前来。 “有意思了。” 寂静的夜色中,随着窗外的灯火越来越多,李暮蝉身前不知何时已摆放着两本书册,夜风拂进,两本秘籍簌簌颤动,书页翻卷,其上所绘就的人像已尽数鲜活,如要跃纸而出。 字迹光韵流转,人像随风变幻,只在李暮蝉幽暗的眼中,这一切种种逐渐汇聚出几个字来。 “天佛降魔掌!” 45:只眼郎君,燕姓少年 不光是掌法。 这“锁骨销魂天佛卷”内的画像看似邪异非常,但李暮蝉辅以“姹女迷魂大法”的诸多变化从旁印证,将这一百零八幅“天仙魔女”的画像逐一拆解,又逐一拼合后,居然从中分别得了三门非同小可的武功。 分别是一套高绝无双、旷古绝今的掌法“天佛降魔掌”,一套灵巧无比的身法,名为“无色无相身”,最后是一套变幻万端的步法“千幻飘香步”。 更奇的是,这掌法竟能以剑代之,握剑便是一套震古烁今的剑法,天佛降魔剑。 李暮蝉心觉震撼,除了这三门堪称武林绝响的绝学,书中暗藏的隐文更是堂皇大气,乃武林正宗的内功心法,为佛家无上法门。 “只眼郎君,果真惊才绝艳!” 这“只眼郎君”本是数百年前的一位不世奇人,只眼非是独眼,而是取“独具只眼”之意。据说此人貌比子都,曾为江湖第一美男子,性情乖张,非黑非白,行事亦正亦邪,又因武功高绝,故而横行天下,罕逢敌手。 但此时他尚未跻身绝顶,然武学天赋超绝,心性坚毅,已达不为外物所动的地步,且心气极高,欲跻身绝顶,后闭关苦悟,枯坐数个寒暑春秋,终是悟透内家妙谛,妙参天理,得悟绝顶奇功。 此诀一出,群魔大动,江湖上的黑道好手,邪道中人,魔道高手,尽皆闻风而至,意欲阻其功成。 不想只眼郎君竟孤身独斗群魔,杀的天昏地暗,血战七天七夜,败亡无数高手,眼看生死玄关将通,性命交修之际,不想魔道亦有奇人出手;一位习得《姹女迷魂大法》的魔女,此人貌若天仙,颠倒众生,交手间终是破了只眼郎君的心境,以致其功败垂成,走火入魔。 生死存亡之际,幸得另几位江湖奇人驰援而至,败退群魔,又联手阻其伤势,这才侥幸不死。 而此劫之后,只眼郎君身留隐疾,无缘奇诀最后一关,抱憾终生。 但这门“锁骨销魂天佛卷”却在江湖上掀起数次泼天浩劫,比当年快活王所编造的“无敌宝鉴”带来的祸患犹有过之,每每现世,必是腥风血雨,杀劫无数。 只是后来,光阴流转,此诀几经易手,终遗落不知,为武林绝响。 李暮蝉回神再看此诀,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这上面栩栩如生的“天仙魔女”画像,未尝不是只眼郎君留给后世传人的考验;若连这画中死物都难以抗拒,迟早也要步其后尘,难逃走火入魔的下场;试问心性不坚,又如何能踏破最后一关,跻身绝顶。 这段时间李暮蝉也暗中搜集了不少关于“只眼郎君”的事迹,对这门奇诀已了解甚深。原来传闻中若想修炼此法,需得同那“姹女迷魂大法”的传人合练,如此方能功成。 但李暮蝉却觉此言有些不实。 盖因只眼郎君当年参悟此诀在前,而遭遇天仙魔女在后,又结破功之仇,岂会留下这等摒弃前嫌,共参大道的话。 除非是只眼郎君心高气傲,不服当年心境被破,想要以后世传人争胜,故而引双方再聚。 要么,这传言就是有心人暗中散播,意图引出如李暮蝉这般得到“锁骨销魂天佛卷”的人。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不可不防。 看着画中那一幅幅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天仙魔女画像,李暮蝉眼泊蓦然一颤,脑海中居然时有冒出上官小仙那张雪肤桃腮、娇艳如花的脸,以及她不着寸缕,满身血染的场景。 李暮蝉呼出一口气,眸光一烁,毫无犹豫的将秘籍凑到了灯盏上,静静看着这本无数人为之生,无数人为之死,埋葬了诸多英雄豪杰的绝世奇功在火焰中一点点燃起,化为飞灰。 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与此人合练。在没有绝对的实力前,任何暴露底气的想法,都是自取灭亡;而且,这说不定会成为他最大的底牌,岂能轻易示人。 如今这掌法、身法、步法连同内功心法,他已悉数圆融通贯,了然于心。 灯火一灭,扬尽纸灰,李暮蝉翻身跃上床榻,跌迦而坐,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正要一试!!! …… 次日清晨。 秦淮河畔,已有人起个大早,推着粪车,沿途敲着动静;还有青楼妓院里的姑娘们已在梳洗打扮,时不时透过窗户逗一逗过往的熟客;渔夫已开始在河中撒网,捞着昨夜放下的鱼篓;小贩已在吆喝叫卖,来往的马车踏出哒哒哒的马蹄声;还有老鸨刻薄尖酸的骂声,惹得一阵狗叫…… 众生百态,市井烟火,尽数罩于一川细雨之中。 红楼之上,二楼的一间厢房内,那盘坐一夜未动的身影骤然起了某种玄妙变化,身上的儒袍倏忽一震,而后一点点充盈鼓起,但很快又塌了下去。 如此不住轮换,几番变化,但见李暮蝉身上的长衫白袖已无风而动,内里如有龙蛇游走,风云鼓荡。 “呼!” 只是随着一缕绵长的浊气吐出,一切异样又都平复隐去。 气息吐尽,李暮蝉徐徐睁眼,眼中光华如水晃过。 传闻是真是假? 他默然许久,如在愣神,又似不敢相信,最后望向自己的双手,眼神复杂至极,近乎呻吟般呢喃道:“终于,不用再如履薄冰了。” 这便是答案。 静坐许久,缓了缓神,李暮蝉方才起身。 他看了眼窗外昏沉沉的天色,忽然似记起什么,自床下取过长刀,用灰布裹好,旋即撑伞下了红楼。 只说沿着秦淮河一直往上走,约莫两三盏茶的功夫,李暮蝉来到了一处长满杂草的院落。等他从中穿过,后面原是一间破败消残的老旧祠堂,抬头见天,残垣颓瓦,四面的墙皮早已剥落的不成样子。 角落里,一块折断成两截,斑驳褪色的匾额上还依稀显露出“燕氏”二字,被雨水淋湿大半。 而在这破败的废墟中,一名身形瘦削的黑衣少年正手持一截细竹,视其为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不知疲惫的挥斩、挑刺,剑锋直指身前雨幕,如要将之劈成两半。 李暮蝉手里还拎着顺道买的烧饼、包子,随口招呼道:“兀那小子,吃饭了!” 少年瞥了他一眼,本是有些面黄肌瘦的脸颊竟然流散出一股机锋峻烈之意。 “我有名字,我叫燕十三!!” 46:燕十三 李暮蝉哑然,随手将包子搁在地上,也不多说,而后取出那把“大夏龙雀”,走到一旁自顾自地练了起来。 四面杂草高长,加上坍塌的废墟,仿若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黑衣少年也不客气,抓起包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嘴里含混道:“你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 李暮蝉握刀在手,刀未出鞘,只是端举,轻声道:“遇到点事情,耽搁了。” 二人相识已有两月,李暮蝉那时初至金陵,安顿好一切后本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练刀,结果连着换了好几处都不甚满意,最后干脆一头钻进这无人的废墟,不想一进来就看见有个少年在雪地里挥着竹棍。 他起初还当对方只是個贪耍的孩子,能有几分耐性,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便隔天再来,不想数日后这人居然还在。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同样的时间,李暮蝉干脆天天来,他惊奇发现少年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竟一直在此练剑。 如此,怎能不无兴致。 好奇之余,李暮蝉某天先对方一步早早地过来。 没想到少年反是如他一般,见有人在此,也是一连来了数次,可发现李暮蝉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次日便来的更早。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便起了争胜的心思。今天你比我早,明天我比你早,斗着斗着,硬是从清晨熬到了半夜三更,熬的大雪飘飘也没退缩。 李暮蝉索性抱了被子床褥过来,不想少年居然和他想的一样。大半夜的,两人在祠堂里相顾无言,愣是瞪着眼睛互望了一夜,谁也不愿服输,最后……各练各的。 不过,最让李暮蝉诧异的,还是对方说出自己叫燕十三的时候。 这江湖上曾几何时有个名叫“燕七”的好手,还有个名为“燕五”的高手,二人皆乃剑道好手,名噪一时,可最后都死了。少年便说他自觉比两人加起来还要厉害一些,便叫“燕十三”。 就这么着,两个多月的功夫,一个在这头练剑,一个在另一头练刀,互不打扰;练的无聊时,少年便时常找他拆解招式,渐渐熟络。 其实说是少年,但燕十三少说已有十七八岁,就是模样瘦弱,身子骨瞧着远比同龄人单薄。 不同于往日,燕十三原本吃着包子,心里还在揣摩一些剑法上的晦涩之处,可不经意间瞥见李暮蝉施展的刀招,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尽管心知观摩别人练武是江湖大忌,可他视线只一移开,便又难耐蠢蠢欲动的心思,忍不住回头再看。 瞧了一会儿,他小脸紧绷,低声道:“你这刀招真是越来古怪了,怎么瞧着像一套极为高明的剑法,刀使剑招么?” 这环首刀刀身狭长,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明明是刀,但此时施展剑招居然不见半点滞涩,反而凭添了几分莫测诡谲,走转之势还融入了刀法的狠辣霸道,本该大气磅礴的剑式居然有些沦为邪门的势头。 “你太贪心了。”燕十三皱眉,看向手里吃饭都不愿放下的竹棍,平淡道,“无论于刀于剑,你的心都不诚。” 这个人,居然妄想将刀招、剑式融于一手,纳于一器。 李暮蝉不为所动,神情温文,手中长刀随势走转:“心诚?呵呵,伱握剑又是为了什么?“” 燕十三沉声道:“自然是为了武学巅峰。” 李暮蝉笑问:“什么是巅峰?” 燕十三眸光闪烁,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我不知道。但江湖传言昔年上官金虹曾达‘手上无环,心中有环’之无上境地……或许,那便是巅峰,所以我也想站在和他同样的位置瞧瞧。” 李暮蝉停了下来:“所以,是否心诚,不在于手中之器,而是在心。刀剑再利,不过死物,何须心诚?我只需对自己心诚便足矣。” 燕十三眉头皱的更深,咽下嘴里的包子,沉声道:“那你终其一生恐怕都难及‘人器合一’之境。” 李暮蝉迎风冒雨,袍袖飞扬,微笑道:“你错了,我从未想过与这等死物心意相合,我充其量只是想要驾驭它。你要知道,兵器在手,乃是以人御器,而不是以器御人,或是人器相御;我只要它顺从我,而它永远只是我的陪衬,须知无敌的永远都是人,而不是器;我若无敌,它自然无敌,我若不中用,它也只是一截好看点儿的烧火棍罢了。” 燕十三听完这些话,不禁变了脸色:“你太自负了,而且……太极端了!” 李暮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且郑重地道:“这不是自负,因为我只信我自己,哪怕是我手中的兵器,也不值得我托付太多。” 燕十三往日只觉李暮蝉气态温文,性子和善,只以为想法也会偏于柔和,不想竟这般的决绝,而且不留余地。 把所有一切悉数倾注于己身,要么一路高歌猛进,要么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生死一线。 “听说翠云峰下的‘神剑山庄’有个比我还要小的孩子,第一次握剑,便已人剑合一。”燕十三突然话锋一改,“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么?” 李暮蝉扬扬眉,没想到“谢晓峰”的消息居然已经散出去了,他笑道:“唔,大概有吧,其实我也没亲眼见过,但那又怎样?我只会期待迈过他时的滋味,相信一定毕生难忘。” 燕十三听完沉默不语。 “神剑山庄!” 李暮蝉渐渐收敛了笑,嘴里蓦然呢喃了一句,握刀右手猝然一松,但见长刀当空急旋,他右手旋即化为剑指,一沾刀柄,往外一引,风雨中顿见一抹青虹亮起。 燕十三入神的模样倏然大变,瞳孔急剧收缩。 他就见眼前忽有青芒流转,若惊鸿乍现,眨眼不见,而那雨幕已仿佛变成一块遭人裁剪的幕布,本是绵绸的雨丝竟然在这一刻四分五裂,当空无声截断,显现出几道清晰的狭长斩痕。 而后风雨再合,斩痕不见,犹如梦幻。 好快的刀!!!! 燕十三心神大震,往日切磋二人只拼招式,你来我往,遇招破招,见招拆招,想法也都天马行空,随性而来,他出剑式,李暮蝉出刀招,点到为止。 但印象中,这人从未显露过如此身手,不想今日竟这般不同凡响,想是得了一门高深剑法,心血来潮之故。 “嘟!” 突然,青虹飞来,如电掠过,一头扎在了木柱上。 李暮蝉忙快步来追,歉然苦笑道:“抱歉,抱歉,一时没拿住,手滑了,看来功夫还是不到家。” 燕十三忽然留意到李暮蝉的双手,但见那苍白的两手手心除了握剑的右手虎口布满老茧外,左手不知何时竟也生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一瞬间,他瞳孔先缩后扩,犹记两个月前二人初见时,李暮蝉这双肉掌尚且光滑,如今不知不觉,悄无声息,竟已有此变化。 不用想,此人必是暗中进行了某种难以想象的苦练,那肉茧都已被磨得晶莹剔透,显然不止脱落了一次。 “认识这么久,你还没说过你的名字呢?”燕十三突然正色问道。 李暮蝉温言道:“李暮蝉。” 话到这里,二人已是撤开,一人练剑,一人练刀,重复如常。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又是傍晚。 燕十三早已离去,只剩李暮蝉一人还在微雨中不知疲惫,一次又一次习练着刀法。 直到。 “咻!” 晦暗的风雨中,乍闻一声尖锐急促的破空声在远方拔高,直冲天际,而后绽放出一团绿色的火花。 李暮蝉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刀,有些意外的仰头瞧去。 “魔教!” 47:谢二少爷,魔教长老 秦淮河上。 一艘奢华的画舫内,随着头顶的那团绿色焰火在空中绽放,两岸乍见数十道人影纵掠如飞,好似惊鸿踏水,于河上几番点足借力,脚下轻灵如燕,踩过那翻起的浪花,最后悉数落于船上。 船上有人,轻歌曼舞,长发裸足。 几名娇俏动人的女子正随着曲声起舞,红唇艳抹,媚眼勾魂。 一眼瞧去,其中既有赤发绿眸的夷女,也有黄发雪肤的胡姬,还有动人妩媚的中原女子。 而在这些女子的前方,在那两盏精致绝美的琉璃灯盏下,有一个人正坐在一张华丽的太师椅上,身下铺着一张价值千金的名贵薄毯,端着玉杯,喝着美酒。 “属下参见长老!” 数十号隐于市井中的人物,齐齐单膝一跪,恭敬见礼。 “唔,”这人轻轻吁了口气,咽下了酒,缓缓将那张隐在阴影中的面孔往前探了探,伸了伸脖子,审视般的用比剑锋还要锐利的眸光扫过座下一干魔教教众,“起来吧。” 年轻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威严。 不光声音年轻,这人的容貌也极是年轻,似是双十之数,白皙的手指正握着那尊精雕细琢的白玉杯,倾倒尽了最后一滴酒液。 而这人面前还有两个正在蠕动的黑色布袋。 有人见状上前将其打开,里面原来是两个人,一对年轻男女。 想是被掳的时候交过手,吃了苦头,二人皆披头散发,尤其是那名男子,半边脸颊都已高肿起来,嘴角溢血,白衫凌乱,狼狈不已。 白衫男子手脚被缚,眼中先是闪过慌乱,等看清身旁女子安然无恙,他才叱道:“你是谁?你可知道我是谁?” “谢龙腾?想不到堂堂神剑山庄的二少爷,居然……嘿嘿……背地里会和侍女私会,若非如此,我还真得费点功夫。”那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一面把玩着玉杯,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听到对方道破自己的身份,谢龙腾再看看四下几十号穿着各异的人物,蓦的似想起什么,脸上已难看起来:“魔教?” 太师椅上的人缓缓放下玉杯,阴鸷的眉眼斜斜一睨,缓声道:“在下魔教长老,慕容英,见过了。” 谢龙腾脸色已是大变。 慕容英抬手令人递上纸笔:“适才你那谢氏剑法使得不错,画下来,我便留你二人一命,如何?” 谢龙腾冷笑一声:“原来前些时候便是你闯山门,嘿嘿,我神剑山庄的剑阵不好受吧?” 慕容英并未回应,而一旁已有魔教教众会意般的抓起那名侍女往后拖去。 谢龙腾挣扎欲起,开口怒斥:“伱们要做什么?” 只是不待慕容英回应,忽听“啊”的一声惨叫,寻声瞧去,才见那动手的教众居然已捂着咽喉倒地,双眼暴凸,反是那名看似被吓傻的侍女夺剑一劈,已凌厉迅疾地将谢龙腾手脚上的绳套挑开。 看着一众瞬间围上的魔教教众,侍女急声道:“二少爷,你先走!” “好厉害啊!”慕容英却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他低低一笑,“区区一名侍女居然也有这等身手,神剑山庄果然深藏不露,所图甚大。” 他这一摆手,才见其身后竟然负有一個极为古怪的物事,那是六柄制式各异的长剑,六剑散如扇骨,尽数纳于一鞘。 侍女将谢龙腾护于身后,声色俱厉道:“哼,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来时路上我已留下痕迹,庄主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援,你们难逃一死。” 慕容英却不惊不慌,轻笑道:“谁都知道三少爷惊才绝艳,可有几人知晓他这二少爷的名字啊?和一个女人私会居然还偷偷摸摸,真是活的窝囊。眼下神剑山庄腹背受敌,‘青龙会’也蠢蠢欲动,谢王孙若敢离庄半步,呵,明天天亮,江湖上可就没有‘谢氏一族’了。” 侍女俏脸紧绷,眼神坚毅,她回头一瞧谢龙腾,露出一抹凄苦笑容:“少爷,是我害了你。” 说罢,居然提剑杀向了慕容英。 画舫中曲声未绝,一众舞女浑然不惧这刀光剑影,仍是轻盈舞动着曼妙诱人的身体。 慕容英全无动作,只是冷视着上来送死的人。 事实上这人还未走到他面前,只在经过那几名舞女的时候,但见裙飞袖荡,长衫摆动,晃眼间的功夫,等几名舞女变幻着美丽的舞姿,地上已多了一具尸体,千疮百孔,一声惨叫也无。 谢龙腾瘫坐在地,双眼空洞,脸色煞白。 慕容英皱眉嫌弃道:“真是窝囊,同样一个爹,怎么一个是龙,一个是虫,丢人现眼。” 谈笑间,他又自斟自饮般倒了一杯酒,看似轻抿,然忽一抖手,酒杯已斜飞掷出,化作一抹急影,穿透雨帘,直击画舫顶上那悬灯挂旗的木杆。 “长老客气了。” 酒杯飞出,一声轻笑随之响起。 闻声瞧去,但见那杆头竟然立有一道瘦削身影,头戴雨笠,一身儒袍迎风鼓荡,白袖飞扬,腰间长刀斜斜垂下,只抬腕反手一拨,酒杯竟已原路而回。 慕容英抬手接杯,斜睨瞧去:“你是何人?且报上名来!” 那人一手轻按头上雨笠,迈步一跨,人已如一叶轻羽般自风雨中飘然落下。 “属下雷使,见过长老!” 慕容英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声道:“原来是你这叛徒,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正愁找不到你呢。” 来人笠檐一抬,露着苍白的下颌,温言道:“长老此话何意?恕雷使不明白。” 正是李暮蝉。 慕容英嗤笑道:“呵呵,长安一役,两大护法先后离奇被杀,三公主也遭你毒手,两大天王也死在了你的手中,你居然还有脸说不知何意。” 灯火下,慕容英身边忽然走出两个人来,两个头戴斗笠,高大魁梧的身影,赤膊劲装,浑身筋肉仿佛生铁浇铸,压迫力十足。 这二人李暮蝉见过。 当初“赏功罚罪”时便是这二人把守门户,之后冷香园一战也有踪影,不想居然还活着,看样子也是另怀心思。 他不慌不忙,解释道:“属下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身受重伤,不得不暂时隐匿行迹,加上‘青龙会’虎视眈眈,便一直藏于暗处,如今长老亲至,属下必效犬马之劳。” 慕容英笑的讥讽:“当真?” 李暮蝉同样回以笑容:“自然是真。” 慕容英沉吟良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相信李暮蝉,他忽然又笑道:“你还不曾认识我身旁的这两位吧?他们便是‘风使’。” 李暮蝉倒是没想过这风使居然有两个人,而且看样子应是外家功夫的高手。 “见过二位!”他微笑着招呼道。 那二人却不予回应,像是两个哑巴,又像是两尊神像。 李暮蝉也不在乎,而是好奇问道:“长老何时来的中原?” 按理说这等人物,青龙会也该收到消息才对。 “我是随西域使臣来的,”慕容英喝着酒,漫不经意地瞥了李暮蝉一眼,“你问这些,该不会是想着如何杀我吧?” 李暮蝉眯眼笑道:“长老说笑了。” 慕容英嗤笑一声,正欲接话,突的扭头一瞧,但见河面上竟驶来数十艘快舟,舟上各是立有一名脸色冷沉的剑手,俱是一袭黑白相间的劲装,脚上是搬尖儿洒鞋,绑腿层层紧束,手中撑着一截青竹,如离弦之箭,划破一川烟雨,来势极汹。 见此一幕,慕容英不惊反笑,搁下酒杯,按桌而起:“神剑山庄,本座久候多时了!” 48:乱战 “魔教妖人休走!” 风雨渐急,乍闻冷哼,但见一搜快舟急追的同时竟借着群波翻涛之势“呼”的自河面高高跃起。 舟上人纵跃凌空,双腿一屈,双脚已离了木舟。 而那木舟余势不减,扎透风雨,裹挟着千钧之力,带出一阵可怕的劲急风声,直冲慕容英撞去。 慕容英却不动作,他看了眼地上失魂落魄的谢家二少爷谢龙腾,直朝船头走去。 他没动,然眼看木舟就要撞上,陡见那两尊神像般的魁伟身影脚下一转,并肩挡在慕容英身后,竟单纯的凭强横肉身拦下木舟。 而那离舟之人提剑一跃,犹如飞鸟,落足画舫的刹那身形乍动,宛如一缕青烟,蹿到木舟的舟尾,单掌灌以深厚掌劲,重重拍了上去。 两名风使环臂而立,以身相迎,脚下纹丝未动,仿佛不是血肉之躯。 “轰!” 木舟夹在二者之间,霎时寸寸爆碎,化为漫天木屑。 这出掌之人乃是一名灰发老者,为谢氏长老,面相冷峻威严,看了眼瘫在地上的谢龙腾眉头先是紧皱,单掌一揉,已如撼山摧岳般朝两名风使拍去。 但奇的是,这二人动是一起动,出手也是一起出手,二人各是推掌相迎,看似为两掌,实则无论出手的速度,角度,连同气机都完美相融,好似一掌。 三掌相对,犹如当空炸响一声炮仗。 谢氏长老连退数步,反观那两尊魁梧身影,仍是不动如山。 便在这片刻功夫,又有数道身影紧随跃上画舫,而剩下的谢氏子弟一撑青竹,快舟立时自两旁与画舫破浪并行,竟结成阵势,杀机暗藏。 眼见来的既不是谢王孙,也不是三少爷谢晓峰,慕容英的脸色已冷了下来:“哼,派几名长老就想把我打发了。” 李暮蝉则是识趣的退到一旁。也就在两方势力欲要交手之际,他突的眼皮一颤,似有所觉般瞧向那些舞女当中,看着其中一个身段极是动人的女子,愣了愣,然后扬扬眉,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布阵!” 风雨中传来一个饱含杀机的嗓音。 慕容英轻蔑一笑,反手自背后抽出双剑,嘴里吐出一字:“杀!” 刹那,雨中尽是剑锋颤鸣之声,紧跟着画舫两侧的谢氏子弟尽皆提剑跃起,身如风隼,也不知是人随剑飞,还是剑随人动,竟然横击交错,灿烂剑光在烟雨中交织出一片可怕剑网,如飞虹掣电,一晃而过。 剑阵。 剑光瞬飞,船上魔教弟子有人尚能招架,有人已被那可怕剑阵当场绞碎,血雨泼洒,尸首两分,肠肚流散一地。 这些谢氏子弟一左一右,共分两拨,以两侧木舟腾转借力,一个個只似不住扑掠的鹰隼般围杀着画舫上的人,剑势如浪,一浪盖过一浪,剑锋所指,当真摧枯拉朽,无物可挡。 但那慕容英也并非凡俗,双剑在手,剑光挥斩如云,剑影笼罩周身,防守之间,双剑连刺连挑,立见几名谢氏子弟如折翼飞鸟般落在船上,转眼就被一众魔徒劈斩成泥。 李暮蝉退到一旁,看到如此场面,一面故作旧伤未愈般咳了两声,一面留意着剑阵的变化。 依谢龙腾所言,这位魔教长老已闯过“神剑山庄”的山门,可惜无功而返,也是吃了剑阵的亏,而距离四月初九还有两天,他自然要上心一些。 可这时,忽有香风袭面,李暮蝉但觉眼前一花,一只白皙玉手已悄无声息地抓向了谢龙腾。 慕容英一边剑下连连毙敌,一边留意着场中形势变化,见此一幕,顿时大喝道:“拦住她!” 出手的居然是众多舞女中的一位。 那女子乌发流散,面罩白纱,裸足轻舞,裸露的肌肤细腻白皙,好似羊脂美玉,又像洁白的牛乳,在灯色下泛着一种晶莹玉色,宛若鬼斧神工般的造物。 可这人一动,五丈之内,无论是魔教教众,亦或是谢氏子弟,所有人尽皆像是着了魔一样,全都痴痴发笑,仿若魔怔。 慕容英先是一愣,旋即动容失声,眼神阴沉道:“姹女迷魂大法?” 连他自己也不敢多看,忙飞快避过视线,冲着李暮蝉寒声道:“雷使,你还不动手!” 李暮蝉如今眼前也是乱象纷呈,但好在这些时候他久居青楼,于那勾栏瓦肆温柔乡里动中取静,磨炼意志,已是初见成效。 心神一定,他对着面前这个老熟人轻声开口:“退!” 开口瞬间已扬刀在手,同时暗暗凝神,这女人的魅功当真越来越不得了了。 却说为何? 扭头瞧去,就连那些夷女胡姬等一众女子居然也都着了道,一个个眼泛春水,媚眼如丝,口中娇喘不止,全无半点抵抗之力。 而这名舞姬除了上官小仙又能是谁啊。 “呵呵,”忽听娇笑,一个轻柔中透着狡黠的动人嗓音仿若耳语般落在他耳畔,“想我没?” 这人居然弃了谢龙腾,转身飘然一荡,仿若融入风雨,化为一阵香风,闪身一晃,已到了李暮蝉的身边,似是挑衅般的在他耳旁轻轻吹了一口气。 李暮蝉眼神平静,几在刹那,长刀一横,划破风雨。 刀未出鞘,可刀势狠辣,倏忽一瞬,面前风雨无声而断。 自长安一役,这三个月来“金钱帮”就好像彻底销声匿迹了一样,上官小仙也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李暮蝉虽知此人绝不会就此消停,如此野心,如此武功,岂会甘于寂寞,只当对方是回还洛阳,另做图谋,不想居然在江南再遇。 果然冤家路窄,看来“金钱帮”也想插手神剑山庄一事。 这“神剑山庄”几百年的底蕴积攒,试问谁不眼红?何况还有“谢晓峰”这尊未长成的“剑神”;这些野心勃勃之辈,恐怕都已心生忌惮,岂能容忍对方彻底崛起,自是心思各异,相互博弈。 眼前青丝如雾掠过,李暮蝉双眼微眯,但见他长刀刀尖之上,那烟雨中,上官小仙正自翩然歇落,玉足轻点,体轻如无物,一双美眸顾盼生姿,眨眼含笑,美的惊心动魄,不似凡人。 李暮蝉单手握刀,看着这个立于刀尖上如要迎风起舞的绝美女子,神色平淡地温言道:“小心,裙子飘得太高了。” “呸!”岂料上官小仙先是啐了一口,然后委屈道:“你这坏人,看了人家的身子,占尽了便宜,结果一声不吭的就跑,我不管,你得赔我!” 李暮蝉扬扬眉,脸上忽然浮出困扰苦恼之色:“唉,我就知道,人长得好看总是容易惹麻烦,但你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姑娘家还是乖巧点比较好!” 这下轮到上官小仙愣神了,然后娇笑连连。 且说正自这时,李暮蝉眼神骤然转冷,一振刀鞘,顿见一抹青虹于风雨中乍现,倒拖而出,罩向了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却不过多纠缠,闪身一晃,避过刀锋,然后附在李暮蝉耳畔说道:“我会再来找你的,相公,不,应该是我的大堂主。” 说罢,人已在娇笑声中投入雨氛,去的飘忽。 大堂主? 李暮蝉听得眉头大皱,这女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来不及深思,那河面上陡听又有人高声传话。 “华山派华少坤在此,尊驾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神剑山庄谢凤凰在此,速速放了我侄儿!” “七星塘慕容正在此!” …… 听着一个又一个有名有姓的江湖人物,李暮蝉眼珠一转,看了眼正大开杀戒的慕容英,突然“啊呀”一声便如遭受重创般扑倒在地,同时还极为夸张的大吐了一口血,倒地不起。 49:深藏不露谢龙腾 秦淮烟雨,夜色撩人。 两岸曲声琴声动人,可河上却是杀机无穷。 李暮蝉趴在一地尸体间,一副将亡未亡,快要断气的模样,眼神则是留意着周围的变化。 岂料一看之下,他不禁心神暗凛。 神剑山庄果然所图不小,居然已联合了江南几大武林世家共同进退。 那慕容正正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大侠”,亦是“七星塘”之主,名震一方,乃绿林巨擘;华少坤则是“华山派”近年来新崛起的高手,被视为最有望继承华山派掌门之位的人,还和“神剑山庄”谢凤凰结为了夫妻。 而且显然不止这一个,李暮蝉不由想起了当初长安城杀的那名谢姓女子。 这“谢氏一族”一面背地里积蓄实力,一面又与各方大势大派联姻结亲,届时只待三少爷长成,振臂一呼,岂不就能号令江湖,剑震天下。 只说他这边刚躺下,不远处正自厮杀的两名谢氏子弟登时眼神一亮,立马就赶了过来,分明是想趁他病要命。 李暮蝉看着那二人箭步上前,嘴里还嚷着魔教妖人受死的话,脸色一冷,眼下时局不明,他却不愿太早动手,但自寻死路就另当别论了。 二人只当他是重伤垂死之人,出招也不见什么章法,提剑一赶,剑锋所指,双剑登时朝他心口直刺而来。 可剑出半途,二人脸色勃然大变,但见一只晶莹如冰魄般的可怕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翻掌转腕,两口精钢百炼的三尺青峰居然已像破铜烂铁般被绕上手腕,扭成了麻花。 二人来不及惊呼,剑尖已断,抹过了他们咽喉。 前冲之势不绝,这两名谢氏子弟又踉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扼着咽喉扑倒在李暮蝉身旁。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又悄无声息,极其隐晦,却是无人察觉。 李暮蝉出手甫毕,已在警惕周围,但环顾扫视了一圈,他忽然愣了一愣,却将目光落在了谢龙腾的身上。 此人瘫坐在地,而且离他最近,怀中还抱着句尸体,无人问津。 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人,李暮蝉忽然似记起什么,眼神为之一烁。 昨日放榜,那榜上的榜眼好像就叫谢龙腾。 一个武林世家的传人,居然想要考取功名。 李暮蝉原本还啧啧称奇,只当对方如“李探花”一般,但他的眉头却很快皱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儿啊。 这人外表怯懦,而且谢氏一族的反应也佐证了这一点,到现在一群人只顾厮杀,居然浑似忘记了这位二少爷,可见此人在“神剑山庄”的存在感极低。 想想也是,出了一個三少爷这样的手足兄弟,所有光辉被夺尽,喜欢一个侍女还要偷偷摸摸的,地位必然极低。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窝囊废,毫不起眼的人,为什么上官小仙适才有意动手? 对于这个女人,李暮蝉已了解甚深,每一步绝不会无的放矢,必然有所图谋,或是有所谋划。 而且神剑山庄纠结了这么多高手,分明早有准备,他思虑片刻,双眼渐渐眯起,暗忖道:“难道这位二少爷是谢氏一族用来诱敌的诱饵?” 很有可能。 真是可怜,地位低也就罢了,居然还被家族当成了诱敌的棋子,这么说来,那位侍女或许也是故意与之私会的。 可为什么上官小仙要对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出手呢? 李暮蝉绞尽脑汁,思来想去,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关键的地方。对方虽然怯懦,但好歹也是有几分身手的,先前应该能发现他,为什么无动于衷呢?难道是心如死灰,不想活了? 还是不对。 这人实在太不起眼了。 若说只是生在一个寻常人家,他绝不会如此多心,但生在谢氏一族,仅仅是眼下这些人所展现出来的,便已流露出一颗极为可怕的野心。这些人可不单单是想着重振“神剑山庄”的威名,势力盘根错节,大有气吞江湖,统摄武林的野望。 试问在这样一个家族中长大的人,怎么可能甘于平庸。 而且对方居然还考取了榜眼,分明就是不想输给他那个……嘶…… 蓦然,李暮蝉瞳孔一震。 “等等,榜眼?” 他脑海中忽有记忆浮现,想起了某位已死之人说话过的一句话。 那人曾这样说过:“……状元或许离你还有些远,但探花、榜眼,足够你挑了。” 李暮蝉眼皮一跳,旋即缓缓垂下了眼眸,幽暗的瞳中已有精光在一点点亮起。 这个人,不简单呐。 如果真是这样,上官小仙或许也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身份,甚至他不妨猜的再大胆些,这二人已达成了某种交易,或是已经联手。 又或者,他真的猜错了,想多了。 但有一条李暮蝉可以肯定,这个人绝不普通,深藏不露,藏拙示人。 也就在他低下眼皮的同时,他忽然觉察到一股森然刺骨的冷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像冰锥冷箭般隔空而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杀机。 那是一道目光,冰冷的目光。 但这道目光转眼又消失隐去。 而李暮蝉也终于咧嘴发笑,无声而笑。他忽然翻身跃起,手中刀光出鞘,已扑杀向近处的几名谢氏子弟,绝不能让对方发现他的异样。 李暮蝉刀势凌厉,刀招狠辣,长刀之下,风雨开合,但见他身形飘忽一掠,立见身后三名谢氏子弟脖颈喷血,跪倒在地。 见到这一刀勾魂的“追魂刀”,慕容英见状眼中警惕才卸下几分,那两位风使也都侧目看了一眼。 只是他这一动,四面八方立有剑光飞刺而至。 一位美艳妇人趁机掠至谢龙腾身旁,看着对方抱着尸体,脸上有的非是担忧,而是皱眉不悦,旋即二话不说,拎着对方掠下了画舫。 李暮蝉横刀一荡,拨开面前的一众剑光,左手之上陡见黑气弥散,邪风大涨,当空一攥一拧,立见一柄柄剑器在他手中变形拧转,化作麻花。长刀再顺势横过,恍惚间,烟雨中宛如亮起一轮青色弧月,刀光一闪而过,面前一众谢氏弟子已呆立当场。 直到李暮蝉越过他们,一个个脖颈上方才浮现出一条条血线,血雾喷薄,瞪着双眼倒地气绝。 忽然。 “撤!” 有谢氏长老发出一声急令,所有谢氏子弟立时纷纷飞撤。 慕容英则是以一敌二,力敌慕容正与华少坤两大高手,不落下风。 那风使则是与一众谢氏长老斗得正酣。 眼见族中弟子陆续离开,这些江南武林的高手才抽身而退,毫不恋战。 李暮蝉终于明白,这些人救得压根不是“谢龙腾”,而是谢家的脸面,以壮声威,借此拔高江湖地位。毕竟魔教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招惹的,如此一来,这“神剑山庄”便能声势高涨。 他一抖刀上血水,一面擦试着刀身,一面瞧着谢氏一族远退的方向,眼神变幻不定:“谢龙腾么?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50:雨夜伏杀 厮杀已毕。 “适才的那名舞姬是谁?你居然把她放走了。” 画舫之上,满地狼藉,慕容英却浑似不减半点雅兴,继续坐回他那张名贵的大椅上,喝着美酒,听着舞曲,但言语中已有问罪之意。 李暮蝉不卑不亢,不急不慌地笑道:“长老心中既然已有答案,又何必多问呢?不是我放她走,而是我应该庆幸她没杀我,毕竟身怀‘姹女迷魂大法’,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慕容英审视的眸光一改,忽然低低一笑,看向自己手里把玩的玉杯,有些玩味儿地道:“那可真是个绝世尤物,媚到骨子里了。嘿嘿,就是不知床上功夫如何?听说她打小是在妓院里长大的,大概多少懂点讨好男人的本事吧……我想要她。” 言语之间,分明已经猜到那名舞姬就是上官小仙。 “是么?” 听到慕容英说出这些话,雨中的李暮蝉笑容更甚,但他一边发笑,一边已不着痕迹地伸手压了压自己的斗笠,将剩下的半张脸也罩进了阴影中。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按耐不住想要杀了对方的冲动,尤其是最后的那四个字。 这种感觉很奇怪,并不是代表着他对那个女人动了心,无法接受别人的觊觎;而是对于上官小仙,李暮蝉心里已有了一种想要赢她、胜她,征服她的欲望,就好像这是他必须要跨过的一道坎,视其为对手,彻底打败她。 人总要分個胜负。 他好胜心很强,极其的强,犹记当年哪怕和小孩猜拳他也能猜一下午,只为赢。 和燕十三也是如此,比拼毅力,他绝不认为自己会输,他只想赢。 赌场之中也是如此,他从不会输。 对李暮蝉而言,一件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一定要成为最后的赢家,无论对方是谁。 而现在,他不但想赢上官小仙,还想赢那大龙首,连同魔教教主,以及谢晓峰。 这偌大江湖,群雄并起,英杰辈出,他如今既已有了立足的资本,当然要更近一步,更往前走。 而走到如今,他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忽然,慕容英把玩玉杯的动作一缓,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你动杀心了啊,莫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女人?” 李暮蝉垂着头,看上去仿佛很恭谨,“我也想要她,赢她,杀她。” 慕容英的眼神已变得晦涩起来,悠悠地道:“你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李暮蝉轻问:“接下来怎么做。” 慕容英瞧了他一眼:“四月初九,对神剑山庄发起总攻,可不要错过了。” 四月初九? 岂不就是“青龙会”动手的日子。 李暮蝉眼神微动,并未多说,而是拾起自己的那把伞,转身离开。 临了,慕容英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顺便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教主神刀将成,快要破关而出了。” 言外之意,便是魔教东进快要来了。 一瞬间,李暮蝉心中如有惊雷炸响,感受到一股莫大危机,脑海中更加浮现出几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 李暮蝉离了画舫,并没直接回红楼。 如今各方势力齐聚金陵,只为“神剑山庄”,保险起见,他还是走了几段绕路,避过了人多的地方,脑海中更在梳理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位谢二少爷。 老实说,在今天以前,他还不知道谢氏一族有这么一位人物,甚至江湖上都很少有人知道这么一位神剑山庄的二少爷。 如果这人的怯懦和窝囊都是装出来的,那就太可怕了。 长街微雨,夜已三更。 万家灯火之下,李暮蝉撑伞漫步于静谧的街道,踩着斑驳陆离的石板,听着夜色中的滴答雨落,显得格外寂寥。 但走着走着,他忽然瞥见前方的街角多出一个小摊儿,摊前撑着一顶破旧的羊皮伞,伞下是一个架着锅炉的木板车,锅前则是站着一位驼背佝偻的老妪,正费力的握着铁勺,似在搅动着什么。 风雨中飘来一股浓郁的肉香。 李暮蝉嗅了嗅,走近了一些。 但见昏黄的残灯在夜雨中沁出一团不大不小的灯色,以至于老妪那满头的银发都能根根瞧个分明,凌乱稀疏,沾满雨沫。 老人实在太老了,颤颤巍巍,双手瘦骨嶙峋,宛如晒干的橘子皮,低垂着眉眼,松垮的面皮上长满了褐色的斑点,让人见之动容,心存不忍。 李暮蝉叹了口气,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做过小本买卖,结果遭人惦记,差点连衣裳都被扒了。 他走了过去,温言问道:“老人家,你这是卖的什么啊?” “肉汤,新鲜的羊肉!”老妪缓缓抬起她那张脸,苍老的面容上,一颗独目泛着冷光,而另一只眼睛也不知是被剑捅瞎了,还是被暗器打瞎的,皮肉外翻,筋络密布,结成了一块丑陋难看的老疤,乍一打量,比恶鬼还要吓人,“嘿嘿,公子,你要来一碗么?” 李暮蝉撑着伞,眸光瞟向对方熬住到滚沸的汤锅,抿了抿唇,看着里面乳白色的飘着油花的汤头,忽然皱眉道:“太寡淡了,我当年做这买卖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心思,吃过的人都说好,别看生意虽小,但里头全是门道。” 老妪一愣,显然没料到李暮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睁着独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暮蝉则是自顾自地继续道:“看看伱这汤,血沫都没撇净,又腥又膻,而且煮过头了,肉都烂了,关键是你这汤头一滚,底下的头发全浮起来了,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说的头头是道,脸上挂笑,眯起的长眸已见冷芒。 而在木板车的后面,一具早已血肉模糊的尸骨正躺在地上。 他再一扭头,来时的路上,还有前方要走的街面上,已多出一些人来。 这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女的既有浓妆艳抹,酥胸半掩的青楼女子,也有大手大脚,麻衣粗布的农妇,还有这卖汤的老妪;男的既有书生,也有公子,还有乞丐,商贾…… 这些人都撑着伞,青色的纸伞,缓缓朝他走来,来的不紧不慢,却暗藏杀机。 李暮蝉倒吸了一口冷风,眼神已阴戾下来。 “青龙会!” 他没说出来,但心中已然笃定。 而紧跟着李暮蝉心里又冒出一个名字。 “谢龙腾!” 只能是这个人,也唯有他。 看来这人非但深藏不露,而且还极为可怕,因为倘若连“青龙会”七大龙首之一都不算可怕的话,试问天底下还有可怕的人么? 李暮蝉也没想到哇,他只猜到对方有可能是“青龙会”的人,不想还是小看了这位谢二少爷。 若非是青龙会的龙首,如何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调动如此多的杀手? 这哪是什么虫,分明是条蛰伏多年,欲要吞吐天地的毒龙。 会是哪一位呢? 李暮蝉已在回想自己适才哪里露出了马脚?亦或是对方觉察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 但无论如何,今夜终究还是难逃一场恶战。 李暮蝉收起伞,将伞靠在了木板车上,慢慢走到街心。 今夜,他不想再退,当直面本心,一展野望。 这个江湖,终究还得实力说话。 “嘿!” 一声沉喝,陡见摊前的老妪满脸狰狞的以一种不符合岁数的身手,如猿猴般灵巧翻起,双手一送一缩,立见袖中“嗖嗖”吐出两枚飞针,直射李暮蝉。 李暮蝉长身而立,看也不看,手中刀翻腕一转,叮叮两声,飞针已被扫向一旁,不远处一个老乞丐登时应声而倒。 老妪一击未中,身在半空,还想出手,可下一刻,她双眼倏然外鼓,但见一截刀鞘破风穿雨,快如乌光,无声无息地插进了她的喉咙。 “噗!” 喉骨尽碎,老妪喷出一口血雾,人已倒在李暮蝉脚下。 他抬了抬笠檐,右手一压刀柄,顿见刀鞘再沉一截,已是贯穿了老妪的咽喉,没入石中,仿若扎根于地,直立不倒。 “噌!” 随着一声颤鸣,长刀已在李暮蝉手中徐徐倒拔出鞘,青芒吐露。 51:凶 “好厉害啊!” 李暮蝉伫立于街心,看着雨中的伞,伞下的人。 这是杀阵。 这些人囊括了三教九流,手段定然也是千奇百怪,就算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十个来恐怕也得十个死,光是伞下的暗刀子都足够让一个人瞬间死上几十次了。 他又用眼角余光扫量了一下长街两侧的屋顶。 更加逃不掉,如今长街两端已被包夹,围杀之下,大部分人想到的多半是逃离撤走,但暗中岂会没有杀机,真要腾空纵跃,一旦双脚离地,迎来的只怕是狂风暴雨般的暗器,李暮蝉可还记得刀十二那千疮百孔的尸体。 不过,他也没想逃。 如今那位魔教教主破关在即,青龙会这边肯定也有大动作,上官小仙自然不会落于人后,必有图谋。 他若想要在这场江湖动荡、泼天浩劫中有所作为,展现一部分实力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不上不下,既无法举足轻重,又不能得权驭势,始终周旋于几方势力之间,太过束手束脚。 是时候化被动为主动,考虑自己做主了。 而且,必要的时候,无论白道黑道,邪魔外道,都是需要一些威望才能站稳脚跟,而威望正是来自实力,还能省去很多麻烦。 至于谢龙腾居然用“青龙会”的人对付他,李暮蝉反而求之不得;如今慕容英对他心存怀疑,毫不信任,正好用这些人的命打消对方的顾虑。而“青龙会”这边,他虽身为“七龙首”,但身份却少有人知,除了“大龙首”和那位孙家传人外,唯一有可能知道的,便是上官小仙。 因为吕迪和东海玉箫是魔教天王的身份只有上官小仙知道。 就算剩下的几大龙首,若不事先知道他与“大龙首”的约定,恐怕也绝难猜出他的身份。 两颗死人的脑袋又能说明什么,这几副面具后的人生生死死,来来去去,换了又换,真假虚实,谁敢轻易断定。 不过,上官小仙或许就可以。 但她若想要知晓这一切还需要一個前提,便是与某位龙首暗中联手,从其口中洞悉了“青龙会”几大龙首的种种细节。 真要这样,凭其过人的心机,绝对不难猜出。 或许,已经知道了。 画舫上的一幕,李暮蝉绝对有理由相信这位谢二少爷已和这位新晋的“金钱帮”帮主暗中勾结。 他忽然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细节。 “不对,这二人已经联手了。” 李暮蝉眼中精光乍现,脑海中所有思绪瞬间清晰。谢龙腾既然藏拙示人,那就是故意被慕容英掳走的;上官小仙又在船上乔装易容,暗中埋伏…… “呵呵,”想到这里,李暮蝉轻轻一笑,这两个人分明是想伺机杀了慕容英,可惜不凑巧,被他突如其来打乱了计划,“事情好像变得有意思了。” 他不得不对这位谢二少爷满心赞叹,当真野心勃勃;外表看似怯懦,实则不但是“青龙会”的七大龙首之一,还与“金钱帮”勾结,如今引狼入室,难道是想要灭了“神剑山庄”,与谢晓峰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十有八九错不了。 试想一下,一个备受轻视,又沦为族中弃子,毫无地位的少爷,如今藏拙多年,羽翼渐丰,掌权握势,哪能不回头找那些欺辱过自己的人算账啊,只怕早已恨了无数个日夜,恨的咬碎了牙。 风雨扑面,李暮蝉终于动了。 他握刀在手,脚下不退反进,踩着雨中的石板,迈着轻巧的步伐迎了上去。 至于二人又是因何联系上的,其实并不难想,别忘了地穴中那名使双剑的高手也是谢氏族人,甚至有可能是谢龙腾的人,而且彼此说不定还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想明白一切,李暮蝉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个江湖,真是藏龙卧虎啊!” 走了不久,他已停下,顿足,落步,面前三步开外,是那些撑着伞,一言不发的杀手。 而在这一顶顶的青色纸伞间,李暮蝉忽然留意到,一道有些特殊的身影正从容不迫的站着靠后的位置,手中撑着一顶白色纸伞,身上裹着一件立领宽大的青袍,遮住了双脚,藏住了脖颈,就连双手都不曾外露,连面部也都隐去不见。 可伞下,李暮蝉已能感觉到一双毒蛇般的阴毒眸子正直勾勾盯着他。 “杀!” 轻轻的话语,简单的命令,一瞬间便已展现出了滔天杀机。 那些人齐齐朝他涌来,像是赶集的人流,犹如潮水般;伞下的阴影中,一柄柄短剑,一口口寒刀,还有诸般奇兵利器,已在悄然散放冷芒。 烟雨绵绸,冷风如旧。 这么多人,街上除了依稀的脚步声,居然没有半点其他的动静。 而说完这句话,那人已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只给李暮蝉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李暮蝉咧嘴一笑,本是挺拔的身形猝然一矮,宛如凭空消失般没了踪影。 但下一瞬,人流中乍见一抹青影自地上飞蹿而起,如灵蛇昂首,倏忽往上,又当空一旋,光影拖转,立见一抹狠辣快急的刀光在烟雨中惊鸿一现,宛如幻化出一轮青月。 刀光势尽一顿,横于半空,刀身之上血水冲泄如注。 惊呼声中,但见李暮蝉周身三步以内的范围,一顶顶纸伞拦腰而断,随风翻起,而底下撑伞的人,一个个瞠目结舌,面露震撼,嘴唇翕动,然后一手握着断裂的伞柄,一手扼住咽喉,指缝间热血狂飙,跪倒在地。 停顿不过半刹,原本惊悚动容的一众杀手再次露狠扑来,杀机更是直接,刀光、剑影尽皆由暗化明,来势极汹,藏都不藏。 一瞬间,四面八方皆是刀剑,天上地下都是杀机,肃杀之气充斥于长街,令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李暮蝉脸色冷白,眼中戾气暴涨,面对这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必死之局,他兀自深吸了一口气,后背一耸,衣衫鼓荡,竟是弯腰以背向上,直迎刀剑。 “叮叮叮!” 不想刀剑之下,非是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场面,而是传出金铁交击之声。 这自然不是李暮蝉的功夫,而是金丝甲。 锋芒一避,李暮蝉长刀一挽,青芒颤动间,身畔众人不是捂着手腕后跌,就是捂着咽喉倒地,血水喷薄如雾,混以烟雨,在天地间飘洒,将他的白色儒袍染出一块块乌红痕迹,像是残阳欲坠前的火云。 但刀势未尽,一击重掌陡然自他后心袭来,更有擒拿,拳脚,以及要命的短兵;有峨眉刺攻他下盘,有软鞭卷他右腕,有长棍劈他头颅,有铁锥砸他后心,有剑刺他脖颈。 “嗯?” 李暮蝉突然发现这其中竟然有几张眼熟的面孔。 居然就是长安一役“冷香园”前的那几人,卫八太爷,“铁锥子”韩贞,还有西门十三,以及另外几位有名有姓的剑客。 这些名动一时、名震江湖的高手,居然都已成了“青龙会”的人。 几人神情阴森,嘴角牵动,露出一抹嘲弄快意的笑,手中兵器又添三分力道,狠辣迫人。 “啊!” 李暮蝉双眼陡张,抬手一送,刀尖已快如闪电般扎进西门十三的咽喉,张嘴便是一声尖利穿云,震人耳膜的厉啸。 啸声出口如鬼哭神嚎,劲风荡过,他头上斗笠已翻飞而起,满头长发尽皆在风雨中狂乱卷动,浑身邪气大盛,眼眸宛若化作两朵升腾的鬼火。 近身众人纷纷如遭一记闷棍,气息一窒,心闷眼花,可来不及反应,眼前已是爪影重重。 待到啸声消散,但见李暮蝉面无表情,杵刀而立,单手一扬,手心赫然是一颗犹在抽搐蠕动的心脏,五指一攥,当空爆开。 而他身旁几人,胸口空空,倒地而毙。 52:技惊众人 “幽灵秘谱?” 一声尖叫,终于令长街鲜活了几分,惹来几声急促的犬吠,和被搅扰了美梦的咒骂。 开口的赫然就是卫八太爷,卫天鹏。 他武林辈分奇高,昔年沈浪名动天下之际,就已和七个结义弟兄闯荡江湖了。尽管那时他名声不显,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却也目睹过诸如“沈浪”、“王怜花”、“熊猫儿”等一众豪侠俊杰的不世风采。 当然,还有白飞飞这位“幽灵宫主”。 彼时幽灵群鬼威震黑白两道,令天下高手谈之色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短暂的惊诧过后,卫八太爷阴恻恻地一笑:“嘿嘿嘿,正好,今天就把你从活鬼变成死鬼。” 瞧见对方俨然一副为首之人的架势,李暮蝉不慌不忙地好奇道:“凭你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威望,怎么也甘心替‘青龙会’卖命?” 对于这个人,他实在没有多少印象。 岂料卫八太爷的回答着实让人出乎意料,他眼神幽幽,嗓音像是夜枭般嘶戾道:“因为我卫家本就是青龙会的人,我还有一位兄长,名叫卫天鹰。” 李暮蝉突然记起来了,在“青龙会”还没有“七大龙首”的时候,那时只有“青龙老大”以及“十二堂主”,而其中似乎就有一位名叫“卫天鹰”的可怕人物。 “呵,卫天鹏,卫天鹰,我相信你们是兄弟了。”他忽然一笑,本是笔直挺拔的身体骤然如拂柳般一扭,横移到卫天鹏面前,“当日‘冷香园’外你见我退避三舍,卑微如犬,如今有几分战心呐?” “嘿嘿嘿,老夫今日要将你挫骨扬灰。” 卫天鹏秃顶鹰鼻,一袭锦袍,手中擒有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棍,两头棍梢裹足了精铁,形如两颗黑乎乎的狮首,狮鬃卷起化为棱角,一看便知分量极重。 而李暮蝉闪身刹那,一只重达十数斤的铁锥已冲他胸膛砸来。 说“砸”或许有些不准确,更像是绣花般,连攻李暮蝉胸口数处死穴,举重若轻,灵巧多变,在其手中上下翻飞,舞动间风雨溃散,声势惊人。 正是“铁锥子”韩贞。 不止这一人出手,数道剑光自四方夺命而来,剑身颤动,剑风“瑟瑟”作响,寒光急掠,尽数朝他要害招呼。 外围还有一众青龙会杀手虎视眈眈,仿佛已布下天罗地网,令其插翅难逃。 李暮蝉目如冷电,一双比剑锋还要锐利的眸子已在急剧收缩,他忽然足尖一勾,地上西门十三犹有余温的尸体已被挑到半空,拦住了韩贞的大铁锥,被当胸贯穿。 韩贞眼看一击不中,立时怒目圆睁,双手运聚全身劲力,已要带着尸体撞向李暮蝉,然不及变招,一截青墨色的冷寒刀尖猝然自西门十三的尸体中钻出,毫不拖泥带水的没入了他的咽喉。 刀尖一触即退,带出几点血花,李暮蝉看也不看瘫软倒地的韩贞,当机双脚贴地后滑,飘飞一掠,同时翻腕转刀,使了一式“苏秦背剑”,横刀在后,将那几道剑影拦下。 而他之所以退,盖是因为就在韩贞倒下的一刻,卫天鹏已暴起发难。 他长棍杵地一按,脚下石板轰然炸裂,棍尾再一挑,已是自地上挑起一团烟尘,迷向李暮蝉的眼睛,嘴里虎吼一声,须发皆张,宛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手腕一转,雨中棍影翻飞,连敲带打,宛如惊雷霹雳般扫出。 沿途而过,但见那恐怖的棍影直如一条兴风作浪的妖龙,紧咬不放,棍风席卷,呼啸大作,狂飙的劲风犹如钢刀般将地上的雨水刮扫一空,留下一個个触目惊心的浅坑。 李暮蝉暗自皱眉,这人的棍法怎么有那煮豆浆的几分影子。 眼看他不住急退,那几名江湖上的用剑好手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弓步一进,手中剑器下劈直刺,封他退路。 李暮蝉仿佛身后长了眼睛,身体忽然直直后倒,双足沾地,长刀一改刀招走势,眼中幽光大盛,刀身发出一阵清越嗡鸣,后发先至,刀光已自对方握剑的右手手腕掠过。 一刀斩过,他右脚蹬地借力,仿似贴地而飞,刀刃上掀,面前一人登时在惊呼中自两股间被一分两半,摔向长街两旁。 血雨泼洒,肚肠流散,李暮蝉满身血污,眼中凶光大放,单掌按地一撑,立时身如游龙跃空,手中长刀回身挺直一刺,不偏不倚,竟正好抵住卫天鹏那凌空点来的棍梢。 “嘿,受死!” 卫天鹏如雷大喝一声。 然而刀、棍相遇,只是刹那,却见棍上的狮首“砰”的碎散,一抹青芒立时势如破竹,自棍梢破入棍尾,在卫天鹏瞪圆的双眼中没入了他的心脏。 也在这时,四面八方的雨夜中忽有无数让人心惊肉跳的破空声逼近。 那是铺天盖地的暗器,比风还急,比雨还密,就连李暮蝉都变了脸色。 适才没死的几名剑客连同尚未气绝的卫天鹏也都被罩了进去。 青龙会的规矩:“不成功,就得死。” 这些人如今分明已是弃子。 不过半刹,一朵朵凄艳血花已在他们的身上纷纷炸开,千疮百孔,地上更是迸溅出无数火星,原本青黑的石板,转眼间已是密密麻麻布满了钉入的暗器。 而李暮蝉呢? 但见那暗器虽是劲急,竟急不过他的身法,更是快不过他的刀法。 李暮蝉脚下忽然踏出一种奇异神秘的步伐,身形看似左右挪移,但也不知是不是灯影暗淡,火色不明,竟恍若眼花般带出数道梦幻般的虚影,足下轻点,在那雨水中点出几圈浅浅的涟漪。 身后暗器如狂风骤雨般倾泻而下,竟追不上他的步伐。 原本满眼凶狠,跃跃欲试的“青龙会”子弟,见此情形,无不勃然变色,失声动容。 长街烟雨,李暮蝉横刀在手,血衣飘荡。 他的步伐慢慢看似舒缓,然每步落下前,双肩轻轻一晃,身畔依稀显现出重重虚影,难辨虚实,既是飘逸,又在那满身血腥和冲天的邪风中变得邪气森然,配上那阴气森森仿若鬼火般的眼眸,宛如勾魂厉鬼,无常过境。 直到阵阵邪风扑面,众人方才一个激灵,就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飘忽挤入,心惊之余,纷纷咬牙出手。 一时间扬刀的扬刀,挥剑的挥剑,可刀剑之下,俱是落空,那身影挪移腾转,好似闲庭信步,自他们之间飞掠而过,最后走到刀鞘前。 青芒归鞘,纸伞再开。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 留下一句话,李暮蝉扛刀在肩,已是撑伞远去。 而长街上,但见拦路的十余人各是惊疑莫名,面面相觑,可他们马上就发觉不对,张嘴便要急呼出声,然而气息一动,脖颈上陡然喷薄出一团殷红血雾,旋即直挺挺的栽倒。 …… 而在长街的尽头,一座茶楼的楼上,正站着几道身影,透过面前珠帘般的雨线,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这窝囊……李公子何时习得了这么厉害的轻功?” 说话的是个体圆如球,口嚼断剑的妇人,满口烂牙犹如乱钉,堆满肉褶的脸上满是凝重骇然,正是刘妈妈。 “他好像发现咱们了……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说话的女子似有满目柔情,凤眸含雾,然那风雨中单薄娇柔的身体却绝对没有半点柔弱之感,只是简简单单负手而立,便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对他越来越着迷了,看似普通,但内里却好像藏着无穷无尽的神秘,总能给人惊喜。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居然能自险境中博得生机,争得胜算,扭转局势;明明每次他才是最不可能活下去的那个人,可结果偏偏总能出人意料。” 这个人,自然就是上官小仙。 除了这两人,雨檐下的另一头,还有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他脸颊上的青肿早已散去,宽大的青袍正自迎风鼓荡,神情很是平静,仿佛变了一个人。 正是神剑山庄的二少爷,谢龙腾。 而在茶楼下,早已躺满了诸多谢氏子弟的尸体,连同适才救走他的那位中年美妇,也都命丧多时。 谢龙腾擦试着手中的长剑,平淡道:“那上官帮主可要小心了。当你着迷一样东西的时候,伱所看到的一面也许是他故意展露给你的,而这副伪装之下,可能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话说,他是上官帮主什么人啊?” 上官小仙听到这个问题,两腮已显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眼中似有水汽漫出,很是羞怯地柔声道:“他是我的男人!” 53:幽灵公子,负剑少年 燕氏祠堂里。 天还没亮,少年便起了个大早,提着他那截竹杖,迎风冒雨,赶来练剑了。 果然闭门造车是不行的,自从与李暮蝉刀剑切磋,互琢互磨,短短两月光景,他一身剑法已有长足长进,过往所知所学的剑谱也都在以一种惊人的进境融汇贯通。 而且他也能觉察到,李暮蝉的刀法同样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人使刀初时怪异,忽而高明绝伦,忽而又一塌糊涂,明明前一刻还是精妙无比的刀招,但下一招又变得惨不忍睹。 但这不是什么坏事,他看得出来,这人是在用心练刀,没有谁生来便能完美无缺,刀法也是一样。 曾几何时,有人日夜挥剑数千次数万次,春秋不缀,寒暑不绝,成就了一手独步武林的快剑,名震天下;还有人四时不改,终日拔刀挥刀,最后成就了惊神骇鬼的刀法,近乎神圣。 俗物只当如此重复便能得惊世绝学,但却看不透其中的变化。 那成千上万,乃至数万,十数万次的挥击劈斩,每一剑每一刀都不尽相同。 尽管看似毫无区别,听着也没什么不同,但为了达到最完美的技法,为了掌握每一招最精妙的变化,寻求至高一剑,至强一刀,千锤百炼之下,速度、力量、角度,以及反应,所有变化已自粗浅达至精微,这些都是肉眼看不见的。 这是一种境界。 在他眼中,李暮蝉正从粗浅之境过渡向入微之境,在一次次不停摸索着更好的,属于自己的技巧,杀人的技巧。 这个人的毅力很是可怕,不光好胜心强,对自己更狠。 一件事情做起来或许不难,难的是日以继夜,一直坚持下去;而李暮蝉的好胜心强到他连自己都想赢,一次次打破极限,然后又不断挑战极限。 很迫切。 燕十三已能感觉到,这个人很迫切地想要得到实力。 可怕。 但是,他也一样。 老旧的布鞋踩过地上的水洼,燕十三走进了祠堂,他忽然翕动了一下鼻翼,嗅到一丝血腥味儿,目光游走一停,投向角落。 李暮蝉正自打坐吐纳,浑身衣衫尽管早已湿透,但却冲不散那股浓郁的血腥,脸色苍白的不似活人,眼瞳幽幽的也不像個活人。 燕十三犹豫了一下:“你受伤了?” 李暮蝉温言道:“没有,只是遇到点事情,气力损耗过度。” 燕十三眼神动了动:“街上的那些人是你杀的?” 听到这句话,李暮蝉眉梢一掀:“什么人?” 燕十三并未靠近,而是站在门口,将瘦削的身子缩进了角落里,警惕着四周,小声道:“神剑山庄的人。听说连‘飞凤女剑客’谢凤凰都死了,那人可是华少坤的妻子,谢王孙的姐姐,谢晓峰的姑姑,还有剩下四十三名谢氏子弟,悉数毙命,被人摆在了‘夫子庙’前。” 看着李暮蝉渐渐苦笑的神情,燕十三继续道:“而且杀人者还留下了一句话。” 李暮蝉问:“什么话?” 燕十三忽然笑了:“杀人者,‘幽灵公子’李暮蝉。” 李暮蝉揉了揉眉:“昨晚我确实杀过人,但杀的不是这些,估摸着是我那位娘子的手笔……幽灵公子,呵呵,真俗气。” 燕十三瞪大眼睛,似是极为诧异:“你还有老婆?” 李暮蝉翻了下眼皮:“怎么?像我这种文武双全的年轻俊杰,受到江湖上一众侠女的痴迷不是很正常?” 燕十三笑的更是古怪,生硬极了,嘴角牵动,脸颊抽动:“侠女?往后估计没有了,只此一事,再加上你还修炼了‘幽灵秘谱’,为‘幽灵群鬼’的传人,从今以后‘李暮蝉’三个字可就是邪魔外道,白道武林、名门正派,人人得而诛之。” 李暮蝉听完不惊不慌,反是笑着点头:“岂不很好?” 燕十三诧道:“这还好?” 李暮蝉长身而起,漫不经心地道:“这江湖波云诡谲,人心险恶,人人都是人前一副面孔,人后一副面孔,狡诈难测;比起邪魔外道,至少你还知道他们不是善类,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什么江湖宿老,武林前辈,说不定明面至慈至善,至仁至义,背地里却男盗女娼,阴险卑鄙……” 话到这里,他深吸气了一口气,眼神隐有变幻,幽幽道:“我既以‘幽灵秘谱’踏入江湖,根本就无需稀罕什么良善之名,恶我者我自恶之,杀我者我自杀之,何须在乎前方是正是邪,是友是敌。” 燕十三叹了口气:“你这种人真是太可怕了,将来倘若武功大成,江湖少不了几番动荡。” “动荡?”李暮蝉嗤笑一声,而后意味深长地长叹道,“动荡怎能够啊。” 他笑声忽然一改,看着燕十三,轻声道:“既然我已是邪魔外道,伱该走了,我得在这里等两天。” 不想燕十三学着李暮蝉之前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是为了和我争这个地方,故意演了一出戏吧?”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忽然又都笑了起来。 “我既不是白道,也不是黑道,更不是什么正道邪道。”燕十三看着手里的竹棍,仿佛心驰大道般希冀道,“我只想看看武学巅峰,剑道顶峰上的风景。” 他又看向李暮蝉,招呼道:“你该练刀了。” 李暮蝉点头:“好!” 说完燕十三又好奇道:“那你既然已经有老婆了,有孩子了没?是男是女啊?老婆漂不漂亮?” 李暮蝉眼神一斜:“你敢惦记我老婆?” 燕十三摇头道:“我在想你这样的人到底能娶个什么样的老婆,生个什么样的儿子。” 李暮蝉眯眼笑道:“她想杀了我,我也想杀了她。” 燕十三沉默一会儿才开口:“合理。” 二人说话间已飘入雨中,刀剑齐动。 …… 夫子庙前。 风未停,雨未歇。 但见烟雨中远远地走来一行人,俱是斗笠蓑衣,底下是一身谢氏子弟才有的黑白色劲装,人皆负剑,一个个神情冷寒如冰,眼含恨怒,肃杀之气弥天盖地,令人不惊而惧,不寒而栗。 除了谢氏子弟,还有昨夜与慕容英交手的“游龙剑客”华少坤。 而在他们面前,四十四具尸体,正整整齐齐在雨中排开。 除了“飞凤女剑客”谢凤凰身死,连带着谢家的两名族老,四十一位族中弟子,也都尽皆毙命。 这些人的身上既有剑伤,也有掌伤,还有刀伤,更有爪伤。 其中有人的身体已四分五裂,遭人针线缝合,胸膛空空如也,露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眼;有人胸骨尽碎,胸前印有一记紫到令人发慌的掌印,那紫意浓郁的几要透骨入髓,骇人至极;还有刀伤、剑痕,刀斩脖颈,剑挑咽喉,居然都是一招毙命。 “姑姑的剑法虽未登峰造极,但也已登堂入室,竟被人一剑毙命。”一个清朗孤漠的嗓音猝然自所有谢氏子弟的身后响起,“二哥还没有下落么?” 众人如潮水般分开,遂见一道有些单薄的身影越众走出。 这人身材有些低矮,斗笠蓑衣显得极不合身,但步伐却稳重到令人心颤,气态更加沉稳,落地生根,仿佛不算宽广、单薄瘦弱的背上承受着万钧重物,压的他无法快行。 “点苍剑法!” “昆仑派的飞龙大九式!” “华山派的游龙剑法!” “鬼爪攫人魂,这便是‘幽灵秘谱’么?” …… 来人依次扫量着尸体上的伤口,竟如数家珍,逐一道出来历,而后一步一步走到了谢凤凰的尸体前。 望着尸体咽喉处一剑贯入的剑伤,斗笠下那张稚嫩的脸颊上忽有湿痕滑落。 原来这是个少年,而他背上背的也不是什么万钧重物,而是一柄有些陈旧的剑,四尺来长,就那么简简单单斜负于身后;剑鞘是乌黑的,剑穗是杏黄的,早已斑驳褪色,古雅的剑锷还在雨中依稀发着光。 这柄剑算不上什么名师大家铸成的利器,也不是古之名剑,但却是一口天下无双的神剑。 因为它就叫神剑,谢家神剑。 数百年前,谢天创立“神剑山庄”,就是凭此剑,挫败天下高手,剑道夺魁,被奉为“天下第一剑”。 长剑在颤,无由而鸣,清越入耳,宛若龙吟。 此剑一响,那数十位谢氏子弟背后的剑器竟也如受剑意挑拨,纷纷颤鸣不止。 少年将眸光一转,望向谢凤凰的脸上,那里血迹斑斑,其上被人以剑划下数十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合起来便是, “杀人者,幽灵公子,李暮蝉!!” 54: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 夕阳将逝,暮色渐浓,天边那抹将散未散,欲落未落的残阳正散放着它最后的光与热,朵朵红云连绵成片,远望之下宛如被沁上了一团殷红的血色,像是一道血口,令天地间凭添肃杀。 余晖自屋顶的窟窿斜斜落入,落进了陈旧的祠堂,也落在了一张苍白剔透的面容上。 面容苍白,衣袍却是漆黑,刀鞘也是漆黑。 李暮蝉徐徐睁眼,嘴里发出一声深长的吐息,双眼斜睨向屋顶外的如血残阳。 四月初九了啊。 事实上并未过去多久,距离那夜的伏杀只是堪堪过去了三天,但外面已天翻地覆。 与“神剑山庄”同为江南武林“四大世家”的其他三家皆已联袂而来;还有华山派,以及大大小小十数个与谢氏一族联姻的世家、帮派、绿林势力,再有不少江湖上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剑道好手,这些人都曾入“神剑山庄”求取过名剑,借阅过剑谱,如今全都来了。 除此以外,尚有“魔教”虎视眈眈,有“青龙会”环伺而动,还有已经由明化暗的“金钱帮”在推波助澜。 又是一场泼天杀劫啊,究竟谁主沉浮? 这几日他从未离开过这里,只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旧练刀,如常吃饭,也从未急躁过,从来没有烦心过。 如今外面可是把他这个“幽灵公子”说成了十恶不赦的邪道中人,更成了昔年祸乱江湖、不可一世的“幽灵群鬼”的传人。 谢氏一族发誓要找到他,血债血偿;白道中人也在找他,想要杀了他,博取名声;亦有诸多年轻俊杰、后起之秀在满金陵的找他,意欲行侠卫道,除恶扬善。 连同那重现江湖的“兵器谱”上,居然也把他排了上去,虽然只是个第九。 若是别人,或许早已一刻都等不及地想要出去澄清辩解了,亦或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但这么多年的郁不得志,于市井中摸爬滚打,令李暮蝉早已练就了一颗沉着冷静的心;这颗心千锤百炼,更有无双的耐力,坚韧的毅力,以及绝不动摇的定力。 对他来说,善名也好,恶名也罢,他不在乎,他只要成名。 一個人倘若事事都在乎自己那点名头,时时刻刻都要护着守着,那这种人不是被名声累死,就是被名声拖死。 昔年“天机老人”孙白发棍倾天下,无敌江湖,可气血衰败,岁数一大反而在乎起了自己的名头,“天下第一”的名头;正因为在乎,他成名之后就很少动手了,以致武道再无进境,心境困顿,该出手时偏偏踌躇不决,几番不敢对上官金虹出手,最后,败亡于“龙凤双环”之下。 在李暮蝉看来,守不如攻,天下第一固然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但当孙白发心里冒出守住名头的那一刻便注定困住了自己。 因为这个人已害怕失去,更加害怕失败,而害怕会让人心生退缩。 尽管李暮蝉不是孙白发,得的也不是“天下第一”的名头,但道理却是一样的,名利名利,财帛动人心,名声也可以困人心。 而且,善名有什么好的,人善被人欺,最累的就是善人,最先死的也是善人,就像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有几个善终的。 所以,没什么好稀罕的。 卫八太爷威震河北,威望极高,为人推崇,不也是“青龙会”的人;“神剑山庄”一直以名门正道自诩,如今却也滋生出了统摄江湖的野心。 李暮蝉望着天边,满含嘲弄地笑道:“一个个都是这么的虚伪。” 相比之下,那个时时刻刻算计他的上官小仙,反而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杀心、机心,恶的纯粹,而且恶的果决。 善也好,恶也罢,这才是成大事的人。 连自己的本心本欲都要遮遮掩掩,也配妄想统摄武林? 渐渐的,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也终于在李暮蝉的眼中暗淡,消逝。 他双眼已变得幽暗,站起身,掀上了黑袍的兜帽,自怀中取出了一块面具,飘然一掠,人已如鬼影般融入了浓深的夜色。 …… 曾几何时,青龙会有十二个堂主,分以对应十二个月,其上则是最为神秘的“青龙老大,其下则是三百六十五个分坛。 而如今,十二堂主早已成为过去,但那三百六十五个分坛却从未消失,而是一直存在。 这些分坛如星罗棋布般几乎遍布了整个中原大地、神州武林,囊括了黑白两道,正邪两途,以及绿林道乃至各派各帮,各势各教,早已遍布四海八方。 有的“青龙会”子弟甚至如那卫八太爷般已成了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有的可在一方教派中举足轻重,有的则是名动江湖,成了白道巨擘。 就像是一颗参天大树的根系,尽管肉眼看不见,但实则早已渗透各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而七大龙首,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除“大龙首”以外的六人,所拥有的权利便是可以调动这些不为人知的分坛。 而这些人从来都不属于他们,也不会效忠听命他们,效忠听命的永远都是他们脸上的面具。 所以李暮蝉当日受到伏袭的时候,并没有记着显露自己的身份,对他而言这毫无意义,还会把自己暴露于明处。 这些分坛也并非是随意可见的,不是某个固定的地点,而是某个方向。譬如初九得往北走,月中得往南走,逢山遇水,过桥转巷,没有固定的位置,可能走出几步就能看见,也可能得走上几个时辰,为的便是以防变故。 而且沿途还有暗桩传递讯息,一有不对,即刻星散,隐遁无形。 当然,若有绝对的底气,也可如那孙家传人般光明正大摆出来。 秦淮河上,皎月高悬。 今夜自然是有无穷的底气,一艘足有七层高的精美楼船上,早已在暮色彻底落下的那一刻升起了一杆大旗。旗杆独擎天空,雪白的旗帜迎风飞卷,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白焰,在月下猎猎振动;而在那团火焰中,一条张牙舞爪的乌青长龙,仿佛已成活物,俯瞰着身下的人间大地,睥睨苍生。 掌旗之人是名精瘦如猴的汉子,脸上赫然也戴着一张猴脸面具,早已在顶楼摆好了三张太师椅,足能俯瞰整个秦淮河上的万家灯火。 而在大椅的下方,正前方,已见早有“青龙会”的子弟赶来,自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对着那三张大椅满是恭谨。 三张大椅,便说明此番行动将有三位龙首主持。 “呵呵,怎么挑在这里?”众人惊觉眼前一花,陡见一抹黑影仿似鬼魅般自夜色中分离了出来,黑袍如墨云当空一转,于他们面前显出身形,施施然落座,“我听说那名魔教长老也在‘秦淮河’上,是个难缠的人物。” 李暮蝉黑袍遮身,龙首掩面,双手深藏广袖之中,就连嗓音都刻意的改变了一下,变得低哑。 掌旗之人忙堆笑着回道:“回七龙首,那人现在可没工夫对付咱们,听说‘神剑山庄’找不到那位‘幽灵公子’,只能满金陵的追杀魔教教众,双方已势同水火,这些天斗了几场,互有胜负。” 也就在话起话落的功夫,剩下的两张大椅上已有人飘然落座。 一人快急如电,自岸边蹬萍踏水,闪身一跃而上,提纵如飞,又如燕当空盘旋一转,直直滑翔而落,坐上大椅;另一人无声无息,走转缥缈,身形变幻无端,难辨虚实,未等看清,已然落座。 前者满身贵气,锦衣华服,瞧着极是年轻,浑身气机锐旺迫人,可见心气极高。另一人着一袭立领青袍,袍角曳地,袍袖宽广,浑身上下几乎看不见一丝皮肉裸露在外,藏的极深。 前者李暮蝉已见过两次,乃是六龙首,后者则是五龙首。 看到这熟悉的青袍,李暮蝉眼皮随之一垂。 一旁的六龙首忽然轻声道:“二位可有布置啊?” 李暮蝉悠然道:“呵,就用火攻吧,既然他们龟缩在山上,先逼出来再说。” “光火攻还不成,”五龙首冷漠开口,嗓音急促而且嘶戾,“神剑山庄四面环水,背倚绝壁,火势难行。依我之见,不如先行毒攻,以毒烟驱敌,登岛之后再用火攻,一网打尽。” 李暮蝉听的扬了扬眉:“好,就这么定了。” 六龙首腾然起身,眸光闪烁,一扫座下一众青龙会子弟,大手一挥:“动身!” …… 55:翠云峰,绿水湖 复杂的问题,往往总有简单的答案。 一句“动手”,几乎令整个金陵城内的青龙会子弟倾巢而出。 亦如当日上官小仙自洛阳城崛起,如今这“神剑山庄”便是要在金陵崛起,所以胜负很重要。 赢了,这些江南武林世家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青龙会”宰割;输了,那江湖上可就又要再添一大势力,不得了的势力。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江湖来去,不过一横一竖,一生一死,“动手”二字,已包含太多。 说的再多,终究还得手底下见高低。 飞檐屋瓦之上,此时若有人自高处俯瞰往下,不难发现正有数十道,乃至数百上千道腾挪纵跃,闪转奔走的身影仿若鬼魅般赶赴向神剑山庄;一个个俱是精通藏匿的手段,也都是极为厉害的杀手,脚下轻巧无声,永远只会缩身于阴影中,只留双眼在外。 这些人或许谁也不认识谁,但青龙会号令之下,便自八方而来,而后功成身退,复又星散八方。 “看来,这位神剑山庄三少爷比当初的上官小仙还要厉害三分啊。”李暮蝉抬头瞧了眼已到中天的月,清风拂明月,算算时辰,天黑的时候还是酉时,而现在亥时已过去大半,“天生剑骨,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玄乎?” 提起上官小仙四個字,六龙首忽然显得有些躁动。没错,他便是当日在“百花林”被那大堂主临阵反戈一击,最后不得不暂退的人:“哼,再厉害又能如何,这天底下惊才绝艳的不乏少数,但能活着长大才算能耐。” 冷冷的话语充斥着凌人的傲气。 “也是。” 李暮蝉不禁想到了那日瞧见的某具尸体,以及上面疑似飞刀留下的刀口。 江湖上使飞刀的不少,但能将这等烂大街的暗器使得惊天动地,自“暗器”化为“明器”,除了“小李飞刀”以外,名头最大的便只有一个人,四无公子。 洛阳萧家,萧四无。 这个人的名头很长,又怪又长:“上天入地寻小李,一心一意杀叶开。” 自古文人相轻,武夫亦然,刀客自然也不例外。 飞刀大抵也算刀客。 而此人之所以叫这个名字,盖因传闻他飞刀无敌,杀人无数,翻脸无情,不翻脸也无情,故而江湖人称“四无公子”。 李暮蝉心思暗动,倘若这人是真的,只怕名头上还得再加一个人,便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有龙凤双环在手,可谓天下诸般暗器的克星;这人不是李寻欢,想要赢,猴年马月去了,而且对上那女人的机心,说不定这辈子都没机会。 而且他突然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此役很是危险呐;三大龙首,这“六龙首”乃是上官小仙的手下败将,“五龙首”又疑似谢家的二少爷,还和上官小仙暗中勾结,另怀异心;再加上他这个堪堪入流的“七龙首”,这一趟十有八九是悬了,恐怕得被人算计的明明白白。 别忘了,还有慕容英这个魔教长老在旁虎视眈眈。 越想李暮蝉的心越是往下沉,沉到了底。 五龙首青袍迎风,猎猎作响,只似一只脱了线的风筝,飘忽一荡,难觅方位,身法比那“幽灵秘谱”上的武功都要邪乎,忽而顿足,沙哑道:“到了!” 李暮蝉定睛一瞧,但见眼前绿水绕青山,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峭拔险峰。 此峰月下孤耸,绝壁千刃,高插云霄,远望而去,宛如一柄举世无双的神锋,无形中散发着一抹无与伦比的沛然剑意,仿佛欲要刺破青天,与星月比肩,极是震撼。 而险峰脚下,是一座不高不矮的青山,青山三面环水,林木茂盛,当中一条约莫三丈宽的笔直石阶若隐若现,仿佛自山顶一直延伸至山脚。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四野竟死一般寂静,除了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再无其他声响。 而在矮山和他们之间,那一湖绿水已被皎洁的月华染成了银白,仿若霜雪,映着孤月。 但空气中充斥的杀机却令所有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杀气弥散,杀意冷寒。 几乎就在他们赶到的同一时间,便在湖畔的另一头,亦有一拨人马相继现踪。为首那人环臂而立,背负六剑,身畔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尊神像般的魁伟身影,非是别人,正是魔教长老慕容英以及两位风使。 其后人影绰绰,杀机涌动。 双方隔空互望一眼,居然没有什么水火不容的场面,而是心照不宣的齐齐将目光投向湖对面,看着那隐于半山腰的山庄。 慕容英瞟了眼青龙会众人所在的地方,淡淡道:“雷使还没来么?” 身后有人连忙回禀:“没有。” 慕容英面上不见喜怒,意味深长地道:“幽灵公子……呵呵,既然他喜欢藏在暗处,那就不等他了。居然不声不响杀了那么多谢氏子弟,果然不愧是善于暗杀的高手。” 而青龙会这边。 李暮蝉见“魔教”与“青龙会”居然大有齐攻“神剑山庄”的架势,不由暗自凝神。 还真是总逢这等凶险境地,此役之下,既要提防上官小仙,又要对付神剑山庄,更要应付魔教,偏偏身旁人是友是敌都难以断定。 五龙首幽幽地问了一句,“他们在等什么?” 六龙首嗤笑一声:“大概在等咱们呢!” 他面具后的眸子乍凝,冷芒骤现,忽而纵身如苍鹰俯空,振臂间已飞了出去,于湖面凌空一荡,双手闪电般探入水中;遂听“哗”的一声,一名匿于湖中的谢氏子弟已被抓了出来,重重摔在岸上。 然而不等上前擒问,此人居然毫不迟疑,反手一剑,自绝当场。 六龙首折返而回,瞧见这一幕,眼中居然罕见地露出了忌惮。 这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夫妻相杀,手足相残,父子背叛都不算稀奇,相对的,忠诚就显得尤为珍贵。 此人引剑自绝,不见半点犹豫,可见对“神剑山庄”已忠诚到了极点。 这种人,一个两个或许只是寻常,可若是几十个几百个,哪怕不会武功,但只要凑在一起,也足能令江湖上的任何高手动容。 悍不畏死,毫不惜命,绝对也能做到以命换命。 何况这些人还都是剑道好手。 李暮蝉眼神微凝,则是辩着风向,见清风拂山,当即凝声吩咐道:“服药,放烟!” 霎时间,所有青龙会子弟悉数自怀中取出一粒蜡封的药丸含进口中。 紧跟着又有数十道身影闪出,人皆背着一个半人高低的漆黑箱子,散于湖畔,遂将箱子蹲放在地,扣动了其上的机关。 “轧”的一声,黑箱一侧缓缓打开一个缺口,竟从中溢出了滚滚浓烟。 更为骇人的是,那浓烟居然是绿色的,其中如有墨浪翻滚,又似有熊火升腾,骇人心神。 此烟名为“迎风极乐散”,乃苗疆“极乐峒”所炼毒烟,嗅者迎风就倒,手脚酸软,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见那绿烟升腾而起,随风而荡,如晨雾般蔓延向湖面,然后席卷青山。 本是死寂的山林四野,登时逼出不少动静。 “飞索!” 语出话落,数道漆黑的铁索带着金铁争鸣自夜色中飞蹿而出,好似一条黑蟒,笔直扎向湖对面的青山。 飞索横空,无需吩咐,一众青龙会子弟飞掠而起,足踏铁索,已在渡水过湖。 便在此时,杀机陡起。 湖水之中,乍见气泡上浮,紧跟着数十道身影离水腾空,提剑在手,冷寒剑光盈满湖面,晃得人毛发皆悚。 可未及出手,已有铺天盖地的暗器朝他们招呼,登时浑身血花四溅。 短暂的交锋,湖面已多出几团浓艳的血色。 “七龙首你暂且断后!” 六龙首留下一句话,又与五龙首对望一眼,二人俱是长啸一声,飞身掠上湖面,蹬萍渡水,凌波踩浪,提纵借力之间连毙数名水中潜伏之人,而后纵跃腾空,身如飞鹤,再落下时已跻身对岸。 只是一刹,对面青山之上已有惊天剑光于夜色乍现,破空直逼二人。 “受死!!” “我先让你死!” 大战瞬间爆发。 而那原本漆黑无光的山林乍见火把连连点亮,转眼连绵成片,照亮青山,放眼皆是人影。 “杀啊!” 无数身影直扑而下。 李暮蝉眼瞳一颤,眼中最后闪过一抹挣扎,而后眯了眯眸子,嗓音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极是沙哑阴戾,他纵声而笑,笑的有些刺耳:“呵呵呵……那就……杀!” 说罢他黑袍一卷,宛如化作一团黑云,飘上湖面,双掌一探一收,两名堪堪冒头的谢氏子弟登时重新沉入湖中。 铁索之上,无数青龙会子弟兔起鹘落,登临对岸,刀剑齐亮,携滚滚毒烟,满目凶光的扑向前方来敌。 而另一头,慕容英不知何时也已率众渡水登山,双剑提手,直扑神剑山庄。 这一日,翠云峰,绿水湖上,杀意冲霄!! 56:三少爷 石阶之上,到处都在厮杀,不消半盏茶已然遍地伏尸,残肢断臂无数,血水汇流如泊,沿着石阶层层淌下,最后融入湖中。 “犯我神剑山庄者,都给我死……啊……杀杀杀……” 李暮蝉只一靠岸,迎面就见一名断了胳膊,没了耳朵的谢氏子弟扬着残剑,满身是血的踉跄冲了上来,嘴里嘶哑开口,满脸狰狞。 可没等到他面前,已被乱剑砍杀。 毒烟之下,青龙会子弟势如破竹。 李暮蝉落在后面,沿途过处,就见石阶两侧无数墓碑林立,新坟旧墓密密麻麻。 一眼扫量过去,数目简直多的吓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少坟冢前还插着一口口生锈的剑器,其中除了谢氏一族的族人,还有一些昔年前来拜山挑战的剑客,多是败亡于此,故而立碑留名。 果然,天下无敌的名头都是用骨与血书成的。 谁也难能例外。 他后追赶上,与另外两位龙首汇合。 六龙首如今气机勃发,傲气极盛,负手拾阶而上,身后青龙会子弟尽皆步步紧随,隐于毒烟之中,恍惚瞧去宛如百鬼夜行,可怖骇人。 他们进,神剑山庄众人则是人皆提剑,步步后退,如临大敌。 落步稍慢的,乍一吸进毒烟,立马扑倒在地,在刀光剑影中化为一团肉泥,连惨叫都不及发出。 四面八方,更有青龙会子弟匿于暗处,以暗器击敌。 “想不到我神剑山庄竟然这么大的面子,惹动青龙会三大龙首出面不算,连同魔教长老也率众出手,你们青龙会什么时候和也魔教勾结在一起了。” 石阶上,通明的火色中,乍见那些谢氏子弟从中分开,走出了一位中年剑客,此人身着黑色锦袍,内衬白衫,手提一柄乌鞘长剑,面相威严。 李暮蝉瞧的心神一震,乍见此人,他已是记起“冷香园”地穴中所见到的那名谢姓剑客。二人居然有八九成相似,只不过面前的这个更显高手风范,面如冠玉,一对燕翅眉,长脸狭眸,薄唇挺鼻,下颌蓄有短须,端是气度不凡。 此人身旁亦是众星拱月,有一众谢氏长老护持。 而在青山另一头,隐隐可闻厮杀未绝,想是那魔教众人尚在和神剑山庄的人交手。 “他们也配和我们联手?收拾了你们,再去收拾他们不迟。”六龙首一掀眼皮,轻声道,“你就是谢王孙?把谢晓峰交出来,吾等便免你族人一死,就此退去。不然,鸡犬不留,江湖上再也没有神剑山庄。” 神剑山庄与江南几大武林世家能有此野望,全因这“谢氏一族”出了个谢晓峰。这些人几乎把所有都压在了这个人的身上,妄想着借势登天,自此崛起。 如今听闻此言,岂会妥协,令幻想落空。 有谢氏族老轻蔑嗤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想到不可一世的‘青龙会’居然容不下一個孩子,说出去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 五龙首回以冷言:“怪只怪你们太过招摇,此人尚未长成伱们便难控野心,暗中囤积实力,与各大世家结盟联合,招兵买马,笼络江湖好手。” 又一名谢氏长老啐骂道:“我们做什么还轮不上你青龙会多管闲事,哈哈哈,难不成你们真把江湖当成青龙会的了?” “好胆,”六龙首的眼神早已冰冷至极,“谢王孙,你也是这么想的?” 便在这时。 “是又如何?江湖本无主,有能者居之!”一声冷哼,遂见谢王孙身旁一名青年提剑走出,“想要夺我三弟,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这句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神情都微妙起来。 “住口!”谢王孙脸皮一抖,对着此人训斥一声,“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回去!” 六龙首冷笑连连,抚掌夸赞道:“你谢家倒是直接干脆,如此野心,难为你们蛰伏这么多年。” 谢王孙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那二子时常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一进一退,剑拔弩张。 但李暮蝉的心里此时却炸起了一声惊雷霹雳。 因为适才说话的不是别人,居然就是谢龙腾。 这人怎么会是谢龙腾呢? 或者说谢龙腾怎能出现在对面呢? 他强忍住扭头去看五龙首的冲动,心里已在翻起惊涛骇浪,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不对。 李暮蝉心思急转,当日被伏杀之际,自己绝对没看错,那伞下人就是一袭青袍,而且能对他动手的、有理由动手的只能是谢龙腾。 此人藏拙在先,伏杀在后……绝不会错,就是五龙首。 可为什么这人会在对面,那身旁的五龙首又是谁? 李暮蝉蓦的心头一突,想起了始终未有踪影的上官小仙。 他只能想到这个女人,也唯有这个人。 以对方的心思,岂会不来凑一凑热闹,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对面的谢龙腾是假的,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李暮蝉已觉得满身不自在,就算只是猜测,他也不想和这个“五龙首”待在一起,无论真假。 上官小仙已足够难缠,可这人倘若连上官小仙都不是,这就意味着对方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种人比敌人都要可怕。 话到这里,好言说尽,已无话可说。 五龙首眼神阴沉:“诸位,随我荡平神剑山庄!” 霎时间,厮杀再起。 李暮蝉却是见机落于人后,飘然一晃,隐于毒烟之中,而后离了石阶,潜进了一侧的山林坟墓。 大龙首的命令既是生擒谢晓峰,那此番任务的重心便不是厮杀争斗。 趁着双方人马打的难分难解,他提纵之下已蹬枝攀树,于枝叶间无声腾挪,冲着半山腰的“神剑山庄”而去。 沿途就见不少人正赶往战场,遍地的死尸伤残。 只是走了不远,他猛地身形一震,但见那山林中一干魔教教众正自大开杀戒,当先二人好似铜皮铁骨,刀剑难伤,挡者披靡,气力更是惊人,在那剑阵中扑杀往复,简直就是虎入羊群,难有一合之敌,正是那两名风使。 然而,二人杀性正浓,杀心争胜,可忽然就见迎面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站着一道瘦小的身影。那是一名少年,背负长剑,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脸苍白的粉衣少女。 瞧见这一对少男少女,一名风使咧嘴一笑,大步一赶,正待逼近,可眼前人影蓦然一空,笑容已僵在脸上,而少年已在他身后,长剑在手,已是归鞘。 “噌!” 清越剑吟徐徐隐去。 遂听那名风使嘴里嘶戾道:“好……好剑法!” 下一刻,其项上头颅倏然自两肩之上“嗖”的弹起,短颈血喷如吼,头颅翻滚上天。 李暮蝉瞧的遍体生寒,瞳孔骤缩,心神更是为之一紧。 活杀留声,这竟是活杀留声!!! 57:奇技惊人 好快的剑,好可怕的剑法! 李暮蝉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纵观他过往所见高手,从未有像眼前人这般能带给他如此大的震撼。 此人或许没有凌人之势,迫人之锋,瞧着内敛至极,可剑光乍亮,已夺人性命于瞬息惊雷,仿若开天地破;一招中,即刻寒芒顿隐,收雷霆于三尺鞘中,罢剑光于反手之间,惊世骇俗。 太快了,快到那剑锋过处中剑之人竟尚不知已死,还能说出话来,更加匪夷所思。 他从未想过剑法也能如此的璀璨瑰丽,如能慑服人心。 这就是谢晓峰么? 这就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 如此年纪,如此剑法,李暮蝉已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天底下竟真有这般惊才绝艳,生来不凡的人物?果然是天地钟爱之辈。 这等惊神骇鬼的剑法,古往今来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境界,更有不知凡几的人终其一生都在苦苦追寻探索,多少剑手熬到华发苍颜也求之不得,抱恨终身。 人剑合一啊,此人生来便已拥有。 李暮蝉抿了抿唇,瞳孔先缩后扩,只因他实难想象此子长成之后又该是何等惊人。 另一名风使愣了一愣,眼中猝然冒出红光。他头上原本带着斗笠,此时运劲提息,斗笠如被大风掀起,真容顿露。 而看清他那张脸的人无不惊呼出声,如见妖邪。 李暮蝉乍一打量也是心头一突,就着腾跃的火光,但见那张脸扭曲歪斜,阔嘴撅齿,鼻孔朝天,端是丑陋可怖,俨然一个怪胎。 此人双目充血,暴怒之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浑身筋肉紧绷,也不知是失了神智还是如何,抓起面前的无头尸体竟对着那断颈大口猛饮起了热血,喉舌间冒出一连串叫人心惊胆战的吞咽声。 莫说是神剑山庄,就连魔教教众都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两股战战,纷纷后撤。 那风使饮了另一人的血,眼中血光大盛,体表之外,一根根青黑色的筋络血管纷纷外扩,露于体表,口呵热气,宛如一尊巨魔。 谢晓峰眉头紧拧,仿似觉察到了危机,抬手一拨,已将身后的慕容秋荻送出数丈,而后拔剑出鞘。 夜色中,一抹雪亮剑光凭空乍现,似飞瀑直击。 剑光倏忽一现,所有人顿觉一股切肤之痛,宛若夜风变成了割肉刮骨的刀子。 好可怕的剑意。 剑光晃眼而过,几名距离谢晓峰最近的魔教教众已软倒在地,死的无声无息,定睛瞧去,咽喉赫然渗出一点浓郁血色,一剑封喉。 然而最后一剑却未建功。 剑尖落在风使咽喉,竟丝毫未伤,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一剑未成,谢晓峰振臂一抖,谢氏神剑已连攻风使周身十数处要害软肋,然而还是无用。 “啊!” 风使大吼一声,箭步一扑,好比猛虎扑羊,带起一股浓郁腥风,身前一颗半人高低的大石轰隆一震,应声而碎。 尘飞土扬,山上忽见十数道身影联袂赶来,看见场中情形,不由分说,提剑便攻。 谢晓峰忙提醒道:“小心,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可还是晚了一步,十数道剑光划破夜色,风使不避不躲,任由利器加身,然而长剑触及一瞬,剑身顷刻弯曲成弧,如刺金铁,然后在一群人骇然的眼神中寸寸碎断。 不待这些人反应,风使双拳轮动,大开大合,一個个无不如遭重创,吐血倒翻出去,有的面部塌陷,有的胸骨尽碎,有的头颅炸裂,死的惨不忍睹。 李暮蝉看的心惊,这魔教四大使者敢情除了他没一个正常的,练的功夫也是一个比一个邪门,他本以为水火二使已经够邪乎了,不想这风使简直非人。 只是李暮蝉忽又想起来,自己身负“幽灵秘谱”,好像也不算正常。 他心里正想着,脸色突的一变,就见那谢晓峰居然好巧不巧地径直朝自己这边来了,身后那头怪物紧随其后,沿途过处遇石石碎,遇木木摧,声势惊人。 “被发现了。” 李暮蝉脸色一沉,当机立断,振衣荡袖,飘然后退。 那谢晓峰别看年纪不大,身法却是奇高,看似起落寻常,不想几步赶出已跻身李暮蝉三步开外,然后一剑飞刺,犹如仙人指路,凌厉剑势直逼脚腕。 李暮蝉身体为之一紧,下意识拂袖一扬,袖中吐出右手,挥掌好似清风拂面,然掌至半途,他攻势骤变,竟以指作剑,快如闪电般点在了那探来的长剑剑脊之上。 “叮”的一声,长剑颤鸣,攻势立缓。 一指点落,李暮蝉剑指再沉,翻腕绕肘,刹那间月下恍惚多出千百道指影,或戳或挑,或压或刺,指影如千莲绽放,玄妙晦涩,莫测惊人。 只这一指,谢晓峰暮气沉沉的眼泊中登时精光爆现,动容沉声道:“好剑法,阁下如何称呼?” 这却是那《天佛降魔剑》的起手势,佛祖降座。 但谢晓峰到底还是谢晓峰啊,退无可退之际,眼看有一指戳向自己的太渊穴,他手腕一振,沉肩垂肘,长剑颤鸣如龙,剑尖如灵蛇吐信,谢氏神剑霎时剑尖上弯,斜指李暮蝉腋下,剑锋未至,那黑袍已无声撕裂出一道破口。 二人交错一过,竟又都齐齐中途罢手,李暮蝉暗道可惜,本想巧施暗手,可还是少了几分气候。没理会谢晓峰的反应,他“呼”的转身凌空劈出一掌,落在那风使的胸膛上,替谢晓峰逼退了对方。 不料风使只是身形一晃,坠回地面,竟不见半点影响。 也就在这片刻功夫,四面八方已有不少身影闻声赶至,实在是风使那非人的吼声太过不同寻常。 人还未到,剑光已至。 数道璀璨剑光直逼风使,连同李暮蝉也被罩了进去。 “休伤吾儿!” “大胆!” “受死!” …… 谢王孙连同几名谢氏族老唯恐谢晓峰受创,纷纷舍身来战。 重重杀机之下,李暮蝉顿时如坠冰窟,但他心神却未乱,反手一指,故技重施,这一次更加融入了“幽灵秘谱”的阴寒内劲,剑指斜斜一点,一名谢氏长老甫到近前,眼前乍见漫天指影,阴气森森,骇然之余惊觉手腕袭来一缕彻骨寒意,更是一麻,不待反应手中剑器已是被夺。 李暮蝉夺剑一瞬,心神凝练如一,剑光当空圆转,划过一圈剑影,电光火石间已将身前三柄长剑尽数拨挑卷在一处,而后运劲一荡,三柄长剑齐齐离手而飞,“夺”的没入一旁的树干,方才在一连串的惊呼声中飘然而退。 “你是何人?” “啊,这是什么剑法?” “好可怕的剑法。” “谁人使得如此剑法?” …… 惊呼四起。 不光这边,一旁的空地上几名谢氏长老只与那风使一经交手,无不变了脸色。眼前敌手竟刀剑难伤,好似铜皮铁骨一般,猝不及防,已有两人被拳毙当场,一众谢氏子弟更是死伤一片。 谢王孙沉眉怒喝:“请神剑!” 身后忽有人急步捧出一方黑色木匣,木匣一开,其内置有一口宝剑,剑鞘古拙,剑身漆黑。 谢王孙取剑在手,快步掠向如入无人之境的风使,出手凌厉,长剑当空一过。 那风使尚在空中,身躯、头颅已无声而断。 也在这一前一后的功夫,五龙首与六龙首已携着一众青龙会子弟急掠而至。 另一头那慕容英亦是神情阴沉的大步而来,身后魔教教众紧随。 眼见仇敌,又见谢晓峰,双方见面毫不废话,俱是拔剑相向。 惨烈厮杀霎时再起。 “退,退守山庄!” 58:一波三折 可怕的厮杀。 视线所及,三方人马几乎乱战一片,魔教与青龙会的人在厮杀,青龙会又和神剑山庄的人在杀,而神剑山庄另和魔教教众舍命拼杀。 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之下,不停有人死去,又不停有人跃入战圈,赶来援手,杀人以及被杀;血雨腥风熏得人作呕,惊的天愁地惨。 原本的青山绿水,而今血与骨交织,惨叫和杀声交织,淋漓的鲜血铺红了上山的石阶,血染数里。 李暮蝉也在其中。 如此杀劫他实在难以例外,而且这些人都已经杀红了眼,有的看见活人,不论是友是敌,只顾冲杀,似是疯魔了一般,场面惨烈到了极点。 六龙首身先士卒,奋战在前,锦袍都已化作血衣。 五龙首与李暮蝉则是与慕容英等一众谢氏长老周旋。 洪流血浪之下,神剑山庄虽节节后退,却严防死守,剑阵每每被打开缺口立时就有人补上,剑势宛如叠浪,连绵不绝,一浪更盛一浪。 这些人就像是英勇的死士,高昂着头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等候着这一天,替神剑山庄争来生机,赢得胜算。 而这一具具悍不畏死的尸体身后,谢晓峰在谢王孙和一众谢氏族老的护持下层层后退,自山脚退至“解剑坪”,又从“解剑坪”退至山腰,最后退到了“神剑山庄”的大门前。 令人动容的是,就连“谢氏一族”的老弱妇孺、女眷稚童都提起了剑,眼露死志,接二连三冲入这修罗场中。 看着面前那气势恢宏,只有一步之遥,屹立了几百年的古老门户,谢晓峰忽然顿住步伐,他不想退了,长剑一横,隔在了自己和一众谢氏族人之间。 谢王孙脸色一沉:“你要违逆为父?” 谢晓峰眼露痛苦,面露挣扎,哑声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族人弟兄一个个倒下么?既然他们是冲我来的,便该由我来解决这一切。” “你还太年轻了,”谢王孙眼神平静,语气更是平静,“这是他们的命,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你的崛起而活着,难道你想看着他们白白牺牲?只要你活下去,活到最后,他们的死就都是有意义的。” “爹,救我!” 乱战中,一声急促凄厉的呼救陡然令谢晓峰心神一紧。 寻声瞧去,遂见谢二少爷谢龙腾正身陷刀兵之中,左右支拙,身上已见刀口剑伤,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谢晓峰提剑便要越众而出,谢王孙却一把按下了他的肩膀,死死按住。 只是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瞧着自己儿子那双死气沉沉的灰暗眼眸,谢王孙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我去,伱速速退守山庄。” 他提起那柄黑色的神剑,转身已携两位族老掠入场中。 神剑山庄既是以“神剑”为名,自然不会只有一柄神剑;不同于“谢氏神剑”这柄先祖遗物,谢王孙手中所持之剑乃是一口名副其实的神锋,削铁如泥,堪为奇宝,为山庄内所藏神剑中的翘楚之一。 有此剑在手,谢王孙如得神助,身前难有一合之敌,剑光过处,方圆半丈尽是残肢断臂,刀挡刀毁,剑拦剑摧。 此人身手本就不俗,如今仗神剑之利,李暮蝉等人俱是避其锋芒。 但见谢王孙手中剑光吞吐如掣电,不过一瞬半刹,围攻谢龙腾的人已纷纷命丧剑下。 他一把抓住谢龙腾的肩膀,往后一送,作势就要退回山庄,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偏偏就在此时,一截极细极利的剑尖陡然自他前胸冒出。 “绿柳?” 谢王孙神情一僵,似是有过片刻的失神,还有茫然,等他艰难扭头瞧去,正好瞧见谢龙腾那张有些不成器,甚至是滑稽的脸。 不光他中剑了,那与他一起的两名族老更是早早地没了生机,眉心露着一個血洞,仰面而倒。 本是混乱的战场登时一寂,连谢晓峰也愣住了。 直等谢王孙在谢龙腾拔剑之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踉跄倒地,所有人才猛然回神。 几名谢氏族人瞧的目眦尽裂:“谢龙腾,你做了什么?” 谢龙腾面无表情,手上拿着一柄细剑,细的好比一支细柳,青光湛湛,像极了一条竹叶青。 这柄剑名为“绿柳”,是几多年前某位剑道名家的配剑,亦是“神剑山庄”的藏品之一。 谢龙腾一面认真擦试着剑身,一面满不在乎地说:“自然是杀了他。” 闻听此言,就近的几名谢氏族人怒斥一声,遂拔剑出手:“受死!” 但下一刻,所有人嘴里又都响起了倒吸气的声音。 只因那几人剑身还未彻底出鞘,已在一截翻飞吞吐的青芒下瞪眼倒地。 那剑影之快几乎肉眼难追,不同于谢晓峰的剑,谢龙腾的剑快到近乎妖邪,不求变化,只求快,极致的快,快的人忘生忘死。 而且这一招剑法也大有名堂,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玄门三大剑法之一“飞龙大九式。” 剑势如龙,一剑九式。 再看那几具尸体,果不其然,一共九处伤口。 眼看情形生变,众人尽皆罢手,想要瞧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六龙首拧眉道:“不是都说这位二少爷性子懦弱,难成大器么?呵呵,看来传言有误啊,只这手剑法,便已有独步江湖的资格。” 李暮蝉意味深长地道:“生在这种世家,怎么可能有简单的货色。” 谢龙腾脚下走的闲庭信步,俯瞰着气若游丝的谢王孙,幽幽道:“父亲,还记得我握剑那年你说过什么么?你说,我是谢氏振兴的希望,将来必然会名震天下,重现先祖荣光。” 他话到这里语气一顿,回头又笑指一群怒不可遏的谢氏族人:“还有你们这些人,那时一个个都是一副和蔼和善的面孔,装作对我事事关心,结果这小子一生出来,展现出天赋以后,一个个又都跟哈巴狗一样去巴结他,讨好他。” 谢龙腾眸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瞄向谢晓峰:“我三岁伴剑而眠,四岁知剑,五岁握剑,至十二岁,七年间春秋寒暑,日夜苦练,流过的汗,咽过的血,绝不比你少……一切了只为了父亲你口中的那句重现先祖荣光。” 他又看向谢王孙,脸上神情不知是哭是笑,古怪的吓人。 “可为什么到头来,只因一句相师批言,说这小子是‘剑中帝皇’,你就把我的努力全盘否定,你说这公平么?公平么?”谢龙腾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些话,“更可笑的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呵呵呵……哈哈哈……唉,人心,真是虚伪的让人作呕。” 谢王孙躺在地上,脸色死灰,眼神暗淡,像是被伤透了心,嗓音虚弱无力地道:“我是你父亲啊!” 谢龙腾扬扬眉:“哪又如何?今天我不光要杀了你,还要把你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亲手毁掉。” 谢王孙长叹一声:“晓峰,记好了,在你彻底崛起之前,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无论是谁,连我也别信。” 谢龙腾嗤笑道:“你觉得你还能活过今天么?” 谢王孙并没有说话,而是用回答告诉了谢龙腾。 他本是黯淡的眸子猝然精光乍亮,手中几要脱手的神剑再次握紧,在这一瞬之间,他按地凌空飞起,横剑在前,剑光化为漫天寒星,剑气迫人眉睫。 谢龙腾亦是同时反应,嘴里长啸一声,手中长剑如拂柳一绕,剑上青芒暴涨,看的谢王孙一阵失神。 此子竟然凝出了剑芒。 双剑交击,凌空顿见一连串“叮叮叮”的清脆砰响。 两道剑影纠缠碰撞,斗得难分难解。 而青龙会这边也是起了变故,就在谢王孙跃起的刹那,谢龙腾出手的瞬间,很少动作,很少开口的李暮蝉突然抬眼,而后无声一掠,屈步一进,双袖更是呼的撑起,对着一旁五龙首一掌拍了出去。 六龙首看的皱眉,但他第一个反应是飞身后撤,然后才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掌劲加身,五龙首似早有提防,双脚纹丝不动,发丝狂舞,衣袍卷荡,周身气机流淌,面具后面猝然冒出一个娇媚的女声:“啊呀,被发现了。” 果然是上官小仙。 李暮蝉一掌递出,即刻远退,轻声道:“小心,他是假的。” 慕容英则是在旁边一副看戏的架势,笑的古怪:“有意思,哈哈哈,妙极,真是天助我也!” 关键时候,两方劲敌齐齐窝里斗岂不就是天赐良机。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那石阶上忽然走上来一个体态臃肿如球的女子,像是一座肉山,满脸堆笑,弯着双眼。这人手里拿着半截断剑,咧嘴露着两排乱钉般的烂牙,正自肆然嚼着,圆滚滚的肚子里如有金珠滚动。 谢晓峰正欲出手,可他心神猝然一紧,盖因那石阶上还有一人走了上来,那人腰挎长剑,剑柄朝左,引得众人俱是瞳孔急收。 慕容英眼皮狂跳,不假思索地道:“撤!” 五龙首身上青袍忽然绽裂,漫天翻飞的碎布中,他摇身一变已变成一名明艳动人的娇媚女子,黑裙乌发,腰如拂柳,面罩黑纱,款款迈步间已是流露出万种风情。 上官小仙一指李暮蝉这个七龙首:“敢打我,把他留下。” 59:人心难测 接二连三的变故,众人看的目不暇接,也措手不及。 “上官小仙!” 一声长啸,六龙首纵身腾空,手中已如变戏法般凭空多出一柄数寸长的飞刀,刀身雪亮,刀锋光寒,刀柄精致,被捻在指间。 快,行云流水的快。 只在上官小仙露出真容一刹,他已出刀。 凌厉刀势刺骨森寒,众人不及细看,月下已多了一道璀璨寒芒。 寒芒乍现,如能破月。 上官小仙傲立场中,身后是一轮明月,身前寸芒来势极汹。 然而,月已西沉。 可在那寒芒与上官小仙之间,一团不甚耀眼却足以令所有人失惊动容的金光,像极了夜尽天明时那轮东升的旭日,横亘于天地之间,无人可越雷池。 朦胧月色之下,伴随着一声荡人心肺的嗡鸣,那缕寸芒只似被套住的飞鸟,扑火的飞蛾,直直撞向金光。 上官小仙手握金环,瞥了眼环上的飞刀,柔声道:“手下败将,也敢言勇?”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六龙首一刀祭出,即刻远退。 “退!” 所有青龙会子弟闻声得令,纷纷如潮而退。 上官小仙愣了愣,然后咯咯一笑:“士别三日,居然也识相了起来。” 她面上虽笑,眼底全无半点笑意,而是凤眸横移,看向了被刘妈妈封住退路的七龙首。 原本她还想等三方三败俱伤之际,或是死伤差不多的时候假借“五龙首”的身份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一众江南武林世家收入囊中,顺便再探一探“青龙会”的底细,哪想被此人戳破。 如今魔教、青龙会尽皆退去,她一番谋划、所有布置全盘落空,岂能不怒。 李暮蝉也想退,但那刘妈妈两腮忽然鼓起,像一只欲要吐声的蛤蟆,所以他只能干站着,何况不远处还有一人,便是那“夺命剑客”荆无命。 他也并没有急着逃,而是望向场中尚在拼杀的谢氏父子二人。 这一役还没结束呢,倘若谢王孙赢了,那谢家自然就是真的赢了;倘若谢王孙败了,那赢的还是上官小仙。 至于谢晓峰与那些谢氏族人,有荆无命在侧,无人敢轻举妄动。 而上官小仙也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场上局势变化太快,谢龙腾若真有本事,又何须她出手,若没有本事,她就更不用出手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可不想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和谢氏一族拼死拼活。 令人吃惊的是,谢王孙适才分明被一剑穿胸,竟然能撑到现在,而且看架势还能一直撑下去。 上官小仙啧啧称奇,美眸生辉,沉思了片刻,好奇道:“听说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心脏在右,难不成谢庄主就是这种人?” 谢龙腾脸上瞧不出表情,手中绿柳剑光沛然,快如灵蛇般于掌中翻飞,剑芒颤动不绝,招招不离死穴,剑剑不离要害。 只一番交手,所有人才发现,这人的剑法不光快,而且几乎糅杂了“华山剑法”的轻灵,“点苍剑法”的狠辣,“昆仑剑法”的迅疾,更兼“武当剑法”的绵柔,几乎囊括了百家之变,一招一式皆信手拈来,委实可怕。 谢王孙手中神剑回旋圆转,吃力地招架着面前疾风骤雨般的杀招,眼神变得复杂。 一直以来,他们所有人几乎都把目光落在了谢晓峰的身上,全然忽略了这个人。 连谢晓峰也一阵失神,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怯懦的二哥居然如此厉害。 上官小仙咋舌不已,抚掌赞叹道:“不得不说,谢庄主真是生了两个不得了的儿子啊,要是你这二子联手,天底下的高手恐怕都得退避三舍吧。” 谢王孙老脸难看,青白交替,他咬牙道:“龙腾,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谢龙腾咧嘴笑道:“为了谢家,你还真是脸都不要了,那若是我杀了姑姑呢?你问华少坤会不会放过我,问问那些族人能不能饶过我?” 谢晓峰如遭雷击,嘎声道:“二哥,是你杀了姑姑?” “噌!” 两剑相交,剑气纵横,谢龙腾冷笑道:“她到死都不知道谁出的剑。” 谢王孙仿若动了真怒:“你这孽障!” 遂见二人交手间纵飞来去,自地上斗到空中,又从半空跃上树顶,飞身提纵,且战且行;不消片刻,双方横移直去,贴着“神剑山庄”所倚的绝壁直直上攀,于月下斗的你死我活。 然而谢龙腾虽是深藏不露,技惊四座,但谢王孙这位江南第一武林世家、“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又岂是等闲。 神剑山庄这些年几乎与世隔绝,暗中也不知几多宵小想要打主意,动心思,但全都有去无回,有进无出。 世人只传是庄内高手众多,殊不知最高的高手正是这位从未踏足过江湖,声名不显,隐藏最深的“神剑山庄”庄主,谢王孙。 “伱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为父今天便再教你個道理,那便是,”谢王孙明明是节节败退之势,说出的话却如有一股莫大的底气,“不到最后生死成败之际,永远不要露出自己的底牌,你太心急了。” 眼见战场挪移到半空,谢王孙的眼神隐晦一亮,左手悄然一抬。 一抹乌光猝然自左袖飞吐而出,居然还藏了一柄剑。 这柄剑比“绿柳”更细,剑身灰暗,唯有剑尖泛着一点寒芒,如一条毒蛇飞咬而出,咬向谢龙腾的咽喉,狠辣绝伦。 这竟是一柄软剑。 一刚一柔,双剑在手,谢王孙攻势大变,本是同样的剑法,此时已变得诡秘莫测,凭添出诸多不同寻常的变化。 谢氏剑法竟能分左右手使。 “老东西居然还藏着一手。” 谢龙腾眼角抽搐,左手屈指一弹软剑,额角已有青筋暴起,两腮的筋肉紧绷,仿佛这般能令他的剑更快几分。 他的剑果然更快了。 “杀!” 厉啸嘶声,带着十数年来的怨恨,尽在这一剑宣泄而出。 月下青芒大盛,横贯长空。 谢王孙仿佛也被这一剑所摄,眼看右手所持神剑难以招架,他左手忽一振腕,软剑攻势立改,如蛇盘旋而回,犹如一条软鞭,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绕上了离他心口不过几寸的绿柳,使之剑势一缓,同时右手神剑寒芒颤动,没入了谢龙腾的手腕。 够阴够狠,藏的够深。 李暮蝉目睹这场父子相残,也算对人心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为了振兴家族,谢王孙半生谋划,只为一朝,如此人物……厉害啊。 一剑落罢,胜负已然分晓。 谢龙腾手腕中剑,手中绿柳被软剑卷飞,当机立断,抽身而退,自月下飞身远去,最后跃下青山,一头扎进了绿水湖中。 这人退了,李暮蝉也在退。 他一退,刘妈妈蠕动的两腮当即一鼓,“噗噗”吐出两枚枣核似的物事,急影破空,径直打向他后心,同时蹦跳弹起,双臂一张,如老熊抱树般扑了上来。 但李暮蝉只是轻轻一晃双肩,月光下竟凭空多出数道虚影,脚下步伐奇异绝伦,变化无端,走转更是无迹可寻。 刘妈妈狞笑中双手连抓连探连连落空,竟无一真实,等回神一瞧,李暮蝉已掠入林中,登时气的暴跳如雷。 上官小仙“咦”了一声,斜斜一睨,左手转腕一振,立见一团金光裹挟着惊天地破之力如流星赶月般横击而去。 …… 金陵城内。 慕容英正率一众魔教弟子撤的干脆,很快就退到了了秦淮河上的据点。 荆无命都出手了,还有上官小仙这个叛徒,此二人联手不说重现昔年上官金虹天下无敌之威,但也足能不可一世,横行江湖。 而他们这边两位风使阵亡,雷使又不知所踪,再看看一干损失惨重的手下,慕容英气的怒火中烧,恨的三尸神爆跳:“雷使他娘的究竟在搞什么鬼,如此关键时候居然……” 然而,屁股还没坐热,那画舫上的灯影下,一个平和的声音轻轻响起:“唔,你怕是见不到他了。” 慕容英一惊:“谁?” 他寻声瞧去,遂见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个穿着斗篷的挺拔身影。 此人且行且言,黑色的兜帽下隐有缕缕白发随风飘荡,嗓音温和无比地道:“本座给你两个选择,跪下,或是躺下。” 慕容英脸色苍白:“你是……青龙会大龙首!” 60:天机棒 青山绿林之中,李暮蝉眼看就逃脱险境,不想身后惊闻一阵嗡鸣震颤之音,脑后更觉一股澎湃劲风,立时心道不好,定是上官小仙出手了。 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杀招,快、准、狠。 金环夺命,他本想避闪,只是那嗡鸣入耳,竟能让人气息一滞,搅心乱神,手脚都仿佛变得麻木,失了知觉。 刹那的迟缓,李暮蝉顿失躲避之机。 但他的反应也很及时,手中急挽夺来的剑器,剑脊急颤,在飞环落下前的一瞬,剑身已斜斜横在背后,剑尖崩压向外,与之撞在一起。 “砰!” 一声炸响,李暮蝉就觉手中长剑寸寸崩碎,一股难以想象的沛然巨力紧随其后落在了他的后心。 “噗!” 一缕腥甜登时自喉舌间涌上,但他眼中冷冽未改,反是借着这股大力如离弦之箭般直扑向山脚。 他身上不光有金丝甲,背后还藏了一柄刀,大夏龙雀。 一招击中,金环倒飞而回,只在半途,就被一只纤秀右手当空擒住。 上官小仙追环而至,看到李暮蝉像没事人一样,白皙的眉间缓缓蹙起,并未再追。 但李暮蝉的速度更快了,因为那石阶上一个头戴斗笠,腰间挎剑的身影已在下山。 快,难以想象的快,瞧不出何门何派的身法,但一步一跨便已跻身数丈开外,穿梭如电,气势如剑。 夺命剑客,荆无命。 这人死灰空洞的眸子似是亮了一亮,极是罕见。 “拔剑!” 孤漠低哑的嗓音如冰锥般钉入李暮蝉耳中,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寥寥数十笔,已让他毛骨悚然起来。 这名成名几十年的绝顶剑客,竟然想要试他的剑? 李暮蝉回以沙哑的嗓音:“谢晓峰那等天资,谢王孙更是不俗,你何不去找他们?” 荆无命却未开口,但脚下更快了,并且左手已按上剑柄,仿佛一念动便绝不动摇,他一定要让李暮蝉亮剑。 李暮蝉眼神急变,被这等人物盯上,他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感受到那股迫人气机越来越近,他毛发皆立,干脆心一横,冷笑道:“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有种的给我十年,咱们一决高下。” 听到这话,荆无命还真就缓了一缓,但却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 “哒!” 石阶上,一声闷响起的突兀。 循声望去,遂见有一人正靠在石阶旁的一块大青石上,站的有些懒散,在一地尸体间显得格外惹眼。 这人怀里还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那是一根棒子,一根几近六尺的黑色铁棒。 这般长度,说是棍也不错,但棍棒之别除了长短,便在于器身的差异。 棍身为圆,棒身多变,此人手中的铁棒就不是圆的,而是方的,两端为方,四个棱角之上血迹斑斑,而中间的棒身则是为圆,通体乌黑,刻有松纹,表面斑驳老旧,隐有锈蚀的痕迹,在月下泛着一团暗沉沉的赭色光华。 所谓天圆地方,此棒取意驭天地之势,棒藏天机,万变莫测。 擒棒之人瞧着似是個庄稼汉,揽棒于怀,一端杵地,一端担在肩上,一手按棒,一手正捻着一粒花生,拨去了花生壳,仰头抛进了口中,还顺带说了一句:“荆无命?” 荆无命的眼睛似是更亮了,眸光颤动,脚下不停:“天机老人是你什么人?” 他与孙家人自当年便结怨至今,可惜天机老人之后孙家少有能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唯一的孙小红还和李寻欢退出了江湖,孙家就更加凋零了。 庄稼汉没接话,只是直身而起。 荆无命眸光一扫那黑色铁棒,淡淡道:“我记得天机棒不是被孙小红连带着天机老人的尸体一起埋了么?” 庄稼汉两腮干瘦内陷,皮肉蜡黄似铜皮,只一咀嚼,整张面部的筋肉都似是跟着牵动,双眼更加精光灿亮,犹如雷公降世,张嘴吐出一口略微尖利的嗓音:“这是我的天机棒。” 言外之意,此棒非彼棒。 “天机棒?”上官小仙的声音紧随而来,自荆无命身后探出脑袋,啧啧称奇,“再加上一个叶开,这个江湖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既然谢龙腾输了,谢王孙还深藏不露,她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 荆无命望着面前这个看似普通,但却傲气十足的庄稼汉,仍是语气平淡地道:“可惜,我的剑没变,‘龙凤双环’没变,‘天机棒’却变了。” 庄稼汉脸上的笑容转冷:“这世上何来一成不变之物啊,东西变了不重要,‘神’还在就成。” 而他眼中,荆无命步步踏阶而下,从未停过,可速度着实缓了不少。 但正是因为这一缓,其步伐已生惊变,本是行如天际流云,无声无息,而今一步一顿,仿若老树扎根,又似惊雷击鼓,铿锵有力,无形中竟产生了一股莫名韵律。 尤其是当上官小仙赶来,这韵律已与之步调相合,以其为主,刹那间风云乍动,庄稼汉只觉身前如有无形之浪,大江之水滚滚而来,满头焦黄的头发无由而起,狂乱飞扬。 上官小仙本是后来,然而不过几步已与荆无命站在同一阶,但若要细看,她还要更为靠前,超出半步。 “报上名来!” 庄稼汉呲牙狂笑,“孙无二!” 说完,就在荆无命快要挤进他身前三尺的时候,孙无二点足飞退,扛棒在肩,大步流星的奔向山脚,竟是跑了。 上官小仙撇了撇嘴,并未追击,而是将目光投向山下的湖面,一道黑影已趁势远去,去的飘忽,正是李暮蝉。 她凤眸微眯,沉吟道:“此人手段高明,剑法更是奇绝罕见,好在功力尚浅,气候未成,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真不知道那位大龙首是从哪儿招揽来这些奇人异士,还坏了我的好事。” “小姐,”刘妈妈在后开口道,“咱们还去找谢龙腾么?” 上官小仙摇头:“这人很聪明,他现在既是被‘神剑山庄’舍弃,又成了‘青龙会’的叛徒,只会躲起来,而且已没有合作的价值,是死是活也和咱们没关系了……” “等等!” 忽然,三人身后响起一阵轻呼。 上官小仙的脸上顿时多出一抹玩味儿笑意,扭头瞧去,来者不是别人,居然就是“神剑山庄”之主,谢王孙。 “谢庄主可是有事啊?”她道。 谢王孙眼神深沉:“上官帮主来都来了,不妨移步一叙如何?”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只说李暮蝉这头,他并没与孙无二同行,也没有去和“魔教”的人碰头,甚至连金陵城都没回,而是在城郊找了一间破庙钻了进去。 也就在踏进破庙的一瞬,等不及摘下面具,他已“噗”的呛出一口逆血,原本沉稳的步伐立时变得踉跄虚浮,瘫软在地。 上官小仙那一击,当真厉害,他只觉五脏都似移了位,疼的额上冷汗大冒,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颤栗不停。 庙外天色昏暗,时有风起,隐有雷鸣,俨然一副大雨将至的模样。 李暮蝉躺在地上,稍作调息,再睁眼时,外面已大雨倾盆,电照长空。 苍白的冷电照亮了他苍白的容颜,回想这一夜的凶险,李暮蝉深深吁出一口气。 他面上不动声色,按刀的手却在轻颤,骨节发白,筋骨毕露。 知道的再多,见到的再多,终究不如自己亲历一遭来的痛快,那般出入生死,纵横来去的痛快。 回想着那刀光剑影,血与骨交织的场面,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尤其是和谢晓峰这等名传天下的人物交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动风云。 这种感觉和那夜遇袭遭伏的感觉截然不同,那些人虽然令他感觉到紧迫、压迫,但并没有令他生出快意。 而这一刻,李暮蝉前所未有的痛快,或者说是畅快,还有如释重负的怅然。 因为那些人不足以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但如今的这些人,这些名动一方的高手,名震天下的人物,已令李暮蝉看清了自己,也认清了他们。 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幽幽笑了出来,看向庙外的风雨,望着那黑压压的天空,如见振翅之机:“呵呵,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61:野望 碧波绿水,风烟平阔,秦淮河上,不少风流文人、文坛雅士仍在买弄着笔墨;画舫楼船,楼上楼下,那些烟花女子、艳绝金陵的江南名妓还在琴招萧抚,惹来不少公子少爷流连顿足。 河上烟雨行舟,大小船只往来不绝,李暮蝉随篷船而下,冒雨回到了红楼。 时近傍晌午。 等他回去的时候,却是生了件怪事儿。 “大掌柜,您回来了!” 往日爱答不理,鼻孔朝天还笑话他穷酸的小厮,如今忽然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谄媚凑近,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李暮蝉愣了一愣:“你脑子被门挤了?” 那伙计生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胸前露着一大片浓黑的护胸毛,闻言非但不恼,反是嘿嘿一笑:“大掌柜的,小的往日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话还没完,楼里就挤出不少姑娘们,一个个客都不接了,朝李暮蝉齐齐嚷了一句:“奴家见过大掌柜的。” 李暮蝉蹙眉,这些人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这个时候,一旁又突然走过来十几位身着绸子衣衫,气态各异的人物。 这些人或为体胖的妇人,或是和和气气的商贾,或是拿着算盘的账房先生,还有挽着两袖,身材壮硕的武师大汉。 “吾等乃是秦淮两岸,十七艘楼船,二十九艘画舫,六家商行,以及十一家酒楼的管事;从今往后,李公子您便是我们这些人的大掌柜了,有事儿您尽管差遣。” 一群人见礼的见礼,抱拳的抱拳,恭敬无比。 李暮蝉更疑惑了,脸上非但瞧不见喜色,反而警惕紧张起来。这种事情不一定就是好事,说不定还有可能是极大的祸事。 他已在犹豫要不要离开,但忽觉二楼投来一道视线,扭头望去,正是孙无二。 一瞬间,李暮蝉便明白过来,如此大的手笔,定然是出自那位“大龙首”。 他越过众人,跟在孙无二身后,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果然,屋内有一人临窗而坐,瞧着窗外的朦胧雨氛,感叹道:“这秦淮河上的风景委实不错。” 正是大龙首。 他还是一袭黑色斗篷,罩住了手脚,也掩住了面容,只能自那兜帽下的阴影中依稀瞧见一张狰狞怪戾的青铜面具,和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暗眸子。 “昨夜你做的很好,及时戳破了五龙首的身份,不然,六龙首连同那些青龙会子弟可就凶多吉少了。”大龙首温言道。 确实凶险,假如没有戳破上官小仙,这人若暗中动些手脚,再加上荆无命,谁都别想活着回来。 大龙首沉吟片刻,好奇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暮蝉笑道:“我熟悉她身上的味道。” 大龙首听的一怔,旋即回过味儿来,好像明白了什么,轻轻一笑:“没有一开始揭穿,而是关键时候令其功败垂成,很好。往后你暂居金陵吧,这些生意就交由你打理,凭你那么多年在市井摸爬滚打的经验,应该没什么难度,我可听说伱算学一绝。” 他语气稍稍一顿:“不过你要时刻留意‘神剑山庄’的举动,那位三少爷经此一事,于剑道一途势必更加勇猛精进。谢王孙也真是够狠的,居然以无数族人的牺牲为代价,只为了给谢晓峰铸心。” 李暮蝉似是没听明白,诧道:“铸心?” “剑心。”孙无二在旁接过了话,冷视着外面的风雨,“自昔年‘谢天’之后,谢氏一族为了恢复先祖荣光,便捣鼓出了‘铸心’之法。盖因人有七情六欲,七情难定,六欲不稳,心不稳,则剑不稳,故而需得“铸心,铸一颗不败之心;眼下谢氏死伤无数,血染青山,更有谢龙腾与谢王孙父子相残,谢晓峰的那颗心恐怕也就只剩剑了。” 李暮蝉这下是听明白了,无非是以恨意激发其向上之心:“确实够狠,此子若再现江湖,必然剑道大成,当世顶峰。” “顶峰?呵呵,”大龙首眸光一烁,瞟了眼窗外的烟雨,“说起来,我在金陵城内也遇到了一位剑道奇才,很是了得。” 说罢,他话锋忽又一改,对着李暮蝉笑道:“这些生意你如何经营我不会过问,但是尽量不要亏损,我只要那些人以往上交数目的九成,若有多的,你就留着自己花吧。” 李暮蝉只是站着,面上尽量表现的很是恭谨,微笑道:“如此,那便多谢大龙首厚爱了。” 大龙首又重新上下打量了李暮蝉几眼,但见眼前人不急不躁,喜怒已不形于色,不由赞叹道:“你的气度变化很大啊,以后人后就不要称呼那三個字了,你可以称我为卓公子。” 李暮蝉点头道:“在下记得了。” 只是此言过后,再无回应,等他抬头,床畔已空空如也,连同孙无二也不见了,窗外烟雨如旧。 望着那张犹有余温的座椅,李暮蝉走到桌边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本是平淡的眼底俄尔精光隐现,嘴里呢喃道:“卓公子?” 七大龙首如今死的死,换的换,以他所见,六龙首已见三次,身份当是真实不虚,还有那位得了“长生剑”的神秘剑客,以及那名白衣女子,再加上大龙首,他已知其四。 最后,是他自己。 剩下就只有那名乘轿的神秘老者了。 他喝着茶,眸子深邃,站在窗畔,望着天地间绵绸的风雨,长吟般叹道:“真是……人杰辈出啊,终于可以开始了!” 而顺着李暮蝉望去的方向,透过风雨,就见岸边停靠着一艘小船,一艘极其简陋的乌篷船,那是载他回来的船,船头有一位瞧着邋遢,蓬头垢面的赤脚船夫,披蓑戴笠,正自垂钓。 这人左手持杆,右手却是耷拉着,仿佛受了伤。 四目相对,李暮蝉微微一笑,回来的路上,真是说来话长…… …… 而在另一艘小船里。 孙无二平淡道:“你就这么相信他?那小子人畜无害的模样下可是藏着吞吐天地的野望,他既能认出假的五龙首,必然早就辨出了谁是真的五龙首,他已在暗中确定你们几个的身份,兴许现在已想着取而代之。” 大龙首坐在篷下,用一种没有半点笑意的笑声说道:“呵呵,谁没有野心啊?此人过往经历,无不是为了成就自己,你我本就心知肚明,何况是人就都有好奇心,确定我们几人的身份,不代表着就一定会取而代之,况且,他也没有这个实力。” 对于自己,人总是有十足的信心。 而在大龙首的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便是昨夜还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慕容英;另一个是一名少年,一名背着剑的黑衣少年,如大龙首一般,身上同样是一袭斗篷,面罩黑布,只露着一双眼睛在外。 而这人背上的剑,居然只是一截细长的竹棍。 大龙首失笑道:“怎得还背着这个东西,等离了金陵,我送你一柄好剑……话说,等到你的朋友了没?” 而之所以说他是少年,盖因黑布下传出的嗓音很年轻:“没有,或许他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大龙首点点头,忽而轻声吩咐道:“让青龙会子弟全力搜寻谢龙腾的下落,我要让他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他!!!” 62:生死成败,从无退路 时至三更,每一夜都有三更,每一夜的三更仿佛并无差别,只是有些旖旎、有些销魂,但今夜的三更格外不同。 李暮蝉坐拥貂裘,身穿黑袍,外披大氅,在这个销魂旖旎的三更夜里,在这条秦淮河上,他应该可以算是最愉快的人了。 他该愉快。 一年未到,他便从一个郁不得志的小人物掌权握势,成了这条河上,乃至整个金陵城首屈一指的人物,不用再继续奔波,再受人欺负,再颠沛流离,生死不能自主,化为三教九流中举足轻重的存在。 河上映月,清风拂明月。 既然他已成了这条河上的大掌柜、大当家,自然免不了摆宴。 夜宴起于酉时,向来滴酒不沾的李暮蝉也少有的饮了几杯,与众人推杯换盏,结识了一下各路的大小人物,牛鬼蛇神,连同一些金陵城内的武林世家,还有不少江湖人物。 一直到子时,他才在微醉微醺中告罪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一头栽倒在华丽温暖的软榻上,呼呼大睡,醉生梦死。 看的出来,他确实很愉快。 这种被人簇拥,被人仰视,被人巴结讨好的感觉,尽管应付起来很费功夫,也很麻烦,但不可否认已无形中显现出了权利和地位的差别,让人感到满足。 但又有谁知道,李暮蝉心里是否真的愉快?又是否真的满足? 他看上去睡得很死,嘴里还含混的哼着歌,浑身酒气熏天。 但是,也就在三更的时候。 桌角那盏填满了油,灯芯犹长的灯忽然灭了。 不光这一盏,还有墙角的高脚灯以及另一侧的风灯,悉数俱灭。 灯灭了,剑却亮了。 一抹青色剑光,乍然自窗外急亮,而后似天外流星般遥指床上熟睡的李暮蝉。剑尖寒芒急吐,剑势迅雷如风,快的不可思议,急的惊心动魄,这要命的一剑,于瞬息间斩破了月色,来势极汹。 剑亮一瞬,刀也亮了。 那床榻上同起一道青芒,乃是刀光。 而原本熟睡的李暮蝉这时忽翻身跃起,凌空一闪,手中长刀毫无半分犹疑,去势同样劲急。 刀剑交错,青光乍现,恍惚一瞬,借着外面投进的月华灯火,李暮蝉已能看清对方的眉眼真容。 这是個橹工船夫打扮的身影,身上还有一股刺鼻的鱼虾腥味儿,但那双阴毒的眼睛连同手中的“绿柳”,已令来人身份呼之欲出。 赫然是神剑山庄的二少爷,谢龙腾。 “想不到,堂堂魔教的‘雷使’,居然还是青龙会的‘七龙首’。”谢龙腾嗓音沙哑道。 李暮蝉却不说话,也不觉意外,想是他戳破上官小仙这个假的“五龙首”的时候,被对方瞧出了破绽。 毕竟只有他见过真正的“五龙首”,加上那晚的伏袭,只要这人有点脑子,肯定就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他想要取而代之!!! 只是一瞬,李暮蝉就肯定了对方的心思。此人如今想要绝境求生,不然“神剑山庄”饶不过他,“青龙会”更是满江湖的找他,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借他这七龙首的身份苟延残喘。 但李暮蝉又岂会没有觉察,回金陵的时候,便是此人撑船载他的。 而且,他也等候多时了。 身形交错一瞬,谢龙腾抽剑腾挪,屋内剑光如繁星点亮,他右手出剑,左手忽以一种极是玄妙惊人的手法一探一伸,李暮蝉手中长刀立时易手。 正是谢氏一族的绝学,偷天换日夺剑式!!! 变招一瞬,谢龙腾掌中已有一抹惊艳绝伦的剑光抹向李暮蝉咽喉,快急狠辣,凌厉逼人。 可漫天颤动的剑光又都骤然消失,谢龙腾倏尔倒飞而出;他满脸惊愕,眼中更有骇色,盖因他挥出的剑光已被一只近乎透明的左手凌空攥住。而他的胸口,一只大手正推动着他的身子,耳畔风声大作,阵阵阴寒气劲直透心肺,激的他手脚冰凉。 他还想使刀,翻腕一转,刀尖直刺李暮蝉胸膛,然刀下未见利器刺破皮肉的场面,反是击出一声金铁清鸣。 “软甲?” 就在谢龙腾的错愕、绝望的表情中,他身后撞柱,口中一甜,本就重伤强提的气息登时溃散;双脚还未落地,胸口的那只手掌已干脆狠辣的一揉一沉,一压一按,一股阴毒掌劲刹那加身,喉间堪堪强自咽下的逆血已化为一团血雾喷出。 掌下建功,李暮蝉以指作剑,连封对方四肢百骸十九处大穴,而后飘然闪身一撤。 黑暗中灯火再亮,谢龙腾挣扎瞧去,只见李暮蝉坐在灯下,青丝流散,半边白皙的脸颊仿佛被灯花沁染出了一抹冷艳的玉色,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恨我?”李暮蝉道。 谢龙腾狠狠咽下一口血沫,眼神怨毒无比,森然至极,若非这人点破了上官小仙的假身份,谁胜谁败还不一定,他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生吃了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真是高看你了。”李暮蝉面上没有表情,“话说怎么你们这些人都喜欢说这样的话,长安城里死的那个也是如此。” 谢龙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深深看了眼李暮蝉,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认命般地道:“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的将来,杀了我吧。” 李暮蝉摇摇头:“我不会杀伱,或者说我不会现在杀你。” 就在谢龙腾眼神阴晴不定之际,李暮蝉幽幽道:“放心,我也不会把你交给大龙首,更不会送给神剑山庄,我想到了一个能让你活的久一点的法子,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一点价值。” 这一刻,他的神情很平淡,就好像之前的愉快都是装出来的。 没错,确实是装的。 因为李暮蝉明白,这些东西,不过是别人施舍给他,从来就不属于他。对方既然能一言许给他这些荣华富贵,自然也能一言让他一无所有。 而且,他要的可不是这些上不了台面,叫人藏着掖着,畏手畏脚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自然知道去拿。 李暮蝉沉吟许久,忽问:“你知道那位乘轿老者是何身份么?” 谢龙腾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笑的有些诡异,双肩发颤,好似李暮蝉已是死人一般。 就在李暮蝉面露不耐,蹙眉眯眼的时候,谢龙腾靠在墙上,平复着气息,意味深长地道:“我知道那人是大龙首自某座大狱天牢里救出来的,而且,他姓狄,曾几何时疑似是一位侯爷。” 李暮蝉堪堪眯起的双眼倏然大睁:“姓狄,侯爷?” 他眼皮急颤,脑海中过往所见的一些奇闻秘录已在逐一涌现,不一会儿,他嘴唇翕动,轻声呢喃道:“离别!” 离别不是分别,而是一件兵器,曾被誉为天底下最可怕的七种武器之一,与那“长生剑”一般,俱是江湖上的一个传奇。 离别钩。 而此钩主人最骄人的一战,便是用其胜了一位世袭一等侯,一位在“青龙会”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至此名传天下。 谢龙腾忽然不恨了,只是发笑。 “嘿嘿嘿,我好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你的野心比我还大,我已经……”他呲牙怪笑,齿间腥红一片,疯癫极了,“咳咳……已经能看见你陨落时的姿态了。” 李暮蝉拾起地上的绿柳,望着手里的一刀一剑,眼泛亮光,嘴上轻描淡写地道:“你啊,输了武功,又输了雄心,更输了气度。若无破釜沉舟、一往无前之心,如何能跻身绝顶啊?你爹为达目的连自己都能牺牲,这一点你确实该好好学学……既是入世一争,成了,登峰造极天下失惊,败了,不过一死而已,从无退路!!” 63:最可怕的武器 一朝风雨,一间茶寮,一名老叟,一壶新酒,一笠一蓑衣。 “天下间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 老叟布衣芒鞋,手中杵杖,坐在角落里说了这么一句。 门外风雨弥天,茶寮里却是火热。 这场雨来的突然,是故店里也聚集了不少南来北往的三教九流,如今皆因此人一言而悉数引动。 “哪儿来的老头,这江湖上公认最厉害的,除了小李飞刀还能有谁?” “不见得,依我看傅红雪的刀也不差。” “还有嵩阳铁剑。” “天机棒!” “飞剑客的剑。”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的面红耳赤,吵的不可开交。 有人瞧见那始作俑者的老人口中再无下文,反倒置身事外,饮酒独坐,当即不满道:“老头,那你说说,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老叟满头华发,面颊粗粝黝黑,像是烧红的老碳,下颌还留有一片发灰的浓密胡茬,双手瘦骨嶙峋,正端着酒盅,吃着油炸花生米,有滋有味的慢品着。 听到问话,他乐呵呵一笑:“这江湖上厉害的武器太多了,至于哪个最厉害,没有交手我也不敢轻易断言,不过么,较为厉害的总能说出几件。” 有人嗤之以鼻:“就你这落魄样,见过江湖高手么?那你说说,厉害的都有哪些?” 老叟不以为然,夹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望着外面的风雨,长叹道:“江湖为主,人是客,十年生死几人还……昔年七种武器算不算厉害啊?” “七种武器?哪七种?” 众人听的一愣,不知此言何意,俨然少有人听过七种武器。 但少有不代表没有,茶寮的另一个角落,一位沉默寡言的黑衣汉子,手按铁剑,木讷冷冽的双眼倏尔一动,冷冷道:“长生剑,孔雀翎,碧玉刀,多情环,霸王枪,离别钩……” 此人一连说出六种兵器名字,可到第七个的时候,他突然皱眉不语,止住了话,而后盯着老头反问道:“还剩哪一种?” 只这几個名字一出,别的姑且不论,那“孔雀翎”已令所有人失惊色变。 昔年“孔雀山庄”威震江湖,镇庄之宝“孔雀翎”更是独步天下,被世人奉为暗器魁首,得之便能天下无敌,引动风云数百年。 紧跟着不知谁又低声惊呼了一句:“啊,嵩阳铁剑!” 所有人又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青年手中的剑。 他们可以不认识青年,但绝不能不认识对方手中的那柄剑。 自荆无命销声匿迹,飞剑客隐退江湖,放眼偌大武林,剑道一途,无疑是“嵩阳铁剑”的名头最盛。 可郭定突然变了脸色,他望向老人身旁的背篼,上面斜倚着一口剑,一口不同寻常的古剑,剑身竟在发蓝,蓝汪汪的蓝,剑形古拙,剑意森寒。 “你姓蓝?”他握紧了手里的铁剑,哑声问。 而这时,茶寮里又冒出个声音,一个女子的惊呼声:“蓝山古剑!” 待众人循声瞧去,才见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劲装白衣,白白净净,秀气斯文,女的则是生就一副绝美容颜,美的辉煌至极,欺霜赛雪的白皙脖颈上还戴着个金圈圈,上坠铃铛,她手腕脚踝上也有铃铛,身子一动,立时“叮铃铃”响个不停。 这二人正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叶开以及丁灵琳。 看着老叟身旁的那口古剑,叶开也不禁为之动容。 昔年蓝大先生剑技通天,横绝当世,威名之盛,绝不在今日的飞剑客与荆无命之下,甚至犹有过之,独步武林。 店外风雨大作,凄白的闪电刺破黑天,自门外投入,照亮了一张张僵硬诡异的面孔。 环顾一瞧,却见除了他们几个,这金陵城小小一间茶寮里竟还聚集了二三十位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包括了苗疆“极乐峒”的峒主极乐婆婆,西方“星宿海”的黄教大喇嘛,还有称雄东海的“珍珠城”欧阳城主,以及横行于三山五岳中的诸多邪道好手,黑道狠手,和白道高手。 就连店家都是一位不显山露水的江湖高手,只手独臂竟端着一个高近三尺,重逾七八十斤的巨大铜壶,且壶中热水滚沸,滋滋有声,看的所有人眼露忌惮。 而这些人如今都神情微妙,有的静坐不语,有的闭目养神,还有人如在阖目小憩,皆静待下文。 有人冷冷道:“七种武器再厉害也都已成过去了,老掉牙的东西就不要再说了;而且每个时代注定有它自己的传说,从来没有永远的无敌,名侠沈浪如此,李探花也如此,他们就算真无敌,你且让他们百年之后现身试试,只怕一身老骨头连个孩子都打不过。” 话到这里,这人语气一变,眼神诡异地一扫所有人,语气幽幽地接着道:“嘿嘿嘿,我倒是知道最近江湖上的一件武器,足能与天下群雄争锋,更是可以天下无敌。” 老叟脸上瞧不出表情,一粒又一粒的吃着花生米:“伱且说说。” “嘿嘿,好说,”那面色阴冷的汉子双眼一眯,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句话,“佛手渡苍生,降魔证菩提……天佛降魔掌!” 一言出,茶肆中霎时肃杀充盈,杀机暗伏,恐怖的气氛令丁灵琳都不由缩了缩肩膀,叶开也蹙起了眉。 自打三年前他与丁灵琳离了长安,这些年一直纵马江南,笑傲江湖;可月前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有一门旷古绝今的掌法重现于世。 此掌据说为数百年前不世奇人只眼郎君所传《锁骨销魂天佛卷》中的盖世绝学,谁若习得,足能天下无敌,横行无忌。 消息一经传出,短短不到半月,已有大小十数拨人马闻风而动,挤入金陵。 之所以是金陵,盖因传闻中这件东西是由关外的一位货商自西域寻得,可惜中途消息走漏,奇宝易主,几经易手已流入金陵。 唯恐昔年“快活王”柴玉关一案重演,多少江湖宿老不得不再度履足俗世,多少退隐江湖的高手不得不重现武林。 要知道当年无敌和尚的《无敌宝鉴》尚且毫无依据,只凭杜撰就掀起泼天浩劫,而这“只眼郎君”却是实打实的存在过,更为旷世高人,其所传绝学试问谁不心动。 “哼,真也好,假也罢,总得看上一眼才能死心。” “不错,若凭你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们这些人尽数退去,实在痴心妄想。” “这金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就不信翻个底朝天找不出来。” “哪有那么容易,听说近几年金陵城出了一位深藏不露的人物。短短不到两年,这城里无论是明面上的生意,还是暗地里见不得光的生意,都要此人点头才能达成。” “何止啊,我听说城里的三教九流有八成都要听其吩咐,剩下的两成更是可以为对方卖命效死。” “而且这人还插手了长江水道上的生意,‘十二连环坞’连同‘海沙帮’都得巴结他,江北绿林道上几路大寇也要讨好他,江南三十六家镖局得靠人家养活。”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脸色越是凝重难看,越说越是动容。 “他是谁?” “幽灵公子!” 64:谢氏大敌 八月初八。 翠云峰下,自当年血染青山之后,谢氏一族又再度封山闭庄,不见外客,甚至无人在江湖上走动。 绿水湖前,山影倒耸,远处山腰隐有画栋雕梁,气象万千,巍峨壮观。 而在湖畔,一座草庐不知何时搭成,庐内一人盘坐于地,吞吐内息,膝上横有一口宝剑,灰发披散,衣着素简,正是神剑山庄的庄主谢王孙。 他很谨慎,谨慎到已不相信别人能守好这上山的关隘,况且谢晓峰的闭关也到了紧要关头,更不能出一丝差池,所以只能自己来了。 庐外雨如细发,天色灰蒙。 且说他正照常练功,俄尔耳廓一颤,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眼底精光爆现,人已提剑掠出草庐。 风雨扑面,谢王孙皱起了眉,眯眼瞧去,但见雨中有一驾马车正慢慢悠悠地赶了过来。车上无人执绺,只有马匹漫无目的的踱着蹄子。 然而,那马车上还放着一口崭新的棺材,黑色棺材, 几在谢王孙动作的刹那,四面林中已有十数道身影迅疾闪出,将马车牢牢围住。 “打开瞧瞧!”谢王孙眼神阴晴不定,招呼着,“小心有诈!” 然而等两名谢氏子弟小心翼翼将棺盖掀开,竟全都不由自主的惊叫出声,勃然变色,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啊,庄主,是二少……谢龙腾!” 谢王孙走到近前,等瞧见躺在里面的是自己二子谢龙腾后气息为之一窒,嘴唇一颤,轻一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见谢龙腾浑身不着寸缕,赤身躺在其中,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身体身上几乎遍布了刀痕剑伤,密密麻麻,有新有旧,而最新的一处在其咽喉,也是致死的伤口。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老手,眼力过人,只瞧了一眼无不脸色大变,厉声惊道:“庄主,虽说这人已从族谱中被勾去,但就算如此,我谢氏一族也不容轻辱。” 谢王孙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谢龙腾的剑法毋庸置疑,足以登堂入室,独步武林,然而竟死的这般凄惨。 再一扫那些新老不一的剑伤,有一位谢氏族老吃惊道:“庄主,您看他的手腕脚踝,有被铁链锁过的痕迹。” 谢王孙依言一瞧,果然从谢龙腾的手腕上瞧出了一圈伤痕,他眼瞳颤动,沉默了几息,长长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有人将他囚了起来,每隔一段时间与他交手厮杀一次,然后又替他疗伤,待伤势愈合便又会厮杀……这是点苍剑法,这是昆仑剑法,华山剑法,谢氏剑法……” 谢王孙围着棺材走了两圈,已从伤疤的位置及剑锋走向瞧出了剑招的来路,越看神情越是诡异,脸上惊容越来越甚,仿佛瞧见了什么可怕之物。 有族老凝神猜测:“第一道剑伤大抵出现在两年多前,龙腾是在三年前下落不明,看来……” “错了,龙腾应是受伤不久就遭人所擒,但起初的一段时间此人还不能在交手中讨得好处,可半年以后剑法突飞猛进。”谢王孙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眼神复杂,而且透着难以言说的震撼,“那人不断从他的剑下汲取着对敌经验,压榨着他的毕生所学,而且每一番交手技艺便会水涨船高,进境惊人。” 其他人闻言细看,一看之下,尽皆倒抽凉气,只觉手脚冰凉,细雨刺骨。 太惊人了。 一门武功,光是初窥门径都需要莫大的精力和时间,更别说登堂入室,练出气候,那得需要数载乃是数十载的浸淫,春秋寒暑日以继夜的苦练,可谢王孙口中的这人,竟能在生死厮杀中如此精进。 而更令他们感到不安的是,这些伤口既有剑伤也有刀伤,剑法囊括百般,几乎将谢龙腾的一身所学尽数化为壮大自己的手段,刀法亦是不同凡响,只因刀疤甚至比剑伤要多。 而且最重要的……谢氏一族的剑法也在其上…… 天敌。 这简直就是谢龙腾用自己的血肉养出来的一只毒龙,更是属于他谢氏一族的天敌、克星。 “这人在动手前已让他养好了伤,伤势尽愈,倾力一战,可最后还是被一剑夺……不对,这是刀,一刀夺命。”谢王孙瞳孔猝然急缩,像是瞧出了令人意外的东西,悚然失声,“嘶,刀融剑招!” 谢王孙忽然像是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目露精光,身躯一震,哑声道:“我明白了,他已得悉了谢氏剑法,这满身的伤疤就是他的刀法,他是故意送来给晓峰看的……我谢家的大敌,出现了!!!” …… 金陵城内。 一湖烟雨,湖心有亭,亭内有人。 来人自湖畔一跃而起,腾掠似飞,又如惊鸿踏雪泥般在雨中几个起落,于湖面留下点点涟漪,再看时,已立于亭中,恭谨禀报:“大掌柜,东西送过去了。” 亭外风雨飘摇,亭内黑袍卷荡,青年坐在亭子里,面前是一方案几,案上放着一炉红火,炉上煮着一壶绿茶。 而他的对面,其实还有个位置,也有一副茶杯。 亭中人喝着茶,望着雨,瞧着雨中辽阔的天地,温言道:“你想问什么?” 那人先是讪笑几声:“嘿嘿,那谢龙腾武功不俗,”大掌柜待他也不错,偏偏自己求死,真叫人想不明白。” 亭中人把玩着茶杯,轻叹道:“你不懂,他右手曾经中过一剑,余生剑道难有进境,这些年一直苦习左手剑法,奈何收获甚微,而且谢氏剑法能左右手同使,他就是左手练的再厉害,也不可能赢了。对有的人而言,赢不了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他太煎熬了,看在这么多年与他切磋指点的情分上,我只能送他一程。” 手下恍然般点头:“原来如此!” 亭中人淡淡一笑:“你真的确定听明白了?” 不想他一笑,身后之人也随之笑了,那是阴恻恻的冷笑。 “嘿嘿嘿……” 笑声一起,一只手已闪电般抓取向亭中人的后心。 雨中雷鸣轰隆,电照长空。 借着那苍白的冷电,已能看见这只手的可怕之处;狰狞怪诞犹如利爪,腥红可怖,仿佛血染,且挥动之间腥风大作,分明是剧毒之物。 “赤魔手!” “识货。” 爪影一现,来人力图求稳,竟在跃动来扑的瞬间化为漫天爪影,只求一击制敌。 亭中人回头看了一眼,撕风裂空、漫天飞转的爪影骤然消失。 他右手端杯,左手握刀,刀身向后,刀背已在这位不速之客的左颈上,快的鬼神难防。 而刀背上,也有刃口。 亭中人将杯里的茶水仰喉一饮而尽,嗤笑道:“你就是伊夜哭?” 伊夜哭满目骇然:“幽灵公子,饶……饶命!!!” 65:金钱帮大堂主 “饶命?那就给我一个饶你的理由。” 亭外烟雨朦胧,亭中人已在转身,忽有风来,只在那随风扬起的漫天青丝和如云翻卷的宽大墨袍中,伊夜哭已看清了这人,看清了这张有些好看的脸。 年轻,孤漠,阴郁,脸色出奇的苍白,衬的唇上似洇了点点血色,连那双眼瞳的眼角、眼尾也衬的有些泛青,白的泛青,但这绝不诡异,更不邪气;相反,这一切都在那双澈净,柔和,黑白分明如一湖春水的眸子的糅杂下,变得很是协调,且好看。 风雨扑面,一刹那,伊夜哭忽然觉得只是因为这一双眸子,面前人的身上已散发出一股前所未见的勃勃生机,盎然浓郁,苍白的脸色已不再是白,而是消融的春雪,眼角眼尾的青色也不再是青色,而是雪后的春天。 这个人也确实该有如此旺盛的生机,作为几乎掌控笼络了整个“金陵城”黑白两道的存在,早已有人暗中称他为“金陵王”,尽管是藏在阴影之下的。 这人做的事情不多,但每一件都足以成就一個人,令其名动江湖。其先是凭借着过人的经营头脑,独揽一城金银命脉,流通之势,后又用那庞大的金钱与各方势力交好,买通了长江水道以及陆路,货通南北。 时至今日,各方人物,各大镖局,各路大寇已是挤破头的巴结讨好,无不想要结识这位幽灵公子,在其手下讨份活计。 这一桩桩,一件件,岂会是个毫无进取之心,毫无朝气生机之人所能做得出来的。 “理由?”伊夜哭眼神挣扎,咬咬牙,“属下乃‘金钱帮’护法之一,见过大堂主。” “大堂主?呵呵。”对于这个称呼,李暮蝉并未回应,但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笑道,“那你还敢如此的无礼。” 伊夜哭的脸色难看紧张:“是……是帮主下的命令。” 一句话,李暮蝉便已明白。 上官小仙又在试探他。 自从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卷入这个金钱帝国的人越来越多,已有很多人试探过他。 要说生意究竟有多大? 货及西域诸国,纵横关外塞北。 当然,这一切多要归功于魔教,还有金钱帮的底蕴支持,以及青龙会的势力把持。 但最重要的,是他的经营。 天底下只有他一人能做这么大的买卖,也只有他,周旋于三方还能如鱼得水。 这三方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源源不断的钱财,有六成流入了他们的手中,多的已非斤两可以算计,就算那三人,大龙首、魔教教主连同上官小仙都已达不为外物所动的境界,但架不住他们手底下众多的人马;这些人每天都要吃喝拉撒,而且一个势力想要更为壮大,自然要激励手下,要许以好处,要让其享受挥霍,如此才能更好的驾驭。 这三方势力原本水火不容,可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是故,西域各国的买卖已由“魔教”负责护持,中原的生意则是由“青龙会”把持,“金钱帮”则是暗中推波助澜,负责金银流通,而这一切的幕后再由李暮蝉统筹经营,运筹帷幄。 一开始那些魔教教众、魔教长老还不屑一顾,认准了打家劫舍、劫掠四方买卖,可当李暮蝉将一箱箱金银珠宝摆在他们面前,一切就都不同了。 欲望之门一旦被打开,就很难再关上,有的事情一旦有了一个美好的开始,那自然就会顺理成章的延续下去。 而他自那晚之后也特意主动找过上官小仙,为的便是借钱,尽管目的有些可笑、俗气,但还是有代价的,那就是接受了“大堂主”的位子。 至于“青龙会”,那位大龙首心比天高,或许从未将他这种人看在眼中,而当每月的账目流入大量金银,这人就算开始真正留意他,重新审视他,但在金钱的诱惑下,也需要一些时间。 而李暮蝉要的就是这个时间,一个令自己彻底崛起,成长起来的时间。 “青龙会”以为他是自己人,“魔教”的人以为他是打入中原的耳目暗桩,上官小仙以为他是“金钱帮”的大堂主。 事实上,这些人都太轻视他了。 魔教远在中原以外,无法判断他的举措,但那位大龙首以及上官小仙,都把他视作任人摆布,生死不能自主的棋子。 可谁能料到,短短三年,他能这般飞快崛起,快到谁都来不及防备,来不及反应,而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金钱或许换不来真心实意,但绝对能换来无数亡命徒的效力,能换来无数江湖杀手刺客为他所驭。 到了今天,试问谁敢轻动? 李暮蝉已是用行动彻底向这个江湖证明了,想要叱咤风云,纵横八方,不一定要靠武功。 钱就是权,握钱就是握权。 而且他与昔年的“金钱帮”不同,金钱帮富可敌国的钱财是抢来的,就算再多,都是有数的。 可他的钱,钱能生钱,无穷无尽,真正的“役鬼通神”。 如今,他已无需顾忌身份是否败露,野心是否展露,那三方势力的人有大半靠他养活,而且享受惯了,也舒服惯了,离了他,一个个恐怕都得要死要活。 李暮蝉微微一笑,收了刀,似是有些歉然:“那看来是误会一场,多有得罪,代我向帮主问好!” 伊夜哭露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堂主太客气了。” 他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低声道:“帮主近些时候去了趟长安,还未回还。” 李暮蝉扬了扬秀刀似的长眉:“去干什么?” 伊夜哭垂着头,看上去有些犹豫。 李暮蝉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然后笑吟吟的递到了半空,松手一放。 伊夜哭立马小心翼翼的紧张接过,方才继续低声道:“好像是在找一个卓姓的武林世家,这家似乎几十年前还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 李暮蝉“唔”了一声,并未追问,而是说道:“城里这两天涌进来不少江湖人,你去把他们的底细身份探清楚,随时回报我。” “属下领命!” 伊夜哭闻言如蒙大赦,就要退去。 李暮蝉却在这时轻飘飘地道:“倘若下次再敢这般冒犯我,我就把这些钱烧给你。” 伊夜哭身形一颤:“属下晓得了。” “退吧!” “是!” …… 亭外烟雨如旧,天青如水,看也不看身后踏波远去的人影,李暮蝉站在檐下,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雨,他手中握刀,刀有鞘,然他的心已无需再有鞘。 深深呼出一口气,李暮蝉一展双臂,如拥天地,呢喃道:“既无人扶我凌云志,我便只好横刀天下,自踏绝顶了!” 66:盛典 酉时,秦淮河上。 一艘难以形容的奢华楼船不知何时沉浸在夕阳的余晖下,映射着珠光宝气。 作为金陵城最大的销金窟,这里原本就很热闹,而当这艘楼船停靠后,这份热闹已变得空前绝后,前所未有。 放眼所及,两岸大大小小的人物,无论是楼里船里的风尘女子,还是捕鱼的老叟,叫卖的小贩,乃至是瘸腿的老妪,魁梧的打手,伙计、掌柜、老鸨、龟公……只要是人,就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看着,死死盯着。 除了这些人,岸边也早都站满了人,楼上凑满了人,就连房顶都有人,船上也有人。或是商贾富户,或是走南闯北的手艺人,再有一些见不得光,难露真容的存在,还有各个武林世家的子弟,各方绿林当家做主的龙头,各路水道的瓢把子,以及各大镖局的镖头老总,甚至连西域诸国的货商都能看见两位,久候多时。 这些人彼此寒暄客套着,俨然已不是初识,眼中满怀希冀,脸上更是堆满笑意,都看着那艘船。 因为今天,是分钱的大好日子。 每年八月初八,便是“幽灵公子”所定下的,分红得利之期。这可不单单只是分钱那么简单,因为从今夜开始,金陵城所有他名下的酒楼客栈大宴十天十夜,无论是谁,哪怕街头乞丐,皆可随意吃饮;余下的酒楼客栈就连街边的茶肆酒馆也都被尽数包下,食客同样花销全免。 这样的场面过去三年里已出现过两次,第一次只有三天,第二次是七天,如今这是第三次,十天。 这个天数也并非是心血来潮随意定下的,而是金银钱财实在太多了,要分的人也太多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更是众多;光金银流通的账目,整个金陵城最好的账房先生加起来,估摸着都能算上大半個月。 而且这十天,整条秦淮河上可谓天上人间,有西域的美酒鲜酪,塞外的果脯肉干,还有天南地北最好的吃食,最美的女人,最醇香的烈酒,甚至还有令女人动心的美貌男子,简直穷尽奢华,极尽享受,任谁都要沉沦其中。 除此以外,更有各类奇珍异宝在此拍卖,连同神功秘籍,神兵利器,以及天材地宝,应有尽有。 “好惊人的手笔。” 叶开与丁灵琳挤在人群中,饶是叶开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但此时此刻他眼中只剩下震撼。他原以为那位“幽灵公子”的势头会很大,很神秘,很厉害,但从未想过如此的不得了。 “来了!” 乍听惊呼。 顿时,原本人声鼎沸,喧嚣吵闹的两岸霎时一寂,就连路过的黄狗都被捂住了嘴,鸡鸭都被掐住了脖子,人人噤声,仿若盼着财神爷一样,探头探脑地望向极目处,看向视野尽头。 谁来了? 他来了。 一叶轻舟忽然划破了赤波碧浪,将水色剪出两道涟漪,随水而来。 天高地阔,长河落日,这叶小舟仿佛成了天地间的唯一,成了众人眼中的唯一。 舟上有人,于暮风中负手静立,一袭单薄的黑衫显得不是那么惹眼,甚至有些素简。 但这人一来,叶开已失神发觉,这里所有人竟已下意识去迎合对方的气息,都仿若成了陪衬;这不是什么登峰造极的绝顶高手所能达到的无上境界,而是对人心欲望的掌控,金钱的魅力。 “快看他身后的二人。” 嵩阳铁剑郭定也在人群中,就在叶开身旁;不光是他们几个,江湖上因“天佛降魔掌”挤入金陵的各路高手也大都在这里。 叶开顺着对方的话眺望一瞧,顿时眼神生变。 才见那轻舟后面还有两舟紧随,落后数丈,一左一右。 左为一白脸的青衣文士,貌有中年,笑容和善;右边那人环臂而立,体魄高大魁伟,虬髯冷面,满头乱发根根竖起如戟,体若灌铅,又似生铁,仿佛蕴积着难以想象的气力,远望而去仿若一尊神将。 那名竹杖芒鞋的老叟也在附近,正凝神细看,难掩吃惊:“要是我没认错的话,左边那位应是横行陕、甘两地,纵横关内关外,叱咤绿林道的‘十二大寇’总瓢把子,‘白面阎君’公孙先生,一手剑法号称‘截云断江’,非同小可。” 郭定紧了紧手里的剑,目不转睛地冷淡道:“右边那个是江南绿林道上最有名望的三十六家镖局的龙头老总,‘义薄云天’秦啸天。据说其门徒弟子已遍布江南六省,黑白两道都要卖其三分薄面。” 看到这里,众人暗自骇然,这两位皆乃横行一方的江湖巨擘,威名之盛,威望之高,可算是绿林道中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如今竟以这“幽灵公子”马首是瞻,甘心沦为陪衬。 直等轻舟由远而近,叶开才看清来人的面目,但见这人的脸上戴有一张精致绝伦的黄金面具,不见真容,只有一双明净眼眸露在外面。 叶开在看李暮蝉,李暮蝉自然也扫见了人群中的叶开。 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旋即拱手以迎两岸,朗声笑道:“诸位,久违了!” 刹那间。 “公子客气了!” “见过公子!” “拜见公子!” …… 两岸霎时人声鼎沸,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尽皆拱手俯首,笑迎还礼。 叶开与丁灵琳也有样学样的融在其中。 但不少江湖人仍是冷面相视,不为所动。 可他们的脸色很快就变了,却见李暮蝉轻舟靠岸,一步步登了楼船;挥手间,已令十几个赤膊力士扛出十几口大箱子,而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沿着两岸从中取出无数金银叶子,抛洒向围观久侯的市井中人,人人有份。 一时间,众人只觉头顶金银飞散,脸色飞快转为潮红,看向李暮蝉的眼神更为狂热,但却无人蜂拥争抢,而是只将落在自己脚下的金银拾捡起来。 那些江湖人一个个原本还自持甚高,可当一片片金叶子散落脚下时,挺直的身子已开始有下弯的趋势。 李暮蝉立于船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放声道:“诸位,今夜可要不醉不归,摆宴!” 语出话落,一声尖锐的异响已是划破撩人的暮色,抬眼望去,但见一点火星正自升空,越升越高,而后在天地间“轰隆”绽放,化作一团绚烂的焰火。 接着上第二团,第三团…… 河上本就火热的气氛,霎时攀上顶点,震爆长空。 而在秦淮河上的某扇绿窗内,原本已去长安的上官小仙正笑眯眯的喝着西域美酒,两腮酡红,一身绯衣如火。 她倚着窗户,妆容轻薄如烟,看着那傲立船头的身影,娇笑连连:“呵呵呵,谈笑挥手间竟令天下豪杰尽皆俯首,好厉害啊。” 一旁的刘妈妈也眼露惊叹:“想不到做生意也能达至如此翻云覆雨,纵横八方的地步。如此看来,李公子倒也可以成为咱们金钱帮的姑爷,而且与小姐您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反正那日已经……” 她话说一半,忽又止声,却是无心之言。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上官小仙眼中有过片刻失神,旋即伸了个懒腰,凤眸微眯:“太迟了,他羽翼渐丰,离死不远了。” 67:欲振翅而飞 灯火通明,珠光宝气的大厅内,一张张大椅早已摆好,各色人物也陆续落座。 这座楼船很是奇特,从外面看上下高低五层,然内里却是中间空空,除了最底层能摆下三百把交椅,每层亦能放置百把交椅,可凭栏而望,如众星拱月般围着一座高台而坐。 而在那最顶层,只有一张大椅,一张普普通通,铺着西域软毯的太师椅。 不同于灯色下耀眼夺目的众人,这张大椅反而有大半隐于阴影中,只有一个依稀的轮廓,很不起眼。 但偏偏就是这张大椅,已令无数人为之侧目,为之仰视,为之失惊,为之忘生忘死。 直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道身影坐上了那张大椅,遂听一个诚恳温和,更加明朗的嗓音响起:“诸位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那些早已坐下的人又都纷纷起身,满面激动。 “公子哪里的话……” “我们可都盼着想着今天呢,只要您一声令下,就是千山万水弟兄们也都得赶来不是,死都得过来。” “不错,公子切莫生分。” “公子太客气了。” “我平生谁都不服,就服公子您。” …… “请坐!” 又是一声。 众人顿时止话,齐齐落座。 而在众人眼巴巴的注视下,那高台上忽然塌下一道暗门,遂见一个個高壮的力士鱼贯而出,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一个杏黄色的包袱,每个包袱都鼓鼓囊囊,每个里面都塞满了银票。 除了银票,还有力士肩扛大箱,从中缓缓走出,足足五十个人。 这里面,既有铜钱,也有银两,还有黄金,更有古董字画、珠宝玉石。 这些人全都上了高台。 分钱的也不光是些大人物,任何有过功劳,出过力,吃过苦的人,都能分一杯羹,也都能在这秦淮河上享受十天。 叶开与丁灵琳不知何时摸了进来,其中有的人还未到场,故而空出不少椅子,而且他惊讶发现,此间明面上居然连一个看守都没有。 但他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那些自以为能叱咤风云的江湖高手也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已有些后悔进来;因为有这满座的江湖人物、黑白两道的高手在此,哪还需要什么看守,恐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迎来的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所以这些人都只敢老老实实的干坐着。 叶开尚在心惊,一旁的丁灵琳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悄声道:“叶开,这肉干太好吃了,你快吃啊。” 扭头一瞧,才见丁灵琳正偷偷摸摸地不知从哪儿抱来一个包袱,里面藏满了各类小食,各样点心,还有鲜果蜜饯,肉干果脯,手里还端着一碗冰镇银耳汤,吃的两腮鼓鼓,满脸陶醉。 “呜呜,我这辈子真是白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瞧见丁灵琳这副贪嘴的模样,叶开脸颊一抽,也跟着吃了一块,然后就没然后了。 郭定看着身旁挤在一起,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的二人,神情木然的换了个位子。 那竹杖芒鞋的老叟也面无表情的离远了一些。 “嗯?” 可堪堪坐下的郭定突然浑身一紧,他从来都是手不离剑,此时忽觉一团彻骨的阴寒之意正自不远处散发而来,宛如三伏天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惊的他差点拔剑。 眸光一转,遂见不远处的一张大椅上坐着一个灰袍人。 那人侧身而坐,头戴竹笠,半边脸颊很是苍白。 而这人背上还有一个不太寻常的包袱,乃是以佛门袈裟裹成,裹得极紧,其上血迹斑斑,隐隐还能瞧出里面似乎是一个匣状的物事。 恰恰就在郭定瞧去的时候,对方似有所觉般放下茶杯,然后起身作势离开。 但这人甫一起身,迎面就见走来两人,与之擦身而过。 郭定已是认出来,这二人他在那酒肆中见过。 也就在三人错身之际,那斗笠客身上的包裹忽然在灯下散开,又似是被人割开,“刺啦”一声,血色袈裟应声而破,里面的东西也从中掉了出来,“梆”的摔在地上。 这一声响,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可是显得极不合适。 满座众人纷纷冷目瞧来,面露不悦,更有怒色。 有人正欲训斥,但等他们看清那掉出来的东西后,一个个神情已变得极是诡异,有人手中的茶杯更是接二连三“砰砰”炸碎,无不失神动容。 那是一个很古很旧的木匣,匣上刻满了梵文,梵文中还夹杂着几枚清晰分明,足能令所有人动容的小字。 “锁骨销魂天佛卷。” 木匣一现,斗笠客已倒翻出去,而与他错身而过的二人反应极快,伸手将木匣探入怀中,闪身便出了楼船,夺路而逃。 “哼,竟敢在幽灵公子的地盘上闹事儿,公子,我替您擒此二人,任您发落。” 只是一前一后,一名江湖宿老腾然起身,如苍鹰扑兔般急追掠出。 “放肆!” “大胆!” “公子息怒,我也去!” “还有我!” …… 一人在先,遂见十数道身影纷纷离座,紧随其后,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急。 如此变故,楼顶的声音仍旧未改:“随他们去吧,宴会继续。” 郭定瞧的皱眉,回头再看,那个斗笠客居然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不光是这些人,楼船中不少势力已让手下弟子飞快传话,一时间河畔两岸俱是掠动的急影,星散八方,撩人的夜色下立时肃杀四起,风起云动。 而在楼船的最顶上,还有一把椅子,一把俯瞰整个秦淮河的椅子。 斗笠客缓缓自阴影中走出,随手摘下斗笠,解下灰袍,拂袖坐了上去。 随着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已能看见李暮蝉的那张脸在灯影下变得清晰。 他瞧着脚底下闻风乍动,接连变色的一众黑白两道、天下高手,眸光一颤,平静的眼神中已透着三分轻蔑,三分睥睨,四分感叹,仿佛一只高高在上、翱翔九天的大鹏鸟,俯瞰着于蜗牛角上争名逐利的碌碌众生。 “终于轮到自己了。”李暮蝉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这一劫是必须要闯的,因为他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陷于俗世泥沼、名利漩涡;但现在他想尝试一下能不能爬出来,成为搅动漩涡的人,不再任谁都能欺负一下,继续受人摆布,生死难以自主。 上官小仙闯过了此劫,方才环倾天下,令金钱再现。 神剑山庄闯过了此劫,如今只待谢晓峰破关而出,便可扶摇直上九霄青天任翱翔。 如今,轮到他闯劫了。 因为他欲要崛起,欲要振翅而飞。 此劫当是至凶至险,因为他不但要面对“青龙会”的打击,还要招架“金钱帮”的杀机,或许连同“魔教”也不会放过他。 李暮蝉已能觉察到暗中四伏的杀机,有人要对付他了。 但他从来不喜欢被动,良机可不是等来的,而是亲手创造出来的,与其等着被人找上门,时时提防,倒不如主动出击。 李暮蝉已不介意让这个江湖彻底沸腾,他大马金刀的坐着,喝着茶,微微低伏着身子,宛如一只猛虎般俯视脚下动人旖旎的夜景,眯眼一笑:“那就……都来吧!” 68:铁燕长老 随着大宴的开始,整个秦淮河上顿时迎来了空前的盛况,两岸琴曲之声不绝于耳,各大画舫以及几艘花楼里的生意也都前所未有的红火;毕竟人一旦有了钱,第一个念头自然就是享受挥霍,这里有吃有喝有女人,肯定要去沉沦一番。 李暮蝉上了红楼,走进一间上等的厢房,但他却不是来享受的,而是施施然落座,笑吟吟地招呼了一句:“二位怎么不去‘麒麟楼’上坐坐啊?” 麒麟楼便是那艘用来饮宴招待各路豪雄的楼船。 而在他的对面,有七人早已等候多时。 这七人五个站着,两個坐着;坐着的两人一男一女,穿着打扮皆不似中原人士,而是以布巾缠头蒙面,只露出上半张脸,仿佛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身上还坠有不少银饰,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 他们便是魔教的二长老和三长老。 一个姓铁,一个姓燕。 铁二长老,燕三长老。 抛开四长老慕容英,剩下的,李暮蝉就只有最后一位神秘莫测也最是高深恐怖的大长老没见过了。 据说这人在魔教的地位极高,甚至比几位副教主都要来的厉害,也是魔教的三朝老臣,更是一手将新教主推举上来,死心塌地追随,替其铲除异己的人物。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这二长老和三长老,皆是大长老的弟子。 这二人也有些特别,不光是夫妻,连武功都是合击招数,还都是用刀的高手,所练就的手段亦是魔教中首屈一指的绝顶刀招,名为“燕子双飞”。 双方自三年前便开始打交道,因此也算熟识。 “听说‘锁骨销魂天佛卷’现世了?”燕三长老问道。 这人嗓音妩媚娇酥,一双眼睛如能勾魂摄魄,在灯下仿佛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你们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李暮蝉失笑,他稍作沉吟,复又点点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怎么,你们也有兴趣?” 铁二长老冷冰冰地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拿过来?这里可是你的地盘。” 李暮蝉挑了挑眉,眼皮一垂,一面瞧着自己那双冷白如玉的手,一面轻声道:“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接着往下说。” 铁二长老似乎很不喜欢他这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语气更冷了:“近些时候为了招揽人马,笼络中原高手,圣教花销甚大,你既然为本教护法,是不是该尽一份心意啊。” “这样啊,”李暮蝉淡淡瞥了他一样,“想要多少?” 铁二长老的嗓音愈发低沉:“再加两成。” “呵呵,”李暮蝉抿嘴一笑:“你们可真有意思,心意?这短短三年的功夫,二位从我这里拿的钱怕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伱们以为自己如今能吃香的喝辣的,穷奢极欲,靠的是谁?两成,我倒是能拿出来,而且很轻松,但凭你三言两语就想让我拱手奉上,办不到。” 铁二长老这下不光语气冷,眼神都冷了起来:“凭你今时今日的处境,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李暮蝉浑然不觉,只是不紧不慢地用食指掏了掏耳朵,但他那双春水般柔和的眸子已阴戾下来,仿若两团阴森燃起的鬼火:“好,那我就换个说法,不成!” 燕三长老魅眼流转:“雷使,你莫非想要叛教?” 李暮蝉斜睨向她,冷笑道:“少拿这种话来压我,倒是两位,这些年借着大长老的名头作威作福,打着替圣教开疆拓土、招揽人马的幌子,可是从我这里拿了不少钱财。” 铁二长老按桌而起,勃然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暮蝉随手从怀里拿出一本账册,抛在了二人面前:“我可听说两位长老暗地里在姑苏置办了不少家业,而且近年来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不知不觉都快成江南某地首屈一指的富翁了。” 那燕三长老只随手一翻,眼瞳已在颤动。 而李暮蝉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两人大惊失色:“比起把钱送给你们两个废物,我倒不如送给教主。早在一个月前,我已令人去往了神山,算算时间,大抵也快要回来了;你们不妨猜猜,教主和大长老倘若知道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会有怎样的反应?” 下一刻,杀机陡起,灯火俱灭。 昏暗的厢房内,一抹银光匹练猝然乍现,笔直中分,当空斩落。 那是一抹难以形容的惊艳刀光。 刀光一闪即逝,本是摆在双方之间的木桌登时无声裂开,化作两半。 可这刀光刀势未尽之际,倏然一分为二,如两只灵巧飞燕,左右一分,分成两抹逼人眉睫的寒芒,上下飘飞也似的贴向那端坐在大椅上的人。 借着窗外落进的灯光,李暮蝉嗤笑一声,单足一点,已连人带椅向后倒滑,木腿在地上带出一串急促刺耳的异响。 两大长老大步一赶,手中刀光翻飞如燕,身如鬼魅,已是紧追不落。 闪身一瞬,二人已扑至李暮蝉面前,原本分开的刀光竟又于半空合二为一,当空斩落。 面对这般邪异古怪的刀法,李暮蝉原本搭放在膝上的左袖呼的似风筝般飘了起来,振衣荡袖,一只晶莹剔透的左手霎时吐出,反手一拨,正欲招架那两抹刀光,耳畔忽听惊呼:“大搜神手?” 而那合一的刀光竟在此时忽又一分,不但避开了李暮蝉的左手,刀势一横,快如冷电,已闪身至木椅左右两侧,一刀抹敌咽喉,一刀取敌心口,狠辣诡谲。 可刀光未落,椅上的李暮蝉突然飞了起来。 他肩未动,腿未动,腰也未动,黑袍却无风自动,发丝狂乱如蛇,周身邪风大盛,一双眼瞳仿若彻底被那幽森鬼火填满,几要溢出眼眶;就在铁燕二人吃惊骇然的注视下,李暮蝉直直浮起,而且极为短暂的滞空虚悬,踩着二人的刀光飘然一荡,人已直挺挺地掠向了另外五个人。 未及看清,就着窗外的灯火,只能勉强瞧见一道黑影仿似一团黑气,在屋内腾蹿飘忽,左右飞掠,蹬墙走壁,快的肉眼难追。 等李暮蝉现身停下,那五道身影已连一声惨叫也无,纷纷手足一颤,胸口冲溅出一蓬蓬血雾血箭,一时间屋内只似飘起大雨,血腥冲天。 看着齐齐栽倒的手下,燕三长老凝神道:“小心这小子的邪功!” 但前脚话落,二人忽然怪叫一声,闪身便躲。 却见李暮蝉单手一提,掌上阴气蕴积,仿若溢出缕缕黑雾,五指筋骨毕露,犹如攫魂鬼爪,抬手一劈,那四周尚自飘散的血雾骤然翻滚,呼的化作一道血掌,裹挟着骇人阴风,冲着二人呼啸而去。 白骨追魂掌!! 69:慑服 铁、燕二人只觉腥风扑面,血雨飞卷,神情俱是一紧,动容之余纷纷退闪两旁,险之又险的避开。 而那道血掌则是余势不减,无声无息落于船柱之上,顿见表面塌下一个掌印,入木三分,化为血手,令人头皮发麻。 一掌未中,趁着二人心惊未定,李暮蝉沉息提气,大袖一卷,面前本该坠地的血滴竟又齐刷刷倒流浮空,反手一拂,又一道追魂要命的血掌直冲铁二长老逼去。 掌劲在前,李暮蝉一个闪身,径直扑向另一旁的燕三长老。 燕三长老满目骇色,往日她夫妻二人仗着长老的身份,但凡要什么,李暮蝉都会尽量妥协满足,本以为这个人是个软柿子,只敢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无胆反抗,不想今日手段惊人,简直非同凡响,而且狠辣阴毒,好生了得。 且说心念乍动,她脖颈上冷不防冒出一片鸡皮疙瘩,眼中人影一花,一抹急影已在近前,不由浑身一紧,手中寒刀再亮,已迎来敌。 但刀出半途,一只晶莹如冰魄般的左手已拦锋挡刃,燕三长老当即急声道:“姓铁的,这小子太过邪性,快来帮我。” 那边铁二长老正堪堪避开血掌,闻言便要来援,然而李暮蝉变招极快,左手已化为剑指,仗着“大搜神手”以指作剑,竟将对方一连串的快攻尽数挡下。 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所有凌厉刀光竟然全都被截在半空;刀势未成,刀劲难发,燕三长老气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媚眼满含怒火,遂娇叱一声,本是刃走轻灵的刀法忽转厚重,竟然在这一瞬一扬刀锋,冲着李暮蝉劈出一记前所未有的刀招。 奈何刀招刚起,那本是拦挡的剑指竟然显出惊人变化,手腕当空转出一个小圈,瞬间转出层层指影,连戳带点,这一下可把燕三长老看的手脚发凉。 只见这指影中不但融有极为高明绝顶的剑法,更有江湖上一等一的擒拿手段,还有…… 指影一散,她手中兵器已是易手,而且还反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当即尖声道:“你……你从哪儿偷学的谢家绝学偷天换日夺剑式?” 那边铁二长老提刀来战,李暮蝉右臂一震,宽袍大袖中登时吐出一抹乌光,乌鞘一横,只在上下翻飞中将那刀光连连磕散,而后在对方手腕上一点。 铁二长老吃痛闷哼,手中兵器一抛,换左手持握,正待再攻,喉间已被剑鞘抵住。 眼看这厮还欲挣扎,李暮蝉一脚扫在对方的腿弯,手中刀向下一压,铁二长老当即“扑通”跪倒在地;他左手再一揽,燕三长老已被掐住脖子,强烈的窒息下,两腿一软瞬间瘫跪在地。 魔教两大长老,竟在短短不过十数个呼吸的功夫一跪一伏,尽皆败倒。 李暮蝉重新坐回大椅上,刀鞘一挑,已挑扫下了两人脸上的黑布。 这一看之下他才发觉,二人居然出奇的年轻,岁数怕是和他相差不大。 燕三长老乃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模样姣好,此时眼中虽有惊慌,但口中还是故作硬气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暮蝉听完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好,那便随你的意;待会就把伱扒光了丢进花楼,至于他,沉尸河底喂鱼虾好了。” 铁二长老听完身躯一震,目中喷火,叱道:“你敢!” 李暮蝉扬扬眉,不以为然道:“到了今时今日,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而且你们叛教在先,以下犯上在后,说什么都是死罪。” “以下犯上?”燕三长老冷笑,她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男子,“真是笑死人了,我看你是想成名想疯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谁。李暮蝉,幽灵公子,你错就错当年在洛阳城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没有把认识你的人杀个干净,只杀了欺负你得罪你的人;你一个混迹于市井的小人物,也敢在我们面前放肆,你这个假货……就算是真的,也都得被我们踩在脚下。” 铁二长老也趁势寒声道:“我们只要一死,你的身份便会彻底泄露,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青龙会、金钱帮、魔教,都饶不了你。” 可李暮蝉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相反,他瞧着二人的眼神有些鄙夷,就好像看着两个傻子,渐渐笑了起来,然后与之视线相对,平淡道:“我既然敢动手,你们觉得我会没有考虑到这一切?” 他端坐着,语气轻淡,一瞬间气态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逸雅,眼中的鬼火也已隐去,若非身上还飘散着血腥味,只怕谁都不会相信先前动手的就是他。 看到李暮蝉如此一副智珠在握,稳如泰山的模样,燕三长老仿佛已窥出了一丝不妙,还有不安,她嘶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暮蝉坐在灯影下,脸颊半隐半露,一般在黑暗中,一般在灯火下,淡淡道:“你说的不错,我这个雷使确实是假的,而且真正的雷使早就已经死了。” 见其竟然这般大胆承认,铁二长老已狞笑起来:“哈哈哈,你也快要死了。”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他仿佛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轻声道:“你错了,雷使虽然死了,魔教却已快要多出一位副教主……因为,我用这三年来所赚银钱的大半,从教主手里买下了这个位子。” “咳咳咳……”这一下,铁二长老已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笑声卡在喉咙里,脸色突然涨的通红,眼仁也布满血丝,难以置信地低吼道,“这不可能,我不信!” 这下轮到李暮蝉笑了,他笑的有些轻蔑,更加狡猾:“你们真是太无知了,凭我今时今日的成就,十个雷使恐怕都比不上;你觉得教主会在乎一个已死之人,还是会在乎我这位富可敌国,财可通神的‘幽灵公子’?” 一瞬间,铁、燕两位长老都呆住了,也愣住了。 铁二长老声嘶力竭,又极为克制地叱道:“可你勾结‘青龙会’,更加串通‘金钱帮’。” “是啊,我不否认。”李暮蝉缓缓合上了双眼,但一刹半瞬过后他又徐徐睁开了眸子,眼中隐散的幽森碧意已是重现,“可谁在乎?凭我一手创造的偌大金钱帝国,如今已不是他们选择我,而是我选择他们,只要我动一动嘴,无论选择哪一方,都将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更是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他缓缓拔出了刀,拔出了大夏龙雀那墨绿色的刀身,这笔直的刀身已在散发出一抹华丽而动人的青芒,流散于刀锋之上,显得妖异且瑰丽。 “现在,我要杀你了。” 低语入耳,铁二长老脸色大变,嚣张跋扈,张狂霸道都全然不见,而是急声道:“副教主等等,且……且慢!” 燕三长老也花容失色,没了那股子傲气,神情惨然到了极点,对于面前人的武功以及心机,她已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惧,本以为暗中拿到了对方的把柄,岂料竟会是这般结果。 是啊,这人成长到如今这般地步,哪还需要顶着别人的头衔活着,而且凭借着如此惊人的金钱帝国,更凭“幽灵公子”的名头,相信任何一方势力都会将其奉为座上宾。 “副教主息怒,属下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李暮蝉手中的刀光忽又隐去,抿嘴笑道:“我现在还不是副教主呢,你们态度转变的是不是太快了。” 铁二长老抓紧机会说道:“既然是迟早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燕三长老也忙道:“没错,参见副教主。” (本章完) 70:高手辈出 看着面前彻底跪倒的两大魔教长老,李暮蝉眸光闪烁。 他既然要闯劫,又岂会料想不到今天这一幕。 而且他压根就没想过能一直遮掩下去,就算他掩藏的再好,但大龙首和上官小仙都不可能让他继续壮大下去了。 这些人想要对付他,第一件事便是从他假冒雷使的事情上下手。因为这样,他便断绝了一切后路,意味着与三方势力交锋,待到彻底被逼入绝境,这些人恐怕还会在杀他前让他做出抉择。 眼下身份泄露,果然啊,看来“青龙会”已开始对他动手了;只怕上官小仙也藏在暗处伺机而动,那般城府的人,怎么可能让伊夜哭窥听到自己的心思。 可惜,李暮蝉早已受够了任人摆布的日子,也受够了冒名顶替的身份。 与其在别人的逼迫下做出选择,倒不如自己来选。 这个“副教主”的身份是他给自己留下的一线生机,唯一的退路。 因为魔教离得太远了,所以他便有机会也有时间应付此劫。赢了,就算魔教人马赶来,他也无需在意,大不了再战一场;败了,借此身份大可抽身远退。 毕竟连上官小仙都得几番试探,险象环生,才博得一丝生机;神剑山庄更是几乎拼上了几百年的底蕴,几世的经营,才堪堪勉强支撑。 可李暮蝉不同,因为无论他选择哪方势力,对剩下的两家都是前所未有的莫大威胁,一旦发现必然会不择手段的除去。 所以他面对的局势只会更加凶险。 “副教主眼下可有吩咐?”铁二长老忽然心怀忐忑道。 李暮蝉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们放心,之前那份账册其实教主还没看到,而且钱嘛,我有很多,置办点家业算什么,都是小打小闹,只要两位长老往后不这么冲动,我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铁、燕两大长老低着头互望一眼,旋即咬牙道:“副教主放心,往后我们夫妻二人定然以副教主马首是瞻。” “但愿你们说到做到,不然下一次我可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李暮蝉略一斟酌,吩咐道,“听好了,此次饮宴的众人里有‘青龙会’龙首潜了进来……” 他话还没完,铁二长老已腾的起身,满目杀机道:“我这就去除掉他们。” 李暮蝉蹙眉道:“都说了不要冲动,以我猜测,来的不止一位,我要先行脱身,由明化暗,伱且附耳过来……” 铁二长老虽满心疑惑,但还是凑了过去,但见李暮蝉几句耳语一出,这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而后满目凶狠,飞身腾挪,手中刀光已劈向一侧紧闭的木门。 此人刀势一起,一旁的燕三长老立时杏眼一转,扬刀紧随,两抹刀光在半空刹那合一,化为一道难以想象的银光匹练,仿似飞瀑直去,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刀光一落。 木门之上已无声多出一道刀痕,贯穿木门,一分两半。 门后渗出血水,门板一倒,已能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文士正站在门口,满脸的难以置信,可惜他已说不出话来,眉心正中,一道血痕直劈而下,旋即一分两半,肚肠流散一地,死的极是凄惨。 这便是魔教的“燕子双飞”刀法,所谓:“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 而死掉的这个,正是适才还跟随李暮蝉的“白面阎君”公孙先生。 这人却是“青龙会”的坛主,明面上护持,暗中监视。 李暮蝉这时突然翻身,倒撞出厢房,自红楼的窗户摔了出去,嘴里还大声急呼道:“有刺客!” 铁燕二人则是回转一扑,已将他当空抓住然后在秦淮河上的一艘艘船只间腾挪辗转,转眼已去的极远。 事实上也就在他们掠出红楼的一瞬间,秦淮河两岸已有至少十数双眼睛瞧了过来,更是不约而同追了上来。 这些人身份驳杂,一眼扫过去既有诸如叶开等人,也有不少江湖上的高手,更有绿林豪杰,以及白道中人。 叶开身法奇高,据说他的轻功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湖上近八十年来无人能及;他只一耸肩,整个人宛若迎风而起,然后又像一阵风也似的到了两大魔教长老的身后。 可正待救人,一瞧见李暮蝉的模样,叶开却紧了紧眉。 这人他见过,当年在长安“冷香园”,那个自称是魔教护法,更是上官小仙丈夫的人。 对于这个人,他可是记忆犹新,盖因上官小仙如今早已日渐崛起,“金钱帮”虽隐在暗处,却早就被有心之人察觉。 而这个人,不但与魔教有所牵扯,还和“金钱帮”关系神秘。 但叶开还是救了。 对他这样的人,这样的侠士,这样心地善良,而且爱惜生命的人而言,任何一条生命都值得被拯救,值得惋惜。 然他刚要伸手,一旁忽然另有一只大手先他一步伸出,那人大步流星,势如雄狮,正是“义薄云天”秦啸天,而且对方还嚷了一句:“公子!” “公子?幽灵公子?” 叶开脸色更是一变,下手更快。 眼下别看“金陵城”沉浸在大宴的繁华喧嚣中,可这纸醉金迷、醉酒笙歌之下,早已因《锁骨销魂天佛卷》而引动无穷杀机,只是适才的那点空档,便已有二十几位江湖好手死于非命。 而且那“麒麟楼”里不是已有一个“幽灵公子”,这人又是谁? “师弟,救人。” 叶开不但出手,还冲着身后追击的人群唤了一声。 顿见一道急影闪身越众掠出,身法奇快不说,竟还带着丁灵琳紧追不落。 此人只一现身,遂听惊呼四起:“啊,李曼青……他就是李曼青!” 李曼青。 这人竟然就是“小李飞刀”李寻欢与孙小红的儿子。 而叶开之所以唤他,盖因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仿佛久候多时。 那人只是随意的站着,手里还随意的剥着花生,然后又随意抛起,用嘴接住。 这是个青年,腰间不但有一口剑,还有一口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已自灯火下划过一抹摄人心魄的光华,看向了叶开,没有表情,没有笑意,又仿佛连温度生气都没有。 叶开却笑了,那人也跟着笑。 二人脸上带笑,然而对方已跨步一进,封住了叶开的急追之势。 “别追了,今天这个人不是你能管的。”青年如是说道。 叶开面露苦笑,看到这个人,他便知“金钱帮”已然插手了,因为这人正是荆无命的徒弟,路小佳。 丁灵琳也惊呼一声,眼眶一红,激动到差点哭出来:“你还活着?” 故友相逢,无论对方是什么立场,总是值得欣慰的。 但李曼青已闪身追出。 岂料没等他伸手,一旁的河岸边,忽听一声清脆入耳的脆响,如有无形魔力,令他忍不住的扭头瞧去。 只见不远处的灯下,有个庄稼汉一样的男人,正肩扛一根铁棒,正朝他冷冷瞧来,明明相隔甚远,可那杀机却仿若尽在眼前,如芒在背。 “天机棒!” 看到对方肩头的铁棒,李曼青双眼陡张,脚下步伐不由得缓了下来。 那人却转身便走。 李曼青步调再变,大步急追。 “休走!” (本章完) 72:意外之喜 “原来你就是七龙首,我说呢。”老者慢慢直起了腰,用一种重新审视的眼神打量起了李暮蝉,“呵呵,那些奇闻秘录、江湖轶事是你故意散出去的,你想引我出来?” 李暮蝉身形直直往后一飘,已然起身,悠然道:“不是,我只是想试试,看看谁会对这位卓公子感兴趣。上官小仙我是在意料之中的,本以为此举有些无用,没成想,引出伱这条大鱼,还是在这个时候。” 老者既没有回应李暮蝉对他的称呼,也没有拒绝。 “你想杀我?”老叟冷淡道。 李暮蝉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温和道:“你错了,我只是为了找帮手,而且我也真想试试能不能找到这些东西。可惜,岁月沧桑,昔年的英雄豪杰皆已远逝,这些神兵利器也都下落不明。” “帮手?”老叟浑身气态一改,负手而立,手中那被剑道中人奉若绝世神锋的蓝山古剑已被其随意弃在脚下,不屑一顾道,“你也配与我联手?” 他心思一转,想起刚才那两名魔教长老的反应,忽然神情微变:“好小子,竟然挑了魔教做最后一搏,呵呵,只此一事,这天下便再无你容身之处。” 李暮蝉嘲弄道:“你不也是想着对付大龙首么?不然焉敢有胆惦记‘泪痕剑’和哪口箱子,而且我告诉你,‘泪痕剑’很有可能就在大龙首手中。” 老叟脸色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就你这点心机,也敢与‘青龙会’争雄?” 李暮蝉眸光一烁,呵呵一笑:“试试嘛,万一成了呢,而且你这么等不及的找上我,莫非也遇到事情了?” 老叟赞叹道:“果然聪明,不错,我与魔教也有几分牵扯,大龙首也有对付我的心思。” 此言一出,这人四龙首的身份已板上钉钉了。 李暮蝉听的一愣,旋即笑的前仰后合:“那可真是太巧了。” 四龙首却冷笑道:“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等天亮,你就不是七龙首了,届时几大龙首联袂而至,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得死,我可不想趟这浑水。” 李暮蝉长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叹道:“我看你不光老了,还老掉牙了,亏我费了这么多功夫,真是大失所望,攻也不是,守也不是,居然一心想退。” 狄青麟眼神一寒:“狂妄!” 话甫落,他闪身一掌已按在了李暮蝉的胸膛上。 但得手的笑意还未攀上眉眼,狄青麟俄尔神情大变,当即丹田之气再提,右掌一揉一按,“砰”的一声,磅礴掌劲加身,李暮蝉双脚应声下沉,一缕鲜红血线已顺着嘴角淌下。 但李暮蝉的神情却很平静,他一手自然而然垂落在身侧,一手负于背后,双脚纹丝不动,但一股气劲已自体内无形溢散荡开,衣袂翻卷,发丝飞扬,袍袖之中如有风云涌动,激荡的尘嚣四起。 只在狄青麟掌势落罢,李暮蝉双眼一眯,背后的左手已瞬间攥紧,右脚下沉,身躯一震,那落在他胸膛上的肉掌刹那如遭雷击般撤开。 狄青麟踉跄后退数步,脸色潮红,眼中尽是惊疑:“小子,你……” 但话音刚一出口,他脸色陡然大变,失声道:“你难道练成了‘锁骨销魂天佛卷’?” 想到那些消息既然都是李暮蝉散出来的,狄青麟自然而然便联想到更多。 李暮蝉呲牙一笑,唇齿间鲜红一片:“看来你果然是岁数大了啊,” 他垂落的右臂虚提一抬,抖臂振腕,“嗖”的一声,一枚乌黑刀鞘破空射出。 狄青麟侧身一避,刀鞘“噗”的一声,竟有大半没入他身后的土墙中。 刀鞘在前,青芒在后,李暮蝉脚下飞掠,刀身一横,刀刃已贴着狄青麟的脖颈飘过,带出几滴飞溅的血珠。 狄青麟脚下腾挪一转,险之又险的避开那一刀,一擦脖颈的血痕,看到手上的血迹,整张脸登时扭曲一变,眼中既是心有余悸,又透着残忍阴毒的冷光。 想他成名江湖在甲子以前,更是世袭一等侯,贵不可言,天下间多少高手不是被踩在脚下,这区区一个起于市井的小子,竟敢和他叫板,简直就是耻辱。 只说闪避一瞬,他矮身一进,右手一翻,手心乍见一团寒芒急颤,直逼李暮蝉心肺,刀光一起,几乎笼罩了眉心、咽喉、胸膛、腰腹…… 李暮蝉目睹着这异凌厉的刀光,右手长刀运转一圈,二人之间顿见一团青光飞旋,恍如横着一轮青月,将那漫天刀光尽数拦挡在外,双刀碰撞,二人另一只手已不约而同运劲而起。 只是不曾想狄青麟左手顺手一抄,蓝山古剑已在掌中,长剑一卷,竟刺破了刀幕,直指李暮蝉心口。 可他剑势虽狠,然剑尖之前,一只戴着剔透手套的左手已拦在前方,手心向外,将其挡下。 片刻僵持,李暮蝉侧身一避,弹指一拨,已将蓝山古剑送向一侧。 不想那狄青麟居然也是和他一样的举动,竟将面前长刀拨向一旁。 几在同时,二人齐齐跻身一进,撤去兵器,运掌一推。 砰! 遂听一声闷响犹如平地惊雷般炸起。 二人双掌相对,顿见彼此两袖鼓荡充盈,面上筋肉都在疯狂碰撞的气劲下难以控制,五官扭曲。 李暮蝉双眼骤转阴戾,浑身阴气滚滚,邪风已是回旋于祠堂之内,然他气机虽邪,掌势竟与之相悖,浩瀚博大,乃武林正宗的不传之秘,盖世绝学。 那狄青麟的掌法也是邪异,掌势一运,手中充斥着一股撕裂扭曲之劲,翻腾如汪洋大海,掌势仿似地破天惊。 李暮蝉两袖刺啦一声,顿时破碎成布条,苍白的脸色涌起一抹潮红。 而狄青麟的脸上忽见一张人皮面具被气机冲下,坠向一旁,一张阴森可怖,瘦骨嶙峋的面容显露了出来,口鼻间冲出点点血迹。 李暮蝉狞笑一声,双掌忽往后一撤,凌空向后一荡,直直飘出老宅,但不等狄青麟缓口气,他复又回扑而至,双掌筋络贲张,掌心劲力狂飙,又是晴天霹雳一掌。 狄青麟本是干瘦的喉咙蓦然一粗,一张脸殷红如血。 “杀!” 仿似被激发了凶性,他双眼一张,嘴里大口咳血,竟是有样学样,双掌一撤,复又运劲再攻。 李暮蝉岂会露怯,眼中尽是狰狞狠色,脚下发力,掌上运劲再推,周身阴风卷尘呼啸。 第三掌。 “噗!” 一口血雾冲面。 狄青麟一张脸霎时淡若金纸,挺直的身躯也是摇晃不定。 “念在你送我出来的份上,留你全尸。” 李暮蝉冷笑一声,双掌屈臂一送,这人已是手脚打摆,宛如破布般倒飞撞出。 下午再弄两章 (本章完) 73:由明化暗 “哇!” 口中呕血,狄青麟重摔在地,一双眼仁顷刻满布血丝。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挣扎站起,一只手朝李暮蝉隔空伸出,五指颤栗,面容扭曲,浑身的青筋都似绷直了一般,看得出来他心中有太多的不甘,还有太多没来得及宣泄的杀机。 但昂起的头颅陡然一沉,手也掉了下去,仿佛崩断的弦,死不瞑目。 李暮蝉居高临下,眼神幽暗,为求保险,他大步一踏,在这人的后颈又补了一脚。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方才抓起尸体,拿起地上那张人皮面具,纵身跃入坟茔间。 等他再出来,已是变成了一个竹杖芒鞋的老叟。 张嘴吐掉一口血沫,李暮蝉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本想着借那两位魔教长老暂时摆脱“青龙会”和“金钱帮”的耳目,以便更好行事,岂料勾出这么一条大鱼,可惜就是不太识相。 人老了,胆气也没了。 而他手里除了蓝山古剑以及竹杖外,还拿着一张龙首面具,那是属于狄青麟的面具。 李暮蝉眼神流转,幽深晦暗,脸上却多了一丝古怪的笑意,如此一来,这便等同于拥有了四龙首的身份,事情反而变得有趣起来了。 而且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实在是那秦淮河上早已遍布“青龙会”的耳目;适才一番观察留意,就连那些饮宴的各路豪雄有不少都已遭人暗中替换,神不知鬼不觉,李暮蝉又怎能不提防啊。 恰好那两位魔教长老又不安分,他便只能借机抽身了。 李暮蝉自信那些人绝不会一开始就下死手,毕竟那泼天的钱财全凭他一己之力运筹帷幄,谁不眼红,都想据为己有,只能是先得到他的人。 而且他也有意试探一二,假借被掳,想先看看四方的反应,没成想蹦出个四龙首,狄青麟。 至于那些“麒麟楼”上的人,他一点都不紧张,这些人好不容易聚拢,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无论是“金钱帮”还是“青龙会”,都只会尽力安抚笼络。 却说就在他心绪乍动之际,不远处忽有人影掠动之声逼来。 李暮蝉翻手将面具收起,本是挺拔的身形已佝偻下来,眼神也黯淡下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迟暮之气,比狄青麟更像一个老人。 他仿若遭到重创,瘫坐在地,嘴里大口咳血。 很快,人来了。 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四名轻功极高,踏草如飞的汉子。 这四人穿着一般,容貌一般,高矮胖瘦都是一般。 李暮蝉已想起来,这四人曾是狄青麟的抬轿轿夫。 他咳嗽一止,嗓音一改,喜怒不形于色地冷淡道:“不是让你们见机行事么?” 那四人眼里闪过惶恐,忙道:“回侯爷,金陵城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数不清的木匣,每一个都刻有‘锁骨销魂天佛卷’几个字,每一个都一模一样。现在不少江湖人见匣就抢,逢人就杀,连青龙会子弟都死伤不少,好多坛主也都……也都……” 李暮蝉杵杖而起,慢悠悠地接过话:“也都不甘雌伏,蠢蠢欲动吧。” 财帛动人心,武功秘籍也是一样。 至于那些木匣,当然就是李暮蝉提前令人散出去的,没有一千也有五百,足够青龙会子弟应付一阵了, 他是没有心腹手下,但却可以驾驭人心,这众多的江湖高手、黑白两道的人物,就连青龙会恐怕也要费些功夫。 四个人里,为首一人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您受伤了?那位幽灵公子逃了?” 李暮蝉似笑非笑地瞧了对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且去给其他几位龙首送个消息,就说那人手里有一口箱子。” 为首的汉子愣愣听着,还以为另有下文,可等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箱子?” 李暮蝉颔首:“不错,箱子,你只管这般说就好了,他们肯定会知道什么意思。” “好,属下这就去。” 四个人齐齐应声,转身又都星散四方。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暮蝉平静的眼神忽然泛起涟漪,变得幽暗深邃,沁寒如火。 他深吸气,似是想要平复下躁动不安的心绪,嘴里则是急促且干涩地吐出两个字来:“四个。” 这四人去的方向各不相同,这便说明此役少说有四大龙首在这金陵城中。 不,肯定不止四个,加上狄青麟已有五个,还有那孙家传人,说不定大龙首都已亲至。 再联想到上官小仙那一众高手,李暮蝉尽管早有准备,也不免一阵头大。 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可不知为何,李暮蝉反而觉得自己身体中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都在开始沸腾,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或者说畅快的感觉随着滚烫的气息在他胸腹间盘旋,冲击着五脏六腑,席卷着四肢百骸。 如今,已无人再敢轻视他。 李暮蝉起身,拿着蓝山古剑,又恢复了那副迟暮的样子,趁着眼下这副皮囊还没有遭人戳破,他必须尽快想出破局之法。 而破局之法……就在眼前。 “前辈,您受伤了?” 李暮蝉心中忽然一叹,他感觉自己的运势好像也变得不一样了,想什么来什么,正愁破局之法,眼前已多出几个人。 他眼神微微一亮,望向前面自坟茔中赶过来的几个人。 当先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开。 而叶开的身旁还有郭定,路小佳,丁灵琳,这几位谁也无法轻视的人。 这些人,有的已名动八表,有的已威震四方,还有的师承惊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和这样的一群人在一起,相信很多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李暮蝉用他那副已变得苍老的嗓音说道:“不碍事儿,可惜让那人走脱了。” 路小佳则是盯着李暮蝉,或者说盯着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人,审视般地道:“伱刚才为什么要跑?” 这个曾经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杀手很年轻,而且很俊朗,俊朗中透着冷漠,冷漠中又有一股傲气,还有深藏于眼底的善良;看着冷,但内心火热。 而且这个人很厉害,厉害到天下间少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李暮蝉望向对方腰间的一刀一剑,对方不但得了荆无命的剑法真传,传闻还得了白天羽的“白家刀法”,这一刀一剑,恐怕任意一种都足能名震江湖,如今刀剑在手,又有几人能敌啊。 而且他这些年身为“金钱帮”大堂主,居然从未见过对方。 李暮蝉平淡道:“我有求于他,但这个人太厉害了。” 郭定沉声道:“有多厉害?” 李暮蝉轻咳了两声:“他手里有一口箱子。” 丁灵琳好奇道:“什么箱子?” 李暮蝉还是看着郭定:“传闻中疑似是七种武器的最后一件。” 听到这句话,已没人再追问了,有这么一口箱子,只怕任谁都得退避三舍。 李暮蝉忽然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叶开闻言正欲答话,不想远处的夜空忽有一团烟火升空而起,而后在天穹绽放,闪烁的火花竟是飞快化作一条作势腾飞的青龙,灿烂夺目。 “青龙会!” 一群人见状俱是冲着烟火所在的方向急速赶去。 只说一路发足猛赶,待到停下的时候,众人已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前。 湖畔,正有两人恶战激斗,于夜色中腾挪辗转。 等李暮蝉看清二人的相貌,不禁一耸眉梢。当中一人棍意惊天,势挑千山,于湖面掀起层层狂风大浪,仿若妖龙翻江,正是那孙家传人,孙无二。 另一人相貌年轻,然气态不俗,眼中神华内敛,拂袖迎掌,风平浪息,竟然斗的不落下风;此人便是那李寻欢之子,李曼青。 “天机棒居然重现江湖了。” 郭定神情狂变,先前他就已经目睹了那根铁棒,但始终不敢确认,如今再看,不由大汗涔涔。 周围还有不少青龙会子弟, 李暮蝉忽然瞥见湖畔另一头,一名有些落魄的剑客正自观战,他眸光微凝,正是那长生剑。 不止这一个,还有那六龙首。 而且这人只在叶开一现身的功夫,便直勾勾地瞧了过来,浑身气机锐旺,令所有人都暗暗皱眉。 叶开苦笑一声,已离了众人,走向一旁。 路小佳忽然看向那个落魄剑客,漫不经心地道:“还有一个,谁去?” 李暮蝉却道:“不对,是两个。” 他眼神一转,倏然看向不远处的一处林间,黑夜中,一道身影仿若一缕幽魂般正静静站着,像是与黑夜融为一体,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这人披着斗篷,脸上蒙着黑布,背后背着一口剑,一口通体漆黑的剑。 李暮蝉眸光乍动,因为这柄剑居然就是谢家收藏的几柄神剑之一,而且谢王孙还动用过。 对方似有所觉,往前跨出一步,自黑暗中走到了月光下。 刹那间所有人顿觉头皮发麻,只觉一股至凶至绝的剑意弥散四方,宛如一条毒龙在夜风中蛰伏,冰冷注视而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死寂无光,看不见半点活人的生气。 但李暮蝉的双眼却在这一刻徐徐睁大。 这人是…… (本章完) 75:攻守易形 这两人一动手,其他本该打生打死的几人竟然十分默契的渐缓了攻势,默然瞧了起来。 一个是“金钱帮”的新任帮主,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宝,环倾天下,霸道犹胜男子,令江湖谈之色变。一个是“青龙会”的二龙首,手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位高权重,神秘莫测。 二人皆乃不世出奇女子,武功自然也是奇高。 可这交手的场面却渐渐有点变了味儿,和众人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啪!” 一声脆响,观战的几个人全都眼皮一颤。 也不知上官小仙是有意还是无心,交手间,乍见那二龙首冷艳白皙的面颊上赫然多出一道泛红的掌印,五指清晰,惹眼极了。 就连二龙首自己都愣了愣,然后这人就像动了真怒,打出了真火,眼中怒火升腾,娇叱一声复又扑向了上官小仙。 本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因为这一巴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已不是生死厮杀那么简单,也不是分出胜负就能了结的。 这是独属于女人之间的较量。 可怕。 叶开看的沉默。 六龙首原本还想出招亮刀,然后也愣住了。 路小佳刀剑在手,咋舌不已。 而他对面那落魄剑客也为之缩了缩肩膀,瞪了瞪眼睛,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怕。” 李暮蝉面无表情。 燕十三死气沉沉的眼神中已透着一丝古怪,他已知道其中一人是某位口中的妻子,那个欲要置其于死地的女人。 湖畔的郭定亦是无言。 丁灵琳看着两个女人你来我往,你扇我一巴掌,我给你一拳,突然扬拳助威,在湖畔气呼呼地叫喊起来:“踢她!打她!” 她已认出当中一人是上官小仙。 对这个曾经装傻骗过自己的女子,丁灵琳的眼神有些复杂,当年在前往长安的路上,二人以姐妹相称,同饮同眠,一路无话不谈;如今再见,再看到这个截然不同,仿似脱胎换骨般的上官小仙,她当真有无穷的感慨。 但这不妨碍她为认识的人出头:“打她!” 叶开走了过去,忙捂住了她叫嚣的嘴,按住了她蹦跳起来的身子,生怕她也加入战局。 这二人都已不是朝着彼此的命门死穴招呼,尽管看着激战正酣,凶险万分,可一招一式似有似无的总将对手面门罩了进去,恐怖气劲碰撞,那小舟不多时便化为漫天碎屑。 然而变数来的却快。 众人正自目不暇接之际,遂见湖面上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倒飞而至,直直飘来,正是李曼青。 这人跌落在地,大口咳血,竟然败了。 “师弟!” 叶开脸上已瞧不出笑。 孙无二胸襟前亦有点点殷红,眼神狠厉无情,尽是杀意,步步向前。 按理来说,这二人一个是孙家传人,一个身怀一半孙家血脉,本该关系匪浅,如今却有了一种仇敌的感觉。 而这一切,恐怕全因一人,孙小红。 当年面对“金钱帮”不世之威,天机老人战死,孙驼子战死;金钱帮席卷江湖以后,孙家人更是东躲西藏,族人几乎凋零殆尽。 而最后孙小红却是和李寻欢退隐山林,剩下的这些人,又不知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李曼青很年轻,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年轻,才会败。 更重要的是,这人尽管是李寻欢的儿子,但却不是“小李飞刀”的传人。 叶开把李曼青扶在怀中,脸色罕见的冷了下来:“伱若再往前一步,休怪我飞刀无情。” 小李飞刀与孙家,这两个昔年并肩作战,同抗上官的盟友,而今竟是有了如此大的隔阂。 叶开一手扶人,一手悄然一翻,指间隐有一口雪亮光寒的飞刀缓缓浮出。 这人也彻底动了怒火,湖畔众人尽皆侧目,面对这江湖上名头最盛的一口刀,尽管不过三寸长短,但却足以引天下高手为之色变。 “哼,”二龙首不知何时忽然闪身掠到了岸边,她脸上仍是白皙,仍是冷艳,先前的掌印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但她眼中的寒意更甚了,两条袖子早已粉碎,露出了两条嫩藕般的玉臂,“你若出刀,你的朋友都得死。” 她看着那口飞刀,眼底亦有深深的忌惮闪过。 没有人想要直面这口刀,这江湖几近二十余载,自李寻欢名动天下那日起,已有无数豪杰、枭雄、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用他们的生命验证了那八个字的真假。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但当剩下的几大龙首聚了过来,叶开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 上官小仙忽然咯咯一笑:“放心,叶大哥,我帮你,你尽管出手。” 适才的一番交手,上官小仙也没讨到多少好处,绯衣湿了不少,但她却很得意,笑的很开心,就好像两个小孩做一个游戏,往往最先得逞的那个总是最开心的。 临了,她还不忘朝二龙首吐吐舌头,眨眨眼睛,狡黠更加狡猾。 二龙首深吸气,她一扫在场众人,正准备开口,眼神却猛的一变,视线径直透过所有人,看向了不远处一个转身离开的背影。 李暮蝉。 而在所有人眼中,他本是个老叟,可佝偻的身体突然挺拔起来,腰不弯了,背不驼了,离开的同时大手一挥已卸下了伪装,甚至还冲他们勾了勾手,掠入了夜色。 其他几人看到这一幕,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反应了过来。 “追。”二龙首冷淡道。 这人既是近在眼前,也无需用什么阴谋手段了,几大龙首齐齐出手,任其上天入地也在劫难逃。 上官小仙也发现了李暮蝉,想都不想:“追!” 不光他们发现了,湖畔各处,两大势力的人马也都发现了李暮蝉,霎时间月色下立见无数人影掠动惊飞,既是在追击,也是在交手,沿途倒下一具具尸体。 而李暮蝉为什么要走呢? 他奔逃的时候顺便望了望头顶的月。 月明星稀,将圆未圆,快要升到中天了啊。 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怎么可能毫无动作。 而且,尤其是发现燕十三居然成了“青龙会”的龙首,他突然间有了信心,或者说壮了胆气。 就好像走在又陡又险的山路上,他一个人自然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当他发现身后还有一人,而且还是朋友,那肯定能将步伐迈的更大一些。 如今看来,除了大龙首还未现身,剩下的几个都来了。 足够了。 身后众人急追不舍,离得最近的自然是那几大龙首。 一群人兔起鹘落,在月下飞逐。 可追着追着,就在月上中天之际,时值三更的时候,他们就看见前面的李暮蝉突然变成了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几个眨眼,月下已多出九个李暮蝉。 不止九个,黑暗中还有身影不断融入,然后彼此腾挪变幻,看的人眼花缭乱。 到最后,这些人又都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样,分头散开,隐入夜色。 见此情形,无需多说,几大龙首已分头去追,身后更有诸多坛主紧随跟上。 “小心,这人早有准备,切莫大意。” 二龙首秀眉微蹙,这三年来李暮蝉的所有一切几乎全都在青龙会子弟的监视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他们的耳目暗桩,何来的帮手? 她脚下未停,身法轻灵飘逸,追着一道身影径直来到了“夫子庙”前的一处市集。 但只一进去,二龙首便凝目静立,眼透惊疑,这半夜三更的市集竟然有不少变戏法的江湖人。 不但她身前有人,身后来路也在一瞬间涌出不少人。 这些人千奇百怪,既有挑柴的柴夫,也有摆摊的小贩,还有剁肉的屠户,磨刀的刀匠…… 适才还安静死寂、不闻人声的街面,转眼竟然热闹非凡,不下百人。 杀机,恐怖的杀机霎时弥漫四方。 二龙首一眯双眼,如此境地,那人竟有胆尝试攻守易形…… 他怎敢啊!!! (本章完) 77:廉价的欣赏 …… 孙无二也在追。 他盯着前方的那人,心里实在好奇的紧,好奇李暮蝉究竟会用什么办法来避过此劫,撑过此劫。 李暮蝉的野心很大,这是他一开始就看见也知道的,大龙首同样知道,而且必然早有提防,绝不会容忍这个人的野心膨胀,势必要降服其心,收为己用。 两个对彼此心思都心知肚明的人,又该是一场怎样的较量? “嗯?” 孙无二突然顿了顿步调,挑了挑眉,却见前面那人忽的掠进一条窄巷,一条又窄又长的巷子,两面高墙,青砖碧瓦,宽不过四尺,窄极了。 这可对他有些不利啊。 但眼看对方即将在月光下隐没身形,孙无二还是提着天机棒自房顶跃了进去。 可这一跳进去,他身形一震,本是随意的模样已惊诧起来,脸色也冷了下来,而后呲牙森然一笑:“好胆!” 原来,那墙角的阴影中早已猫着一排黑衣黑裤,黑鞋黑袜的人,穿着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在等着他。 孙无二目露厉色,之前没能棒杀李曼青,他那一肚子火气还没处撒呢,此刻竟然有人不知死活的送上门来,他整个人已开始狂躁起来,眼中杀意如火炽盛:“找死!” 杀心一起,他挥棒抡砸,但手中无往不利的“天机棒”竟然在这个时候卡住了,或者说是被两边的高墙限制住了。 这个窄巷,当然就是替他准备的。 孙无二也瞬间明白过来,长棍一撤,面露冷笑,双手将天机棒棒身一拧一转,这长棒赫然已变成两截短棒。 但棍势又缓。 高墙两边,一副副飞爪钩索“嗖嗖”破空,电光火石间便将他的“天机棒”勾了个正着,缠了个结实,随着一条条铁链绷紧,月色下只似牵起一张巨大的蛛网。 几番角力,任凭孙无二棒法惊天,内力雄厚,可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也难以摆脱。 “杀!” 眼看兵器受制,身旁还有伏兵,孙无二面容已变得阴狠起来,他双手一放,任由天机棒离手,两掌运劲,那双生铁一般,不见掌纹,满布硬茧的大手顷刻宛如膨胀了一圈,变得似是烧红的烙铁,大如蒲扇,掌劲勃发,人已在长啸中飞扑向那些埋伏的人,窄巷中登时飞沙卷尘,好不惊人。 但一瞬间,这狂暴的掌劲又都偃旗息鼓了下来。 孙无二须发激荡,双眼陡张,定睛瞧去,只见他的掌下多了两面圆盾,那圆盾两面精钢内夹数层铜板,竟然生生扛下了他这一掌。 不只是两面。 那些早已埋伏的人,人人左手持盾,右手持短刀,快步贴了过来,立盾成墙,似是打算将他挤在其中。 孙无二眼皮一跳,忙撤掌蹬地,正待腾空,头顶又有一张大网罩下,还有暗器来袭,无奈只得落了回去。 这张网不但罩住了他,更连那几名埋伏的人也罩在其中。 一瞬间,孙无二既有惊怒,更有震怖,这一环接着一环的杀机陷阱,简直就是为他准备的一样。 然发系千钧之际,他双眼圆瞪,体内内力尽数强提,双掌通红似火,已在低吼中再次劈向面前的盾牌。 果然厉害。 霸道无匹的掌劲之下,那持盾之人已被劲力活活震死当场,七窍喷血,盾面更加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骇人掌印。 可他来不及喜悦,只因为两侧的墙壁上突然被人取下一块块活砖,露出一个个窟窿,一杆杆精钢铁棒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的演练,在他遍体生寒的注视下,在一个呼吸间就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钢铁囚笼。 不光是他,那些埋伏的人也被困了进去,但这些人眼中浑然不见半点将死之意,而是狰狞的快意,手中尖刀不断落下,用身体死死抵着盾牌,限制着孙无二的行动。 孙无二只在眨眼间身上已中数刀,他脸色更狠,眼神更恶,双目赤红,然语气却很平静:“是谁?” 有人厉声笑道:“嘿嘿嘿,多亏了幽灵公子,吾等才能大仇得报。” “李暮蝉,”孙无二倒吸了一口气啊,“当初就该杀了你!” 他浑身浴血,掌下连连劈出,已将身边埋伏的几人掌毙当场。 掌势一落,孙无二转身推掌,磅礴掌势宛如排山倒海般倾泻在一侧的墙壁上。 “轰!” 一声炸响,顿见砖石爆碎,屋瓦齐震,地面都似抖了三抖。 可孙无二的脸色却苍白了起来,前所未有的苍白。 因为砖墙后面是一堵厚重的钢板,钢板上面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随着一枚枚闪烁着寒光的锋利箭簇冒出来,孙无二瞳孔骤缩,遍体生寒。 当真步步杀机。 …… 长街热闹。 大宴之下,这金陵城已是灯火彻夜。 而那手持长生剑的落魄剑客,则是罕见的笑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很走运,而且是走了大运,能在那么多的分身障眼法中找寻到了唯一的真身,本尊。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带伱走?”他看着李暮蝉轻声道。 李暮蝉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仿若闲庭信步般走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上,听着两侧酒楼里豪饮放歌,斗酒划拳的吵闹声,他悠然问道:“尊驾如何称呼啊?” 只这句话一出口,落魄剑客已皱起了眉。 原来不是他走运,而是这人主动找上他的。 落魄剑客同样漫步而行,二人只似结伴赏景游玩的年轻游侠儿,一个提剑,一个挎刀,一个白衣,一个黑袍,并肩而行。 “白!” “白?”李暮蝉蹙眉沉思,双眼却像是在欣赏着夜景,看着月色,走了没几步,他突然眼神一亮,“白玉京的白?” 落魄剑客并未回应,而是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如今大半个金陵城的人只怕都在找你。那人说过,他很欣赏你,只要你息了野心,弃了野望,从今往后,你在‘青龙会’大可一手遮天,他只要你的忠心。” “只手遮天啊,呵呵呵,”李暮蝉轻叹着摇头,笑了笑:“欣赏?在我眼里,这两个字已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褒奖,尽管是赞美之词,但太廉价了,还不如街边的一根骨头……谁要只手遮天啊,我想要的,是唤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已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野望,或者应该说是扶摇直上九霄青天任翱翔的雄心壮志。 说罢,他忽然停下脚步,停在了一家最大,也最热闹的酒楼前。 “不介意我请你喝一杯吧?”李暮蝉温和笑道。 落魄剑客也笑了:“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样的把戏。” 李暮蝉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旋即齐齐步入。 这酒楼也是他的产业之一,尤其是酒,几蒸几酿都有说道,经过他的几番改良,总共酿出了七种风靡金陵的美酒。 有的酒烈色如琥珀,饮如火烧,醇香浓厚,为江湖豪杰所推崇;也有的酒,色泽桃红,温甜如蜜,老少皆宜;还有清冽之酒,初饮苦涩,再饮回甘,荡人心脾,曾在秦淮河为那些风尘女子所钟爱。 可惜,李暮蝉自己却没怎么喝过酒。 如今他却想饮一杯。 在这一天,这一夜,这大宴金陵的日子,他确实该喝酒庆祝一下。 酒楼里,聚集了不少江湖中人,而且多是恶徒凶人,邪道高手,以及江洋大盗。 这些人口中骂娘,桌上则是摆着不少刻有“锁骨销魂天佛卷”的木匣,但皆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一群人凶神恶煞,穿着打扮也都千奇百怪,有的面白如涂墙灰,阴狠冷厉,有的青面赤发,耳坠铜环,还有人个矮体胖,明明成年人的相貌,却穿着肚兜,扎着童髻,手里拿着拨浪鼓,又蹦又跳。 相比之下,反倒是李暮蝉与那落魄剑客显得有些怪异,像是两个异类,不太合群。 二人找了张桌子坐下。 李暮蝉已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善眼神。 有人还看上了他手里的刀。 这大夏龙雀精致绝伦,更是古之利器,有识货之人一眼便认了出来,目露贪婪。 趁着酒菜上桌,李暮蝉忽然看着对面的落魄剑客笑问:“我若想请动诸位杀一个人要多少钱啊:” 他问的是满座的江湖人。 落魄剑客失笑:“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李暮蝉已端着酒杯,笑吟吟的轻抿了一口:“财可通神,兄台,你太低估人心欲望了。”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伸手从袖子里,裤腿中,以及衣襟里,在那些江湖人逐渐瞪大双眼的注视下,凝固的表情中,取出一沓沓的银票,放在了桌面上。 李暮蝉慢悠悠地品着酒,把玩着酒盅,语气丝毫不见半点戾气地柔声道:“这里有九万两银票,还有三万两金票,谁若杀了他,这钱就是谁的。” 整个酒楼霎时一寂。 李暮蝉淡淡一笑,将杯里的酒仰喉一饮而尽,起身便朝着酒楼的后门走去。 “再会!” 那落魄剑客跟着起身,可随即皱眉,却见一抹剑光迎面而来,其后更有数十道各类兵器所散发的寒芒,还有暗箭。 “诸位,宰了这小子!” (本章完) 79:恭迎副教主法驾 头顶大雨滂沱,李暮蝉独坐街心,望着被雨丝涂抹得一片灰暗的景物,还有景中的两方人马,看着那一张张冷眉冷眼的面孔,或是陌生,或是眼熟。 三年郁不得志,三年蛰伏登天。 他蓦然发现,自己一路走来,居然只交到一个朋友,还真是有些失败啊。 尽管他是“青龙会”的七龙首,“金钱帮”的大堂主,名震金陵的“幽灵公子”,哪怕有不知凡几的人得过他的好处,但李暮蝉明白,放眼所及,没有一人会是他的朋友。 长街一头,叶开等人也旁观了这一幕,这惊世骇俗,绝难忘记的一幕。 放眼江湖,能令两大势力齐力铲除的,也就只李暮蝉一人了。 哪怕他现在粉身碎骨,即刻万劫不复,但也足能留下莫大的威名,足能为江湖中人所称道感叹。 在这个金陵城内,谁能想到,不知不觉,竟然已出现这么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 但死后的威名注定是短暂的,李暮蝉可不想死,更不想输。 他的眼神仍然平静,但眼泊中已有些幽暗,似是燃起了两朵鬼火。 “娘子,你就这么想要我输?”李暮蝉道。 上官小仙立在伞下,撑伞而立,眉如远山,眼若春水,多年以来,随着魅功的精进,加上愈发成熟的躯体,令她更美了,美的如能勾魂摄魄,红衣飘卷,好似仙魔。 而听到这句话,她的脸色依稀变得苍白,眼中已有笑意,眼眶却有些泛红,然后看着坐在雨中的李暮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淡道:“你是我的,永远只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飞得太高,越高,便会离我越远,做我的大堂主不好么?别逼我杀了伱!” 最后的几个字,她已有些癫狂,有些咬牙切齿。 李暮蝉没有回应她,而是望向那位二龙首。 青龙会几大龙首只来了这一位,他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问:“死了几个?” 二龙首美眸闪烁:“没有人死,但有人残了,有人伤了。” 听到这个答案,李暮蝉眉头皱的很深,有些不太满意,按他的想法,至少能杀一个。 二龙首又问:“你想好了么?” 李暮蝉坐在大伞下,一手死死按着那个箱子,一手揩了揩湿透的衣裳,不答反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他这些年在金陵城有很多身份,每一个几乎都是一点点经营起来的,应该不会出错,也不会漏出破绽马脚。 二龙首淡淡道:“因为你的经历,还有时间。” 李暮蝉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他过往混迹的营生,换过的活法,成了最大的破绽。 金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倘若有人稍加留心,将这些营生逐一排查,一定能找到他;至于时间,他就算伪装的再好,隐藏的再隐蔽,但这些身份都是三年以内出现的,范围自然也就缩小了。 而李暮蝉之所以会用这些活计来伪装自己,便是因为他没有多的精力去适应其他身份,保险起见,只能如此。 “大龙首好聪明啊,没想到百密一疏。”李暮蝉咧嘴一笑,“不过,也无伤大雅。” “怎么?难道你还有后手?” 二龙首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实在是李暮蝉太重要了,如今江湖上已不知多少人,多少势力得靠他来养活,来笼络,而且那无尽的银钱,皇帝老儿都得动心。 这是个人才,而且是不得了的人才,谁若夺得,那可就是如虎添翼。 但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这种人才偏偏有吞吐天地的雄心,还有称霸江湖的野望。 这就很危险了。 金钱笼络人心,雄心叱咤风云。 一个既有雄心,又得人心的存在,无论对谁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何况这人城府心机已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境地,武功也是邪的厉害,怎敢让其得势啊。 所以,只能趁他还未得人心之际,羽翼未丰之时论其归属,或是彻底铲除,以绝后患。 李暮蝉忽然将箱子挪了挪,一时间,两边本是静候的人马瞬间爆出滔天杀机,仿佛他再敢有半点动作,下一刻就要被格杀当场。 经过一夜的扩散以及酝酿,这口箱子几乎已经传遍了金陵,再有李暮蝉那布下的几步惊天杀局,就算箱子是假的,也没人敢轻易尝试。 李暮蝉像是被吓了一跳,缩了缩手,嘿嘿一笑,旋即望着上官小仙:“我记得你说过,你这种人,可能会败会死,但不会屈居人下……” 他的眼神逐渐认真起来,就像上官小仙当年在地穴中被两大龙首夹击包围那般,眼中寒火愈盛,而后轻声道:“如今,我也是。” “可你败了。”上官小仙叹道。 李暮蝉一扬眉梢:“败是败,输是输,而且有没有败还不一定呢。” 忽然,二龙首干脆果决道:“杀了他。” 这人想都不想,不再迟疑,已下了死命令。 上官小仙的眼神已变得平静,她静静注视着李暮蝉,仿佛在等对方向自己求救,求她庇佑,又或是想要亲眼目睹这个人生命的终结。 李暮蝉只做了一件事,他在一瞬间打开了箱子,原本欲要进击的青龙会子弟瞬间齐齐身形一震,仿佛害怕里面藏着什么大杀器。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箱子里,空空如也。 这是假的。 李暮蝉却笑了。 因为就在他身后的雨中,雨中的屋顶上,已有两道身影一闪而至。 正是魔教的铁、燕两位长老。 上官小仙的鼻息忽然重了几分,气息已有些发颤,然后她冷冷道:“杀!” 刹那间,两方人马,数柄快剑,数把快刀,齐齐攻向李暮蝉。 李暮蝉没有动,始终端坐如一,但那破风斩雨的刀剑之下,一尊魁梧如魔神般的身影霍然从天而降,以背拦挡,将那些刀剑暗器尽数截下。 “哈哈哈!” 虎吼般的狂笑声起,一双大手已擒向两人,五指一攥,两颗头颅当空暴碎,血雨冲天。 “嗡!” 猝然,风雨爆碎,两团金光奇袭而至。 龙凤双环。 铁燕二老叱喝一声,闪身跃下,双刀翻飞分合,叮叮两声,金环已倒飞而回。 可这时杀机又至。 “噌!” 一抹难以形容的灰暗剑光于雨中乍现,剑气所指,风雨仿若被一截两半,冷冽的剑意令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头皮发麻,心肺皆颤。 荆无命,他竟然也出手了。 面对这等必死的杀局,旁观的叶开早已动容,丁灵琳也捂住了嘴,郭定双眼大张。 但剑至半途,又有一人闪进场中,藏红袈裟仿若红云天降,飘至街心,骇人气势几令风雨倒流。 那是一道有些矮小的身影,双手连掐密宗指印,一股澎湃劲力登时汹涌荡出。 那人腕上有珠,一串佛珠,掐印一瞬,念珠已是瞬间崩断,被其拂袖一送,刹那间似追星逐月般连珠打出。 嗖嗖嗖…… 打的乃是荆无命的剑尖。 荆无命死寂的双眼隐有亮光浮现,剑光瑟瑟一颤,已将那念珠迫向两旁,没入木石之中。 须臾过后,地上只留下几具无头的尸体,而李暮蝉仍自端坐。 他起身,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双手顺着额头将其尽数向后一捋,然后对着身旁几人眯眼轻笑道:“来的有些慢了啊,吓死我了。” 与此同时,长街两侧,尽是脚步,踏瓦之声不绝于耳。 放眼望去,皆为魔教徒众。 “吾等恭迎副教主法驾!” 李暮蝉卸去了伪装,一袭黑袍,腰胯寒刀,迎风冒雨屹立于街心。 “我说了,我还没败呢。” (本章完) 80:刀剑齐用 电照长空,雷声震耳。 凄白的闪电仿若一柄神剑刺透了昏暗的雨障,也照亮了一张张惊诧、震撼、骇然动容的面孔。 他们都看着一个人,李暮蝉。 不想转瞬之间局势已这般曲折多变,着实令人措手不及。 这必死之局,竟然有了变数。 看着长街两侧屋顶上的一干魔教教众,上官小仙扬了扬眉,笑了笑,已是收起了雨伞。 对面的二龙首同样收起了雨伞。 大战一触即发。 而李暮蝉的身旁还有四个人。 这四人,除了已知的铁、燕两位魔教长老,剩下的二人分别是一位体魄魁梧如虎熊,赤发虬髯,紫膛国字脸的独眼大汉,和一位身材干瘦矮小的红衣老喇嘛。 只这老喇嘛甫一现身,不光是二龙首气息一紧,连上官小仙都满脸凝重。 因为此人,正是魔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长老。 老喇嘛身如稚童,顶上无发,白须结辫,松垮的面皮上还有不少黑褐色的斑块儿,一双眼睛明净无垢,看上去像是初降生的婴孩儿。 谁能想到,这么一位貌不惊人的老和尚,居然便是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的绝强煞星,还曾远赴孔雀国,横扫禅林,独战九大上师,后全身而退,无敌西方。 而那大汉也不同寻常,双手犹自滴血,浑身筋骨虬结,口中正嚼着几截断剑,两排牙齿又细又密,竟是魔教的“嚼铁大法”,而且登峰造极,已达身形易改之境。 上官小仙身旁的刘妈妈忽然脸色煞白:“师……师兄!” 大汉只是冷冷发笑,并未回应。 李暮蝉却已知此人是谁,正是新晋的四长老。 至此,魔教四大长老齐至中原。 “副教主?”上官小仙红唇咬出了血,脸上嫣然一笑,然眼瞳却在疯狂颤动,如疯如魔,“相公,你宁愿委身魔教,也不愿与我同行?” 李暮蝉站在雨中,神情仍是淡然,他望着二龙首,又看向上官小仙,看着这个女子,如是说道:“这天下间从来不缺活人,更不缺死人,缺的是生死间大放异彩的人,如今,我想自己选一回。” 生他不能自主,死他不能自主,可在生死之间他想要振翅一搏。 青龙会雄踞中原武林,金钱帮又权大势大,他已实在厌烦了在彼此之间周旋来去,更是厌烦应付这些虚假的人心,而且还要时刻提防。 所以,既然此役难成,李暮蝉便只好以魔教作为退路。 “我得走了。”李暮蝉道。 二龙首寒声道:“你走不掉。” 几大龙首因此一人损伤惨重,更别说让魔教得此能人。 李暮蝉对着身旁的红衣老喇嘛客气笑道:“麻烦几位长老了。” “副教主客气了。”大长老嗓音清透,非但不见老态,听着反而十分年轻,扭头已冲着一众魔教长老吩咐道,“杀出去。” “杀!” 刹那间,长街之上杀声四起。 交手一瞬,李暮蝉飘然掠上了房顶,身旁四大长老原本还想护持,他却道:“诸位即兴而战便是,不用顾及我。” 话语一出,四人当即各寻强手。 李暮蝉则是居高临下望向上官小仙,伸手自襟内取出一只晶莹透薄的手套,然后微微一笑,放手一抛,还了回去。 但下一刻,一股霸道无俦的气劲迎面逼来,上官小仙双腕一颤,两只金环刹那间离手飞出,于风雨中似日月轮转,砸向李暮蝉。 李暮蝉不避不闪,他右手拔刀,青芒当空横过,已将双环齐齐接下。 四目相对,火花迸溅,上官小仙微微笑了,又冷又傲,仿若雪中盛放的寒梅,眼中水汽已凝结成冰:“相公,我得杀你了。” 李暮蝉淡淡道:“伱不妨试试。” 只这一交手,上官小仙才蓦然惊觉,这人竟然深藏不露,而且身手之高不说无敌天下,但也足能独步江湖。 可此人三年前也才只是一个初悟邪功,任人欺负的小人物。 像是读懂了她心里所想的话,李暮蝉的笑容已有些狷狂放诞,周身邪风大涨,双眼鬼气森森,宛若阎罗天降:“你看到的只有三年,可我这一把刀已在心中磨了无数个日夜。” “杀!” 上官小仙环握手中,运环一扫,已将面前的环首刀震开,风雨霎时溃散如雾。 此二物忽生奇用,但见一环在手,一环悬空,然那手中环运转之下,悬空飞环恍若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如一抹金色流星,冲着李暮蝉的胸膛悍然砸下,势如惊雷。 李暮蝉心生惊觉,闪身一避,手中长刀当空斩落,青芒流转,直劈上官小仙天灵。 但刀刃之下,上官小仙手握金环,已拦在头顶,两器碰撞,竟然吸附在了一起。 更棘手的是,未等挣脱,那远去的金环复又倒飞而回,直击李暮蝉后心,嗡鸣大作。 “啊!” 李暮蝉忽然两腮一鼓,胸腹震荡,张嘴只听一声凄厉如鬼哭的尖声厉啸,同时腾空一跃,正待抽刀,可他身后惊见杀机。 但见雨中有一道黑影凌空蹿起,蹬墙走壁,手持双剑,剑光乍然一亮,化为两束光幢,剑尖比漫天飞雨还疾,几乎瞬间已到李暮蝉身后,直刺十七处要害大穴。 “副教主小心!” “小心!” …… 四面惊呼四起。 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魔教昔年的“四长老”,久未现踪的慕容英。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本是惨烈恶战的长街倏然一寂。 早已看的惊心动魄的叶开几人忽然身形剧震,面露惊容。 却见慕容英剑光起的快,散的更快,剑光未至,一抹难以形容的青芒已后发先至,如电如光,如风如影,快的难以想象,于瞬息之间便刺破了风雨,刺过那两剑所布的绵密剑影,而后不带半点烟火气地点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那青芒仿似惊雷梦影,一触即退,剑尖带血,顺势又划破风雨,横削逼退上官小仙。 偷袭之人一身玄青色劲装,头上戴的雨笠无声分作两半,真容一露,果然是慕容英。 他双眼圆睁,仿若青天白日见了鬼,死死盯着面前的剑,喉舌间“咯咯”作响,血水外冒,满是不敢置信地哑声嚎出两字:“绿柳!” 说罢,仰天而倒,一剑毙命。 李暮蝉身形飘忽一闪,退至一旁,右手握刀,左手提剑,剑在何处,剑在袖中,名剑“绿柳”,正是谢龙腾的佩剑。 未等众人看清,那青芒流转,回旋如柳,又在慕容英脖颈卷过,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立时被卷落长街,遭魔教弟子拾起裹好,正是清理门户,剑斩叛徒。 所有人面面相觑,无不骇然,这人竟然还藏了一手刀剑齐用的绝学。 (本章完) 85:孔雀,冶儿,霸王枪,多情环 “天下盟!” 秋水清只觉体内热血都在沸腾。 自“孔雀翎”遗失,这些年他小心谨慎,从不插手江湖纷争,过的可谓战战兢兢,但“青龙会”终究还是没打算放过他们。 秋家五百多口性命,还有几百年的祖宗基业,岂能拱手与人。 死都得守住。 “破局之法呢?”秋水清又问。 尽管他心里很急,但面上仍然沉稳。 屏风后的人轻声道:“呵呵,你就说孔雀翎还在不就成了。” 秋水清眉头一皱:“还在?万一那些人动手岂不是自掘坟墓?而且江湖上近些时候已有人拿着假的孔雀翎招摇过世了,他们在诱我出手。” 贵客不紧不慢地道:“别紧张,神剑山庄既然能趁势而起,那你孔雀山庄为何不能?管他什么青龙会、金钱帮,只要你的势头够大,假的也能是真的。伱现在要做的,便是虚张声势,而且还要装作与神剑山庄旗鼓相当。” “放心,”屏风后人的已是起身,按椅而起,“外面的那些人其实不在乎你有没有孔雀翎,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得到你的庇护;而你只需要表现出十足的信心,无双的胆魄,再加上临机应变的智谋,就算没有孔雀翎,你照样能天下无敌。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魔教东进在即,青龙会与金钱帮或许可以扫除一个没落的孔雀山庄,但绝不敢对一个被无数人视为救命稻草的孔雀山庄动手。” 听到这么一番话,秋水清顿时醒悟。 但他欲言又止:“可我……” 如同早就料到他会说什么,屏风后的人笑道:“无事,我会帮你解决掉外面那些躲在暗处的杀手,青龙会和金钱帮的人一个也逃不掉,而且我还替你引来了一位强援,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强援?”秋水清愣了一愣,“谁?” 可惜已无人回应,他快步走到屏风后一瞧,只见木窗半掩,哪还有半个人影。 也在这是,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 秋水清赶了出去:“怎么了?” 老管事回道:“庄主,傅红雪来了!” 秋水清闻言,眼神先是阴晴不定,而后皱眉一展,淡淡笑道:“徐伯,你去告诉外面那些人,就说魔祸将至,我孔雀山庄既为白道翘楚,理应庇护武林同道,往日招待多有失礼;你再把山庄附近的几家客栈酒楼都腾出来,供他们歇息,好酒好肉招待着,顺便请傅红雪进来,去吧。” …… 薄暮,日落西山。 孔雀山庄紧闭的大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老管事遂将秋水清的话重述了一遍,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缓解,前一刻还叫骂叱喝的江湖人,转瞬便换上了一副副笑脸。 “傅公子,我家庄主有请。” 老管事又看向另一边孤零零站着的人。 傅红雪手握黑刀,颔首见礼,但就在他欲要迈步之时,忽然看向不远处的一颗老树。 老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腰挎刀剑的黑袍青年,脸色比他还要白,眼神幽暗,神情却很温和;一缕将落未落的夕阳正好打在这人的侧脸,仿佛映出了一尊冰魄雕琢的神像。 但随着这缕残阳落尽,夜色彻底降临的一刻,暮风卷过,落叶飘过,那青年已如一缕幽魂般不见了踪影。 如此神出鬼没的轻功令傅红雪不禁凝了凝眸子,旋即走进了孔雀山庄。 又一个漫漫长夜。 作为江湖上以暗器独步天下的武林世家,孔雀山庄有很多自己培养出的能工巧匠,据说论火器已不输“江南霹雳堂”,论暗器已不输蜀中“唐门”。 但这都是在其最辉煌,最耀眼的时候。 可惜自几十年前秋凤梧那一代,“孔雀翎”遗失之后,这些能工巧匠有大半要么在庄内老死,要么已被遣散四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人曾尝试过重铸“孔雀翎”,奈何熬尽了心血,也未能功成,一个个抑郁而终。 秋家也有自己的产业,方圆八十里,便有五座镇子,集市九处,还有十八家酒楼客栈,连同房产地契若干,尽是耳目。 夜色初临。 一条不甚宽广的石板街上,叮叮锤凿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滚烫的炉火在夜风中翻卷涌出,将那无人问津的铁匠铺染上一抹火红。 而在铺子里,只有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女孩。 青年上身精赤,一手夹铁,一手握锤,奋力挥动一砸,锤下顿见火星迸溅。尽管这人模样瘦弱,皮肉白皙,但他那双手早已千疮百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割伤,还有烫伤,以及一块块厚硬的老茧几乎布满手心手背。 而女孩则是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圆圆的小脸被炉火烘的烫红,满头大汗,时而小跑着加碳,时而又笨拙的搬着东西,接着再吃力的拽动风箱,累的气喘吁吁。 街上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不少江湖中人尚未得到消息,还在商量着天亮去孔雀山庄闯一闯。 李暮蝉自长街一头走了过来,看了看铁匠铺子,又瞧了瞧四面吵嚷的酒馆茶肆。 “哎呦,公子这是去哪儿了?”极乐天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调笑开口,媚眼如丝,仿似怀春的二八少女,“也不说带上奴家。” 李暮蝉眸光一转,瞧向铁匠铺的娇憨少女,嘴上说道:“傅红雪来了,让你的人小心着点。” 极乐天女的笑容一住,有些诧异:“这人不是杀了马空群便退隐江湖了么?” 李暮蝉缓缓半蹲下身子,冲那少女微笑着招招手,嘴上接着道:“谁知道呢,魔教东进,多少老家伙都重现江湖了,傅红雪现身也不足为奇……这就是那个孩子?冶儿?” 极乐天女脸上的惊疑隐去,然后嗤笑道:“这丫头失忆了,听说大病了一场,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嘿嘿,既已无用,不如一刀宰了算了;至于铁匠,好巧不巧,正是咱们要找的人。” 少女正是魔教安插进孔雀山庄的耳目,可惜秋家戒备森严,外姓人想要进去简直难如登天,只能在这八十里范围内蛰伏。 李暮蝉没有理会她,而是冲着探头探脑,有些好奇的少女招了招手,还取了几块干果点心,笑眯着双眼,十分和善地轻唤道:“丫头,过来!” 他虽笑的温和,但如此一幕,落在极乐天女的眼中就大为不同了:“哈哈哈,原来公子有这种癖好啊?喜欢这种未长开的小人儿。” 小姑娘脸颊上还沾了不是碳粉黑灰,瞧着有些灰头土脸的,但许是懵懂不太晓事儿,见到吃的,当即眼巴巴瞧着,脆生生地好奇道:“大哥哥,你是谁?” 铁匠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色僵硬难看,手中紧握着铁锤。 李暮蝉没有理会铁匠的反应,而是笑道:“我是……唔……我是你……” 他眸光闪烁,等视线扫过女孩右边的耳垂,看到一颗红色的小痣后,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果然是刀十二的女儿。 那遗书上便有此女的一些特征描述,看来这孩子的母亲应是做了两手准备,一面自己叛逃搏得生机,一面叫人给刀十二传递密信。 “你可以喊我李叔叔,”李暮蝉心念几转,微笑补充道:“我认识你的爹娘。” 女孩立时明眸大张,飞快跑了过来,紧张道:“他们人呢?” “他们把你托付给我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李暮蝉把手里的小食塞给了女孩,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看向铁匠:“你就是孔雀?跟我走吧。” 此人乃是“孔雀山庄”的铸匠之后,铸造技法深藏不露,更重要的是,其祖上曾将“孔雀翎”的铸造图暗中重现了出来,江湖上近些时候冒出的几件假“孔雀翎”或许就和此人有关。 “嘿嘿嘿,这人你带不走!” 突然,冷笑声起,两尊高挑的身影自夜风中凌空而至,飞也似地落于长街。 这二人一个青衣,一个赤衣,手上皆戴有一双狰狞怪戾的铁手套,也是一青一红,身形高大,长袍宽广,双袖迎风,头上还各有一顶古怪高帽,浑身煞气冲天,远远瞧着宛如无常夜游,怪诞可怖。 正是江湖上令人谈之色变的“青魔手”和“赤魔手”。 但用这两只手的却非伊哭和伊夜哭,而是另两副陌生的脸孔,赫然是金钱帮新培养的手下。 不止这二人,长街另一头也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拎一杆大枪,那是一杆十分惊人的霸王枪,漆黑的枪杆,雪亮的枪头。 另一人则是一位银发白须的灰衣老者,手中持有一对双环,却非龙凤双环,而是一对奇兵。 李暮蝉一扬眉:“多情环?” 老者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就是李暮蝉?有人出了一万两黄金买你的命。” 李暮蝉撇了撇嘴,抬手自襟内一伸:“一万两是吧,给你三万两,把对面那两个碍眼的宰了。” 老者:“……” 孔雀的话是融入了一些天刀里的设定,然后又改动了一下,这本书基本上走的是拓展延伸,挖掘一些后续剧情,毕竟跟着原著走太没意思了。 (本章完) 87:天佛降魔,震惊全场 “啊,银戟温侯?” “他就是当年‘兵器谱’排名第五的吕凤先?” “这位竟也出山了。” …… 长街上,顿时起了骚动,而且大动。 惊呼、惊叫此起彼伏,无数人蜂拥般挤在窗口,扶着木栏,瞪大双眼紧紧瞧着。 不为别的,只因此人与李寻欢、飞剑客为同一个时代的江湖人物,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当时的翘楚之一,实难想象。 如今二十余载过去,这人的境界实力恐怕也已水涨船高,深不可测。 李暮蝉眼中精光爆现,当年上官与小李一战,牵动整个江湖,《兵器谱》上的高手死伤无数,只因大半为上官金虹所招揽,仅存的几位,死的死,废的废,隐退的隐退。 而吕凤先便因惨败于上官金虹之手,后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当初长安“冷香园”一役,那魔教的四天王之一“吕迪”便是此人的侄儿。 不想,居然重现江湖了。 李暮蝉脸上的随意收敛了不少,眼中的阴戾却在愈演愈烈,令目中的两朵鬼火更加炽盛:“有意思,破而后立了么?” 听到“兵器谱”三个字,吕凤先面无表情,然他白袍早已无风自动,整个人须发皆张。 这在别人眼中的无上荣耀,当年在他看来本就是一种耻辱,如今也绝不会改变,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痛恨。 之所以痛恨,是因为他终于踏破了关隘,走出了困境,实力更上一层楼,重新履足江湖……奈何昔年的对手、旧敌皆已隐退亡故。 兵器谱前面的四个人,三个已经死了。 天机老人,上官金虹,郭嵩阳,尽皆败亡于他人之手。 就连李寻欢、飞剑客也萍踪靡定,绝迹武林。 放眼偌大江湖,故人已远,敌手已退,他自然痛恨。 这一步,他晚了二十年呐。 吕凤先停下了脚步,仍是那么的华贵,而且傲气逼人;但这种傲气已非当年那般流于形,露于表,他经历了大起大落,遭遇了得失之后复又再得的心路,终于懂得了收敛。 收敛的是杀意,便如鞘中宝刀,不出则已,一出势要在惊雷一瞬斩敌于马下。 而他的傲气在于眼睛,一双眼睛竟流露出虎望群山,龙翔九天之意。 李暮蝉轻叹一声:“老骨头,退就退的干脆些,这江湖已经不属于你们这拨人了,出来看看就行了,别到时候被抬回去。” 吕凤先眼皮一颤,不怒反笑:“你说什么?” 李暮蝉脸上乍见残酷笑意:“滚!” 吕凤先虎目微凝,胸腹间气息鼓荡,白衣倏然归为寂然,灰发垂落,淡淡道:“好狂啊,比我当年狂多了。” 语讫,他右脚忽的一跨,朝李暮蝉大步行去。 只这一脚踏下,其脚下石板遂听“咔”的一声异响,待到靴子离地,长街霎时陷入死寂,但见石板上赫然多出一个清晰的足印,入石寸许,边缘平滑,像极了拓印上去的一般。 吕奉先脚下未停,再跨一步,这一步,他背后双手已垂在了体侧,双手血肉竟肉眼可见的晶莹剔透起来,宛如冰魄水晶,依稀似都能瞧见筋骨血脉。 “多亏了你,杀了我那侄儿,我吕家自此绝后,老夫终究还要再赴这人间沙场,与天下群雄争锋。” 而他脚下再生一印。 “杀了伱,我要再战上官,重拾我失去的一切。” 这人气态沉稳,且说且行,如已看透世情,不悲不喜。 尽管此上官已非彼时的上官,但如今的这位,却也不遑多让;不光得了上官金虹的武功与城府,还兼林仙儿的阴毒狡诈、狠辣心机,甚至犹有过之。 而且只在“金钱帮”重现江湖、重见天日的这些天,昔年不少金钱帮的老臣旧臣纷纷响应,自八方归附而至,势头高涨,简直如日中天。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全都对上官小仙抱有忠心,但面对“金钱帮”富可敌国的底蕴,再有魔教东进推波助澜,谁都可以是忠臣。 “可惜,”李暮蝉这时忽然做了个在旁人眼中十分大胆的举动,他竟将手中“绿柳”重挂腰间,轻轻舒展着十指,颇为认真地道:“你怕是去不了了,念你名动江湖也算个不俗的人物,今日留你全尸。” 吕凤先不再说话,他脚下再进,再进一步,一步起落,李暮蝉猝然留意到,此人的足印又深了几分。 “蓄势么?” 就如上官小仙与荆无命的合击之势,似惊涛大浪、天倾地覆,与之对敌,未等过招,已输一半。此人则是偏于厚重,势如山倒,如长江叠浪,一浪盖过一浪。 片刻功夫,此人已踏七步,身后步步生印,未至身前,李暮蝉便已感觉到一股无形杀机将他笼罩,四面尘嚣四起,落叶飞旋。 恍惚间,长街不见,观者不见,只有步步迎来的吕凤先。 猝然。 就在那尘嚣迷眼之际,一只绽放着妖异光华的右掌倏忽而至,直取李暮蝉胸膛。 来了。 “哈哈哈……” 李暮蝉大笑数声,双眼鬼气森森,拂袖振衣,如僧者拈花叠袖,翻腕便拂向了身前这只非同小可的右手。 看似拂袖,然一只掌印轮廓已在充盈鼓荡的广袖中悄然乍现,“啵”的对在了那一掌之上。 两掌相遇,李暮蝉仿佛难抗身前惊天破地之力,腾空后掠,然飘出数丈,他单足点地,竟又在须臾刹那间飞身挤进,复又回还原位,大袖一张,左手拢指成掌,悍然推了出去。 那吕凤先似是信心十足,凭右掌余力,冷哼一声,满目狠厉再迎一掌。 两掌再对,长街宛如炸起惊雷霹雳,二人脚下周遭十数块石板齐齐离地浮空,当空炸碎。 双方同时撤掌,吕凤先飞身一扑,双手仿似成了这天底下最可怕的杀器,足能碎铁分金,爆发出一团奇异色彩,拦空石板尽皆化为齑粉。 劲风扑面,李暮蝉双臂一展,如佛开掌,背后青丝尽皆飞扬。 “嗯?好家伙,竟是佛门正宗绝学?” 吕奉先眼中冷芒迫人,又惊又奇,但他已懒得去细想,大手直探,便要将其撕碎当场。 李暮蝉双脚一沉,不慌不忙,左掌拂袖徐迎。 “来的好!” 吕凤先见之不惊反喜,如雷大喝一声,左手再递。 岂料李暮蝉右掌再迎。 二人双掌齐对,吕凤先身在半空,正待发劲,不想李暮蝉身如陀螺一转,已将他带动飞旋。 两劲相交,周遭落叶尽遭拨动,尘嚣随之卷荡,旁观众人早已口干舌燥,心惊肉跳,无不相觑骇然。 “这幽灵公子不是练的《幽灵秘谱》上的邪功么?我怎么瞧着有点古怪啊。” “更邪了。” …… 电光石火间,却见李暮蝉双掌振臂一托,吕奉先顺势撤掌,凌空拔起三两丈高,反身回扑,如虎扑羊,如鹰捉兔。 这功夫乃是其自创绝学,昔年手中银戟再难寸进,他便将双手化作兵器,自成一家,独成一派,可惜未等大成,便惨败于龙凤双环之下,如今正要一展其威。 李暮蝉足踏大地,身上黑袍呼的似袈裟扬起,迎风见涨,挥手一送,已横在二人之间。 吕凤先杀机更甚,身形倒挂,双手便要下拿。 可突然,他双眼猝然圆睁,如同瞧见什么骇人之物,眼仁顷刻布满血丝。 但见那黑袍之上竟在一瞬间浮现出一只只掌印轮廓,或深或浅,或变化为指,或拈花成印,或斜或横,变幻无穷。 一时间,吕凤先只觉四面八方皆是掌影,眼前天地尽是杀机。 正是避无可避,死到临头。 “啊……这是……天佛降魔掌!!” (本章完) 89:上官仙儿 “叶开,你倒是快点啊。” 秋日昼短,随着几声鸡啼,孔雀山庄外的古道旁,丁灵琳牵着一匹大马自拐角走了出来。 可等她回头一瞧,立时笑的前仰后合,差点没笑出眼泪。 但见几丈开外,叶开正和一头毛色驳杂的倔驴较劲,可死活就是拽不动,那驴子嘴里还不停“嗯啊”叫着,龇牙咧嘴,仿佛在笑。 无奈之余,叶开只能苦笑着解了缰绳,取了包袱,将其放生。 “那可是我用银子买来的。”丁灵琳见状一急,忙松开马匹,扭头就朝毛驴追去,但跑出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了笑声,扭头一瞧,叶开已翻上了马背,“啊呀,你敢抢我的马。” 当即又施展轻功跃上马背,岂料叶开顺势一接,已将其揽在怀中。 丁灵琳脸颊一红,忙看了看四周,小声嗔怪道:“大白天的也不害臊。” 叶开却笑不出来,如今魔教东进在即,浩劫将起,天下间也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杀劫,哪怕他是“小李飞刀”的传人,但面对这般天顷之势,心头也不由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甚至已有些后悔做个英雄,做个侠士,若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人,大可独善其身,但谁叫他是“小李飞刀”的传人。 这个名头实在太累了。 丁灵琳似是察觉到了情郎的心思,也安分了下来,关切道:“等见到傅红雪,到时候再加上我哥,郭定他们,咱们这些人保准也能聚成一方势力,能做的也就多了。” 叶开点点头,正打算驾马赶往孔雀山庄,岂料变故横生,身后忽有一驾黑漆马车赶过。 那马车去势甚急,执绺的马夫乃是个身穿葛布长衫的大汉,面颊粗粝,目如鹰隼,饱经沧桑的脸上竟是刀疤交错,尤其两条手臂,筋络贲张,不见汗毛。 叶开只看了一眼,便暗自一惊,他已是认出来,这人好像是威震大漠的“不死神鹰”公孙屠。 也就在马车远去的功夫,二人就见马车颤动的帘子后依稀有一名紫衣女子昏倒其中。 叶开与丁灵琳互望一眼,相视一笑,遂见叶开轻按马背,人已凌空荡起,双足划动之下,竟踩着那飘起的落叶,点足借力,身如一羽浮空,转眼飘出数丈,直追马车而去。 不过两息,叶开复又折返而回,还将手中人抛给了丁灵琳。 丁灵琳接过女子一瞧,却是惊呼出声,但见这人明艳的脸上竟然露着几条十字交叉的刀痕,可叶开的脸色突然变了:“你有没有觉得她像一个人?” 丁灵琳仔细瞧了瞧,大眼忽然一瞪:“上官小仙!” 没错,此女的眉眼竟和上官小仙有些相似。 忽然,女子睁开了眼。 比起上官小仙的霸道,这人却是十分的柔弱,睫毛急颤,眼含泪花,惊慌道:“伱们是谁?” 丁灵琳不答反问道:“你又是谁?” 岂料女子的话把二人惊了一跳:“我叫上官仙儿。” 丁灵琳又急追问道:“你和上官小仙什么关系?” 女子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那人为什么抓你?”叶开又问。 上官仙儿紧咬着红唇,犹疑了片刻,才道:“我爹当年给我留了一样东西……孔雀翎。” …… “这就是孔雀翎么?” 客栈内,李暮蝉在窗前坐了一夜,一旁还有一盏欲灭未灭,几要油尽的残灯。 面朝朝阳,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那是一样器物,更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奇物;其形美丽绝伦,通体闪烁着摄人心魄的金光,宛如一只敛羽的孔雀,又像个圆筒,栩栩如生。 但这看似绝美动人的艺术品,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大杀器。 可惜的是,这却是假的,还是一件未完成的残次品。 李暮蝉把玩着这件东西,目光扫过那一根根精雕细琢的翎羽,在其尾端,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暗藏杀机。 哪怕是假的,这种暗器也足能在瞬息间要了二三十个江湖好汉的命。 而他身后的榻上,极乐天女正困意浅浅地打着哈欠,侧卧着身子,展露着玲珑有致的躯体,怀里则是揽着熟睡的冶儿。 她瞧着李暮蝉的背影有些叹息,又有些恼怒、羞恨,银牙咬了又咬。 不光是李暮蝉,还有同样坐在窗边的孔雀,这个臭铁匠,这两个臭男人,竟然拿着那么一件冷冰冰的假玩意儿真就琢磨了一个晚上,坐了整整一夜,甚至连一丝困意都没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也就在话起话落的功夫,李暮蝉双手已飞快动了起来,苍白纤长的十指跃动如飞,每一根都似有自己的意识,而随着指影晃过,他手里的“孔雀翎”立时瓦解开来,不是碎开,而是散落成无数大大小小,其形各异的部件机关,被逐一摆放在了案几上。 孔雀的呼吸猝然顿住了,双眼瞪大,瞳孔却盯着那一个个被拆开的机关慢慢收缩。 但他气息忽又急促起来,眼神也亮了。 一夜的功夫,他只是当着李暮蝉的面演示过一次拆解的手法,以及讲解了一下个中机关的巧妙之处,这人便盯着“孔雀翎”坐了一夜,直到现在,竟然将那拆解的手法重现了出来,一丝不差。 而且他还发现,这位幽灵公子的认知极是驳杂,驳杂到近乎一种可怕的地步,对于机关暗器,自己只是轻一提点,李暮蝉瞬间便能领悟,甚至还能说出一些独道的见解,心思天马行空,委实难以捉摸 “公子这一夜都在回想拆解手法么?”孔雀问。 李暮蝉舒展着十指,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是啊,我已在心里尝试过很多次,但想和做终究是两码事儿,好在我运气不错,一次就成功了。” 孔雀瞧着有些文弱,有些秀气,白皙的脸颊,浅浅的眉眼。 他说:“这可不是运气,想要拆解此物,除了灵活的双手,还需要过人的心智,而且两者更要达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协调,公子想来十分精通手上功夫吧?” 李暮蝉又开始动了,他将那机关部件重新逐一装了回去,衔接扣合,有条不紊,温言笑道:“早些时候混迹市井,做过铁匠,还做过绣工。” 听到这么一番话,别说孔雀,就连极乐天女都为之愕然惊诧。 如今这挥金如土,权势通天的“幽灵公子”,竟然也有落魄的时候,还说的如此坦然。 灯,灭了。 天也亮了。 “咔啪”一声,李暮蝉手中的“孔雀翎”又恢复了原样。 李暮蝉好奇道:“你能铸造出真的么?” 孔雀眉头紧锁,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摇头:“难如登天,图纸只是铸造孔雀翎的形,想要铸造出真的孔雀翎,据说需得凑齐世间二十九种其性各异的奇金异铁以及诸般辅助之物;这些东西皆是世上十分罕见的奇宝,有的千金难求,有的更是旷世罕见,可遇不可求。” 他说完,忽然眼睛一闭,如在等死。 李暮蝉一愣:“你在做什么?” 孔雀平淡道:“我已毫无价值,更不想落入‘魔教’和‘青龙会’的手中,你杀了我吧。” 李暮蝉将那假的孔雀翎放在案上,瞧了眼远天冒出头的朝阳,轻声道:“万一我能找到那些东西呢。” 孔雀重新睁开眼,眼中有些疲态:“当年不光庄内的名匠重铸此物,就连唐门也参与了此事,彼时‘天下第一巧匠’便是唐门的徐夫子,她绣花和制作暗器的手艺天下无双,可耗时六载,熬的满头白发,终是未能令此物重现。” 李暮蝉只是微微一笑,苍白的脸颊被晨光染上了一抹金色,他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造这些假的孔雀翎?” 孔雀仍是不紧不慢地道:“我孔家曾蒙受过孔雀山庄的大恩,眼见昔日旧主岌岌可危,焉能无动于衷。这些东西虽是假的,但杀伤力已远超不少江湖上成名的暗器,我用它们杀了几个丧尽天良的江洋大盗,本以为能令那些宵小之徒退却,不想适得其反,引来强敌环伺。” 这人越说语气越急,说完便自觉做了错事,头一歪就打算撞墙而死,自绝当场。 “我说你能不能先别急着找死啊,”李暮蝉一阵头大,等他稳住孔雀,才说,“别人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 孔雀冷笑道:“你太自负了。” 李暮蝉反讥道:“是你的眼界太窄了,你的认知太浅了……中原没有,我就去西域,去孔雀国,乃至远渡汪洋,去大食国,去英吉利,总能找到的。” 孔雀听到有人居然敢说自己眼界窄,顿时脸红脖子粗的就欲反驳,可张嘴半天又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得瞪大双眼,皱眉道:“英吉利是什么东西?”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他揉了揉眉心:“先别死了,放心,我不会杀你……你就没想过重现这件威震江湖数百年的奇宝么?” 眼见李暮蝉极是郑重认真,孔雀犹豫了片刻,然后眼中才似多了不少光亮。 “副教主!” 突然,门外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李暮蝉问:“谁?” 门外人回道:“属下公孙屠。” “人带回来了?”李暮蝉起身推门,可就见外面的公孙屠忽然单膝跪地,当即挑眉问道,“怎么回事?” 公孙屠哑声道:“人丢了。” 李暮蝉“唔”了一声,淡淡笑道:“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江湖上的孔雀翎应该都是假的,那人也只是装神弄鬼罢了,对了,那人叫什么?” 然而公孙屠的话却令李暮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副教主,这个人手上的孔雀翎极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她叫上官仙儿!” 但李暮蝉的脸上很快又恢复了笑意:“杜雷不是跟你一起的么?” 公孙屠道:“他去找人决斗了。” 李暮蝉:“……” (本章完) 90:勾魂客栈 “哈哈,想不到幽灵公子也有苦恼的时候。” 极乐天女已经笑了快半盏茶的功夫。 尤其是听到杜雷没有按照吩咐,自己行事,她反而幸灾乐祸了起来。 毕竟谁让李暮蝉总喜欢以金银开道,还永远都是一副智珠在握,仿佛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的模样。 极乐天女笑吟吟地道:“公子可要小心了,小心杜雷,他也使刀,‘一刀动风雷’,江湖上比他那把刀还要快的已屈指可数,而且你现在可是大名人,榜上有名。” 李暮蝉似是来了兴趣:“什么榜?” “江湖名人榜,”孔雀已在喝茶,他喝茶喝的小心翼翼,先是用银针每个都试过,然后才呷了一口,“当年《兵器谱》重现武林,公子你初排第九,后因魔教中人的身份被划去;但近些时候,‘青龙会’已将天下人物尽皆名列榜上,另创《江湖名人榜》,共计四十九人。包括了傅红雪、叶开、上官小仙,以及七种武器的传人,各路世家的传人。” 他砸吧着嘴抿了几口,丝毫瞧不出先前还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据说此榜为‘百晓生’所列。” “百晓生不是死了么?”极乐天女道。 孔雀道:“‘百晓生’只是个称呼,死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继承这个称呼。” 李暮蝉有些好奇,“那我排在第几啊?” 孔雀眸光闪烁:“第五……看样子你好像很不关心啊。” “值得我关心么?”李暮蝉笑了笑,接过一杯茶,自顾自的抿了一口,“小名头罢了,既然都是在生死间追逐,为何不贪心一点,要成名就成大名,不是粉身碎骨,便是吞吐天地。” “上官仙儿,”不过他忽然又皱起了眉,如在思忖着什么,轻声呢喃道,“想不到上官小仙居然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妹妹,这件事我倒是忘了;此人应是上官飞的亲妹妹,为上官金虹与原配所生。” 不知为何,听到上官仙儿四个字,李暮蝉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就好像面对上官小仙一样,每每一遇到对方,他便总是遇险,总会倒霉,总要遭人算计。 房间里忽然一寂,反而让人很不舒服,极乐天女哄弄着冶儿,问:“公子,您在想什么?” 李暮蝉忽然又笑了:“我在想会是谁带走了上官仙儿。公孙屠纵横大漠,轻功当世少有,竟然有人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这人或许会是某个老熟人也说不定。”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不对,是两个。 “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二位咱们又见面了,不过伱们大白天的卿卿我我,未免有伤风化,不太好吧。” 李暮蝉倚窗而坐,黑袍白肤,极是惹眼,而窗外便是一条通往孔雀山庄的必经古道,或者说是一处集镇,来往的江湖人络绎不绝,令这本是冷清的地方鲜活了不少。 他是在二楼,就见楼下那两人已抬头瞧来。 叶开眼皮一跳,他对李暮蝉的印象很深,但感觉很奇怪,这个人就像颗灾星,每每撞上,附近必有大事发生,而且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丁灵琳脸色一红,啐了一口:“要你管,你上次还在冷香园搂搂抱抱,真不害臊……” 她没有大声说,而是小声嘀咕,像是小孩子发闹骚。 李暮蝉的眼神却渐渐幽暗了下来,他看向丁灵琳身后跟着的那名紫衣女子,不出意外,动手截人的必定就是叶开了。 而此女倘若真是上官小仙的妹妹,那怕就是没有孔雀翎,也有足够大的价值。 察觉到他的眼神,丁灵琳已将对方护在身后,然后回了个故作凶狠的表情。 李暮蝉瞧的失笑,他轻抿了一口茶,悠然道:“叶大侠不用看了,客栈酒楼都满客了,而且这附近三十里地可就这一处歇脚的地方。” 叶开脸颊抽搐,无奈一笑,只得牵马步入。 也就在这三人步入客栈不久,长街上突然赶来一拨纵马而至的人,马蹄带起滚滚烟龙。为首一人正是昨晚道破李暮蝉掌法的那名俊俏青年,其后数骑紧随,除了一众美貌侍女,连同那“霸王枪”的持有者也在内,势头之大,引人纷纷侧目。 这群人径直来到客栈前,但就在要踏进客栈的时候却被一个满脸刀疤的大汉拦住。 正是公孙屠。 公孙屠环臂而立,手持双钩,森然一笑,那蜈蚣一般的丑陋伤疤立时扭曲起来。 狐裘公子惊道:“你是‘不死神鹰’公孙屠?” 公孙屠冷冷道:“你是燕南飞?” 狐裘公子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为何阻我?” 公孙屠双钩一垂,厉目圆睁,大喝道:“因为这家客栈的主人没说让你进去,给我滚。” 狐裘公子手握“蔷薇剑”,眼眸一眯:“可叶开却能进去。” 公孙屠咧嘴一笑:“你也配跟小李飞刀比?” 狐裘公子眼露杀机:“那我不介意换个主人。” 公孙屠面无表情道:“就凭你?” 狐裘公子寒声道:“你家主人是谁?” 也就在二人剑拔弩张僵持之时,二楼飘出一个温和的嗓音:“他想进来就让他进来好了,每个人一晚上三千两,付得起价钱大可进来。” 燕南飞脸色难看,他已听出这个声音是谁:“凭什么?这是秋家的产业,你……” 李暮蝉探出头,微笑道:“因为在叶开进来之后我已经把这个客栈买下来了,从现在开始,一个时辰涨一次价钱,现在是三千两,待会儿可就是五千两。” 燕南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怒极而笑,然后自侍女手里接过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一沓银票,塞到了公孙屠的手里,恨恨道:“咱们进去。” 李暮蝉则是冲着公孙屠笑眯眯地吩咐道:“待会儿谁要进来不用拦他,只要给钱就行,不管他是‘金钱帮’的还是‘青龙会’的,哪怕是‘孔雀山庄’的也照收不误。” “属下明白了。” 公孙屠心中已是了然,看来这些人都是冲着上官仙儿来的,更是冲着“孔雀翎”来的。 果不其然,堪堪日上三竿,适才还颇显冷清的市集已来了少说十一拨人马。 这些人也只敢在外面观望,酒楼客栈既是满了,一个个便坐在路边,躺在树上,就连街上的小贩都多了不少,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这家客栈。 “啊,那好像是‘蛇鞭’西门柔,他居然也成了金钱帮的人。”有人猛的惊呼开口。 只见古道上,数匹快马驰骋而至,俱是一身杏黄色的劲装,当先一人瘦脸青面,眼如狭锋,腰间盘着一条黑蟒般的青黑软鞭,身材高瘦,不苟言笑。 这便是当年“兵器谱”上排在第七的“鞭神”西门柔。 但叫人吃惊的是,这人身旁还跟着两个人,并肩而行,俱是怀中抱剑,气机森寒。 “嘶,左边那位手里拿的似乎是昔年一代剑道奇人‘雪鹰子’的佩剑,那可是‘天山剑派’的神兵。” “右边那人穿着打扮好像是‘藏剑山庄’的人,他手里拿的是不是‘夺情剑’?莫非是‘藏龙老人’的传人?想不到自当年的游龙生之后,这家居然还有人履足江湖。” “后面的那十来个也不同寻常,步伐沉稳,气息绵长,全都是内家好手。” 转眼间,这一行十数人便已取了银票,鱼贯进了客栈。 一群人咋舌不已,这些进去的人也不知有几个能活着出来,这哪是什么客栈,分明是阎王殿,一个个花钱找死去了。 当中还有人时不时传讯,已暗中将整个客栈围了起来。 眼看时辰渐过,就在傍晌午的时候。 所有人突然一个寒噤,但见古道一头,一个跛脚的影子似是自天边延伸了过来。 傅红雪!! (本章完) 93:险局 “是你。” 女子嗓音冰寒,隐有惊怒,同样认出了李暮蝉。 此时大厅内漆黑一片,那些杀手皆已觉查到变数,但让李暮蝉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全然不顾自家二龙首的安危,听闻异动,手中飞爪登时破空,带起一股迫人腥风。 青龙会子弟果然心狠手辣。 李暮蝉眼神一沉,与“二龙首”相互钳制纠缠的同时忙顺势翻倒,遂见黑暗中火星四溅。 也在这极是短暂的空档,两道身影趁机自后院抄掠赶来,飞身跃入,来的又快又急。 正是傅红雪和叶开。 “噌!” 忽闻刀锋出鞘,遂见一抹惊神骇鬼的乌光乍现,黑暗中顿见数颗大好头颅齐齐离了双肩,高高弹起,断颈血溅如吼,冲起数尺来高,染红了屋顶。 而那二龙首突然身子一扭,好似无骨蛇一样,抽身急退,滑不溜秋,竟瞬间挣脱了李暮蝉的纠缠,诡异的身法恍惚一瞧只似一件绿衣左飘右晃,眨眼便跳上了登楼的木梯,没了踪影。 李暮蝉岂会罢休,闪身急追。 只是重登二楼,那绿影已钻进一扇窗户,原本漆黑的客房不知何时又亮起了灯。 楼下厮杀还在继续。 李暮蝉看着廊道两侧紧闭的房门,目光微烁,已小心谨慎起来。 别说他如今身手不俗,哪怕他是绝顶高手,倘若这两边齐布杀阵,落入其中也难逃一死。 而且这里面可还藏了不少“金钱帮”的人马。 但他脸色蓦然苍白一紧,就见两面的窗户纸齐齐一破,无数暗器飞了出来。 这暗器是两拨人马所发,不但将他罩了进去,还以长廊为界,攻守变化。 李暮蝉头皮发麻起来,他急忙伏地扑倒,混乱中但见这些暗器千奇百怪,既有飞针、飞镖、飞箭、飞枪,还有铁蒺藜、铁莲子、流星镖,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杀人暗器,这里少说已有百种。 突然,他眼皮狂跳,就见有人隔窗丢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出来。 那木匣落地瞬间,立马散架,但散架之后,已有少说几十枚飞针无差别爆射四方。 这是攻城拔寨还是江湖火并? 李暮蝉脸色难看,单掌按地,剑尖一戳一挑,地上的木板立如卷帘掀起,挡下杀机。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忙又顶着木板蹬地借力,仿若贴地急飞,飘出数丈,闯过了那几扇不断催发暗器的窗户,来到了走廊中段。 这走廊自此曲折,尽头便是极乐天女她们所在的房间。 正自想着应对之策,近处一闪木门突的“咯吱”一开。 半启的门缝后,一道虚弱嗓音传出:“公子。” 居然是公孙屠。 李暮蝉转身便从门缝滑了进去。 屋内血腥冲鼻,亦是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 公孙屠面无血色,嘴唇煞白,瘫坐在墙根,左腕鲜血淋漓,右手紧握着一只铁钩,钩上还勾着一个人的脖子,钩尖没入了那人的咽喉。 他的左手断了,齐腕而断,就坠在不远处的血泊中。 看来先前那一声惨叫应是断手时所发。 李暮蝉目光飞快扫过,望向地上的几具尸体。 这几人多是黑布蒙面,看来也是青龙会的杀手。 他轻叹一声:“不要紧吧?” 公孙屠恶狠狠的地一笑,眼神紧盯着地上的一具尸体,恨声道:“杜雷这厮居然背叛了公子,我一时不察……唔……咳咳咳……” 他越说越急,倏然呛咳不止,大口吐血。 “杜雷?” 李暮蝉看向那具趴在地上的尸体。 这人身形不算高大,身穿黑衣,面部朝下,背后已被勾出一个血洞,毙命多时。 但公孙屠接下来的话令李暮蝉精神一振。 他说:“公子,上官仙儿她……她……唔……咳咳……” 公孙屠话说到这儿已是虚弱至极,断断续续,听的不甚清楚。 李暮蝉闻言蹙眉,脸上多一丝迫切,快步走到近前,俯身侧耳,想要听个明白:“上官仙儿怎么了?” “她……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李暮蝉,望着那苍白的脖颈,公孙屠气若游丝地说着,但他那双明明快要黯淡的眼眸忽而又亮了,亮出了残酷的杀机,以及阴谋得逞的冷笑,“你下去问阎王爷吧。” 他如是说道,说话的时候,手中独钩狠狠勾向了李暮蝉的脖子。 也在同时,地上几具尸体已有三人瞬间起身,手中刀剑随之绽放出雪亮冷光,齐齐朝着李暮蝉后背招呼。 不光地上有人。 头顶也有人。 两人久伏多时,一人手持双刀,一人手持峨眉刺,刀光快急,尖刺如星,从天而降,刹那间便封锁了李暮蝉的一切退路,想要将他斩杀当场。 这门后,果然步步杀机,十面埋伏。 但是,公孙屠眼中的笑意陡然凝固,因为一柄剑已在他出钩前的一瞬半刹刺进了他的胸膛,剑尖破衣而出。 他本要跃空而起,猝然又重重落了回去,满眼错愕以及不敢置信,一声温和低笑随之在耳畔响起:“呵呵,你还嫩了点。” 一剑得手,李暮蝉挥剑斩断了公孙屠的另一只手,再顺势一卷,公孙屠来不及惨叫就被挑到半空,正面迎上了狂风骤雨般的暗手杀招,化成了一面血肉盾牌。 “啊!” 遂听一声临死前的惨呼惊起,这人便在刀光剑影中被肢解当场,散作漫天血雨。 但李暮蝉尚未脱离险境,因为地上又有一抹刀光飞起。 这一抹刀光,端是刁钻,而且时机恰到好处,恰恰是他疲于招架三面凶险的时候。 这人便是公孙屠所说的杜雷。 一刀动风雷。 李暮蝉眼瞳急收急颤,但面上始终平淡冰冷,还有嘲弄。 他左脚一扫,公孙屠那只紧握铁钩尚未坠地的断手已冲刀光飞去,同时他左手握刀,刀剑齐出。 刀风掠过。 灯,又灭了。 昏暗中,伴随着清越入耳的剑鸣刀吟,一轮青色锋芒凭空乍现,恍若一轮青月横空,将那当空斩落的快刀与峨眉刺尽数逼退。 不止是逼退,这二人翻退坠地,脖颈血雾喷薄如雨,双眼外凸,当场毙命。 而那假死偷袭的三人,李暮蝉并未用刀剑招架,而是以身体去挡。 刀剑落下,三人眼中的快意猝然消失,瞳孔骤缩,像是料敌失策,又仿佛措手不及。 但没等他们开口,李暮蝉掌中剑芒暴涨,剑尖颤动如蛇,剑身拂动如柳,剑影只晃眼一过,三人眼中的精光霎时飞快黯淡,喉头俱是多出一点小小的血红。 这个时候,李暮蝉突然临死一般厉声急呼出一句话来:“还我孔雀翎!” 旋即,就随着面前的三具尸体齐齐倒地,不再动弹。 而那最后出手的人,正好挡下飞来的铁钩,还欲出手,却因这一幕怔住了。 他落在最后,并未看到三人眼中的惊恐变化,见此情形,只当四人同归于尽,全都死了,毕竟这般十死无生的杀阵陷阱,换谁来下场都一样。 而听到李暮蝉最后那句话,这人还皱眉思索了一下,好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何用意。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就在话起话落,不过一息,立见十数道身影破门而入。 蛰伏多时,以“蛇鞭”西门柔为首的“金钱帮”帮众终于动手了。 不光这些人。 明里的,暗里的,无论是伏兵还是杀手,全都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就连楼外都有高手跃上房顶,掠入后院,赶赴向这里。 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而在那地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绝美精致,通体金黄的圆筒状奇物,像极了一只敛尾的孔雀,在黑暗中散发着一抹惊心动魄的光华,缓缓滚入血泊之中。 “杀!” (本章完) 95:上官仙儿?上官小仙 “当年就该杀了你,也不至于养虎为患。” 看着李暮蝉,扮作侍女的“二龙首”忍不住开口,眼里闪着冷芒。 李暮蝉不以为然道:“二龙首谬赞了,似我这等存在,还远没有达到虎啸山林百兽皆惊的地步,这江湖英杰辈出,奇才能人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我得赢过他们,再胜过你们,待他日登峰造极之时,你不妨再说这句话。” 二龙首冰冷道:“机关算尽,满腹阴谋,我已能看见伱将来陨落时的下场。” 李暮蝉横刀握剑,听到此话却是笑了,笑的张狂放肆:“嘿嘿嘿,当年不是你们邀我入这个江湖的么?现在这便是我挣脱了一切束缚,所展现的野望,所呈现的姿态,如何啊?”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西门柔终于说话了:“此人既已委身魔教,依我之见,不如先联手将他除去,替中原武林除一大害。” 言语间杀机四溢。 “虚伪,”李暮蝉嗤笑一声,“西门柔,当年你意气风发,尚敢拒绝‘金钱帮’的招揽,与上官为敌,然今时不同往日,你既已成了金钱帮的鹰犬,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灯色下,西门柔长身而立。 远远瞧去,这人青面长脸,狭眉细眸,脸颊左侧还有一道刀疤,满面沧桑,胡茬泛灰,虽未有吕凤先那般无敌盖世的霸道姿态,但气态却静如高山,岿然不动。 吕凤先虽排《兵器谱》第五,然其自暴自弃二十余载,空耗光阴,虽因吕迪之死重现江湖,大有破而后立的架势,可惜便如那外表看似高壮的大树,内里实已空空。 但西门柔不同,此人号称“鞭神”,当年就敢不顺上官,心气极高,又经这二十多年,实力只怕已达深不可测之境地,恐是比吕凤先还要难以对付。 西门柔眼仁一斜,仿若刀锋般投向李暮蝉,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了这么一番话:“青龙会独霸江湖,一手遮天的日子太久了,江湖中人难以出头,我若想要推倒这个庞然大物,只能如此。” “可笑,”二龙首眼露讥诮,“数百年来,江湖上有不知凡几的人生出过这般想法,可惜最后都失败了,而且你以为上官小仙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她只是刚刚崛起,”西门柔嗓音一拔,握鞭的手随之一紧,厉声叱道,“曾经这江湖走的是侠,行的是义,舒的是胸中豪气,不似你们,根深蒂固,尽是些阴谋诡计,人心把控。” 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暮蝉感叹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比上官小仙还要差,你要不到我这儿来?” 西门柔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但周身杀气更重了。 二龙首也动了杀心,沉声道:“好,就依西门前辈所言,先杀这两颗墙头草。” 一时间数道惊人杀气交锋碰撞,化作一股疾风在院中急旋不止,惊的马嘶灯颤,天地肃杀。 但他们嘴上说着,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 因为此役并不是围杀李暮蝉,而是为了“孔雀翎”。 适才楼上那个,不过是李暮蝉抛出去的假货罢了,真东西还没出来呢。 三方看似僵持,可实则都暗中留意着上官仙儿。 上官仙儿身子抖个不停,眼中含泪,但眼底却有精光隐现,如在想着脱身之策。 “都不敢动手是吧?”李暮蝉眼中似有不耐闪过,冷冷一笑,“那就我来。” 他长剑一横,剑锋竟不是冲着“青龙会”和“金钱帮”的人,而是遥指上官仙儿。 “既然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反正除了她无人知道孔雀翎的下落,那就杀了她,咱们各走各路,正好谁也别想得到,一了百了。” 李暮蝉狞笑一声,果然动手,剑光吞吐,人已化为一道急影,眨眼已刺向上官仙儿的眉心。 “住手!” “截住他!” 眼看李暮蝉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西门柔与二龙首齐齐闪身挤进,一左一右,想要拦挡此剑。 而剩下的几人却无动作,因为在他们看来,凭西门柔与二龙首联手,李暮蝉决然不会功成,他们只要提防剩下的人即可。 杜雷紧握宝刀,口干舌燥,一面留意着剩下四人的举动,一面望向李暮蝉。 感受着那迎面而来的骇人杀意,上官仙儿仿佛吓傻了一般,面色煞白的望着眼前致命一剑,长长睫毛已在轻颤,上面还挂着泪珠儿。 就在这发系千钧之际。 “哗!” 一条软鞭,仿若神龙般腾空一展,势如奔雷,竟在瞬息间卷住了李暮蝉的剑。 李暮蝉还有刀。 二龙首振臂一抖,袖中乍见两条雪白缎带迅疾飞出,缠向李暮蝉的腰身。 李暮蝉运刀起势,身前顿起数道青色匹练,将那缎带斩作数截。 也在这时,一直毫无动作的燕南飞晃身绕步,手中蔷薇剑“呛啷”出鞘,剑光惊艳夺目,剑风迫人眉睫,已将西门柔和李暮蝉罩于凌厉剑势之中。 金钱帮剩下两名剑客勃然色变,屈步一进,便要动手,只是那“霸王枪”的持有者以及杜雷俱皆动作,各迎一人。 战场顿时一分为二,一边两两厮杀,一边四人乱战。 西门柔冷哼一声,左手猝然自长鞭握柄尾端一握一拔,顿见一道灰蒙蒙的剑光被拔了出来,宛如灵蛇吐信,不曾回身,只是一抖,那剑光便转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回击身后的燕南飞。 这竟是一口四尺长短的软剑。 不光是软剑。 长鞭握柄短去一截,接口棱角凸起,已化作打穴的利器,可防近战。 而且上面还有机关暗器。 西门柔忽将握柄对准二龙首,扣指一按。 “咔”的一声,那握柄中霎时喷薄出一蓬飞针,尽是嗖嗖嗖的破空声。 好家伙。 李暮蝉心头暗凛,这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身手深藏不露也就罢了,就连兵器都有这么多门道。 二龙首面如寒霜,瞳孔一颤,拂手振袖,遂见她那宽松的两袖顷刻膨胀一鼓,内里如被塞了一团棉花,又似两朵流云飘过,竟将面前的飞针尽数兜入袖中。 “啊,流云飞袖。” 这人一兜之下,再是一拂,好家伙,布袖仿若金铁,带起雄浑劲风,竟硬接刀剑,袖中飞针顺势打出,已冲李暮蝉劈头盖脸的罩来。 李暮蝉的眼神彻底阴戾下来,而且一旁尚有燕南飞的快剑,他只能退,振剑抽刀,飞身后退,刀光剑影护住周身。 叮叮叮…… 顿时激起一连串急促清脆的异响,身前飞针四散如星。 只是他退的快,一道鞭影来势更快。 鞭影之下,竟掀起风雷之声,在李暮蝉胸口一沾即回,而后鞭影回卷,月色之下,院中顿见无穷鞭影席卷八方,仿若狂龙乱舞。 燕南飞头皮发麻,惊呼中匆忙避闪,但还是被扫中右肩,锦衣轰然炸裂,连退数步,杵剑吐血。 二龙首厉啸一声,双袖拂动,变化无端,攻势刚柔并济,可面对这狂乱的鞭影,几番硬碰,白皙的面颊上已见气血上涌,落了下风,节节后退。 西门柔傲立当场,软剑一现便收,鞭影过处,只似雷霆击落,漫天血肉横飞,满地的尸体瞬间支离破碎。 而飘散的血雨中,乍见一道身影飞退一落,手中刀剑按地一压,直插入地,双手顺势虚提,顿见周遭腥风血雨齐汇手中,化作一记阴邪掌劲,须臾间地上血泊齐齐分向两旁,阴风大作,掌劲横空。 “噗!” 定睛再瞧,西门柔胸口已多出一个鲜红手印。 出手的正是李暮蝉,一掌落罢,他嘴角同样溢出一行血线。 只是,那二龙首忽然退向一旁。 燕南飞走了过去,手中还擒着一人,正是上官仙儿。 燕南飞笑道:“看来‘孔雀翎’要归青龙会所有了。” 李暮蝉面无表情的擦拭着嘴角血迹,随后拔刀取剑,正欲再攻,但堪堪抬出的右脚又鬼使神差地收了回来。 却是场中变故骤起,在所有人的动容中,院中惊见两团骇人紫芒,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燕南飞和二龙首的胸口。 二人吐血而退,满脸惊容。 “天绝地灭大紫阳手。” (本章完) 96:上官之威 这两掌,满场皆惊!!! 紫芒之下,上官仙儿走到场中,莲步姗姗,眼中的楚楚可怜不知不觉已化作一抹明艳动人的欢喜,还有调皮狡黠的笑意。 她凤眸轻眨,就像赢了捉迷藏的小孩儿,开心的不得了。 但李暮蝉他们几个可笑不出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掌中那两团明灭不定的紫芒,无不失惊。 燕南飞一稳身形,喉结蠕动,仿似吞咽着什么,脸色涨红,哑声道:“唔……你竟然深藏不露!” “深藏不露?呵呵。” 上官仙儿双手十指缓缓舒展,秀手陡然一攥,两团紫芒便如火星般烟消云散。 她先是看向李暮蝉,双手背在身后,仿佛怀春少女般摆弄着手指,微微前倾着身子,用一种娇媚柔美,使人销魂的嗓音轻轻道:“相公,有没有想我啊?” 言语中还带着羞涩、柔弱,以及无限的温柔,和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霸道。 天底下能这般称呼李暮蝉的,除了叱咤黑白两道,威震江湖正邪的“金钱帮”帮主上官小仙还能有谁啊。 “你居然练成了《锁骨销魂天佛卷》上的武功,真是让人意外,”上官小仙语声突顿,似是想到什么,双颊无来由的一红,“怪不得你当年会问我要《姹女迷魂大法》……看来咱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伱说是不是呀?” 说话间,她似笑非笑的从袖筒中取出一只金黄色圆筒,不由分说,冲着李暮蝉按下了机关。 嗖嗖嗖…… 顿见那圆筒忽如孔雀开屏般展开了收拢的翎羽,霎时间金光万道,绽放出一抹奇幻瑰丽的色彩,仿若一箭雨般射向了李暮蝉。 孔雀翎。 但这自然不会是真的,而是假的。 显然上官小仙也在暗中搜寻着“孔雀翎”。 李暮蝉神情不变,右手“绿柳”颤鸣一振,单足跺地,脚畔血水哗啦溅起,被剑势一卷,竟肉眼可见的化作一个血色漩涡,将面前射来的金光悉数卷入其中。 所谓的金光,原来不过是些带有翎羽的小箭。 李暮蝉运剑化去箭上的劲力,挑剑一送,所有小箭齐刷刷射在了地上,没入土中。 上官小仙目泛异彩,反手卸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美到让人窒息的面庞。 她瞟了眼西门柔,柔声道:“你虽另怀心思,但非是对我不利,今日饶你不死,你自去吧。” 西门柔适才中了李暮蝉一掌,堪堪逼出了掌毒,闻言脸色僵硬,又瞧瞧李暮蝉和二龙首,他长鞭一抖,卷上檐角,拔地腾空,走的干脆利落。 倒是那两名抱剑的剑客,见到上官小仙的一刹恭谨行礼。 “游飞参见帮主!” “雪玉见过帮主!” 前者身形挺拔高大,后者偏于瘦矮。 那游飞正是“藏剑山庄”的传人,而“雪玉”则是“雪山派”的传人,皆为年轻一辈中的剑道翘楚,后起之秀。 上官小仙道:“你们暂退一旁,替我掠阵。” 雪玉颔首而退, 游飞这时恭恭敬敬地自怀里取出一个金色圆筒,正是李暮蝉适才抛出的那个假孔雀翎。 上官小仙随手接过,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可惜,可惜啊。” 只是就在她感叹之际,原本恭敬而立,垂目低首的游飞忽然右手一翻,本是空无一物的掌中陡然多出一口短匕,狠狠刺在了她的腹部。 这变故还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李暮蝉眉头大皱,目睹这一幕,不知为何,他握刀拿剑的双手都随之一紧。 上官小仙神情微怔,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嘿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游飞一刀得手,厉笑不止,抬起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刻骨铭心的恨,他嘴上同样十分凶狠地道,“为什么?父债子偿,你爹当年欠下的血债,我游家七十三口,无一幸免,今天就由你来偿还。” “所以,你加入‘金钱帮’是来找我报仇的?”上官小仙叹了口气。 然而,旁观者清。 燕南飞眸光一烁,急声提醒道:“小心,她没受伤。” 游飞笑容顿时僵住,手中短匕一撤,才见刀身竟已曲折向一旁,未见半点血迹。 他看向上官小仙那双精致动人的眼眸,四目相对,遂见上官小仙弯眼笑道:“其实,‘金丝甲’也分雌雄两件。” 说话间,上官小仙的右手已按在了游飞的胸膛上,轻轻一推,掌下紫芒暴涨。 看似轻柔的举动,游飞却像被万钧重锤砸中,胸膛霎时下塌,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手脚打摆飞了出去,七窍逆血狂喷。 未等落地,这人浑身筋骨竟又发响,旋即在空中炸开,身躯四分五裂,死的极是干脆。 李暮蝉心神一紧,几天不见,这人的功力竟然又精进了。 但看归看,他脚下错步走转,忽而纵身一剑,当空斩落。 青色剑光仿若一泓秋水,须臾间便斩破了飘散的血雾,剑锋直逼上官小仙。 除了他,余下诸人齐齐动手,无一例外,尽是朝着上官小仙出招。 形势至此,他们几人或多或少皆已负伤,唯有上官完好无损,更是绝强大敌。 “动手!” 二龙首厉喝一声。 燕南飞与那杆霸王枪齐齐动作,剑锋、枪尖牢锁上官周身要害死穴,剑挑风霜,枪破惊雷。 另一旁的雪玉欲要援手,杜雷当即闪身而出,与之缠斗在一起。 然而,以一敌四,上官小仙全然无惧,双手凌空一招,黑暗中陡见两团耀眼金光乍现,横飞而来,落入其手。 龙凤双环甫一入手,在场持有兵械之人顿觉一股无形奇力牵引着手中的兵刃。 李暮蝉掌中剑本是直刺,经其一引,剑锋立改,居然偏出一截,转刺燕南飞。 而燕南飞的剑原本也是刺向上官小仙,但攻势亦是调转,刺向李暮蝉。 二龙首手中并无兵器,双袖拂动,暗藏杀机,但见袖边过处,木石尽皆一分两半,断口平滑,宛如刀削。 那霸王枪一振枪杆,枪尖刹那抖出数十朵枪花,寒星点点,杀机无穷。 这霸王枪乃天下精金所铸,枪长一丈三,重逾七八十斤,在其手中竟轻如鸿毛,运转驾驭犹如臂使,枪影之下,腥风卷血雨,单是气势已令人望之丧胆。 交手间,许是此枪太过势大力沉,竟能摆脱龙凤双环的吸引之力,直逼上官身前半尺。眼看就要一枪夺命,岂料一团飞旋急转的金光如影随行贴上,嗡鸣之声不绝于耳,自枪杆上一噌而过。 本是精妙绝伦的枪法变化、漫天枪影自此悉数收敛如一,霸王枪居然也不受控制的随之嗡鸣震颤起来,几要脱离持有者的掌控。 枪势一缓,枪身急颤,上官小仙耳廓轻动,竟从颤鸣中寻得霸王枪之破绽,侧身一转,手中金光当空一落,遂听“铛”的一声,只似铜钟炸破、雷火相击,枪头已被生生砸断,摧枯拉朽。 几人尽皆心惊,这天下闻名的“霸王枪”居然就这么断了? 李暮蝉脸色阴沉,果然不愧是天下兵器的克星,他手上长剑一递,绿柳已与蔷薇剑针尖对麦芒般撞在一处,剑下火星四溅。 两剑一触即分,李暮蝉毫不犹豫,刀剑归鞘,提掌运势而起。 只这片刻功夫,那霸王枪的传人已满脸惊骇的向后退出几步,手握断枪,枪头竟扎在他自己的咽喉中,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扶着断枪,气绝当场。 上官小仙手握双环,眼见二龙首与李暮蝉齐齐探掌,纤秀白皙的双手翻腕一转,已收环于腕,顺势揉掌迎上。 这一掌,掌心如有开天破地之威,又似有奇花火焰绽放。 遂听。 “轰!” 平地起惊雷。 上官小仙足踏大地,双掌擎天托举,居然生生硬接下了两大强敌联手。 李暮蝉双眼陡张,对掌一瞬,他左手立指成剑,指影上下翻飞,隔空连点上官小仙上身十三处要穴。 二龙首则是长袖一卷,另一只手已按向上官小仙的腰腹。 但下一刻。 上官小仙背后青丝飞扬如焰,紫衣卷动,娇媚的脸上尽是不可一世的狂态。 燕南飞原本还想趁机援手,但三人斗劲之下,院中的青砖土壳霍然起伏如浪,上下跌宕,场面惊人。 不待几人反应,遂听一声惊爆,满地砖石纷纷爆射四散,在几人身上撞出一连串闷响。 数道身影尽皆翻滚出去,只剩上官小仙一人立于尘嚣之中,睥睨四方。 二龙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这如何可能,大悲赋上的武功你一人竟身兼其五?” 上官小仙嫣然一笑,并未回应,而是望着重伤的李暮蝉,身形一晃已在其面前。 灯火朦胧,上官小仙紫衣飞舞,乌发流散,眼带怜惜道:“相公,你没事儿吧?我得杀你了。” 这本该是一副旖旎柔情的场面,可李暮蝉却笑不出来,盖因这右人的手已按在了他的胸膛上,五指轻揉,只待发劲,他就要步那游飞的后尘了。 但是,李暮蝉还是笑了,笑容冰冷:“言之过早!” 上官小仙笑容微顿:“什么?” 事实上不用李暮蝉回应,她的眼神已是变了。 就见李暮蝉的衣襟内,忽然探出一条小小的青影,在她手腕上啄了一下,顿见白皙的皮肉上多出两个惹眼的血洞。 那赫然是一条目如红翡,通体青碧的小蛇。 “这是……苗疆蛊毒!” (本章完) 97:毒 “你……” 上官小仙双眉微蹙,眸光骤寒,掌下正待催劲,奈何为时已晚。 就见那伤口上忽有一缕青黑之气飞快上行,在其白皙的皮肉下清晰可见,似极了一条极细的小蛇,游于筋络血脉之中。 不消片刻,她眉间便漫出一团黑气,红唇都在发青,使之整个人都邪气冲天,仿佛真就成了魔女。 好惊人的蛊毒。 忽然,上官小仙口中呛出一口血箭,身形踉跄一晃。 却是二龙首趁机出招,双袖一拂,宛如金铁般扫其后背。 而毒虫又是自何处而来? 但见那条小蛇一口咬中遂从李暮蝉的襟内蹿出,速度极快,攀墙走壁,在月下化作一缕青影,眨眼便上了屋顶,被一条玉腿勾起,钻入了灰色的斗篷下。 原来房顶还有一人。 极乐天女。 这人翘腿坐在梁上,斗篷迎风,手里还拿着一截翠绿色的玉笛,笑吟吟地问:“公子,奴家这一手如何啊?” 李暮蝉笑容不减,趁势后退,身形提纵一拔,如鬼似魅般迎风而起,一个晃身便踏足房顶,站在了极乐天女的身旁。 他轻声夸赞道:“不错。” 见此情形,底下几人纷纷腾空紧追,忽见极乐天女娇声一笑,起身一扬斗篷,一团五彩斑斓的烟尘粉末当空扬洒而下,更有数条艳丽毒蛇蹿出。 众人猝不及防,只当是毒粉暗器,唯恐避之不及,只能回落院中。 李暮蝉立在高处,背后寒月高悬,他俯瞰着几人,扶刀按剑,淡笑道:“诸位都是老对手了,今天就请你们吃顿好的,五毒羹怎么样?” 极乐天女会意一笑,端起手中玉笛,奏出了一阵幽幽笛声。 啾啾啾…… 笛声时而柔和,时而高亢,时而尖锐,随着曲调变化,四面八方飞快生出无数窸窸窣窣,令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的动静。 二龙首秀眉大皱,闻了闻身上的粉尘,居然还带有一股奇香,眼中当即闪过不甘之色,恨恨看了眼上官小仙,语速飞快道:“退,这是苗疆的‘虫引’,闻风而散,方圆十里的毒虫都会过来。” 果不其然,几句话没说完,门缝下已有一条条花花绿绿的毒虫蹿了进来,还有诸如毒蛇、蜈蚣、蝎子,五毒俱全,翻滚蠕动的虫浪让人不寒而栗。 “退?呵呵,退得了么?” 李暮蝉眸光微垂,一扫众人急变的脸色,眼神平静地望向上官小仙。 当年他曾用两本秘籍“大摘星手”、“大乾坤手”换了对方手上的《姹女迷魂大法》,再加上昔年那位大堂主施展过的“大紫阳手”,以及适才他点了对方身上十几处要穴竟全然无功,用的应是“大移穴法”…… 大悲赋上的七种绝世神功,光肉眼看得见的,此人已身兼其四,再加上二龙首先前的话,分明还有一种未曾施展。 “怪不得敢以身为饵,好足的底气。” 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这魔教的镇教绝学,传闻其上记载了七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功,虽早就残缺不全,但余下的几种,得一便可横行当世,罕逢敌手;而且从古至今,莫说是七种,就是身兼两种都足以称得上天赋绝俗的天骄奇才。 这里面既有内功,也有外功,还有攻杀之术,一种比一种可怕。 “大乾坤手”可炼手为兵,极致时便如金刚永固,信手可达两龙四象之力;“大紫阳手”则是有炼化外力,消融万物之功;“大搜魂手”可攫取万物生机精元以补自身;“大摘星手”能隔空摄物,以劲控物,玄妙无穷。 至于最后的“大移穴法”,为绝顶内功;如若大成,内力便能贯通周身气脉穴窍,四肢百骸无处不达,无所不至,可令真气生生不息,无视一切点穴、截脉的擒拿手法,天上地下,无人可制。 傅红雪练就的便是此法。 可惜,剩下的两种早已失传,而且这五大神功也多有残缺,传承不全,是故习者所得威力大打折扣,但即便如此,也足能横行当世。 上官小仙居然一人练成了五种,再加上“龙凤双环”…… 李暮蝉冷视众人,杀心大动:“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我便让你们也看看我的底气。” 此刻毒虫自四方围来,客栈便是牢笼,底下一群人见势不对,正欲破空遁逃,遂见李暮蝉双手一扬,大袖揽风,双掌掌心顿见阴气汇聚,气脉筋络间缕缕黑气蔓延游走。 一时间房顶邪气升腾,阴风回旋,李暮蝉双眼陡张,已变得鬼气森森,绿意升腾。 眼见几人腾空欲走,他已出掌。 双臂当空一拨,仿若千臂幻化,黑袍猎猎,在月下带出层层掌影。 然而,这本是武林正宗的盖学绝学,此刻竟被他以幽灵邪功催动,原本堂皇大气、磅礴惊人的掌势,已变得邪异绝伦。 “千佛普渡!” 一声低叱,李暮蝉周身邪气冲天仿若阎罗天降,长发飞扬,双掌运势一推,隔空劈出。 “啊!” 掌中黑气霎时呼啸冲出,翻滚变化,其内掌劲汇聚,化作一只只狰狞鬼手,直扑众人。 这一刻,所有人只觉眼前仿若幽冥洞开,浩荡阴风席卷八方,耳边尽是鬼哭神嚎之声。 如今所有人尽皆身负重伤,见此一幕,无不动容爆退。 上官小仙脸色冷寒,双掌强提,纤秀两手当空一扣,掌心紫芒再起,本想硬接,但眼见余光就见那雪玉避闪不及,慢了一步,被这阴毒掌劲击中,整个人顷刻干枯憔悴,脸上血色散尽,仿佛变成了一具尸体。 生机立绝。 那二龙首去势极快,但上官小仙突然玩味儿一笑,脚下飞退的同时,手中双环不知何时竟离手祭出。 金光拦路,二龙首与燕南飞脸色登时难看铁青,招架间已被那阴风卷中,一个个如遭重创。 这掌劲竟还暗藏着尸气。 眼看二人就要毙命当场,那月下忽见一人提气轻身,飞檐走壁,飘逸的身法仿若凌空虚渡,踏月而来,快的端是难以想象。 这是个女子,长裙飘飘,秀发如云。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此人双腕一振,腕上竟同样有两团精光爆现,一金一银,璀璨夺目,与那“龙凤双环”撞于一处,敲出一声春雷般的炸响。 那居然也是一对环形兵器。 来人顺势接下飞回的双环,两手抓过二龙首和燕南飞,双足轻踏,转身便走。 太快了。 这人从现身援手,到脱身遁去,竟用了不到一息,待到凝神再看,人已飘向远方林野。 “呵呵,相公,我还会再来找伱的。” 上官小仙提纵腾空,亦是去的极快。 李暮蝉脸颊一紧,手握刀剑,看似作势要追,但等对方飘远,他身子忽然踉跄一晃,喉咙一鼓,原本骇人的气势转眼便烟消云散,仿佛只是虚张声势,嘴角溢出点滴鲜红。 “咦,还有一个。” 极乐天女忽然瞥见不远处面如死灰的杜雷,正待招呼那三十六洞之人。 李暮蝉面无表情道:“留他一命,咱们也退!” (本章完) 98:群雄皆现 天色渐亮,月已西沉。 古道上,叶开与傅红雪终于姗姗来迟,赶了回来。 “你说那人自称为‘天下盟’的人?” 叶开身上还背着一人,正是下落不明的丁灵琳。 丁灵琳点点头,有些疑惑:“没错……江湖上何时冒出这么一方势力?而且极是神秘,我堂堂丁家大小姐居然听都没听过。” 叶开也觉困惑,他和傅红雪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凝重。 因为连他们都不曾耳闻。 青龙会、金钱帮已藏的够深,如今这“天下盟”又横空出世,还不知是敌是友。 昨夜他二人本想登楼,但有人忽暗中唤了一声,放言想要找到丁灵琳就跟着来;二人无奈,只得跟上,岂料那人轻功极高,而且趁着夜色引他们不住兜圈子,直到半个时辰前,两人才在一驾精美奢华的马车里找到了丁灵琳。 令人意外的是,丁灵琳正好吃好喝的享受着,面前摆满了美味佳肴,压根不见半点遭人掳掠的场面,吃的满嘴油膏,浑然忘我。 “天底下何时冒出这么多的高手?” 叶开越想越觉头大,越想越觉惊奇。盖因昨夜那人的身手也非同小可,凭他的轻功竟未能在短时间追上,而且对方还和傅红雪过了几招。 尽管只有几招,却已有独占鳌头的不世气象。 那人用的是剑,一口灰蒙蒙的无名古剑。 时已残秋。 天色灰蒙,大地枯黄,道上是两种颜色。 叶开踩着地上的枯叶,背着丁灵琳,半认真半开玩笑道:“那人用的是左手剑,呵呵,该不会荆无命吧?那人的声音虽故作沙哑,但岁数应该和你我一般。” 傅红雪脸上没有表情,但对于叶开,他的嗓音比昨夜要平缓不少,而且极是认真地道:“不是左手剑,是双手剑。” 叶开双眼陡张:“善使双剑的年轻高手?” 不过惊疑归惊疑,好在那人并不想与他们为敌,只是想引开他们罢了。 “会不会是那位‘幽灵公子’的人?”叶开暗暗揣测着,但他很快又摇头,昨夜李暮蝉的反应似乎和此事并无关系,“天下盟?” 三人且说且行,然而等赶回那间客栈的时候,他们神情又都古怪起来,愣在原地,活像是见了鬼。 但见整座客栈竟然很是干净整洁,门户大开,里面桌椅整齐摆放,油灯明亮,木梯光净,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马厩里的马也都吃着上等草料。 叶开三人愣愣站在门口,望着客栈门首上多出来的招牌。 “悦来客栈。” 丁灵琳有些傻眼,左顾右盼,仿似在确定他们有没有找错地方。 这里昨夜分明经历了一场惨烈厮杀,可眼下哪有半点痕迹,莫说尸体,就连血迹都不见一滴,已被从里到外打扫了个干净。 叶开深吸了一口气,失神道:“好厉害啊,这般通天的手段,真不知是何人所为?” 他又一扫市集,遂见一座座高低错落的屋舍半隐于晨雾之中,祥和宁静, 远处茶寮随风掀起的帘布后面,还能看见不少夜宿的江湖人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浑似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但这副场面,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不惊而惧的异样。 丁灵琳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脸色微白,低声道:“叶开,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吧,我总觉得处处透着诡异,很不舒服。” 叶开笑道:“你吃饱了,我们两个还没吃呢。” 他谈笑着走进了客栈,但见厅心摆着一张大桌,桌上还放着不少好酒好菜,有的尚且冒着热气。 而桌上的碗筷正巧是三副,一旁还有个大大“请”字。 …… 天色微亮,便在孔雀山庄八十里范围外的一条大河之上,一艘不大不小的木船随水而来。 未及靠岸,岸边一道窈窕身影已自渡口一跃而起,踏足如飞,踩浪急行,身形飘逸灵动,仿若一团朦胧紫烟,于晨雾中一闪而过,落于船上。 “小姐,您受伤了?” 刘妈妈忙递过伤药。 “没用的,”上官小仙摇头推开,“我中的是苗疆蛊毒,寻常解毒丹难有功效,只能靠我自己逼出来。” 她此时唇黑如墨,眉间黑气萦绕,浑身气机微乱,但如此伤势,她居然还能活下来,而且还能将其压制下去。 船上除了上官小仙和刘妈妈,还有一个腰挎刀剑的撸工,和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 摇桨的撸工自然是路小佳,而那乞丐女子…… “伱休想让我喊你一声姐姐。”女子眉眼竟和上官小仙有八九成相似,而且语气疏远冰冷还夹杂着恨意,“你若想杀我大可动手,不必拐弯抹角。” 原来,这人才是真正的上官仙儿。 上官小仙盘膝而坐,双手虚按,随着一口气息吞咽入喉,流入丹田,她浑身的筋络气脉竟纷纷散发出一抹奇异光华,而那皮肉下游走的黑气仿若受到推挤般纷纷逆流向伤口,最后在内力的逼迫下化作两缕黑血,自苍白的腕间淌下。 做完这一切,上官小仙的额上已满是冷汗。 “若非‘移穴大法’练出了气候,今日我只怕凶多吉少。” 她柔声感慨着,眼神已瞧向上官仙儿,看着这个与她同父异母的手足姐妹。 二人既然都是上官金虹的女儿,遭遇经历自小也出奇的相似,全都是装疯卖傻,她在那青楼步步为营,暗中壮大,这人却是流落市井,化作又脏又臭的乞儿,以图自保,掩人耳目。 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她们从未见过面,但如今不见面不行了。 上官小仙既然欲图称雄武林,独霸江湖,便不能有破绽。 而流落在外的上官仙儿便是破绽。 上官小仙也不恼怒对方的语气,只是轻声道:“放心,在我败亡前的最后一刻,我绝不留你一人独活,一定亲手送你上路,但在此之前,你已能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嗓音轻柔,苍白的脸上露着明艳的笑,但笑了没几声,那堪堪压下的黑气又有上行的趋势。 等缓了几口气,上官小仙才接着道:“李暮蝉已练成了《锁骨销魂天佛卷》上的武功。或许,他才是这个江湖最大的变数,还有便是……孔雀翎确已遗失,无需再费心思,回洛阳吧。” …… 晨风骤起,一缕灿烂的朝阳仿似斩破黑夜的神剑,自天地尽头挥起,落在了一张苍白的面容上。 孤峰独耸,李暮蝉盘坐山巅,徐徐睁眼,眼内如有精光乍现,与远天的晨曦融在一起。 山下是一个偌大的山庄,楼台别院,亭台水榭,还有不少微小如蚁的人影走动,正是孔雀山庄。 经过了一番调息,他长身而起,衣襟半敞,黑袍迎风鼓荡,勾勒着挺拔瘦削的身骨,神情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以及富有生机,还有好看。 “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李暮蝉笑道。 于他而言,如今的每一天都相当于新生。 极乐天女走了过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是去唐门找其他三位长老汇合?” 除她以外,一旁另有孔雀、杜雷,以及没睡醒的冶儿。 李暮蝉笑道:“算了,既然明知‘孔雀翎’都是假的,就不去凑热闹了,先在这里待两天,眼下就只差魔教东进了……你们几个可是被我寄予了厚望,千万不要令我失望啊,除了冶儿。” 他说完,忽然觉察到什么,目光一垂,落向孔雀山庄外的那条古道上。 …… 十月初九,晨。 一骑快马,踏破消残,踩碎风霜,自古道另一头疾驰而至。 马上人穿一件玄青色剑士服,背系黑色斗篷,戴一顶缺了角的笠麻,浑身血迹斑斑,腰挎残剑,低低伏在马背上。 沿途过处,引得不少前来寻求庇护的江湖人为之侧目。 “这个好像大理点苍的开山弟子,追风剑郭师兄啊?怎会这副模样。” “快,追上去看看。” …… 遂见那快马尚未赶到“孔雀山庄”前,马背上的人便已连滚带爬的翻下,冲着看门的管事扑通一跪,声嘶力竭地急呼道:“还请秋庄主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救我点苍一脉啊……” “郭师兄,点苍怎么了?”旁人连忙追问。 来人像是彻夜未眠,双眼满布血丝,环顾众人嚎哭道:“我点苍一脉……没了……魔教教主已至中原……我点苍派上至掌门,下到杂役弟子,悉数被屠戮一空……” (本章完) 99:天下祸 午时。 白玉般的精美厅阁内,整整齐齐摆放着两排大椅,共有三十八位,彼此相对而坐。 椅上也都是有人的,其中至少有九位是叱咤一方的江湖巨擘,有七位为一派之主,有十位还都是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瓢把子,而剩下的也都是各方大小势力的龙头老大、当家做主之辈。 当然,还有独步江湖、名震天下的独行高手,便是叶开与傅红雪。 阁名为“飞来阁”,正是孔雀山庄用来宴客议事的所在。此处背倚绝壁,仿似悬空而落,下为乱石急流,而入阁的路是左右两条悬空铁索,以防外敌窥听窃密,还都有强人把守。 碧绿色的瓦,在阳光下仿若翡翠一般,顺着门口如玉似的石阶,笔直往上,就见尽头的最上座也坐着一个人,庄主秋水清。 秋水清的心是感慨的,自“孔雀翎”遗失,他秋家已有很多年不曾有过这般大的场面了,也不敢有。 但这种被众星拱月,和被各路高手恭谨相待、视作魁首的感觉实在有些令人着迷。 秋家也是出过绝顶高手的。数十载之前,孔雀山庄的庄主秋一枫曾于泰山绝顶决战天下第一高手“大雷神”金开甲,那一战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天下间无人不知,定鼎了“孔雀山庄”的无敌威名。 可惜,盛极而衰,也是自那一战开始没落。 几名彩衣少女身手灵巧的踩过铁索,将一些茶水点心端了进去,转身又像蝴蝶也似的飘走了。 众人屁股还没坐热,忽见换洗了衣裳的点苍派大弟子郭子玉走了出来,满脸哀容,言语悲戚地道:“还请秋师兄,及诸位武林同道、前辈、师叔伯为我点苍讨个公道!” “郭师侄,节哀啊。”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此话一出,一群人俱是脸颊一紧,心思各异。 那点苍掌门龙玄道人可不同寻常,早在荆无命、飞剑客之前就名动江湖,曾仗着一手“点苍快剑”荡平了三帮八寨,剑下败敌无数,实打实的剑道名宿。 可惜结仇太多,以致妻儿惨死,遂封剑闭关,故而未曾名列《兵器谱》。 这么一位江湖宿老、武林高人都败了,他们去岂不就是送死。 叶开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毕竟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他问:“你可看清那位魔教教主的手段?” 郭子玉忙点头,脸色煞白,颤抖道:“看清了,那人用的乃是口弯刀,只一刀,便杀了几位长老,连我师父也是折剑重伤,然后被……被一劈两半了……” 有人问道:“可还记得招式?” 郭子玉眼神悲戚,忽将身上外袍解下,转身以背示人。 只他一转身,在场所有人俱皆瞪圆双眼,有的失声惊呼,有的腾然起身,还有人一时恍惚,右手一颤,打翻了茶杯。 叶开也是为之失神动容:“好刀,好刀法。” 定睛瞧去,这人背上是一道痕迹,准确来说应是一道斩痕。 但这道斩痕竟只破开了郭子玉的皮肉,并未伤其性命,刀痕细如丝发,更诡异的是,这一刀是延着他的脊柱中线、肉身之间斩下的。 要知道天下间的剑法、刀法多是寻求命门要害、破绽软肋出招。 但这一刀,足以说明用刀之人已不拘泥于招式,而且刀法已达一种随心所欲、旷古烁今的地步。 想要一招毙敌,刺中一个人的死穴,已足够艰难,但只要够快、够准,还是可以办到的;但想要一刀中分,一招毙命,这已不单单只是快和准,还有对力道、角度、时间,以及反应的掌控,而且这一切还必须达至一种前所未有的契合。 换句话而言,这一刀,无人可避,一刀即中,鬼神皆愁,更是无坚不摧,至威至利的一刀。 这已是脱离刀法的范畴了。 至少刀法刀招还有拆解之法,破招之术,然而这一刀,无招无式,返璞归真,已近乎是完美的一刀,无有破绽,完美无缺。 秋水清也看的一阵心惊:“如此看来,那人是故意放你回来的。” 一直静坐的傅红雪双眼骤凝,冷冷道:“那人并未出刀,你还不值得他出刀,这只是他信手而挥的刀气,他是特意让伱将这一刀带回来的。” 他这么一说,郭子玉神情一怔,而后失魂落魄往前踉跄走了几步,捂脸痛哭道:“是我没用,是弟子没用啊。” 叶开长叹道:“不错,他想让中原群雄看一看他的刀,如此一刀,也着实震古烁今,我已想象不出何人能役此刀。” “我依稀记得……昔年‘白家神刀’也是神惊鬼怕。” 突然,在座群雄有人意有所指的夸赞了一句。 一言出,众人的脸色都不自在起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白天羽当年以“白家神刀”力挫魔教教主的“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后又和魔教大公主花白凤结下孽缘,以致《白家刀法》为魔教所窃。今时这等“盖世魔刀”刀指中原,而白天羽的两个儿子又都悉数在场,难免引来旁人抱怨。 傅红雪不为所动道:“这一刀确有几分白家刀法的影子。” “刀法无敌,不代表人无敌,”叶开浪子心性,就更加不会在意,“你们担心的太早了。” 但就在这时,门外忽见孔雀山庄的下人匆忙步入:“庄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这人前脚进来,后脚已有七条人影跟了进来,一进门便全都冲着秋水清抱拳见礼,而后说出几条不得了的消息。 “七天前,峨眉掌门“苦竹上人”被魔教大长老毙于金顶之上。” “三日后,青城、华山、崆峒三派掌门齐聚长安,同时遇袭,一番鏖战,幸得‘神剑山庄’援手,方才免于劫难。” “两天前,少林方丈被人掌毙于‘空相寺’。” “昨日,魔教大长老遇‘天机棒’传人孙无二,于黄河水道恶战六十七招,后孙无二远退,疑似不敌。” “亦在昨日,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破关而出,动身赶往北方。” …… 这一条条消息只把众人听的目瞪口呆,浑身颤栗。 “他妈的,欺人太甚!” “真当我中原无人?” …… 不待听完,一群人义愤填膺,已是拍案而起,扭头又都看向秋水清。 “还请秋庄主请出‘孔雀翎’替中原武林主持公道!” “不错,杀了魔教大长老便等同斩去魔教教主一臂,秋庄主切不可推辞啊。” …… 厅阁内顿时吵成一片。 叶开则是看向那几个传信之人,轻声叹道:“你们可还有未说的?” 那七人本是慌张惊急的眼神骤转阴狠,怪笑一声:“小李飞刀的传人果然厉害,大长老特意让我们给诸位带一份大礼过来,你们接招吧。” 未等话落,七人面色已涨红起来,体内筋络血管根根外扩浮出,颤动不停,使之整张脸的表情都扭曲狰狞起来,宛如恶鬼一般。 “啊,小心,他们是魔教妖人。” 在座江湖人俱皆脸色一变,就要出招。 叶开忙制止道:“这是魔血大法,他们都是毒人,血液剧毒,千万不要沾上。” 一旁的傅红雪早已起身离座,动作如飞,抬手便在三人的胸口一揉一按,封住了对方的气脉。 众人听闻忙撤去刀剑,也都有样学样:“封他们的穴道。” 但就在场面混乱之际,那趴在地上的郭子玉突然起身,眼神狠厉森然,双手紧攥,胸口的血脉已是“噗”的炸开,顿见万千血点如雨爆射八方。 “哈哈,都给我死吧。” 这人居然是假的。 叶开与傅红雪也都脸色僵硬。 “快退!” 一群人顿时手忙脚乱,亡魂皆冒的后缩飞退。 而那传信的七人,此刻也都纷纷炸开,血肉飞溅。 眼看那血点密集如雨,避无可避,众人就要命丧毒血之下时,忽见人群中闪出几道身影,各自抬手一扬,竟然拉开一张巨大的黑布,仿佛天幕般将所有毒血兜在其中,挡了下来。 秋水清始终坐在上座,非但不惊,眼中反是浮现出精光亮色,而后起身厉声道:“魔教欺人太甚,既是如此,我‘孔雀山庄’便不能坐视不管,我决定,即日起,广邀天下英雄,商讨伐魔一事,结盟聚义,势要荡平群魔。” 一群人惊魂未定,又听秋水清这番言语,顿觉体内热血沸腾,纷纷响应。 “说得好!” “孔雀山庄果然不愧是白道翘楚。” “既是结盟,当有盟主。” “秋庄主智勇双全,今日若无您早做提防,吾等只怕十死无生,盟主之位,非您莫属。” …… 而在“飞来阁”不远的一座僻静别院内。 李暮蝉坐在一颗梧桐树下,正和孔雀下着象棋。 听着传来的动静,孔雀有些不可思议道:“居然成了?” 李暮蝉懒散坐着,脸上气色已恢复一些,他没有回应,只是温和道:“祸劫近了啊,世事如棋,一着可争千古业!” (本章完) 100:夜会、商谈 暮色深沉,寒灯燃起。 经过了一天的商议与决策,秋水清此刻早已心潮澎湃,即便他再稳重,再临危不乱,但面对如今这样的时局大势,他也几乎把控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好在他很清楚这一切究竟是该谁来做主。 别院优雅且安静,秋水清无疑是个很有趣味也很高雅的人。 他走过了三重把守,又绕过一条长长的幽径,终于来到了这座别院,看见了灯下坐着的人。 “他们已经决议推举我来做盟主。”秋水清如是道。 李暮蝉手里正拿着一支古韵十足的长萧,时不时试两声曲调。那“幽冥秘谱”里的音杀之法太费嗓子了,而且光用吼的也实在单调,少了变化,加上见识过极乐天女以音驭蛊的手段,他已忍不住想要试试。 “看的出来你很开心。”他道。 秋水清重重点了一下头,走出“飞来阁”的时候他手脚都在发颤。 李暮蝉坐在树下,一旁还放置着一炉驱蚊的燃香,他看了眼对方,笑道:“我理解你的感受,人嘛,谁没有几分豪情野望,不过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你可要撑住了,他们推伱出来,既是良机,也是祸劫,你若挺得过去,自然能重现昔年的威名,若挺不过去,可就是族灭人亡的下场。” 这一点,秋水清心知肚明,那些人只怕没几个真心实意的,推举他不过是为了找一个替死鬼罢了。毕竟,有他孔雀山庄在前面撑着,那些所谓的掌门、龙头、瓢把子就能安稳舒坦一些。 对这些人而言,有“孔雀翎”自然最好,背倚大树好乘凉,没有,大不了另谋靠山。 对此秋水清并不觉得有什么,那些人想要寻求庇护,保住颜面,他则是想要势头名声,重振家族声威,二者并不冲突。 李暮蝉微笑道:“很好,你既能看清厉害关系,我也就放心了。” 秋水清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风险太大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咬牙撑下去,还都得靠眼前人指点。后悔也晚了,但凡他敢承认“孔雀翎”遗失的传言,不用青龙会、金钱帮动手,这些江湖人足能令他秋家一朝倾覆,而且是万劫不复。 “是很大,”李暮蝉点点头,神情仍是那么的柔和,“但魔教东进,你秋家同样首当其冲,何来选择?如今只有破釜沉舟,才能搏一线生机,正因为风险大,压力大,你才能更加坚定,而且将来说不定还能远超先祖,登峰造极。” 秋水清并不是反悔,他只是对李暮蝉看不透:“现在怎么办?” 李暮蝉轻声道:“拖,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拖到魔教大举东进的时候,生死当面,那些人到时候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跟你并肩作战,所有顾虑都能免除。” 秋水清冷笑道:“到时候就轮到你大展拳脚了?那样会死很多的人。” “你错了,”李暮蝉蹙眉道,“无论有没有我的存在,此役都会死很多人。相反,或许我还能救他们,当然说不定还要利用他们一下,小小的利用。” 秋水清眼神晦涩,神情复杂,他也并不是毫无作为,话锋一改,沉声道:“可你是魔教的副教主,幽冥公子。” 显然已探明了李暮蝉的身份,毕竟眼前人从未掩藏过自己。 李暮蝉笑了笑,他把长萧横在膝上,温言道:“你又错了,你要记得,在魔教副教主这个身份之上,我还是个中原人,区区西方异族,也配染指中原武林?无论我与青龙会、金钱帮如何斗得死去活来,呵呵,也轮不到它魔教觊觎中原。” 李暮蝉面上虽笑,但语气十分认真,也十分郑重,好像一个许诺。 秋水清面无表情道:“我凭什么信你?” 李暮蝉轻叹一声:“因为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那些和咱们结盟的人,都没有选择,都把一切压在了这一役。” 听到这句话,秋水清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极为认真地说:“好,我信你。” 他久悬的一颗心似也放了回去。 走到这一步,秋水清实在生怕自己不明不白,到头来任人摆布不说,还成了中原武林的叛徒,届时令秋家先祖蒙羞,可就万死难赎。 夜凉了。 二人坐在灯下,不知为何,秋水清忽觉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青年,举手投足间,竟流散出一股令人心折的摄人气魄,无形中让人忍不住去信服。 李暮蝉颔首:“孔雀山庄外面有个不错的高手,我觉得你大可招揽一下。” 秋水清整个人已放松了下来,给彼此倒了一杯茶:“谁?” 李暮蝉道:“‘蛇鞭’西门柔,虽然一把岁数还活的很单纯,但这个江湖最缺的就是这种人,呵呵,他应该是个好人。” 秋水清感慨道:“好人么?那确实很可贵。” 在这个尔虞我诈,人人都想着背叛,人人都有可能背叛的险恶江湖,尚有两种品质极是可贵,一是忠诚,二是善良。 一个忠诚的朋友、兄弟、或是门人弟子,值得任何人珍惜。 而善良的人,人们或许会嘲笑他,但绝不该否定他。 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这个江湖才能多几分鲜活,多几分快意,多几分人味儿。 “傅红雪和叶开呢?”李暮蝉问。 秋水清答:“他们赶去北边了,三少爷如今破关而出,看样子是要以那位大长老立威,此战必然惊天动地,百年难见,已有不少人赶去一睹这位‘剑中帝皇’的风采了……你不去看看么?” “不了,”李暮蝉摇摇头,眯眼笑道,“我还有别的事情,得用一用你孔雀山庄的铸造室,另外庄内的名匠我也要借用一下。” …… 不多时,暮色渐浓,秋水清人已离去。 李暮蝉独坐树下,他喝着茶,遂将腰间的一刀一剑解下。 刀身华丽,剑身古拙。 一刀一剑尽皆流淌着一抹莹莹青辉。 他虽能同御刀剑,但这两件兵器一长一短,一重一轻,用起来终归有些不太顺畅,兵器既为手足之延伸,自当份量相同才能更好驾驭,否则就得分心二用。 念头闪过,他抓起那口名剑“绿柳”,长剑归鞘的同时猝然抬手运劲一抛,剑影登时化作一道流光,射向高天,嘴里笑道:“还你了。” 话音一落,东升的皓月之下,一道飘逸灵动的身影宛如鲲鹏展翅般自长空掠过,顺势将“绿柳”接入手中,旋即扶摇而上,于陡壁险峰间提纵如飞,几个闪身便无踪影,仿若飞仙。 李暮蝉望着那道身影感叹道:“看来真是大彻大悟了啊!” 他起身。 灯灭,人静,夜已深。 (本章完) 101:落凤坡,陨龙谷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 秋水清带着李暮蝉和孔雀,转过了长亭,穿了一片火红的枫林,走过一丛斑竹,踏出林荫,又走上一架长长的铁索桥,终于在桥的对面,看见了一个几乎不见天日的山谷。 比起外面的亭台楼阁,这里只似到了另一个世界。 幽暗,寂静。 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只见一线,两侧怪石嶙峋,石壁上还有百十盏长明不灭的燃灯,照亮了一条幽长曲折的小径。 李暮蝉四下瞧了瞧,只一进来,他顿时“咦”了一声,按住了腰间的刀。 却说为何? 原来两侧墙壁竟如“龙凤双环”般生有一股异样的吸力。 秋水清神色复杂道:“这里本是一座矿山,其中蕴藏着不少奇金异铁,也是我秋家先祖当年得以闯下这偌大基业的底气。几百年来,这座山已被开采了九成,鼎盛之时,谷内光铸造师便有一百七十九位,全都是天南地北响誉一时的名匠大家;彼时,每日登门之人不计其数,皆手捧金银,无不是为求一件趁手兵器。” 话到最后,他又神色黯然地幽幽一叹:“可惜,时至今日,已难现昔年盛况,我孔雀山庄山穷水尽,匠师也都遣送殆尽,只留了几位无儿无女,无处安身的前辈在此颐养天年。” 感受着两侧传来的吸力,李暮蝉若有所思。 倒是秋水清的目光一直落在孔雀身上,不住好奇打量。 二人却是从未见过。 孔雀望着这座矿山,眼神发亮,惊叹道:“传闻当年秋家先祖曾机缘巧合目睹有天火坠落于此,遂寻火而至,不想竟得了一块惊世宝铁;后用时三年,遍寻世间诸般金精奇铁,耗费无数心血,终是铸成了天下无敌的‘孔雀翎’。” “不错,那宝铁实为一块天外陨铁,经天火煅烧,炼尽杂质,坚不可摧。”秋水清点点头,认可了这个传闻,“先祖将其视为神迹,遂在此安家立业,创‘孔雀山庄’。” 三人且说且行,一直走到深处,李暮蝉遂见一侧山壁上还刻有不少密密麻麻的小字,长满了青苔藤草,但还是依稀能辩出俱为人名。 “这些都是进入过这座‘陨龙谷’的人留下的,多为匠师。”秋水清解惑道。 李暮蝉扫了一眼,奇道:“陨龙谷?” “是啊,”秋水清满目感慨,伸手抚摸过那些已是模糊的斑驳字迹,“这山谷势如苍龙横卧,先祖笃信风水命学,而那天外陨铁恰好落在此龙七寸处,故而名为‘陨龙’;这山也有名字,当年天火烧了足足大半个月,将整座山上的草木焚之一空,方才露出了此谷,烧出了底下的矿石,祖上便取了个‘落凤坡’。” “落凤坡……陨龙谷……”李暮蝉步伐蓦然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呢喃了几句,“有意思,那‘凤雏’庞士元可就命丧‘落凤坡’。” 秋水清听的一愣,旋即罕见的笑了笑:“彼坡非此坡,公子莫不是也信什么命运之说?” “怎能啊,”李暮蝉目中神华流转,淡然笑道,“不过,呵呵,这地方说不定真能陨龙落凤。” 越往里走,山石所散发的吸力便越强。 李暮蝉眼皮轻颤,在这一刻,一刹那,他仿佛已做出了某个决定,构想出了一个足能置人于死地的绝杀陷阱,脸上的笑意也为之更浓了。 因为他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无敌”之说,更没有不败。 “真是个绝佳的风水宝地啊,最适合用来埋葬绝顶高手了。” 听到他的话,秋水清和孔雀齐齐后颈一寒,拉开了一段距离。 只这一天一夜的功夫,二人已彻底见识了李暮蝉的心机和城府,生怕自己也被搭进去。 李暮蝉温和一笑:“放心,如今咱们几个都是一条船上的,同进同退。”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二人登时退的更远了。 终于,三人走通了曲折狭长的甬道,眼前视野豁然开阔。 尽头处,一排竹寮坐落在花草间,不远处还有几只闲庭信步的孔雀。 而在山谷深处,五间老旧的石屋正外溢着滚烫的炉火,火色染红了门户。 没等靠近,已能听到此起彼伏,犹如雨点般骤急的锤锻声飘出,金铁交击,清脆震耳。 许是发现了三人的到来,五位胡须发白,但却体魄壮硕,甚至算得上龙精虎猛的老者忽从屋内迎了出来。 “钟大见过庄主。” “燕二见过庄主。” “宋三见过庄主。” “顾四见过庄主。” “赵五见过庄主。” 秋水清神情柔和,言语甚是客气:“水清见过五老。” 简单的一番寒暄过后,秋水清遂介绍道:“这便是我孔雀山庄仅剩的五位名匠了,任何一人都能凭铸造技艺开山立派,任何一人但凡走出孔雀山庄也都会被各方奉为上宾。” 为首老者貌若秃鹰,鹰鼻深目,顶上白发根根竖起如戟,浑身筋肉虬结如磐石,老脸粗粝,黑中透红,仿若烧红的老碳。 钟大擦了把身上的浊汗:“可是求取兵器?都在那儿呢,公子尽管挑。” 说罢他随手一指,但见石屋一角居然堆放着不少兵刃,而且器形各异,斧钺钩叉、刀枪剑戟层出不穷;还有剑身如蛇的蛇形剑,如波纹起伏的弧形剑,软脊如鞭的软剑,还有如鳞片般扣合拼成的奇兵,似剑非剑,似鞭非鞭。 老者只似随手打发一般,说完转身就要回屋。 秋水清不发一言,这几个老头别看对他客客气气,可岁数比他爹都大,辈分奇高,还都是他孔雀山庄的底蕴之一,他可不敢有丝毫冒犯怠慢。 李暮蝉只是笑了笑,来的路上秋水清便事先说过,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天底下能人奇才,但凡技艺高的难免有一股子傲气。 他冲着孔雀使了个眼色,孔雀立时会意般的自怀里拿出几张铸造图。 遂见李暮蝉温和道:“五位前辈不妨瞧瞧,我要的可不是那些破铜烂铁。” 听到“破铜烂铁”四个字,五老步伐一顿,脸色都难看起来。 那一堆兵器虽说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文,但放在外面可都是江湖人抢破头的东西,千金难买。 钟大冷笑一声,须发皆张,白须根根直立好似钢针虎须,扭头张嘴就骂:“哪儿来的兔崽……嘶……这是……” 不想他话说一半,冷不丁瞟了眼孔雀递来的铸造图,登时两眼发直,差点把舌头都咬了。 言语一顿,钟大立马凑到近前,眼巴巴的看着,然后双眼陡张,惊呼道:“这难道是那口箱子?” “箱子?” “什么箱子?” 其他四老闻言都凑了过来,只瞧了一眼,视线便再难移开。 “啊,这是当年萧泪血的那口箱子!” 五个老头自孔雀手里取过铸造图,围在一起,全都两眼放光,不住连连惊叹。 “好巧妙的东西。” “不错,果然厉害。” “这里面的部件竟能拼成十数件不同寻常的兵器,这想法当真天马行空。” …… 五人瞧了半天,钟大忽瞥见铸造图下面还有一张,当即取过一看。 但见图纸上画的乃是两口奇兵。 这奇兵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即像是单锋剑,又像是环首刀,刀身笔直如剑,顶端又似剑尖,一侧开刃,一侧硬脊逆刃,双器还可合二为一,斤两长短还都一模一样。 钟大眼神再亮,啧啧称奇道:“好一口杀器!” (本章完) 102:开炉 看着李暮蝉拿出的铸造图,秋水清也觉吃惊,可一想到面前人的身份以及那役鬼通神的财富,他又释然了。 但当钟大取出第三份铸造图的时候,五老连同秋水清的脸色瞬间就像石化了一般,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五官也僵住了,仿似气息都没了。 秋水清的脸先是唰的惨白,而后又变得涨红难看,眼中还带着极为克制的怒意,但语气已变得冰冷森寒,咬牙道:“你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原来第三份非是别的,正是“孔雀翎”的铸造图。 五老脸上的惊叹和喜色也都在顷刻间消失了,同样换上了冷漠,还有敌意。 “诸位先别紧张,”李暮蝉始终从容不迫,他转头看向孔雀,“你给他们解释一下。” 遂见孔雀冲着秋水清连同五老先后见礼道:“见过五位师伯祖,小子姓孔。” “哦,你是老十的传人?” 听到孔雀自报家门,五老与秋水清眼神再是一变。 孔雀山庄从兴盛到没落,在这漫长的岁月中,经过了数百年的沉淀,所传的铸造技艺早已登峰造极,其中最厉害的便是十老。这是十个摒弃了自己名字,只余姓氏,又以各自出神入化的铸造技艺而自成一派的名匠大家,共分十家,而‘孔’姓就是其中之一。 孔雀坦然道:“此图乃家父所留,昔年我祖父因未能替老庄主重铸出‘孔雀翎’,以致抱憾终身,始终心觉愧对秋家,故而暗中留了此图,想着有朝一日后世子孙能再燃炉火,替秋家重现昔年辉煌。” “伱爹呢?”秋水清问。 孔雀叹道:“死了……我家祖孙几代这些年从未有一刻停歇,南至无边大海,北及黑水,西行塞外,东去渤海,一直在搜寻世上的奇铁,我祖父病故于塞外,我父亲溺亡于大海,俱是尸骨难寻。” 五老闻言怔愣在原地,连秋水清听完也沉默了下来。 “你祖父当年不告而别,我们只当他是另投了别人,不想这厮居然……居然这么死心眼,还是这臭脾气,遇事总喜欢一个人瞎捉摸……” 五老说着说着已老泪纵横,更有人捶胸顿足,长吁短叹,嚎哭不止。 李暮蝉在旁看的感慨良多。 这江湖虽是步步凶险,但仍有人肯为“义”字抛头颅洒热血;也有人因“仇”字蛰伏数十载春秋寒暑,不惜藏于污泥,忍万般龌龊,只为一朝报仇雪恨;还有“恨”,多少人恨的死去活来,恨的不择手段,扭曲了嘴脸,迷失了本心;最后是“恩”,抛家舍业,舍命相还…… 江湖,从来不缺真性情之人!! “那你如今取出这副图是?”钟大问。 李暮蝉笑道:“自是打算重铸。” 秋水清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你有多少把握?” “你居然没有说不行、不成,”李暮蝉笑的更开心了,“眼下浩劫将至,重铸真品已经来不及了,但假的,只要足够多,威能或可胜过真正的‘孔雀翎’也说不定。” 那孔雀翎既为“天下第一暗器”,无论是枢纽机括还是发射的暗箭,都非寻常金石铸造,用一次少一次,故而极是珍贵,所求也多为一击必杀,借此定鼎乾坤。 若是换成假的,威力或许不足,可数量上便没了桎梏。 倘若几十几百件假“孔雀翎”齐齐催发,数千枚暗箭之下,再厉害的高手都够他喝一壶的,神挡杀人,佛挡杀佛。 秋水清起初还有些皱眉,但渐渐地他已明白了李暮蝉的意思,表情变得精彩起来。 一旁的孔雀已将自己铸成的假“孔雀翎”递了出去,立时又惹得五老一阵赞叹。 李暮蝉笑问道:“不知五位前辈短时间内能赶制多少件这样的暗器?” 钟大目光灼灼地盯着手里的孔雀翎,思忖了片刻,认真道:“若只求威力,不求雕工细节,加上庄内的门徒弟子,还有以往留下的枢纽机括,一天不说成个十几二十件,六七件绝无问题,就算那些枢纽机括用光了,每天也能成个两三件。” “唉,”李暮蝉看着面前的五老,只似发现了什么宝贝疙瘩,同时感叹道,“有这五位能工巧匠坐镇,你居然能把‘孔雀山庄’经营至如此地步,一门心思的琢磨那‘孔雀翎’,真是个缺心眼儿。人得学会变通,‘唐门’暗器独步天下,‘江南霹雳堂’的火器威震武林,真东西做不出来,假的还做不出来么?另辟蹊径,怎么也比今天这等境况要好。” 如今距离魔教东进还有两月,倘若一天六件,可就是三百多件,就算后继无力,怎么着也该有一两百件。 秋水清脸色涨得通红,中气不足地反驳道:“先祖威名,我岂敢败坏,况且……” “别况且了,”李暮蝉摇摇头:“守不如攻,你一味死守基业,不知变通,怎能重现先祖辉煌啊?” 秋水清无奈苦笑一声:“你这种人,不应该闯荡江湖,应该去做生意。” 但他很快又记起来,眼前这人已是天下各路势力奉若财神的人物。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只叹当年还好心血来潮到孔雀山庄走了一遭,不然这等天大机遇岂非白白错失。 有这五位名匠在,简直如虎添翼,胜过一切神功。 李暮蝉平复下气息,收起了眼里的光,平静道:“此役过后,只要我不死,就算散尽所有,我也为你秋氏一族寻齐那数十种奇金异铁,重铸‘孔雀翎’。” 他说的很缓,也很慢,仿似金石坠地,落地生坑,一字一句都说的极是清晰。 秋水清沉默了片刻,然后回了四字:“好,我信你!” 五老更是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哈哈哈哈,开炉!开炉!”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黄河水道,浊浪滔滔。 绵延的阴雨中,河畔两岸不知何时已多了数道身影。 既有闻讯赶来的几派掌门,也有江湖上成名久矣的独行高手。 天空阴沉如墨,偶有惊雷急电自云层中一闪而过,照亮了一张张凝重沉默、如临大敌的面孔。 雨势渐大,略显滂沱。 这些人相顾对望,似在辨明彼此的身份。 其中不但有荆无命这等江湖上成名久已的绝顶剑手,也有剑道一途的后起之秀,诸如“一剑飞雪”薛青碧,以及“长生剑”的持有者,和近些年闯下赫赫凶名的“夺命剑客”燕十三。 还有早已等候多时的“谢氏一族”。 这些人因缘际会原本互为敌手,但此时此刻,全都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各不相关,毫无仇怨。 因为他们的视线都为一道身影所吸引。 但见那浊浪之上,有一青年负剑而立,闭目垂手,一袭蓝衫,雪白的额带随风而起,连同其整个身子都似一片飘叶,时起时浮,凌波不坠,尤为神异。 他身形虽动,位置却从未变动,仿似扎根其上。 这个人已无气息,他虽站着众人眼前,但浑似不曾存在,仿若归于寂然,与风雨合一,与天地合一。 天人合一。 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着震撼之色。 这个人,堪堪双十之数,三年闭关苦悟,竟已达至这等超脱凡俗之境。 这人便是翠云峰下,绿水湖畔,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而他的对手已是来了。 魔教大长老。 大河尽头,视野极目处,一尊瘦矮如孩童的身影正盘膝坐于河面,随水而至。 风雨瓢泼,惊雷大作。 待到那人逼近,所有人才心神一凛,原来此人非是坐于水面,其身下尚有一截绿竹,不过三尺长短,随浪起伏。 好轻功! 所有人双眼陡张,昔年达摩老祖功参造化,妙悟天理,曾留下一苇渡江的武林神话,今日这西域番僧竟敢效仿禅林初祖,抛竹化舟,欲渡黄河,气魄之大,实难想象。 蓦然,绿竹一顿,竟生生停在了浊浪之上。 老喇嘛双眼霍然一睁,眼中精光爆现,仿若化为实质,洞穿风雨。 “中原武林,不过如此!” (本章完) 103:圆月弯刀,神刀一斩 “中原武林,不过如此。” 短短八字,寥寥数十笔,霎时引动风云。 滂沱雨势中,黄河两岸,顿时飘来一道道冰冷的目光。 苍茫天地,烟雨横舟,魔教大长老抛竹为舟,红色僧衣随风飘荡,傲立滚滚浊浪之上,竟视中原群雄如无物,睥睨八方。 几派掌门双眼怒睁,目泛杀机,但很快又都生生按耐住了。 这老魔头无敌西方,论功力怕是足能与当年的“天机老人”孙白发相提并论了。非但修成了两门密宗奇法、天竺神功,还正邪同修,身兼不少魔门绝学,成就了一身奇谲绝伦,内外狂飙的真气,横绝当世。 放眼偌大中原武林,能与之匹敌者绝不超一手之数。 如今的华山掌门华少坤怒叱道:“可恨啊,若不是我中原武林几番动荡,何时轮得到你这西域妖僧在此大放厥词。” 当年仅“柴玉关”一案,中原武林便元气大伤,折损惨重;后又经“金钱帮”之祸,《兵器谱》上的高手死伤殆尽;再有如今“青龙会”与“金钱帮”相争,龙争虎斗,你来我往,江湖上的高手更是陆续凋零。 老喇嘛却不看他,而是望着十几丈外的谢晓峰,本欲再进,但他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眸仿似有所察觉,惊疑闪过,脚下堪堪转动的绿竹猝然再定,松垮的脸皮也渐渐紧绷起来。 “阿弥陀佛,恶哉!恶哉!” 他忽然也不动了,双手合十,如一颗寂然顽石,沐雨迎风,岿然不动。 但二人虽是不动,两者间的风雨涛浪却在大动,逆转回旋,仿似有两条妖龙孽蛟在河水中厮杀交锋,卷起一个个漩涡大浪,自河中厮杀至雨中,风雨大动,天昏地暗,看的岸上人满目骇然。 招未起,劲未动,只凭气势气机,这二人便能引动这般恐怖气象。 无人敢上前打扰,全都在紧张的盯着。 时辰一点点过去,天色由昏到亮,再到暗,雨势也由大变小。 河上的浊浪更猛烈了。 水势上涨,洪流翻卷,大浪滔天。 河上的两人时起时浮,看似岌岌可危,但始终寂然不动,仿佛一叶浮舟。 “好厉害啊。” 岸边又有人来。 风雨中,一袭红衣如火飘至,上官小仙撑伞而来,纤瘦的双肩落满雨沫,脸上则是多了一副遮面的黑纱。 荆无命透过那副黑纱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抬了抬头上的斗笠,一双死寂无光的眼睛似有变化:“你中毒了?” 上官小仙声如银铃般笑道:“接她的时候,恰好途径孔雀山庄,又遇到几个熟人,便试了试手段……那人越来越厉害了啊。” 简单的对话,荆无命便不再多言。 就在上官小仙赶来不久,雨中惊闻烈马奋蹄之声,叶开与傅红雪亦是连夜赶回了北方,连同丁灵琳,三人看着河面上的情形俱皆凝神。 紧跟着,连同“嵩阳铁剑”郭定,还有路小佳也都陆续来了。 而在大河另一头,“青龙会”大龙首于风雨中现身履足。 这人一来,各方无不侧目。 对于这个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谁都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神圣。 大龙首白衣胜雪,头戴青竹雨笠,一张狰狞怪戾的青铜龙首面具自雨中若隐若现;更让人吃惊的是,那笠沿下的青丝竟白如霜雪,随风而散,仿佛这是个皓首苍颜的耄耋老人。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风雨中,负手而立,不动如山。 而在大龙首的身旁,二龙首撑伞跟上,青衣翠绿,相伴左右。 此战,南北武林的中流砥柱,中原各方大势当家做主的龙头老大,总瓢把子,已近乎悉数到场。 因为凭这一战,或许就可平息魔祸,西拒魔教。 似魔教大长老这等非凡人物,魔教的三朝老臣,那位魔教教主岂会任其丧命于此。 终于,雨过天晴。 天边薄暮西山。 雨停,风却未停。 像是伴着最后一滴雨珠坠落,魔教大长老与谢晓峰之间本是逆乱无端的河面,骤然在那雨滴溅起的涟漪下被抚平如镜。 风也平了。 风平浪静。 但观战的所有人忽觉有飓风扑面,有狂滔席卷,更有惊雷炸破。 一双双眼睛或睁或眯,但不改的是眼底升腾的精光,迸发的神华。 要动手了。 暮色冥冥,浊水如镜,夕阳余晖倒影着二人的身影。 世人常言,天有阴阳,人有阴阳,地有阴阳;肉身为阳,足影为阴,二者相生相伴,当同生同亡。 然,足影不见,是否就意味着死亡? 当然不是。 猝然,谢晓峰动了。 他人未动,动的是影。 影动刹那,神剑出鞘。 浑浊水镜之上,一抹难以形容的流光急影恍惚在天地间闪过,斩灭了最后一抹残阳。 大长老也动了,他动的是人,右手一运,河水中顿见无数水滴自四面八方分离浮出,汇聚而至,仿若将先前坠入浊浪的雨滴重新一颗颗摄起,化作一只惊世骇俗的大手印。 这正是密宗的镇教绝学,密宗大手印。 一刹那,仿若疾风卷过,惊雷劈下,一切种种复又不见,只似一搓燃灰,须臾便灭。 所有人心神震撼,定睛再看,谢晓峰仍是负剑而立,剑未出鞘,脚未挪步,不知适才究竟是人动还是影动。 可大长老的脚下,影已不见,只有血迹。 他,败了。 右掌掌心,一个血洞贯穿而过。 大长老脸色煞白难看,正欲开口,眉心忽觉一阵刺痛,一缕血线缓缓蜿蜒淌下。 他败了,但是没死。 之所以没死,并非是这一剑后继无力,也不是谢晓峰手下留情。 而是河畔又有人来。 这人一来,一股森然凌厉、霸道邪异的杀机已牢牢锁定了谢氏一族的几名长老和几大掌门,叫人毛骨悚然。 大长老若是命丧剑下,这些人也都得死。 “生死较技,伱们这些中原高手竟敢掠阵施压?” 来人嗓音雄浑,宛如金石抨击,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走入场中。 原本面有不甘,眼露惊怒的大长老在听到这个声音后,顿时平复了气息,敛了杀机,僧衣一展,像是一只血色蝙蝠般掠向岸边,冲着来人行了一礼。 “见过教主!” 而在大长老面前,站着一位雄姿英发,魁梧高大的身影。 众人瞧去,就见此人穿着一件紫黑相间的锦袍,墨发浓密,生着一对燕翅眉,脸色蜡黄如铜,面颊轮廓生硬,尤其是那双眼睛,目中眼黑竟多于眼白,几乎占据了整颗眼珠的七成,转动间散发出一股妖邪魅力,神采飞扬,像极了一尊魔威盖世的魔像。 这同样也是个年轻人。 他对魔教大长老说道:“辛苦您了!” 说罢,青年咧嘴一笑,一扫在场所有人,最后又看向谢晓峰:“你是何人啊?” “神剑山庄,谢晓峰!”谢晓峰开口道。 “谢晓峰?很好!” 青年谈笑甫毕,步伐一顿,面前已多出一抹匪夷所思的刀光。 这一刀,光如寒月,斩亮了暮色,直劈河面上的谢晓峰。 “尔敢!” 见此情形,谢氏一族的几名长老提纵踏浪而起,手中长剑齐齐出鞘,连同几位掌门也都悉数出手。 然刀光过处,分水开浪,数柄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剑宝剑,齐齐毁于一刀之下。 看到这不同凡响的一刀,河畔观者有大半身形剧震,有人勃然变色,还有人目眦尽裂。 中原武林,终是迎来了它数百年来最大的噩梦。 “在下,仇小楼!” 求票啊!!!马上魔教东进大高潮了!!来点动力啊。 (本章完) 104:云梦传人 孔雀山庄。 感受着一天比一天酷寒的天气,望着日渐消残的花草,李暮蝉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独立在深秋之外。 因为他的心很火热,比炉中的碳火都要炽盛,热血滚烫,行于诸窍,流经四肢百骸,在胸腹间激荡冲撞,然后不停壮大着心中的野望。 过去的几千个日夜,李暮蝉从未觉得自己有像如今这般富有生机过,真真切切的活过。 这个江湖,即将迎来属于它的寒冬,但对李暮蝉而言却是生机迸发的早春。 他抬了抬自己纤秀修长,苍白如霜的手。 手里是一封刚刚传来的信笺。 三天前,魔教大长老与神剑山庄三少爷战于黄河水道之上,被一剑破开右掌,几乎陨落;后魔教教主现身,圆月弯刀,光寒天下,携十二名死士近卫,一会中原武林群雄,遂从容而退。 这封信笺很长,长的几乎事无巨细地将一切经过记录其上。 包括了观战众人,青龙会大龙首、上官小仙等人的反应。以及,在密信最后,还留有一条不太肯定的消息…… 飞剑客疑似现身了。 而他的身旁,极乐天女已因信中的内容缩了缩肩膀,孔雀紧皱眉头,连秋水清也失神久久。 唯有冶儿正在一旁的草地上尽情玩耍,她手里拿着个活灵活现的提线木偶,还换洗了一身精致的衣裳,胸口挂着那个大大的锦囊,粉雕玉琢,漂亮极了。 “想不到魔教教主身边居然还有十二个非同小可的死士近卫。”极乐天女咋舌不已,旋即拋出个眉眼,“公子,你有把握么?你若没把握,我可就要跑了。” 她说的好不直接。 因为这十二个亲卫在消息中不但有力敌几派掌门的实力,还可组成杀阵,而且悍不畏死,都是练就了“魔血大法”的毒人。 也正是如此,魔教教主和大长老才能在几方高手悉数到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一想到李暮蝉这个崛起不到半年的人物竟然要打这等存在的主意,还不是一个,连同“青龙会”、“金钱帮”都算了进去,她没有当场遁逃都是好的。 别人的手底下那是高手如云,再看看他们几个,一个铁匠,一个外强中干、家道衰落的庄主,连同她这个驭蛊驱虫的左道妖人,最后是李暮蝉这个……商人。 对了,还有个半大的孩子。 极乐天女就像是看不见半点胜算似的哀叹了一声。 李暮蝉笑着朝冶儿摆摆手,嘴上不紧不慢地道:“这世上哪有真无敌?项羽之勇,号称‘千古无二’,可谁会想到他最后竟然败给了刘邦,知道他为什么会败么?” 秋水清直截了当道:“因为刘邦身后有一群死心塌地的弟兄手下,还有韩信、张良这些能人奇人。” “不错,”李暮蝉好整以暇,“一个人过于强大总是会陷入盲目的自信,但示敌以弱,有时也会避免很多麻烦,况且我的身后,其实也有不少死心塌地追随之人,尽管他们有可能追随的不是我这个人。” 听到这里,极乐天女巧目一亮。 李暮蝉这时斜睨向她:“实不相瞒,我已交代好了后事。” “后事?什么后事?” 几人脸色俱是一变。 李暮蝉将密信揉碎,风轻云淡地道:“我厉兵秣马,苦心孤诣蛰伏三年,既要酝酿这吞吐天地的雷霆一击,自然要破釜沉舟,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气态虽说仍是平和,但无形中已散发出一股霸道、惨烈的肃杀之气。 仿似凛冽秋意,势要令万物消亡,生机绝灭。 李暮蝉随手接过面前飘卷的一枚枯叶,眸光晦涩:“那些人当我三年来只是为了摆脱困境,他们太小看我了……至于后事嘛,我已暗中令人将我剩下的钱财分成若干,存入了几大商行,埋进了几处地方,并且还设立了几个触发的引子。” 极乐天女既惊又奇,双眼微眯,眼底还有异样,也有凝重:“引子?什么引子?” 李暮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譬如我多少天不曾现身,亦或是冶儿的那个锦囊为人所夺,还是她惨遭不测,或是有人假冒我的身份对不上某个暗号,只要触发一条,我的那些钱就会变成赏金。” “赏金?” 极乐天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她几乎已能猜到那是做什么用的赏金。 李暮蝉幽幽道:“不错,只要触发一条,那就意味着我已经死了。而所有在我生前与我李暮蝉打过交道的人,全都会被写进一个暗杀的名单,无论是宗门还是教派,亦或是家族,所有身怀嫌疑的人,都会被无休无止的悬赏追杀,至死方休,拼到山穷水尽。” 好狠。 好毒。 好绝。 别说极乐天女的脸色变了,秋水清和孔雀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李暮蝉不光是绝了自己的路,连同他们这些人的路也绝了。 极乐天女妩媚的嗓音忽而低沉下来,冰冷道:“原来你早就在防着我们?” “呵呵,”李暮蝉无视着她的反应,嗤笑着,“三十六洞在江湖上邪名昭彰,无不满手血腥,不防着伱们才奇怪吧。从他们收我银子的那天,你这个老大居然没有半点察觉,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故意装傻。一个大美人想在那穷山恶水的苗疆活下来可不容易,更别说还降服了那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旁门左道,没点心机手腕可不行,我怎敢轻视你,而且……” 李暮蝉语气稍稍一顿,眯眼笑道:“当初在客栈,你竟能在我们所有人不曾发觉的情况下驭蛊伤人,连二龙首和上官小仙都没发现,端是有些了得。” 极乐天女眼神阴晴不定,她万没想到李暮蝉临了到头居然会来上这么一手。 李暮蝉瞄了她一眼,随意道:“我此举也是被逼无奈,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愿意与吾等同行,将来大功告成,我有的,都算你一份。若是不愿,大可领着你的那些弟兄重回苗疆,过那不人不鬼的日子,就当没见过我。” “哈哈哈,幽灵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你猜的不错,从你收买他们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极乐天女脸上忽然又恢复了妩媚,笑声连连,悠悠地道,“你以为我用什么降服的他们?他们每个人的体内都被我种下了蛊虫,就是有心背叛,也没那个胆子。原本我也想这么控制你,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且我也有些看不透你。” “以蛊控人?”李暮蝉眼神发亮,“我说呢,他们明明已经收了银子,却还不敢对你这个老大动手,不知天女师承何门何派啊?” 极乐天女笑容勾魂,玉指轻抬,一条细长的竹叶青绕指钻出,在其指尖游走。 她慢慢地说,轻轻地笑,娇柔轻细地道:“看来天底下的男人也不全是蠢蛋,好叫公子知道,奴家便是昔年‘云梦仙子’的传人。” 说话间,这人气势骤转,素手再翻,掌中已多出一块令牌。 云梦仙子的传人? 李暮蝉的眼神更亮了,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走运起来了,不但在孔雀山庄遇到了五位名匠,如今身旁还藏着这么一位高手。 要说云梦仙子是谁?便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女魔头”,也是“快活王”柴玉关的发妻,“千面公子”王怜花的母亲。 最重要的,此人曾与“九州王”沈天君一战,尽管落败,但其实力已是公认的绝顶。 而极乐天女手上的这块令牌,正是当年云梦仙子的“云梦令”。 彼时,此物一出,可号令群魔,神令所至,武林群雄莫不俯首。 但见黝黑的铁牌上,竟似隐隐有烟波流动,仿佛含有苍穹险瞑,云气开阖之势,变化万端,不可方物。 李暮蝉目光灼灼道:“那天女的回答是什么?” 极乐天女眼波妩媚流转,翻了个白眼:“形势至此,我还有的选择么?本以为逮到一条大鱼,没成想掉进了深坑,公子可要牢记今日的许诺啊,倘若你将来食言而肥,奴家的手段也不是吃素的。” 李暮蝉点头:“我李暮蝉一诺万金!” 说一下哈,前面白小楼改成仇小楼了,仇小楼是圆月弯刀里的魔教教主,而白小楼是丁情代笔下的魔教教主,两个事迹差不多,身份一样,但是征文范围没有丁情代笔的那几本,保险起见改了,诸位就当是二者的结合体。 (本章完) 105:大幕拉开,魔教东进 江湖上,不光李暮蝉他们收到了消息,八方云动,各方势力在得悉这一切之后,全都跟炸了锅一样。 无论是水道还是陆路,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有人马势力驰骋纵横。他们都在赶路,有的是赶着驰援八方,投靠他人,以图自救;有的则在忙着转移家产基业,保全妻儿老小。 还有人,心气高,骨头硬的,自举大旗,啸聚一方。 甚至有人自觉生存无望,已疯魔了一般,大肆滥杀无辜,劫杀抢掠,想着临死前好好放纵享受一番。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江湖上的局势也一天比一天明朗。 到了这般地步,在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推波助澜下,所有势力已划分为四。 分别是“青龙会”、“金钱帮”,还有各方白道势力,五大剑派,以及不少武林世家推举出来的“神剑山庄”;最后,便是江南、江北各大绿林道,以及一众独行客,连同各路黑道豪强所依附的“孔雀山庄”。 而经黄河水道上的一战,神剑山庄三少爷的威名愈发如日中天,已隐有被奉为“剑神”的架势,英姿天纵,天下皆惊。 这个生来就仿佛集天地钟爱于一身的不世奇才,而今终于大放光芒,群雄侧目。 …… 也就在整个江湖欲起杀劫,风云动荡之际,孔雀山庄迎来了这年的初雪。 皑皑白雪中,李暮蝉转腕翻肘,运掌而起,满地雪花“呼”地如缕缕细流绢带般浮起,随势而走,随劲而动,行于天地间。 林中绽放的红梅,片片飞扬,或自树杈上挣脱下来,或自地上荡起,汇入飞雪之中,仿若万川归海般聚涌向李暮蝉的身畔。 只是,随着掌势越急,那飞花流雪也开始翻滚激荡起来,不多时便似化作飓风,变成激流,由柔转刚,由缓变快,狂乱的掌势席卷八方,风雪红梅眨眼就像变成了寒刀冷剑。 李暮蝉双手再顺势一揽,眼中精光骤凝,漫天飞花寒雪竟尽数被他拥入怀中,化作一颗径阔三尺的巨大雪球,推掌隔空一送。 雪球登时急旋飞出,撞向数丈外的一堵山壁。 “轰!” 一声爆响,宛若冬雷。 待到尘嚣散去,石壁上赫然多出一只掌印,深入数寸,轮廓清晰。 不知不觉,他的功力已精进到这般地步。 “呼!”李暮蝉长呼出一口气,“天佛卷上的内功心法果然不同凡俗。” 谁能想到,这心法竟有易筋改脉的奇用,越是深习,感受便越深。 冶儿站在一旁,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一双透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 “叔叔,我爹娘长得好不好看?”少女脆生生问。 “肯定好看,就像……”李暮蝉拢了拢暖和的棉袖,掸了掸绒领上掉落的片片雪花,眼神清澈极了,“像我一样好看。” 他面不红心不跳的笑说着:“以后记得把我刚才教你的身法多练练,唔,要是不想练也没关系,反正……反正只要我活着,肯定没人能欺负你。” 冶儿穿着一件碎花小袄,踩着一双鹿皮靴,听的不解其意,只是满脸纯真懵懂地乖巧笑道:“叔叔想让我练,我就练。”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二人已没了生疏,亲近许多。李暮蝉几乎是将所有最好的东西,吃穿用度,都一股脑塞给了这孩子。 而冶儿则是天天追着他不停问着自己爹娘的事情。 李暮蝉原本还想问一问冶儿能否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但这孩子许是遭受过莫大凶险,完全失忆了,只记得是孔雀把她捡了回去,还有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叔叔。 “啧啧啧,”极乐天女的声音突然飘了进来,天冷了,这人穿的也多了,一身苗疆女子的打扮,满身清脆的环佩叮当声悦耳极了,还带来一阵如兰似麝,醉人魂魄的香风,“这丫头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居然能得公子如此怜惜,真是羡煞旁人。” 极乐天女还顺势瞟了眼墙壁上的那记掌印,美眸微微一缩,而后媚笑道:“公子,你要的东西铸成了。” 李暮蝉眼神一亮,带着冶儿朝陨龙谷走去。 不同于之前来时的冷清,如今陨龙谷内早已热火朝天,五老领着一众门徒弟子如火如荼的赶制着暗器,人来人往。 秋水清在旁协助,暗中还有三十六洞的人留意着四方动静。 甫一入谷,老远就见孔雀和钟大争得面红耳赤,一老一小吹胡瞪眼,手里各拿着一口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兵,作势欲要比划一二。 瞧见李暮蝉过来,钟大立马扯开大嗓门嚷道:“公子您来的正好,且瞧瞧,我铸的这口兵刃和孔家小子铸的这口孰强孰弱?” 孔雀撇嘴道:“虽说您辈分高,但长江后浪推前浪。” 正吵着,两人也不知是不是真来了火气,手中兵器交锋一碰。 “噌!” 随着一团火星迸溅而出,双刀竟挣脱了二人的掌控,冲天而起,在一阵惊呼中双刀“砰”的合二为一,旋即翻转急飞,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横身斜飞冲着李暮蝉胸膛射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他手中握有“大夏龙雀”。 李暮蝉目透惊奇,拂袖将冶儿送出一截,手中长刀顺势一挑,刀尖凌空一点,那合二为一的双刀当即再此分开,斜插入地,颤鸣不止。 他作势欲拔,钟大连忙赶过来,沉声阻止道:“公子,这双刀竟有噬主之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分明是一口凶兵,依我之见不如融了重铸。” “不妨事,挺好的。”李暮蝉将龙雀重归腰间,饶有兴趣地伸手拔出了面前的两口奇刀,感受着手上的份量,“重八斤九两,刀长三尺七,两位好手艺。” 这两把刀,一口由钟大所铸,一口由孔雀所铸,不想居然十分契合。远望之下,一刀青光湛湛,一刀银光雪亮,刀柄、刀锷俱是青黑,通体古拙,不见雕饰,与环首刀极是相似,窄身直刃,纤长挺直。 但双刀还是有些差距的,差距在于刀脊,暗藏玄妙,可衔接拼合,合二为一。 二者分开为刀,合一为剑,但刀可作剑,剑亦可化刀。 只是,除了这件奇兵,还有一样东西。 剩下的四老早已等候多时,小心翼翼,如捧至宝般取出了一个黑色的箱子。 看到这口箱子,所有人都好奇、希冀、渴望的望向李暮蝉,像在等他解开其中的奥秘。 然李暮蝉只是按着箱子,没有任何举动,他反而冲着所有人笑道:“伱们看着我干什么?这东西不是我要用的,而是留给别人的。” 没理会众人大感遗憾的表情,他又问:“赶制的进度如何了?” 秋水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截止今日,已铸成三百一十九件。” 李暮蝉笑了笑,眼中闪过比剑锋还要锐利的光:“可以了,可以停下来了,准备倾力应付此劫吧。” 秋水清重重点头:“好!” …… 十二月初九。 晨。 南北两地,极为罕见的齐降大雪。 风雪中,一匹匹快马,一只只飞鸽,在让人颤栗的肃杀中赶赴向中原各方大势,歇落于一只只掌权握势的大手之上。 顷刻间,天下间杀机绵延纵横,席卷八方。 孔雀山庄内,李暮蝉一袭黑袍,立在窗畔,仿若站成了一尊神像。 他望着雪中绽放的红梅,目光透过那翻滚的浓黑雪幕,手中是一纸密令。 而李暮蝉身后,是极乐天女和秋水清、孔雀三人;暗中也有人,隐于暗处,不见面目,不知身份,如在等候着什么。 李暮蝉终于不笑了,他取过刀剑,裹上一件狐裘披风,头也不回地道:“诸位,时机已至,且随我一赴这人间沙场。” 密信随风而展,纸上只有寥寥五字。 魔教东进了!!! (本章完) 106:群魔踏金顶 天地飘雪,冷风呼啸。 白茫茫的陡峭山径上,忽见两道身影自霜刀雪剑中现出身形,拾阶而上。 来者一男一女,男子墨衣撑伞,挎刀挂剑,外罩一件灰色貂裘,腰直背挺,脚下看似起落舒缓,然身形稍稍晃动人已掠至三两丈外。 至于那女子,一副苗疆中人的打扮,满身银饰和诸多环佩叮当不绝,似风铃般悦耳,步伐亦是奇快,所过之处带起阵阵香风。 二人自然是李暮蝉和极乐天女。 如今魔教东进,浩劫将起,魔教教主已于“峨眉金顶”立起了“绿玉魔杖”。 此杖为魔道魁首的身份象征,亦是魔教的“镇教之宝”,为魔教初祖自西方传入,后由每一任魔教教主世代传承。 此杖若出,群魔叩首。 此杖若在手,可令三山五岳,七洞九幽等一众魔教中人前来见拜。 比起青龙会,魔教的势力同样古老久远。就像刀十二这样的人,蛰伏于中原,久候时机,有的甚至隐姓埋名数十载,更甚者或已成家立业,开宗立派。 只是任他们如何变化,始终难改魔教弟子的身份。 此杖便是为了号令这些蛰伏于四方各势的魔众,如若不至,便意味着叛教,待到群魔东进,一个不留。 李暮蝉已在上山,沿途霜雪纷飞,山路亦是湿滑狭窄,一侧的万丈悬崖更有凛冽冷风逆流吹拂,像是刮骨钢刀,刺疼难忍。 一路行来,还能瞧见一些打斗的痕迹。 谁能想到,原本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峨眉剑派,而今掌门被杀,山门已失,剩下的门徒弟子也都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为数不多的几人,和华山、崆峒等四派汇于一处,侥幸得活。 二人一路无话,去势极快。 可就在赶至“玉液泉”的时候,李暮蝉发现泉口旁的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鲜衣珠冠,面如冠玉的英俊公子。 这人神采飞扬,风流倜傥,腰间的玉带上挂着一口精致绝伦的宝剑,剑鞘缀满明珠、宝石。 但这人并未拔剑,而是在磨刀,低头磨着一口三寸长短的飞刀。 一旁的石缝间泉水潺潺,在这冰天雪地里居然四散着暖气。 青年擦洗着有若银光洗练过的刀身,身后还躺着两具魔教弟子的尸体,俱是被一刀毙命。 看到飞刀,李暮蝉和极乐天女都凝了凝眸光,毕竟这江湖上成名的几口飞刀可都有些不同寻常,尤其是名头最大的那个,任谁都得忌惮三分,动容一二。 好在这人显然不姓李,也不姓叶,更不姓萧。 但既然敢孤身探闯魔教的本营,足以说明是个高手。 李暮蝉脚下未停,嘴上仿若不带烟火气地轻声道:“滚开!” 青年嬉笑抬头,一身蓝衫随风卷荡,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暮蝉两眼,目光遂亮:“咦,等到一条大鱼。” 他面上虽笑,眼中杀机乍现,手中飞刀倏然不见。 定睛再瞧,李暮蝉面前已多了一缕寸芒。 可惜这寸芒既未夺命,也未伤敌,而是被一截伞柄给挡了下来。 李暮蝉面无表情地将伞柄自身前移开,忽又挑眉。 却见刀芒之后又有剑光紧随。 这人抬手便是一套连环快剑,剑光游走急蹿,连绵不绝,只将漫天风雪都隔在了剑势之外一般。 瞧得这一手狠辣快剑,李暮蝉挪步走转,轻“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丁家的三少爷。” 极乐天女反应过来:“他就是丁灵中?” “是又如何,”青年笑容依旧,剑势愈发凌厉:“你就是幽灵公子?纳命来。” 原来这人便是丁灵琳的表哥,还是叶开同父异母的哥哥,为昔年“白云仙子”丁白云与白天羽所生,从小和路小佳互换了身份。 而这丁白云,便是当年联手“万马堂”堂主马空群,于“梅花庵”设计刺杀白天羽的主谋之一。 李暮蝉走转间,身畔虚影幻化:“你不退隐江湖了么?怎么还出来瞎蹦跶?” 丁灵中连刺十数剑,竟剑剑落空,心中不免又惊又疑。 李暮蝉忽然扬了扬下颌:“丁公子,你且看看周围。” 丁灵中闻声一瞧,顿时脸色一沉,但见四面风雪中不知何时已立有数道高矮各异的身影,显然是魔教的人马。 丁灵中眼珠一转,啐道:“我呸,什么幽灵公子,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咱们单打独斗。” “会有机会的。”李暮蝉笑了笑,扭头又对着那些魔教教众说道,“好好招待他。” 说罢,看也不看脸色难看的丁灵中,带着极乐天女径直远去了。 “李暮蝉,伱别跑,算什么英雄好汉,”丁灵中在后面气的不行,但很快他话锋一改,“算了,还是我跑吧。” 这人却是来打探消息的。 极乐天女瞟了眼身后的某处:“来的可不止丁灵中一个人。” 李暮蝉漫不经心地道:“估计是哪个半死不活的老骨头吧,毕竟这人身份特殊,就是他那个娘突然跳出来也不足为奇。” “丁白云?”极乐天女咋舌,“那可是天底下最狠最毒的女人。” 她之所以这么说,却是因为此人在白天羽身死之后还将对方的头颅割下,用来饮酒。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还在自己花容月貌的脸上割了数十刀,活的生不如死,日夜憎恨煎熬。 李暮蝉淡淡道:“白天羽一世豪雄,到头来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天下无敌的自己,会因一身风流孽债死无葬身之地,而且他也低估了这个江湖中的女人。” 极乐天女抛出个媚眼,调笑着:“听说公子与那金钱帮帮主已是成亲,如今和我在一起,就不怕成为下一个白天羽?毕竟女人可是最容易嫉妒的存在。” 李暮蝉瞥了她一眼,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那你可要小心了,因为说不定最先死的就是你,不,落她手里,你应该死不了,只会生不如死。” 极乐天女笑容一僵,联想到当日在客栈里上官小仙所展现出来的霸气和威势,以及深不可测的武功,面上不禁露出深深地忌惮之色。 “我这蛊王自幼以百毒喂养,毒性之强一口足能放倒四五百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汉,而且必死无疑,她居然还能活得好端端的,确实厉害。” “是很厉害,”李暮蝉不否认极乐天女的话,目光变得幽暗,“不过,我已经替她找好了墓穴,迟早得有个了结。” 二人且说且行,又走了一截。 整座峨眉山以万佛顶为最,当是极巅,金顶要次之,然后是千佛顶。 越往上,沿途已多见人影。 这些人在雪地上打坐,有的是中原打扮,有的是塞外异域的穿着,既有胡人,也有夷女,有的金发碧眼,有的桃腮雪肤,还有身黑如碳、凸额阔嘴的昆仑奴,模样一个比一个古怪罕见。 看见他们两个人,一群人纷纷侧目瞧来。 “公子总算来了!” 蓦然,一个熟悉的嗓音自风雪中响起。 只见一座石佛顶上,一位红衣老喇嘛自入定中睁眼,正是魔教大长老。 这人只一开口,原本环伺的群魔齐齐一个激灵。 李暮蝉笑道:“雪太大了,来的路上多有耽搁。” 大长老背着双手自佛顶跃下,温和道:“不碍事儿,魔徒未至,时间还早,此番正好领公子见一见圣教的诸位,顺便商议一下东进的事宜,公子请!” 看到大长老这般客气,李暮蝉不免感叹良多,这人能为魔教的三朝老臣,且有今日这般地位权势,绝非偶然。 一行人再往上,遂见山道旁的魔徒更多了。 而且越往上,这些人的气势便愈发强大,一个个要么内息绵长深厚,要么体魄魁梧壮硕,修有极高深的外家功夫。 大长老在旁说道:“这些不过是东进的先锋罢了,尚有数万魔徒自西而来。” 李暮蝉眼皮一跳:“数万?” 大长老颔首回应:“不错,此次势要一洗前耻,荡平中原。” (本章完) 107: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皑皑白雪,掩不住的是山峦叠嶂,群峰巍峨。 远眺极峰高处,但见错落群山间云海翻腾,山雾缭绕,幻化出千姿百态,令人神摇意荡,感山意森然,觉自身渺小。 终于,李暮蝉登上了金顶。 但看着金顶之上的景象,他心神倏然一震,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就见覆满白雪的空场上,坐满了一具具冻冰结霜的尸体。 确实是坐,盘坐在地,唇目禁闭,面色已泛着骇人的青紫,须眉还挂上了厚厚的冷霜。 这些尸体当然不可能是魔教中人的,而是峨眉派的人。 他们都是自绝而死的。 除了这些尸体,坪地上还有几百号人,围坐四方,黑压压的一大片,俊丑皆有,男女老少也都在其中;有的气机邪异阴冷,有的和和气气似是富家翁,还有人凶神恶煞,一眼扫量过去,简直群魔乱舞,一个比一个邪性。 但好在这些人看向李暮蝉的眼神还算不是那么的冰冷,至少不全是,有人报以和善的微笑,有人则在好奇打量,还有人则是带着讨好和巴结。 毕竟对于幽灵公子,他们这些蛰伏在中原的魔徒早已如雷贯耳;更重要的是,他们当中至少有八成曾拿过李暮蝉的银子,从那庞大的金钱帝国中分了一小口汤水,或者压根远不及一小口,只是别人自指缝里掉出来的一些好处。 但就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却能让他们好吃好喝,花天酒地享受大半年。 而他们仅仅只是传递一个消息,或是暗中护送一趟货物,亦或是替李暮蝉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能换取比往日多出成百上千倍的好处。 这是个财神爷,而且很公道。 只要出了力的人,无论是谁,在李暮蝉这里都能获取一定好处。 久而久之,哪怕是不认识李暮蝉的人也变得认识了,不想帮他的人,都挤破头的想要去帮忙,替李暮蝉解决麻烦。 以至于最后,无人敢找李暮蝉麻烦。 谁都相信,倘若李暮蝉不是得罪了“青龙会”和“金钱帮”,他一定会是江湖上权利最大,名头最盛的存在之一。 李暮蝉也留意到了这些,原本收敛的笑意复又重现于眉眼间。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却忘了还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说法。 财帛动人心,掌握了金钱,便掌握了人心。 哪怕这种人心并非真心实意,他不在乎。 “嘿嘿嘿,半个月前我与教主重登峨眉,放言他们若归降魔教便饶其不死,没想到这白云老道说什么誓于峨眉共存亡,宁死不降,”大长老一指那些尸体中的一位老道,笑吟吟地道,“我也没杀他们,只围而不攻,将这些人困于金顶之上,就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能说到做到。” 李暮蝉收了伞,问道:“结果如何?” 大长老咧嘴一笑:“结果不出五天,七名峨眉弟子就饿的受不住了,央求着下山。白云老道也够狠的,一人一剑,了结了自己的徒子徒孙,最后领着剩下的徒众在金顶之上活活给饿死了……公子若早一天来,还能看见几个喘气的。” 果然够狠。 只说三人登临金顶之际,李暮蝉骤觉一股心悸无由而起,目光急转,越过所有人,径直眺望向不远处一座名为“光相寺”的佛殿。 佛殿沧桑,气势庄严,铜顶落满雪花,两扇陈旧木门向外敞开,昏暗的殿内,一尊泥像高坐神台,低垂着灰蒙蒙的佛眼,俯瞰着自己身前打坐的身影。 李暮蝉看见的是背影,一道异于常人的雄壮背影。 宽肩阔背将那紫黑相间的锦袍撑得极具威势,浓密墨发随风而散。 这一刻,金顶上仿佛只剩这一道背影。 片片飞雪翻滚卷入,几乎将这道背影的双肩染白。 这人只是坐着,端坐不动,像极了入定的老僧。 而在背影右侧,还竖有一根通体翠绿的玉杖,六七尺高低,美轮美奂,在昏暗的佛殿内散发出一团绿莹莹的光,神异非常。 这人是谁? 这人当然就是魔教教主,仇小楼。 李暮蝉随着大长老的步伐,走到了佛殿外,温和见礼道:“李暮蝉,见过教主。” “唔,”一声大梦初醒般的沉吟倏然响起,然后是一个沉厚雄浑的嗓音开口说话,“幽灵公子客气了,如今整个圣教,四大副教主只余你一人,你已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往后面见本座可不用行礼。” 李暮蝉抬起了头:“多谢教主厚爱。” 殿内的人不知何时转过了身体。 仇小楼结珈趺坐,一手轻按左膝,微侧着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李暮蝉。 “不知副教主可否探得了‘孔雀翎’的真假虚实啊?为何孔雀山庄如今反而坐大了?还有近些时候,副教主的行踪也有些隐蔽,可否告知本座去了何处啊?” 不想这人面上带笑,话里藏刀。 大长老的神情还是那般微妙,但气氛已紧张起来。 一旁的极乐天女半低着下颌,脸色狂变,但李暮蝉却似早有准备,淡淡的笑声宛如一颗定心丸般令人放缓了气息,按下了心跳。 李暮蝉从容不迫的微笑着:“属下这段时间已探得‘孔雀翎’是假的,之所以不曾对‘孔雀山庄’动手,其实说来话长。” 仇小楼拂袖卷出两个蒲团,悠然道:“那就坐下来慢慢说。” “好,”李暮蝉大步走进殿中,将伞递给了极乐天女顺带招呼道,“把那件东西拿过来。” 瞧着极乐天女远去的背影,大长老有些好奇:“不知公子带来了何物?” 李暮蝉坐在蒲团上,一面拍着身上的落雪,一面迎着二人的眼睛缓声道:“实不相瞒,我虽未寻得‘孔雀翎’,但却找到了另一件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奇宝,特来献于教主。” “哦?”仇小楼一拢袖子,换了个姿势,“那我倒要瞧瞧了。” 不一会儿,殿外的风雪中,极乐天女撑伞而回,还带来了一个箱子。 仇小楼双眼骤凝:“一口箱子。” 大长老的眼中忽有两抹精光闪过:“这就是那口箱子?” 李暮蝉道:“不错,这就是当年萧泪血的那口箱子。” 大长老深吸了一口气,他辈分极高,岁数也大,比起李暮蝉这些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所知所见自然要多的多。 曾几何时,长安城内曾出现过一个了不得的人,这人仅用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凭借自身的武功和智慧说服了自河朔中原到关东最重要的三十九路绿林豪杰,从黑道走上白道,组成了一个江湖上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超级大镖局,横行关内关外,称雄中原武林。 这人便是“紫气东来”,卓东来。 此人不但算无遗策,武功之高据说已达“无刀”胜“有刀”的境地。 可就是这样一个天下无敌的人物,竟因这口箱子而丧命。 江湖中早有传闻,这是一口谁若得到便能无敌于江湖,立于不败之地的箱子。 大长老笑了,皱巴巴的老脸堆满了笑容:“副教主此次可算是立下一件大功。” 仇小楼自李暮蝉手里接过了箱子,并没急着打开,而是抚掌称赞道:“不错,有功自然要赏,副教主近些年对圣教早已立下无数功绩,本座今天也不能小气。” 他沉吟了片刻,忽取出一方檀木匣,意味深长地道:“听说幽灵公子也善使刀法,此乃我圣教不传之秘,今日破例,便赠予副教主,待到来日圣教称雄中原,本座另有重赏。” “多谢。” 李暮蝉接过木匣,垂目一瞧,瞳孔随之一颤,但见木面上是八个刀刻的大字。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本章完) 108:副教主,马空群 又一个三更。 雪未停,风未定,群山岭岗间正刮起一股骇人的白毛风,呜咽有声,听着似极了鬼哭神嚎,盘山绕殿,在风雪中回转不散。 但就算真有鬼,如今怕也不敢登临峨眉。 千佛顶上的一座庵堂内,木门紧闭,诸佛皆寂,一团柴火散发着光和热,驱着彻骨的寒意。 堂内只有两个人,李暮蝉和极乐天女。 李暮蝉坐在蒲团上,自顾自的翻阅着仇小楼给他的刀谱秘籍。 天已经黑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一旁的极乐天女打了个哈欠,躺在一排蒲团上,尽量伸直两条长腿,慵懒道:“那人只是为了试探你的忠心,或许他甚至不相信你有忠心,只是想要稳住你。” 也不知是火光照亮了眼,还是明眸映亮了焰,李暮蝉的眸子此时发亮发光,眼泊里倒影着一式式刀法,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嗓音低声道:“很正常,我这种人,先叛‘青龙会’,又逆‘金钱帮’,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大抵都不会相信我。” “不过我也没指望他能信任我,他只要知道我很有钱就可以了。”李暮蝉一口气翻完了刀谱,双手一合,又闭上眼睛轻吐着气息,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直到所记毫无遗漏,方才重新睁眼,“他想的应是先扫平中原武林,毕竟到那时候无论西域还是中原皆由他一手把控,我就是再有能耐也翻不起风浪了。” 莹然的灯火下,极乐天女侧趟在蒲团上,右手托着右腮,亮闪闪的银饰下露着一小块儿白皙光洁的小腹,笑意盈盈的盯着李暮蝉。 李暮蝉眸光闪烁,旋即垂下眸子,将秘籍一页页撕下放进火堆中:“伱今天露怯了啊,这是大忌。” 极乐天女翻了个妩媚勾人的白眼:“你要知道,这天底下九成九的英雄豪杰在那两位面前都得先露三分怯。” 毕竟一个是无敌西方的大长老,一个是统摄群魔的魔教教主。 这两人联手亦如昔年上官金虹与荆无命,足以横行当世,无人可敌。 极乐天女的话锋忽又一转,语声甜的发腻:“偏偏公子是个例外,仅凭胆魄,就已胜过天下九成九的英雄豪杰,可是令小女子好生倾慕啊……” 她慢慢地说,轻轻地笑,调笑言语也不知是真是假:“当初苗疆初见,我只当大名鼎鼎的幽灵公子是个二尾子,小白脸,哪怕先前被你戳破心思,我也没觉得你有多厉害,但今日,我始知幽灵公子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她说的有些认真,脸颊发烫,眯起了眼睛,瞟着李暮蝉,似是醉了般。 这一趟其实是有很大凶险的。 就像背地里做坏事,算计一个人,即便表面如何镇定,但等真正面对正主,还是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对手,多会害怕露出马脚。 这件事情,如果换成大龙首或是上官小仙,那李暮蝉绝对必死无疑。 但李暮蝉好像什么都不怕,半点不慌,处变不惊,还能逐一应对。 不知为何,熬过了这一天,再去看李暮蝉那略显单薄瘦削的身影,极乐天女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比三十六洞所有邪魔加起来还要安全。 仿佛这人只要站在身前,便可不再害怕一切凶险。 而这个人,无形中已开始流露出一种凌驾于天地山川之外的睥睨狂态,将生死置之度外,亦如其内心的野望,志在傲视八表,吞吐天地。 “虽然我知道我很好看,”李暮蝉添了几颗柴,温和道,“但你要是再这么瞧着我,可就得出去了。” “没办法,像公子这种得人心,有雄心,又无比自信的男人,天下罕有,实在太让人着迷了。”极乐天女媚态入骨,轻柔道,“不就是当年和上官小仙演了一出戏么,既没拜过堂,又没行过礼,更无夫妻之实,算不得成亲。” 这人吐气如兰,颦笑间堂内冰冷的空气都好像变暖和了。 李暮蝉脸上已无笑意,他看着腾跃的火苗,头也不抬地道:“出去。” 极乐天女笑容随之一淡,扭头哼了一声:“出去就出去。” 临出门之际,李暮蝉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下次若再敢对我施展媚功,好处减半。” “呸!” 极乐天女气的银牙一咬,没好气啐了一口,重重关住了门。 看着卷进的风雪在火焰中飞快消散,李暮蝉望着火焰失神了片刻,而后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掌心虚扣,已在暗运内力,调息打坐。 他压下纷乱的思绪,像是入定了一般,不再言语,如在静候着什么。 约莫天明时分,峨眉山上,一声恢宏的钟声突然响起,“岑岑”作响,声震群山,卷风荡云。 “启禀副教主,三大长老皆已回还,教主法令,即刻前往金顶商议东进之事。” 钟声未绝,门外乍闻魔徒传信之声。 李暮蝉双眼徐徐睁开:“知道了。” 他起身,推门见雪。 庵前的院中,极乐天女连同三十六洞邪魔皆已现身等候。 “终于要来了啊。” …… 金顶的佛殿内,除了仇小楼和大长老以外,剩下的铁燕两位长老已然落座,还有那将“嚼铁大法”练至登峰造极的四长老,再加上苗疆“七十二窟”的窟主,“天王斩鬼刀”苗天王,以及“星宿海”的多情子,连同密宗“黄教”的大喇嘛…… 再加上李暮蝉这位副教主,和极乐天女这位“三十六洞”的洞主,上得了台面的高手已算悉数到场。 “诸位,议事前我先为大家引荐一位高手。”大长老率先开口,“马堂主,请进。” 听到这个称呼所有人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这江湖上放眼前后三十年,姓马的,还被称为“堂主”,又是高手,只有一人。 便是…… 来人闻声步入,抬手掀去头顶满是雪瓣的黑色兜帽,露出了一张粗粝刚硬的成熟面孔。 一名劲装中年大汉。 此人虽说相貌堂堂,但眉宇间藏有一股迫人威势,眼底还有一抹让人心惊肉跳的阴鸷。 “在下马空群,见过诸位英雄。” 果然没错。 这人便是昔日“万马堂”的堂主,马空群。 大长老朗声笑道:“从今日起,马堂主便是我圣教的另一位副教主。” 无视众人微妙的神情,马空群抱拳见礼,坐在了李暮蝉身旁的大椅上,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大长老又道:“既然人已到齐,现在开始商议东进事宜。” 仇小楼眼神似青霜冷电般扫过座下众人,满意地点点头,旋即沉声道:“实不相瞒,本座动身来中原之前早已做好部署,此次我座下教众当自西而至,共兵分七路,分别是先定大理、蜀地、再有甘、陕两地,以及山西和黄河南北两岸。” “教主是想先荡平北方武林?”马空群目光灼灼地道。 仇小楼点头:“不错。” 如今“神剑山庄”在南,虽说谢晓峰的威势如日中天,但比起“青龙会”和“金钱帮”还稍有不足,而且三方尚有间隙,倘若魔教先行席卷北方武林,那“神剑山庄”或能冷眼旁观。 李暮蝉面上不动声色,因为无论对方作何部署,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他现在只需要静候时机。 仇小楼道:“还有,本座决定先行动手。” “教主,那些教众不是还未到么?会不会太急了些?”苗天王问。 仇小楼颔傲然冷笑道:“所以才要先动手啊,你知道,中原各方势力也知道,他们肯定以为咱们还要再等等,可我偏偏不等了,宁失一子,莫失一先,兵贵神速,当然就要雷厉风行。” 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表情,仇小楼接着道:“擒贼先擒王,大理点苍已是被我灭了,余下的蜀中唐门,山西彭家五虎断魂刀,长安城,河北保定府,洛阳城,嵩阳郭家,我要你们将这些名动北方的武林世家、江湖门派,尽数擒杀。” “副教主以为如何啊?”仇小楼看向李暮蝉。 李暮蝉微微一笑:“甚好,既然如此,我倒想去保定走一趟。” 此言一出,剩下的人登时松了口气。 那保定府别的不说,仅一个“李园”都够人喝一壶的,万一再撞上那几个退隐江湖的绝顶高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仇小楼眼露欣赏,大袖一挥,“随行人马副教主大可随意挑选。” 李暮蝉按椅而起:“那就由铁燕两位长老和‘极乐洞’洞主与我同行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铁二长老、燕三长老顿时满腹怨念,他们是不怕死,可不想找死,而且和李暮蝉在一起他们实在有些忐忑害怕。 二人本想张嘴,但一瞧见大长老投来的眼神立时脸色一白。 “属下领命!” (本章完) 109:风雪保定城 一场大雪方歇,落于昨夜子时,歇在天明,降在了保定城。 消残的雪地里,古老的宅邸前忽然有了动静。 雪地被人扫出个不大不小的空场,用木棒撑起了一个簸箕,簸箕底下放着几粒麦子,棍上还系有一根细长的麻绳。 转角处的一颗老槐树后,两个流着鼻涕,虎头虎脑的娃娃正探头探脑地瞧着,等看见引来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顿时眼神一亮,沉住了气。 眼看麻雀追着麦子就要钻进簸箕里,几声马嘶来的突然,骤急的马蹄声踏破了一切。 遂见麻雀惊飞。 两个孩子眼见空欢喜一场,气的不停跺脚,小脸涨的通红,只能愤愤然的瞪向来人。 那是几个江湖人,鲜衣怒马,跨刀佩剑,意气风发的停在了深锁的朱门前,用一种无比仰慕、敬重的眼神看向大门两旁。 原来门旁的石壁上还刻有一副对联。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一行五人齐齐下马,牵缰握绳,仿若朝圣般打量着这座府邸的一切。 曾几何时,这个地方,名震天下,其内也不知走过多少威震一方的江湖高手,无敌武林的英雄豪杰,更有不知凡几的人自此名动八表,不可一世。 这是武林中人心中的圣地,也是江湖人为之尊崇的所在。 李园。 而这五个人,他们不过是听说过属于“李园”的故事,听说过这里发生的故事,如今想要亲眼来看上一看。 事实上,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早已有数不清的年轻人,初出茅庐的俊杰少侠慕名而来。他们都向往江湖,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如“小李飞刀”、“飞剑客”那般名扬天下,成为他们,侠名远播,剑倾江湖。 可惜,“小李飞刀”已成武林绝响,英雄不再,“李园”也跟着没落了。 确实很老。 门上朱漆早已斑驳,铜环结锈,高高的墙头上和院内的瓦缝间都生出了荒草。 门可罗雀。 李园本不该是这番模样的。 五个人,五个弟兄,眼里闪过片刻的失落,有的还溢出了泪光,在雪中沉默着伫立久久。 只是他们眼中的黯然很快又都不见,变得神采飞扬,变得雄心万丈。 因为他们都坚信自己一定能扬名,就像无数向往江湖,然后学好了武功,磨利了刀剑的年轻人,凭着满腔热血,满心侠义,矢志要闯出一番天地,大干上一场。 是啊,有太多人从这里走入了那座翻云覆雨的江湖,可又有多少人最后能回来…… 五个年轻人走了,放声高歌,纵马远去,冲着自己向往的江湖而去。 而在槐树后,那两个孩子正望着五人潇洒远去的背影满目艳羡,浑然忘记了自己适才还气鼓鼓的模样。 “等将来长大了,咱们也要这样,到时候大哥罩你。” “好!” “这样是哪样啊?” 一位妇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身后,揪住了二人的耳朵,两个娃娃才哭爹喊娘的被拽回家。 只是寂静不久,又有人来了。 李暮蝉来了。 他来的不紧不慢,望着这座古老的宅邸既有感慨,又有惆怅。 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来过这里,亦如刚才离开的那些人,同样满心壮志,志在侠名远播,仗剑醉酒,傲笑江湖。 那时,他比所有人都要傲气,也是最有雄心的那个。 “公子何故叹息?”极乐天女好奇问道。 李暮蝉背负双手,柔声道:“故事之初,人们心里往往都存在着一个美丽的梦,而我的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极乐天女心思灵透,巧目转动间便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公子当年是从这里开始闯荡江湖的?” “是啊,”李暮蝉看着眼前的一瓦一草,轻声道,“不过,旧梦要结束了,新的梦要开始了。” 他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走。 一条窄巷,藏在街角,贴着宅邸的后墙。 街上人影稀少,大雪还没来得及化,就又落了起来,洋洋洒洒,冷清的可怕。 巷弄里,一家鸡毛小店还在打开门做生意,低矮的烟囱外冒着烟气,高墙遮挡了天光,满地的枯叶在寒风中飞卷,像是无人问津。 李暮蝉带着极乐天女走了进去。 棉布帘子被撩开,店家是个三十出头的蓝衣汉子,若非经年累月遭柴火油烟熏烤,那他一定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饱满的天庭,浓黑的墨眉,一双丹凤眼煞是好看,挺翘的鼻梁,还有两瓣薄如剑锋的唇。 这么一副五官,生在任何一张脸上都足以称得上英俊,只是汉子脸上的皮肉实在太过粗粝,沁着油光,冒着发青的胡茬,落拓极了。 “客官要吃……”见到客人进门,汉子下意识就要招呼,可话说一半,他语气骤变,“居然是你?” 这人好似识得李暮蝉。 李暮蝉和极乐天女挑了个位置坐下,闻言一笑:“想不到店家还记得我。” 汉子眼透惊奇,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没办法,我这小地方生意冷清,来来往往就那么几个人,自然要养成识客的习惯,而且我的记性向来很好。” 他随手端过一壶酒,一碟熟肉,还有一盘豆腐,外加几个烧饼。 做完这一切,汉子才似笑非笑地道:“你居然没死在外面?” 他还记得当年面前人衣衫凋敝,蓬头垢面,似是逃荒的难民,但即便如此,仍然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无所畏惧,还用一门酿酒的法子换了一餐饱饭,足足吃了七个馒头,两碟牛肉,外加一只烧鸡,喝了两壶酒。 所以哪怕萍水相逢,汉子也记得很清楚。 如今再看,这人衣着已换,气态已改,身旁还有美人作伴,分明闯出了名堂。 再逢熟人,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李暮蝉喝着酒,慢声道:“好几次差点死了,好在还差一点。” 汉子忽然侧了侧耳朵,就听外面似有马匹飞驰,还有惊呼之声,无形中带出一股肃杀之气,不禁苦笑道:“看来今天不适合开门做生意。” 李暮蝉摇了摇头:“所以说伱真是没有半点做生意的头脑,风险越大,赚的银子可就越多,我若是你,现在这一壶酒起码要卖上千八百两银子,一碟花生米都能值三四百两。” 汉子似是听傻了,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忽听外面飘进一个声音:“果然是财可通神的幽灵公子,赚钱的法子都和人不一样。” 来人掀帘而入,居然是个熟人。 “嵩阳铁剑”郭定。 这人前脚进门,后脚又进来三个人。 当中一位脸色阴白的青年冷冷道:“李暮蝉,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卫家的那笔血债?” “卫家?”李暮蝉闻言蹙眉,跟着恍然般笑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卫天鹏那厮吧?” 那人只是冷笑一声,同郭定一样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也不动手,像在等着什么。 店家呐呐道:“看来今天生意一定很好。” “呵呵,”后进来的三个各是取出一枚金锭,笑道,“那就让你发笔横财,去置办一桌酒菜,再订几口上好的棺材。” 这还没结束,不一会儿的功夫,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既有生面孔,亦有熟面孔。 包括了那日在峨眉山遇到的丁灵中。 接着就听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追了进来,正是丁灵琳…… (本章完) 110:小店起风云 彤云四合,朔风怒吼。 店外天寒地冻,店内的气氛却在无形中火热起来。 杀机,杀意,杀气,仿佛蔓延至每一处角落。 丁灵琳来的很快,身后还跟进一团打转飞旋的雪花,只是转眼便被店内的火热融化一空。 李暮蝉神情不改,慢条斯理的喝着酒,酒是暖的。 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在自顾自地喝着酒,眼睛全都像长在了李暮蝉身上似的,眨都不眨,移都不移。 不多时,店家收了金子,果真去外面拎回来一盒精致的菜肴,还让人雇车拉回来几口漆黑的棺木,整整齐齐挤在巷子里。 而那扬言要替卫八太爷报仇的三个人,为首之人是个紫膛脸的大汉,满面虬髯,眼神正死死瞪着李暮蝉。 “砰!” 突然,便在店家给客人上菜端酒的时候,有个青面长脸的汉子一把按住了他粗糙的右手,满目惊疑地喝问道:“你姓龙?” 龙? 听到这个姓,剩下的人终于愿意将视线挪开了。 一群人已开始打量起了店家,眼神各异。 “据我所知,外面那座宅邸曾经就有过一位姓龙的主人,可惜此人卑鄙无耻下三滥,不但骗取了李探花的家产基业,连人家心爱的女人都抢了去,最后还纠结了一些杂碎设计陷害李探花。” 有人仿似说书讲故事般一字一句的讲了出来。 店家面无表情,但他两腮的筋肉正不住紧绷着,被死死拿住的右手也已青筋毕露。 “嘿嘿嘿,可惜,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货色居然还有个儿子。” 有人怪笑着接过话,冲着店家的眸子尽情嘲讽。 “他就是昔年‘兴云庄’的少主,龙小云。” “狗屁的少主。” “不错,不错,听说这人早被李探花废去了武功,怪不得在这市井污巷中苟延残喘。” …… 众人的眼神也大都微妙起来。 因为这人当年得到过一本武林奇书,便是“千面公子”王怜花所著的《怜花宝鉴》。 何况这人还是废物一个,岂非任人揉捏。 好在店里还有几人不动声色,未有动作。 李暮蝉自顾饮酒,极乐天女嫣然倒酒。 丁灵琳秀眉紧蹙,时而瞧瞧李暮蝉,时而又看看店家。 郭定突然道:“江湖恩怨江湖了,他是不是龙小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放手就得死。” 他已按剑,剑未出鞘,一抹锋芒锐旺的气机直逼对方,惊的炉火嗤嗤摇曳。 青面汉子面露不善:“你……” 郭定语气冰冷地截道:“我对伱是谁没兴趣,但你若扰了我喝酒的雅兴,我就要杀你。” 那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旋即冷哼一声放开了店家。 小店又陷入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丁灵琳看着李暮蝉,欲言又止,然后似下定了决心,认真道:“你应该不是个坏人。” 李暮蝉短暂思索了一下,叹道:“我已算不上一个好人。” 丁灵琳爽快利落的坐在对面,看看李暮蝉,又瞧瞧他身旁的极乐天女,大大的眼睛里隐有愤慨,白皙的脖颈上,那个金圈圈正带动着上面的铃铛响个不停:“但你以后可以做个好人。” 李暮蝉把玩着酒盅,轻轻道:“你这傻姑娘,天底下的事情有太多容不得人选择。有的人,往往一旦错了个开始,就会一直错下去,就像一个谎言出口,需要千百句谎话去圆它,有时候踏出一步,你就得一条道走到头。” 丁灵琳眼神一亮,声如百灵鸟:“不,既然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错下去?” 李暮蝉笑了:“唔,你知道什么叫能人么?”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 丁灵中也坐了过来,他对李暮蝉似乎很好奇,也很感兴趣,接话道:“能人,能人所不能之人。” 李暮蝉点头:“不错,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会为自己的错误而痛哭悔过,所以他们注定是普通人,一个连自己的选择都无法坚守的人,又能有什么造就。” 他看向丁灵琳,温和道:“尤其是当你尝试走过无数条自认为正确的路,却发现难以走通的时候,你就要认真考虑一下,那最后所谓的错误选择,会不会才是对的。” 丁灵琳瞪大了双眼,小脸皱在一块儿,露着脸上的酒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所以,阁下先叛‘青龙会’,再叛‘金钱帮’,如今投身‘魔教’,可谓机关算尽。此役之下,江湖之大将再无你幽灵公子的容身之处。”有人冷冷道。 “呵呵,走着瞧咯,”李暮蝉嘴里发出了嘲弄的笑声,肆然张扬,狷狂至极,就连神态也变得张狂起来,斩钉截铁地说:“而且你要搞清楚,从来不是江湖容不下我,而是我选择与这座江湖背道而驰。放心,我绝不会痛哭,更不会悔过,我只会走下去,因为我要证明一件事情,错的,也能变成对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沉默的听着李暮蝉放声大笑。 在笑声中,他们都看见了这人绝不回头的决心,还有眼神里的轻蔑。 势要入世,成了登峰造极,败了不过是死。 有人叱道:“李暮蝉,你竟要选择与天下英雄为敌?” 李暮蝉突然间又似是收敛了满是的张狂,变得波澜不惊,变成了和煦春风,幽幽道:“我从未想过与天下英雄为敌,但谁若阻我前路,我便只好与他为敌。” “至于英雄,”他似笑非笑,瞥了那人一眼,“你也配?” 那人脸色骤白,一个寒噤。 “好热闹啊。” 蓦然,一个温暖的嗓音飘进店里,轻描淡写的化解了杀机。 众人未及反应,只觉帘布轻荡,定睛再看,丁灵琳身旁已多出个人来,还顺手拿起酒壶大饮了一口,然后眼神一亮,狠狠呼出一口气:“好酒,好酒啊。” 赫然是叶开。 不光叶开来了,路小佳紧随步入,等看到丁灵琳和丁灵中,挂满冷霜的生硬面容顿时柔和不少。 本就不算大的小店随着众人的涌入,已有些拥挤起来。 但诡异的却很安静。 直到外面的风雪中再次响起个脚步声,起落舒缓,由远而近,前一刻还很远,但下一刻已立足于帘布外,倏忽而至,轻功高明的可怕。 那人走了进来。 一个十分高瘦的紫衣人。 这人实在瘦的出奇,也高的过人,一张冷白的脸上生着一对极是锐利的眼眸,一双黑靴干净无比,落足走过居然不见湿痕。 踏雪无痕。 所有人的脸色忽然变了。 不是因为这人的轻功,而是对方高长的腰间挂有一对兵刃。 那是一对奇兵,既不像刀,也不像剑,前锋弯曲如钩,灰蒙蒙的,说不清是黑的还是青的,极是怪异。 不知谁倒吸了一口气,如是呻吟般呢喃道:“离别钩?” 当年的七种武器之一。 紫衣人进门后也挑了个位子坐下,只叫了几样小菜,便不再说话。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霜雪激飞,北风怒号。 不知过去多久,又有脚步声逼近。 不同于紫衣人的踏雪无痕,此人落足有声,一步一声,极是沉稳厚重,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带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压抑感。 那步伐越近,店里胆气弱的人已开始拿不稳手里的酒盅,脸色惨白一片,死死瞪着门口。 待到一根黑色的铁棒撩帘而入,连同叶开在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天机棒,孙无二。 风雪扑面,李暮蝉眯眼细瞧,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孙无二呲牙笑着,牙缝里呵着缕缕热气,笑的森然狰狞:“嘿嘿嘿,李暮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李暮蝉笑了笑:“呵呵,手下败将。” 这一刻,小店内的杀机被推到了极致。 多年以前,兵器谱上的几大高手就是在这里相逢会面,而今时局虽变,岁月流转,然几大高手的传人又在此重聚。 大战一触即发!!! (本章完) 111:天美宫主 “你们都是冲我来的?” 大敌当前,李暮蝉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些,也更冷了,但并不慌张,他饮尽了最后一口酒。 要知道他们此行极是隐蔽,多在夜里赶路,但消息还是走漏了,由此可见魔教亦有不安分的人物。 李暮蝉如水目光扫过店内的几方人马,很快便有了推测。 这个人,不但勾结“青龙会”,还联手“金钱帮”,就连中原白道也没落下,身份必然不同寻常,一定是魔教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地位特殊。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有底气和几方势力结盟。 这人绝不会是大长老,应是一个藏在暗处,还未现身的人。 好在“背叛”二字对李暮蝉而言已不算新鲜。 而且,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得出来仇小楼很强。 李暮蝉不禁想起了仇小楼那张极是年轻的蜡黄脸庞,尽管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但若真将其当成一个后起之秀可就大错特错。 别忘了,昔年魔教老教主与白天羽一战早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仇小楼这个人,少说已有四十余岁,想是练就了什么魔功,以致形貌不改。 这个人,处在自己生命的巅峰,身体的全盛时期,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 正因为太强,连那些白道势力也不敢将所有希望全压在谢晓峰身上,不惜与魔教中人联手。 会是谁呢? 至于眼下的情形,李暮蝉不妨大胆猜测一二,应是几方合作的条件,先杀他。 因为他有钱,很有钱,要知道还有数万魔徒正在赶来呢,而这些人仅是每天的吃饮都要一大笔银子,还要融入中原各方,仇小楼想要短时间把控局势,只能依靠他李暮蝉。 还有现在是隆冬岁末啊,太冷了,没了他,那些魔徒还能撑多久? 等到仇小楼座下只剩峨眉山上的那些人,届时就是群雄荡魔的时候了。 叶开忽然笑道:“我是来喝酒的。” 他果然只是喝酒。 丁灵琳在旁气鼓鼓的,然后嫣然一笑:“那我也喝酒。” 丁灵中道:“好酒!” 路小佳跟着道:“果然好酒!” 郭定按剑不言。 紫衣人同样自斟自饮,没有说话。 这些人都是高手,而高手是不屑联手的。 孙无二一头焦黄的乱发间落满雪花,眉眼扭动一挤,站在门口,担着铁棒,语气森然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别费心机了,你带来的那些人来不了了。” 这一趟,还有三十六洞群邪,以及铁燕两位长老,连同他们手底下的人随李暮蝉同行。 双方兵分两路,一路去招降各大世家,一路是解决各路独行高手。 李暮蝉眼神一烁,点点头:“你是否只想杀我?” 孙无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看也不看极乐天女,嘿然一笑:“老子不屑和女人动手。”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眼神都多多少少泛起了精光。 本是火热的气氛,滚烫的烟火气陡然似在这一刻凝结成冰,变成了寒刀冷剑,刺人肺腑。 李暮蝉不再说话,他搁下了酒盅,然后按桌而起,身形嗖的仿若融入了卷进的风雪,化作一缕急影,自孙无二的身旁掠过,挤进了外面的弥天雪幕。 孙无二转身奔入雪中,狂笑道:“领死吧。” …… 与此同时,也就在小店内生出变故的时候,保定城里的另一处地方,同样也有事情发生。 大雪飞扬,一座破落的宅邸内陆续亮起了火光。 沈家旧宅。 其内人影绰绰,不少魔众现出身形,包括了铁燕两位长老,还有三十六洞群邪。 残破的厅阁内,众人围火而坐。 估摸着时辰,就见三十六洞这边有人提醒道:“长老,副教主他们久未回还,咱们是不是该去……” 这人点到即止,话未说透,但铁二长老已然明白,他笑道:“不急,反正保定城里几大有名有姓的势力都差不多摆平了,不妨再等等。” 燕三长老也附和娇笑道:“没错,现在外面风雪那么大,多冷啊,再说了副教主神功盖世,还有极乐天女作伴,能有什么危险;呵呵,万一他们找了个暖和的地方正在快活呢,咱们冒冒失失的,岂不打搅了副教主的兴致。” 二人坐在火堆旁,一旁摆好了一坛坛酒水,还有不少菜肴。 铁二长老语气熟络地招呼道:“弟兄们都忙了一天了,先缓口气,咱们喝点酒暖暖身子骨,等吃饱喝足,要是副教主还没回来,再去不迟。” 说话间,燕三长老已把酒坛的泥封拍开,将地上的酒碗一一倒满。 这时, “呵呵,”三十六洞这边有个冷幽幽的嗓音响起,“两位长老该不会是另有心思吧?” 铁二长老与燕三长老脸上笑容不改:“怎能啊,诸位放心吃饮。” 那个声音复又道:“既然没有,这酒里怎么被人下了迷药啊?” 铁燕两大长老终于不笑了,目光飞快扫视过所有人,想要把那暗中说话的人找出来:“想不到三十六洞除了极乐天女还有好手。” 燕三长老淡淡笑道:“呵呵,这样也好,省的麻烦了。” 铁二长老补充道:“现在摆在伱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你自己当老大,带着你的这些弟兄跟我们一起干一件大事,二是死在这里。” 不知不觉,那些魔众已结成阵势,将三十六洞群邪围困其中。 那个声音再一次开口:“所以,你们要叛教?” 铁二长老的脸色有些阴沉,实在是这声音飘忽莫测,忽左忽右实难分辨方向,冷哼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教主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吾等本就过得很舒坦,很自在,锦衣玉食,好好享受不成么,偏偏要搞什么东进中原,打生打死。何况他出关后还制定了不少严苛的教规,让人苦不堪言,而且也算不上判教,我们充其量只是想换个新教主罢了。” “原来如此。” 那个神秘声音听的恍然,这些人早已享受惯了,舒服惯了,没了称雄中原的心思,一个个只想着眼前的金银富贵。 也就在僵持之际,风雪中,蓦然飘来一道幽影,一个黑裙黑纱,黑色披风的女子,宫鬓堆云,珠钗横卧,仅是体态便美的不可方物。 “唔,”来人嗓音轻柔,眼波流转,脚踏一双绣鞋,来的轻飘飘的,“怎么还没结束啊?” 铁燕两位长老略显恭谨地回道:“回禀宫主,马上就能办妥。” 那道飘忽不定的嗓音感叹道:“这江湖上的女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耐……那么请问这位宫主,你该如何称呼?” 女子美目流转,略带好奇,而后欠身施了一礼,娇柔道:“奴家孙杏雨。” “孙杏雨?”角落里,随着嗓音飘落,众人眼前倏忽多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隐于灯影下,“敢问家住何处啊?” 女子咯咯一笑,吐出四个字来:“瑶湖魔宫。” 但铁燕二人的表情突然诡异起来。 只因阴影中的那人正在慢慢踱步走出,穿一件立领宽大的黑袍,袍角拽地,垂着两条大袖,只在般步伐变幻间,袖中一左一右已滑出两柄剑来。 这人一步步自阴影中走到了火光下,显露出一张戴有黄金面具的脸孔,一双幽深的眼瞳骨碌转动:“原来是‘天美宫主’,初次见面,在下‘天下盟’二盟主。” “天下盟?”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铁燕二人还愣了一愣。 但他们双眼陡然圆睁,毛骨悚然,只见那三十六洞的人忽然翻手一转,掌中全都多出一件黑不溜秋的圆筒状物件,紧跟着抬手一送…… “啊!” 刹那间,众人眼前仿佛多出千百道流光。 (本章完) 112:各逢敌手 雪夜,窄巷。 眼见李暮蝉与孙无二掠进风雪中,店内的众多高手也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想要一观此战。 一个是“天机棒”的传人,行事霸道,不可一世;一个则是如今江湖上名头最大,钱财最多,而且最令人心惊胆战的人物。 纵观李暮蝉之过往,简直就是个传奇。短短不过几载春秋,便从一个任人摆布的小角色,一步步走到今天,三番两次逆转必死之局,而后步步为营,掌权握势,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而且,也太令人措手不及了。 就像雨后春笋,一朝崛起,待到旁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人转身拂袖,已叱咤风云,试问谁人不惊。 这个人,尽管武功尚未达至顶峰,但论心机谋略,手段城府,无疑是当世少有。 “咱们跟上去瞧瞧这位幽灵公子的能耐。” 紫衣人出去了。 路小佳也出去了。 郭定、丁灵中、丁灵琳、叶开几乎同时追了出去。 而剩下的几人,还包括了卫八太爷的三个义子,以及两个身份不明的人。 这两人,面容一俊一丑,衣裳一金一银,极不简单。 极乐天女并未起身,她淡淡瞟了眼二人,美眸登时闪过一抹狡黠的冷芒,如能洞悉世情。 左边那位,金衣黄发,阔嘴宽额,右手虎口生茧,五指遒劲有力,双目透着锐芒,整个人气机勃发,应是名使剑的高手。 右边那人一袭银色锦衣,生着两条猿臂,腰间仿似盘着一条黑蟒,鼓鼓囊囊,暗藏杀机,定是位使鞭的好手。 只一眼,极乐天女便认出此二人是魔教中人,还都是相当棘手的存在。 这让她不禁想起了魔教之中流传的一个说法。 教主座下,除了大长老,另有几位不同寻常的高手。 分别是一剑,一鞭,一拳,双刀。 这四个人,全都是大长老为了助教主开疆拓土亲自培养出来的弟子,一等一的高手。 每个人的实力都非同小可,放眼整个魔教,也只在教主和大长老之下,甚至不输副教主。 这些人原本也都是可以身居高位的,但谁叫中原武林出了一个李暮蝉,再加上“金钱帮”重现江湖,几方势力乱战不休,令大长老看见了东进的良机。所以,这个本打算隐退幕后的老人又有了雄心壮志,便只派了实力最弱的铁燕二人接应李暮蝉,将剩下的三大高手藏了起来。 至于目的,不难理解,无非是想示敌以弱,出其不意。 但眼下这般局势,此二人出现在这里就很有意思了。 极乐天女当然不笨,她很聪明,这二人是来杀她的,或者准确的来说是为了杀李暮蝉和她的,而且自己那三十六洞的人马现在大概也有了变数,铁燕二人绝不会例外,这些人都是一伙的。 可极乐天女非但不惊,反而嫣然一笑。 因为魔教之中有人起了异心啊,这便意味着李暮蝉的威胁大减,一个四分五裂的魔教总是更容易对付些。 金衣人冷冷道:“你是否已经认出了我们? 极乐天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呵呵,你们这副怪模怪样的打扮,相信很难认不出来。” 金衣人双眼微眯:“我若是你,现在绝然笑不出来。” 银衣人目透冷意,还有难以克制的欲望,一双眼睛不住扫过极乐天女婀娜动人的身姿。 极乐天女笑的更开心了:“没办法,笑着死,总好过哭着死,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金狮!” “银龙!” 二人各是回应了一声,简单吐出两个名字。 “放心,漂亮的女人总是可以活的很久,”银龙的眼神像是化作两团烈火,滚烫无比,恨不得灼伤极乐天女那娇嫩细腻的皮肤,“尤其是伱这样的尤物。” 极乐天女摇身一转,浑身银饰环佩叮铛直响,莲步几迈,人已如蝴蝶般掀帘飘走,顺势还勾了勾指头。 “呵呵,好啊,你们不妨跟上来试试。” 二人不见半点迟疑,各自嗤笑一声,眼透杀机,起身追了出去。 形式至此,小店内顿时变得冷清起来,灯火微弱,灯油见底,只剩下满桌零零散散的酒菜。 但还是有人的。 以青面长脸大汉为首的三人又打起了龙小云的主意。 趁着众人陆续离开,三人决定动手。 龙小云身上还系着没解下来的油腻兜布,粗粝的面庞在灯下像极了饱受风吹雨淋的顽石,沁着一层浅浅的油光,坚毅而不可动摇。 他身前放着一碟花生米,一手拿筷,一手端杯。 酒入喉肠,暖人心肺,他慢慢细品着,再夹起一粒花生送进嘴里,咸香,焦脆,而且饱满,这一定是某片肥沃土壤种出来的花生,还有他日渐精进的手艺,才有如此滋味儿。 龙小云吃的很慢,对于外面的一战,他浑似没有半点兴趣,只是细嚼慢咽的坐着,表情十分平静地看着三人朝自己走来。 他曾经也有过万众瞩目,锦衣玉食,无数人讨好巴结的时候,很风光。那时“兴云庄”名震北方武林,各路豪杰争相登门拜访,来者非富即贵,门庭若市。 可惜,一切都过去了,他也不再年轻。 见龙小云如此镇定,青面汉子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等着外面那些人来救你吧?” “怎会啊,”龙小云咽下了酒,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短时间内他们应该回不来了。” 三人眼神阴晴不定,冷笑连连:“那你还能坐得住?把那本奇书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龙小云叹了口气:“若非那人让我等着,我确实早就坐不住了。而且你们来的太晚了,这些年‘青龙会’的来寻,‘金钱帮’的也来找,他们却不知那本书早就被我付之一炬了。” 三人脸色渐渐生变,他们就是再蠢,也听出了一些端倪,觉查到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谁让你在此等着?” 三人互望一眼,不等龙小云回应,突然齐齐暴起发难,袖中倏尔爆射出数十枚牛毛细雨般的飞针,像是梨花暴雨,杀机无穷。 蜀中唐门的暗器。 但三人的脸色也在这个时候变得惨然,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一双眼睛几要瞪出眼眶,满目震怖之色。 因为那本该是个废物的龙小云突然间飘了起来,无声无息,横身凌空一荡,宛如一羽浮空,整个人飞旋急转,手中的筷子仿佛化作一口惊世神剑,筷影翻飞如电,顷刻间便将所有飞针一扫而空。 太快了。 这人非但不是什么武功被废的废物,还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高手。 须臾刹那,龙小云又施施然坐了回去。 三人面露畏色,各是后退几步,一屁股摔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眼中生机迅速黯淡,喉头各是肉眼可见的渗出一点殷红,然后像是喝醉了一样,下颌一垂,再没动静。 而在龙小云身前的桌面上,早已插满了一根根细小的飞针。 这一刻,他眼里似是迸发出两团璀璨摄人的奇光,左手五指箕张,扬臂拂袖自桌上横空一抹而过,满桌的飞针顷刻就如同变戏法般没了踪影,连针孔都尽数被抹去,不见痕迹,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龙小云走到门口,撩帘出去,远眺风雪。 就见漆黑的雪夜中,四方隐有火光亮起,连李园都着火了,人声不绝。 “好热闹啊,终于不用再坐着了。” 借着冲天的火光,依稀可见他的襟内露出一角金色的面具,转瞬隐去。 (本章完) 113:终会天机棒 长街夜雪。 保定城的上空,数道身影兔起鹘落,飞逐狂奔,但随着城中四方生出变故,这些人又都星散而去,原本紧随不落欲要观战的众人陆续减少。 直至剩下交手双方,李暮蝉方才飞掠而下,歇在一条寂静的长街。 孙无二腾空而至,眼见李暮蝉止步转身,铁棒砰然砸地,讥笑道:“跑啊,你倒是继续跑啊。” 李暮蝉的话语很平静,但他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已冷了下来,阴冷狠戾,淡淡笑道:“我也想跑啊,但如今我既已成了别人的老大,总该撑撑场面。这天底下谁都可以逃,唯独做老大的不能逃,逃了,既难服众,人心也散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揣在袖中的双手退了出来,那双手,冷白无血,剔透如冰。 腰间的刀已在凌厉气机下隐隐震颤,仿似要振脱刀鞘一般。 “真是个笑话,淤泥烂巷里的臭虫什么时候居然也开始学人做老大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不杀你,我只会废了你,既然伱这么想一飞冲天,我就让你重新摔回去。” 孙无二的表情原本十分凶狠,但当他听到李暮蝉的话后,眼角余光已留意着四周,生怕暗中被布下了埋伏。 毕竟在他眼中,李暮蝉从来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情,而且都留有后手,藏有手段,若只用武功高低来看待此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只是这个念头一经生出,孙无二那张蜡黄的脸孔陡然一僵,而后变得阴沉。 不知不觉间,这个曾几何时不屑一顾的小角色,居然已成长到了让人心生忌惮的地步。 孙无二口鼻内溢出缕缕滚烫白气,化作冷霜,挂在上了眉睫,雪白晶莹。 他眉眼因筋肉的蠕动在一点点拉伸,本就阴狠的面容顿时更添狰狞,瞪目扬眉,宛如恶鬼夜叉,一双厉目隔着风雪都在发亮。 李暮蝉必须死。 这人武功尚未达至绝顶就已有此能耐,待到对方气候大成,岂非无人可制。 而在孙无二对面,感受着面前人体内如火炽盛的恐怖杀意,李暮蝉扬了扬秀刀似的眉,反讥道:“上次的陷阱滋味如何啊?放心,今天我可没设埋伏。这江湖说到底还是信仰强者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心机城府再高再深,还得有绝强的实力为依托才行,不然如何服众啊?” 提及此事,孙无二便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差点死在那陷阱之下,眼中杀意更甚,凶光大放。 “砰!砰!” “亮刀吧!” 压根不再多费唇舌,孙无二迟恐生变,铁棒一敲一扫。 他敲的是地面,一棒砸下,身旁石板轰然炸碎,棍影拦空一扫,两颗核桃大小的碎石先后化作一抹急影乌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李暮蝉面门。 李暮蝉瞳孔疯狂急缩,他双肩未动,双脚未动,连双膝都没动,但整个人仿似变得轻飘飘的,浑身鬼气森森,眼窝中如有鬼火燃起,像一缕幽魂般横移出一截。 只是身形堪堪一稳,一根铁棒,携天惊地破之势,当空砸落,漫天飞雪尽被那万钧一击卷向两旁,雪幕被撕开一道巨大豁口,引霜雪逆流。 狂暴劲风袭来,李暮蝉满头发丝都被卷了起来。 “啊!” 孙无二口发啸叫,呲牙吐声,焦黄的头发根根倒竖,双眼瞪如铜铃,远望如一只欲要择人而噬的山魈恶鬼,又似化作一尊疯魔,攻势狂乱霸道,骇人听闻。 李暮蝉浑身毛孔都在一棒之下齐齐紧收,他落足一瞬,摇身一转,遂侧身避开。 孙无二狞笑连连,原本势如雷霆的一棒,竟极为突兀的顿在半空,一动一静,动如弦上之箭,静如浮云落木,须臾可变。 铁棒横空,二人脚下积雪唰的如大浪奔腾,翻滚涌动。 然棒势未止。 孙无二提棒在手,丝毫不给李暮蝉喘息之机,腰身下沉,手中铁棒顺势横抡,狂暴气势立时席卷长街,棍风激的两侧旗布猎猎作响,掀的屋瓦齐震。 李暮蝉见势足尖轻点,如鬼魅般腾挪闪身,顿见雪中人影绰绰。 孙无二的攻势虽强横凶悍,可一时间居然奈何不了李暮蝉这奇诡多变的身法,脸上凶相更甚,手中铁棒倏尔一收,双手擒棒,挥舞间四面八方尽是狂乱棍影,只若擒着一条黑色妖龙,兴风作浪,推霜卷雪。 一瞬间,李暮蝉顿觉面前如有阵阵狂风大浪袭来,一浪盖过一浪,四面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长街上的灯笼逐一熄灭,就好像陷入一个泥沼,灵动身法为之一缓。 他双眼微眯,心中大为惊叹:“这天机棒果然非同凡响!” “轰!” “轰!” “轰!” …… 陡然,李暮蝉身前的石板接连炸裂,如被惊雷劈中,爆碎的尘嚣中,一个沉重步伐停在五尺之外,遂见一根漆黑铁棒捅破纷乱的雪幕,势如狂龙出海,点向他的胸口。 而铁棒之后,是孙无二狰狞狂笑的嘴脸。 “死吧!” 风雪暴乱。 “啊!” 一声凄厉尖锐的长啸陡然如冰锥箭矢般钉入孙无二耳中。 孙无二乍觉耳膜刺痛,耳中“嗡鸣”不止,胸腹间激荡的气血为之一滞,铁棒攻势也随之一缓。 李暮蝉见状身形一晃,便想抄掠挤进,岂料孙无二压根不给还手之机,迅速后撤一步,手中铁棒一震,棒影层层铺开,将他罩了进去。 李暮蝉脸颊一紧,遍体生寒,只因这一招他见过。当年在长安“冷香园”外,在那间豆浆铺子里,此人以木棍举重若轻,神乎其技的一幕犹在眼前。 棍势之下,孙无二身前方圆两丈范围内的飞霜寒雪就像从天地间被剥离了出来,随棒而走,如龙如蛇,如风云激荡。 不过片刻,此人棒下竟卷出一个骇人的风雪漩涡,将李暮蝉卷入其中。 端是攻守兼备,好一式惊世骇俗的奇招。 但这只是起手,孙无二狂笑不止,铁棒飞卷之际顺势往上一掀。 李暮蝉整个人立马就像风筝般被那狂暴的劲风挑飞起来。 “看老子的棒挑千山。” 只在李暮蝉腾空一瞬,孙无二手里的铁棒已似狂风骤雨般砸了上去,这是绝险杀招。 但李暮蝉微眯的眸子却在此刻陡张,眼中杀机爆现,他伸出两指,食指中指在腰间左侧的双刀刀柄上一沾一提,双刀“呛啷”一声,仿似被无形丝线牵引般倒拔出鞘。 青芒横空,冷芒乍现,双刀在手,李暮蝉凌空倒悬,双刀齐出。 看到这两抹刀光,孙无二脸上的狞笑刹那顿住,眼底精光灿亮,如同瞧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透着浓浓的惊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啊!” 而在长街一端。 丁灵琳和丁灵中、路小佳三人正快步赶来。 他们也看到了这两抹刀光,都瞪大了双眼。 这人亮的是刀光,用的竟是剑法。 不光是剑法,李暮蝉左手施展刀法,右手施展剑法,刀剑之势忽而左右挪转,忽而正反变幻,青芒与寒光交织,自上而下与那漫天棒影撞在一起,碰出一团骤急可怕的火星。 还有…… 值此生死之际,李暮蝉胸腹突然震颤一鼓,喉舌蠕动,张口一吐,一点寒星直射孙无二眉心。 “啊,嚼铁大法?” (本章完) 114:杀孙 …… “点苍的游龙剑法。” “青城的飞星逐月剑。” “松鹤快剑。” “衡山潇湘剑客的清风剑法。” “崆峒剑法。” “谢氏剑法。” …… 丁灵琳瞪大眼睛,轻掩红唇,她家世显赫,为北方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的大小姐,自幼见多识广,目睹过诸多剑道名家的手段,此刻只一打量,便将李暮蝉的剑法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出。 直到李暮蝉吐出一点寒星,一旁的路小佳终于也忍不住开口道:“居然是嚼铁大法,他居然还会嚼铁大法。” 路小佳见识过刘妈妈口吐铁丸,打人死穴的可怕手段,如今李暮蝉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简直如出一辙。 “嗯,不对,他吐的不是铁丸,那是……桃核。” 居然是桃核。 丁灵琳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一眨,猛的记起来一件事情,恍然道:“这人好像很爱吃果脯蜜饯来着。” 早在金陵城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了李暮蝉的习惯。 “没错。” 叶开也来了。 他眼露精光,面露凝重,这人居然在两息之间变幻了十数种当今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剑法。 不光是剑法,这剑法由那两柄单锋剑般的奇兵施展开来,简直面目全非,但却愈发奇诡难防,其中还糅杂了极为要命的刀招。 剑招、刀招尽在掌握。 “当年李暮蝉在金陵城露了一手刀剑齐用的绝学,我本以为这已是他最后的手段,想不到此人剑法竟也如此高明,而且精通百家。” 再看场中。 看到那近在咫尺射来的寒星急影,孙无二目中骤见血丝弥漫,心头一颤,霎时间爆发出一股惨烈杀气,但嘴角却隐有一抹残酷冷笑浮现。 生死大劫当面,他右手擒棒,左手回收,掌心劲力澎湃涌动,当机立断便挡在了自己的眉心前。 做完这一切还不够。 孙无二右臂一抖,漫天棍影悉数收敛如一,只是原本无坚不摧的铁棒竟在这个时候从中而断,拦腰分开。 “哗啦!” 原来棒身内里竟然藏有一条锁链,六尺长短的铁棒刹那化作为两截,一截在手,一截如水火流星锤般直直砸向李暮蝉胸膛。 当初他就是吃了兵器受制的大亏,差点死在李暮蝉所设的陷阱中,如今岂能毫无防备。 电光石火间,李暮蝉像是被重锤砸中一般,本该下坠的身体“砰”的倒翻起丈许,风雪中点点殷红溅落,已然受创。 孙无二左手同时一攥,眼中尽是不屑之色。 这果然只是颗桃核,而且毫无威力,不过是用来令人分心的小伎俩罢了。 他抬头眯眼,视线正好与半空翻转腾挪的李暮蝉对了个正着。 却见李暮蝉未等落地,双手一松,手中的两口寒锋奇刃登时化作两抹寒芒,横空而过,离手而出。 “嘿嘿嘿,小子,你还是太嫩……” 见此情形,孙无二不惊反喜,连招架都懒得招架,侧身一避,下意识一拽铁棒,脚下正欲乘胜追击,收了李暮蝉的性命。 岂料那两抹遁空流光竟在离手飞驰间不可思议的合二为一,化作一口剑器。 剑尖直指孙无二心口。 “嗯?” 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观战的几人都大感诧异震惊。 孙无二脸色也是急变,他原本是能避开的,此刻双器合一,剑势易改,眨眼已至身前,想要再做反应已是迟了。 心念电转,孙无二已将那勾连铁棒的锁链拦在身前,挡在了剑锋前。 “刺啦!” 随着金铁交击之声,剑下迸溅一团火星。 挡住了!!! 只是孙无二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额角青筋抽搐,一张蜡黄的脸飞快涨红。 因为,神剑在前,人影在后。 李暮蝉翻身而落,黑袍如鹤翼卷荡飞扬,虚晃一闪,长街顿见凭空乍现数道鬼魅般的虚影,他急追而上,将掌心按在了剑柄之上。 到了这个时候,看着李暮蝉那双近在咫尺的幽暗眼眸,孙无二好似三伏天被当头浇下一盆凉水,一个激灵,彻底动容。 李暮蝉握剑在手,单足一跺,霜雪激飞,剑上寒芒大盛,长剑颤鸣,根本不给对手反应之机。 “砰”的一声,只在孙无二目眦尽裂的注视中,锁链寸寸碎断。 大难临头。 “噗嗤!” 眨眼间,一截剑尖自其胸口贯入,从后背破衣而出。 李暮蝉手持利器,势如仙人指路,一剑夺命。 天机棒脱手而落,孙无二愣愣站在原地,喉舌蠕动,口吐逆血。 他定定看着面前的李暮蝉,看着这个一步步崛起,从一个苟延残喘,挣扎求活的小人物,变成了如今这般可怕的存在。 孙无二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败。 但旁观的几人却看清了,看的很清楚。 “他的刀。” 路小佳眼中冷芒浮现,按刀握剑的手俱是一紧。 叶开也睁大眼睛,呢喃道:“没错,是他的刀,居然能变成剑。” 这把兵器,分开为刀,合一为剑,简直暗藏无穷杀机。 紫衣人罕见开口:“他败给了自己的骄狂。” 叶开摇头轻叹:“惊才绝艳,自行摸索出了‘天机棒’的练法,可惜却没有得其精髓。” 孙无二脸色涨红充血,临死之际,他还想要反扑,右手颤颤巍巍的抓向李暮蝉。 李暮蝉面无表情,长剑一抽,一腔热血瞬间将他半边冷白的脸颊染红。 孙无二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然而不及发出惨叫,一抹青色刀光弯曲如弧月,斩过了他的脖颈。 头颅抛落,孙无二死不瞑目。 李暮蝉立在大雪中,一翻手背,擦试掉脸颊上飞快变冷的血液,而后望着叶开等人,咧嘴笑了一笑,笑的有些惊心动魄,张狂肆然。 丁灵中哑声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个人居然赢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李暮蝉的胜算都微乎其微。 孙无二自初入江湖尽管只有寥寥数战,但所面对的对手全都非同小可。 先是自荆无命与上官小仙的面前从容而退,又败李曼青,然后与魔教大长老酣战数十招后飘然抽身。 这个人本该无敌的,如今居然倒在了这里。 叶开叹道:“这个人的崛起已是必然。” 李暮蝉没理会几人的反应,他目光横移,看向了那名紫衣人,望着对方腰间的“离别钩”。 这是个强敌,而且是绝强大敌。 但李暮蝉无惧,因为风雪中忽然多出很多脚步声,在屋顶急掠,自黑暗中现身。 一股无形的杀机顿时笼罩四野,弥漫八方。 如此阵势,紫衣人堪堪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去。 李暮蝉眯眼笑道:“诸位可以离开了,我现在得去处理一下本教的私事。” 一群人想都不想,转身就退。 便在众人离去不久,长街一头,极乐天女带着香风飘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金狮、银龙二人。 然后,这两个人都看见了孙无二的无头身体,又看到了双手提刀的李暮蝉,两张脸孔都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然后毫不迟疑的爆退,退的又快又急。 李暮蝉轻声道:“欺负了我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金狮、银龙果然又退回来了。 二人脸色阴晴不定,惨白异常,咬咬牙,俱是单膝一跪,沙哑道开口。 “属下金狮见过副教主!” “属下银龙拜见副教主!” 李暮蝉面无表情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金狮垂着头:“回副教主,今日之事是吾等过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天美宫主您不能杀她,她若死了,您也要死。” “哈哈哈……”李暮蝉笑了起来,他虽笑,但眼里绝没有笑意:“你在说这句话之前,是不是该好好想一想自身的处境,要知道我现在可是能在举手间致伱们于死地的。” (本章完) 115:教主夫人? 沈家旧宅。 还是在那座破落的厅阁内,李暮蝉带人走了进来。 阁内的火堆犹未熄灭,散发着余温,但适才的百多位魔众,此时全都躺在了外面,被一一摆开,死去多时。 这些人的死状都很吓人,很恐怖,浑身血洞,千疮百孔,但表情却少有几个惊恐的,像是在一瞬半刹被夺去了性命,死的很痛快。 好在还有人活着,一个女人,两个长老。 见到李暮蝉进来,铁燕二人的表情可真是精彩极了。 铁二长老率先惨声开口:“副教主饶命!” 火光下,这人肩头冒血,右腿中箭。 “你还知道我是副教主啊?”李暮蝉大袖一拂,半坐半仰的靠在一张太师椅上,摆出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哂笑道:“那你怎敢如此无礼?我记得金陵城中,本座好像放了你们夫妻一马,不说感恩戴德,伱也不该联手别人对付我才是;唉,从我这里拿了那么多好处,居然反过头想要杀我,真是令我很伤心啊。” 燕三长老是个女子,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子,她也中箭了,脸色煞白难看,嘴唇翕动间似乎还想说几句硬气的话,但对着李暮蝉那双鬼火似的眼眸和其脚边摆放的孙无二的脑袋,整个人就好像泄了气一样,瘫软下来,低头颤声道:“公子,饶……饶命!” 李暮蝉眸光闪烁,吩咐道:“先让他们两个去外面凉快凉快,冷静一下。” 话音一落,只在铁燕二人一连串的惊呼讨饶中,他们已被拖了出去。 火堆旁,那个黑裙女子瞪着一双极是惑人的绝美眼眸,眼底闪过异彩,非但不惊,反而露出一抹妩媚的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再瞥了眼李暮蝉身旁的极乐天女,方才柔声道:“幽灵公子果然非同一般,奴家孙杏雨,在此见过了。” “天美宫主?瑶湖魔宫的主人,倒是忘了你这号人物。”李暮蝉笑吟吟地道,“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局势,还有你的这两个手下……” 他将目光转向金狮、银龙,这二人站的极是恭谨,半低着双眼,但身子早已暗中蓄势绷紧。 可突然,二人就像喝醉酒了一样,脚下踉跄一晃,一双眼睛透着错愕惊慌,浑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李暮蝉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趴倒在地上。 极乐天女娇笑道:“你们两个不是说我很香么?追了我一路,滋味如何啊?” 金狮艰难抬头,嘎声道:“他们都闻了,怎么……” 极乐天女站在李暮蝉身旁,扶着椅背,语气轻柔地说:“我身上的香气有很多种,香风自然没毒,但若是一人连着闻了好几种,当然就有毒了。” 李暮蝉乐开了花:“连这种用毒的狠手你们也敢惦记,我都不敢,真是够厉害的。” 天美宫主见状还想开口:“副教主……” 李暮蝉双眼倏然一眯,截道:“跪下说话。” 话音一落。 “啪!啪!” 两颗飞石打在了孙杏雨的腿弯处。 这人当即狼狈一跪。 孙杏雨抬起头,脸色寒了下来,眼神也狠毒起来:“你敢如此对我?” “呵呵,”李暮蝉一拢大袖,坐正了身子,以一种上位者的角度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女人,“要不你先说说你的底细,我再考虑要不要杀了你。” 这女子确实人如其名,杏眼红唇,粉腮玉骨,尤其是那双眼眸,像藏进了杏花时节的江南烟雨,迷离诱人,引人沉沦。 要不是他暗中早做了布置,有些底气,今日这一劫十有八九得葬身在此。 孙杏雨语带讥讽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她只是念了这么一首诗,然后便扬起了如天鹅羽毛般白的雪颈,抬起了下巴,傲气凌人的想要重新站起来。 原来,这句诗说的便是眼前人。 李暮蝉道:“可你勾结正道,意图叛教啊。” “那又如何?”孙杏雨满不在乎,高傲像一只孔雀,“杀了我们,谁能证实你的话,你幽灵公子的名头也不是什么善类,你觉得仇小楼会信你还是信我啊?而且我身旁可不止他们几个,只要我出了意外,不出三天,你就是魔教的叛徒。” 李暮蝉眼睛亮了一亮,鬼火退散,又恢复了清澈:“唔,听起来,你还真是吃定我了。” 孙杏雨垂着一对水袖,笑容玩味的扫过阁内众人,等视线当空划过一圈,才重新落回到李暮蝉那张富有生机且好看的面容上:“不,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发现公子和我是同道中人,你的这些人可不简单。” 自然不简单,她带来的那百多位亲信手下,任谁遇上都要退避三舍,不成想刚才只在眨眼的功夫全倒了下去,毙命当场。 “不如你我联手,到时候不但能解决掉仇小楼,连五大剑派和‘神剑山庄’也能一起收拾了。” 李暮蝉“哦”了一声,奇道:“神剑山庄?你是如何和他们合作的?” 孙杏雨妩媚一笑,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十分意外的话:“何来合作?呵呵,因为谢晓峰已是我的裙下之臣,这难道不比合作更好么?” 此话一出,厅阁内,众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很是诡异起来。 堂堂“剑神”谢晓峰居然和魔教教主的女人勾搭在了一起? 孙杏雨的脸上已没了寒意,眼里也没了怨毒,嫣然笑道:“呵呵,副教主不用这么惊讶,谢晓峰是‘剑神’不假,可他也是个男人,既是男人,就永远离不开女人,更别说我这种倾国倾城的女人。” 李暮扶额而笑:“说的不错,情义千斤,终究不敌胸脯四两……那么如你所言,解决了仇小楼,铲除了五大剑派,这个江湖由谁做主啊?” 孙杏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李暮蝉:“当然是咱俩了。听说公子坐拥无数钱粮,倘若你我同行,吾等前方,绝无敌手。” “这件事情我说了可不算。”李暮蝉一摇头,望向一旁的极乐天女,轻声道,“你意下如何?” 极乐天女先是一怔,然后会意般的眨眨眼:“我当然是不愿意咯。我也可以不用杀她,还能让她听公子你的话。” 李暮蝉满意道:“那就好。” 见此情形,孙杏雨笑容再改,正想开口,但她本是花容月貌的脸陡然惨白一片,就连地上的金狮、银龙也惊恐万分,嘴里呻吟般的嚎了一声。 原来,极乐天女已从腰间解下一个精致小巧的竹笼。 那竹笼甫一凑近火堆,里面便响起一阵爪牙爬动的沙沙声,听的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苗疆蛊术?” 这下子,原本还十分硬气的三个人,都没了先前的气势。 “副教主饶命啊!” “我们知错了!” “你……你……” …… 听着三人的讨饶声,李暮蝉合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静静坐着。 直到一切动静全都消失,停了下来,他才问:“这个需要解药么?” 极乐天女笑眯眯地说:“此蛊名为‘腐心蛊’,每月月中发作一次,可凭药引安抚,不然就会以人血肉为食,还会在人身之内产卵寄生,中蛊者死时多是肠穿肚烂,七窍化为虫穴。” 她每说一句,金狮、银龙、天美宫主的脸色就惨上一分。 李暮蝉这时才柔声招呼道:“你们可以离开了,我不杀你们。” 孙杏雨面无表情的看了李暮蝉一眼,转身步入门外的风雪。 做完这一切,李暮蝉忽然道:“你们也都出去吧,今夜辛苦了。” 一时间,厅阁内的人影纷纷似鬼魅般融入了外面的夜色。 但有一个人不曾离开。 李暮蝉没有睁眼,他只是坐着,双手按着木椅:“你为什么站在我的身后?” 极乐天女叹了口气:“我怕你会倒下去。” “滴答!滴答!” 也在这时,李暮蝉的衣角忽然落下一滴血迹。 他受伤了,适才孙无二那一棒并非毫无建功,那神乎其技,技羚羊挂角的一招,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如今这等险要关头,就是再重的伤,李暮蝉也不能表现出来。 李暮蝉的嘴唇变得苍白起来,低低一笑:“看来老大确实不好当啊,不过你放心,我还倒不下去,我要是倒了,树倒猢狲散,为山九仞,岂能在此功亏一篑。” 极乐天女的眼中带着一抹怜惜:“你应该好好睡一觉。” 李暮蝉轻声道:“不用了,我只需要坐在这里要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帮我守着点。” “好!” …… (本章完) 116:飞剑客 雪停了,天亮了。 一夜无话,听着墙外的鸡啼犬吠,李暮蝉徐徐睁眼。 他在厅阁内坐了一夜,极乐天女守了一夜。 一夜过去,李暮蝉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不迫,气定神足。尽管昨夜刚刚经历了一场险象绝伦的厮杀,但他的身上,只看得到点尘不染,未有惨烈血腥,整个人生机勃勃,似东升旭日。 不改的是,脚边孙无二的头颅早已死灰苍白,始终睁着双眼。 李暮蝉睁眼的同时就笑了,因为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就见门外的雪地里,两尊雪人正直挺挺地站着,雪后面还有两只骨碌转动的眼珠子。 李暮蝉笑罢之后突然柔声道:“多谢!” 极乐天女打了个浅浅的呵欠,伸着懒腰:“我要的可不是一句感谢。” 她说罢还想出去,李暮蝉提醒道:“困的话就在这里睡吧,你如今可是我这边的得力干将,小心中了埋伏。” 极乐天女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李暮蝉却不再接她的话,而是冲着门外招呼了一声:“你们两个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铁燕二人如蒙大赦,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接着“扑通”一跪,低下了头。 李暮蝉笑道:“看来伱们已经足够清醒了。” 铁二长老哑声道:“属下知错了。” 燕三长老跟着开口:“还请副教主恕罪。” 李暮蝉长呼出一口气,呵出一团白雾,轻叹了一声:“我原以为你们是聪明人,毕竟咱们在金陵城打过交道,所以此次特意找了你们与我同行,想不到你二人非但不聪明,还很愚蠢;你们现在吃的用的,享受的一切,哪样不是我给的?杀了我,她能给你们更好的?” 铁二长老身子一颤,然后急忙开口:“副教主明查,与天美宫主联手我夫妻二人也是被逼无奈,金狮、银龙对她忠心耿耿,她还拿到了我们的把柄,不得不妥协啊。” 燕三长老满头霜雪,眉睫上也都结满了冷霜,哪还有半点漂亮的模样,垂首恭谨道:“还请副教主给我二人一次机会,我夫妻从今往后愿以公子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李暮蝉沉吟了片刻,正色道:“好,就看在当初金陵城里你俩援手的情分上,我姑且再原谅你们一次,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起来吧。” “多谢副教主。” 二人诚惶诚恐的起身,然后在李暮蝉的示意下,重新燃起了火堆,驱散着寒气。 “她想要什么?”李暮蝉问。 铁二长老毫不犹豫道:“权势,地位,她想要整个武林。” 燕三长老跟着开口,语气十分恭敬:“而且那人这些天时常会有干呕的举动,依属下猜测,孙杏雨定是有了身孕。” “身孕?”李暮蝉抿了抿唇,听笑了,“谢晓峰的骨肉么?真不知道谢王孙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何种反应。” 极乐天女眯眼笑道:“看来这位剑神也不过如此啊。” 李暮蝉不可置否道:“说到底他只是个一心唯剑,被家族逼着砥砺前行的可怜虫罢了。而且那个女人天生媚骨,很不简单;要知道天底下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容易骗人,而最容易上当的就是谢晓峰那种人。” “还有别的消息么?”他问。 “有,”燕三长老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回答,“属下还暗中发现,孙杏雨和一位神秘人的联系极其密切,达成了某种交易。” 李暮蝉扬了扬眉:“你,接着说。” 燕三长老道:“孙杏雨一身媚功便是由那人所传,而且属下可以肯定对方是个女子。” “女子?媚功?”李暮蝉沉默了下来,眼神闪烁,然后呢喃道,“我说呢,原来是《姹女迷魂大法》,那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她们达成了何种交易?” 燕三长老小心翼翼道:“绿玉魔杖,那人想要绿玉魔杖。” 李暮蝉看向她:“你是如何发现的?” 燕三长老急忙解释道:“因为一行人只有我是女的,我要贴身保护她。孙杏雨还曾暗中传递过几封密信,我为图自保,曾暗中窥探过,但她警惕心很强,故而只得‘绿玉魔杖’四字。” 听完这些话,李暮蝉温和笑道:“你们下去吧。” “是。” 铁燕二人互望一眼,眼中尽是未消的余悸,还有劫后余生的心惊肉跳,旋即低着头,退出了厅阁。 “上官小仙?”极乐天女啧啧有声,“看来她是想要暗中掌控魔教了。” 那“绿玉魔杖”既是魔教教主的信物,得之便可号令群魔,有此想法也不算奇怪。 但李暮蝉却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因为时机不对,此劫之后世上还有没有魔教都得另说,而且他太了解自家这个娘子了,心气极高,再有“金钱帮”正值如日中天之际,如上官小仙那般人物,只会趁势吞并,哪还会在乎这么一件信物。 “绿玉魔杖。”李暮蝉暗自思量了一番,“此物由魔教初祖阿修罗尊者自西方传入,世代传承,至尊至贵,被魔众奉为镇教圣物,难道……此杖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算了,”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忽然平复了心绪,“保定城内的各大世家主都通知到了吧?” “回禀公子,昨夜已是知会过了。”门外有人回应着,“照您的吩咐,限期一天,是降是逃,亦或是死,全凭他们自己选择。” “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李暮蝉的双眼像是又有合上的架势。 但是,门外忽有人疾步而入,手捧一封白纸黑字的战书。 确实是战书。 “三天后,城西长亭,带上你的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有一股凌厉肃杀之气透过笔锋跃然纸面。 剑气。 李暮蝉已知这是谁的战书。 嵩阳铁剑,郭定。 极乐天女脸上少了几分笑意:“你能接么?” 李暮蝉按上了腰间的刀剑,眼里闪过一抹笑意,道:“说起来,这似乎是我人生首次接受挑战,作为对敌手的尊重,说什么也要赴约一会。” …… 与此同时,昨夜孙无二败亡的消息不胫而走,飞快被各方耳目、眼线、暗桩传递自四方,落入不少大人物手中。 “居然败了?” “孙无二居然输了。” “李暮蝉竟然赢了。” …… 收到消息的一瞬间,一句句失态吃惊的话语接连脱口而出。 洛阳城内的一座宅邸中,上官小仙望着雪中一朵朵盛放的红梅,美的愈发勾魂摄魄,不似凡人。 她微微低着下巴,嗅着花香,阳光下的面容宛若冰肌玉骨般晶莹剔透,透到如能看见皮肉下的血脉筋络,美的近乎妖邪。 洛阳城也下雪了。 而她的身后,一个美貌妇人正回禀着消息。 消息很多,包括了李暮蝉在那间鸡毛小店里说的话,一切经过,全都被妇人一字不漏的叙述了出来。 “呵呵,孙杏雨,真是高看她了,”上官小仙双眼逐渐笑弯成了月牙,看似纤瘦秀气的身子上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玉手轻拽,这是她的心爱之物,“一个女人可以什么都不懂,但一定要懂得收敛,而不是谁都能轻易脱下她的衣裳。” 说完这些,上官小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面前的梅花则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褪了颜色。 良久,她眨眼笑道:“刘妈,快要冬至了啊,我想吃饺子了,等荆大哥回来咱们一起吃吧,每年都惦记这一天,刚好今年又添了双筷子。” 妇人虽形貌易改,但声音却是不变,正是刘妈妈:“小姐,还有一个消息,帮中弟子发现了一个人。” 上官小仙头也不回地轻问:“谁?” 刘妈妈眼露精光,沉声凝重道:“飞剑客。” 上官小仙拈花的手蓦然一顿:“他在何处?” 刘妈妈道:“正在保定城!” …… 保定城内。 夕阳之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在长街上拖得很长…… (本章完) 117:独行 大雪之后是大晴,更冷了。 天际流云飞散,阳光透下,照着街旁的老树,还有上面一颗颗覆霜挂雪的红果。 忽见一群鸟雀乌云似的从天而降,落在枝丫上叽叽喳喳的啄食着,热闹极了。 只是没过多久,便被街道上飞驰急去的马蹄声惊得张慌四散,转眼没了踪影。 短短不过两天,江湖上已掀起数场大动荡。 山西“彭家”连同蜀中“唐门”,以及巴山剑庐,南宫世家,丁家,还有长安城内的诸多世家,嵩阳郭家,十数家江湖势力、武林门派,先后遭遇袭杀,历经了一番惨烈血战,血染数里。 而在这些血战中,还涌现出几位神秘高手,惊现诸多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学,大放异彩。 譬如,昔年“七妙神君”所创“虬枝剑法”,此剑一出,五大剑派尽皆退避。 还有当年天下第一高手“大雷神”金开甲,所习“风雷神斧”的绝险杀招“重楼飞血”,连挫群魔。 …… 保定城内,李暮蝉走在被人扫净的石板街上,腰间挎刀挂剑,手里一如往常的捧着盒点心,吃的慢条斯理,细细品着。 他已洗了个热水澡,用一条黑布带束起了头发,换了一身天青色的棉袍,还系了一件绒领的雪色披风,狭长的眼眸里既有美食入口后的享受,还有对某些事情的思索。 阳光正好,街上贩夫走卒,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 极乐天女跟在后面,她东张西望,左瞧右看,一会儿看看布坊衣阁里的明艳衣裳,一会儿趁着李暮蝉出神的功夫买几盒胭脂水粉,挑几样首饰。 毕竟钱是用来花的,男人有钱都想要享受,想着好吃好喝找女人,那女人呢? 极乐天女这些日子可谓赚足了银子,尤其是听到自己手底下那群糙汉邪魔天天商量着钱该怎么花,她也想了很久。 除了她,铁燕二人也一步不离的跟着。 他们夫妻两个终于想明白了,比起喜怒无常的教主,和那不择手段的孙杏雨,李暮蝉虽说城府极深,但好歹为人和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最重要的是……给的太多了。 李暮蝉吃着手里的点心,心里却是在想孙杏雨的事情。 这人深藏不露,而且身份隐秘,想来天底下少有人知道她和仇小楼的关系,而且二人岁数也有相差,确实难料。 他随口问道:“孙杏雨这人的来历你们知道么?” 铁二长老毫不迟疑道:“知道,教主一生中曾有过三个女人,第一位是真正的教主夫人,为教主原配;后又娶了一名叫作‘弱柳夫人’的女子,这便是孙杏雨的生母。” 李暮蝉扬了扬眉,扭头道:“我怎么听的有些迷糊呢?” 铁二长老苦笑一声:“莫说公子迷糊,我当初无意中得知此事也觉吃惊。这弱柳夫人虽为教主的女人,但其生性淫荡,背地里与教中多位长老有染,后与他人私奔,生下了孙杏雨。” “原来如此,敢情不是亲生的,”李暮蝉恍然,遂一斜眸子,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铁二长老一五一十地道:“之前属下曾与铜驼斗酒,那厮喝醉后无意中告诉我的,原来和弱柳夫人私奔之人便是铜驼的叔叔;公子是否留意到孙杏雨的手,只因她生有六指,绝非教主血脉。” 这铜驼便是除金狮、银龙、铁燕之外另一位魔教高手。 李暮蝉仔细想了想,前天夜里,那孙杏雨似乎是用水袖藏起了双手。 铁二长老继续道:“那弱柳夫人人尽可夫,即便与人私奔后仍旧不改放荡心性,背地里与人苟合,最后被铜驼的叔叔发现,将奸夫淫夫一起打杀了,自己也羞而自尽。算下来,孙杏雨当年被送至魔教时才堪堪两三岁,教主那时正好接替老教主不久。”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李暮蝉眼神古怪,“关系也太复杂了。” 铁二长老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此女与弱柳夫人的形貌极是相似,而且当年弱柳夫人出走后,教主雷霆震怒,脾性大变,杀了很多人。直到此女被送回,一天天长大,教主方才清醒,将那‘小楼一夜听春雨’刻在了圆月弯刀上。” 他说完又急忙补充道:“但整个魔教上下无人知道孙杏雨是弱柳夫人的女儿,只当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或许只有教主和铜驼才知道,哪怕到如今,孙杏雨的存在也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铁二长老迟疑了一下,小心道:“依属下之见,教主应是把孙杏雨当成了其母的替代之物。” 李暮蝉眸光深邃,忽然微微一笑:“你其实还漏了一个人。” 铁二长老怔了一怔:“谁?” 李暮蝉将最后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伱不妨想想当年是谁把她带回魔教的。” 听到这话,铁二长老的双眼倏尔睁大,脱口哑声道:“大长老。” 李暮蝉叹了口气:“就猜到是他。” 铁二长老呐呐道:“他为何这么做?” “为何?”李暮蝉感慨道,“这没什么难理解的,一个忠臣绝不会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雄主沉迷于女色。当然,也有可能这位大长老和咱们一样,另怀心思,毕竟什么布置都不如枕边人来的天衣无缝,况且孙杏雨还怀了谢晓峰的骨肉。” 铁二长老瞳孔一缩:“公子,如此说来,孙杏雨会不会是大长老的人?” 李暮蝉摇摇头:“不知,我也只是猜测,真要那样,可就太热闹了。” 一行人且说且行,在保定城内走了走,转了转。 天气越来越冷了,杀机也越来越浓了。 而今天发杀机,万物凋零,生机绝灭,属于这座江湖的杀机也快到了。 出来逛街是极乐天女的要求,做为李暮蝉对她守夜的回报。 看着街上纵马驰援的江湖人,他们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天地间更像是充斥着一股无形的肃杀,凭添了几分寒意。 大决战就要到了,只待那些群魔履足中原,届时便是五百年不逢的一场血战。 这些或为对手,或为同盟,亦或是手下、知己、好友的人,不知又能幸存多少。 极乐天女乐的合不拢嘴,开心到都要跳起来了,满身的银饰环佩叮铃作响,扛着一个大包袱,里面全是她买的东西,连同燕三长老也一起买了不少。 李暮蝉瞧得出来,这人看似手段毒辣,为人老道,但实则还是少女心性,想是在苗疆那片险山恶水中藏的太久,对外面的俗世知之甚少,很多时候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走着走着,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封密信。 铁二长老在旁看的心神狂震,居然不曾发现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别紧张,一个势力崛起之初,最重要的往往不是金银,而是消息。” 听到李暮蝉的话,铁二长老蓦然记起适才那些擦身而过的贩夫走卒,拒付文人,表情不免惊讶起来,这些人藏于三教九流之中,来去无影,居然都是耳目眼线。 李暮蝉打开了密信。 如今中原武林将逢浩劫,群雄并起,高手辈出,若不能随时洞悉局势,可是要吃大亏的。 “李曼青最近有何举动?”他边走边问。 铁二长老道:“没有任何举动,自从他上次败给了孙无二,好像就一直闭门不出,一蹶不振,连府中的仆人都遣散了。” 李暮蝉沉吟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必理会他。” “是,”铁二会意般的回了一句,而后小心翼翼地说,“公子,属下探得飞剑客好像现身了。” “不是好像,”李暮蝉说的不惊不慌,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灿亮矍铄,像是夜晚的星斗,摄人心魄,“他应该已经进来了。” “飞剑客。” 极乐天女忽然笑不出来了。 铁燕二人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犹如化作了地上未化尽的寒霜,动容颤栗。 这个名字,成名江湖二十余载,当年就罕逢敌手,如今必是登峰造极,深不可测。 这是一尊无敌的传奇人物。 事实上李暮蝉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别的不说,谁让他练就了“幽灵秘谱”上的武功,此功与白飞飞渊源莫大,飞剑客这个当儿子的要找他也算情理之中。 而且,凭他现在的身份,中原武林谁都有借口杀他。 铁二低声道:“公子,那咱们?” “无事,你们先回去吧,剩下的路我想一个人走走。” 李暮蝉背着手,头也不回的漫步而行,衣袂随风微动,双眼凝神地望向前方,只是他步调尽管没变,然抬脚落足,已走过了厚深的霜雪,踩过了梅花,脚不留痕,如鬼似魅。 (本章完) 118:残阳,枫林,长亭 李暮蝉走的远了。 他走出了城,走在了夕阳下,漫步于枫林间。 霜雪已融,残阳如血。 李暮蝉走的很慢,尽管神情平淡,但他心里的斗志却在不停灼烧,于肺腑间翻涌,流于四肢百骸,化为熊火精光,显于双目。 他背着手,似闲庭信步般观赏着沿途的风景,心思格外清醒,绝不会因为杀了孙无二而沾沾自喜,自觉能独步武林,傲笑八方。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贪权爱势,往往一朝得势便自比天,忘乎所以,以至于最后无法无天,被权与利腐蚀了内心,忘了信念,舍弃了自己的志向,变得不择手段,癫狂如魔。 这种人,自成名得势的那天起,便注定了可悲的下场,陨落的惨状。 但他不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而权与利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如果真要形容的话,那他便是想要成为驾驭“权”与“利”的存在,他要睥睨天下,他要名震八表,而不是成为权力的奴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贱别人的生死,相反,李暮蝉很热爱生命,所以他才会对很多事情都充满了兴趣,才会钻研,从而造就了满身的技艺。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紫衣人。 这人站在几片比血还红,比火还艳的枫叶下,腰间挂着离别钩,静静地看着他。 李暮蝉笑道:“今天我可没时间应付你,改天吧。” 紫衣人长脸青面,不苟言笑,像是真就听懂了这句话,看了眼枫林小路的尽头,转身便走的没影了。 李暮蝉深深看了眼这人的背影,继续走,但走出不远,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这回是个陌生人,一个身穿羊皮袄的小老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脏兮兮的,背着一捆柴,手里还拿有一根铜烟杆,干瘪的两腮轻一蠕动,嘬了嘬烟嘴,烟锅里登时亮起一团火星。 夕阳西下,老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自李暮蝉身旁走过。 李暮蝉看了对方一眼,但就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再看,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老叟,当即眼神一冷:“这么多凑热闹的,本公子给你们三息,速速退去,不然,都得死。” “幽灵公子好大的口气,我……” 四面枫林间当即有人不服气的回应着,可话没说完,已无后话。 霎时间,林中四方响起一连串快急的异响,如鸟惊飞,如兽奔走,一道道身影俱皆星散远遁,眨眼逃了个精光。 保定城内的各大世家主如今除了“李园”,剩下的要么俯首,要么被他收买,或是出逃;这些驰援的江湖人哪还敢进城,只能守在外面,又闻郭定约战一事,便动了心思。 可惜,有心无胆。 李暮蝉又往前行了一小段,直至走通了小路,这才停下。 眼前是一座八角长亭。 亭内有人,一个清瘦的年轻人,黑衣黑剑,高大魁伟。 正是“嵩阳铁剑”的当代行走,郭定。 这人脸也是黑的,但漆黑的眸子却在放光。 因为李暮蝉来了。 郭定原以为似李暮蝉这种人绝不会将自身置于险境,甚至不会赴约。 李暮蝉苍白的脸庞上露着一抹和煦笑容:“放心,与天下高手争锋一直是我的夙愿。” 郭定道:“多谢!” 人冷,剑冷,话更冷。 但李暮蝉忽然留意到对方眼底闪过的憔悴和疲倦,还有醉意。 这人居然喝了酒? 他蹙眉凝目,转身就要退出长亭。 郭定的嗓音一沉,双眼陡张,满含杀机:“你在羞辱我?” 李暮蝉淡淡道:“我对求死之人没兴趣。” 郭定呼吸一紧,一瞬间只觉得被李暮蝉那双洞悉世情的眸子看了个彻彻底底,黝黑的脸色苍白无血。 他冷冷看着李暮蝉,嘎声道:“伱也受伤了,我绝不信你毫发未损。” 李暮蝉回头看了他一眼:“丁灵琳?” 郭定握剑的手已骨节发青,双唇紧抿,咬紧了牙关。 李暮蝉一猜即中,这人居然爱上了丁灵琳,可惜丁灵琳已有了叶开,也只会喜欢叶开,尽管这个姑娘很善良,但注定了不会有结果。 “你是想打赢我,好让她另眼相看?还是想舍命一战,替中原武林铲除我这个大害?”他问。 郭定的瞳孔已在收缩,眼里的精光只似无根之火,摇摇欲坠,几快熄灭。 李暮蝉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望了眼这座长亭:“这里是否就是当年的那座长亭?” 郭定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拾起了地上的酒壶,猛饮了一口,酒水淋湿了发丝,哑声道:“不错,这里就是当年‘天机老人’孙白发,和‘龙凤双环’上官金虹,以及‘小李飞刀’李探花三大绝顶高手会面交锋的所在。” 彼时上官金虹蛰伏数年,后一朝崛起,招揽了十七位《兵器谱》的高手,又因《怜花宝鉴》重现江湖,便是在此处,率荆无命欲要对李探花出手,结果被孙白发三言两语惊退。 李暮蝉忽然改变了主意,没有离去,而是坐了下来,招呼道:“酒!” 于是乎,眨眼功夫,似有微风掠过,长亭外已多了两坛上等美酒。 李暮蝉正准备喝上一口,可忽然,暮风骤急,灌满衣襟,满地枫叶飘飞而起,似凭空诞出锋芒,充斥着一股可怕的杀机。 这是剑气。 难以想象的无匹锋芒,仿佛连朔风都化作了刀剑,割的人面部刺痛。 郭定一个激灵,瞬间变了脸色,按剑凝目,眼中的所有情绪尽皆不见,只剩下一抹不加掩饰的骇然和震怖。 李暮蝉眸子微眯,斜睨了一眼枫林深处的小道,悠悠笑道:“你可以离开了。” 他是对郭定说的,旋即大手一拍酒坛泥封,仰头猛灌了半坛烈酒,哈哈大笑起来:“好酒!好酒啊!” 而在那条来时的小路上,李暮蝉已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孤独落拓的中年剑客。 这人背脊挺直,浓眉大眼,薄唇如锋,满身的风尘,满眼的沧桑,但整个人却要比郭定还要冷,冷漠的面容似一颗千年不变的寒石,粗布麻衣,眉眼冷峻,就好像铁打的一样。 郭定这下不光瞳孔收缩,心都在紧缩:“飞剑客?” 李暮蝉一拭嘴角的酒水,眼神直视不避的打量着对方:“你要见我?” 中年剑客冷视着他:“你在等我?”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他看向对方的腰间,无剑。 而中年剑客的表情也有些许变化,因为就在他现身的同时,长亭左右,各是走出两道身影。 一人背负双剑,面带黄金面具,墨袍迎风,凌空立足于树冠之上,仿似一羽乘风,气态缥缈。另一人背负双手,大步自风枫林中走出,同样面戴黄金面具,身着丝绵袍子,不知来路,不见真容。 李暮蝉神态平和,走出长亭,回应道:“不错,我是在等你。” 中年剑客颔首:“好,那我就是见你。” 刹那间,林中狂风骤起,三股气机交织一体,共抗眼前不世大敌。 (本章完) 119:蓦然回首,原是旧识 郭定已是醉了。 心颤手颤。 他躺倒在地上,失神望着李暮蝉的背影,又瞧瞧李暮蝉身旁的两个人。 这二人,气息似有似无,步伐起落无声,而且眼中神华内敛,分明是内力修到了极为高深的境地,俨然都不是寻常之辈,神秘莫测。 江湖上何时冒出这么两尊大高手? 李暮蝉一手揽着酒坛,一手按刀,仔细打量这位武林中近三十年来最可怕的剑手。 确实可怕。 这人只是简单站着,便仿似与天地融为一体,不见杀机,不闻气息,寂然如浮云落叶,傲然于天地之间。 但凝神再看,这人又极为普通,像是个柴夫,又像个庄稼汉,甚至落魄寒酸,垂着双手,哪有“天下第一快剑”的不世风采。 看不透。 枫叶如血,残阳如火,也映红了一双双眼眸,像是沁着血色。 “可惜……” 李暮蝉暗叹,此人虽剑倾江湖,却容易上当受骗,而且是上女人的当。 林仙儿骗过他,差点骗死他,上官小仙也骗过他。 想那林仙儿艳绝天下,自觉可把控天下男人的心,结果最后自甘堕落,生不如死,临死前,还将女儿托付给了这个被她伤到体无完肤,满心破碎的男人。 只是,谁又能想到,飞剑客居然答应了。 这其中若没有爱,是不可能的。 或许林仙儿也爱这个男人,但爱的太晚了,真情不是靠美貌和青春就能买到的,最后回首再看,终于幡然醒悟,全天下只有这个人值得她信任,值得她托付。 纵观这个女人的一生,简直就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前半生繁华奢靡,艳绝天下,也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拜倒其裙下,后半生潦倒凄凉,死在娼寮里,还是死在自己女儿的手中。 上官小仙也骗了他。 林仙儿在发现自己怀有上官金虹的骨肉后,第一个找的便是阿飞,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母女才能活下来,避过无数次追杀。 可以说阿飞是看着上官小仙长大的,但他岂会想到这个女孩居然一直隐忍不发,在那一次次险象环生的刺杀下装疯卖傻,而今化身“金钱帮”帮主,叱咤风云,比她那个母亲还要可怕。 母女两个都骗了他。 但也都相信他。 这个人是值得托付一切的,因为他太善良了。 即便上官小仙那等富有心机的女子,阴谋诡计无数,也不忍再欺骗他,不允许有人去打扰他。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李暮蝉忽温和一笑,笑声仿若春风过境,令漫天杀机尽数消弭:“多有冒犯,你也知道现在江湖上很多人巴不得我死,难免紧张了一点。” 阿飞盯着他,同样在审视他,然后说出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话:“我见过你,在洛阳古城。” 李暮蝉眸光流转,仔细想了想,但全无半点印象。 阿飞又道:“我在暗处。” 李暮蝉一挑秀刀似的眉,叹声笑道:“可惜了。” 阿飞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确实可惜。” 因为那个时候李暮蝉还是个好人,心地善良,可以全无戒心地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李暮蝉突然反应过来,似记起什么,眼神骤凝:“是你救的我?” 那时他被人构陷入狱,被霸占家产,几番险象环生,离死就差一步,可偏偏总能化险为夷,离难脱身;李暮蝉还以为是自己惜身自保,用钱买回的性命,如今再一细想,其中确有诸多巧合。 只一瞬间,李暮蝉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轻声道:“伱们别紧张,这人或许是来找我叙旧的。” 听到这句话,枫林中的诸多杀机悉数退去,就连那两个神秘人也都重新将自己隐没在了树影下,退出了几十丈。 李暮蝉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是凭自己的能耐走到今天,想不到原是沾了上官小仙的光……请进!” 阿飞步入长亭,缓缓道:“善良的人永远值得活下去。” 他看了眼地上的郭定,眉头一皱,但又似想起自己当年为情所困的模样,冷漠迫人的眼睛里多了些许不易觉察的情绪波动。 李暮蝉问:“你是为了‘幽灵秘籍’来的?” 阿飞冷冰冰地道:“我想知道你的秘籍从何处得来?” 李暮蝉重新坐在亭内,咧着嘴笑:“那是一个很曲折的故事,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没有兴趣听。” 阿飞说:“我有。” 他直挺挺的站着,等着。 李暮蝉有些意外,按理来说这人尽管心地善良,但为人锋芒毕露,冷若寒霜,绝不会和他说这么多废话。 莫不是漂泊游走的久了,心境也有了转变? “好吧,看在你当年救我的份上……该从什么时候说呢?”四目相对,他揉了揉眉心,想了想,终于在暮风的吹拂下娓娓道来:“那就从我遇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开始讲吧。” 到了今时今日,刀十二已不是什么秘密,过往的经历也不属于秘密。 暮色渐浓,夜色更深。 一个人说,一个人听,还有郭定这个旁观者,在旁听的心神跌宕,仿似身陷那重重杀局,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可怕的陷阱,最后失神不语。 足足过去了一夜,直到昼夜交替,又是一天,李暮蝉才止住了话。 他说完了。 阿飞还是站着,像是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他变色动容,更不会令他弯腰,整个人宛如一口寒锋冷剑。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李暮蝉问。 阿飞沉默了很久,道:“我要离开中原了。” 李暮蝉蹙眉:“所以你才来见我?为了上官小仙?还是为了这个江湖?亦或是为了你自己?” 阿飞看了眼远天尽头的朝阳,眼里闪过深深的倦意:“大概,都有吧。” 李暮蝉神情淡然,轻声道:“我绝不会易改自己的心意。” 阿飞的眼睛忽然深邃而明亮,又带着深深地厌倦:“无所谓了,至少我已肯定当年没有救错人。这江湖几番动荡,几番风雨,来来去去,恩恩怨怨,到如今故友皆远,旧敌已逝,我已找不到拔剑的理由了。” 他的话忽然多了起来。 听到这些话,郭定和李暮蝉的眼瞳都在颤动,心脏压抑不住的狂跳。 这人已是天下无敌了。 寂哉!寥哉!寂寞哉!!! “我得走了。” 但在走之前,阿飞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包。 “原本,我是打算将它交给叶开的,但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又或许这东西当年就该给你。还有,你所练‘幽灵秘谱’有不小的缺陷,若有机会,可去‘幽灵神宫’旧地走走,或有所得。” 郭定看的愣神,他已猜到布包中为何物。 如今这位绝顶剑手就要远退中原之外,自是要留下传承。 但绝世剑道在前,李暮蝉却眉头紧皱,竟然迟疑了。 他不是那种一心贪图好处的人,他知恩图报,恩怨分明,心有底线,这东西若接下,将来可就是大因果,若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此人与上官小仙牵扯极深。 只是思虑再三,李暮蝉终究还是拿了过来。 阿飞看到他这模样,眼中的冷漠柔和了一丝,他心中自有天地,不会拘泥于那些人宣之于口的黑白正邪,善恶对错。 李暮蝉当年是个好人,如今是个绝顶的聪明人,哪怕已毫不掩饰野心,但尚且还有自己的底线,仅此一条,已胜过江湖上太多道貌岸然的好人。 阿飞不再多言,荡起的晨风中,他一步跨出了长亭,未见如何动作,晃眼间已去七八丈远,消失在了漫天红叶间,去的潇洒,走的超然。 李暮蝉愣了许久,本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难免一场恶战,不想会有这般始料未及的转折。 郭定看着李暮蝉阴晴不定的脸色,面无表情地道:“你若不想要大可给我,无需做出这么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李暮蝉面色不改的将布包塞进衣襟,转身大踏步离去。 小路冷清,两旁的荒草上结了一层厚厚冷霜。 走了不远,迎面就见叶开和丁灵琳流星也似的赶来,看见李暮蝉,二人登时脸色大变,只当约战已毕,郭定命丧长亭。 ”来晚了。” 丁灵琳眼泛泪光,语带哭腔:“你把郭定怎么样了?” 李暮蝉背着手,阴狠一笑:“自然是杀了。” 说罢,他去的更快,身后就听丁灵琳呜哇一哭,咒骂不停。 “杀千刀的李暮蝉!” 铺垫都差不多结束了,下一张魔教大军杀到,大高潮就要来了。 (本章完) 120:东进!东进!东进! 沈家旧宅,看到李暮蝉踏过门槛,极乐天女一阵风似的赶了出来。 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亦无血迹,遂浅笑嫣然地问了一句:“可是赢了?” 李暮蝉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吧。” 铁燕二人也走了出来,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儿。 “怎么了?”李暮蝉问。 铁二心有余悸地道:“公子你昨日离开不久飞剑客就来了,神出鬼没,弟兄们手里的暗器都没来得及拿出来,那人又不见了。” “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没有,他只是在后院站了一会儿,我们没敢打扰他。” “后院有什么?” “一座孤坟。” 说话间,李暮蝉径直来到了后院,顺着铁燕二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座无主坟茔孤零零的落在院中,露着新土。 李暮蝉目露思索,扫了眼这座残旧的府邸,不禁有些感叹:“别慌,他大概是回来拿一些东西,往后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毕竟这里是沈家旧宅,说起来,倒是咱们占了别人的地方。” 铁燕二人闻言吃惊,也环顾扫量了一圈:“原来这里就是当年沈家的故居,怪不得。” 沈家旧宅,谁能想到这里曾胜于孙家,雄于上官,自“九州王”沈天君而大放异彩,后又被沈浪推至极巅,威震天下,为白道魁首。 可惜,如今只有断壁颓瓦,满目消残。 “我见过他了。” “见过了?” 几人先是悚然一惊,然后又长舒了一口气。 燕三问道:“莫非公子与他动过手了?” “没有。”李暮蝉笑了,迎着朝阳,苍白的面颊忽然涌现出一抹摄人的光彩,眉宇间浮现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气魄,那么的无所畏惧,雄心万丈,“他走了,旧的江湖结束了,现在,是新的江湖。” 极乐天女站在李暮蝉身后,看着这个男人身躯中所展现出来的惊天胆魄,壮志雄心,眼眸渐渐有些迷离,痴了,然后柔声笑问:“谁人的江湖?” 李暮蝉深深吸了一口气,悠悠道:“自然是我们的。魔教组织散乱,良莠不齐,声势虽大,但终究只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青龙会’底蕴虽厚,可惜积怨太深,放眼偌大江湖,早已草木皆兵,若非其属,便是死敌,我已看见了它将来陨落的姿态。至于‘金钱帮’,呵呵,当今武林,我才是握有‘役鬼通神’大令之人,上官之威,何足道哉?” 他说的毫不遮掩。 铁二燕三互望一眼,神情复杂,但并无抗拒,二人走到一旁,垂目低首:“我二人誓死追随公子。” 比起仇小楼,李暮蝉如今除了不太明朗的势力,几乎已能算是一位十分合格,甚至趋近完美的首领,他们又怎会抗拒。 李暮蝉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中,他其实知道这些人还有顾虑,有犹疑,但这不算什么。这江湖上有太多自以为三言两语就能令人折服,心甘情愿替自己卖命效死的人了,可下场都不怎么样,白天羽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可不想这些人只是口服,他一定还要这些人心服。 极乐天女站在他右侧身后,站在一步之后,这一步她本想踏前跨过,但又怕惊扰到这个背影,打破这一刻的幻想,她又不肯后退,铁燕二人只是俯首,离得太远,她若退,这道背影可就孤立无援了。 好在李暮蝉说了,这是他们的江湖。 他们,便是有你、有我、有他,同盟并进,同行共举。 所以极乐天女选择站在原地,明艳动人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好看的笑,清脆道:“那公子以后可不要再遇事独行了,既然是我们,自该同进同退。” 李暮蝉回首,看了身后女子一眼,他其实不喜欢别人站在自己背后,因为这样太危险,可能随时会死不瞑目,遭人暗算。 一个聪明人是绝不会把后背露出来的。 但顺着透进的阳光,看着女子脸上的笑,他在沉默中笑说:“好。” 临了,他又补了一句:“放心,如今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作为你们的老大,我永远会撑在伱们前面,至少在我倒下前,我还是会罩着你们的。” 转眼又去五天。 江湖上陆陆续续发生了几件大事儿。 其一便是当年“万马堂”堂主马空群重现江湖,且笼络了山西“彭家”,转攻长安,堪堪两天不到,便与“多情子”联手挫败了众多武林世家。 其二是魔教大长老和蜀中唐门、巴山剑庐于“白帝城”连斗数场,力擒各派当家做主之人,所过之处,无不望风披靡,难有抗手,魔威盖世。 如此一来,再加上早早远遁江南的五大剑派,北方武林除却洛阳城仍旧屹立未倒,余下八成势力有的不战而降,有的南下避祸,有的索性投靠了“金钱帮”。 这一日。 保定城上空,湛蓝青天上,忽见飞来一个黑点,盘旋不坠。 “唳!” 高亢的鹰鸣破空而至,刺穿云霄。 铁二长老神情微变,身形一展,脚下腾空飞扑,三两个起落跃上重楼屋顶,同时自袖中翻出一枚鹰哨。 “啾……啾……” 尖锐清脆的哨声连绵不绝,那黑点登时如闻号令,似箭矢般当空盘旋而落,原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苍鹰,振翅而来,翎羽如剑,鹰眼森然。 苍鹰扑落的同时,沈家旧宅外已有数道身影赶了进来。 皆为魔教中人。 当先一人非是旁人,正是苗疆“七十二窟”之首的“天王斩鬼刀”苗天王,余下几人也都为魔教教众,抬手一招,已见苍鹰落在对方的臂膀上。 “属下见过副教主。” 一行人单膝跪拜。 李暮蝉坐在大椅上,撑着左腮,懒洋洋地问:“可是那些教众快要到了?” 苗天王低眉低目道:“回禀副教主,东进计划有变。” “哦?”李暮蝉惺忪的睡眼徐徐睁开,然后微眯,“怎么个变法?” 苗天王嘿嘿一笑,垂目低首:“此番事关重大,属下……” 李暮蝉笑眯眯的一扫几人,然后意味深长地道:“别急,你先缓口气,慢慢说。” 他自袖中取出几张银票:“几位弟兄一路奔波,辛苦了。” “多谢副教主,”苗天王咧嘴发笑,收起银子,然后恭谨回道,“教主决议先取江南,如今南北武林豪杰齐聚,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 “江南?不是先取北方武林么?”李暮蝉坐直了身体,有些诧异,蹙眉道,“何况那些人马可还没到啊。” 不想苗天王的话让人很是意外:“回禀公子,其实早有大批人马经长江水道直入中原腹地。” 听到此话,李暮蝉眼底精光一烁,沉默久久,才笑叹声道:“原来如此,看来教主对我们这些人还是不够信任啊,居然玩了这么一手。故意放话让我们这些人先拿北方武林,趁着各方势力留意北方武林局势的时候,瞒天过海,潜入江南。” 苗烧天干笑了两声:“副教主切莫多心,此举也是为了万无一失,毕竟‘青龙会’耳目众多,万一消息泄露,令对方早有防备呢。” 李暮蝉点头:“说的也是,那教主可有吩咐?” 苗天王眼神一亮,清了清嗓子:“奉教主法令,命副教主及两位长老即刻动身前往江南,与大军汇合……” (本章完) 121:十二连环坞 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亦可顾名思义,如那一江一湖,鱼龙虾蟹尽在其中。而江湖之势不外乎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想要不被吃,就只能扭头去吃别人,然后壮大自己。 这江湖更是仇山恨海;三教九流,黑白两道,绿林豪强,各方势力因恩怨情仇,利益纠葛交织出一张大网,网住了别人,网住了自己,最后能全身而退者,寥寥无几。 放眼如今偌大江湖,“神剑山庄”已为白道魁首,“孔雀山庄”则是绿林巨擘,“金钱帮”号令一方,为黑道霸主,“青龙会”神秘莫测,囊括了三教九流。 但是,在此之外,还有一方势力。 便是水道。 运河之上,大船破浪。 天地间飘飘洒洒落着雪花,李暮蝉站在船头,俯瞰着船下的碧波墨浪。 就见那墨浪倏尔一卷,原本平静的水面下陆续浮出一具具死状迥异的尸体,有的早已肿胀发白,有的已被鱼虾啃食出白森森的骨头,还有人残缺不全,缺胳膊少腿,皆死去多时。 “好像是五大剑派和神剑山庄的人。” “还有青龙会的。” 铁二燕三面露惊疑。 而今陆路杀劫四起,各方人马不住奔走,每天每夜都有人流血牺牲,可谓凶险异常,这大运河贯通南北,自然成了南下的要道。 只是过了黄河,越往南走,水道上的尸体便越多,显然已经开始交手了。 一群人此刻也都全神戒备起来,留意着船头船尾和水下的动静。 铁二长老沉声提醒道:“公子小心,这水道不比陆路,若在岸上遇袭尚能凭身法避闪腾挪,可一旦被水下高手拖进河底,贴身一缠,就是再厉害的高手也要饮恨当场。” “不错,”苗天王也发出一道低哑嘶唳的声音,“这些水道中的好手从不与人单打独斗,俱皆水性奇佳,入得水中便似如虎添翼,不可小觑。” 李暮蝉双手揣袖,袖中拎有一个手炉,想是已站了有些时候,肩上头顶落着不少雪花,他闻言微微一笑:“苗天王很喜欢银子?” 苗天王怔了怔,然后咧嘴大笑道:“公子说笑了,这天底下的人谁不喜欢银子?这可是好东西,但凡谁要说不喜欢,我指定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下酒。” 此人手中握有一柄极是惊人的九尺长刀,套着盔甲的身形看似高大魁梧,但盔甲内里藏着的却是一个矮小侏儒。 说话间的功夫,这人还时不时偷瞄几眼一旁的极乐天女,目光闪动,道:“除了银子,苗某还喜欢女人。” 李暮蝉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好奇道:“这水道上最厉害的是谁啊?” 铁二长老低眉垂手接过话:“自然是‘要命老七’了。” 李暮蝉问:“要命老七?” 苗天王笑道:“这是他的外号,江湖传闻若想在江淮水道上讨生活,可以不知道皇帝老子叫什么,但一定得知道这位。此人姓金,真名无人得知,曾有弟兄七个,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了。” 铁二附和道:“不错,这人便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练就了一手兴浪掀波的绝技,上得陆路,那就是陆地龙王,入得水中,那就是水龙王,身法之高,简直堪称入水化龙,极是了得。” 李暮蝉奇道:“真有这么厉害?” “嘿嘿,”苗天王扯开嗓门怪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当年‘金钱帮’横扫南七北六十三省时,虽在陆地无有抗手,横行霸道,但在黄河、长江两大水道上却吃过大亏。” 李暮蝉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苗天王则是来了兴致,自顾自地道:“据传当年那一战杀的天昏地暗,血染江河,不成想最后以‘金钱帮’撤兵而告终,光《兵器谱》上的高手就死了五个,‘十二连环坞’一战成名,威震江湖,但也元气大伤,金老七死了六个弟兄,还丢了黄河水道。” 他说着说着,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便又嘿然笑道:“公子货通南北,不是和‘十二连环坞’打过交道么?怎会不知这位坞主啊?” 李暮蝉神态温和道:“是啊,所以我才走的水路。” 他话到这里,语气稍稍一顿:“不过依我看,‘十二连环坞’应该已经被魔教教众攻破了,要么就是金老七暂避锋芒,撤出了长江水道,不然,他又怎会没通知我仇小楼已到江南了。” 李暮蝉说的不急不慢,语气平缓,但落在苗天王的耳中可就是惊雷炸响,连同他身后的几个手下也全都目瞳涨大,瞳孔剧震,打了个激灵。 苗天王嘿嘿干笑两声,紧了紧手里的刀,垂下眼帘,嗓音更哑了:“公子还是不要直呼教主的名讳比较好。” “慌什么?”李暮蝉望着天地间飘落的大雪,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不是说喜欢银子嘛,跟着我,还能少得了你的?” 苗天王嘴里干笑连连,面甲后的眼珠子急转,脚下已在步步后撤,“笃笃”有声:“公子,如今江湖乱象纷呈,我这等小人物也只是寻求自保罢了,而且,银子虽好,但也要有命花才行……我……”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铁燕二人和极乐天女的反应,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心都凉了半截。 极乐天女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们,铁燕二人垂手低眉站在一旁,神情很是恭谨,而船上那些人都直勾勾的瞧了过来。 苗天王涩声道:“你们……” 李暮蝉瞥了他一眼:“伱怎么还不明白,仇小楼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咱们这些人,不然也不会让你来送信,如今只是没有撕破脸罢了。” 猝然。 刀光乍现,风雪顿开。 九尺长的天王斩鬼刀一刀破空,苗天王手握刀柄,刀尖在船头一点,人携长刀,飞虹般遥射向河岸。 他只想要逃,而且后悔莫及,早知道就走陆路了。 那几个追随他的手下,见自家老大走的这么干脆,脸都绿了。 极乐天女逗弄着手里的竹叶青,好奇笑问:“就让他这么跑了?” 李暮蝉看了眼幽深冰冷的湖面,眸光同样幽深:“怎能啊。” “哗!” 语出话落,河面上突然有了动静,几只分水破浪的飞爪,后缀铁索,兀自破水而出,迅疾如电,似毒蛇般咬出。 苗天王身子正巧腾空飞掠,见状发出一声凄厉长啸,长刀挥舞,正待还击,可那飞爪居然齐齐勾住了他的兵器,锁死在半空。 紧跟着水面上乍见一股激流窜出,击向苗天王胸口。 苗天王眼神躁烈,低吼间忙双臂交叠一挡,“轰”的一声,浑身甲胄当空炸碎,一条短小身影应声飞出,踏浪而落,正想借力,水中又见几道飞爪钻出。 来不及抵挡,苗天王连忙辗转躲避,腾挪欲起,不曾想那铁索纵横交错,居然变成一张大网。 “啊!” 苗天王堪堪飞到半空,转眼又被网了下来,挣扎中已被捆了个结实,眼看就要被拖入水中,他忙冲着大船急呼道:“公子饶命啊!” 李暮蝉招呼道:“先别杀他。” “哗啦!” 河面上忽有水花炸开,数道身影如鱼破浪腾空,掠上船头。 当先一名魁梧大汉赤发青面,身穿鲨鱼皮缝制的避水衣,赤足而立,粗犷嗓音如闷雷一般。 “哈哈哈,金老七见过公子!” (本章完) 122:真正的水道共主 “金老七?” 看到这位称雄南北水道的豪雄竟以李暮蝉马首是瞻,铁燕二人连同极乐天女委实心神大震,难掩吃惊,心头更是狂喜。 这可是强助啊。 他们虽知李暮蝉深藏不露,但没想到如此的深藏不露。 金老七脸色白中泛青,赤发紧束,宛如庙里供奉的冷面阎君,为人却极是收敛,恭谨问道:“多日不见,公子可还安好?” 李暮蝉柔声道:“我很好,你手底下的弟兄们没事吧?” 金老七神色激动,粗声粗气道:“没事儿,我一直牢记公子的叮嘱,命各处巡江水寨的弟兄分成明暗两路人马,一路在水中,一路在岸上,一旦发现魔教人马,即刻后撤远退,隐遁身形,哈哈哈,还用暗器陷阱杀了不少。” 他一口气说完又忙告罪:“公子恕罪,原本我是想即刻飞鸽传书通知您的,但那魔教先锋养了十几只鹰隼,日夜来回巡视江面,见人就叫,见鸟就扑,弟兄们实在不敢露头,耽搁了。” 李暮蝉温言道:“无事就好。” 苗天王被五花大绑的捆了回来,整张脸惨青难看,难以置信的盯着二人,道:“金老七,你不是立誓这辈子绝不会为别人卖命么?还是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毒誓。” 金老七嘿嘿一笑,一双厉眸扫过李暮蝉身旁众人,然后扭头笑道:“苗老鬼,不妨告诉你,早在两年前老子就与公子歃血为盟,喝过血酒,拜过了‘义’字旗。” 迎着苗天王缓缓瞪大的眼睛,金老七语气骤沉,掷地有声道:“再告诉伱一件事儿,长江七十二路水道的共主早已不是我金某人,而是你眼前的幽灵公子。” 风雪骤急,苗天王闻言双眼陡张,径直看向那长身静立的身影,内心的震撼简直无以复加。 “这怎么可能?”他涩声呢喃道:“你不是一直在三方势力的把控下行事么?如何收服的这些人?” 李暮蝉先是冲着船内的人招招手,遂见一张张大椅被摆了出来,还有酒菜,以及数张暖和的毡毯。 “多谢公子。” 金老七连同他几个弟兄相视一笑,只把毡毯往身上一裹,便坐在一旁大口吃饮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李暮蝉才点头道:“我确实无法行事,而且赚的银子越多,把控我的人就越厉害,头一年我只出过两次金陵城,一是出面和我身后两位魔教长老会面;二是南下北上,买通了两位绿林道上的豪强,分别是秦啸天和公孙先生,唯独没有主动联系过水道上的势力。” 就在苗天王还一脸茫然不解的时候,极乐天女巧目一亮:“莫非是水道各势自己找来的?” 李暮蝉笑了笑,将袖中温暖的手炉递给了她:“没错。” 他回身娓娓道来:“水道不同于陆路,人在陆地上但凡被围堵追截,只要提前布置妥当,对手是很难脱身的。但水道不同,水面风平浪静,水底暗流涌动,‘青龙会’、‘金钱帮’觊觎多时,始终没有得逞。” “我明白了,”极乐天女深思熟虑地笑说,“‘青龙会’和‘金钱帮’知道金老大绝不会替他们卖命,所以在这些水道各势找上公子的时候,全都当看见了希望,放松了警惕。” 李暮蝉有点感慨:“对,所以我换来了一次机会,亲自走了一趟水道,但还是不敢太明目张胆,只和各方势力做了几笔大买卖。而随着水道畅通无阻,看见那泼天的财富,两大势力便又因贪心给了我一些机会,于是我将自身的处境暗中透漏给了金老大。” “公子太自谦了,”金老大起身,手里端着一坛酒,豪饮了一口,待驱散了寒气,沉声恭谨道,“在如此可怕的三方势力之间如鱼得水,天底下能有几人做到;青龙会、金钱帮与我仇深似海,他们的对手,就是我的朋友。况且我们这些人耍点心机把戏还勉强可以,但论智计终是不足,公子的出现,可谓天意。” 话到这里,所有人也大致听明白了。 无人不惊,无人不骇,无人不折服。 这人短短数载,不仅成就了一身非凡绝俗的武功,还有这洞悉万般,步步为营的智计,以及把控人心的手段,简直难以想象。 李暮蝉叹道:“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从未想过与天下英雄为敌……” 话到此处,他稍作沉默,微笑道:“我充其量不过是想要赢他们罢了。” 金老大目光灼灼,拱手郑重道:“那就请公子领我们大胜一场,败尽英雄。” 李暮蝉只是回应道:“你去着手吧,按计划行事,多加小心。” 金老大道:“公子保重!” 说话间,五人放下酒坛,仿似鱼鹰般飞出了大船,隐入水中。 船板上,苗天王已被解开束缚,心有戚戚焉的苦涩道:“属下愿以公子马首是瞻。” 极乐天女嫣然一笑,将几粒蜡封的丹丸抛给了对方。 李暮蝉轻声道:“此役之后再给你解药。” 不待苗天王回应,他手底下的几人已冷着脸将那药丸服下,冲着李暮蝉单膝一跪:“吾等四个弟兄从今往后愿以公子马首是瞻,任凭差遣。” 苗天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跟着咬牙将丹药咽下。 风雪渐大,灌满衣襟,李暮蝉伸手一摘,自披风下取出一支长萧,站在船头徐徐吹奏起来,天地间霜雪相和,朔风急吼…… …… “杀!” 寒江之上,乍见杀机。 运河与长江水道的汇合处,风雪中乍见刀光剑影,数拨人马厮杀交锋,正自血战。 江口,竟有一张大网横跨大半河道,拦江截流,乃是凭铁索织成,上配钩爪,已勾住了十数艘小舟和两艘大船。 河面上血腥冲天,殷红四散,漂浮着一具具尸首。 岸上有人厮杀,河中亦有人踩着舟船腾转借力,酣战激斗。 惨叫声、哀嚎声、怒吼、痛骂…… 所有声音在急促的刀剑争鸣中仿似化作一首催命的曲子。 且说厮杀正酣,江面上蓦然飘来一阵哀怨婉转的萧声,如泣如诉,透过雪幕寒风,余音袅袅,回荡开来。 “呜呜呜……呜呜……” 那萧声起的飘忽,曲调前奏尚缓,哀恸悲苦,然不过几个呼吸,萧声急转直下,已如鬼哭神嚎般席卷而出,顿见雪瓣激飞,江浪起伏。 又是一两息,调子由缓转急,萧声飘散,宛若箭矢齐发,射入所有人的耳中。 “啊,小心,这萧声有古怪!” 有人本是腾空踏水,正欲渡江,可一听那萧声,原本沸腾宣泄的气息竟在变调变快间滞缓一顿,仿若心口被射了一箭,心闷气短,眼前一黑,“噗通”掉进了江里。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不多时,河面上只似下汤圆般掉了十来个。 有人正自恶战,气血贲张,心脉急颤,听到这萧声,脸色竟肉眼可见的涨红充血,而后眼神一直,仰天喷出一口血雾,直直栽倒,气绝当场。 萧声渐近,风雪中,一艘大船破浪而来。 但见船头有一人迎风沐雪而立,青袍寂然,披风卷动。 “幽灵公子?好你个中原叛徒,魔教妖人,该死!” “杀!” “弟兄们,速速斩杀此獠!” …… 看清来人相貌,但见数道身影踏浪而至,跃空而起,翻身飞掠间,手中寒芒颤动不休,数道剑光或如灵蛇吐信,或如长虹横空,剑上光芒大盛,齐指船上身影。 原来是五大剑派的人。 “哼!” 一声轻蔑冷哼,来人轻拂身上披风,抬手一拨,黑色斗篷立如一朵乌云横空罩过。 五人剑势不减,还想再攻,眼看就要登上船头,忽见身前风雪横流,漫天雪瓣间,宛似凭空乍现般多出十数记掌印,裹挟着骇人阴风鬼气,呼啸而出。 “啊!” “呀!” 一声急嚎,一声惨叫,五道身影齐齐倒飞而出,口喷血雾,已无生机。 “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 (本章完) 123:输得稀里糊涂 一声魔号,响彻江面。 岸上,河上,江上,一干魔众顿时精神大振,士气大涨。 “啊,是副教主和两位长老。” “弟兄们杀啊。” “杀!” …… 寒江飞雪,李暮蝉立于船头,眸光横移,径直落向拦江网。 但见那网上有一中年剑客提剑而立。 此人两鬓斑白,年过半百,想是善于保养,瞧着面色红润,气态非凡,腾挪间,手中剑器连斩两人,剑下飘血,飞身掠至拦江网上,一横手中神剑,大有截江断流的惊人势头。 却是个老熟人。 神剑山庄庄主,谢王孙。 李暮蝉狭眸一眯:“谢庄主,多年未见,可还好啊?” 谢王孙脸色骤寒,不悲不喜道:“就是你杀了我那不成器的逆子,窃了我谢家剑法?” 保定城,李暮蝉剑败孙无二,仗此战名动天下,其惊人邪异的剑法自然也被江湖人所熟知,尤其是谢氏一族。 自从当初看见谢龙腾的尸体,他们谢家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找寻凶手。 要知道“神剑山庄”的剑法绝不外传,谢晓峰一身绝学有大半要归于谢家剑法,若被外人得去,还是死敌大敌,再从中窥得破招之法,对谢氏一族而言,无疑是泼天祸劫。 李暮蝉居高临下,手中拿着一支长萧,笑吟吟地道:“谢庄主何必自谦呐,你那二子惊才绝艳,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奇才啊……至于剑法嘛,你误会了,那是我自己学来的。” 谢王孙脸色冰冷,目泛杀机:“这笔账,我谢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暮蝉低眉垂目,不以为然道:“口舌之争无用,我既已来此,伱还不速退?” 谢王孙还想放下狠话,李暮蝉低低一笑,回身施施然坐在了一张铺有毡毯的大椅上,身后铁燕二人,连同苗天王,还有三十六洞群邪俱皆现身。 “断网!” 遂见大船破浪,一往无前,如一头巨兽般朝拦江网狠狠撞了上去。 “哈哈,杀!” 早已憋了一肚子气的苗天王,此刻手持天王斩鬼刀,在凄厉刺耳的笑声中飞上江面,手中长刀挥舞,如一团闪电,大肆收割着眼前几派门人的性命,刀光急转,更将那拦江网从中一刀斩破,带出漫天火星。 铁燕二人则是和谢王孙斗在一处。 这时,忽见一黄脸汉子掠上船板,满身血腥。 “属下铜驼,为大长老座下弟子,见过副教主!” 李暮蝉看了他一眼:“你们怎会在此?” 铜驼垂首恭谨道:“回禀副教主,姑苏,钱塘、金陵三处的江湖势力已为圣教所据……” “等等,”李暮蝉打断他的话,蹙眉道,“居然这么快?” 铜驼沉声笑道:“全赖教主神刀无敌,所过之处,无不望风而逃,难有一合之敌。属下则是奉命率众于水道截击各派弟子,不想遭到埋伏……如今教主身在钱塘,只待副教主及马副教主汇合,便可进击。” 李暮蝉拧眉又问:“那大长老呢?” 铜驼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属下也不知。” 只是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据大长老传回的消息,‘神剑山庄’疑似与‘金钱帮’暗中联手,大长老想来是去验证此事了。”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表情显得有些凝重,好一会儿才幽幽叹道:“糟了啊!” 只这片刻功夫,已有不少江湖好手想要跃上船头,但又被扫了下去,死伤惨重。 “拦江网断了!” 江面上还有人急呼。 船下厮杀不断,腥风血雨,船上反是平静异常。 铜驼很年轻,脸色蜡黄如铜皮,想来非是纯正的汉人血脉,眼瞳微微泛蓝,整个人裹着一件西域塞外的黑巾,从头到脚一身黑。 他恭谨见礼,但低首的时候还不忘抬眼观察稳坐在刀光剑影中的李暮蝉,尤其是听到那句感叹,神情微变,忍不住问道:“副教主,什么糟了?” 李暮蝉合眼轻叹:“大势已去。” 铜驼闻言愣住,眼下东进之势若火如荼,前景大好,怎会大势已去,他低着头小声道:“副教主莫不是说什么胡话?” 李暮蝉闭着眼,慢条斯理地说:“按理来说,以魔教的势头,压根不用想什么奇谋诡策,只需自西向东,大可横扫中原武林。可现在,教主率众长驱直入,潜进神州腹地,看似出其不意,局势大好,实则舍本逐末,反将自己置于险境。” 不等铜驼开口,他嘴里呵出一团白雾,低沉道:“如果,这是一个张开了口子,等教主自己钻进来的陷阱,那么就不单单是‘金钱帮’和‘神剑山庄’联手了,‘青龙会’定然也在其中,届时这烟雨江南,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也是咱们的埋骨之处。” 铜驼原本神情振奋,但当他听完李暮蝉的话后,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脱口道:“这不可能,教主此举极为隐秘,况且,出谋献策之人还是……还是……” 李暮蝉看向他,眸光闪烁,淡淡道:“天美宫主?” 见铜驼脸色涨红铁青,眼神阴晴不定,他摇摇头,又是一叹,如此大事,仇小楼居然听信一个女子的枕边风。 若说先前李暮蝉还只是有所猜测,但现在已然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铜驼眼神骤转凶狠,但脸色却是极其的难看:“我这就去……” 李暮蝉眼皮一颤,冷笑截道:“来不及了,传令下去,由攻转守,准备提防三方势力的围杀吧,不,应该是四方。若是北方武林还好些,可这江南,不但有‘神剑山庄’,还有‘孔雀山庄’,更有‘青龙会’,‘金钱帮’恐怕已经自北向南杀来了……好个长驱直入,直接钻进了别人的包围中,” 李暮蝉也是大感无奈,如此大好局势,大好基业,竟被仇小楼一朝葬送,简直……蠢到家了。 “此番你们先行人马有多少?”他问。 铜驼哑声道:“共有八千精锐,余下数万教众分布在乌斯藏、星宿海、大理三地。” 李暮蝉闭上了眼睛,慢声道:“那他们估计来不了了,只怕天美宫主此刻已在号令众人,咱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再无援兵,届时三方联手,你我死路一条。” 拦江网一断,本是被困住的舟船齐齐挣脱束缚,随水而去。 厮杀的几方人马也都各自撤开,叫嚣互骂,留下一片残局。 几派人马离岸远退,魔教众人则是纷纷踏舟登船,随李暮蝉而行。 铜驼冷汗直流,哑声道:“副教主,不若现在就杀出去,清理门户,先解决了那个叛徒。” 李暮蝉重新睁开眼,脸上已没了表情,淡淡道:“你且看看江岸上。” 铜驼忙起身走到船边,细一扫量,顿时一个激灵,盖因岸上有数道轻功极佳的好手紧追不落,分明是耳目眼线,也不靠近,只远远缀着。 李暮蝉嗤笑道:“还出去,你现在上岸估计走不出十里地就得身首异处,怎么遭的埋伏都想不明白?现在四处都是耳目,死守还有一线生机,出去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铜驼面如死灰:“那眼下该怎么办?” 李暮蝉揉了揉眉心,良久才道:“先去钱塘和教主汇合吧。” (本章完) 124:四面楚歌 …… “咣!” 深山古刹,飞雪漫天,掩了碧瓦,也遮了红墙。 忽闻寺内传出一阵悠扬钟声,岑岑而鸣,振聋发聩。 寺门大开,殿门大开,殿中一人背佛而坐,闭目盘膝,如在闻风听雪,寂然入定。 直至寺门外的山路上,一道身影急掠而至,身法轻盈矫健,忙赶到殿外:“教主,副教主来了。” 仇小楼似是大梦初醒般长舒出一口气,气息宛若一条云龙,自喉舌间激射而出,溅在白茫茫的雪幕中:“来了便好,准备着手东进事宜吧,我已等不及的想要踏平这江湖了。” 来人正是铜驼。 铜驼五官僵硬,欲言又止,迎着仇小楼审视逼问的目光,才翕动着嘴唇,将李暮蝉在船上所说的话飞快重述了一遍。 仇小楼威严的表情不再威严,傲气凌人的神态也在那些话语中逐渐黯淡,等听到铜驼说出“天美宫主”已背叛了自己,他双眼霍然圆睁,如狮虎怒目,浑身煞气冲天,一双眼睛顷刻间竟然乌黑一片。 看着单膝跪地,不敢看自己的铜驼,仇小楼目眦尽裂,蓦然仰天发出一声巨吼:“啊!” 殿内霎时狂风大作,屋瓦齐碎,恐怖凄厉的嘶吼宛如龙吟虎啸般咆哮涌出,整个灵隐寺上空的霜雪刹那纷乱无序,化作漫天齑粉。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铜驼的脑袋更低了,他确实早知孙杏雨另有心思,只因这个女人也曾蛊惑过他,想要降服他。 只是为了保全仇小楼的名声,更为了不让这位教主重陷癫狂,如当年那般大开杀戒,他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底,可没想到孙杏雨野心如此之大。 山脚下,李暮蝉听着山上那伤心欲绝,惊怒交加的吼声,不禁摇了摇头。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一群蠢货。” 极乐天女就很直接了,她小心瞧了瞧四周,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偌大基业,眼看霸业就要到手,不想到头来居然因为一个女人被毁于一旦,啧,真不知是该说咱们这位教主痴情呢,还是脑子出了问题。” 李暮蝉站在她身前,闻言微微一笑,竖起一根食指在唇前,语气随意地告诫道:“噤声,我总觉得落井下石不太好。” 极乐天女古灵精怪的忙点头,然后又低声感叹道:“这人太盲目自信了,何况还是枕边人,加上又信不过咱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也属正常,而且天底下比这更蠢的傻事多了去了,但代价这么大的,还真是少见。” “是啊,”李暮蝉看着山上袅袅升腾的云烟,双眸微凝,“但他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及时做出应对之策,反而在那撕心裂肺的吼着,太愚蠢了。” 听着二人在仇小楼脚底下小声谈论着,苗天王以及铁燕两位长老的脸都白了。 “可惜,”李暮蝉倒是不惊不慌,慢悠悠地说,“我原本还打算借魔教的势头再和那几位过过招呢。女人啊,红颜祸水,周幽王因为一个女人丢了天下,如今这人因为一个女人令霸业成空。” 听到这话,极乐天女没好气地嗔道:“那也不一定。快活王当年若与云梦仙子联手,天下谁人可挡?可偏偏这个男人只因王云梦武功太高,居然弃她而去,背叛了海誓山盟,以致最后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只能怪他自己太蠢。” “咣!咣!咣!” 说话间,山上钟声倏然大作,恢宏震耳。 李暮蝉失笑:“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过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输,几千精锐,加上一众高手,若调动妥当,或有扭转局势的机会。” 他扭头又冲身后几人叮嘱道:“眼下转攻为守,你们可要留意了,可别距离荣华富贵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死不瞑目。” “幽灵公子!” 风雪中,乍见一行人正往这边赶来。 当先一人赫然就是马空群。 这人步伐铿锵有力,步调起落有序,仿若烈马狂奔,来势极快。 而在马空群身后紧跟着五位佩刀大汉,人皆佩着好刀,穿着也都极为考究,华贵非常,一个个冷面冷眼。 李暮蝉转身露着笑脸:“马副教主这是走的陆路?一路上可还顺畅?” 马空群笑了笑,他没说话,他身旁一位大汉挺胸抬头,神气十足地道:“有我彭家五虎护持,不顺畅也能变得顺畅。” 铁燕二人齐齐厉声叱了一句:“大胆!” “无妨,”李暮蝉摆手示意,随意扫了眼那五名大汉,“关中‘五虎堂’的人居然重归彭家,有意思,你是谁啊?” 大汉沉声道:“彭烈!” 李暮蝉一翻眼皮:“没听过。” 彭烈虎目大张,按刀喝道:“伱……” “幽灵公子初出茅庐便名动天下,不认识的人还多的很,”马空群按下了彭烈,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子走的水路?” 李暮蝉步步登山,钟声骤急,便是召集四方魔众商讨大事。 “是啊,路上可真不太平。”他道。 马空群“哦”了一声:“我这一路也是多有波折,好在有惊无险,不过我发现来时路上,那些武林中人好像有意避退,不知何故。” 苗天王冷笑道:“别急,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两拨人马仿似生来瞧不顺眼,除了走在前面的李暮蝉和马空群表面瞧着和和气气,身后的几人全是互露杀机,冷眼相望。 以此同时,山下陆陆续续赶来不少人马。 这时,就见一朵红云自远方凌空荡来,踏雪逐霜仿似足不沾地,远望犹如凭虚御风,周身罡风席卷,漫天飞雪依稀在其体外三尺汇聚成球,身法端是惊世骇俗。 未及看清,红云呼啸而来,从天而降,落在众人眼前。 红色袈裟一卷一裹,裹出一个枯瘦矮小的身影。 大长老。 老喇嘛神情凝重,但还是问候了一句:“两位副教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他整个人浑似不靠走的,而是跳的,一蹦一跳,便在三两丈外,步调邪异。 李暮蝉好奇问道:“大长老这是去了何处?” 老喇嘛也不遮掩,背负双手,笑道:“去了趟洛阳,闯了遭‘金钱帮’的总堂。” 李暮蝉眼神一烁:“只怕里面布置空虚,已无人坐镇了吧。” 老喇嘛笑着摇头。 见对方这般反应,李暮蝉挑了挑眉梢:“莫非我猜错了?” 老喇嘛看着他,沉声道:“上官小仙尚在洛阳,而且似在闭关练功,身边戒备森严,高手众多。” 李暮蝉脸色为之生变,皱眉道:“大长老可是亲眼所见?” 大长老点点头:“绝对错不了,我是亲眼看见她之后才退走的。” 李暮蝉眉头皱的更深了,如今围杀之势已成,那人怎么可能还在洛阳,难道联手的消息是假的?还是他猜错了? 一群人悉数步入“灵隐寺”,只等几人所得的消息相互一番验证,脸色俱是难看起来。 仇小楼面若寒霜,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以为如今该怎样行事啊?” 马空群沉声道:“如今局势既已这般一发千钧,进是重重杀机,退也是杀机无穷,何况上官未至,依我看胜算犹在,说不定是幽灵公子想多了呢,当然是……杀。” 大长老脸色阴晴不定,双眼时有厉芒闪烁,时有血光晃过,明明昨日还是大好形势,现在却已危在旦夕,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怒,但更多的是郁闷和憋屈。 他扭头看向李暮蝉,问:“公子以为如何?” 李暮蝉垂着眸子,想都不想,只吐出一个字:“守!” 末了,他又补充道:“如今敌暗我明,当以不变应万变,凭咱们的底气,就算他几方势力联手又如何,况且北方武林空虚……” 没等说完,仇小楼只似红了眼,昏了头,冷声截然道:“东进东进,自是要进,此行绝不能前功尽弃,大长老可有看法?” 老喇嘛沉吟片刻,道:“教主,不管真假,保险起见,不如先行往北,毕竟北方武林空虚,只要脱离了包围,届时再与那数万魔众汇合,结局便绝无更改。” “且慢,”马空群突然开口,“教主,大长老,此事或许另有蹊跷,咱们是否陷入围杀全是幽灵公子的猜测,万一是假的,岂非放弃了眼下的大好形势?况且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布下的陷阱?扰乱军心。” 此言一出,一群人看向李暮蝉的眼神又都变了。 毕竟这人先叛“青龙会”,又叛“金钱帮”,如今万一再生异心,似乎也不足为奇。 李暮蝉听的笑了,他眯眼饶有兴趣的看向马空群,从容淡定道:“教主、大长老若是怀疑我,不妨就再等等。” 马空群问:“等什么?” 李暮蝉看了眼天色,又看看在座众人,淡淡道:“如今咱们这些人齐聚一堂,可是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我若是青龙会、金钱帮,绝不会放过你们。” 大长老面颊蠕动一颤,冲着外面吩咐道:“把鹰隼全放出去,时刻留意四方动向。” 一时间,顿见一只只鹰隼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空气凝固的像万年不化的冰山。 时辰一点点过去,眼看雪势渐弱,天色渐晚,马空群冷漠道:“幽灵公子可还有……” “唳!” 可一声尖锐的鹰鸣陡然打断了他的话。 不止一声,天空盘旋的鹰隼接二连三尽皆发出动静,叫声不绝。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回禀教主,发现了中原武林的耳目探子。” 听到魔众的回禀,仇小楼面无表情道:“多少?” 铜驼哑声道:“很多,四面八方都有。” 除此之外,寺外忽有魔教教众快步赶上来,神色惨然,急声道:“启禀教主,北边二十里外发现大批江南武林世家的人马。”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教主,南边有不少人杀过来了。” “西边也有人。” “东边是‘青龙会’的人马。” …… 仇小楼霍然起身,厉声道:“就依大长老所言……弟兄们,随我杀出去!” 我看到有书友觉得书里无敌的人物太多了。其实古龙的,无敌二字不能只看字面意思,更是偏向于一种状态。可能会因为年龄,心境、遭遇的变化有所进步或后退。而且无敌之人也不是意味着不会败,决定生死输赢的因素有很多,胜负本身无绝对。 (本章完) 125:且退且杀 皑皑白雪,人影纵横。 灵隐寺外的山径上,数十道、数百道身影或扑或掠,或闪或奔,已赶赴山脚。 山下四方魔众汇聚,似出穴蚁群,如临大敌,只待迎战八方。 李暮蝉身形飘然,按刀疾行,身后极乐天女等人紧随,苗天王等人更是领着自己的心腹手下紧紧追着,唯恐落在后面,神情紧张且凝重。 他们已经看出来了,现在仇小楼腹背受敌,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眼下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这位副教主了。 看着如箭矢般扑向山脚的仇小楼和大长老,李暮蝉只有一声无奈叹息,竟然决意往北,真是嫌死的不够快。 上官在北,岂会这个节骨眼闭关练功。 这定是故意做给大长老看的。 一帮之主闭关不出,那帮众手下自然也要暂时按耐,还有那么多高手留在洛阳,任谁都会觉得“金钱帮”似乎按兵未动,没有什么大动作。 但越是这样,往往越要警惕提防。 这分明是个陷阱,就等着他们往北冲呢。 往南往西至少还有后路,可一旦往北,那长江水道就是天堑,届时两岸夹击,无疑是自绝后路,真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都得死。 而且现在还是隆冬时节,江水冰冷彻骨,那些魔教精锐就算再厉害,但凡掉进去,又能撑得了几时。 天时、地利、人和,全丢了。 “唉,看来选老大也很考验眼力啊,跟对了人,荣华富贵,跟错了,就是眼下这般境况,大起大落,危在旦夕。” 极乐天女嘴上虽在嘟囔,脸上却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居然往北,那定然就要栽在水道上了,换作是她,也绝不会给这些人渡江的机会。 同样的,对李暮蝉来说,这亦是大好良机。 因为,她已留意到自家老大开始用一种极为微妙的眼神在打量、审视那些魔教精锐了。 对于寻常江湖人来说,值钱的无外乎金银珠宝,但对枭雄、豪雄而言,最有价值的往往是人马。 魔教现在就是一块肥肉,流着油膏,让人垂涎三尺,谁都想要咬上一口,就好像一群待宰的羊羔,被群狼围猎,最后分而食之。 倘若这些人到手,足能一朝崛起,一步登天;而李暮蝉有钱有势,唯独缺少人马,属于自己的人马。孔雀山庄还不能急于暴露,而且那些人大都是因“孔雀翎”才依附于秋水清,只能壮势,不能大用,或者说只能借秋水清之手动用。 十二连环坞是水道,就只能是水道。 至于那些暗中的世家、势力,也都不是真心效忠李暮蝉,这些人都图崛起,都图富贵,一旦成长,难免以下谋上,怀有二心。 所以这数千精锐,对李暮蝉而言至关重要。 不,无论对谁而言,上官小仙得之,金钱帮即刻有横扫武林之势,“青龙会”得之,他们这些人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神剑山庄得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铲除几方势力了。 凶险。 但这不妨碍她脸上的笑意,因为她选对了人,也跟对了人,心里既有开心,也有窃喜。 开心自己慧眼识珠,窃喜总算能生死与共了。 毕竟一个人想走近另一个人,总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而共过患难,同生共死的两个人,总是更值得信任和亲近的。 她跟在他的身后,风霜都似小了,雪好像也不冷了,茫茫大雪中仿佛只剩这一道冷峻背影。 “跟紧了。”李暮蝉头也不回地说,“接下来可能是一场恶战,也有可能……兵不血刃。” 极乐天女只是笑,浑身的环佩叮当有声,欢快极了。 铁燕二人齐齐“嗯”了一声。 苗天王也应了一声。 “教主,北边人马最是薄弱,向北突围吧。” 又有魔众快马而回,送来一条要命的消息。 仇小楼此刻遭所爱之人和手下背叛,又身陷险境,只似疯了心智,双眼赤红,话都不说,向北而去,所有人紧随其后。 看到这一幕,李暮蝉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没了,开始清点着一众魔教精锐。 细一打量,少说五千余众,剩下的想来还在金陵、姑苏没来得及赶回来。 足够了。 或许这些人算不上高手,但都是好手,龙精虎猛,而且大都青壮,还有不少女子。这些女子身手也都矫健,既有碧眼胡姬,也有雪肤夷女,全都目泛冷意,透着血腥,十有八九是如刀十二那般自小培养出来的杀手,令人动心啊。 看着仇小楼的背影,大长老脸色冷白,眼中更有莫大失望,还有叹息,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令他心头隐隐作痛。 原以为这人会是一代雄主,奈何武学天赋虽高,然智计短缺,又容易为情所累,终究是看走了眼。 回头再看一群人毫无阵势章法,更是勃然大怒。 “都止步!” 一声虎吼,瞬间压过全场动静。 就连仇小楼也在这一吼之下清醒几分,看着座下的一干徒众,又看看大长老,不禁面露惭愧,长叹一声。 想是心绪大动之故,大长老回身一转,整个人宛如一尊盖世邪魔,双眼隐泛红光,冷眸如电,望向李暮蝉和马空群,冷淡笑道:“就劳烦两位副教主各带一千人马护持教主左右。” “多情子,你领一千人断后。”他又冲着一个面白无须之人吩咐了一句,旋即转头看向所有人,“剩下的两千人随我和教主冲杀,只是暂避锋芒,又不是输了,何必如此颓丧,我和教主还没死呢,而且要死也是我们先死,你们慌什么?不用退,咱们且退且杀。” “杀!” “杀!” …… 这人掷地有声,声如炸雷,竟瞬间稳住了军心。 李暮蝉心中大感惋惜,杀心也随之大动。可惜了这般忠心老臣,有此手下,仇小楼居然走到这一步,简直无可救药。但越是如此,这人就越要死,而且刀十二的仇他可从未忘记,一定要报。 他心中动着杀念,脸上人畜无害的温和笑道:“谁愿意跟我来啊?” 说罢身形一晃,顺势转向左边。 顿见就近的魔众分出千余快步跟上。 这些人有不少是在中原蛰伏多年的耳目暗桩,巴不得亲近这尊财神爷,而且比起仇小楼的举动,李暮蝉的表现可牢靠多了。 马空群也紧随其后,领着不少人马分了出去。 但就在撤开的同时,马空群突然意味深长的冲着李暮蝉一笑,然后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他说的有些隐晦,但绝不遮掩,而且无声,因为他用的是唇语。 马空群转身间翕动了三下嘴唇,便是三个字。 那是,“大堂主!” 二人脚下不停,迎风冒雪,四目相对间,李暮蝉的眼睛像是会说话般闪烁着光华。 江湖上能这般称呼他的,只有上官小仙手底下的人。 毫无疑问,马空群已是“金钱帮”的人,恐怕身份地位还不低。 便在阵势结成之际,风雪中四面八方已有喊杀声传来,人马众多,时不时还飞出几枚暗器。 李暮蝉古怪一笑,缓缓拔刀,刃口刮过刀鞘,带出一阵清泉浣剑般的清脆鸣颤,悦耳极了。 “杀!” 一声令下。 风雪已有不少身影现踪。 “咻!” 忽见寒芒乍现,一缕寸芒破风穿雪,来势极汹,瞬息已至李暮蝉面前。 “噌!” 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李暮蝉缓缓移开了面前竖起的青寒刀身,但见一柄雪亮飞刀竟在双刀间轻颤不止。 挡下了。 飞刀无力坠地,李暮蝉冷视着出手之人,但见十数丈开外,一尊戴着龙首面具的身影正用一双饱含恨意的眼神盯着他,缓缓走来。 萧四无。 不过这人好像见不得人一样,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阴狠猩红的眼眸。 正是仇人见面。 (本章完) 126:围猎 “李暮蝉,你的路尽了。” 萧四无来的不急不缓,停在了十丈开外,这人不光形貌有变,就连嗓音都变得嘶哑含混,像是喉咙里堵着石头,刺耳难听。 风雪扑面,李暮蝉一边留意四方的动静,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对方,轻声道:“经历了金陵城一役,你就该明白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既然逃得性命,侥幸未死,何必还要再来找死呢。” 这位六龙首的眼睛更红了,红的似能滴出血来,嘶唳道:“若单打独斗我绝不会输给你,我岂能甘心,更何况我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是拜伱所赐,这江湖注定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他已止步,并未再进,也不曾出手,但其身后已有人影冲出,扑杀而至。 事实上不光李暮蝉这边遇敌,余下三方几乎一前一后同时遭到伏袭。 五大剑派与神剑山庄正在阻击马空群。 孔雀山庄则是联手绿林豪强截杀多情子。 而仇小楼那边,竟是叶开与傅红雪。 他们以丁家为首,同样聚集了不少人马,就连路小佳、丁灵中也在其中,全都是高手,全都不同寻常。 总而言之,一瞬间仿佛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杀声。 原本互为敌手的势力,全都暂时摒弃恩怨,要将魔教一网打尽。 李暮蝉此刻也再难维持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他看着萧四无,不曾回头,沉沉叱了一句:“稳住。” 一种宛如行走于刀锋上的惊险悸动,令他那颗心不停收缩,然后疯狂膨胀跳动,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不觉已透着阴戾,变得冰冷,沁寒带青,有若森森鬼火,燃烧了起来。 他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铁燕、苗天王你们三个留意四方动向,帮弟兄们应付高手,随时提醒我,天女你护住我身后,三十六洞群邪护持四方,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暗器,剩下的人不要乱了阵脚,保全自身最重要,还有就是……跟紧了。” “是!” 听到一连串的命令,本是心慌心惊的众人登时冷静下来,李暮蝉极具穿透力的清朗嗓音几乎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于是乎,混乱的战圈中就出现了一幕极为古怪的场面。 与其他乱战不停的三方不同,唯独李暮蝉这边越来越稳固。 一群人刀锋齐齐向外,几乎瞬间围成了一个大圈,而在大圈里,铁燕二人与苗天王游走来去,杀敌出手。里面还有一个小圈,便是那三十六洞的群邪,他们护的是李暮蝉和极乐天女。 而那些鬼鬼祟祟,没有刀口向外,反是小心观望的人,已被铁燕他们一刀劈死。 “别慌,他们都是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耳目。”李暮蝉对铁燕二人的举动很是赞赏,“此时此刻,咱们只有一致向外,才能保全性命。” “公子放心,弟兄们都听您的吩咐。” 有人振奋无比,应了一声。 “没错!” “公子尽管布置。” “公子大可随意施为。” …… 其他人纷纷响应。 看到这般场面,又目睹如此古怪阵势,萧四无眼瞳狂颤,但他已吸取了足够重的教训,而且付出了莫大的代价,面对这位昔日的七龙首,他并未急于冒进,而是冷冷吩咐道:“放暗器!” 霎时间,风雪中立见数十上百道流光急射而至,破空激飞,冲着李暮蝉他们射去。 李暮蝉不言不语,不退反进,长刀嗡鸣一震,刀影流转,刀光快急,双刀引霜卷雪,凌厉刀势之下,那铺天盖地射来的暗器登时如被一股无形力道牵引,轨迹已是偏转。 瞧着那一青一银,形状奇异的两口寒刀,萧四无瞳孔骤凝,只在片刻,李暮蝉长刀飞旋一转,所有暗器竟随刀势变化,在风雪中绕了一圈,原路而回。 “噗噗噗……” 风雪中顿见一朵朵凄艳血花当空绽放。 无视着身旁人的生死,萧四无冷眼直视,始终死死盯着李暮蝉,双手则是看也不看,随意凌空拨弹,伴随着一连串的“叮叮”砰响,一枚枚暗器已被打落,坠在雪地上。 突然,萧四无沉声道:“换火器。” 听到“火器”二字,李暮蝉的瞳目仿佛在顷刻间涨大,他忽然面无表情后撤了两步。 但与他错身而进的,是十几二十道身影,这些人的手中各自捏着一个有些丑陋难看的圆筒,在萧四无疯狂收缩的瞳孔下,顿见数百道流光如梨花暴雨般在机簧的鸣动中落进了他的眼泊。 全是暗箭,弥天盖地,密密麻麻。 “啊!” 萧四无口发厉啸,反应极快,纵身飞退,同时双手凌空一探,已将近处的两名青龙会子弟抓到身前,挡在那恐怖的箭雨前。 顷刻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具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踉跄倒地,死状恐怖。 一击之后,所有人又都撤了回去。开始重新装填暗箭。 目睹如此杀器,一群魔教教众的神情更加振奋。 “这人为了赢已是变得不择手段起来了。”铁二道。 看着退远的萧四无,李暮蝉目光冰冷:“不碍事儿,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暂时逼退了来敌,李暮蝉飞快打量起各方的局势。 只这片刻功夫,魔教的四拨人马已被各方势力从中截断,首尾难顾。 四方混乱一片,到处都是杀声。 马空群正与几派弟子杀的难分难解,而那多情子身负《天绝地灭大搜魂手》,双手竟泛着一股奇异妖邪的赭色,凡被他两手触及之人,立时如被抽离了精气神般,变得形神枯槁,好似干柴。 反观多情子越战越勇,如得大补,脸上溢着红光。 而与他交手的居然是“蛇鞭”西门柔。 秋水清显然未至。 李暮蝉眸光闪烁,飞快道:“跟上教主。” 众人当即维持着阵势,边招架周围的袭杀,边向着仇小楼他们贴了过去。 只这一番举动,走了不远,周围原本被冲散的魔教教众登时眼神一亮,如见救星,纷纷围了过来,仿若万流归江,飞快壮大。 转眼已聚起两千多人。 仇小楼正在与叶开和傅红雪对峙,脸色阴沉,目光冰冷,他们并未动手,只是叶开手中的飞刀却给人莫大压力,还有傅红雪手上的黑刀也非等闲。 如他们这般境界,不动则已,动手兴许就是生死一瞬。 谁也没有把握,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教主,属下救驾来迟!” 直到李暮蝉的声音响起,见他竟能把控局势,稳固人心,大长老真是长舒了一口气。 仇小楼深深看了眼李暮蝉,意味深长地赞叹道:“幽灵公子果然厉害,此战若能全身而退,本座必记你头功。” 叶开和傅红雪则是在看见李暮蝉的一瞬,已在后撤,领着所有人暂避锋芒。 紧跟着,其他两方的人马也都顺势靠了过来。 仇小楼当即沉声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暂由副教主调遣,不得违背,继续突围。” …… 待到一干魔众浩浩荡荡向北而去,叶开与路小佳他们才神色复杂的现身。 叶开感叹不已:“我怎么觉得此战最该对付的不是魔教,而是这位幽灵公子呢?” 丁灵中摇头:“太难了,面对此人,除非是他彻底死亡的那一刻你才敢说赢了,不然只要有一口气,这人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翻盘,反败为胜,而且永远留有后手。” 傅红雪只是简单说了一个字:“走!” 往哪走? 自然是往北走。 一番厮杀,看似惨烈,但实则多是负伤,除了“青龙会”,几方势力丧命之人寥寥无几。 毕竟陷阱已经张开了,没必要流血牺牲,只要将这些人赶进去,大可兵不血刃。 萧四无走了过来。 西门柔也率众赶了过来。 还有神剑山庄的人也聚了过来。 众人互望一眼,齐声道:“追!” (本章完) 127:山穷水尽,决战将至 寒霜飞雪,天地烘炉,谁为刀俎,孰为鱼肉? 茫茫白雪落满芦苇,恍惚间只似芦花未谢,片片飘飞。 翻卷的雪幕中,寂寞的天地间,杀机骤起,便是寒风也添了几分凛冽。 “杀啊!” “杀!” …… 刀光剑影未绝,已是血染百里。 骤急的脚步猝然逼近,起落如雨,一道道身影逐一走出,正是魔教众人。 但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因为前路已绝。 一片绵延无尽的湖泊横亘于天地之间。 八百里太湖。 湖畔寂静,只剩下一艘艘空荡无人的渔船,和满地的狼藉。 “教主,那些人又要追上来了。” 探子的声音像催命符般,混着寒风,灌入所有人的耳中。 仇小楼站在湖畔,回身再看,身后众人一个个脸色发白,浑身披霜负雪,须眉结冰,功力深厚的尚能抵抗这彻骨寒意,但已有人瑟瑟发抖起来。 他就是再蠢,也终于明白过来,幡然醒悟过来,这是个陷阱。 而且那些人对他们只围不杀,似是有意向北驱赶。 不只如此,这一路上他已发现那些埋伏的势力尽管未改,可追袭的人却不停变化,分明是在交替接力,车轮战;对比之下,他们这些人不停鏖战,损耗着体力,消磨着志气,此消彼长,已见败象。 仇小楼面露挣扎,眼神阴沉,尽管不想承认,但如今这般境地,他这位魔教教主难辞其咎。 大长老的脸色格外冰冷苍白,浑身煞气冲天,手中还拎着一颗刚刚扭下来的脑袋,那人五官扭曲,瞪大了眼睛。 他身后的多情子急声道:“师父,咱们可以坐船渡水啊!” 老喇嘛看向李暮蝉:“公子以为如何?” 李暮蝉的脸色也很白,剔透晶莹,宛如冰魄,但身上的袍子却很红,已是血染,他平静道:“不能再退了,趁着体力尚未损耗殆尽,就在这里和他们一决生死。” 大长老点头,若是再退,长江水道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更不能上船,在陆地还有一战之力,真要渡水,万一湖中有人凿船,他们这些远居关外塞外的人可都是旱鸭子,就算不淹死也得冻死,自寻死路。 李暮蝉忽然开口:“上山。” 他眸光流转,扫望间已看见湖畔连绵群山上隐有庙宇坐落其中,同时冲着仇小楼面不红心不跳地劝道:“教主何必颓丧,咱们只是失了势,并非输了武功,凭你和大长老的能耐,再加上我们这些人,谁输谁赢尚未可知,我们这些人还在等您主持大局呢。” “不错。”大长老将手中的脑袋抛进湖中,对李暮蝉的话极是赞同,“教主,一时成败算不得什么,咱们速速上山,等调整过来,再杀个痛快。” 他心中也是暗叹,仇小楼太过信奉个人力量,将这场席卷江湖、称雄武林的进击当成了高手之间的厮杀,以至于自以为是,用武夫相争的角度做出了诸多错误的决定,凭白葬送了大好优势。 好在现在为时未晚。 仇小楼也是心知不能耽搁,兵贵神速,沉声道:“好,就依副教主所言,上山。” 一群人当即朝湖畔的山上赶去。 突然,大长老眼珠子骨碌一转,红芒大盛,纵身腾空而起,宛若一只血色蝙蝠般自众人头顶急掠而过。 人群中,一名教众神情大变,转身毫不迟疑的一头扎向太湖。 但还是晚了一步,血影横空,大长老大袖一卷,只若长鲸吸水般卷出一团湖水,那人眼看就要入水,不想竟也被隔空攫了回来。 这人挣扎连连,惊恐道:“大长老这是何故?为何……” 老喇嘛却不回应他,红色僧衣顷刻尽展,只若蝙蝠振翅猎食,将其整个裹住,眨眼间便缠裹住了对方的手脚身体,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 大长老冷笑连连,趴在这人身上,苍老的面颊轻轻一颤,霍然朝着这人右侧脖颈狠狠咬下。 “啊!” “咕嘟……咕嘟……” 随着大长老喉结的蠕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吞咽声顷刻在风雪中传了开来。 所有人毛骨悚然,一个激灵,无不噤若寒蝉。 连李暮蝉也眯了眯眸子,心头生出一股悸动,只觉身旁似有什么猛兽环伺,散发着骇人恶意。 这老东西瞧着高深莫测,一副圣者高僧的模样,不想心肠歹毒不说,练就的武功竟也如此邪乎。 只见大长老一阵吞吸,那被僧衣裹住的教众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瘦起来,惨叫声也微弱了下来,浑身精气仿佛被剥离了一般,刚才还是龙精虎猛,现在瘦骨嶙峋,变成了皮包骨。 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实在太过妖邪诡谲。 而大长老苍白的脸色飞快变得红润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就连光秃秃的头顶都似有发茬生出,看上去年轻不少,甚至高壮了一些。 吸饱喝足,大长老方才仰头发出一声舒坦痛快的呻吟,散开僧衣,将那已无生机的枯骨掷在地上,看得众人眼皮狂跳。 一枚金钱正巧自从尸体的衣服里掉了出来,赫然是“金钱帮”的人。 大长老目光回正,双眼赤红,淡淡瞟了眼身后的追敌,长啸一声,凌空扑了出去:“你们先行,由老僧来断后。” 李暮蝉当即抓紧时间赶赴山上的古刹。 只是越往上,回望之下,所有人的心神全都紧绷起来。 就见风雪中立着一面面大旗,旗布猎猎作响,迎风卷动,既有五大剑派,诸如武当、崆峒一流,也有各大江湖世家,还有“青龙会”的人马,“金钱帮”的帮众,自各方汇聚而来,朝着他们包围了过来。 大长老化作一团血影,已是大开杀戒,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杀的人仰马翻,惊呼四起。 但这一幕都随着一道身影的到来而结束。 风雪中,一个沉默寡言的剑客走了出来。 剑客手提谢家神剑,穿着谢氏一族独有的衣裳,面容瞧着还有几分稚嫩,虽说长相寻常普通,但这人双眼清澈,神华内敛,浑身上下隐有一股锐旺冲霄的剑意勃发跃动,极为惊人。 来了。 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来了。 而在谢晓峰的身后,谢王孙领着大批人马跟上,除了神剑山庄还有五大剑派的掌门,以及不少江南世家的世家主,全都来了。 青龙会几大龙首相继现身,除了那神秘莫测的大龙首和已死的孙无二,余下众人尽皆到齐,杀意冲天。 叶开和傅红雪接连现身。 孔雀山庄也在西门柔的带领下自雪幕中走出。 还有金钱帮。 荆无命头戴雪笠,缓缓走了出来,但是唯独不见上官小仙的踪影。 上官小仙呢? 李暮蝉目光飞快游走,如在找寻着什么,突然,他后颈一凉,惊觉般的转身回望。 他看的是马空群,还有其身后的彭门五虎。 只看了一眼,李暮蝉便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这五虎之中有两人竟是女子。 而且当中一人正微微掀起额前的斗笠,朝他露出一抹浅笑,还顺势看了看他身后的极乐天女。 极乐天女同样似有察觉,杏眼回望,目透冷芒。 原来,金钱帮帮主,近在眼前。 前有八百里震泽,后有铺天盖地的追兵,杀机无穷,莫非已至末路? 今天有事耽搁了一下,更新晚了。 (本章完) 128:好一出大戏 山上果然有庙,一座无名禅院。 寺里的和尚早在他们进来前就逃得没影了。 古刹虽是略显破旧、年久失修,好在还能暂避风雪,一群人涌进的同时纷纷燃起火堆,驱散着体内的寒气。 而且这些人居然没有急于寻找食物,警惕非常,只顺手抓起一把雪囫囵咽下,便摆好了迎敌的阵势,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是精锐。 山下各方势力汇聚,一个个大旗高举,来势汹汹。 但这些人并没有急于进攻。 大长老退了回来,仇小楼也凝神以待,李暮蝉和马空群以及多情子分别把守其他三方,率众迎敌。 决战就要来了。 谁也没想到声势浩大,令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魔教东进,才刚刚开始,便如此措手不及的迎来了决战。 按理来说,这山穷水尽、腹背受敌的一幕本该是由中原武林来经历,而他们才是进攻的一方,横扫神州,荡平中原,令群雄俯首,可惜,到如今都成了空想,化为幻梦。 但还没输。 极乐天女在李暮蝉身后轻声提醒道:“她来了。” 李暮蝉颔首:“我知道。”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间禅房的雪顶上,眺望山下。 一侧是陡峭绝壁,下方湖水滔滔,凌冽湖风吹拂着众人的衣袂,带来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肃杀,使得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刀剑。 雪势终于弱了。 杀机也要来了。 零星点点的雪瓣下,李暮蝉看了眼伪装成彭门五虎的上官小仙。 如今魔教颓势已现,败象已生,这人何故还要以身犯险啊? 为了这数千名精锐?还是…… 李暮蝉思绪急转,看向了仇小楼身后背负的一方木匣,那里面放着的正是魔教镇教之宝“绿玉魔杖”。 此物究竟有何玄妙之处? 而且,洛阳城内的上官小仙又是谁? 只是这些心思很快都被李暮蝉按下,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野心是否能够在这一役展望,彻底实现。 忽然,李暮蝉心神收敛,周身邪风大涨,沉声道:“来了!” 杀机来了。 山下人影掠动,树上有人,地上也有人,来势极汹,寒芒纵横。 李暮蝉一把扯下背后已被霜雪打湿的披风,双刀交叠一退,轻声呢喃道:“都来吧!” 二龙首踏雪而来,言简意赅:“杀,一个不留!” 人影未动,暗器已至。 嗖嗖嗖!!! 暗器未落,数十道身影飞掠腾空,攀枝踩树,如猿猴挂藤摆荡般从天而降,落入禅院。 李暮蝉眼中凶光暴涨,刀光急转,青芒行走,寒芒绕右,左行刀招,右走剑招,双刀飞旋如电,扫落暗器的同时,刀尖已在颤鸣中点破了两人的咽喉,将一人拦腰斩断。 血雾漫天。 决战开始了。 “杀啊!” 山林间人影绰绰,无数江湖人蜂拥而上。 到了这个时候,眼见仇小楼回过神来,打定主意豁命一战,那些人似乎也不惦记这些精锐了,只因不想给这位魔教教主丝毫喘息的机会,更不想给其逃走的机会。 倘若魔教弃卒保帅,仇小楼一心要走,试问天地下又有谁人挡得住那口圆月弯刀。 但凡这人不死,迟早东山再起,焉能放虎归山。 这些人也都觉查到了形势的转变,而且山下的人各怀异心,联手之势注定不能长久,所以,今日势必要将仇小楼埋葬于此。 仇小楼虽说智计短缺,但武学天赋之高着实震烁古今,此刻闻得血腥,整个人宛如出笼猛虎,杀心炽盛,刀光游走间,一具具尸体坠落在地,一分两半,无有一合之敌。 身旁铜驼、多情子紧随,更有大长老在旁大杀四方,简直杀人如割草。 也只有这个时候,仇小楼才展现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势和震撼人心的强大。 这个人或许不是一个好的首领,精明的教主,但绝不影响他那当世绝顶的刀法和天下无敌的实力。 但就在此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长老突然怒目圆睁,双手结密宗法印,大喝一声:“吽!” 铺天盖地的血腥中,仇小楼眼神迷离变幻,而后重归清明。 一刹那,这人仿佛又找回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他纵横战场,睥睨八方,魔威盖世,整个人甚至一改颓丧仿若重新变了一个人,不可一世,眼中透着精明。 “嗯……为什么要喝上这么一句?这好像是佛门真言。” 李暮蝉无疑是善于观察细节的,尤其是发现仇小楼在听到这个字后,竟然有此截然不同的变化,他的心绪已在悄然起伏。 “慑心术,”极乐天女的声音忽然自他身后响起,尽管压的极低,却难掩震惊,“公子,大长老施展的是西方慑心术啊。” “慑心术?” 李暮蝉听的眼皮狂跳,还有他忽然记起来一件事情,一件尤为重要的一件事。 仇小楼似乎还有十二位死士亲卫啊,人呢? 那可是十二个足能比肩各派掌门的高手,还修有魔血大法,一等一的大杀器,居然没有寸步不离的跟着。 想到这里,李暮蝉再看看大杀四方的仇小楼,以及近乎妖邪的大长老,脸上神情渐渐有了变化。 又被骗了? 李暮蝉几乎瞬间便联想到之前仇小楼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是给他们所有人演了一出大戏啊。 李暮蝉仔细回想,从来时的路上,听到大长老得知“金钱帮”和“神剑山庄”联手开始,他似乎就被引入了一个误区,下意识觉得北方危险重重,偏偏大长老他们一心向北,让所有人都对这位魔教教主生了一种愚不可及的感觉,只当是自投罗网。 也导致李暮蝉忽视了那十二个人的存在,以为是分散在了金陵、姑苏,还未汇合。 但换个角度去想,正因为如此,所有势力才会倾巢出动,才会被彻底引出来。 原来,不是他们自投罗网,而是中原武林凡被引入了陷阱。 想明白了所有,李暮蝉不禁暗自苦笑:“这江湖中的人物没一个简单的,都是费尽心机的算计着。” 上官小仙心机深重也就罢了,这又冒出两个连自己都骗的。 一个比一个能演,慑心术都用上了,简直防不胜防。 “准备了,攻守要易形了,咱们要杀下去了。”李暮蝉突然一擦刀锋上的血迹,如是说道。 铁燕二人听的不明所以,苗天王也是一愣,眼下光是招架都有些艰难,何来反击之说? 回答他们的不是李暮蝉,而是仇小楼。 “嘿嘿嘿,幽灵公子果然聪明绝顶。”仇小楼笑声雄浑豪放,哪还有什么颓丧的模样,声如闷雷,霸气侧漏,“不错,攻守就要易形了,这太湖边上我早已埋伏了三千精锐,还有那十二位死士待命,如今中原武林各势尽出,都得死。” 果不其然。 群山岗领间,一道道身影仿若幽灵般悄然浮现,自左右两侧冲着几方人马围杀了上去。 局势竟然再次逆改。 “给我杀。” 仇小楼身先士卒,纵身而起,自古刹中扑了出去,仿似猛虎下山。 铁燕二人,加上苗天王,还有极乐天女护持周围,其他人亦如之前退守那般,结成阵势,攻防有序。 浓郁的血腥气弥散开来。 李暮蝉这边亦见强敌,就见萧四无凌空踏雪而来,还有二龙首,以及那位“长生剑”的持有者。 三人联袂而至,身后是数百名“青龙会”子弟。 “真是冤家路窄。”萧四无冷笑道。 李暮蝉提刀在手,淡淡道:“这话可太俗了,我觉得应该叫狭路相逢,杀!” 刹那间,两波人马宛如两道洪流般狠狠撞在一起,撞出漫天血色。 血战开始。 (本章完) 129:萧四无之死 “噌!” 刀颤剑鸣,锋镝碰撞。 雪亮光寒的刀身上倒影着李暮蝉的冷眸,终是要一会这几大龙首。 极乐天女闪身掠动,素手一卷,袖中乍见一股异香随风飘散,身后魔众但凡嗅之,一个个只似打鸡血了一样,浑身血脉贲张,气力大涨,好比出笼猛兽,红着眼睛就冲青龙会子弟扑了上去。 二龙首本想先拿李暮蝉,可乍见这苗疆女子挥手间竟能令群魔气势壮大,不禁秀眉微蹙,暗自惊疑。 这等人物所带来的威胁绝然比那众多江湖高手还要可怕。 “你是何人?” “呵呵,”极乐天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轻笑,比身上的环佩还要清脆动听,迈步间,拂柳似的纤秀腰枝轻轻摆动,浑身上下已带出一股如兰似麝,勾人魂魄的香气,“这还看不出来么?当然是个绝色美人了。” 她行在白雪间,走的不紧不慢,话语轻轻,旖旎甜美,甜的人发腻。 只是二龙首的眼中开始多了忌惮和警惕,以及凝重。 因为看向极乐天女和走向极乐天女的青龙会子弟莫说动手动刀了,全都像丢了魂一样,慢慢缓下了扑杀冲阵的步伐,然后接二连三倒在了对方的脚下,没了生机。 他们都是中毒而死的,死前脸上还挂着痴迷的笑,仿似做了一个甜美且旖旎的美梦,死在了梦中。 二龙首巧目陡张,沉声道:“苗疆蛊毒?你就是这一代的‘极乐峒’洞主?” 而且看着这些人的死状,二龙首的忌惮更重了,这好像昔年“天下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仗之横行江湖的左道奇功……‘迷魂摄心催梦大法’。 极乐天女慢慢地说,轻轻的笑:“本洞主极乐天女,领教了!” 二龙首目露寒光:“好说!” 话起话落,两道身影纵身一拔,腾空飞跃,掠上了头顶挂满冰霜的古木老树,于树顶大打出手。 而在地上,那白姓青年,手持长生剑,看看萧四无,又瞧瞧李暮蝉,淡淡一笑,转身便迎上了铁燕二人和苗天王。 周遭厮杀不断,惨叫不绝。 只在身旁众人各选战场,一一撤开的刹那,萧四无嘴里发出一声凄厉长笑,像是早已等待着这一天,等候着这一刻,他眼中望出了血,长笑中腾空,腾空中出刀。 身在半空,一缕刀光穿林而至,直射李暮蝉。 寸芒来袭,仿若乳燕投林,杀机迫人眉睫。 李暮蝉眼皮轻颤,背后黑袍随风卷荡,发丝飞扬,已是大踏步直迎。 寸芒未至,长刀已横。 “叮!” 清脆碰响,起落极快,撞在了长刀的刀身上。 溅起的火星仿似一纸燃灰般在李暮蝉面前消散。 一刀在前,萧四无身在半空再出一刀。 刀气飞驰,刀意纵横,刀势迅疾。 这一刀更快了。 来势如电。 李暮蝉双眼微眯,右手单刀一劈,刀锋过处只似针尖对麦芒般将那寸芒当空斩落;左手一刀顺势刀尖下沉,刺进了身旁一个犹在喘息的青龙会子弟的胸膛里。 一刀起落,血箭冲天。 看着步步逼近的李暮蝉,萧四无的笑声更凄厉了,仿佛化作嘶吼厉啸,翻身之际,厉目大张,抖腕振臂,左手无声无息滑出一口飞刀。 他拿刀在手,好似拈花,三寸长短的飞刀精致华贵,夺目非凡。 光华摄目间,萧四无手中空空如也,刀已不见。 刀在何处? 刀在李暮蝉面前。 这一刀又不同于之前的两刀,刀身破空而来,只在半途,一口飞刀居然从中裂开,化作两把飞刀,齐头并进,直击李暮蝉双眼。 双刀遮眼,萧四无垂在身侧的右手悄然一翻,已被其转腕送出。 这一刀,乃是他借腾挪转身之势斜斜祭出,刀身飞旋,竟在林间划出一道弧月状的轨迹,绕过山石,转过林木,飞过霜雪,飞到了李暮蝉左侧,射向李暮蝉的脖颈。 李暮蝉脚下不停,双刀一横一立,横在面前,立在身侧,长刀拖动间,那三把本是绝险的飞刀登时被引向一旁。 只在萧四无冰冷的凝视中,李暮蝉运刀轻拨,刀身翻转,三口飞刀竟宛若陀螺般于长刀之上急旋飞转,带出一阵嗡鸣。 长刀再震,三口飞刀像极了翻飞的蝴蝶,折返而回,化作三道流光。 萧四无双眼瞬间涨大,血丝满布,他不退,他死都不退,一口飞刀被他拿捏在手,刀光如流星耀眼夺目,射破山林,将那三口飞刀当空打散。 倏然,一抹青色刀影自三丈之外拔地蹿起,如惊鸿急影,惊艳绝伦。 起的是刀影,用的却是剑法。 好快的剑。 剑未至,然萧四无已觉眉心隐隐生出一股刺痛,强烈杀机临身,令他太阳穴都在不停颤跳鼓动。 他绝不退,他提纵而起,身似冲天白鹤,自那莽莽雪林中掠至半空,死死望着身下同样如毒蛇般飞起的刀影,来的狠辣高明,不留余地。 “啊!” 长啸惊天,众人闻声望去,就见高耸的林木间,两道身影一上一下,齐齐腾空。 萧四无目眦尽裂,眼中冷芒更甚,却无惊慌,只有恨意和杀机,像是恨到了骨子里。 这人浑身上下本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头到脚除了一双眼睛可见,几乎没有露出一块皮肉,也瞧不出有没有藏着兵器暗器,可就在李暮蝉追上来的时候,萧四无那双手已布下重重杀机。 太快了。 萧四无忽然动作,双手似摘星,指影飞走,手影横空,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自己的头顶、手臂、身上、腿上,一刹那居然取出了数十种暗器。 李暮蝉也在这一刻睁大了双眼。 萧四无看到这双眼睛里透着的吃惊和意外,也终于露出了笑意,那是狰狞的厉笑,快意的冷笑。 他已出手,双手连拨带弹,如扬花瓣,瞧着十分轻盈,甚至十分美妙,刹那间,他手中的六十四件暗器已同时发出。 每一件暗器都打向李暮蝉身上的一处要害,而且萧四无知道自己的这个对手定然还穿了金丝宝甲,所以他打的都是手脚和脑袋。 这便是唐门赖以名震天下的暗器手法,独门秘技,‘漫天花雨’。 而且这些暗器还都是特制的,都是金的。 霎时间,两人之间仿佛降下了漫天金色的花雨,美的惊心动魄,也美的要人性命。 原来,这才是真正要命的杀招。 李暮蝉如今身在半空,早已避无可避,只能招架。 而在这漫天金色花雨之后,萧四无又取出了一口金色飞刀,眼中凶光大盛,死死盯着李暮蝉,等着他招架,等着他出手。 李暮蝉果然招架了,双刀在手,刀招剑式齐出,如游龙飞天,在萧四无瞪圆狂颤的眼瞳中,两抹刀光已于半空化作数十道匹练寒芒,快刀快剑,快的人忘生忘死,交织纵横,化作一张大网。 “叮叮叮……” 火星四溅,金铁交鸣。 也在这个时候,一缕金光自萧四无手中无声飞出,射破了漫天火星,不偏不倚地钉在了李暮蝉的脸上。 中了!!! 这一刻,好几双眺望、凝望的如水眼眸都为之颤了一下。 李暮蝉败了么? 当然没有。 “噗嗤!” 一截青色刀尖,蓦的灌入萧四无胸膛,裂帛破衣的声音好不清晰。 李暮蝉没败,他眼神幽暗,浑身气机勃发,嘴里咬着一把金色飞刀。 萧四无的笑声并未结束,只是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变得癫狂,他看着身前敌手,舍身一扑,彻底被刀身穿透心肺,双手死死扣住李暮蝉的双肩,嘴里大口吐血,含混嘶吼道:“哈哈哈……李暮蝉……咱们一起死吧!” 而这人的腰间,忽见烟气弥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儿。 原来他还带着火器。 两道身影,齐齐坠入一侧的绝壁陡崖…… “轰!” 主角卒…………全书完! (本章完) 130:大搜魂手 太湖之上。 众目睽睽之下,乍见两道身影自绝壁陡崖上坠落。 萧四无眼有不甘,心中更是不甘,但不甘之后又是一种技不如人的深深痛苦。 如果说第一次他输得憋屈,尚有借口可寻,那现在无疑是输的一败涂地。 他败了,败给了曾几何时从未放在眼里,甚至是不屑一顾的人。 “啊,我好恨!” 这个小人物,而今…… 只是念头到此,戛然而至,李暮蝉眼神冰冷,两腮一鼓,嘴里的金色飞刀闪电般没入了萧四无的眉心,一刀毙命。 对方眼里的不甘李暮蝉见过,孙无二死前也是这种眼神。 所以,他们才会败。 …… 轰! 一声巨爆,三两轻叹,灰飞烟灭中不知葬送了谁人的名利野望。 涛浪翻滚,便在一双双瞪圆张大的眼眸中,忽见险崖之外,一道身影仿似乘风而起,自漫起的尘嚣中振臂凌空,再踏霜雪。 而他的肩上,还挂着两条断臂,萧四无的断臂。 “我无恙。”他如是道。 平静温和的嗓音散了出去,落入众人耳中,令人心安。 眼下形势既是如此险峻,他这个当老大的当然要和弟兄们并肩同行,做个榜样,壮一壮士气。哪怕刚才大可借机遁逃,但既然要成大名,干大事,该有的气魄还是得有的,要知道收拢人心除了金银,还有义气,要胆气,这样才能服众。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魔教群魔士气高涨,精神振奋,就连下手也狠了不少。 李暮蝉挑开了肩上的断臂,目光已在飞快扫视着战场上的形势。 到处都是尸体,血腥扑鼻,血染岗岭,惨烈的难以想象。 放眼所及,全都是恶战厮杀的身影,而且魔教之势明显占据了上风,几方势力已有败退之象。 只可惜他们退不走了。 那三千精锐连同十二名亲卫死士几乎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两面包抄夹击,绝了所有生路,只有豁命一战,背水一战。 仇小楼就要这一战,胜也好,败也好,谁主沉浮,一战决之。 李暮蝉看向还在和二龙首交手的极乐天女,见双方打的有来有回,当即将视线投向山下。 山下也在厮杀,湖畔都已被染红,像是散开的殷红墨色,简直一片乱战,乱成了一锅粥。 他在找寻仇小楼和大长老,还有上官小仙。 只是看见他这位幽灵公子没死,四面八方又有杀机逼来。 拳掌腿脚,刀枪剑戟,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器已随着飞窜掠动的人影招呼了过来,像是狂风骤雨,无孔不入。 这些都是“青龙会”笼络的江湖好手,培养出的杀手,手段也是千奇百怪;还有暗器,飞镖、飞刀、飞枪、飞环,一道道寒影流星在林间激飞急射,夺人性命,杀机无穷。 李暮蝉漫步于林间,随着他脚下走转,晃身错步,身后只若眼花般拖出层层虚影,如梦如幻,难辨真假虚实,委实缥缈绝俗。 正是“无色无相,千幻飘香”,身法与步法所结合的无上轻功。 “杀下去!”李暮蝉道。 他避开了迎面来的暗器,也闪过了刀光剑影,横刀在手,像一缕幽魂般闯进敌阵。 刀光拖动间,一蓬蓬血雾在空中绽放,大开杀戒。 血液入口,腥甜入喉。 李暮蝉双眼急颤急转,在眼窝里疯狂滚动,留意着四面八方的杀机,招架着,反击着,杀戮着。 这一刻,他身体里每一根血管中的血液都已沸腾,哪怕是负伤在身,也按耐不住那颗不住膨胀的心。痛楚已不是痛楚,反而化作一种无法言喻的刺激,难以形容的畅快。 这份来之不易,得之艰辛的快意,而今终于能有所感受,品尝一二。 但还不够。 当然不够,“金钱帮”如日中天,“青龙会”称霸江湖,为武林无冕之王,屈居此二者之下,焉能快意? 而且双方还都是他的敌手、对头,他只要活着一天,这两家势力便会对付他一天,无休无止。 所以,终究还是不够快意。 细细想来,自洛阳城外的那间破庙开始,纵观他所做的一切,更多的其实是为了自救;尽管他还有野望,但哪怕时至今日,他李暮蝉一切谋划算计的根本,都是为了寻求自保。 无论实力,还是势力。 他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只能往上爬,不停往上走,一旦停下,脚下即是地狱。 所以,谈何快意? 李暮蝉所要的快意早已不是什么傲笑江湖,仗剑醉酒,他想要的,是无所约束,无法无天;他要天翻便要天翻,他要地覆便要地覆,他要翻掌之间可呼风唤雨,天地色变,他更要天下失惊。 这才是真正的快意。 这条路或许还很漫长,而且眼下也只是刚刚开始罢了,可只要走过了这一役,他便有足够的实力去对付“青龙会”和“金钱帮”了。 光明正大,正面交锋,不用再依附谁,投靠谁,更不要周旋于他方势力,小心翼翼,卑微求活。 他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赢下这座江湖。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暮色已降。 蓦然,一道凌厉气机自远处凌空而至,越过了厮杀的众人,落在了李暮蝉的身上。 杀气。 刀光剑影中,走出了一名年轻俊朗的剑客,锦衣貂裘,手提华贵名剑,就连靴子上都缀着明珠宝石,冷眸微微一掀,直直瞧来。 赫然是燕南飞。 “此路不通。” 李暮蝉听的失笑,长刀一振,抖去了刀上的血水:“你要阻我?” 燕南飞也笑了,他襟上沾着点点血迹,宛若雪中绽放的红梅,嗓音清朗沉稳,还带有一丝戏谑:“不只是我,这天底下想要找你算账的可不止‘青龙会’。” 蓦然,燕南飞身后浮现出数道凌厉气机,但见五名半百岁数的中年剑客并排走出,人皆提剑在手,冷眼冷面,眼若冷霜,面如寒冰。 这五个都是神剑山庄的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劲装,配着白玉色的腰带,手中长剑一样宽窄,一样长短,就连剑柄、剑锷、剑鞘都一模一样,唯有剑穗的颜色不一样,而且材质也不一样。 仔细看,那剑穗竟有两尺来长,第一个是金色的,第二个是银色的,第三个是铜的,第四个是铁的,第五个是玉的,上面环环相扣,节节相连,极是古怪。 李暮蝉头也不回,谈笑间,右手长刀倏然向后一递,刀尖飞快没入了一人的咽喉,一触即退,任凭那人捂着喉咙倒下。 “新仇旧账一起算。” 看到李暮蝉,五位谢氏一族的族老剑宿齐齐开口。 李暮蝉只是笑了笑,极为干脆的吐出一个字来:“进!” …… 林木间,马空群也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跛子。 他一看到这个跛子,双眼瞳孔已忍不住收缩,浑身忍不住颤栗,气息都在变得急促。 傅红雪。 昔年“万马堂”一战,他败给了傅红雪,死了很多人,可最后叶开原谅了他,宽恕了他,因为叶开是白天羽的儿子,而傅红雪不是,也没了复仇的意义,所以他才没有死。 但现在,傅红雪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黑色的刀,苍白的手,依旧那样沉稳。 放下了仇恨的傅红雪,如今已心无束缚,刀法自然也就不再困于复仇的牢笼,如困鸟高飞,而今的实力已无人知晓到了何种境界。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只是按住了刀,而他双眼看的却是马空群身后一人。 但突然间,一股狂霸杀意席卷而至,红云天降。 定睛瞧去,一道瘦小身影屹立于暴乱的尘嚣中,来者正是大长老。 这人本就鲜艳的僧衣更加鲜红了,浑身血腥冲天,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极是妖邪诡谲,双眼猩红一片。 大长老睥睨冷视,环顾场中。 马空群正欲开口,岂料一只苍老枯干的右手猝然探向他心口,悄无声息,防不胜防。 但关键时候,马空群身后一人随手将其拨开,拉了他一把。 这人抬手轻拂,另一手顺势自袖中吐出,一掌印在了大长老的胸膛上。 澎湃掌力席卷,推霜卷雪,只在众人的惊诧中,大长老倒飞而出,重重撞在一颗四五人合抱的老树上。 马空群飞退数丈,脸色阴晴不定,心有余悸地道:“得手了? 他自是明白自己的身份泄露了。 “怎能啊,”一个轻柔悦耳的妩媚女声悠悠响起,“小心了,这人一身能耐说不定比那位教主还要难缠。” 斗笠掀起,上官小仙露出真容,负手走出。 “难缠?”马空群看向低垂着脑袋,毫无动静的大长老,“能有多难缠?” “嘿嘿嘿……金钱帮帮主,果然名不虚传。”陡然,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自大长老牙缝里挤了出来,猩红的眸子扫过众人,“听说你上官身兼大悲赋上的五种绝学,可惜,伱学到的只有五成威力,今日我就让你看看十成威力的‘大搜魂手’是何等惊天动地。” (本章完) 131:各方乱战 夜已至,月挂东天。 雪已融,冷霜威寒。 云收万岳,寒月映玉湖,山上山下,厮杀之声犹在。 漫山遍野,放眼望去,尽是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有的死于暗器,有的死于刀剑,有的被短枪穿心,钉死在树上,有的头大如斗,死于毒杀,还有人被乱刀砍死,被乱箭射死…… 侧耳听去,有人在放声哭嚎,有人在悲鸣,也有人疯癫大笑,杀红了眼,乱了心智,望着身旁周遭的人影,分不清是死是活,无力挥舞着刀剑。 只是几声剑吟,两声刀鸣过后,哭声截断,悲鸣已散。 太惨烈了。 便是当年被江湖人视作百年不遇之浩劫的“回雁峰一役”,也远不及今日一战。 血水染红了冷霜,染艳了月光,染透了山野,就连湖中都漂浮着一具具尸体。 不似白天那般惊心动魄,此刻山上的动静早已弱了下来,但杀机更盛,因为都在厮杀中冲散了啊;谁也不知道这些尸体间有几具是真死,几具是假死,几个是友,几个是敌,一个不慎,即刻魂归离恨,身首异处。 放眼望去,谁能想到那支离破碎的尸体曾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大侠,谁又能辨出那千疮百孔,满身血洞的亡者会是武林中叱咤一方的巨擘。 生死面前,无有高低。 华山剑派的长老被人以暗器射杀。 青龙会的堂主被人背刺而亡。 江南三十六大镖局的总镖头死在了一枚小小的毒箭下。 唐门的副门主丢了脑袋。 魔教的长老被拦腰斩断。 少林高僧一半倒在地上,一半落入湖中。 还有“赤魔手”伊夜哭也死了,这位名震江湖三十余载的邪道高手,被人以铁网罩住,用暗箭射杀,浑身钉满了箭簇。 太多了。 这些曾几何时,名动八表,威震武林的高手,原来也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都是血肉之躯,刀劈剑砍照样要命。 有人只发出了一点动静,下一刻立见林中四方射来十数种暗器,顷刻毙命,哪管是友是敌。 到了这般境地,在敌我难辨的时候,还是在夜里,谁都得小心翼翼,就连一派掌门,一方霸主也都要谨慎无比的藏起自己,偷偷摸摸的躲起来。 人就是这样啊,生死存亡之际,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其他一切好像都是可以牺牲的,哪怕死光了,死绝了,只要自己还能活着,那便在所不惜。 但并非完全寂静。 “哗!” 忽闻一阵异响。 皎洁的月华下,乍见一团雪亮银光绽放,那是一条长长的银色剑穗,“唰”的一响,灿烂夺目,不光能迷人双眼,还藏有逆刃倒勾,可封人兵器,极是阴险。 不止一团,四面接连响起异响。 金、银、铜、铁、玉五种剑穗尽皆如此,上面还流有血迹。 而在五人结成的阵势中,李暮蝉提刀静立,眸光转动,看了眼身上的血口,还有被那剑穗扫得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禁低低一笑。 这五人剑法俱是精妙,足以登堂入室,还懂得合击之道,又握有奇门兵器,尤其是那剑穗,实在碍手碍眼,简直就是刀剑之流的克星,极为难缠。 而五人之外还有燕南飞,尽管这人抱剑未动,一副不屑出手的模样,但无形中给人一股莫大压力。 李暮蝉抿了抿干裂的唇,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淡淡道:“有意思,到底是用剑的世家,居然琢磨出这种门道。” 传闻中,谢氏一族的初代家主谢天曾与天下剑客争锋,剑倾江湖,后挫败群雄,被共举为“天下第一剑”,创“神剑山庄”。据说此人惊才绝艳,天赋奇高,只一番交手便将各派各家的剑法洞悉了个七七八八,后借此悟出几种克制天下剑手的法门。 那“偷天换日夺剑式”算是一种。 眼下这五口奇兵想来也是一种。 燕南飞幸灾乐祸道:“大名鼎鼎的幽灵公子该不会就要葬身于此了吧?” 李暮蝉笑了笑:“你不妨一起上吧。” 他眼里冷芒明灭,心思却留意着别处,盖因远处隐有惊雷滚滚,惊爆不绝,骇人的气机即便隔了这么远也叫人心惊肉跳,定是有恐怖高手在恶战激斗。 “狂妄!” 生死当面,见李暮蝉竟还敢分心他顾,五位谢家族老俱是怒火中烧,双目圆睁,掌中长剑颤鸣如龙,合击之阵再起。 但见五人齐齐横剑于月下,脚下则是踏着古怪步伐围着李暮蝉绕转急行,只转了两圈,五人已化作数道急影,掌中剑影漫天,剑风嗖嗖,凝成一圈剑轮,飞旋不止。 霎时间,李暮蝉置身重重剑影之中,顿觉四面八方俱是杀机,天上地下都是杀意,再加上那剑穗摄目晃眼,只稍稍偏过脑袋,避开视线,顿见一口缀着绿玉剑穗的青霜古剑横空来刺。 此阵一起,阵中敌手倘若出剑招架,手中兵刃顷刻便会被其他四人的剑穗封住,可若只守不攻,待到剑圈收缩,最后也难逃一死。 此阵自问世那天迄今两百余载,不知败亡过多少试图挑战“神剑山庄”的剑道翘楚,卸下过多少剑道名宿、剑法名家的佩剑,威力绝非等闲。 燕南飞一瞟五人步伐,居然还暗含阴阳五行的变化,剑势首尾衔接,刚柔并济,连绵不绝。 一剑先行,四剑后至。 五人运剑起势,五口古剑刹那宛如掣电流星般于阵势中飞驰来去,纵横交错,化作一张剑网,凌厉剑气透人心肺。 且说燕南飞正自凝神细瞧,忽听…… “噗嗤!” 长剑饮血,一招夺命。 居然刺中了。 燕南飞双眼瞪大,因为夺得不是李暮蝉的命,而是另个一人的命。 但见李暮蝉在剑阵中辗转腾挪,于剑隙间穿梭往来,仿若一团黑雾般上下飘飞,快如鬼魅。 只是即便如此,他身上还是多出数道血口,血珠滚落,眼看剑圈就要收紧,千钧一发之际,骤见爪影横空,阴风荡过,李暮蝉左手如能摘星拿月,只凌空一探,居然闪电般夺过了一人手中剑,反送进了对方的胸膛。 而剩下四个人的剑几乎同时脱手,就觉太渊穴一麻,四柄长剑当即被李暮蝉卷进手中。 他左手夺剑,右手也有一柄剑,双刀合一为剑,转身一挽,青色剑锋已在月下斩出一圈惊艳剑影,像是比天上的冷月还要圆。 尘埃落定。 五位谢氏族老脸上还带着最后的惊愕骇色。 只待一阵冷风拂过,五人项上头颅骨碌滚落,无头身子无力跪倒,断口齐齐冲出一团滚烫血柱,怒喷如吼。 结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 燕南飞看的失神:“偷天换日夺剑式!” 李暮蝉眼神凌空一扫,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他,左手松开那四柄剑的同时,遂见掌心凭空汇聚出一团骇人阴气,掌劲虚提,半空喷薄的血雾登时被涌动的邪风卷成一团,抬手一送。 凄厉的掌风中,一记血色掌劲隔空朝着燕南飞劈了出去。 燕南飞眼神凝重,闪身爆退,正待拔剑。 “啊!” 陡然,那山腰处传来一声痛苦大吼。 李暮蝉双眼微眯,眸光掠动,这声音的主人他识得,正是马空群。 “嗯?这是遇到何等大敌了?” (本章完) 132:何为江湖绝顶 月华下。 燕南飞神色骤紧,飞退之际,手中名剑霍然出鞘,当空一斩,已将身前袭来的掌劲破开。 只是定睛再看,身前空空如也,夜风中还飘来一个淡淡的嗓音:“来日方长,下次再过招吧,今天就不陪你玩了。” 耳畔发丝掠动,李暮蝉穿梭于林间,势如离弦之箭,掠向山腰。 他心里当真好奇的紧,要知道马空群身后可是跟着上官小仙,而且那姓马的也非等闲之辈,毕竟再怎么说曾与白天羽结为兄弟,还一手缔造了雄据关东的“万马堂”,实力也属当世少有,居然……吃了大亏。 适才那声惨叫光听着都觉得不好受,分明受了重创。 会是谁呢? 李暮蝉可是很期待这个答案。 “副教主,您没事儿吧?” 掠动间,就听一个熟悉的嗓音低声响起。 李暮蝉停下脚步,扫了一眼,遂见地上诸多死状惨烈,分明死透了的尸体又纷纷活了过来,一个个抬起脑袋,正是三十六洞群邪。 还有铁燕二人和苗天王,全都十分机灵的趴在地上,匿在尸体间,满脸血污,装死装得一个比一个像。 目睹这一幕,李暮蝉嘴角抽搐,神情古怪,他环顾扫了一眼,鼻息蓦然一重,眼神阴沉道:“你们洞主呢?” “适才和那二龙首斗了一场,不知去哪儿了。”有人急忙回道。 “你们暂时按兵别动,必要的时候退守山顶禅院,一切等天亮再说。” 留下一句话,李暮蝉身形一晃,去无影踪。 皓月之下,莽莽林间,但见有道身影迎风腾挪,拂袖振衣,只若一缕幽魂般凌空拔起数丈高低,蹬枝踩叶,掠上了一颗参天老树。 可就在李暮蝉跻身树顶的时候,迎面就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对他眨呀眨的,近在咫尺,好整以待的等着,眼里满是小心思得逞的欢喜笑意。 李暮蝉先是气息一紧,可等看清面前人是谁后不禁眉头一蹙,但很快又复归平和,轻声道:“下次不要乱跑了。” 极乐天女坐在一截歪枝上,见眼前人这么说,古灵精怪地又凑近了一些,口中火热的气息和着香风,溅在了李暮蝉的脸上,带起一阵酥痒:“知道了!” 然而她眼前蓦然一空,李暮蝉闪身凌空一荡,眨眼便站在了她的另一侧,眸光一垂,望向了下方的山坳。 连绵起伏的两山之间,数道惊人气机正自交锋恶战。 “原来是大长老。” 李暮蝉眸光一烁,大为吃惊。 但见山坳中一道枯瘦矮小的身影兔起鹘落,腾掠如飞,于一众高手的围杀中大开大合,睥睨群雄,霸道的难以想象。 场外掠阵观战之人不少,除了上官小仙外还有傅红雪、二龙首。 而与大长老交手的是马空群和“彭门五虎”剩下的三人,连同一名美貌妇人,这么多人竟难以奈何这老喇嘛。 “这老东西居然这么厉害?”李暮蝉一阵失神,“嘶,那是刘妈妈?” 他眯眼凝神,细瞧之下才发现马空群断了一条手臂,而那妇人还戴有两只晶莹剔透的手套,分明是“大搜神手”,用的正是“嚼铁大法”。 不对,李暮蝉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大长老双手笼罩着一团血色,凌空一搜一抓,几人分明没有中招,然气势却萎靡不少,一个个原本还生气勃勃,但动作竟在无声无息中变得迟缓。 反倒是大长老越战越勇,而且气势节节攀升,近乎妖邪。 此消彼长,几人联手居然还隐隐落入下风。 “这是攫取万物生机精元为己用……大搜魂手?” 李暮蝉脸色凝重,上官小仙施展大悲赋的场面他也见过,但威力远不及这般邪异可怖啊。 除了如此手段,大长老的一招一式也迥异中原武学。手脚只似不受关节束缚,一颗脑袋竟能从前转到背后,手脚曲转如意,仿佛没有骨头,既能攻前,也可取后,嘴里时不时吐出一枚铁丸,打的众人措手不及。 “啧啧,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竺神功》?”极乐天女惊奇连连,“我记得好像叫什么‘瑜伽术’,也是追求天人合一之境,修的是三脉七轮,极为了得。” 猝然,但见这位大长老举手投足竟打出数道十分惊人的剑气。 他手中无剑,乃是以指作剑,随意挥洒,立见指尖剑气破空激射,两根肉指堪比神兵利器,剑法竟也高绝的吓人,抬手一指,便将傅红雪和上官小仙连同二龙首齐齐纳入战圈,竟打算独战群雄。 大长老非但这么做了,更是招架住了。 傅红雪一刀劈落,快如闪电,一瞬半刹,黑刀就已落在大长老的脖颈,干脆利落,只求一招毙敌,狠辣绝伦。 刀是落下了,但这无往不利的白家神刀竟然未能破开老喇嘛的皮肉,还被其以下颌给夹住。 上官小仙双环砸落,直击大长老天灵,然而环至半空,竟被对方用双手接住。 二龙首双臂一摆,流云拂袖已扫向对方后心,可劲力落下,竟似泥牛入海,不见半点动静。 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心神震撼。 如此能耐,只怕足能与当年的天机老人、上官金虹一争高下了。 当世绝顶。 “练手成兵?这是大乾坤手;还有这剑法,莫非就是魔教秘中之秘的绝学,万妙无方摄魂大九式?再加上那密宗大手印、嚼铁大法、慑心术……会的可真够多的。” 饶是李暮蝉也不由得有些失态,此人所学不光驳杂,更是样样精通,而且都修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还彻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学理念,武贯东西,集天下武学大成于一身。 极乐天女也看的来了精神:“据说当年老教主与白天羽决战之时,这位大长老尚在‘孔雀国’苦修天竺神功,挑战几大上师,不然,胜负如何,还得两说……如此看来,他败给谢晓峰也是故意为之了。” 李暮蝉眉头一挑,轻声道:“他若不败,这些人焉敢倾巢而出,如今定是起了一网打尽的心思。” 极乐天女坐在他身旁,扶着树枝,晃着双脚,笑问道:“那咱们帮谁?要不帮帮伱的老相好?还是坐山观虎斗呀?” 月上中峰,群山起伏,一颗老树独凌天空。 树顶上,二人一站一坐,恰是风起,恰好月明,俯瞰着脚下的湖川。 只是便在场中形势如火如荼之时,李暮蝉忽然留意到山坳四周的死人堆里站起了四道身影。 这四个人,身穿清一色的绿袍,脸上刺着晦涩古怪的图腾,皆非中土人士,不用想,必是仇小楼身旁的死士亲卫。 便在李暮蝉留意场中局势的时候,大长老体内雄浑气劲强提,爆发之下,已是迫的众人连连后退,同时抬眼遥遥瞧来,怪笑道:“副教主可是看够了?” 一道嗓音清晰入耳。 李暮蝉眼神连连变幻,旋即微微一笑,飞掠而下,落入场中。 大长老一指上官小仙,冲着李暮蝉笑道:“杀了她,从今往后,圣教只公子一位副教主,你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闻听此言,李暮蝉蹙了蹙眉。 大长老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诡异:“怎么?你不愿意?” 李暮蝉点点头,又摇摇头,轻笑道:“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大长老双眼陡张,旋即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早就知道你这种人会不甘雌伏,只是没想到敢在这个时候展露野心,呵呵,你先叛青龙会,又叛金钱帮,如今还想叛我圣教,这天底下还有你的容身之处么?” 李暮蝉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双手缓缓拔刀,轻声道:“我不屑在人背后出手,今日这太湖之上只会有一个赢家,而且……我也想领教一下,何为江湖绝顶!!” (本章完) 133:飞刀 “嗤……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大长老声如夜枭,笑的人毛骨悚然,眼中神华闪烁,如要夺眶而出。 李暮蝉神情淡定,双眼直迎不避,既然他敢现身入场,自然早就想到过这个结果。 这老喇嘛武功高绝,心思缜密,绝不会任由他坐山观虎斗的,势必会拉他下水;原本他还打算再等等,忍一忍,可既然这人把他李暮蝉视作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还想当狗一样使唤,那便不等了。 就在这里,先宰了这位魔教大长老。 至于偷袭,李暮蝉未曾想过。 一个人弱小的时候可以偷袭,因为那是求生自保的手段,但如果一直偷袭,心气可就丢了。别人看不看得起他不重要,他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既然要成大事,手段可以阴险狡诈,但心胸不能狭隘,他要赢,自然要赢得让底下人心服口服,让对手也为之叹服。 而且如今可是到了决胜的关键时候,这最后一步,他不但要让别人输得彻底,也要让自己赢得痛快。 李暮蝉入场,极乐天女则是飞退后掠,她并非遁逃,而是赶往山顶的禅院去稳固人心。 上官小仙眯起了眼睛,魅人魂魄的眼波柔情似水,她定定看着李暮蝉,这人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不但暗中练就了一身非凡绝俗的奇功,举手投足间已有一种摄人夺目的大气魄,还有一股内外狂飙的邪张,就像当年的她。 太像她了,同样隐忍蛰伏,同样一步登天,而今这个男人已快要成为和她一样的存在了。 这世间芸芸众生,原本各是际遇陆离,可偏偏两个相似的人,两个同样野望惊天,富有机心的人遇在了一起,还都是不甘屈居于人下之辈,那便注定了无法并存。 从相识,相惜,再到联手抗敌,相互利用,最后互为对手,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快的人措手不及。 而今李暮蝉欲借魔教之势崛起,立足天下,与“金钱帮”、“青龙会”抗衡,届时三足鼎立,真要到了那一步,那就是死敌了,谁也容不下谁。 李暮蝉也看向上官小仙,还看到了她唇角殷红的血迹,眼神还是那么柔和,轻叹道:“怎么受伤了?” 上官小仙怔住,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随之轻轻一颤,她红唇一咬,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可眼底的冷意却更重了,还掺杂着玩味儿,带着薄怨,以及些许不易觉察的异样,复杂极了。 毕竟,李暮蝉拒绝了大长老杀她的提议啊。 而她眼里的冷意,则是因为李暮蝉已经开始算计她了。 这个时候,这般处境,风吹草动都能尽数被人收入眼底,何况李暮蝉的一句话。 只因为这一句,二龙首已用一种怀疑且警惕的眼神看向他们,尽管这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却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 大长老的眼神也随之阴晴不定。 这两个人,似乎、也许、好像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但这些人看见了,山上山下,一些暗中观战的人也都看见了。 现在可是整个中原武林生死存亡的关头,倘若这两个人暗中联手,那就真的精彩了。 所有人细细一想,忽然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毕竟二人是武林众所周知的夫妻,还都不是小人物;上官小仙环倾江湖,而李暮蝉金钱开道,被黑道绿林视作能“役鬼通神”的幽灵公子,怎么看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合适,一个主“权”,一个主“财”,一个帮主,一个大堂主…… 而且,万一李暮蝉没有背叛“金钱帮”呢,这个人始终都是上官小仙的大堂主,反叛的戏码都是演的,又该怎么办? 还有便是,李暮蝉不惜与大长老为敌也不愿杀上官小仙,就更值得人怀疑了。 连刘妈妈都暗自泛起了嘀咕,莫非自家帮主另有计划? 越想越是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上官小仙嫣然巧笑,眼里却依稀露出一抹悲伤,但她苍白美丽的脸上反而涌现出一种动人的颜色,既羞怯又妩媚地娇笑道:“好,那咱们夫妻二人就最后一次联手应敌。” 听到这句话,再看着对方那双温柔而明媚的眼眸,李暮蝉居然无来由的感觉到一丝异样涌上心头。 在这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江湖,他早已见惯了各种人心,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变成了石头,千锤百炼,不想除了野望还有留恋的东西。 就像每个人都渴望遇到善良的人,而李暮蝉留恋的,是一切开始前的那份纯真无邪,还有这双温柔明媚的眼眸。 他嘴唇翕动,只是神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人世翻云覆雨,江湖风波起浪,他已不会留恋过去,更不会虚度将来。 大长老阴沉笑道:“好啊,你夫妻二人倒是演了一出好戏,把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们去黄泉做夫妻吧。” 下一刻,红袍飞卷,血影横扑,老喇嘛扑的是上官小仙。 所有人见状齐齐出手。 如今这老魔头一身功力惊世骇俗,自当先行诛杀此獠,再论其他。 那四名死士亲卫见状还想上前援手,不料山下赶来数道身影,身轻如燕,几个提纵便拦在了四人身前,分别是叶开、路小佳、郭定,还有丁灵中。 丁灵中怪叫道:“真热闹啊,神剑山庄和那位魔教教主也在山下打起来了,乱成了一锅粥。” “找死!” 上官小仙冷叱一声,双手一振,顿见两团灿亮金光离手而飞,仿若流星掣电般砸向大长老胸膛。 “呵,受死!” 岂料大长老不闪不避,任由双环加身,右掌一运,本是枯瘦如柴的手掌顷刻涨大一倍有余,掌劲狂飙,平地霎时掀起一股骇人飓风,压的草木尽弯,吹的飞沙走石。 上官小仙面容冷寒,抬手接回倒飞的双环,背后青丝倒卷,不闪不避,眯眼提掌,掌心紫芒大盛,悍然迎了上去。 两掌相遇,好似惊涛拍岸。 “轰!” 但见上官小仙脚下土石齐齐下沉。 大长老一掌推出,另一掌已似推山倒岳般撞来。 也在同时,众人攻势齐至。 傅红雪神刀无影,刀取其首。 刘妈妈双手以擒扣拿捏之招,拿其腰肋,锁其命门。 而二龙首双袖飞舞,利如刀锋,斩向对方腰腹。 可是,全然无功。 众人招式落下,大长老居然不损分毫,且僧衣之下劲风鼓荡,擒扣拿捏根本无法着力。 局势瞬息万变,第二掌再至。 恰在这时,一只手悄然挤进,掌心黑气缭绕,自上官小仙身旁推出,接下了这刚猛无俦的一掌。 李暮蝉面沉如水,大步迎上,一手扶剑,一手出掌,对掌一瞬,他手背血管青筋根根暴起,外扩而出。 招架刹那,上官小仙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运足了指力,连点大长老胸口十数处要穴死穴。 奈何指劲落下,竟然不见半点效果。 二人双掌一推,趁着大长老撤掌之际,李暮蝉单足跺地,飞身直上,同时起剑出招,月下顿见层层剑影铺开,正是昆仑派的“飞龙大九式”。 一剑化九,势如游龙,李暮蝉剑势凌厉,在大长老轻蔑戏谑的眼神中,连攻其身上九处要害。 然而剑影之下,难见血色。 上官小仙沉声道:“他身上的僧衣有问题。” 大长老“哈”的狞笑道:“不妨告诉你们,我这件僧衣乃是天竺佛门的镇教之宝,与那‘大搜神手’份属同宗,刀枪不入,可避水火。” 众人闻言一阵吃惊。 大长老狂笑不止,双掌一撤,身上红袍迎风展开,挥臂卷动,僧衣登时如一朵飞旋飘荡的红云,自众人眼前晃过。 此物材质特殊,又被老喇嘛的内劲灌注,飞旋急转简直好比神兵利刃,过处遇木斩木,遇石破石,那彭门五虎中的一人躲闪不及,连人带刀俱被拦腰斩断,满地尸体更是被斩的四分五裂,卷起一片腥风血雨,迫的众人连连后退,端是魔威盖世。 然而。 那狂笑不止的大长老猝然怪叫一声,身形一紧,双眼瞳孔都在急缩。 因为月华下,一口明晃晃的飞刀已在面前。 (本章完) 134:大长老败亡 飞刀? 谁人的飞刀? 小李飞刀!!! 山岭脚下,叶开已是出刀。 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出刀的,更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取刀的。 刀光乍现,已在老喇嘛面前。 而与之交手的死士亲卫早被封住了穴道,定在原地。 这一刀,神鬼莫测。 李暮蝉寒毛皆立,上官小仙气息一屏,二龙首双眼急颤…… 场中所有人都因这一刀而动容。 就连老喇嘛也勃然色变,状如恶鬼般扭曲了五官。 明晃晃的飞刀,平平无奇的凡铁,而今在众人眼中好似生出了一股其意不明的气机。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煞气,更非恶气、邪气,但却比杀气更让人心惊胆怯。 “没有杀气的一刀。” 李暮蝉睁大了双眼,未习武之前,他从来只当武功不过是人们攀上名利那座大山的阶梯,亦或是恃强凌弱的工具,了结恩仇的把戏,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这一刀仿佛被人赋予了生命,灌注了精神。 刀是叶开发的,但刀上的神髓却不是他的。 那是来自于某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人。 但一个人若想杀另一个人,肯定会动杀心的,杀念一动,杀机势必自起。 此刀缘何未有杀气? 正气。 凭李暮蝉今时今日对武学的感悟,他只能这般理解。 又或许是爱。 因为恨是一种力量,爱也是一种力量。 叶开成名至今,好像没有杀过一个人。 李暮蝉对这一刀大为震撼。 他忽然发觉世上除了野望,还有另一种让他为之心动的东西。 原来武功也能这般惊艳绝伦,无双无对。 那么他呢? 将来是否也可达到这样的高度? 而在众人眼中,大长老已闪电般做出应对,他飞身后退。 这人似乎对小李飞刀极为恐惧,嘴里更有惊人之言,目眦尽裂地怒吼道:“李寻欢,今日我绝不会再败!” 怪不得,明明身负盖世绝学,本就无敌西方,却还身披此等奇宝,原来是为了提防小李飞刀。 而大长老后退的同时已将乌红僧衣裹在身上,还运聚内力于右手,狠狠迎了上去。 他要接刀。 所有人的神情又是一变,莫非昔年“金钱帮”一战就要重现? 上官金虹没有接住这一刀,那眼前这位魔教大长老又是否接得住? 答案是,没有。 老喇嘛右手甫一抬起,掌心便多出一个血洞。 李暮蝉眼底精光闪过,他记得这个血洞好像就是谢晓峰当初一剑刺中的地方,如今伤口重现,飞刀透掌而过,已到大长老眉心。 大长老悚然。 他中刀了。 但却没死。 飞刀只是没入眉心,并未深入,大长老呆愣原地,而后将之一把拔出,哈哈大笑起来:“我接住了,我接住小李飞刀了。” 可突然,他身旁已多出数道杀机,正是李暮蝉他们。 二龙首飞身腾空,水袖一缠一裹,已将老喇嘛缠了个正着,裹了个结实,远远瞧着就像个襁褓里的时候婴孩。 大长老冷笑一声,奋劲便要挣脱,可他脸色蓦然生变,原来先前他太过忌惮小李飞刀,将僧衣裹的密不透风,此刻又被人在外面一缠,竟然作茧自缚,一时难以摆脱束缚。 他还有右手在外,可右手刚一提起,就见一口雪亮长剑乍现于月下。 长生剑。 这人似已静候多时,此刻瞅准时机,长剑如虹飞至,贯穿其手心。 “啊!” 大长老非是痛的,而是惊怒,五指一屈一张,指尖剑气破空。 长生剑见状即刻抽剑后撤,但剑光之后,一截黑刀当空斩落,傅红雪的刀。 傅红雪扬刀一劈,大长老右手齐腕而断,血箭狂飙。 几在黑刀斩落一瞬,上官小仙手握双环,大步迎上,环影翻动,已对着老喇嘛的胸口一阵狂风骤雨般轰击乱砸,招招携万钧之势,地破天惊。 “砰砰砰……” 闷响之声连绵不绝。 饶是老喇嘛功力绝俗,又有奇宝护身,也被砸的心肺颤跳,口渗逆血。 刘妈妈顺势已到大长老背后,五指一拢,又是一记重掌。 剧痛之下,老喇嘛状若疯魔,断腕一抖,千百点血滴已挥洒扬出,仿若暗器箭雨,噗噗噗无差别打向四面八方,锐劲风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可值此关键时候,哪能说退就退,眼看这老魔就要挣脱束缚,众人神情一紧,只能硬着头皮招架。 上官小仙俏脸冷寒,她不但要招架迎面来的血雨,就见大长老两腮一鼓,张口一吐,三枚铁丸已紧随而至,这人像是铁了心要先杀她,断腕一抬,以断骨作剑,化作一道血影,直刺她咽喉。 快,太快。 生死之间,须臾万变。 上官小仙不退反进,素手掀袖轻轻一拂,好似抹云拨月,身前血雨悄然不见,右手同时运环,劲风如雷声轰鸣,眨眼已将三枚铁丸一一当空粉碎。 而那断骨化作的一剑,有人替她招架了。 或者说她已是躲开了。 一只大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已把她送出一截。 李暮蝉一面援手,手中剑只若针尖对麦芒般,接下了大长老的一剑。 “嘶啦!” 只是交手中,二龙首的水袖忽有撕裂之声。 但见老喇嘛另一只手趁机挣脱探出,掌心内含,五指并拢,密宗大手印“呼”的隔空劈出。 这含怒一掌,几乎凝聚了大长老毕生功力,而且又快又狠,势急力猛,防不胜防。 掌劲隔空透发,掌风掠过,漫起的尘嚣中,众人俱皆身形一震,口喷血箭,隐闻骨裂。 一掌推出,大长老五指猝然内收,一股磅礴吸力登时遥遥罩向众人。 只这吸力加身,众人就见自身伤口中的血液居然不受控制般涌出,在半空汇作一团血雾,涌向大长老,场面十分骇人。 “哈哈哈,这大搜魂手的滋味儿如何啊?” 几人此刻既要运劲抵抗这股吸力,又要按住体内浮动的气血,只似狂风骤雨般的一叶扁舟,寸步难行。 眼看众人岌岌可危,山岭下的叶开突然亮出一柄飞刀。 一瞬间,大长老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他尽管与李暮蝉他们交手,但暗中一直留意着叶开的举动,此刻再见飞刀,当即心神急敛。 叶开脸色苍白,神情冷淡,似乎正在酝酿惊天动地的一击。 但就在这时,李暮蝉突然顺着那股吸力,飞身提剑,直刺而去。 剑影横空,快若奔雷,转瞬已在老喇嘛面前。 然而此时此刻,这人只冷笑一声,干巴巴双唇一张,露着两排细密牙齿咬了上来。 “噌!” 剑影一住,竟然被咬中了。 大长老咬着剑尖,说出了一句话:“两面三刀,竟敢觊觎我圣教根基,本座这就送你上路。” 他并没有用嘴,而是用的腹语,同样饱含杀机。 可突然,大长老瞳孔骤缩。 因为就在他说话的功夫,李暮蝉另一只手挥指如剑已自剑身上一抹而过。 而那剑指的指缝间,不知何时藏有一枚毒针。 毒针贴着剑脊直达剑尖,径直射入他的口中。 “唔!” 大长老神情当即大变,一口内息急泄而出。 李暮蝉眼神冰冷,长剑顺势再进,顿见大长老口中鲜血淋漓。 而大长老的反应也是狠辣,面目更显狰狞,左手运起一掌果断按向李暮蝉天灵。 但一道身影趁势挤进,抬掌相迎,正是上官小仙。 也就在毒针入喉的同时,一柄飞刀瞬息而至,没入大长老眉心。 还有一柄黑刀斩过了大长老的脖颈。 李暮蝉的长剑亦是刺穿了大长老的脑袋。 同时更有一团金光乍现,将大长老的头颅砸的四分五裂。 皎洁的月华下,只见一个无头身子直直倒地。 一代魔头,终是陨落!!! (本章完) 135:号令群魔 夜风拂过,尘埃落定。 望着老喇嘛的无头尸体,众人不禁感慨良多。 这本是个无敌天下的人物,明明可以大杀四方,却偏偏弄出一件刀剑难伤的宝衣,以至于作茧自缚,丢失了大好时机。 但说到底还是心境有缺。 有的人败过无数次,却越挫越勇,有只人败了一次,便视作毕生噩梦。 此人只因败给过小李飞刀,便惶惶不可终日,即使身负刀枪不入的横练绝学,却还要靠奇宝寻回信心,舍本逐末,可笑,可悲,可叹。 李暮蝉笑着说:“看来,不算真无敌啊!” 然老喇嘛虽死,杀机却未散。 盖因众人的杀机已转向了他,围住了他。 李暮蝉的反应很简单,他擦试着嘴角血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上官小仙,很刻意,也很深情,像是藏着千言万语,而后说道:“动手!” 一句话,短短两个字,却有消弭杀机的魔力。 原本联手抗敌的众人,全都撤开,互相提防,彼此戒备。 只有傅红雪沉默无言,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仅仅是深深看了眼李暮蝉,便转身背着白家神刀离开了。 这俗世的恩怨情仇他早已无心理会,只是今日一战,也让他看清了自身刀法的不足之处。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无敌,任何人都有失败的时候。 但也只是片刻,“金钱帮”与“青龙会”的人又都齐齐反应过来,冷冽杀机仿佛织成了一张大网,罩向李暮蝉。 李暮蝉缩了缩肩膀,后颈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啊!” 他却不慌不忙,轻笑一叹,顺手将老喇嘛的无头身子提起,很是沉默的看了眼上官小仙,然后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山顶。 上官小仙没有阻拦,她静静看着李暮蝉的背影,眼中柔情也随着对方的远去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但她突然又笑了起来,肆然放诞,桀骜狂狷,枭雄之态尽显无余,而她的眼神已如青霜冷刃般冰寒,幽幽道:“传令下去,放火烧山,命帮中弟子天亮后发起总攻,一个不留。” …… 山顶禅院内,此时的气氛也有些压抑,很不对劲。 一众魔徒正将极乐天女和三十六洞群邪围困其中,连同铁燕二人和苗烧天也没例外,局势僵持不下,争吵声愈演愈烈,剑拔弩张。 人太多了。 极乐天女苦笑一声,放眼望去,但见禅院外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魔教魔众,没有三千也有两千,有的浴血,有的负伤,有的怒目而视,有的面露杀机。 望着步步逼近的群魔,她已有些后悔上来了。 若是这些人群起而攻之,她就是身手再高,轻功再好,恐怕顷刻间也得毙命当场,被乱刀砍死。 而且她都想好了,万一李暮蝉把她当成弃子,自己该如何报复才能痛快。 “吵什么吵?” 正这时,一个清朗温和的嗓音突然从众人身后响起。 所有人身形齐齐一震,纷纷扭头,但见李暮蝉正拎着一具瘦小干枯的无头尸身走了进来。 群魔下意识如潮水般分开,让开了路,可等看到清面前人手里的尸体后,顿时一片哗然,神情狂变。 “啊,大长老,是大长老。” “大长老死了。” “你这叛徒。” …… 多情子咬牙切齿道:“你还敢回来?” 李暮蝉回望着一双双冰冷的眼眸,淡淡一笑:“有何不敢啊?我的人还在这儿呢,我当然不能走。” 他看向极乐天女,温言道:“毕竟这江湖上想要让人相信自己可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一个,我怎敢让人失望啊。” 极乐天女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她还真怕李暮蝉没上来,好在这个男人没有令她失望。 李暮蝉望向多情子:“伱这种人应该不会太在乎所谓的师徒之情吧,有没有兴趣跟着我混啊?” 多情子脸色难看,很难看,他嗤笑道:“你高兴的太早了,教主还没败呢,等他得胜而归,就是你们的死期。” 李暮蝉抿了抿薄唇,淡淡笑道:“他现在是没败,可待会儿就说不定了,大长老一死,几大势力的高手腾出手来,呵呵,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得死。” “所有人,即刻与我下山驰援教主。” 多情子转身就往外走,此刻为了活命,为了保住活下去的希望,他连李暮蝉这个叛徒都不想再做理会,耗费时间去对付。 李暮蝉在神像脚下施施然落坐,而后在多情子出门前的一刻轻声道:“这山你们下不去了。” 多情子步伐一住,扭头正欲喝问,不料外面有人快步赶了回来,还说出一句让所有人如坠冰窟的话:“不好了,‘金钱帮’和‘青龙会’放火烧山了,山下还有很多埋伏。” 多情子脸色惨白,所有人的脸色也都白了起来,丢了血色。 李暮蝉迎着多情子的惨然面容淡淡道:“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最好祈求仇小楼不要用我给他的那口箱子,因为里面可是藏有机关的,一不留神,别人死不死我不知道,他肯定要去半条命。” 多情子双眼瞪大,叱道:“我先杀了你。” 他作势欲动,所有魔教教众也都蓄势待发,似乎要将眼前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别动,”感受着殿内弥散的恐怖杀意,李暮蝉悠悠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妄动,我要是一死,暗中的耳目暗桩即刻通风报信,都不用你们杀下去,那些人即刻闻风而至,可是巴不得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多情子僵在了原地,所有人都愣住了。 极乐天女也有些紧张,毕竟这些魔众的手段千奇百怪,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铁燕二人早已心弦紧绷,似乎做好了随时恶战突围的准备。 苗天王连同他手底下的“七十二窟”群邪也已脸色煞白。 多情子死死瞪着李暮蝉,怒吼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咱们如今身陷困境,没了大长老和教主,如何抗衡‘金钱帮’和‘青龙会’?” 他面上虽怒不可遏,眼中却全是惊慌,对生死未知的惊慌。 “呵呵,”李暮蝉深吸气,旋即洒然一笑,目光幽暗道:“这好不简单,他们倒了,我来号令群魔不就行了。” 所有人气息为之一窒,既有惊愕,又有骇然。 多情子连连怪笑道:“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你现在就剩半条命了,也敢贪图教主之位?” 李暮蝉拢了拢袖子,不以为然道:“你的半条命就只是半条命,可我李暮蝉的半条命胜得过江湖上万千条好汉的命,而且,我不稀罕什么教主之位。” 多情子忽然感受到一丝彻骨寒意,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已有魔教弟子开始看向他了,而且这些人气机调转,也都指向了他,局势开始变化了。 比起绝望的死路,李暮蝉似乎有很大把握救他们出去。 而且这人是谁,名震天下的幽灵公子,尽管是邪名、恶名,但手段却出奇的高明,智计更是过人。 所以,这些人心思瞬间易改,非但不会杀了李暮蝉,相反还会投效他,以他马首是瞻。 这是大势所迫,生死之间的大势,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便可降服。 而且这些人是绝不会投效山下那几方势力的,血战之后,杀了那么多人,谁能容得下他们,就算当老大的愿意,底下弟兄们也有不服的,迟早要算账。 渐渐的,所有人都看向李暮蝉,像是要等他如何破局。 李暮蝉只是轻轻一笑,慢声道:“放信号!” 一声令下,将明未明,欲暗未暗的黑夜中,一点火星拖着尖锐的呼啸,带着绚烂的火尾,在一双双抬起的惊愕眼神中直上高天,轰然绽放。 焰火焚天,天地间的杀机愈发浓烈了。 (本章完) 136:天下盟现 朝朝日东初,夜夜月西沉。 就在晨昏交替的时候,太湖之畔,焚起了一场大火。 火势围山而上,借着肃杀的风势,节节攀升,将满地血腥焚之一空。 寒风中,无数残屑在天地间飞卷而起,像是瓣瓣黑色的雪,掠过湖面晨雾,荡过群山峻岭,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一把火是自山脚燃起,一把火是从山顶烧起,两把大火汇于山腰,染红了半边天空。 而大火过后是遍地的残木焦尸,还有诸多折损残存的兵器,一片死寂。 山脚下不知何时已遍布人马,既有白道正派的门人弟子,也有“金钱帮”的帮众、“青龙会”的子弟,以及不少姗姗来迟,想着痛打落水狗的江湖散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魔教彻底败亡的那一刻。 魔教教主如今自顾不暇,大长老又已身死,只剩下几个护法长老,哪怕还有一个副教主,可又能翻起多大风浪。 而且,这位副教主前不久还围杀了魔教的大长老,恐怕山顶上的一干魔教教众早就开始狗咬狗,窝里斗了。 他们实在已等不及的想要冲上山去,扬名立万, 天地间又飘飘洒洒落起了雪,洁净且纯粹,混着飞灰,难分彼此。 终于,火灭了。 “杀!” “弟兄们,随我除魔卫道!” “冲啊,铲除魔教余孽!” “一个不留,杀光他们!” …… 杀声四起,众人兵分数路,封住了所有下山的路,向着山顶杀去,群情激昂,振奋异常,一个个就像出笼的野兽,扬刀握剑,冲向那座无名禅院。 李暮蝉站在寺庙的顶上,踩着一角飞檐,临风而立,鬓角青丝扬起,静望着山下那一个个微如蝼蚁的身影。 蝼蚁,这只是个简单的形容,他从来不会小瞧谁,更不会小看天下豪杰。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这其中不乏走出一两位人杰,所以李暮蝉决定予以他们一些尊重。 “杀!”他吩咐道。 一刹那,灰烬中,三十六洞群邪现身,手中暗器在电光火石间打出万千道密如急雨般的流光,弥天盖地,密密麻麻。 而那些原本叫嚣不停的白道正派,几方势力的人马,顷刻间浑身上下喷薄出一团团血雾,眨眼倒下大片。 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 只是一击,群邪便退了回来。 而原本斗志昂扬的武林中人又都余悸未消的畏缩不前,望着山顶那道屹立的身影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极乐天女坐在李暮蝉的脚边,她扶着檐角,晃动着一双穿有绿珠绣鞋的脚,带起一阵叮铃叮铃的脆响,看着身旁人开始展现那惊天动地的不世野望。 李暮蝉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再一次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丝。 不知不觉,想是疏于打理,他的头发已快及腰了,人还是该注重一下仪表,尤其是今天这个大好日子,令天下群雄失惊的时候。 “来了!” 突然,僵持之际,一声高亢尖锐的鹰唳响彻天空。 晨雾中,乍见一艘巨大的船影仿若蛮荒巨兽般自太湖水面上显现而出,变得清晰,变得真实。 “这……这是?” 二龙首美目大张,娇躯一震,直勾勾盯着这艘楼船。 这艘船她见过,正是当初李暮蝉于秦淮河上用以宴请南北各路豪雄的“麒麟楼”。 不,不止一艘。 大船两侧,尚有二十八艘大小各异的船只拱卫而行,以及百余艘木舟小船护持开道。 船上舟上,各有身影屹立,气势或强或弱,皆非寻常。 上官小仙也瞪大了眼睛,眼里闪过一丝震诧,面上罕见的露出惊容。 她已猜到什么,想到什么,然后毫不迟疑的吩咐道:“不要迟疑,速速围杀上去。” 二龙首也明白过来,厉声道:“快杀。” 还有那些白道正派也都前赴后继的涌上山顶。 “帮主,弟兄们传来消息,太湖西山出现了一拨人马。” “二龙首,太湖东山出现了一股神秘势力。” “不好了,太湖水面上……” “我看见了。” …… 太湖两侧群山之上,乍见人影绰绰,声势浩大。 叶开脸色微变。 傅红雪神情冷然。 郭定凝神细看。 …… 一双双眼眸接连抬起,纷纷亮起,吃惊有之,诧异有之,动容有之,震撼有之。 “噌!” 而那“麒麟楼”上,乍见数根乌寒冷硬的飞矛破空急射而出,后缀长索,在众目睽睽下直射李暮蝉所在的那座孤山,狠狠钉在了陡崖绝壁上。 长索横空,绝境已非绝境。 一众本是惊疑心慌的魔众见此情景俱皆欣喜若狂,更对李暮蝉生出一股叹服。 李暮蝉轻声招呼道:“你们先下去吧。”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即自山顶一跃而下,脚踏飞索,双臂一展,好似苍鹰滑翔般飘向湖面所在的大船。 天高地阔,长湖绵亘,漫天飞雪中,一道道身影仿若飞鸟般踏索急掠而下,振臂翱翔,场面既让人心惊肉跳,也令人震撼非常。 船上还织有一张大网,用以卸力。 一道道人影自长空坠下,落入网中,安然无恙。 忽然,一名魔众神色急转,眼露阴狠,登索之际,居然扬刀欲劈,想要斩断这生路。 可惜刀光未及落下,便捂着咽喉坠落悬崖。 极乐天女咯咯一笑,抬手招起一条攀绳飞蹿的青色小蛇,点足而下,身若飞仙。 “哪有这么轻易。” 湖畔忽有凌厉剑气直逼,长生剑的持有者踏水提纵,身形轻灵好似蜻蜓点水,几个起落腾空,已在楼船二十丈外。 不光是他,还有燕南飞。 二人一左一右,周身剑意沛然,提纵踏空,来的极是飘忽。 船上众人正待迎敌,却见船头一人缓步走出,身穿立领黑袍,背负双剑,面覆黄金面具,双眼戏谑冷然,抬手一挥,已令众人退下。 眼看二人越来越近,此人双手自背后一拔,双剑交错而出,一手握蓝山古剑,一手拿名剑绿柳,双剑齐出,一股险绝惨烈的剑意霎时无形弥散开来,两道青蓝交织的剑气直逼二人,剑意森寒透骨。 燕南飞拧眉眯眼,面露凝重,那长生剑则是啧啧称奇的一笑,眼神惊奇,闪避而退。 不单单是他二人。 忽听叱喝之声,一名中年美妇紧随二人而至,双掌一运,正待击破楼船,可她耳畔陡听一字。 “唵!” 这一声初听寻常,不想入耳竟如铜钟大吕,有摄人心魄之能。 “啊,慑心术?” 刘妈妈脸色大变,寻声望去,太湖东山,一道身影如飞鹤翔空,双袖迎风如鹤翼,自林间飞扑而下,踏水踩浪,转瞬已至。 此人亦是戴有一副黄金面具,尚在半空,已运起一掌。 刘妈妈脸色微变,不敢怠慢,抬掌一迎,顿觉一股沛然掌劲似层层大浪般袭来,当即熄了前进之心,借力飞身后撤,足尖在湖面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 而那人则是顺势落于岸边,负手慢行,如在观赏湖面风景。 看到这么两尊大高手,岸上的人都无法淡定了。 “金老七,伱不是立下毒誓此生绝不会为他人卖命么?如今怎敢与魔教勾结?” 却是有人认出了“十二连环坞”的坞主金老七。 金老七立于船首,冷冷一扫众人,并未回应,而是冲着一道当空落下的身影恭谨道:“公子,今日南方七十九路水道的势力齐至,再有太湖水盗、洞庭水寇的人马也都来了,全凭公子调遣。” 但见舟船上的众人齐齐抱拳见礼:“吾等见过总瓢把子!!!” 这句话一出,岸上的人都咽起了唾沫。 总瓢把子,那是绿林豪雄,黑道魁首才能有的称呼。 李暮蝉何时成的水道共主? 一群人相顾骇然。 有江湖宿老忍不住叱道:“你们莫非要与魔教妖人勾结?” 李暮蝉面容平淡,眸光闪烁,只在一双双眼眸的注视下,在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他缓缓坐上了一张摆放端正的大椅,沉声道:“从今天起,江湖上再也不会有魔教,有的,只有我‘天下盟’!!!” (本章完) 137:吾名公子羽 “天下盟?”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沉默了,但眼里的震惊也都攀到极致。 这个人,前一刻还身陷绝境死地,转身竟登峰造极,为武林巨擘,绿林豪雄,更是魔道至尊,黑道魁首,试问谁敢不失惊? 叶开长舒一口气,与一旁的傅红雪相望了一眼,原来他们暗中一直追寻的“天下盟”居然是由李暮蝉一手缔造的。 “天下盟?这就是你数载谋划所呈现出来的野心?”蓦然,二龙首身后走出一人,屹立于寒风中,白衣胜雪,白发飘扬,饶有兴致地道,“不俗,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个江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人赫然便是一直未曾露面的大龙首,苍白的面容上,一张青铜龙首面具显得极为神秘,也犹为可怕,浑身充斥着一股强烈的邪张。 而在大龙首身后,还有一位黑衣剑客紧跟不落。 大龙首负手而立,与李暮蝉隔空相望,两道幽暗深邃的目光仿若在虚空中撞出一团奇花火焰。 李暮蝉同样长呼出一口气,看着上官小仙,又看看这位大龙首,淡淡笑道:“我真的很想和你们交手啊。” 大龙首颔首笑道:“我知道。” 李暮蝉“哦”了一声:“你知道?” 大龙首轻声道:“因为我在伱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这世上有一种人,注定了不会甘于平庸,而你我都是这样的人,但有一点不好,我比你先行一步,所以,我太寂寞了。” 他长叹,感慨,但眼中已露出一种骄傲,以及无奈,寂寞中还有孤独,就像一尊凌驾于苍生之上的神祇,看不见一丝烟火气。 “我履足江湖之时,李探花已远,上官金虹已逝,天机老人已死,正是前人远去,后人未至的时候,奈何我偏偏练就了一身绝顶武功,唯独没有对手,岂非太寂寞了。” 大龙首看向李暮蝉的眼神带有一些惊喜:“其实,我本可在一切开始前就杀掉你的,包括上官帮主,还有谢晓峰,可我并没有那么做,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李暮蝉好奇道:“为什么?” 大龙首轻笑道:“因为对手,一个人可以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但绝不能没有对手,更不能没有进取之心。” 他长叹,顿了顿,但浑身里外已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一个人越是强大,对手便愈发难求,甚至最后可遇而不可求。上官金虹当年真的只是因为太过自负去试那一刀么?依我看不然,天机老人已死,他天下无敌,‘金钱帮’更是权势通天,何等寂寞,何等绝望,倘若再无对手,岂非余生再无所求?所以,正因为他渴望对手,才想要一试小李飞刀。或许,比起最后的赢,他更渴望败,败了,无非一死,但若是赢了,余生何其寂寞?” 众人原本剑拔弩张,可听到这么一番话又不禁愕然起来,沉默下来,有人嗤笑,有人讥笑,还有人拧眉思索。 依此人之言,分明是说自己早已天下无敌,无所求,无所欲,只求对手。 丁灵中啧啧称奇,嗤笑道:“真是牛皮吹破天了,你有能耐怎么不去挑战飞剑客,会一会荆无命啊?别的不说,小李飞刀的传人近在眼前,你大可一会。” 而李暮蝉在听完大龙首的话后居然极为认真地想了想,还表现的颇为赞同。 大龙首对耳边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眼神一亮:“你明白?” 李暮蝉点头:“我明白。” 大龙首大笑:“好,果然不似那些俗物。天下碌碌众生终其一生都只是在蜗牛角上争名逐利,你争的又是什么?” 二人隔水而望,李暮蝉感叹道:“是啊,这世上太多人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存在着,而我争的,是要真真切切的活过,有血有肉,刻骨铭心……” 李暮蝉说了一半,又咧嘴大笑:“你说的没错,一个人确实不能没有对手,或许那便是你我这类人的下场,正如飞蛾扑火,明知是灭亡之道,也难以抗拒。又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落个和上官金虹同样的结局,不过你放心,我绝不后悔,一死罢了,何足道哉!” 大龙首目光灼灼,称赞道:“很好,你果然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确实,这人像极了他,就像当年初掌“青龙会”的自己,大刀阔斧,降服诸多野心勃勃之辈,头角峥嵘,无畏无惧,那样的气魄,那样的气势,于众目睽睽中,于万千人中,一步步登峰造极。 而且这个人,比他当年还要有野心,也更有生气。 好对手。 他等待多年,总算等来了该来的人。 “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大龙首看向丁灵中,说出了一番令人心惊动容的话,他说:“飞剑客与我之师承关系匪浅,至于荆无命,会有机会的,而小李飞刀也与我的师承同样有些交情,我们注定是分不出胜负的。” 就连叶开闻言都蹙眉沉思,他眸光突然一移,已是看见大龙首背后横握的一口剑。 “这是……泪痕剑?” “泪痕剑!” “这便是江湖上号称五百年来最可怕的神剑?” …… 崆峒派掌门松鹤真人冷叱道:“哼,装神弄鬼,你‘青龙会’坏事做尽,行事作风比魔教不遑多让,依我看你那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教徒无方,定然非妖即邪,你……” 这人话没说完,双眼陡张,但见大龙首抬脚迈步,身形一晃已在面前。 “小心!” 武当派掌门、昆仑派掌门,以及慕容世家的家主慕容正齐齐喝了一声,掌中剑光乍现,欲要施以援手。 但三人手中长剑只是堪堪一横,当即齐齐从中摧折,尽皆碎断。 众人定睛再看,崆峒派掌门已无生机,大龙首仿似从未动过,又回到了原地。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人举手投足只一招便败了两位掌门和一位名震江湖的世家主。 而且,叶开也动了,他本想出手阻止,只是眼中突然露出一抹惊骇,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因为大龙首用的是剑法。 而且还是一门江湖上失传了几近四五十载的绝世剑法。 “沈家剑法?你使得是沈家剑法?”联想到此人先前之言,叶开恍然明白了什么,涩声道,“莫非你的师承就是……” “你……你难道是沈浪的传人?” 听到“沈家剑法”四字,有人不禁双眼陡张,这人也是江湖上的前辈宿老,威名亦非寻常,正是巴山剑庐的巴山道人,与武当掌门等人合称“方外七大剑客”。 名侠沈浪的传人? 一时间,那些剑拔弩张的白道众人,各大剑派都没了动静,一个个全都瞪圆双眼,干咽着唾沫,脸颊颤抖,再难保持镇定从容。 沈家一门双杰,当年“沈天君”便是天下第一,后又有沈浪力挫“快活王”柴玉关,无敌天下,被江湖人视作武林神话。 “吾名公子羽!” (本章完) 138:局势易改 “……公子羽!!!” 淡淡的嗓音,却好像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份量,令听者悚然,观者动容。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默念这个名字,李暮蝉也在呢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精光爆现。 这位神秘莫测的青龙会大龙首,而今终于不再神秘,有了来历,也有了名字。 对于未知的存在,世人总是自然而然抱有一种恐惧心理,可一旦揭开了这层神秘面纱,恐惧往往也就随之退散;但公子羽不同,哪怕他不再神秘,然所带来的恐惧反而不减反增。 李暮蝉施施然起身,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给他的尊重,开始正视他,将他视作对手后的尊重。 这人真是太骄傲了,骄傲到连名字都不愿让人知道,就像对方说的,天下苍生多是俗物,焉有资格知晓他的存在。 而如今,对手已现。 似被二人言语所激,上官小仙冷哼一声,凤眸斜睨了过来。她手上无环,然周身气机宛似风起云涌,衣袂飘飞,背后青丝如流云飞雾,整个人的气势又有拔高。 一时间,遂见方圆三丈内的刀兵纷纷无由而颤,如收牵引。 公子羽“咦”了一声,旋即悠悠然一笑,终于扭头看向这位权倾江湖的上官帮主:“好天赋,想不到上官帮主的境界又再进一步,看来已快要接近那位老帮主了。” 李暮蝉傲立船首,看看大龙首,又瞧瞧上官小仙,不禁笑了起来,感叹道:“这个江湖真是英杰辈出啊,我想你们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感到寂寞了。” 公子羽面具后的双眼很清澈,不染纤尘,纯粹无垢,澈净的像远离了人欲,脱离了肉体凡胎,他好奇道:“那你此时又在想些什么?” 李暮蝉眯眼一笑,望向天地间飘飘洒洒的雪,轻声道:“唔,我在想……天下无敌的寂寞会是何种滋味儿?” 公子羽微笑:“很好,想知道的话,你们不妨走到我这个位置看上一看,感受感受。” 李暮蝉点头,他说的很干脆,语气比刀锋还要锋芒毕露:“放心,我不会让伱久等的。” 上官小仙眼泛冷芒,娇笑道:“那你可得坐稳了。” 不知不觉,场中形势已逐渐有了一些微妙变化。 但离奇的是,所有人都没动作。 三个人,三方势力,三大霸主,都没动,像在静看落雪,观着天色,等着什么。 而白道各派全都面色凝重,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来呢,或者说还有两个人没到。 谢晓峰,仇小楼。 这两人无论出现一个,还是齐齐现身,都影响着这一战的战局。 所以,在没有确定一切变数之前,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李暮蝉换上了一件衣裳,披上了披风,手里还拿着一件血衣,那是大长老的僧衣。 这可是一件宝贝,还是属于他的战利品,更是一件天下无双的盾牌,大战将起,自然要做好应对之策。 “待会儿若是打起来,记得往我身后躲。”他冲着极乐天女交代道。 说罢。 李暮蝉一面抚摸着手中的血衣,一面凝息静气,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 这件衣裳看似血腥,但却嗅不到一丝血腥气,且质地细腻,还流淌着一股沁寒的凉意,裹在身上不但有凝神静心的奇效,倘若练功时身披此物,还能壮大内力,令内息吐纳所积攒的气候事半功倍。 “果然是件宝衣。” 他看向湖畔众人,眼神时有变幻,时又恢复平静。 只是无来由的,李暮蝉抚摸血衣的右手突然一顿,眼底生出些许异色,而后稍稍垂下眼帘,瞥了眼手里的僧衣。 奇怪,这僧衣的内里居然与那天佛卷一般,好像也藏有类似隐文的痕迹,肉眼难见。 李暮蝉挑了挑眉,表情转瞬恢复寻常,但手指已开始寻着痕迹摸索起来,只一番飞快游走,他心中暗自惊奇,这好像不是隐文啊,更像是一幅画。 李暮蝉瞬间来了兴趣,遂又验证了一番。 没错,确实是画,而且画中之物应是一尊趺坐的佛陀。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所修的《天佛降魔掌》便有趺坐之势,极为相似。 李暮蝉心里暗自思忖:“莫非这宝衣另藏大秘?” 此物本就是佛门至宝,其上就算留有佛图也不算稀奇,怪就怪在这佛像肉眼难见,常人是看不到的。 “奇哉怪哉!” 李暮蝉这下双手齐动,不动声色的将整件僧衣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摸索了个遍,然后终于从僧衣的另一面摸出几个字来。 那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清心普善,梵光普照,圣妙吉祥,普渡众生……” “又是佛经么?” 李暮蝉渐渐收敛心神,压下了心中的诧异,同时眼泛精光。 因为他们等的人来了。 仇小楼连同谢晓峰都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一人,荆无命,这是一个谁都无法忽视,不能忽视的人。 仇小楼面无表情的盯着李暮蝉,居然没有死,只是伤,而他身后居然还有不少魔众追随,没有死净死绝。 李暮蝉转念一想便已了然,看来是有人想要借这位魔教教主来对付他啊。 但他还是笑问道:“谁赢了?” 仇小楼冷酷道:“绝不会是你。” 看着李暮蝉他本就怒火中烧,再看到李暮蝉手里的血衣以及其背后俯首称臣的魔众,仇小楼的心简直在滴血。 这可都是他费尽心血培养出的精锐,这些人的武功或许谈不上多么惊人,但却都能独当一面的实力,乃是魔教的底蕴根基。 如今,全被这人给窃走了。 李暮蝉眸光闪烁,望向仇小楼身旁的一名亲卫,这人手里提着一口箱子。 原来如此。 看来仇小楼能回来,有一部分功劳要归于这口箱子。 李暮蝉俯视下望,淡然道:“说的好像赢家是你一样。” 他又环顾扫量了一眼:“看来人都到齐了啊,既然如此,就看你们能不能活着离开了,从今天起,且看我翻云覆雨。” “诸位还不现身,更待何时?给我杀!” 李暮蝉神情张狂,大手一挥,刹那间,太湖两侧的群山上,众多人马陆续现身,声势震天,高举着“天下盟”的大旗。 “南方三十六路镖局见过盟主。” “海沙帮见过盟主。” “南宫世家见过盟主。” …… 呼喝声此起彼伏。 众人每听一个名字,心就沉下一截,这其中有的明明是“金钱帮”的人马,有的则是“青龙会”的势力,还有不少落魄的世家,没落的门派,以及一些极为偏门少有耳闻的江湖势力,居然全都转投了李暮蝉。 这些人其实不算陌生。 因为他们便是李暮蝉当初在“麒麟楼”宴请的那些人,而且捞了很多油水,得了诸多好处。 而更多的,是“青龙会”的仇家,“金钱帮”的旧敌。 就像那夜在“金陵城”内重伤几大龙首不惜以命换命的死士。 而最最重要的,还有一方在不知不觉中被所有人遗忘的势力这时忽然现身了。 孔雀山庄。 秋水清是从西山走下来的,身旁还跟着八百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汉,以及四百余名秋家的子弟,再有千余名黑道、邪道的独行客和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大寇、大盗。 “秋水清见过盟主。” 此时此刻,放眼望去,但见群山遍野,湖上湖畔尽皆人影。 几方势力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公子羽双眼微凝,上官小仙脸色冰冷,而白道正派尽皆悚然失惊。 这些人原本还想要反击,反扑,可当秋水清身旁的四百多名秋家子弟拿出一个个黑不溜秋的圆筒状物件后,公子羽当即笑道:“有趣,退吧!” 他当机立断,走的毫不犹豫,连带着几大龙首也不曾停留迟疑。 上官小仙也转身就走:“突围!” 神剑山庄和诸多白道正派也都神情紧绷,但却不明所以。 然后他们就看见风雪中绽放出千百道流光,“青龙会”、“金钱帮”的人马瞬间大片大片的倒下,顿时面无人色,狼狈窜逃。 不光有暗器,还有火器,暗器,劲弩。 秋水清几乎赌上了秋家几代人的积攒底蕴。 “杀啊!” 四面八方霎时连起一片震天的杀声。 可有人没撤。 一道身影,腾空掠起,仿似一只黑色苍鹰,飞过湖面,荡过风雪,冲着李暮蝉逼去。 “你这叛徒,受死!” (本章完) 139:席卷七省 仇小楼杀过来了。 他不退反进,想要破釜沉舟。 如今魔教大势已去,他可以退,可以忍一时成败,甚至是全身而退,但绝难忍受魔教的底蕴根基遭人窃取夺走。这些东西若是丢了,魔教也就名存实亡了,他仇小楼将再无翻身之日,岂能甘心。 仇小楼来势极汹,身后数名亲卫死士紧随。 而且他也不是毫无想法,倘若现在杀了李暮蝉这个祸首,这些魔众必然还是可以回心转意的,追随他,重归魔教,局势尚有挽回的余地。 就像是狼群,新王与旧王的较量。 但,杀得了么? 李暮蝉低低一笑,目光透过漫天飞雪,望向剩下的那些魔教教众。 他原本还想着如何将这些人全数招至麾下,现在看来,反而省事了。 杀机在前,李暮蝉并没动手,他只是用说的,他说:“你啊,太自负了。” 仇小楼按向了腰间的刀,魔刀欲动,哑声冰冷道:“我败了,你也休想赢。” 他似乎很有信心一刀毙敌,斩破面前人的雄心野望。因为他身旁尚有五名死士亲卫,这些人都修炼了“化血大法”,比暗器还要可怕百倍千倍,比杀器还要狠毒,只要登船,仇小楼有极大把握解决掉李暮蝉。 他看得瞧出来,李暮蝉刀法剑招已有了极为惊人的造诣,甚至快要独树一帜,自成一派,但内力尚有缺陷,还不够强劲。 近了,更近了!!! 眼看楼船越来越近,李暮蝉也越来越近,仇小楼正待动手,突然,他脸色骤变。 因为他身旁的五名亲卫……已经死了。 数枚狠辣恶毒的毒箭,射在了他们的后心。 箭簇破衣穿心而出。 五个人原本都是杀气腾腾的,可这一刻,都带着不甘的狂吼,倒了下去,摔进了湖中,面上不敢置信的表情也都在瞬间凝固。 “教主……” 一人临死前将手里的箱子抛给了仇小楼。 事实上,暗箭射的不止五名亲卫,还有仇小楼。 而发射暗箭的,赫然就是仇小楼身后的那些魔教教众。 人都是慕强的,也都是识时务的,何况仇小楼的对手还是财可通神的幽灵公子。如今“天下盟”趁势而起,自然需要人手,再加上李暮蝉还有意招揽他们,聪明人绝对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如今放眼皆敌,仇小楼居然没有趁乱远退,反而还想带着他们拼死一搏,傻子才会去拼,当然是临阵倒戈,抱紧这颗大树才是。 这些人里其实也有属于仇小楼的心腹,但也都在顷刻间被周围的暗刀子杀了。 仇小楼接过箱子,墨袍飞卷,拨开了身后的暗箭,冰冷的表情终于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带着惊怒还有恨意,怒吼道:“你们……” 只是话语出口,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人做都已经做了,背叛也都背叛了,他已输得彻彻底底。 但他还是要出刀,刀光乍亮,刀意森寒,青色的刀锋从黑色的刀鞘中拔出。 弯月般的刀柄,弧月状的刀身,随即,风雪中亮起了一抹青色刀光。 这道刀光也是弯如一钩新月,但突然间,所有人都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杀气所摄,那刀光倏忽破空,变成了一道飞虹,带着逼人的杀气,飞到了李暮蝉面前。 魔刀一劈,神刀一斩。 一双双眼眸连番瞧来,想要看看这位魔教教主的最后一搏。 李暮蝉也近距离感受到了这一刀,果然厉害。 但是,也就在仇小楼出刀一瞬,船上船下,已有数道身影同时出招,更有数十道杀机齐齐落在这位魔教教主的身上。 如今大势已成,多少人都将家族的复兴,门派的崛起赌在了这一役,岂能让仇小楼如愿,更不会让李暮蝉身死,也绝不会让“天下盟”倒下。 刀光近在身前,可惜两口神锋横飞而至,将其挡下,亦有双刀如燕飞至。 李暮蝉动也未动,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站着,还微微一笑,看着仇小楼那张恨怒交加,怒目圆睁,宛如怒狮一般的面孔飞近,然后又看着对方后退。 仇小楼身在半空,横刀一斩,刀气纵横,将身畔围来的所有杀机斩退,同时夺得一艘木舟,在所有人如临大敌的注视中,他打开了箱子。 箱子一经打开,这人双手迅捷如风,大袖一裹,但见其中飞出十数块精巧绝伦的兵器残片。 这些残片有大有小,形状各异,就连颜色都有不同,但随着仇小楼双手飞快拨动,拼组,所有残片竟在须臾间化作一口兵器。 原来,这就是箱子的秘密。 这口箱子里藏着很多残片,或者说是部件,可依据自身的处境、困境,变换拼组出十数种截然不同,效用各异的兵器,而且威力都是巨大的。 而想要驾驭这口箱子也不容易,需得一双灵巧无比的手,还有天马行空的想法,以及惊世绝俗的武功,如此才能发挥出这口箱子的真正威力。 李暮蝉看到仇小楼这么熟练,便猜到对方没少琢磨这口箱子,不禁摇头轻叹:“生死大战当面,居然轻信外物。” 他眼里绝对没有嘲笑的意味,甚至没有得胜的喜悦,只有对这等末路豪雄的感慨。 李暮蝉头也不回地道:“将来,会不会也有人从背后向我挥刀?”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只有极乐天女和那名手持双剑的黑衣剑客才能听到。 一切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天下盟”是崛起了,但无数人的野心也会随之膨胀,那些世家、势力看似依附他,追随他,但又有几个真心,几个假意。 这是内忧。 谁又能肯定这些人里有没有第二个李暮蝉,如他一样野心勃勃,亦如眼前这般,最后取而代之。 背后站的人越多,凶险自然也就更大。 喑哑的嗓音响起,黑衣剑客道:“这就是江湖。” 说的果断干脆,铿锵有力。 可忽然,这人又问:“伱怕了?” 李暮蝉笑吟吟地说:“怎能啊,就像公子羽说的,一个人不能没有对手,我不会惧怕,我只会渴望,我甚至不介意给后来者一个成长起来的机会。” 尽管李暮蝉的神情仍是平静,但他身体里此刻已展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自信,酷烈到令人窒息。 而李暮蝉的野望雄心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绝不介意有人挑战自己。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一旦武功一高,权势越大,便会患得患失,得到的越多,就会越害怕失去,享受的越多,就会贪生怕死,将什么雄心壮志、野望豪气尽数抛诸脑后,消磨殆尽。 李暮蝉绝不会如此。 信心是需要稳固的,吞吐天地的雄心更需要不断稳固打磨,这就是对手存在的价值。 他不惧那些威名惊天的前人,更不惧蛰伏隐忍,枕戈待旦的后来者。 或许现在的他说这些话还为时尚早,因为他还没有无敌,但这不妨碍他凝聚出独属于自己的,无惧无畏,无可匹敌的信念。 而在这之后,他才由衷感叹道:“是啊,这就是江湖,何况,从咱们跳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好在对错也罢,善恶也罢,总算不用随浪浮沉,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兴风起浪了。” 极乐天女什么都没说,她突然鼓足了勇气,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左手,在迟疑中变得坚定,在轻颤中变得沉稳,然后落在了李暮蝉的右肩,拂去了上面的落雪。 这是她的回答。 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李暮蝉沉默了一下,并没有拒绝,也没有抵触。 极乐天女笑了,像是终于安心了一样,将轻落的左手彻底放了上去。 天地飘雪,满湖风霜。 片刻,恍若永恒。 而片刻过后,仇小楼手里的兵器竟然毫无征兆地突然炸开,爆碎出一蓬飞针,还都是黑色的毒针。 仇小楼瞳孔急缩,不假思索,扬刀斩去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左臂。 他怒吼,阴沉道:“你别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李暮蝉闲话般笑道:“我又没说杀你,慌什么,把‘神刀斩’秘籍留下,我放你离去,如何?” 仇小楼的脸色阴晴不定,似因剧痛而变得涨红,双眼涨大充血,但听到这句话,他已面无表情,然后挥刀斩去一角衣袍,将其抛给了李暮蝉,转身就走。 “就这么放他离开了?”铁燕二人难以置信道,“岂非放虎归山?” 李暮蝉随手接过飞来的布帛,看着上面的小字,眯眼笑道:“‘青龙会’和‘金钱帮’岂会放过他,你忘了那几万魔众了,这些人走的那么干脆,十有八九已赶往西边了。” 话到这里,他沉声道:“他们去抢他们的,咱们争咱们的,传令盟中子弟,即刻席卷江南七省武林道,我倒想看看,各门各派,各方各势,谁敢不俯首?” (本章完) 141:武道佛禅,大无相功 “奇哉!” 皎洁如霜的月华下,李暮蝉围着桌上的僧衣绕转走了半圈,随着视线的偏转变换,那尊佛影轮廓愈发完整清晰了。 而那些流淌的光辉则是一条条肉眼难见的莹丝细线,被人以极其巧妙的手法混进其中,在月下放光,极难觉察。 “果然内藏大秘。” 这东西他不是没琢磨过,可惜除了那几句佛经全无半点收获,本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怎料又逢如此不同寻常的变化。 而且此物犹为神异,似乎与那“大搜神手”一般,同为西域千年冰蚕丝织就,刀剑难伤,水火难侵,比他身上的金丝甲还要难破,愣是无从下手。 见此情形,李暮蝉索性将僧衣揭起,整个罩在了窗户上,遂见不消片刻,浓郁月华缕缕透过僧衣,光影汇聚,屋内的墙壁上赫然投现出一尊模糊的趺坐佛影。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佛影一旁,几枚经文十分惹眼。 李暮蝉蹙眉凝神,心思一转:“不知那老喇嘛是否发现了其中的异样?以其缜密的心思应当不难发现这尊佛影,莫非是没能堪破其中的玄妙?” 眸光掠动,他又将视线落向那一条条莹丝细线。 整件宝衣从上到下就只有这些晶莹细丝与众不同,莫非有什么玄妙之处? 心里想着,李暮蝉下意识伸手一捻,旋即双眼微张这丝线居然可以抽动。 但他却停了下来。 原来适才一番打量,李暮蝉就发现僧衣缝制的针脚线路似乎是以这些丝线为凭依,若是抽去,这件举世无双的宝衣可就毁了。 这冰蚕丝极细极韧不说,还极为锋利,一旦散开,想要重新织就,恐怕就是那“唐门”的第一巧匠徐夫人重现江湖都不一定能办到,更别说完好如初了,耗费的精力时间必然难以想象。 李暮蝉也明白了过来,那老喇嘛定然窥破了其中的秘密,只是此人也停在了这一步,加上心惧小李飞刀,故而只图防身自保,没能下定决心毁去此物。 而且这人权势已至当世顶峰,武功更是惊世骇俗,对其而言,就算其中藏有什么大秘,也比不得自身性命重要,无需舍本逐末。 再有此物不但能防刀剑,加上本身带有一股奇异寒性,还能助人凝神静心,提升功力,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肯狠心毁去。 最重要的,是这些细丝一旦抽离,宝衣自毁,若不能窥破其中所藏大秘,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恐怕过去的许多年里,得到此物的人早已不知凡几,但大都停在了这一步。 李暮蝉凝了凝心神,再细细观察了一番,但见这些丝线几乎全是以纵横交错之势分布,密密麻麻,看似毫无规律可言,但其中又有勾连之势,令人头大。 窗外的冷月渐渐攀升,不知不觉,那佛影已快要到脚下了,李暮蝉沉思静坐,正自迟疑,忽瞥见地上的几句佛经,眼底渐渐泛起光亮。 “无相无相,无有执着,呵呵,看来这么多年,没人悟透这几句啊,那就我来!!!” 他抿了抿唇,张狂发笑,拂袖一挥,僧衣登时如风筝般摇摇晃晃荡向半空,随即双手探指一捻,但见两条晶莹丝线被抽离了出来。 本是严丝合缝的宝衣顿见多出一个小小的孔洞。 而那投现的佛影上,乍见一缕光华透下,凝作一个光点。 李暮蝉目露惊诧:“这是……神封穴!” 他目光灼灼,双手不再犹疑,将僧衣卷起,运指如飞,不过三四息,已将一条条丝线逐一抽离。 但见僧衣在半空飘荡悬空,缕缕光华透衣而过,如星辰般点缀于佛影之上,明灭变幻,闪烁不定,犹为梦幻。 “灵墟、幽门、阴都……”李暮蝉目光如电,越看越是惊奇,“居然全是穴位。” 地上的佛影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而那佛经之下已多出几个大字。 “大无相功!!!” 李暮蝉先是一怔,而后双眼渐张,瞪大,深吸气:“无相神功?” 他又看向僧衣,但见丝线被抽离之后,除了孔洞之外,还多出一条条透光的缝隙,如筋络般将所有穴位勾连。 李暮蝉目中精光大放:“这是内息运行的轨迹?果然奇思妙想。” 造化啊,真是天大的造化。 谁能想到这宝衣之中居然藏有这等震铄古今的绝学。 挥手一送,将僧衣挂于窗畔,李暮蝉转身便趺坐在地,双手合十,好似入定老僧,双眼则是紧盯着地上的穴位以及僧衣上显现的筋络,眨也不眨的看着。 不知过去多久,明月行过中天,已是西斜,李暮蝉眼皮一颤,但见那僧衣随风一荡,摇摇晃晃,飘落坠地。 定睛再看,其上玄妙已无法辨认,佛影消散,这件奇宝终究还是毁了。 又过半晌,李暮蝉沉默中幽幽一叹,脸色苍白,像是损耗了不少心力,他将布满血丝的双眼徐徐合上,于脑海中重新印证了一番适才所见的一切,直至毫无差错方才长舒出一口气。 想当初他拜访各派各家全都被拒之门外,投师无门,还几番遭人羞辱,谁能想到今日他一人身兼江湖上两大震古烁今的绝学。 “锁骨销魂天佛卷”乃是前人融以万千武学精粹所著,内含武道妙谛,妙参天理,可为攻守之技的极致;“无相神功”更是江湖上横绝古今的内家心法,早已失传不知多少岁月,而今竟然借他之手重现江湖。 此二者,得一便可傲世武林,睥睨八表,如今他一人身兼两大神功绝学,这可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看来,运气也变好了。” 李暮蝉看了眼窗外快要落下的明月,暂时压下习练此功的念头。 这东西来历神秘,还需另作验证才好。 他又拿起地上的僧衣,见其中再无所藏,方才平复下心绪。 …… 眼看天色渐亮,门外忽然来了脚步声。 “公子,弟兄们传来消息,仇小楼逃亡途中遭到‘青龙会’和‘金钱帮’的伏袭。”金老七在外禀报道。 “进来吧,”李暮蝉将僧衣收起,问:“死了还是逃了?” 金老七推门而入,忙道:“逃了!” 李暮蝉有些诧异,微微沉吟,轻声道:“居然还让他给逃了?可是出了变故?” 金老七面色凝重,沉声道:“离别钩。” 李暮蝉顿时来了兴趣,边起身往外走,边问:“动手了?” 金老七摇头:“没有,三方僵持了半盏茶,方才各自退散,仇小楼趁乱脱身。” 李暮蝉脸上的随意不见了几分,眯眼笑道:“这个‘离别钩’居然这么厉害?有意思了。” 金老七忽然压低声音:“公子,我怀疑那人不是江湖中人。” 李暮蝉沉默了一会儿,这天底下的高手,除了江湖中人以外,就只剩庙堂了。 他淡淡一笑:“无妨,如咱们这般,还有退路可言么?这天底下的势力,总算是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了,我从来没想过和天下英雄为敌,可谁若阻我,我不介意和他们过两招,看看孰强孰弱,谁主沉浮!!” (本章完) 142:神剑山庄北退 翠云峰。 绿水湖。 这一日,神剑山庄内,诸多白道正派和江南各大武林世家的世家主正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山上山下也都布好了人手,人皆按剑欲动,仿似在等候着什么,神情紧张凝重。莫说男子,就连神剑山庄里的老弱妇孺都手持兵刃,做好了与谢家共存亡的准备,肃杀之气弥散四野。 谁能想到,短短不到一月光景,“天下盟”便席卷江南武林道,浩浩荡荡,横扫水陆,所过之处,三教九流莫不俯首,转眼就剩他谢氏一族被围困孤山了。 如今“金钱帮”与“青龙会”皆图谋西方那些魔教余孽,斗的不可开交,再者两大势力的本营又都在北方,帮众子弟可进可退,也可置身事外,唯独他“神剑山庄”无路可退。 底蕴根基在南,焉能退却,唯有背水一战,迎战“天下盟”。 谢王孙做梦也没想到,魔教东进最后会是这般结果,仇小楼失败了,一败涂地,但李暮蝉崛起了,一朝崛起。 如此声势,令他想起了当年的上官金虹,那人也是这般,仿似雨后春笋,又如璀璨长虹,一朝称雄南北,无可匹敌,霸绝人间。 而李暮蝉简直完美复刻了当年的一幕,甚至更强。 “金钱帮”虽说势大,但彼时无有势力能与之匹敌,“天下盟”尽管只得半壁江湖,却是自几方大势的打压下崛起,势不可挡。 这个人,四年前还是个任人摆布的小人物,而今竟然掌权握势,成了黑道魁首,水道共主,绿林巨擘,谁敢相信。 这人不光有雄心,还得人心。 他神剑山庄不是没有动作,奈何“天下盟”的势头实在太盛,如日中天,众多势力只闻风声,还未见到人便纷纷投效俯首,巴不得归降,根本轮不到他们。 其中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天下盟”席卷江南,居然少有流血发生,厮杀恶战更是罕见。 如此一来,他们就是想要找借口开战都没有理由,憋屈至极,最后只能步步后撤,困守孤山。 看着谢王孙这位世交老友满面愁容,“江南大侠”慕容正暗暗一叹,即便他不想承认,但也心知“神剑山庄”无望称雄了。 如此境地,全赖那位“幽灵公子”积攒下来的名头,还有其“役鬼通神”的手腕。 多少人做梦都想挤进此人亲手缔造的金钱帝国。 往日李暮蝉被两方势力追杀,归入魔教,那些人自然不敢再惦记,但现在时局易改,“天下盟”称雄江南,横扫水陆两道,一切便名正言顺起来。 再加上这位盟主以金银开道,给足了各方势力面子,在多数人看来这哪是什么武林浩劫,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儿。 这么一来,他们这些人反而成了恶人,就算谢晓峰再厉害,面对如此境况也无能为力。 忽然。 “庄主!” 一名谢氏子弟自远处掠来。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投来目光。 谢王孙沉声道:“可是那李暮蝉入城了?来了多少人马?” 就见那名谢氏子弟一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庄主,李暮蝉他……他……” 谢王孙瞪眼叱道:“磨磨蹭蹭的,快说!” 遂听那名谢氏子弟小声道:“庄主,李暮蝉他入了金陵城后径直去了秦淮河,连同他带来的人马也都入城歇息了,还说今夜要大肆饮宴,不醉不归。” 谢王孙一开始像是没听明白,怔了怔,然后一张脸瞬间变得铁青难看,面上涌出一抹异样的潮红,怒喝道:“竖子欺人太甚,他竟敢如此小瞧我神剑山庄?” 亏得他们在此久候多时,不曾想李暮蝉居然无视他们。 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这般憋屈,提议道:“啊呀,气煞我也,谢庄主,依我之见,不如咱们主动出击,杀他个痛快。” 闻听此言,所有白道势力和几派掌门都沉默了。 他们不似那些邪门歪道,凡事都需讲究个师出有名。这“天下盟”行事作风诡异,不杀不抢,更不强迫别人,眼下各方势力争抢着巴结,倘若他们真要先行挑起争端,胜负输赢姑且不论,都不用李暮蝉出手,那些大小势力都能找上来。 除此以外,各家可不想好不容积攒下来的名望受损。 正这时,一名“七星塘”的管事快步赶了过来。 慕容正一愣:“徐叔,您怎么来了?” 老管事神色紧张,将慕容正拉到一旁,低声道:“塘主,不好了,咱们家的生意一夜之间丢了大半,几家商行都说要和咱们绝交,就连米铺都不卖给咱家米了,水道上漕运也过不去了,镖局也不接咱们的买卖了,我来的时候老太爷还骂你呢,说你是不孝子,让你赶紧回去,‘天下盟’的人还在府中喝茶哩。” 老管事声音不大,但也难逃在场众人的耳朵。 等听完这些话,一群人的表情都古怪起来,变得木然僵硬,还有咬牙切齿的,彼此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他们知道李暮蝉行事天马行空,喜欢剑走偏风,但这也太偏了。 江湖之争不该是刀光剑影,生死厮杀么? 一群混迹多年的江湖中人,此刻全都大眼瞪小眼。 见惯了千奇百怪的手段,这么怪的还是头回遇见。 这是釜底抽薪啊。 他们打生打死,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名利,为了壮大自家么,可转过身,家业都要没了,谁能镇定得了。 慕容正面无表情的沉默许久,最后苦笑一叹,对着谢王孙无奈拱手,转身便领着慕容家的人快步离开了。 其他人心里也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陆陆续续,一些有名有姓的大家族都来人了,一个个愁眉苦脸,说的话也和那位老管事相差无几。 李暮蝉如今横扫江南,为七十九路水道的总瓢把子,还号令绿林道,掌握几大商行,把控漕运、货运,连三十六大镖局都要听其调遣,各路大寇、水盗都要看其眼色行事,简直就是拿住了各大世家的命脉。 看着一个个盟友相继离开,谢王孙脚下一个踉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喉咙蠕动一鼓,张嘴竟咳出了一口血箭。 李暮蝉这招着实够狠,杀人不见血,可惜他谢家几代谋划经营,没有输在堂堂正正的较量上,而是输给了人心算计,功亏一篑,输得憋屈。 “这位幽灵公子着实可怕,驭人心,驱大势,咱们连人都没看见,便输得一败涂地。” 几派掌门见此情形也都喟叹连连,皆知大势已去。 这般形势,都不用“天下盟”动手,“神剑山庄”孤立无援,只待时日一长,不攻自破。 “谢庄主,如今只能暂退北方了。” …… 秦淮河上。 一艘奢华的画舫中,李暮蝉坐拥貂裘,侧身斜倚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听着手下人回报,眼里没有丝毫意外。 他端着酒杯,仰喉一饮而尽,坐的随意懒散,张狂肆然,慢声道:“我就是要逼着他们退守北方。” 船外朔风急旋,船内酒色飘香。 幔帐红裙,曲声靡靡。 场中,一名红衣女子随着曲调舞动着,盘旋着,像一只飞鸟,又像一只雪白的鸽子,轻盈动人,柔弱娇媚。 “盟主这一招实在是妙啊,以势欺人,以众凌寡,神剑山庄空有众多高手,就是有三少爷也难扬眉吐气,不照样灰溜溜的离开了么。” “不错,哈哈,盟主天纵奇才,放眼江湖,又有几人可相提并论。” …… 再看场中,满座尽是江湖人物,武林豪雄。 眼见众人到的差不多了,李暮蝉挥手示意舞女退下,连同曲声也散了。 但见众人伱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纷纷起身,拱手见拜,俯首齐声道:“吾等参见盟主!” 李暮蝉起身一笑,理了理貂裘,举杯示意,昂首轻声道:“诸君,满饮此杯!” (本章完) 143:上官仙儿,李药师 饮宴开始了。 而且是豪饮,大宴。 江南武林道上,黑白两道、水陆两道,但凡有名有望的人物来了八成,大摇大摆的上了船,入了座。 光是席位,便摆满了十二艘大船。 两岸酒楼客栈的伙计们一个个鱼贯而入,端着酒菜,喜笑颜开。 这场大宴,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了。 而在饮宴之初,李暮蝉已是告退。 他是龙头老大,也是总瓢把子,他若高高在上的坐着,审视着,底下人难免放不开,而且他也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太过放诞,最重要的,李暮蝉实在不太喜欢功利场上的热闹。 所以,招呼宾客的事情都交给了秋水清。 长街飘雪,李暮蝉带着冶儿,领着极乐天女,走走逛逛。 距离年关没几天了,街上张灯结彩,吹吹打打,还能看见舞龙舞狮的,各类小贩来往不绝,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夫子庙前还聚着不少走江湖的手艺人,花样层出不穷,烟火气十足。 这才叫热闹。 极乐天女牵着冶儿的一只手,妩媚笑道:“重回金陵有何感受?” 李暮蝉一手拿着串糖葫芦,一手撑伞,边咬下一颗,边含混道:“自然感慨良多,我……” 说话间,他脸色突然生变,变得发白,然后将嘴里那颗山楂咽下,笑眯眯的把糖葫芦递到冶儿面前:“冶儿,叔叔这串糖葫芦特别甜,不信你尝尝!” 冶儿满脸欢喜,闻言不疑有他,等吃下一颗,红扑扑的小脸顿时大变,挤眉弄眼,还打了个寒颤:“哇,酸!” 这时,李暮蝉方才倒吸一口凉气,缩了缩肩膀,呲牙怪笑道:“这也忒酸了。” 极乐天女在旁翻了个白眼,既觉好笑,又觉惊奇。 她只当自己早就看透了这个男人,不想雄心野望之下还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一个人倘若时时刻刻都想着阴谋算计,陷阱诡计,那就太可怕了,也太累了。 极乐天女问道:“那些魔教余孽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李暮蝉揉了揉冶儿的脑袋,轻声道:“唔,过些时候我要去一趟魔教的本营,一个人去,西域各国可是一块肥肉,丢不得。别忘了还有孙杏雨呢,这个女人应该会收拢不少魔教教众,野心不小,绝不会甘心屈居于上官小仙之下,说不定可为我所用。” 三人漫步于冬雪中,有说有笑,走走停停。 极乐天女似也放开了少女心性,欢喜雀跃,跟着冶儿在街市上穿梭往来,追逐奔跳,满身环佩声叮叮当当悦耳极了。 李暮蝉看着雪地里的二人,迟疑了一下,温言道:“话说,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该不会就叫极乐天女吧?” 极乐天女两腮泛红,追逐的脚步一住,美眸流转,和身前男子无言对视了片刻,方才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嫣然轻笑道:“我也姓李,我叫李药师。” 李暮蝉有些好奇:“药师佛的药师?” 极乐天女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漫不经意地道:“因为我娘是在一间佛堂里生的我,恰好堂上供奉的是药师佛,便替我取了这个名字,想着我以后能够行医救世。” “不好听么?”她反问。 李暮蝉摇头:“不,很好听。” 极乐天女展颜一笑:“那你可得记好了,因为这天底下除了我爹,伱是第一个知道我名字的男人。” 李暮蝉微笑道:“好,我记下了,一定会记得很清楚。” “阿嚏!” 就在二人对视相望之际,一旁的冶儿突然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 视线错开,李暮蝉笑道:“你先带她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极乐天女没好气的捏了捏冶儿的小脸,又冲李暮蝉投去一个薄怨的眼眸,然后“哼”道:“没事,我和冶儿两个人自己玩儿。” 看着二人追逐跑远,李暮蝉摇头失笑。 白雪纷飞,他独自一人漫步在长街上,好似闲庭信步,游玩观景一般。 仅仅只是走了一条街,他已吃了好几种小食,换了四五种点心,品着嘴里甜丝丝的滋味儿,笑弯了双眼。 这天底下,有实力,可纵横捭阖权术,有功利,可风云叱咤江湖,但争来抢去,不就是为了享受么,现在就是享受的时候。 李暮蝉从来不贪心,即便只是一块点心,但凡能品尝到其中的滋味儿,他也会觉得是一种享受。 风雪漫漫,长街喧嚣。 看着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拒付文人,李暮蝉享受的就是这份市井烟火气。 而且,魔教东进虽是结束了,但杀机却还没散。 甚至他已感受到一股更强的凶险,在不断朝自己逼近。 因为魔教只是外患,如今外患已去,很多人都该着手收拾他这个内忧了。 一个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往往是他距离失败最近的时候。 李暮蝉现在坐拥半壁江湖,已是无限接近成功。 他会失败么? “打死她,让她偷东西,打她!” 一阵嘈杂的喝骂冷不丁从市井一角传来,打断了李暮蝉的思绪。 雪地上,包子铺的伙计和老板正对着一个乞丐拳打脚踢,咒骂不停。 那人蓬头垢面,手里紧抓着两个肉包子,挨打也不喊痛,只顾狼吞虎咽的吃着,似乎是个女子。 李暮蝉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搁下几角碎银:“让她吃吧。”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见状,乞丐一骨碌爬起,又从笼屉里拿出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蓬乱的头发下,是双乌黑如宝石一样的动人眼眸。 李暮蝉蹙了蹙眉,他只觉得这双眼有些似曾相识,像极了某个人。 “你叫什么?”他问。 乞丐眨眨眼睛,嘴里吃着,脏兮兮的脸上却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小女子上官仙儿。” 李暮蝉双眼微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温言道:“要不要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 而在金陵城的另一处地方。 在一座残破的祠堂里,燕氏祠堂,一道白衣身影正沐雪迎风,负手而立。 这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也在感叹着什么。 感叹着天际的风云突变,也感叹着这个江湖浮沉无常。 “唔,想不到李暮蝉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另辟蹊径,果然厉害。原本还以为能目睹一场恶战的,倒是白跑了一趟。”这人低声笑道。 笑的不紧不慢,令人如沐春风。 而他等的人已是来了。 香风掠过,一道曼妙身影带着清脆的环佩声令这片无人履足的地方多了些许生气。 “时机到了?”白衣男子头也不回地问。 这人转身,满头白发迎风而起,一张青铜龙首面具显得格外狰狞冰冷。 这个人,赫然就是青龙会的大龙首,公子羽。 而他所等的人,寻香瞧去,那是一个女子,一个绝美脱俗的苗疆女子。 女子垂着眼眸,轻声道:“他说了,过些时候要去一趟魔教本营,他要一个人去,也只对我一人说过此事,那时便是动手的绝好良机。” 公子羽点点头,不再追问,而是笑问道:“李暮蝉是否已放心让你站在他的身后?” 女子平静道:“是!” 公子羽颔首轻叹:“可惜了,如此人物,居然也要栽在女人手中。” 说完,他又补充道:“师妹,辛苦你了。” 风雪漫过,女子已无踪影,天地皆白,只余一人独立。 (本章完) 144:孔雀翎的持有者 薄暮,金陵。 满湖飘雪,一叶孤舟。 船内一团灯火照着两张相望的面孔,一人素衣貂裘,屈腿端坐,一人则是狼吞虎咽吃着面前的山珍海味,屁股底下还垫着暖和的毡毯。 “我该叫你妹夫?还是天下盟盟主,亦或是金钱帮的大堂主?”女子笑吟吟地问。 李暮蝉看着这个自称是上官仙儿的女子,又留意了一下对方对他的称呼,不答反问道:“唔,话说你们到底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我记得孔雀山庄的时候,她说是她是姐姐,现在你又说她是妹妹,我都快整糊涂了。” 上官仙儿也在仔细打量李暮蝉,扬了扬脏兮兮的下巴,慢条斯理地道:“这也正常,天底下但凡两个一起出娘胎的人都喜欢争当老大,可谁大谁小谁都不知道。” 二人面前摆着一方玉案,案上温着一壶老酒。 上官仙儿说完便自顾自地斟满了酒碗,双手捧着,先是极为享受的嗅了嗅酒香,然后一饮而尽,露着一截白皙的天鹅颈,简直和上官小仙如出一辙。 李暮蝉呢喃道:“上官仙儿?上官小仙?真是好难辨别啊。” 老酒入喉,上官仙儿的两腮微微泛起酡红,便是那些污泥也难掩娇艳,轻轻道:“别人或许分不清,但伱一定可以。” 她的眼神很媚,也很娇俏,狭长的眼尾翘着弯弯的睫毛,眼泊仿佛藏着江南的烟雨,美极了。 李暮蝉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就是她在洛阳城里的替身?” 灯火莹然,船外不闻风声,只有雪落。 上官仙儿回答的很直接:“不错。” 李暮蝉叹了口气:“我记得她说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啊。” 上官仙儿凑着灯火,似乎觉得很冷,眸光闪烁,幽幽道:“那是她骗你的,我们两个一模一样,自然是同父同母,还是孪生姐妹。我娘她很精明,在我们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我们分开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连飞剑客都被蒙在鼓里。” 李暮蝉“哦”了一声,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反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上官仙儿脸上的酡红更浓了:“你忘了上官家也曾是洛阳城内鼎鼎有名的武林世家,而且,还可以有几名忠心的老仆。” 李暮蝉颔首:“原来如此。” 上官仙儿看着眼前人,吃吃一笑:“还有,我比上官小仙要早一步找到‘金钱帮’的宝藏。” 李暮蝉忽然不说话了,他只是盯着面前的女子,眸光闪动,仿似猜到了什么,等着对方说出来。 上官仙儿果然说了出来:“我得到了孔雀翎。” 她盯着李暮蝉,一字一句说出了这句话。 李暮蝉瞳目一颤,温言道:“你想要什么?” 上官仙儿大口大口的呷了几口酒,抚着高耸的胸口,眯着眼:“我想要的太多了,名利,权势,你都能满足得了我?” 李暮蝉笑了:“你不妨直说,大胆了说。” 上官仙儿直视着李暮蝉的双眼,爽落道:“好,我要‘金钱帮’。” 李暮蝉习惯性扬扬眉,十分平静地说:“好处呢?” 上官仙儿道:“我可以和你联手对付‘青龙会’,先铲除他们。” 李暮蝉沉吟了半晌才感叹道:“果然是姓上官的,一个‘孔雀翎’就敢跟我在这儿谋夺剩下的半壁江湖,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说起来,”上官仙儿又吃了好几块点心,悠悠然地道,“你当年不也是起于微末,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的嘛,眼下江湖上已有人称你为古往今来‘魔道第一人’,还有人暗地里说你是什么‘武林皇帝’,依我看,你的胆子才是最大的。” 李暮蝉对这些称呼压根毫不在意,他问:“那上官小仙呢?你是要取代她?还是假扮她?” 上官仙儿轻轻一笑:“呵呵,我只是取回属我自己的东西,这个理由足够么?” 李暮蝉点头:“足够了。” “只是,”他眼神幽暗,低眉,叹息,嗓音也低沉了下来:“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上官小仙,她可是你的血肉手足,亲生姐妹,或许她也是你在世上唯一可以彼此依靠的亲人,而不是来找我。” 上官仙儿沉默了下来,眼睛也红了起来,鼻息一颤,哑声笑道:“你在心疼她?” “不,”李暮蝉摇头,“我只是不太喜欢这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戏码,尽管江湖险恶,但我还是渴望看见除了名利之外能让人为之留恋的东西。” 上官仙儿红着眼眶,嘴里发出一声苦痛的呻吟:“那为什么做‘金钱帮’帮主的人不能是我?而且她还囚禁我,我便只好视她为仇寇。” 砰! 她一拍桌子,脸色忽然煞白起来,双眼紧紧盯着李暮蝉,有时明媚善睐,有时又锐利逼人,最后厉声笑道:“我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东西一件件归我所有,我要看着她失败,看着她痛苦,我绝不会杀她,我要她跌落尘埃。” 冰冷的话语似是盖过了天地间的寒意。 只是话语说完,所有冷意又都不见,上官仙儿嫣然巧笑,仿似先前说那些话的不是她。 李暮蝉叹了口气:“容我考虑一下。” 上官仙儿此时又变得十分的乖巧:“好,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正好我也想在金陵城里好好转一转。” 她起身,撩帘而去,纵身一拔,人已如飞燕般一头钻进了雪幕中,踏浪远去。 这人身法之高竟当世少有。 李暮蝉独坐了半晌,眸光在灯火中时明时暗,晦涩难懂,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他起身离开了小船,振臂腾空,飞掠过湖面,来到了当年的那座湖心小亭。 此亭四面环水,仿似隔绝了俗世红尘。 李暮蝉立于亭中,负手迎风,望着眼前雪白寂然的天地,他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良久。 一阵香风忽然逼来。 清脆的环佩声响起,极乐天女拉着冶儿在一阵娇笑声中从风雪中挤出。 李暮蝉看着二人这副模样,笑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玩了?这么高兴?” 冶儿懵懂单纯,眨了眨自己那双大眼睛,圆圆的脸颊上洋溢着欢喜,掰着手指数道:“天女姐姐刚才带我去雪地里捉迷藏了,可好玩了,还买了好多小食,看了变戏法,还放了爆竹,还有新衣赏,还……给叔叔买了好多衣服,挑了好一会儿呢。” 李暮蝉看向极乐天女,温和笑道:“麻烦了。” “嘁,”极乐天女俏脸先是一红,然后没好气的白了冶儿一眼,娇嫩双手揉搓着对方的小脸,“你这丫头,都说了让你别多话,刚才还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把我给卖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冶儿赶忙扑进李暮蝉怀里,躲到一旁:“要是叔叔跟我们一起玩就更好了,今天我们找了好些个破房子,最适合捉迷藏了。” 李暮蝉拍了拍小丫头脑袋上的雪瓣,好奇道:“破房子?” 极乐天女笑道:“都是一些无人的祠堂,这妮子身法见涨,专挑没人的地方钻,害得我一顿好找。” “祠堂?”李暮蝉怔了怔,眼泊隐有晃动,旋即笑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怪冷的,饮宴应该也该结束了,我随后就到。” 极乐天女一把拎起冶儿,在一阵咯咯的笑声中,飞快消失在了雪幕中。 半晌,望着天地间的飞雪,李暮蝉缓缓合起了自己那双富有生机的眼眸,嘴里还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叹,冷风挤入,风霜扑面,亭内依稀有一滴晶莹坠落,不知是冰冷的雪,还是伤心的泪。 “终究没能踏过这最后一步啊。” 而在片刻过后,李暮蝉的双眼又徐徐地睁开了,眼神幽幽如两团升腾的鬼火,在黑夜中摄人心魄。 “青龙会么?妙得很!” 说一下这个上官仙儿的来历,原著只是一笔带过,和李曼青生下了李坏,就是说林仙儿生的是双胞胎,一个是个上官小仙,一个是上官仙儿,孪生姐妹。 (本章完) 145:慕容秋荻 一天一夜的饮宴,宣告着“天下盟”的彻底崛起,这个令“神剑山庄”退避,让“金钱帮”忌惮,还叫“青龙会”也无可奈何的势力,终于让整个江湖都为之侧目,为之震撼。 作为盟主的李暮蝉,自是风头无两,当世瞩目。 江湖上也陆续有诸多消息传来。 魔教余孽四分五裂,有的重归西域各国,有的聚于瑶湖魔宫,还有人被“青龙会”与“金钱帮”分别招至麾下,彻底分崩离析,为各方分而享之。 而仇小楼,这个昔日不可一世的魔教教主,早已不知所踪,携家眷远遁无迹。 除此以外,便是“神剑山庄”举族北迁,远退华山。 其中还发生了诸多波折,慕容家的少主慕容秋荻违背了家族婚约,随谢晓峰而去。 本以为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戏码,岂料中途杀出个孙杏雨,两女相争,在得知这位瑶湖魔宫的宫主竟然早就怀上了谢晓峰的骨肉,各方哗然。 高举除魔卫道大旗的谢氏一族,居然和魔教有了牵扯,集万千荣耀于一身的三少爷,竟和魔教妖女有染。 滑天下之大稽!!! 以“神剑山庄”为首的白道正派,自此颜面无存,沦为笑柄。 …… 转眼已是暮冬。 湖心亭内,李暮蝉静坐在一块蒲团上,他看着萧残的天地,望着碧暗幽深的湖水,感受着冷到头的深寒气息,像在出神想着什么。 背后青丝拽地,墨袍翻卷,李暮蝉伸出了自己那挺直修长,但却苍白胜雪的食指。 轻轻一拈,湖中骤见涟漪荡起,一颗水滴颤跳浮空,落入他的指间。 “咣!” 然而,随着一声恢宏震耳的钟声如巨雷般炸响,水滴顷刻溃散,溅湿手心。 何处来的钟声? 原来平湖深处以及四面的群山矮丘上,各是悬着一口千余斤重的巨大铜钟,共计十二口。 每口铜钟皆伴有两名力士,每人手中都握有重锤,每口大钟每半个时辰敲击一回,每回紧敲十八响,慢敲十八响,不紧不慢再敲十八响,如此反复两次,共一百零八响。 十二口铜钟若依次敲响,便是一日晨暮轮回。 而后,十二口钟还要共敲一百零八响,钟声齐鸣,势比地破天惊,海啸山崩。 钟声一响,李暮蝉平静的眼泊也如那湖面般泛起层层涟漪,还有郁燥厌烦,溅湿的手心瞬间攥紧,攥的骨节毕露,青筋暴起。 他不是和尚,绝不喜欢听这震耳的钟声,但他需要定力,一定要泰山崩于前亦不形于色的定力。 定力足,方才有资格习练《无相神功》。 李暮蝉已经听了两天的钟声,听的煎熬折磨,咬牙切齿。 但他还是生生忍耐了下来,因为那股杀机已至。 咣!咣!咣! 钟声一声紧跟着一声。 李暮蝉深吸气,重新合上眼眸,但他的太阳穴已跟着钟声渐渐开始颤跳,两腮也紧绷起来。 天下盟的事宜他已交给了秋水清和金老七,连同铁燕二人以及李药师都有事情做。 有人负责安抚招揽江南的武林世家,有人负责统摄魔教精锐,还有人负责诸多水道豪雄,而李药师……已着手掌握“天下盟”的金银流通,还顺便照顾冶儿。 在旁人看来,李暮蝉对这个女子很看中,几乎将其视作心腹手下,左膀右臂,但也正常,毕竟二人曾同进同退,历经几番生死,所以李药师如今自然该得到重用,可为“天下盟”的大总管,无人不服。 甚至,有人已将这位女子视作盟主夫人,并且相信将来不久其一定可以真正得到这个称呼。 乱局刚平,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李暮蝉几乎放任了大部分权利给这些人,而他自己,独坐孤亭。 这座孤亭,四面环水,看似位置绝佳,独凌于江湖之上,傲视八方,可实则早在无形中困守于方寸之间,无路可退,无路可进。 困局。 煎熬中,钟声终于止了。 湖面上倏然传来摇桨破水的翻浪声。 不用睁眼,李暮蝉已嗅到一股清雅淡洁的香风,还听到了那娇弱的脚步,以及轻柔的呼吸,如此,来者必定又是个绝色美女。 破浪声逼近,摇桨的橹工戴着斗笠,腰间挎刀,劲装冷目,正是杜雷。 而船上人已登上了孤亭,语气娇弱且清朗,很清晰地道:“慕容家慕容秋荻见过盟主!” 李暮蝉趺坐不动,眼也不睁,仿佛在等待对方说出自己的目的。 杜雷没有说话,像是根木头,送完人便撑船离去了。 “家父近日身体抱恙,家主之位已由小女子暂代,今日来此,便是为了聊表忠心。”慕容秋荻道。 “听说慕容正被你气的呕血不止?还和茅家决裂了?” 李暮蝉终于开口,嗓音还是那般轻柔,但话语却锋利如刀,扎的身后人脸色惨白,气息加重。 茅家,也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少主便是与慕容秋荻缔结婚约的人。如今这位“七星塘”少主与谢晓峰私奔未果,又与魔教妖女争夫,几乎损尽了两家的颜面,慕容正更被气得一病不起,呕血连连,就剩半条命了。 慕容秋荻低声啜泣道:“是我不孝。” 李暮蝉纹丝未动,柔声道:“放心,本公子还不至于那么小气,你‘七星塘’也是江南水道上的豪雄之一,好好经营,将来必能大放光彩。” 慕容秋荻感激道:“多谢公子不计前嫌!” 她看着亭内孤坐的背影,迟疑了一下又轻声道:“小女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暮蝉淡淡道:“说。” 慕容秋荻轻声道:“公子的‘天下盟’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是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是一朝倾覆的下场,如梦幻空花,一场泡影。” 李暮蝉没有说话。 慕容秋荻却趁机往前走了几步,稍稍欠身,然后半跪着,垂着头颅,看似效忠,嘴里却低声道:“公子就没有提防过您的大总管么?” 李暮蝉平静道:“她怎么了?” 慕容秋荻柔声道:“她的手段很特殊,乃是苗疆蛊毒,擅长以蛊控人,倘若怀有异心,后果绝难想象。这种人一旦背叛,挥手间,只怕您的所有亲信都将为其所制,听其调遣,所有盟友即刻倒戈,倘若此人身后另有靠山,那您的宏图霸业都会沦为别人的嫁衣,就和仇小楼一样……说不定,您现在已是身中蛊毒,环顾皆敌,犹不自知。” “你在怀疑她?” “不敢,小女子只是在提醒盟主。” “提醒我什么?” “或许我比她更适合替您卖命效劳,追随您。” “难道伱就一定不会背叛我么?” “至少比起背叛所带来的后果,我的危害远不及那位大总管。” “你想要什么?” “小女子不敢奢求什么,只是想要助公子踏平北方武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灭了神剑山庄。” 二人一问一答,问的快,答的急。 “唉,”李暮蝉舒了口气,“有胆魄,看来天底下的奇女子又多了一个。” 慕容秋荻的语气愈发轻柔了,像风一样,话语出口,微不可闻:“多谢公子夸奖。” 李暮蝉沉默了一下,柔声道:“你到我面前来!” 慕容秋荻施施然起身,走到了李暮蝉的身前,然后单膝跪下。 四目相对,这人果然是个绝美少女,冰肌玉骨,柳眉如烟,绯色的衣裙外紧裹着雪白的披风,一双清澈眼眸仿佛藏着江南四月时节的雨,充满了淡淡的哀愁。 “那你就该明白,你现在与我见面可是有很大风险的。”李暮蝉道。 慕容秋荻垂下眼眸,说的话很不同寻常:“既是风险,也是机会。” “好,”李暮蝉眼露赞赏,咧嘴笑了开来,“我就给你个机会,但是你得再等等,不会太久。” 慕容秋荻眼神发亮,欠身施了一礼:“多谢公子。” 她说罢又退到了亭外的石阶上。 不多时,杜雷再次撑船而至,载着少女又远去了。 李暮蝉则是望着亭外的青天白云愣愣出神,许久,直到钟声再响,他方才微微一笑,但紧跟着神色一正,舌抵上颚,猛吸了一口气,气息仿若利箭,穿喉入腹,直达气海。 他丹田所积蓄的内力顷刻如被推动,开始沿着“无相神功”的运劲轨迹游走起来。 渐渐的,“幽灵秘谱”所成阴毒劲力,连同“天佛降魔掌”所成的佛门功力尽被调动。 李暮蝉双手合十,眼皮急颤,一掌掌心隐有光华亮起,一掌阴气森森,说不出的邪异,但这一切变化随着他两掌互搓互磨,两股劲力竟好似水乳交融一般,有了浑为一体的迹象。 无色无相,无形无迹,无法无天。 孤亭之外,阵阵钟声长鸣不止,有人欲要吞吐天地,气盖山河。 (本章完) 147:寒江孤影,山河无际 这年初春。 恰在春芽吐露,萧残退却之际,江湖南北,皆逢震动。 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江湖上也没听到半点兵戈欲起的动静,然南北武林道却纷纷大动,各方势力紧锣密鼓的奔波来去,惹得肃杀四起,风声鹤唳。 熬过了冬日的草木已迎来生机。 哪人呢? 寒江怒吼,孤雁横绝。 江畔渡口前的一间茶寮外,一支镖队正自歇脚,镖师们围桌而坐,粗略扫量一番,约莫三十余众,年长者貌近花甲,年轻的堪堪双十之数,各是青布劲装,领系黄巾,最前面的镖车上还插有一杆青底镶金边的镖旗,旗布上绣有“威远”二字。 而押镖的乃是北方二十七路绿林豪杰中,声望最大的“威远镖局”总镖头,“陆地龙王”彭七杀。 除此以外,其左右副手也都是北方武林声名赫赫的人物,分别是横行关东的“只手神猿”朱三爷,和名震河朔的黑道高手“无常剑”周通。 只见一众镖师三三两两对坐,桌上摆着兵刃,大口咬着熟肉,饮着烈酒,顺便东拉西扯聊着江湖事儿。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江湖,叱咤风云,吞吐天地,还有阴谋诡计。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江湖,三餐温饱,办几件长脸的事儿,出入平安,练几手拳脚,不求多么惊天动地,但求出人头地,闲暇时再和人吹吹牛皮,足矣。 这世上并不是谁都有非凡际遇,有显赫家世,有厉害的师父,有绝顶的武功,于平凡中展望才是常态。 那劳什子称霸江湖、号令正邪的说道,离很多人都太远了。 人就是这样,能耐越小,想的就越少,也就越安分,越容易满足。可一旦能耐大了,便会胡思乱想。有人按得住心,或可豪气干云,展宏图之志,或可傲笑武林,做豪杰侠圣;有人按不住心,或许就会膨胀成野心、邪心,利欲熏心,这种人的下场往往都是不太好的。 经营茶寮的是名老婆婆,身子骨干枯瘦小,穿着件碎花小袄,一张老脸皱皱巴巴,瘦骨嶙峋,身旁还跟着两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像是祖孙三人。 只说这头一群人吃饮正酣,那边的镖车旁却有两人餐风饮露。 这二人也是镖师,一个年长,鬓角斑白,留着一撮山羊胡,眼里透着精明;一个正值青壮,生的浓眉大眼,却满脸憋屈。 其他人都吃着酒肉,唯独没有他俩的份儿。 老镖师不甚在意,从怀里取出两张冷硬的烧饼,塞给了青年。 青年抱怨道:“这还能吃么?咱们……” 可话没说完就被一旁老镖师那如刀眼神狠狠剜了一眼。 老镖师没好气地训斥道:“出来时咋说的?让你管好自己的嘴,你咋就不长记性?就贪图这一口吃的?” 青年镖师讪讪一笑,低声嘟囔了一句:“二伯,您老胆子也忒小了。” 老镖师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咱丁家就你一颗独苗,我才懒得带伱小子闯荡江湖。” “啊是是是,”青年镖师满脸无奈,仿佛早已听腻了这句话,小声嘀咕道,“出来一趟,光受人欺负,别人欺负咱们也就罢了,自己人还欺负咱们。” 老镖师耳背,没听清楚,板着脸道:“你说啥?” 青年一缩脖子:“我什么都没说。” 老镖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顺手掰下一块烧饼放进嘴里,先含上一会儿,然后细细咀嚼,但他的双眼却极为隐晦地盯着茶寮里的祖孙三人,灰眉微皱,沉声叮嘱道:“待会儿要是有什么变故,咱俩就跳江,什么都别管。” 青年镖师一愣,下意识点点头,旋即又讨好道:“二伯,我跟您商量个事儿呗,出门在外,您老别总教训我成不?” 老镖师鼻孔出气,哼哼道:“这都是行走江湖的经验,我得传给你,你再传给你儿子,兴许以后咱丁家有一天也能走出个大人物。” 闻言,青年镖师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不少,低着头讷讷道:“还是算了,熬到我这儿就该到头了,我想着攒下些积蓄,过两年做点小本生意,守着他娘俩儿好好过日子。” 老镖师听完没再说训斥的话,等沉默着喝完了茶水方才道:“送完这趟镖回去,兴许能赶上你家娃娃的满月酒,叫啥来着?” 青年嘿嘿笑道:“孩儿他娘说什么鹏程万里,所以就叫……” “啊!” 突然,一声惨叫惊的众人一个激灵。 只见一名镖师满脸惊恐,紧掐着自己的喉咙,一双眼珠子鼓得都快要爆出来了,整张脸迅速变青发紫,然后七窍流血,死得干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眨眼功夫,已倒下八个。 “好毒!” 总镖头彭七杀脸色难看至极,目光急转,望向店家。 就见那老妇的表情已变得狰狞狠毒,嘴里阴笑不停,连同身边的小娃儿也满眼狠毒,露着杀机。 朱三爷眼皮狂跳,脱口道:“你是,鬼外婆?” 彭七杀身形魁伟,虬髯紫面,眼神阴沉道:“你想要什么?” 老妇指了指他身后的长条状包裹,冷笑道:“把绿玉魔杖交出来,婆婆我就放你们一马。” “绿玉魔杖?” 众镖师神情各异,既有茫然,也有震撼,这可是魔教的镇教圣物,何时和他们搅在一起。 唯有三个镖头对望了一眼,反应也是干脆。 “杀!” 不由分说,三人暴起发难,已欲出手。 岂料那老妇自身旁的篮子里一探,抬手一掷,数颗黑不溜秋的黑丸已被抛了出去。 未等落地,黑丸竟“轰”的一声当空炸开,仿似平地起惊雷。 一时间尘嚣暴乱,血雨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有老妇的尖利狂笑。 彭七杀瞳孔急缩,面色惨然:“江南霹雳堂的火器?” 他灰头土脸,头发像火烧火燎过的一样,扭头就走,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向江面。 “呵呵,想跑?把东西留下。” 一柄血色长剑忽如急电飞至。 “蔷薇剑?” 彭七杀眼皮狂跳,单手一转,腰间已有一口宝刀出鞘,刀身一横,遂将剑光拦截。 但他只拦住了第一剑,未能拦住第二剑,血色剑光倏然上挑,彭七杀顿觉右眼一黑,随后是一股钻心痛楚,嘴里惨叫一声,坠向江面。 而那出剑之人非是别人,正是燕南飞。 眼看自己即将坠入长江,彭七杀心中正自惊急,不想眼角余光忽瞥见那滚滚江浪上竟有一叶孤舟极是不可思议的逆流而上。 “天不绝我!” 顾得不细想,彭七杀心中一阵狂喜,凭着残余气力,飞身掠起,双腿凌空一划,已有夺舟之意。 舟上当然是有人的,那人头戴竹笠,墨袍飞扬,半敞衣襟下是结实的胸膛,迎着凛冽江风,负手而立,傲立于山河之间。 “呵呵,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斗笠客轻轻一笑,背后垂下一手,食指凌空一绕,一滴水珠立时自江水中被摄到指间,遂屈指一弹,水珠顷刻滚圆,仿佛变成了天下一等一的暗器,穿透水雾,一闪不见。 彭七杀面露惊愕,眼中瞳孔瞬间涨大,然后像折翼的飞鸟般坠入江中,眉心一点殷红正浓。 燕南飞看见来人,眼神骤变,失声道:“是你?” 斗笠客也有些意外,他顺手凌空一抓,将那包袱探入手中,然后悠然笑道,“可还记得当日太湖湖畔的再战之言啊?我来赴约了。” (本章完) 148:逆行长江,横渡中原 燕南飞惊,而且是大惊。 但大惊过后是大喜。 他掌中剑影飞旋,剑尖一点江浪,借力凌空翻身,不过几个轻灵起落已折返回江畔渡口,提剑遥指,如雷叱道:“李暮蝉!” 其声传遍长江两岸。 正自厮杀的两方势力也都俱是一凛,各自罢手,扭头眺望向江面。 斗笠客当然就是李暮蝉。 李暮蝉停下了,他身形未动,脚下木舟一刹那仿佛老树扎根,稳固于江心,于滔滔江水中沉浮起落,不进不退。 而在这连番变故中,他忽有所觉,眸光斜斜一落,遂见汹涌奔腾的急浪下,两个人正挣扎着露出水面,艰难求生,游了过来。 如今江水冷寒彻骨,这二人仅仅粗通拳脚,本该是溺亡之局,不想瞥见江心的木舟,一时间如见救命稻草,哪管其他,俱是牢牢抓住。 “二伯,您老可要……要抓紧了。” 年轻镖师一手紧抓船沿,一手拖举着力疲的老镖师,在大浪中顽强挣扎。 见李暮蝉瞧来,年轻镖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笑的卑微,仰起的眼眸里既有迟疑,又有忐忑,还有对活下去的希冀与渴望,四目相对,这人虚弱笑道:“我们就在水里,不……咳咳……不碍事儿吧?” 一字一句,无不透着小心翼翼。 望见青年艰难划水,五指都抠进了木头里,李暮蝉并未回应,而是极为短暂的沉吟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为何一定要在水里呢?我觉得你们还可以上来。” 青年眼神一亮,他先是吃力的将老镖师推举上木舟,然后奋力往上爬,可许是气力损耗太剧,一个冷浪拍来,这人手下一滑,立马坠入江中。 关键时候,好在李暮蝉伸手拉了一把。 青年就像落汤鸡一样,躺在了老镖师的身旁。 “哈哈哈,多……多谢……呜呜……” 这人先是大笑,但扭头突然又抱着老镖师哭了起来。 李暮蝉望着二人,好一会儿才说:“别急着高兴,我这船,上来容易,下去可就难了。” 他顿了顿又问:“这里是何方地界啊。” 青年镖师看了眼长江两岸聚集的人马,开口道:“这里是夷陵,再往上就是巴蜀了,你要去么?” 李暮蝉道:“去,当然要去,我此行就是要逆行长江水道,打穿中原。” 淡淡的话语,却仿佛惊雷炸破。 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到,而且很快全天下,整个江湖的人都会听到这句话。 李暮蝉就是要让那些人听到,而且是听清楚。 谁若不服,大可横江一战!!!! 看着这般雄姿英发,气盖山河的无双强人,青年先是愣神,随后垂下头颅,想起先前的自己,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暮蝉一瞬间便窥破了对方的内心,轻声感叹道:“世道莫测,江湖险恶,为了活下去,一时的卑微算得了什么?我也曾乞活过,你应该好好学学伱身边的这位长者。” 他不再说话,而是看向岸边的渡口。 燕南飞大喜过望:“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这厮竟敢一人一舟,孤身西去,还妄言要打穿中原,简直不知死活。 不光是他,岸边的人都看红了眼。 这可是“天下盟”的盟主,称雄江南武林道的霸主,倘若生擒,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更是代表着无与伦比的名望和权利。 在所有人眼里,这位“幽灵公子”已是一块鲜肉,而且是流满油膏,令人垂涎三尺的鲜肉。 尽管这人权势通天,财富泼天,智计惊天,但谁都知道,此人有一个弱点,那便是武功。 比起环倾天下的“金钱帮”帮主上官小仙,还有深不可测的“青龙会”大龙首,哪怕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在众人眼中,李暮蝉终究差了一些。 即便他也有不俗的战绩,也赢过,赢过孙无二,败过萧四无,但都赢得险象环生,哪怕他身怀惊世绝学,但差距就是差距,他在精进,别人也在精进,根基有差,岁月难补。 如今,这人竟敢狂妄无边,要逆行长江水道。 要知道,巴蜀可是“唐门”之所在,为“青龙会”最重要的据点之一。 分明是来找死的。 李暮蝉仿佛看进了对方的眸子里,语气随意,既非掷地有声,也非信誓旦旦,他只是很平常地说:“来年入春前,我要在长安城赏雪。” 燕南飞脸颊一颤,其他人的心也都是一颤。 巴蜀,是“青龙会”的据点。 长安,是“青龙会”的本营。 “狂妄!” 一声长啸,那鬼外婆飞扑而起,瘦骨伶仃的身子像是具骷髅。 不止这一个,长江北岸,少说有七个人自渡口腾空掠起,或如苍鹰振翅,或如飞鹤翱翔,有的于江面踏浪踩水,有的凌空几翻,全都围杀了过来。 有“唐门”的暗器,有“江南霹雳堂”的火器,还有铁网,有刀,有飞钩。 不同于陆地厮杀,这水道上的厮杀有进无退,非生即死。 燕南飞没动,只是看着。 李暮蝉动了,他冷眼扫视众人,先是示意船上傻望的二人捂上耳朵,然后口中沉息纳气,嘬嘴一吸。 便在一双双万分惊诧的眼眸中,一声震天清啸响彻江面。 “啊!” 李暮蝉狂吼,长啸,背后长发狂乱激荡,仿若天崩般吼了出来,叫了出来。 这本是《幽灵秘谱》上的音杀之法,谓之“鬼哭神嚎”,而今由“无相神功”催动施展,竟去了阴邪,更添霸道,雄浑嗓音在辽阔山川间回荡久久。 群山悚寂,百兽惊惶。 燕南飞双眼瞪大,圆睁,耸然而惊。 因为那些飞出去的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就像断线的风筝,纷纷栽进了江中,俱是七窍冲血,死的凄惨。 无人控制的暗器、火器跌落江中,炸起朵朵水花。 木舟仍然稳固江心,船上人更是稳若泰山,仍是负手,仍是静立。 燕南飞神情苍白到了极点,因为李暮蝉已看向了他。 而且他骇然发现,这个人的功力非但不弱,更是奇强,强的简直深不见底。 深藏不露么? 李暮蝉的眼神很平静,像在等待着燕南飞出手。 燕南飞的脸色倏尔又涨红起来,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是个男人,还是剑客,那便绝无退缩的理由,何况还是在此时此刻,对方对他发出邀战之后。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退缩。 但李暮蝉已收回了视线,孤舟轻晃,再次逆流往上。 燕南飞双眼厉芒爆现,顿觉身体里每一根血管中的血液都已沸腾。 血是热的,剑却是冷的,燕南飞五指一紧,掌中剑鸣大作,他果然出手了。 飞掠间仿若一只破风斩浪的鹰隼,剑光一闪,人携冷剑,蔷薇剑绽放出一片夺目红芒,如流星般直击李暮蝉。 李暮蝉似也被身后的杀气所摄,剑气所惊,他只是回身看了一眼,如水眸光刹那犹若抚平了一切杀机,漫天闪动的赤色剑光骤然不见。 燕南飞狠厉冰冷的神情突然怔住,因为李暮蝉已在他身后,而李暮蝉的剑锋已搭在他的右颈。 李暮蝉手中无剑,他用的是蔷薇剑。 燕南飞嘴唇一颤,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一阵无力。 “我败了。” 他说出了这句比杀了他还要更为痛苦的三个字。 李暮蝉没有回头,他反握着剑,横着剑。 “我不杀你,去找公子羽吧。” 片刻过后,燕南飞又回到了渡口,蔷薇剑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寒江之上,一叶孤舟,横绝人间。 (本章完) 149:翻云覆雨,欲屠青龙 “小老儿多谢公子!” 老镖师冲着李暮蝉拱拱手,拘谨又恭谨。 不同于自家侄儿的愣头愣脑,他可知道面前人是何来头,吓得嘴皮子哆嗦,口舌结巴。 李暮蝉不禁莞尔:“我有那么吓人么?” 老镖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公子太湖一战大放异彩,被称作古往今来‘魔道第一人’,中原各方势力只说公子杀人不眨眼,是一等一的魔头,小老儿岂敢不怕呀。” 轻舟剪浪,山影,云影,船影,人影,尽数纳于一川碧水。 李暮蝉只是站着,他扫了眼江岸山间跃动的人影,淡淡道:“现在不怕了?” 老镖师咧嘴笑道:“公子说笑了,我二人性命都是您救的,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况能和公子您这等权倾江湖的大人物同行,小老头我也算三生有幸,不枉在这江湖上摸爬滚打走了一遭。” 他扭头又板着脸,冲着年轻镖师叱道:“你小子还不赶紧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岂料青年却盯着李暮蝉好奇道:“你一直站着,不累么?” 老镖师脸一黑,照着对方的脑门就是一巴掌,只把青年疼的龇牙咧嘴。 李暮蝉笑道:“当然累了,我甚至还想躺着,但站着更有风度,也更有气势,万一我坐下了,别人都会知道我累了,可我要一直站着,他们就会忌惮我,畏惧我。” 青年揉着脑门感叹道:“原来大人物也会累,我还以为他们没有烦恼,整日都在享受呢。” 李暮蝉闻言感慨颇多:“巧了,我以前也这么认为,但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欺负我的那些人原来也受别人欺负,我就明白这个江湖中的人无论是谁,无论爬的多高,都不可能没有烦恼。因为总会有比你更强大的人出现,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走到伱的面前,找到你,挑战你。” 青年听的失神:“那该怎么办?” “很简单,”李暮蝉轻笑,“当然是不断变强了。” 青年面露苦恼,皱眉想了一会儿,疑惑问道:“就不能同行么?” 李暮蝉敛去了笑意,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知道何为绝顶么?因为绝顶太陡了,太小也太窄了,窄到只能容一人站稳脚步,倘若多出几个,他们或许会为了自己而把你推下去,挤下去,到时候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青年张大嘴巴:“老婆儿子都不行?” 李暮蝉笑而不语。 青年顿时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那看来天下绝顶也不值得人羡慕,争来抢去,最后只剩一个人,那得多孤独寂寞啊,岂不就是个傻子。” 老镖师几番想要插话都没找到机会,现在终于两眼一瞪,又给了侄子一巴掌:“让你小子胡说八道。” “有意思。”李暮蝉却在大笑,然后淡淡道,“他其实也没说错,可能我们这些人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个傻子。” 他一面说话,一面留意着两岸的变化。 闻讯赶来的高手越来越多了。 江北多是“金钱帮”和“青龙会”的人马,反倒江南的动静很小,仿佛那些人对他这位盟主毫不在乎。 老镖师人老成精,顺着李暮蝉的目光一扫,也窥出了其中的凶险,欲言又止道:“公子,恕小老儿直言,您眼下的形势不太妙啊,还是尽早脱身吧。” 似李暮蝉这等人物,如今身边伏兵众多,但“天下盟”的人竟没看见几个,岂不就是大大的不妙。 而且这里还是长江水道啊,“十二连环坞”的人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不用想,定是“天下盟”已遭逢变故。 李暮蝉眯眼睨过江畔,笑道:“是不太妙。”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时机。而今“天下盟”初立,根基尚未稳固,人心尚未安定,加上群龙无首,可是绝无仅有的大好良机,试问谁肯错过。 倘若公子羽早有布置,那就一定会动手。 说不定他这个龙头老大前脚离开,后脚“青龙会”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要是没猜错的话,用不了多久,长江两岸都将会是他的敌人。 “终于要浮出水面了啊。”李暮蝉不惊不慌的呢喃道。 他从来不会小看谁,更不会小看天下英雄,对于“青龙会”这个雄据江湖几百年仍屹立不倒的庞然大物,他始终忌讳莫深,甚至比魔教更甚,也从未轻视过。 不同于魔教东进,仇小楼的根基说到底不在中原,就像无根之木,毫无凭依,赢了就是赢了,败了就是败了,绝无第三种可能。 但青龙会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它的根基就在中原,或者说就是中原武林。 在这偌大的江湖之下,它早已无形中渗透进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在暗中筑下巢穴,凝视着每一个人。 面对这种存在,若不能一击毙命,可就要遭其反噬而亡了。 太湖一战,青龙会所展现出来的便是全部实力么? 当然不可能。 几百年的底蕴,岂是等闲。 这条毒龙看似折损了两大龙首,还被夺走了江南武林道,其实不过是示敌以弱罢了,既能保存一部分实力,还能借机看清各方势力。 魔教东进只是个引子。 青龙会真正想要收拾的,是“天下盟”和“金钱帮”。 而青龙会的人马呢? 中原武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大势力又雄据一方,各方人马大可一眼览尽。相比之下,无论是“魔教”的几万魔众、万千精锐,还是“天下盟“的半壁江湖,亦或是“金钱帮”的泼天财富,“青龙会”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可青龙会明明才是武林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势力啊。 李暮蝉也是前不久想明白的一切。 答案很简单,因为“青龙会”的人马早已在“天下盟”和“金钱帮”各自为臣,等待着他们两家彻底长成之后,好收入囊中。 如今时机成熟了,“金钱帮”威震河洛,雄踞北方,他李暮蝉的“天下盟”也浮出水面了,各方势力的阵营也都清晰了,正好一网打尽。 这个大龙首,果真是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要到了那时候,岂不就是慕容秋荻所说的,如仇小楼一般,为他人做了嫁衣。 届时天下财富、势力,尽归“青龙会”所有。 李暮蝉犹记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自己手脚都是凉的。 他太得意了,也太忘形了。 好在为时不晚。 这一切布置中,若说有什么真正令李暮蝉心绪生变的地方,便是李药师,但也让他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还好,他练成了《无相神功》。 这一役,将是前所未有的凶险,但也是莫大的机会。 因为“青龙会”同样会倾巢而出,彻底由暗化明,浮出水面,当然也能彻底铲除,屠掉这条盘踞于江湖几百年的恶龙。 就算李药师真的背叛了他又能如何? 要知道“天下盟”这边也有一位擅长蛊毒的高手,而且同样身负那位“千面公子”王怜花的毕生所学。 这人同他李暮蝉一般,早已枕戈待旦,想要名震天下多年。 眼下正是到了困龙飞天,叱咤风云的时候。 李暮蝉终于坐了下来,好整以待,如在静候着什么。 静候着什么? 当然是静候时局的变化,也静候着杀机。 以身为饵,欲屠青龙!!! (本章完) 152:王入江湖,白玉为皇 长生剑来了。 李暮蝉扬眉凝目,深吸了一口气,身上黑袍霎时无风自动,激荡飞扬。 他脚下轻舟一跃即坠,已越过了第一道拦江网,而那老者和独臂大汉的攻袭也愈发狂乱了。 眼看久攻不下,二人干脆弃了脚下快舟,身形一晃,踏浪腾空,一双银环在烟雨中如电飞驰,又像两条银蛇,嗖嗖急蹿,快的肉眼难追。 可乍一打量,那双银环犹在老者手中,漫天环影皆为气劲所凝。 好强啊!!! 李暮蝉眸光一烁,心中暗自警惕。 这人一身实力不说比肩那位魔教大长老,但也称得上当世少有,且手段阴诡邪异,简直是把奇、险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自交手之初对方便从不与他正面撄锋,明明手握双环,却以近攻远,只寻要害死穴,欲图一击毙命,走得分明是刺客才有的路数。 那独臂大汉更为直接,双脚离舟刹那,脚尖顺势一勾,脚下快舟翻空而起,带起漫天水花,被其单手擎举虚托,径直撞了上来。 这二人一正一奇,一人正面招架,一人侧面寻求时机,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 而那长生剑的持有者则是踏舟站在第三道拦江网的后面,饶有兴致,好整以待的看着、等着。 轻舟破浪,仍在疾行。 眼看第二道拦江网已在近前,李暮蝉气息一沉,大袖揽风,抬起右手挥臂当空一划,掌下仿似画出个圆来,圆中风雨顷刻凝滞,袖口大张,漫天环影竟转瞬被揉进了袖中,抹了个干净。 他左手再起,不闪不避,干脆利落,提掌递进烟雨之中,按在了一艘撞来的快舟之上。 “咔咔咔……” 掌力落下,快舟寸寸爆碎,化作齑粉。 一只散放着紫芒的大手自舟尾横推而至,在爆碎的木屑中与李暮蝉的左手悍然撞在一起。 双掌甫遇,李暮蝉顿觉一股阴寒掌力逼来,不由冷眸一眯,嗤笑道:“原来是两个太监,我说怎么有一股尿骚味儿。” 他的嗓音很轻,轻的只有独臂大汉和那老者才能听清。 二人神色微变,眼中杀机更甚。 李暮蝉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金钱帮旧时的大堂主居然是个太监,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人一开始是青龙会的人,接着又成了金钱帮的大堂主,然后于当年冷香园一役诈死,到如今方才现身,又成了青龙会的人。 有些不对劲儿啊。 “他是我的人,从来都是。” 忽然,一个清朗平和的嗓音穿透风雨,落入了李暮蝉的耳中。 这一声可当真有些惊世骇俗。 李暮蝉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惊疑。 这句话的意思或许很值得人琢磨,但还不至于令他失惊,真正让李暮蝉意外的,是这句话居然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其他人的神情仍然紧绷如旧,如临大敌。 就连他面前的两大高手也是如此。 李暮蝉不禁心绪大动。 只说为何? 因为这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无双绝技,传音入密。 而说话的,正是长生剑的主人。 “小子,既已见识过我的大紫阳手,竟还敢和我硬拼内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独臂大汉见李暮蝉竟敢和他硬拼掌力,不惊反喜,“我这就……嘶……” 可他眼神猝然生变,自冰冷变得错愕,然后变得惊疑,最后骇然动容,就像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事儿。 李暮蝉不言不语,兀自沉息,左袖顷刻膨胀鼓起,内里如有风云涌动,洪流倾泻,声势好生可怖。 浩荡劲力灌注之下,他双手已变得晶莹剔透,仿佛沁染上了一层红霞。 独臂大汉震愕万分,独目大张,浑身筋肉紧绷,丹田中所积蓄的童子功毕生功力加上那阴柔之劲,尽数运于左手。 刹那间,他左手筋骨毕露,血脉贲张,五指仿似五根通红铁杵,左掌更是涨大一倍有余,暴起的紫芒几乎染透了烟雨,淹没了二人的面目。 可面对身前的一掌,他眼中流露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僵持不过半息,已手脚打摆倒飞出去,嘴里大口咳血。 “哇……这不可能!!!” 老者还想援手。 遂见李暮蝉右袖一挥,手心风雨汇聚,化作一道狰狞鬼爪,抖手一送,顿见劲风呼啸破空,鬼哭神嚎,幽冥鬼爪。 老者脸颊一颤,双环只一招架,顿时于江面上飞退一截。 而那轻舟已被李暮蝉卷袖裹起,似陀螺般飞旋腾空,越过了第二道拦江网。 到了这个时候,他方才看向长生剑的主人。 此人本就是青龙会的龙首之一,莫非也是野心勃勃之辈? 而且,他身后的那位大堂主当年应是假意投效上官小仙,舍去的一臂一眼看来也不是为了迷惑萧四无,而是为了取得上官小仙的信任。 但明明已经接近了上官小仙,取得了信任,又为何诈死多年,甚至没有重归青龙会。 李暮蝉脑海中思绪急转,只觉得这一切背后似有重重迷雾,本来明朗的局势又扑朔迷离了起来。 正这时。 “好身手,要不要考虑一下奉我为主啊?公子羽若败,青龙会大龙首便由你取而代之,如何?” 对方唇齿轻启,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已落入他耳中。 李暮蝉脸色沉凝,仅凭这一句话便可得见此人惊天野心。 二人隔空相望,四目相对,遂听对方慢悠悠地接着道:“你是个人才,而且是不世出的奇才,更重要的是心中尚有底线坚守。相比之下,公子羽已丧心病狂,而且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了,加上武林各方的怨恨越积越深,就算没有你和上官小仙,也会有别人走到这一步的。所以‘青龙会’迟早要与武林各势有个了结,这是无可避免的。” 李暮蝉沉默了下来,然后笑问:“伱上一次好像只说了姓氏,可有名字啊?” 落拓青年微笑着,摩挲了一下下巴,而后缓缓吐出三个字:“白玉京。” 李暮蝉似是没听明白,挑了挑眉:”白玉京?” 青年笑答:“那只是个称呼罢了,每一个握起这柄剑的人都可以叫白玉京……但严格来说,我是第二个。” 二人越来越近。 轻舟破浪,直冲第三道拦江网而去。 身后两大高手紧追,而在白玉京身后,尚有数十道身影横舟久侯,杀气翻滚,令人心肺疯狂收缩,感觉到一股强烈窒息。 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了。 “白玉京……白玉京……” 李暮蝉深深看了眼对方,嘴里仿佛咀嚼般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又将适才的想法梳理了一番,再联想到此人的话,他的脸色已变得极其古怪。 既然这两个太监以白玉京马首是瞻,那对方肯定也是庙堂中人,而且身份必然极其特殊。 “长生剑还是这个称呼的信物……”李暮蝉望向对方腰间的剑,眼里神华乍现,心底已冒出个吓人的念头,“白玉京……白玉……不就是个皇么,至于多出来的一笔,岂不正是这口剑,挎剑便是白玉京,取剑为皇……” 白玉京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李暮蝉淡淡一笑,原来这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人物,藏的比谁都深:“这个江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白玉京轻描淡写地道:“你若应允了我之前的话,即刻停舟,我可既往不咎。” 可瞧着李暮蝉无动于衷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提剑在手:“那真是太可惜了。” 下一刻,白玉京吩咐道:“杀了他。” 李暮蝉只是再次叮嘱道:“抓紧了。” 两个镖师现在只觉心脏突突跳个不停,闻言忙趴在舟上。 但见轻舟跃水而起,终是翻过了第三道拦江网。 而四面八方,已见数十道身影齐齐围杀了过来。 李暮蝉双眼微眯,仿似两口幽幽的寒刀,语气仍是平缓如旧:“那就……送你们一程!” 遂见他双手虚拨一揽,两掌徐徐一提,只在一片失声骇然的惊呼中,轻舟之下,数道水柱如盘龙般自江中纠缠而起…… 正是天佛降座,佛渡苍生。 (本章完) 153:无相无我,大开杀戒 “我的天!!!” 轰隆隆的激流大浪中,数道水柱节节攀升,乍一打量仿似江水倒立,在江心纠缠出一个巨大漩涡。 围攻伏袭的众人瞳孔急缩,脸色无不煞白,只堪堪赶到近前,但见李暮蝉被那漩涡裹于其中,仿似游龙飞天,双掌掌劲运聚,抖手一劈,一道水柱顺势飞出,宛如数丈飞瀑,横击爆冲。 雄浑掌劲过处,没有多么花哨的技法招式,只有简单一掌,霸道绝伦。 “噼啪”异响不绝于耳,遂见一道道身影骨碎筋断的倒飞出去,胸口俱皆塌陷,手中兵器碎断无数。 至大至刚,无坚不摧。 目睹这般非凡绝伦的恐怖掌力,白玉京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但眼里的惊诧疑惑却更多了。 他自然知道李暮蝉的底细,比起江湖上绝大部分少年成名的天骄奇才,此人可以算得上大器晚成,但不过数载之功,居然有这等能为,委实太过出人意料。 而在片刻思忖过后,白玉京双眼已凝…… 江面上,水雾翻滚,大浪激荡,恍惚间如有孽蛟妖龙于其中兴风作浪,凶威盖世。 独臂大汉适才吃了大亏却是心有不服,口吐一声尖利长啸,只手一探,横身飞旋扑出,掌上劲力灌注,竟破开了面前江浪,将飞来的两名青龙会子弟拦腰劈开,仿似毒龙出洞,在血雨腥风中冲着李暮蝉突袭而去。 一旁的老者见状援手相助,手中双环蓦然飞出,势如流星,“砰砰”两声竟然套住了李暮蝉的双手。 李暮蝉出掌之势当即一顿,顶上斗笠被劲风掀入雨中,露出了苍白的面目。 独臂大汉独眼厉芒爆涨,见此良机,去势更急,掌心劲力汇聚,手背筋络根根暴起,雷霆一掌已盖在了李暮蝉的胸膛上。 不单单是此人。 刀光乍现,九尺长刀破浪飞来,苗天王也趁机出手,他身形矮小,刀光却是凌厉,宛若冷电横空,照着李暮蝉当头劈下。 还有燕南飞,他脸色苍白,拔剑乍动,蔷薇剑已飞刺向李暮蝉的左颈,剑势凌厉,角度刁钻。 而那老者双环离手,手中杀机更甚,阴笑一声忽的提纵跃起,接着从天而降,身形踉跄一晃,仿似喝醉酒般,可惨白发青的右手陡然一攫,五指已连擒带拿,扣向李暮蝉背后的脊柱、腰肋、尾椎等数处要害。 这竟然又是一门鲜为人知的绝技。 醉卧流云七杀手。 除了这些高手,李暮蝉的头顶还有一张金刚铁网布空罩下,四面八方还有飞爪伺机欲抛,当真是天罗地网。 李暮蝉将一切尽收眼底,看架势对方是打算生擒他。 但也不算意外,毕竟他除了手底下的人马,真正最有价值的,是那无形中的金钱帝国。 这些人顾虑他的心机,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敢轻易杀他,更不会甘心那无数金银自手中流失,但一定不会让他好受,一旦被擒,下场只怕比死还要来的凄然。 来了。 李暮蝉最后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杀机已近。 掌影、剑影、刀光、爪影,还有伺机欲发的暗器,头顶布下的大网,所有伏袭,几乎同一时间,罩了过来,也落了下来。 如此阵势,任谁来了只怕都够喝上一壶的,任谁遇上都是九死一生。 那李暮蝉呢? 他没动,没闪,也没避。 但见独臂大汉一掌率先拍落,重重按在了李暮蝉的胸膛上。 一招得手,大汉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啊,实在是他也被李暮蝉所展露出的实力给惊到了,吓住了。连同其他人颤跳的眼瞳也都趋于平复,都因面前这尊无双强人而感到震撼。 可当真得手了么? 独臂大汉的气息猛然一滞,只眼陡张,掌劲之下,他竟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错觉,仿佛拍到的不是什么血肉之躯,而是轻飘飘的一张纸。 本是雄浑霸道的掌力,如今就像无处着力,或者说只有一小部分力道落在了李暮蝉的身上。 李暮蝉当然不是一张纸,但他身轻如纸,就像是狂风中的一片飘叶,风再大,可以吹的动,掀得起,但却难撕碎那小小一片叶子。 老太监的双眼也瞪圆,瞪大了。 他的七杀手也落下了,落在了李暮蝉的背上,但眼前的一方后背明明看似破绽无数,可当他杀招击落,狂风骤雨般的劲力竟然无处着落,难寻破绽。 苗天王的刀落了下来。 燕南飞的剑也刺了过来。 可惜刀未中,剑也未中。 只见李暮蝉的身上有一层内外狂飙般的奇劲正极为隐晦的将他裹在其中,几乎化去了绝大部分自身的份量,是故,方能身轻如纸。 这便是,无相无我,化去自我。 非但如此,那些加诸在李暮蝉身上的诸般劲力,也都被这股奇劲给挡了下来,但见那气劲如水一颤,所有劲力竟然悉数挪移,在他脚下激起层层涟漪,转入江水之中。 老太监的一张脸已从阴白变得惨青,一双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嘴里近乎呻吟般的怪嚎道:“无相神功?” 燕南飞突然感觉有些发冷,因为除了他们出手的几人,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江风掠过的动静,雨水飘落的声响。 一道身影恰在这时从他身旁掠过,那是一个猛汉,十分威猛的大汉,脸上还带着出招时的凶狠,双眼满是厉色,扬刀跃起,如要奋力一劈,势如猛虎,但眼里却已失了光彩,没了生机。 这个人已经死了。 就在燕南飞的身旁喷薄出一蓬血雾,在半空一分数块,肚肠洒落,就连手中的九环大刀都随之变成了碎片。 他回头,瞳孔陡然急缩,几乎缩成了豆粒般大小。 只见身后围杀上来的那群人,不知何时竟然都已经死了。 就像是那个猛汉,死的无声无息,死的极为蹊跷,也极为诡异。 他们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自脖颈断去了头颅,有的四分五裂,有的一分两半。 甚至有很多人死时犹不自知,往往是飞掠逼近,等掠出一截,就已经没了生机。 一滴殷红血珠忽然溅落在了他的脸上。 燕南飞的瞳孔又疯狂外扩,跳动,他顺势望去。 烟雨中,似乎有一根被鲜血染红的细丝一闪而过,随风飘远。 原来这些人都死在了一根极长极细,也极韧极利的细丝之下。 适才李暮蝉运劲而起,聚水成旋时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布下了这些细线,被其以绝强功力灌注加持,巧布在了空中,如龙盘旋,如刀锋利。 独臂大汉毫不犹豫地道:“退!” “退?”李暮蝉笑了。 他被多情环套住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束缚,本来被雨水淋湿、江水打湿的黑袍刹那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鼓起,劲风狂飙涌动,风雨为之横流。 只在群山两岸一双双眼眸惊惧耸然的注视下,他身形一震,恍惚间,如山崩海裂,天塌地陷。 “轰!” 但见李暮蝉周身四面八方的江水轰然炸裂。 漫天暴起的水花中,围攻的几人俱皆咳血而退,像是破布般横飞摔出。 李暮蝉紧接着双手一送,多情环已如流星般撞向那两个太监。 而倒飞出去的苗天王忽觉风雨扑面,一道身影闪扑而至,不及反应,胸膛上已多出一只苍白肉掌。 只是轻轻一按,苗天王的一张脸顷刻殷红到如能滴出血来,旋即一头栽进江中。 另一头,双环急飞,眼看就要将那老者和独臂大汉的性命收下,不想剑光乍亮,绵稠风雨如被裁开一道豁口,剑光一分为二,如长虹经天,将双环截下。 白玉京,长生剑。 而轻舟呢? 风波过后,江水一翻,一艘小舟自水底急旋钻出,两个憋的脸色发青的镖师正趴在舟上大口喘气,浑身湿漉漉的,抱着包袱,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李暮蝉灵巧翻身一掠,落在舟上,抬手一招,接过长空落下的斗笠,同时一条晶莹细丝已从江水中被他牵引了回来,纳入袖中,正是自那宝衣拆解下的一部分。 “你还不出手?”他道。 那长虹般的剑光忽然坠下,落在一艘快舟之上。 二人隔雨相望,所隔江面,皆是翻滚血浪,断臂残尸。 白玉京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却不回应,只是眯眼静看,沉默不语。 李暮蝉笑了笑,收回目光,转身将斗笠重新按在头上。 江上烟雨如旧,定神再瞧,轻舟已远。 说一下《无相神功》哈,就是这门功夫古龙原著里的详细描述也很少,可以说是只言片语,但用很多奇功绝学来烘托过。然后就是“横行无忌,天下无敌”,只知道霸道绝伦,消耗很大,但至于怎么个厉害法就没有详说,全凭读者想象。 然后这本既然是同人么,肯定我要发挥想象再做构思,所以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延伸一下,然后大家也可以提一些想法。 至于无敌,真算不上无敌,至少还需要时间积累,古龙哪有无敌的人物,后面还要很多高手现身,会越来越有意思,所以千万不要先入为主觉得主角已是无敌。 (本章完) 154:扑朔迷离,江湖噩梦 一场惊心动魄,足以震动江湖的伏袭结束了。 这一战,以“青龙会”的挫败和李暮蝉威震武林而告终。 还搭上了百十条性命,血染长江水道。 各方势力的耳目眼线星散八方,已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递回去。 他们都知道,也都明白,从今往后,这个江湖上、武林中,即将要多出一位盖世强人,崛起一尊不可一世,令人谈之色变的无双霸者。 若说李暮蝉在昨日之前尚有破绽,还有缺陷,那现在,他已用实力告诉整个江湖,他无坚不摧,无人可挡。 这个男人,不但有雄心,得人心,掌权握势,如今居然还有了绝强的实力。 这就很可怕了。 一个没有实力的人,就算得到的再多,占据的再多,握不住,一切终究是空谈,迟早会被人夺走。 就好像那顶峰上的位置,坐上去或许不算太难,难的是坐稳它,守住它。 而现在,李暮蝉无疑是有了握紧双手的底气。 任何想要试图夺走他所握之物的人,现在肯定都会认真想想,三思而行。 雨停了。 风也散了。 江畔浪起浪落。 血腥也淡了,群山两岸的人都散了个精光。 有人匆匆赶去报信,有人继续朝远方的轻舟追去。 有人在退,有人在进。 而这片还弥留着血腥的修罗场上,在某个时候,在江畔某个隐蔽无人的角落,忽见那深不见底的碧色江水中浮现出了一张丑陋面孔。 这张脸孔上既有惊愕,也有未消的余悸,还有难以置信的讶异。 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猛吸了几口气。 毕竟李暮蝉那盖世之威犹在眼前,任谁都要心惊胆颤,自觉生死难料。 但他的的确确还活着。 他是“天王斩鬼刀”苗天王。 苗天王还不敢浮出水面,生怕“青龙会”的耳目眼线尚未尽数离开。 而且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件十分意外吃惊的事情,自己体内的蛊毒居然已经解了。 只是半刹间的转念,苗天王已想起了李暮蝉最后那一记重掌。以对方惊世骇俗的掌力,若无意外,他本该五脏俱损而亡,而且是死无葬身之地,但他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 不用想,这一切只能是李暮蝉做的。 这人不光没杀他,居然还替他解了蛊毒…… 呼! 饶是苗天王心思再深沉阴险,此刻也不由得感慨良多,而且心里还隐隐升起了一丝愧疚,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李暮蝉尽管城府极深,但不可否认他对手下人还是极为宽容的,而且从不吝啬奖赏,还有自己的坚守,有雄心,有胆魄,也有志气,堂堂正正,绝对是一名合格甚至是完美的老大。 苗天王又想到了青龙会。 青龙会的人居然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管不闻,好像认定他已经死了,尸沉江底。 可哪怕就是真的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苗天王越想表情越是阴狠狰狞,眼中迸发出杀机。 但他很快又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同样没死,同样从李暮蝉手下得以幸存的人。 燕南飞。 这个年少成名,心高气傲的年轻俊杰,后起之秀里的佼佼者,如今也如苗天王一般自江水中极为狼狈的爬了出来。 他手里还握着蔷薇剑,俊朗的面孔苍白无血,毕竟一个人连败两次,还都败在同一个人手中,打击肯定不小。 更别说这还是个自视甚高,心气极高的人。 二人都在一瞬间发现了对方,接着面露凶意,眼露杀机,对峙警惕。 可等双方看清彼此落魄狼狈的模样后,又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几乎一模一样。 李暮蝉没有杀他们,同时也给了他们重新选择的机会。 青龙会肯定是回不去了。 毕竟,明明他们必死无疑,可偏偏还活着,回去难保不会遭到怀疑,甚至可能直接杀了他们。要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随时都有可能要人性命。 而剩下的选择只有三个。 一是“天下盟”,二是“金钱帮”,三是借着此役诈死,退隐山林,隐蔽行迹。 然而也就在二人现身上岸的空档,他们就见江畔山间走下来一个人,一个脸覆黄金面具的人…… …… 金陵城,湖心亭内。 往日李暮蝉所站的地方,如今站着另一个人。 眼下正值江南初春,杏花微雨,亭外雨丝绵稠,像是一团愁绪,剪不断,理不顺。 但青山绿水终归是令人惬意的。 亭中人临风望雨,轻声说着:“真是个好地方,览尽江山,独步天下,大有气吞山河主浮沉的绝好意境,李暮蝉果然是一个绝好的对手。” 风雨掠入,但见缕缕如霜似雪的白发自此人鬓角扬起,于亭内散开,如云如雾,如妖如邪。 亭中人负手而立,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尽管他面上还覆着一张古怪狰狞的龙首面具,看似凶邪,但却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令人折服的从容优雅,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抹难以形容的贵气,出尘缥缈,仿似天潢贵胄。 他站了许久,直到湖畔亮起了一盏灯。灯色下,那张面具依稀散发出一团幽深晦暗的光华,妖邪诡异,如能摄人魂魄。 这个人,当然就是“青龙会”的大龙首,公子羽。 公子羽瞧着亭外烟雨,看着湖上风景,身后忽有疾风掠入亭中。 二龙首款款步入,手里拿着耳目暗桩传回的信笺,只说了一句话:“三龙首拦截失败。” 公子羽“唔”了一声,面具下的双眼一瞬间仿佛变成了火炬,放着迫人的精光,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轻声道:“接着说。” 二龙首遂将白帝城下发生的一切祥说了一番。 当听到李暮蝉居然身负《无相神功》,公子羽已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厉害啊。” 而他的身后,除了二龙首还有两个人。 一个当然就是“极乐天女”李药师,而最中间的,便是当今江湖上最凶名赫赫的杀手,最可怕的剑客,燕十三。 “白玉京居然没能得手。”他叹道。 二龙首迟疑道:“还追么?” 公子羽伸出一手,自亭外接着雨丝,轻声道:“当然要追,知道白玉京为什么还活着么?” “为什么?”二龙首问。 公子羽笑道:“因为李暮蝉受伤了啊,或者说他还不够强,连番爆发,看似气势无双,实则早已外强中干。” 李药师垂眼低眉,轻声道:“因为他身旁还有两个人,所以,他只能摄人,无法倾力杀人,想来那一战也是受了伤的。” 公子羽颔首,轻描淡写地道:“不错,他此刻必然极为虚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一定很渴望援手,既然如此,师妹你就去再助他一臂之力,送他最后一程吧。” 李药师点点头,旋即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环佩声转身出了湖心亭,消失在烟雨中。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二龙首问。 公子羽沉吟了片刻,望着亭外的碧水青山,将伸出去的那只手徐徐攥紧,如握天地,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和极为清透的嗓音轻叹道:“时机到了啊。” 时机终于到了,“魔教”名存实亡,“金钱帮”偏居一隅,“天下盟”已是他囊中之物,这还不算时机么? 至于神剑山庄、白道正派,就更加不值一提,一盘散沙,何足道哉。 风雨扑面,公子羽迎风展臂,如要乘风而起,白袍如云飞卷,白发仿似流云。下一刻,他果然飞了起来,周身气劲狂飙,宛如被一双无形大手缓缓托起,离地三尺,然后飞出了亭子,飞上了湖面,飞进了雨中,遨游天地。 他终于决定要向这座江湖展露自己的野望了。 仇小楼苦心孤诣,最后功败垂成,李暮蝉为山九仞,却功亏一篑,如今轮到他了。 他比所有人都蛰伏的够久,也谋划的更久,绝无可能失败。 这一步,是每个身负野望之人终要踏出去的一步,也都是他们穷尽一生所渴望的终极。 就像飞蛾扑火…… 输了,不过一死,赢了,登峰造极。 江湖最可怕的噩梦,终于要来了。 (本章完) 155:嵩阳铁剑,以气驭剑 轻舟徐行。 “咳咳咳……” 蓦然,几声轻咳揉碎了江面上的平静。 就连一往无前的小舟也缓了逆行之势,几要停下。 好在咳嗽的人很快又急喘了两口气,稳住了呼吸,也稳住了小舟。 李暮蝉盘坐在舟尾,胸膛微微起伏着,脸色淡如金纸,眼神却始终平静。 但他挺拔的腰背好像已不再挺拔,皎洁的月华照下,映得格外单薄,格外纤瘦,仿佛已失去了白帝山下那无可匹敌的力量。 谁都看得出来他受伤了。 而且是重伤。 但绝没有人敢轻视他,嘲笑他。 能从青龙会的伏袭中杀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而这个人,还破了伏袭,挫败了几大高手的围杀,全身而退,威震八表,匪夷所思。 这个人看着随时会倒下去,但偏偏就是倒不下去。 所有人都从这道背影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见的顽强生机,还有坚强的毅力,仿佛无法挫败,难以摧毁。 有人就不相信李暮蝉还能坚持下去,倏然暴起发难,自江畔一跃而起,想要趁他重伤之际动手。 可惜,起得快,落得也快,就像投江自尽的蠢货,在空中划过一缕弧月般的轨迹,一头扎进江中,死无葬身之地。 终于,在陆陆续续搭进去几条性命后,这些人已想到个法子,那就是绝不能让李暮蝉喘息,决定以箭矢远攻。 就算不能杀他,伤他,但却能消磨他的精力和内力,等到真正气尽力竭之际再动手。 何况船上还有两个累赘,自然就成了攻击的主要目标。 然而,这些人只射了一箭,突然间,江畔骤起杀机。 一口古拙铁剑“呛啷”出鞘,离鞘一瞬,好似一抹雪亮飞虹自月下一晃而过。 清越的剑吟乍起乍落,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能得见一道剑光直射数丈之外,而后折返而回,被一只大手当空握住,“噌”的送还鞘中,干脆利落。 快,难以形容的快。 剑起剑落宛若昙花一现,众人只见剑光,只闻剑吟,未见剑影,只有归鞘之声响起。 定睛瞧去,江岸前方,一名黑衣大汉负剑立于月下,好似静候已久。 此人面容严肃,不苟言笑,黑鞋黑袜,黑巾黑袍,仿似和黑夜融为一体,背后斜负着一口乌鞘铁剑,身形瘦削高大,瞧着生人勿近,然眼神睥睨间又骄气逼人,潇洒不羁。 居然是“嵩阳铁剑”郭定。 这人怎会出手啊? 之前保定城内,郭定虽未与李暮蝉交手,然却为情所困,太湖一战也少有露面,如今再现,居然拔剑援手。 而在片刻过后,遂见适才那抹剑光所去的方向,五道身影已捂着喉咙倒下,眼里还流露着难以置信的惊容,指缝间渗着热血。 郭定看着李暮蝉,李暮蝉也在看着郭定。 郭定看的皱眉,李暮蝉却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战意,看见了不同寻常的锋芒,还有锐旺冲霄的剑意,就像一口洗尽铅华,磨尽锈蚀的宝剑。 这人……悟了啊!!! “郭定,你在找死!” 追袭李暮蝉的既有“青龙会”子弟,也有蜀中“唐门”弟子。 见状纷纷怒目相视,冷睨了过来。 如今青龙会正待席卷武林,势比青天,莫说一个郭定,就是郭嵩阳死而复生,重现江湖照样也讨不了好。 “杀!” 眼见是敌非友,双方不由分说,俱皆暴起发难。 刀剑其上,还有暗器招呼。 其中中几名唐门子弟齐齐出手,抖手扬袖,已有百十种暗器仿似漫天花雨般冲着郭定罩了过去。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郭定没有动手,他身形一震,背后的铁剑无由而鸣,自行倒拔出鞘。 他也没有用手去接,本是幽深的眼眸猝然亮起两团精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森寒的杀机。 更让人吃惊的是,那柄铁剑出鞘后居然没有坠地,而是飞了起来,在一片耀眼炫目的雪亮剑光中,郭定腰身一转,体外仿似多出一股绵柔如水的气劲,运转来去,犹若无形丝线,裹住了铁剑。 好家伙。 只这一手,已惹得月下惊呼四起。 李暮蝉扬了扬眉,这剑法有些非比寻常啊。 何止寻常,简直超乎想象。 郭定身形掠动,双手驭气提劲,那铁剑立受牵引,在气劲的推波助澜下,绽放出可怖剑光,绕身而走,如龙盘旋,散作一团迷离剑影。 遂见月下火星四溅,尽是金铁交击之声,暗器全被剑影卷了下来。 剑光游走穿梭,雪亮光寒的剑身上,一张张惊恐的面容飞速轮换。 “噌!” 忽然,铁剑再次归鞘。 只见月下那些追敌已一个个僵立原地,没了生机。 好快的剑,好古怪玄妙的剑法。 月下人影逐一倒地,郭定又看向李暮蝉,开口道:“看来你的处境不太妙啊。” 李暮蝉目露好奇:“你这手剑法哪学的?” 郭定沿着江岸随舟徐行,好一会儿才在沉默中吐出四个字:“小李飞刀!” 李暮蝉双眼骤凝,这下他是真的感到意外了,而且大为吃惊。 这四个字当然不可能是说叶开,更不可能是指李曼青。 只能是那位武林神话,人间绝响。 “他还在中原?”李暮蝉道。 “不在。” 倏然,郭定横身飞跃,仿似一柄利剑横江,落在了舟上。 他盘膝坐下,自腰间解下两个乌红的酒葫芦,往李暮蝉面前一放:“保定城外,伱请我喝了一坛酒,今日我也请你一回,比不得你那佳酿,我这是自己酿的。” 李暮蝉瞧了眼对方冷硬的面容,不由咧嘴笑道:“你这是来为我送行的?真是够可笑的,想不到今时今日,肯与我李暮蝉共饮的居然是我的对手。” 郭定看着面前人,看着这个快要被逼至绝境的幽灵公子,心里也有些触动。 当日在那亭内,李暮蝉与飞剑客的一番交谈他也都听到了。 但归根结底,只能说际遇陆离,世事无常。 上官小仙如此。 李暮蝉亦如此。 人在江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郭定喝了一口酒:“那你现在是否后悔了?” 李暮蝉取过一个酒葫芦,猛饮了一口,旋即放声大笑,笑得桀骜张狂,放浪形骸:“后悔?世人之所以后悔,那是因为他们自觉做错了,而当一个人开始怀疑否定自己的时候,他就离失败不远了。” 他凑近一笑,眼里透着一种轻蔑:“那怕天荒地绝,放眼天下皆为敌手,皆与我李暮蝉对立,也休想让我说出半个‘悔’字。” 郭定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回答。 但他还是被这个末路豪雄身上所散发出的盖世嚣狂所惊。 这人的气象端是越来越可怕了。 就像当年的上官金虹,气势一成,逢敌之时,往往只是眯眼凝目,便能无形摄人心魄,令敌手汗流浃背,心神为之失守,丢失战心。 郭定淡淡道:“我是在郭家老宅得到的这门剑法。” 随着对方话锋一转,李暮蝉突然间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淡定,他喝着酒,烈酒入喉,驱散着满身的疲惫,奇道:“老宅?” 郭定道:“郭嵩阳的墓前。” 李暮蝉明白了:“便是李探花留下的?” “不错,”郭定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或许算不上剑法,而是一门奇功,似乎和小李飞刀有些渊源。” 李暮蝉笑道:“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精通剑法。” 郭定睨了他一眼:“李探花师承神秘,相传得一位异人传功,除了‘小李飞刀’,剑法、轻功亦是当世独步。” 这话倒也不假。 叶开轻功独步武林,号称江湖八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徒弟都这么厉害,师父只会更加惊世骇俗。 至于剑法,叶开既然能认出公子羽的手段,自然是见过的。 李暮蝉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郭定一口气喝完了葫芦里的酒,一字一顿道:“我要重续未了之战。” 李暮蝉叹了口气:“现在?” 郭定忽然又飞走了,踏浪逐水,几个起落已在江岸,头也不回的负剑远去。 人走了,话还未散。 “活下去……” 李暮蝉抿嘴一笑,瞧了眼舟上仍自酣睡的两个镖师,又品了品酒中的药味儿,长长叹了口气,晃着葫芦嘀咕道:“味儿不错,就是苦了点!” 以气驭剑出自名剑风流。 (本章完) 156:青龙换世,天下大劫 三月二十九日,凶。 诸事不宜。 洛阳。 江南已是逢春,然北方霜雪犹寒。 一场骤雪掩去了堪堪冒出头的绿意,覆了厚厚的一层。 然就在天色欲亮未亮之际,一骑快马踏碎晨霜,自城外赶入。 马背上的人,须眉挂霜,负雪而来,行色匆匆的赶到铜驼巷。 这里,早已是“金钱帮”的本营,为北方武林所惧,为黑白两道所畏,叱咤风云,傲笑八方。 来人喘着粗气,经通传后奔入一座宅院,来到一间白玉般的厅阁内。 “‘只手神猿’朱三,见过副帮主!” 阁中,一名黄衫人正直挺挺的站着,就像雪中那株犹未谢去的寒梅,又像一口沉默不言的古剑,无形中散发着一股切肤彻骨般的冷意。 这个人没有回头,只是站在窗畔,望着窗外的雪,雪中的梅,言简意赅的吐出一字。 “讲。” 许是当年追随那人太久,以至于他也养成了不喜落座的习惯,凡事总喜欢站着,随时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副帮主,青龙会动了。” 送信的是名中年大汉,浓眉大眼,眼中精光灿亮,顾盼走转间像极了一只跑跳的猿猴。可惜此人双臂天生残缺,一长一短,一只手纤秀,一只手宛如生铁铸就,且骨节极为粗大,手臂仿若金刚铁骨。 黄衫人闻言回过了身子:“你接着说。” 朱三低眉低眼,忙道:“南边有消息传来,‘天下盟’已被‘青龙会’所夺,盟主李暮蝉远遁西方,且公子羽已发密令,三百六十五个分坛不日行‘青龙换世’之举,席卷武林。” 黄衫人当然就是荆无命。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琥珀色眼眸散放着野兽般的光,奇特非凡,哪怕听到青龙会欲掀浩劫,他的神情也没有半点变化。 时至今日,放眼整个江湖,若李寻欢不出,试问又有谁能令他变色? 即便是飞剑客,他也无动于衷。 荆无命盯着朱三,不悲不喜的叹息了一声:“李暮蝉败了?可惜。” 他的语气有些冷漠,仿佛只剩下这一种情感。 荆无命忽然又问道:“还有么?” 朱三低声含混了一句:“有!” 荆无命似是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朱三低着头,嗓音拔高了几分:“公子羽还说……” 荆无命走近了一些。 “他说……”说话间,朱三突然气机一改,满身都是杀机,一步抢进,身侧的右手,那只仿若金刚铁骨一般的手顺势抬起,出手如电,一指点在了荆无命心口的膻中穴,“大龙首让我送你上路。” 同时抬起的,还有朱三那副阴狠狞笑的嘴脸。 一指点出,此人指影翻飞,又连戳带点封住荆无命心口九处要穴。 荆无命只是站在原地,可澎湃劲风已自他胸膛处弥散开来,将厅阁内的桌椅推挤向一旁。 木窗一震,霜雪挤入。 荆无命的脸上仍然不见表情,但眼中却闪过嘲弄和讥讽,以及冷厉的杀机。 朱三心头一慌,只手如能擒龙,虎口大开已扣向荆无命的咽喉。 但下一刻,本该不能动弹,不会动弹的荆无命抬起了左手。 而朱三则是瞳孔急缩,如遭雷击,急忙一缓攻势,飞身急撤,同时自怀中拿出一枚金黄色的圆筒,扣下了机关。 “嗖嗖嗖……” 刹那间,厅阁内仿佛绽放出数十道金色流光,化作一片急雨,将荆无命淹没在了其中,而且每一道流光都是一枚暗箭,都淬了剧毒。 荆无命左手已是抬起,同时还抬起了剑光。 空荡荡的袖筒中哪有什么手,只有一口深藏的短剑。 这只手,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断了。 灰蒙蒙的剑光凭空亮起,突然间,所有流光又都不见,消失不见。 “唔……大移穴法?” 朱三面色涨红发紫,在绝望哀嚎中倒了下去,咽喉多出一点殷红。 路小佳赶了进来,望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自己的师父,表情有些古怪,但又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似乎这种事情已不是头一回发生了。 “南边来消息了,”正待详说,路小佳忽然反应过来,看向脚边的尸体,“他是不是已经说过了?” 荆无命道:“说过了。” 路小佳叹道:“那接下来怎么办?魔教东进方才结束不久,各方各势元气尚未恢复,实力大损,‘青龙会’居然挑在这个时候动手,真是让人头疼。” 荆无命眼中的精光却越来越亮了。 他慢慢的,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传令下去,命帮中子弟即刻以洛阳城为据点,逐步收拢,顺便留意城内各大世家的反应,如有‘青龙会’耳目,格杀勿论,一个不留……还有,提防李暮蝉,在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前,这个人就还没有败,他绝对不会无的放矢,而且……” 往日惜字如金,少话的荆无命一口气说到这里,稍稍一顿,语气更重:“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的影子? 路小佳收起了眼里的随意,他知道荆无命的意思,那个人,当然就是“金钱帮”的老帮主上官金虹。 荆无命又道:“他在以退为进。他这一退,‘青龙会’的野心暴露了出来,连同的庙堂的势力也显露了出来。如今‘青龙会’看似一家独大,但就和当初的‘魔教’一样,成了众矢之的,他自己却能作壁上观,静想对策,他要对付青龙会了。” 路小佳也有些吃惊:“可他受伤了啊!” 荆无命背着右手:“可他还没死……而且,他这一趟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是在安稳人心,震慑诸敌。” 路小佳沉默了,他是个杀手,尽管很聪明,但对江湖上的权谋之争,人心把控还不能洞悉自如。 但现在他明白了。 这种人本来就为天下人所惧,如今又展现出了绝强的实力,这种人要是不死,谁能安心?岂敢安心? 但他手底下的人就一定会很安心。 也是在同一日,江湖各方各势,俱皆闻风而动。 某座恢宏古老的宅邸中。 “伱居然失手了。” 一间冷清雅致的书房内,白玉京低眉垂目的站着。 而适才那个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一面翡翠屏风后传出来的。 明明听着苍老,却给人一种中气十足,十分年轻的错觉,而且极为清朗,也极为柔和。 书房外面是一片花开正盛的梅林,林中亭台水榭,宅邸连云,气象万千。 这绝对不是一般人才能拥有的居所,能住在这里面的,往往非富即贵,而且是贵不可言,金银通天的大人物。 这个声音很慢很慢地道:“我把这柄剑传给你,不是让你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有的东西,只能凭你自己的手段拿回来,亲手降服,那才是属于你的。‘青龙会’是我送给他的,你若拿不回来,那便说明它不属于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玉京低下的双眼微微收缩,口干舌燥地道:“孩儿明白!”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过了很久,才听那个声音继续悠悠然地道:“你说那人练就了无相神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无论哪个时代,总是少不了英杰奇才……我想起来了,狄青麟是否就是死在此人的手中?” 白玉京忙不迭地道:“是。” 屏风后的声音叹了一口气:“你明白了就退下吧。” “是!” 白玉京低着头,一步一步退出了书房。 也就在他离开不久,屏风后面依稀呢喃道:“青龙换世?呵呵,岁月轮转,沧海桑田,这个江湖,有谁还识得青龙老大啊。” 这个声音似乎感慨万千,叹息连连,只是话语的最后,他又道:“狄青麟到底与我故友一场,当年的老朋友而今也没剩几个了。罢了,你们去试试那个李暮蝉的手段,我感觉这人会是个极大的变数,若是可以,以绝后患。” “是!” 屋外风急雪飘,看似无人,却有几个阴恻恻的声音依稀响起。 …… 冬日终究还没有彻底过去。 这片天地已熬过了隆冬,迎来了生机,可属于江湖的杀机又是否挺得过去? 还有李暮蝉,他又是否闯得过此次杀机? 遇到点事情,耽搁了,不好意思。 (本章完) 157:庙堂之势,西域杀手 月华如银,普照大地。 李暮蝉坐在轻舟上,望着水中的月,出神久久,如在寻思着什么。 北岸的追兵已经不见踪影了,但他并没觉得安心,反而觉得冥冥中有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正在不断逼近。 看来展露一部分实力果然还是没错的。 都说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如今他舍得自己,不知又会套住怎样的庞然大物? 小角色都退去了,终于要轮到大人物登场了。 何况他还受了伤,那些暗中环伺,蠢蠢欲动的存在,蛰伏多年的大鱼肯定都会按耐不住。 但李暮蝉如今最感兴趣的已不是青龙会,而是白玉京。 这位自庙堂走出的天潢贵胄,野心勃勃,背后肯定也是有人的,绝不会甘心就此罢手,受此挫折,定然会有所动作。 就是不知道那人能不能坐得住,要是能引出来,可就更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李暮蝉不禁有些后怕。 他之前不是没想过与青龙会拼个鱼死网破、倾力一战,但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稳妥。 人最忌的就是一朝得势自比天,一有点能耐底气,便忘乎所以,骄狂到自以为是,自觉天下无敌,这种人最后往往也是败亡在自己的骄狂下。 真要那么做了,恐怕他现在不是成为阶下囚,饱受折磨,就是死不瞑目,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在金陵他很被动,谁也不知道青龙会究竟安插了多少耳目暗桩,他又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手下,一旦动作,擒贼先擒王。届时他就是再厉害,面对一群等着背后捅刀的手下,再加上一众高手围杀伏袭,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更何况自打“离别钩”的底细一露,他就更不敢大意,对那个“庙堂”始终忌讳莫深。 如今看来,果然极不简单…… “嗯?” 忽然,李暮蝉心念一住。 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气机。 只见不远处的江畔,有一颗苍劲虬结的老树生出一杈,斜斜横在了江面上,如要探进月宫。 而在那根树杈上,有一人早已等候多时,环臂而立,身轻如羽,轻的似乎随着江风在徐徐起伏,仿佛随时要飞离而去。 这个人,高挑精悍,青面冷眉,劲装紧紧绷着,腰挎双钩…… 居然就是他适才还想起的人。 离别钩。 传闻中此钩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只有一只, 如今变成一对,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更厉害。 好在这人只有冷意,没有杀机。 李暮蝉有些好奇对方会说些什么,既然没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那此人所属的阵营或许和白玉京有些不一样。 江湖在争,庙堂就绝不会风平浪静,甚至更为凶险。 白玉京欲夺青龙,他背后有人,自然也就有对手。 而李暮蝉这般人物,权势滔天,还握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有人想对付他,有人当然也会想与他交好。 这也是他退出金陵城,不惜以身犯险的目的之一,就想看看激流大浪中除了金钱帮、神剑山庄以外,还有没有敢冒出头,敢与他结盟的。 青面汉子的眼神很亮,堂堂正正,还未说话,忽然抖手打出两颗石子,打在了舟头探头张望的两个镖师的脖颈上。 二人满目惊奇,正自惊呼,然后就一声不吭的软倒了下去。 青面汉子语气冷硬道:“你是否已经猜到了什么?” 轻舟一稳,李暮蝉咧嘴笑道:“那你是不是我要等的人?” 青面汉子眸光一烁:“原本我选中了神剑山庄,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我能相信伱么?” 李暮蝉扬了扬眉:“这句话其实也是我想问的,看来咱们都没有选择。” 忽然,他眸光一烁,仿似觉察到了什么:“难道有什么大鱼要来了?” 青面汉子面颊紧紧绷着,凝重道:“岂止是大,那是一条足能鲸吞天下的大鱼,而且他已经注意到你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动手,又或许已经动手,就在来的路上,再加上‘青龙会’的高手,你能脱身么?” 李暮蝉沉吟了一下,不答反问道:“还未请教?” 汉子沉声道:“我姓杨,是京城里的一个捕快。” 李暮蝉双眼微眯,温言道:“唔,那我姑且试试吧,应该没有问题。” “我会再来找你的。” 杨姓汉子盯着他,忽的腾空而起,眨眼掠入山间,仿佛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和他见上一面。 李暮蝉望着对方的背影,沉吟半晌,才自言自语道:“这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忽然,他屈指一弹,水中的月立时模糊朦胧了起来,涟漪兴起,忽见一团血色弥散而出,接着浮出一具尸体。 …… 次日。 “公子,前面便是三江口了。” 老镖师裹着新扒下来的大袄,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舟船,紧绷的神色舒缓不少。 饶是他走南闯北大半辈子,加起来恐怕都远不及这几天来的惊心动魄,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三江口,说的是绳水、岷江、长江汇流之所在。 三江六岸,奇景瑰丽,浩荡江水至此清浊两分,明明注于一流,却两不相容,泾渭分明。 江畔两岸,山势连绵起伏,已见盎然绿意,生机勃发。 岸上还有市集,依山傍水,人声嘈杂,嚷着诸般晦涩难懂的方言俚语。 老镖师压低声音介绍道:“公子切莫大意,此处位置奇特,不但是三江汇聚之所在,也是蜀、黔、滇三地接合之处,故而鱼龙混杂。而且这里最多的其实是西南各族异人,有时还能得见密宗喇嘛和魔教妖人出入,可以说是个三不管的地带,十分危险。” 拂袖间,轻舟靠岸,李暮蝉温言道:“确实危险。” 老镖师先是一愣,然后窘迫一笑,他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可是当今武林中的水道共主,岂会不知。 三人上岸行过一段,已到了近处的市集上,但见一眼扫望过去,摆卖的或为山货,或为野味,还有一些奇花异草,毒株怪虫,一个比一个稀奇,一个比一个古怪。 而且市集上的小贩也都有些不同寻常,少见汉人,多为西南各族,还能看见几个红衣喇嘛,甚至是西域僧侣。 李暮蝉忽道:“你俩暂时先躲好了,避一避。” 老镖师一愣,没等明白什么意思,一群走山的货郎忽然一股脑挤了过来。 这些人不是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就是背着背篼,要么是货箱,上面挂着不少铃铛,还有拨浪鼓之类的小巧物件,个个五大三粗,精悍魁梧,约莫十数人。 等到货郎们一一走过,两个镖师已没了踪影。 李暮蝉回身睨向江面,伸手按着腰间的刀,忽然将那装有绿玉魔杖的包袱掷到空中,但见一抹刀光当空乍亮,那包袱竟然“轰”的炸开。 内藏机关,分明是假的。 李暮蝉似是早有预料,不惊不慌,而他身旁,已见那几名密宗喇嘛和西域僧侣走了过来。 “真不好意思,在这种地方和诸位见面,怠慢了。” 他负手望江,就见身旁合共六位,四男两女,别看瞧着慈眉善目,却全都是西域各国杀人无数,横行无忌的狠手。 有的是修炼外家功夫的强人,有的是密宗逆徒,有的是孔雀国上师,有的穷凶极恶,有的欺师灭祖,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凶。 这可都是他花重金请来的杀手。 青龙会在中原武林一手遮天,那他就从西方着手。 来而不往非礼也,当然得予以还击。 当先一个皮包骨的喇嘛说着一口蹩脚生硬的汉话:“公子客气了,教主令我代他向公子问好。” 李暮蝉诧异道:“居然立教了?” 老喇嘛眼珠子骨碌一转,木讷道:“罗刹教!” 李暮蝉眼底精光一现,然后微笑着轻声道:“先把蜀中唐门给我灭了。” (本章完) 158:乾坤一指,劫机已至 “好说,公子记得备好银两就成。” 六人倒也干脆,留下一句话,只现身一见,转身便又隐没于市井,去的利落。 李暮蝉望着江中清浊分明的江水,嘴里低声念叨:“罗刹教?有意思。” 就像中原武林中的三教九流,西方除了至尊至威的魔教,亦有诸多门派势力分布各方,彼此吞并。 其中也不乏野心勃勃之辈想要趁势崛起。 如今魔教的四分五裂不单单是给了中原武林莫大机会,西方自然也不例外。想来西边的那些势力,现在都在瓜分争抢魔教剩下的基业。 而这六人所属的便是魔教之外的另一方人马。 一个人想要成大事,当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留下几条后路。 这一条路,是他货通南北及西域诸国后所想的下策。 万一魔教当初对他过河拆桥呢,当然要做好防备,以便随时应对。 好在运气不算太坏,还没有沦落到远走西域的地步。 而这三江口,便是负责传递消息的据点。 此处位置特殊,可进可退,进可顺着水道直入中原,退可远遁千里,或往大理,或直去藏地,或隐入十万大山,天高地阔,便有无限生机。 不同的是,这方势力以往干得是收钱取命的勾当,如今居然立教了。 想都不用想,定然是瓜分到不少魔教的底蕴,开始壮大了。 “可惜。” 要不是有青龙会这档子事儿,他还真想过连西域的势力也插上一手,有那数千魔教精锐和铁燕二人,再配上“孔雀山庄”的暗器,什么这教那教,土鸡瓦狗。 想到这里,李暮蝉收敛了心神,转身迈步,提纵而起,身轻如燕的掠上一座矮丘。 见此处可将江上风景尽览无余,他方才挑了一块相较平摊的地方坐下。 此处三不管,庙堂难管,江湖不管,无人可管。 他倒要看看来的会是什么霸道货色,就是要等着对方过来。 至于中原武林,算算时间,公子羽大抵快要有大动作了,如今各方势力经太湖一战元气大伤,越是拖得久,胜算就越小,绝不会迟疑。 李暮蝉稍作调息,吞吐着气息,想了想,忽从襟内取出两样贴身藏放的东西。 一样是飞剑客留给他的传承,一样是仇小楼的刀法。 一剑一刀。 剑法无名,刀法有名。 剑法书于纸页,刀法落于布帛,名为“一式神刀”。 “若习此招,须先至‘人刀合一’,如此,可成‘为刀所役’之境。感刀之魔性,通刀之凶性,赋刀之戾性,以刀驭人,刀为人之魂魄,人为刀之手足,刀即是人,人即是刀……” “凭刀驭人?” 李暮蝉只瞟了一眼,才发现这说是刀法,但更像是某种武学理念,似乎还尚未完善。而且此招追求的乃是某种无想无念,唯余一刀的精神境界,至尽至绝,一刀斩出,无进无退,只有生死。 他抬手一扬,毫无留恋,布帛已在指间化作碎屑齑粉。 眸光一转,李暮蝉又看向飞剑客所留剑谱。 想是有些年头了,纸页泛黄老旧,可翻开一瞧他的表情先是多出几分困惑,然后古怪,最后是沉默。 非是里面记载的剑法有甚惊人之处,而是普通,太过普通了。 这一招一式,莫说是他,就是街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都能有模有样耍上几招。 一口气翻到头,不过寥寥十数页,共计十三式剑招,每一页皆附有一句稀奇古怪的诗。 “莫非内藏玄机?” 心念及此,李暮蝉不禁一阵头大,怎么江湖高人都喜欢玩这一套。 这十三式剑招既无相似之处,又无相通之处,还各不连贯,难以衔接,以致招不成招,式不成式,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李暮蝉越看越是皱眉,越看越无头绪。 只此一坐便是大半天。 天际长风万里,江上波澜壮阔,李暮蝉盘坐于山顶,一面堪悟着剑谱,一面留意江上的变化。 不知不觉,天边已是夕阳西下,残阳如火。 但见江水一清一浊,被余辉一映,一半浓沉如血膏,一半幽深如墨,极是奇幻。 李暮蝉眸光轻颤,眼皮一垂,又鬼使神差的看向剑谱。 他望着剑谱上几个东指西指的小画,忽然眼神一亮,伸手将那纸页从中一折,其中的人像顿时只剩一半,又将另一页反折,人像又成一半。 两两拼合一凑,竟然完美的衔接在了一起。 而且他这一折,连同那纸页上的诗也有了变化。 这头一页所留诗句乃是“乾坤倚剑独徘徊”,后一句则是“一指便到玄牝门”,经他一折,前者独余“乾坤”二字,后者只留“一指”两字。 李暮蝉的手缓缓落了下来,他沉默半晌,良久才将这四字连在一起念了出来。 “乾坤一指。” 他知道飞剑客所留传承不是寻常,但没想到这也太不同凡响了。 乾坤一指。 这便是当年“名侠”沈浪之父,“九州王”沈天君仗之称霸江湖,挫败云梦仙子等众多江湖绝顶的不世武学。 “原来是剑法。”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蹙,神色复杂。 飞剑客可真是够下血本的,居然肯把这种东西拿出来。 他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当初接过此物的时候就想到了,但万没想到会如此惊人。 没有过多纠结,李暮蝉飞快将其中的秘密悉数默记于心,双手一搓,剑谱立时散作粉尘。 时辰一点点过去,暮色渐浓,天色渐暗。 忽然一股浓烈杀机随着暮风袭来,惊的两岸山鸟惊飞。 来了。 李暮蝉霍然扭头。 但见江对岸的一座矮山上,借着最后一缕天光,依稀可见四道鬼也似的高瘦身影,正标枪般的杵在山顶。 “不是青龙会的人?难不成是那条大鱼的手下?来的可真够快的。” 李暮蝉几乎一瞬间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他按了按斗笠,长身而起,冷风灌满衣襟,隔江相望。 暮风中杀机更浓,惊的许多人缩头缩脑,噤若寒蝉。 那四人身形飘忽如鬼魅,周身气劲阴森,抬脚一迈,已从山顶如流星般坠下,未等落地,宽大绿袍蓦然迎风而起,化作四道绿影,掠过草木,荡过坡岭,直扑江面,来的又快又急,晃眼已到江心。 “啧啧啧,好快的身法。” 眼看四人快要渡江而来,李暮蝉才不紧不慢的掸了掸身上的风尘,顺势摘下斗笠抬手一抖,手中斗笠顷刻化作一道急影,自山顶飞射而下。 那四人身如离弦之箭,动行如飞,眸若冷电。 堪堪渡过江面,就见一团急影坠在面前。 那斗笠不过竹条编织而成,如今被李暮蝉这么一抛,落在地上,竟似雷火炸裂。 四人面无表情,只若勾魂无常,直勾勾的盯着李暮蝉。 这四人俱皆脸色阴白,面净无须,一胖一瘦,两个略壮。 “又是四个太监。” 李暮蝉垂着眼皮,居高临下的轻蔑一笑,右手朝着对方招了招,遂转身走进夜色。 也就在四人赶来不久。 夜风中忽听一阵叮铃铃的清脆声响起,由远及近,来的轻快缥缈,还伴随着阵阵香风。 来者却非一人,而是一行六人。 “追!” 求月票哇!!! (本章完) 159:佳人再现,生死相见 空气中飘着丝丝点点的水气,分不清是雨还是露,令本就凄冷幽惶的坡岭增添了一层朦胧色彩,也透出一股子阴寒的意味。 山道蜿蜒,群山莽莽,一颗颗苍劲参天的老树间,陡见人影飘出。 李暮蝉负手疾行,脚下腾挪走转,飘忽如魅,月影一照,只见那缥缈身形忽而幻现出数道虚影,忽而挪移飞纵,似神佛飞天,行云流水,美极了。 他甫一现身,身后遂见四道绿影紧随不落,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山林,脚下走转之势亦是诡异莫测,仿似足不沾地,来势极汹。 夜空月影迷离,五人于山野间奔走飞逐,穿梭于光影之间。且说四人紧追的同时,气机竟在无形中结成阵势,分以四方围裹李暮蝉。 可惜几番尝试,都被李暮蝉挣脱甩开,精妙绝伦的身法步法令其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于山野间随心所欲,缥缈无迹。 朦胧月影下,他那双柔和似水的眼眸已变得孤漠冷硬,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酷厉森寒,然苍白的面庞上却多出一抹笑意,在林间木隙的光华下忽明忽阴,透着不可一世的嚣狂。 “四位如何称呼啊?” 他且行且言,问的慢条斯理。 当中那个胖子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小东西,莫要以为得了几手绝学天底下就无人能制你,我们几人当年也曾叱咤风云,可比你谦虚多了。” 这人不开口还好,只一开口,李暮蝉手背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倒竖。盖因对方吐出的嗓音竟像个二八少女,娇嗔连连,还抛着媚眼,翘着兰花指,实在叫人一阵恶寒。 看架势,俨然是练就了那门不男不女的邪门功夫。 李暮蝉脸颊一抖,顿时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膈应极了。他倒不怕什么高手狠手,但哪想蹦来出的居然会是这种不男不女的“二刈子”,真是……失算。 李暮蝉听完不但不惊,反而目露怜悯地道:“亏你还自恃是个人物,如今却成了给别人看家护院的鹰犬,还练就这不男不女的功夫,可悲。” 那胖子体态浑圆,貌有中年,圆头圆脑,一张肉脸堆满了和和气气的笑容,像是个商贾富翁。 一听到李暮蝉的话,此人眼底冷芒爆现,脸上笑容更甚,煞白煞白的面庞上敢情还涂有一层脂粉,表情变化间簌簌而落。 “嘿嘿嘿,小东西,待会儿擒了伱,爷爷保准让你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完整的骨头,舒坦极了。”胖子阴笑道。 李暮蝉不以为然地道:“要不,你们跟我混得了,我钱多的都快没地儿花了,放心,绝不吝啬。” “哈哈哈,”胖子咧嘴一笑,两腮的肥肉已飞快抖了起来,“有意思,死到临头,你还敢说出这样的话,也算个人物。不过,比起某些人的存在,如你这等权倾江湖的豪雄巨擘,也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 此人瞧着胖,然速度却是奇快,像极了一颗蹦弹的肉球,在林间忽左忽右,上下翻飞。 李暮蝉却是急忙闪身,但见一道阴毒掌劲猝然自胖子掌心吐出,隔空而发,落在一侧的树干上,“噗”的一声,木屑炸裂,留下一记清晰分明的掌印。 赫然是化骨仙人的《化骨绵掌》。 胖子一面发笑,一面揉掌,右掌半缩于袖中,似没了骨头,手臂柔如拂柳,手腕轻晃,掌心一推,一道阴毒掌劲已隔空劈出,无声无息。 这一手阴毒掌法再配上那阴邪内力,出手居然能不带一丝烟火气,而且还是暗中催掌,不闻掌风,不露气机,一旦中掌,顷刻毙命,简直杀人于无形。 另外三人的手段也是棘手。 那瘦子练的似乎是少林一脉的功夫,而且内外兼修,不但肤如铜皮,太阳穴高高隆起,就连气息都似有似无,绵长的吓人。 李暮蝉闪避着胖子的掌劲,笑问道:“尊驾练的莫非是达摩易筋经?” 瘦子双眼微鼓,眼神灿亮,咧嘴笑道:“识货!” 而剩下的两名壮汉分别使的是一口“青蛇剑”和一柄“弧形剑”。 前者剑形如蛇,剑尖开叉,剑身通体发青,足有四尺长短,只似一条吐信的竹叶青。后者剑身灰暗,弯弧如钩,刃口绽放着寸许宽的冷芒,仿似一弯弦月。 二人都是擅使奇兵的偏门高手。 李暮蝉啧啧称奇:“那你口中的某些存在又是谁呢?莫非是白玉京身后的人?” 话语出口,四人齐齐一凝眼眸,追势更急,杀机更浓。 李暮蝉接着笑说:“看你四人手段多是走的暗杀一途,既非正道,又曾叱咤风云,莫非是‘青龙会’的旧臣?” 胖子不再多言,忽一闪身,右手遥遥一探,五指内扣,掌心陡生莫大吸力,朝李暮蝉罩了过去。 李暮蝉灵动缥缈的身形登时如陷泥沼,速度为之一缓,另外三人窥得时机齐齐出手。 那瘦子正面相迎,大步如流星,双拳一攥,拳上裹足气劲,势大力沉,如有万钧之重,拳头未落,拳劲已推尘卷土,平地如掀大浪。 拳劲在先,另有两道剑光一左一右飞袭而至。 那青蛇剑“嗖嗖”一颤,剑影霎时一分为二,分刺李暮蝉双眼。 可在李暮蝉眼中,此人运剑起招,那青色剑身上忽见剑光暴涨,而后汇聚于剑尖,凝为一点,竟变换成一截吞吐不定,灿烂夺目的青芒,四尺长剑恍惚间又长出数寸。 居然是剑芒。 弧形剑则是急飞而至,剑身一横,已勾向李暮蝉的脖子。 而那胖子见时机一成,闪身绕到李暮蝉背后,掌心提劲一运,周身立时阴风大作,直扑李暮蝉后心。 果然都是见不得光的杀手,不出手则已,出手只求一招毙命。 也就在几人交手间,山中岚气汇聚,夜风掠过,若有若无的推送来一股淡淡香味,甜腻旖旎,沁人心脾。 交手的五人俱皆眉头一蹙。 胖子翻身一掠,毫不犹豫,直扑来人。 确实有人来了。 月下陡见一人急掠而来,当空飘落。 来人带起阵阵香风,浑身银饰环佩清碰不绝,乌发流散,腾空挪转一飘,一只白皙右手已揽着一颗老树,另一只手当空如蝴蝶般翩然探出,与胖子对了一掌。 双掌相遇,如惊雷炸响。 双方双手当即飞快错开,各是绕腕擒扣,出手如电,指影翻飞,尽在方寸之间展惊心动魄之攻杀绝技,俱是妙绝无双。 一瞬半刹,二人已互拼二十余招,难分胜负。 胖子“咦”了一声,退出数步,惊道:“如意兰花手!” 李暮蝉也跟着动了。 他身形一晃,本是厚重凝实的身体突然间仿若轻如无物,随风一飘,掠至半空,自一拳双剑下寻得生机,生生挤了出来,诡异且玄妙。 来人莲足轻迈,翻身一落,已到李暮蝉面前,笑的妩媚勾魂,顺便还投来一个薄怨嗔怪的眼眸,轻声道:“我来帮你了!” 来人非是别人,正是极乐天女,李药师。 “好热闹啊!” 忽然,夜风中骤闻轻笑,只见五道身影自月下现身走出。 “别紧张,别穷紧张,我们和四位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他!” 当先一人指了指李暮蝉。 “不如,咱们联手,先杀了他。” 看着月下冲自己眨眼靥笑的绝美女子,李暮蝉眼泊轻轻一颤,遂听…… “到我身后来。” (本章完) 162:祸劫将起,青龙出水 月上中天,云收万岳。 错落群峰之间,就见其中一座峭拔高耸的险峰上,有道身影坠了下去。 像流星般一纵即逝,坠入下方的岚气雾海之中。 目睹这一幕的,不光是山顶参与了伏杀围袭的人,暗中也有人。 月华树影之下,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那名持有“离别钩”的杨姓捕快看着自峰顶退却的“青龙会”众人,又看看坠入深渊的李暮蝉,蓦然长叹了一声:“又要起祸劫了啊。” 而在他的身旁,但见一人迈步走出。 居然是郭定。 郭定眼露可惜,神色复杂。 中原各势因“魔教东进”而元气大伤,倘若李暮蝉不死不败,公子羽心存忌惮,必然不会过早行事,只会徐徐图之,各方尚能喘息一段时间。可如今李暮蝉随其心意一死,这位大龙首心气攀升,不可一世,野心再难遏制,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动手了。 要想一个人毁灭,必先使其疯狂。 李暮蝉便是以命来助长对方的气焰,令其迷失于自身不可自控的野心中。 青龙会藏的太深了,手下子弟早已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各方势力,谁都揪不出来,除非它自己冒出来,否则绝难铲除。 这种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旦不能连根拔除,斩尽杀绝,铲除干净,可就是春风吹又生。 真到了那时,姑且不说胜算几成,就算赢了也是后患无穷。 李暮蝉可以死守金陵,可以倾力一战,可之后呢? 胜负如何先不论,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火拼之后又能剩下多少?何况另有“金钱帮”虎视眈眈,还有庙堂势力觊觎,如若动手,“天下盟”顷刻覆灭的下场近在眼前。 但是,“青龙会”绝对还能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 所以李暮蝉只能暂避锋芒,退出金陵。 他也有别的选择,大可舍弃“天下盟”这份基业,远遁中原以外,但他能么? 既不能战,也不想逃,更不能守,守在城中那就是自缚双手,自困牢笼,引颈受戮了。 而李暮蝉逆行长江,败尽敌手,便是为了增添自己的威胁,给公子羽施压。 公子羽果然上当了,不惜亲至。 郭定沉声道:“李暮蝉应该也有别的打算,我之前来时曾遇到一股极其强大,又极为神秘的气机,想来是‘天下盟’的高手。” 杨姓汉子点点头:“不错,他以身为饵,应该也有擒贼先擒王的意思,但公子羽城府太深,反而隐匿于一众坛主之中,也是在提防。” 郭定摇摇头,这等权谋心计的较量,实非常人所能揣测,他道:“公子羽肯定也有猜测,可若是不能亲眼目睹这等大敌手败亡,绝对寝食难安,毕竟李暮蝉的威胁太大了。” 杨姓汉子沉吟了一会儿,目光灼灼地道:“现在这条盘踞于江湖之下,数百年不见天日的恶龙咬钩了啊。” 何为咬钩? 为了筹备此局,围杀李暮蝉,“青龙会”暴露于明面上的底气可不止那十二位坛主和几个好手。须知牵一发而动全身,既要提防几方势力的偷袭,还得应对李暮蝉留下的后手,更要把控稳固“天下盟”的势力…… 这种种一切,每一处变化,一环套着一环,都预示着“青龙会”布下的耳目暗桩开始浮出水面,还有那三百六十五位坛主相继现身。 要知道一条大鱼往往只有在水里的时候力气才是最大的,一旦露出水面,无所遁形,可就好对付多了。 而公子羽现在所面临的要么扫平诸敌,登临顶峰,要么群虎噬龙,万劫不复。 他已没有退路。 杨姓捕快感叹道:“李暮蝉这个人太狠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狠到死了也要从对手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李暮蝉看似败亡,却将“青龙会”这条恶龙彻底引出水面,更是逼得公子羽不得不提前展露野心,与天下群雄对立。 “好个公子羽,好个李暮蝉!!!” 二人梳理完所有的一切,不禁心潮起伏,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震怖。 “如今就等这条恶龙彻底浮出水面了。” 中原武林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不会等死,公子羽也不会给各方势力喘息的机会,水火不容,必是一场龙争虎斗。 郭定又看向深不见底,被雾气寒霜所笼罩的山脚。 这人应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他心里不禁冒出这个念头。 但那么重的伤,内伤外伤,还有毒,又有致命的刀伤,伤上加伤,恐怕十条命都不够死的,生机渺茫,更别说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谁能不死? 而在另一座山头,也有一人目睹了李暮蝉身亡坠落的场面。 那人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风中红衣飘卷,走的落寞寂寥,形单影只。 山脚下,很快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一具千疮百孔,无一处完好的尸体。而且还遭野兽啃食,被摔得血肉模糊,只能从破烂的衣服和散落的兵器辨认出那是属于李暮蝉的尸体。 惨不忍睹。 李药师果然收敛了这具尸骨。 而“天下盟”盟主李暮蝉粉身碎骨,遇袭败亡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武林。 太快了。 快的措手不及。 纵观这个人的过往,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崛起之迅速,更是不可思议,无论权谋之争,还是人心把控,亦或是武功,就连做生意,都远超常人想象。 这是个大器晚成,而后一朝得势,扶摇直上,几差一步就能登峰造极,横绝天下的人物。 如今,这个人死了。 但无论是谁都开心不起来,因为李暮蝉死了,青龙会却已由暗化明,已不满足暗中行事,开始翻云覆雨,欲要引动风云,谁敢小觑。 那李暮蝉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答案是,当然没有。 便在那连绵起伏的大山中,一座隐蔽的洞穴内。 莹然的火光驱散着八方的黑暗,照出了两张面孔。 一张面孔是属于孔雀的。 他看着另一张苍白无血却又染满血污的面孔,神情变了又变,手中的药膏敷了又敷,但见随着面前人气息的吞吐,那胸腹间的五脏居然可以凭着《无相神功》的内力,于身轻如纸之际而推挤移位。 如此一来,这人体内诸多要害的位置,已非常理所能揣测。 但孔雀还是看的心惊。 如此生死大劫,一着不慎就是身死当场的结果,偏偏这个人的脸上没有半点变化,始终平静。 轻柔的嗓音蓦然响起:“这一次,我一定要让公子羽死无葬身之地!” (本章完) 163:唐门血劫,杀戮之夜 宁遇阎罗,莫惹唐门。 这说的,当然就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蜀中唐门。 作为以暗器和毒药而威震江湖的武林世家,唐门的威名更多的是凶、邪,以及歹毒,防不胜防。 论下毒的技艺已不输“苗疆三十六峒”,论暗器铸造已不弱“孔雀山庄”和“江南霹雳堂”,何况还有武功,故而凶名极盛。 明刀明枪无非胜负生死,可若得罪了唐门,兴许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死的不明不白,死不瞑目。 江湖就是这样啊。能背地里动手的,大多不会放在明面上,能毒死你,那就肯定不会动手,只要能阴死你,谁会暴露自己去搞什么公平决斗,以身犯险。 那些少侠俊杰们倒是整天嚷着堂堂正正,初出茅庐,满腔热血,然后最先死的也是这些人。 所以他们注定成不了大侠。 真正的大侠,一定比奸的更奸,比狡猾的更狡猾,比恶的更恶,比心黑手狠的还要心黑手狠。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才有资格去行侠仗义,扬名立万,也才会遇到善良的人。 名门正派视暗器、毒药为旁门左道,但有人却视作理所当然。 尤其是借此立足江湖的唐门,他们可不会在乎杀人的手段是好是坏,更不在乎江湖上的看法。 也正因为如此,唐门才为武林中人所惧。 月明星稀。 错落群山间,但见层层石阶仿若天梯般直直延伸往上,没入尽头的堡子。 唐家堡。 入口还布有几座高耸的箭楼,灯火通明,更有唐门子弟来回巡防,还有“青龙会”的高手在此坐镇。 要知道如今可是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候,公子羽欲要翻云覆雨,而“唐门”则能为其提供暗器、兵器,以及火药,一旦大势展开,足能令“青龙会”如虎添翼。 所以,这对羽翼,一定要斩除。 “什么人?” 夜深人静,忽闻厉叱。 唐家堡的箭楼上,两名唐门子弟忽然眼神骤凝,直勾勾地望向山阶。 但等看清那蹿过的黑影后,又都笑着松了一口气:“没事,没事,一只狐狸。” 原是一只野狐。 狐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山阶旁的丛林里。 但他们没看见的是,丛林里还有七道静立的身影。 当先一人灰袍寂然,面戴黄金面具,正饶有兴致的审视着唐家堡。 此人身旁还有六人,四男两女,穿着奇异,皆非中原打扮,正是那六位来自西域“罗刹教”的杀手。 而此次领头的,为“天下盟”的三盟主。 他其实要比李暮蝉更早发现公子羽,因为他在暗处,尤其是收到消息,得知“青龙会”暗中大举出动,想要彻底围杀李暮蝉,再加上极乐天女先行在前,他就明白公子羽肯定会亲自出马。 哪怕没有亲眼看见公子羽,但三盟主已能断定,这个人,必然藏在一众高手之中。 而他之所以会这般肯定,原因有两点。 极乐天女,李药师。 这个女人曾站在李暮蝉的身后,护其周全,而相对的,李暮蝉也为其挡剑挡刀,大势一成,甚至还给了对方泼天的权势,比公子羽给的还多。 那么在公子羽看来,李药师是否可信? 当然不信,至少绝不会轻信,哪怕师出同门。 人心是善变的,公子羽给不了那么多,李暮蝉却能给的更多,两相比较,公子羽岂敢轻信自己这个师妹。 似李暮蝉这等人物,雄心万丈,气象已成,又权倾江湖,富可敌国,加上模样还不错,注定了不但能得人心,还会得女子倾心。 金陵城内,若非知晓这位幽灵公子不近女色,只怕那些艳绝一方的花魁都要自荐枕席了。 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当年魔教公主花白凤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受命接近白天羽,岂料与之暗结珠胎,最后反叛了魔教。 那极乐天女会不会也芳心暗动呢? 别说什么同门师兄妹,这江湖中就是父母兄弟,老婆孩子都有背后捅刀的,公子羽野心勃勃,乃当世枭雄,岂能轻信。 所以,他要极乐天女亲自出手,未尝不是想要看看自己这个师妹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再加上青龙会十二坛主出马,还有诸多高手围杀,那就是打定主意要杀了李暮蝉。 而这两件事情加起来,最万无一失的,只能是亲自出马,亲眼目睹,才能安心。 原本李暮蝉也曾交代过,倘若公子羽提前现身,那便不惜一切代价,斩杀此人。但公子羽藏得太深,什么模样,什么岁数,实力高低,是男是女谁都不知道,仅仅凭一副面具就动手,他实在没有把握。 然后,他权衡利弊,当机立断,即刻与六位杀手汇合,辗转两百多里,前来干一件有把握的事情,那就铲除唐门,拔除这对虎翼。 公子羽若不现身,还没人敢妄动,但此人既然已去围杀李暮蝉,那便不能放过这大好良机。 至于李暮蝉的死活,他其实没有过多的担忧,甚至他连自己的生死也可以不在乎,他现在只想扬名,只想入世,更想让“天下盟”存在下去,横扫江湖,称雄武林。 这个势力,不单单寄予了李暮蝉一个人的野望雄心,也寄予了他的希望,还有心血。 不光是他,连同二盟主、四盟主都是如此。 聚众为盟,所有人都为此赌上了一切,绝不容失败。 李暮蝉不过蛰伏三载便已惊天动地,而他蛰伏了二十多年,已经够久了。 江湖子弟江湖死。 怎么死他根本不在乎,每个人都会死,但他不想窝窝囊囊憋屈死,在那间不见天日的鸡毛小店里了此残生。 李暮蝉说的没错,人活着,就一定要活的精彩,他一定要在生死间大放光彩。 所以,唐门,该死!!青龙会,更该死!!! 看着“唐家堡”这般铜墙铁壁的防守,三盟主并没有着急,便在巡防把守的唐门子弟交接之际,他走了出去。 巡防的人已经退下去了,但箭塔上还留了两人。 这两人居高临下,只一眼就看见了山阶上的三盟主,以及那六名西域杀手。 可他们正要急呼唤人,还没来得及将脸上的神情变化尽数表现出来,就见自己眼里的那个灰袍人抬起了头。 这人甫一抬头,暗金色的面具后,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猝然绽放出了两团极是摄人的奇光,如能勾魂夺魄。 两个唐门子弟只与之对视了一眼,顿时失神当场,神摇意荡,愣了一愣,意识有了片刻恍惚。 而在片刻过后,等他们回过神来,项上头颅已被人轻巧无声的割了下来,没有一丝痛苦。 七人身如鬼魅,飘忽掠入,只是一瞬间,便已散向唐家堡各处。 而三盟主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 他微笑着道:“杀,杀干净!” (本章完) 164:血洗唐门,嫁祸金钱 …… 青山翠谷,小桥流水。 明明是一幅绝好的美景,可四下里的惨叫以及疾呼却将这份美好沁染上了一层血腥。 桥上有人,只有一人。 三盟主站在桥上,俯瞰着唐门内的风光,一手把玩着一枚铜钱,一手拿着一把折扇,雪白的扇面上画着悲、欢、喜、乐四种脸谱。 而他脸上已没了黄金面具,或者说在动手前的一刻他已卸下了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欢笑的脸谱,笑弯了双眼,眼角下弯,嘴角上翘,这是一张白色的脸谱。 手上的铜钱已连掷数次。 头顶月色皎洁,看着抛空翻转,而后又于手心落定的斑驳铜钱,三盟主眼神一烁,嘴里轻声道:“居然还是个乾卦。” 他已经掷了数次,卜了数卦,似乎一定要卜中自己想要的那一卦,哪怕他知道这种东西无非虚妄罢了,但心念使然,他想要得到,就一定要得到。 “唔,上九,亢龙有悔。” 乾为天,刚健中正。 易经卦辞有云:“乾卦,元亨利贞”。这一卦,正是暗含登峰造极之势,可惜变爻落在上九,所谓:“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说的是过犹不及,登峰造极同样也意味着衰败的开始,当知进退存亡,方能不悔。 三盟主低低一笑,笑声透着嘲讽,但嘴里却道:“好卦!” 谁要退,他只要进,也只想进,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 他只要一飞冲天,至于是否会摔个粉身碎骨,从不在乎。 午夜的杀戮还在继续。 而他的脚下,已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尸体。 “受死!” 忽闻厉啸,一名唐门青年红着眼睛掠上桥来。 这人出手极快,又狠又快,暗器击打好似流星急雨般冲着三盟主打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正是含怒一击。 三盟主眼神柔和的瞥了对方一眼,手里的扇子忽然抖开,扇面一横,只转了两转,翻了两翻,所有暗器已叮叮当当坠在桥上。 不等那人蓄接杀招,三盟主拂袖扬扇,蓦然,一张脸谱如鬼似魅般竟从扇面之上呼的飞出,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青年双眼陡张,被覆上脸谱的刹那,他身子还站在原地,脑袋却已飞了出去,滚落在地。 无头身子轻轻颤动,断颈血涌如吼。 三盟主再一挥扇,腥风血雨登时飞卷击出,罩向月下的一颗老树。 “噗噗噗……” 两个藏在暗处的唐门子弟立时被血滴洞穿出千疮百孔,命丧当场。 不光是人,只要是他眼里的一切活物,人,或是猫,或是狗,亦或是飞鸟,无一活口。 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就一定得做尽做绝,斩尽杀绝。 李暮蝉尽管城府深,心机重,但他还有底线,还讲道义,还渴望美好,或许他可以灭掉唐门,但一定不会杀干净,杀个彻底,所以三盟主才决定亲自出手。 如唐门这等存在,若不杀干净,迟早得倒大霉,这些都是用毒的行家,用暗器的好手,一旦留下活口,指不定哪天被人毒死,或者被暗器刺死,必须要彻底铲除。 李暮蝉狠,他可以比李暮蝉更狠,更心狠手辣,也更为清醒。 二人看似都是为了成名,但本质上还是有些不同的。 李暮蝉诸般失意,尝遍苦楚,郁不得志,但其一开始终究是一无所有的。 可他却是从有到无,再到如今失而复得。 他看透了太多人的嘴脸,也历遍了世事,被这个江湖伤透了心,自然也就狠得下心。 不同的是,当年的有,有绝大部分是他那个爹借助李寻欢之威名所成就的。而如今,他要亲手成事遂志,亲手搏得一切,用实力来告诉天下人,无需借助谁的名声,他凭自己照样可以呼风唤雨。 而他,便是龙小云。 事实上也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了那个已深埋土中多年的人。 他的父亲,龙啸云。 这个男人背叛结义弟兄,还夺兄弟所爱,霸占兄弟家业,从生到死,一直都活在李寻欢的阴影下,可怜且又卑微,最后良心发现,又为李寻欢而死,何其可笑。 活的可笑,死的可笑。 但无论他如何瞧不起这个人,他始终还是龙啸云的儿子。 龙啸云可以说对不起任何人,但从来没有对不起他,极尽宠爱,有求必允。 所以,做儿子的,是不是该替父亲抹除这段耻辱? 这个念头,二十多年来,每日每夜,每时每刻几乎都会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盘旋,回荡不休,时至今日已是深种于髓,化作执念。 林诗音在时他尚能克制,可林诗音不在了,他便寝食难安。 所以他要入世一争,哪怕不能全身而退。 “你们到底是何方人马?” 忽然,一个老者突然手提九环大刀走了出来。 这个人一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老弱妇孺。 但无一例外,亦如当年的“神剑山庄”,这些人的手里要么拿着刀剑,要么举着暗器,四五岁的孩子都紧握匕首,目露仇恨,泛着杀机。 除了唐家的人,其中也不乏一些与唐家联姻的外姓人,都是其他势力的子弟徒众,如今也都如临大敌,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狗贼,今日我唐家但凡有一人存活,定要和你不死不休,斗至山穷水尽,天荒地绝。” 一个八九岁的少年恶狠狠地道。 龙小云点点头,十分认真地笑道:“我相信你。” 他转身,对着身后赶来的几名杀手淡淡吩咐道:“杀光他们。” 四名杀手已是动作,而剩下的两人则是隐在暗中,负责收割着落单的唐门子弟,还有追杀着欲要逃跑的人。 这“唐家堡”易守难攻,四面环山,出入口又只有一条,一旦敌人入侵,若无暗道,想要逃走却是极难。 更血腥的杀戮开始了。 这些人既然姓唐,那就一定会用暗器。 只在龙小云转身之际,至少已有十几二十个人手里翻出了暗器,剩下的正在取出暗器。 咻咻咻…… 破空声,激飞声,炸响声。 一瞬半刹,两方之间仿若绽放出数朵奇花火焰,绚烂夺目,还照亮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暗器。 飞针、飞镖、飞刀、飞枪、袖剑、铁蒺藜……甚至还有两发火器。 火光与寒芒交织,在电光火石间悉数射向了龙小云。 可令人绝望的是,那四名杀手中的两位喇嘛僧侣顷刻间就将僧衣解了下来,迎风而展,飞扬一转,劲力灌注之下仿若金铁,已将所有暗器悉数兜住,接了下来。 而剩下的两名女子,则是趁着四人拦截暗器功夫,飘然挤进,一左一右,扑杀进这群老弱妇孺之中。 “杀啊!” “杀!” “我唐门子弟绝不苟且偷生。” …… 听着身后飞喊杀声,龙小云忽然顿了顿脚步,望着脚边,一颗脑袋骨碌碌滚了过来,正是刚才还在放言要报仇雪恨的少年。 他叹了口气:“可怜!” 经历了那么多,他已不会用是非对错去看待事情。 江湖就是如此,跳进来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真要说谁有错的话,那就是这纷乱的世事有错。 叹息过后,他又望向前方,只见七道身影正自阴影中走出。 赫然是青龙会的高手。 “坛主么?” 龙小云微笑着迎了上去,顺手还从指间抛出一枚黄澄澄的金钱,扔在了血泊中。 …… 许久,冲天的火光自唐家堡内陆续燃起,染透了半边天空,染的火红,群山焚尽。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两夜。 直至第二天傍晚,火势方才熄去。 “谁干的?” 参与伏杀李暮蝉的唐大和唐四赶了回来,望着眼前的焦土,还有焦灰中的一具具尸骸,全都痛不欲生,悲愤欲绝,眼里如能渗出血来。 还有不少外出的唐门子弟幸免于难,但此刻全都瘫软跪地,嚎啕大哭。 仅仅半天功夫,一个不得了的消息传遍江湖。 蜀中唐门惨遭灭门之祸,两百四十七条性命无一幸免,数百年的基业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唐大则是看着自焦灰中找出的那枚金钱,神色先是一愣,然后眼里似能喷吐出火苗来,双目赤红,神情狰狞。 “上官小仙,我唐家与伱不死不休!!!” (本章完) 165:烟雨江南,两方联手 这年盛春,秦淮河上,烟雨正浓。 冬去春来,那些个风尘女子也都穿得单薄起来,有的倚窗眺望,有的抱枕小憩,有的对镜自赏,还有的秀眉紧锁,望花自怜。 轻舟泊岸,长街行人,放眼一瞧,伞下的或为世家子弟,或为达官显贵,或是商贾富户,还有不少书生才子,江湖游侠儿,俱皆寻香而至,投入画舫青楼之中。 雨势浓稠,掩不住的是这片烟雨江南。 江湖上的阴谋诡计、血腥杀戮,似乎和这里是两方天地。 布衣青年撑着一把泛旧的油纸伞,嘴里轻咳着,脚下溅起高高的水花,接着绕过长亭,转过高楼,又走过一座石桥,在绵亘哀愁的雨氛中上了一艘画舫。 老鸨浓妆艳抹,正自欢天喜地的招揽着嫖客,可一瞧见青年那副穷酸打扮和病恹恹的模样,忙哎声叫道:“你你你,就说伱,都他娘这模样了还有心思逛窑子,你可别死在我这儿啊。”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一阵哄笑。 青年收了伞,抖了抖伞上的雨沫,露出一张满是病色的苍白脸庞,极不起眼,脸颊上还生着几颗小痣,下颌冒着刚露头的青黑胡茬,瞧着十分落拓。 但老鸨的神情很快又变了,眼神发直,她突然朝自己的嘴轻轻一扇,然后凑近了搭着青年的小臂,娇声道:“哎呦,大爷,您瞧我这张嘴……” 却说为何? 但见青年摸索着从襟内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晃了晃,遂听哗啦啦的直响,再透过那钱袋上的窟窿眼儿往里一瞅,尽是金黄滚动。 青年避过老鸨伸来的手,只是塞过去一锭银子,鼻孔朝天,下巴一抬:“大爷我饿了,好酒好菜端上来,再把船上的漂亮姑娘们都喊出来陪我饮酒。” 眼见来了位财神爷,老鸨顿时喜出望外,忙楼里楼外招呼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楼上的雅间里已尽是女子娇笑的动静。 青年被一群姑娘们围在其中,夹菜的夹菜,倒酒的倒酒,还有捏肩捶腿的,一时间眼前尽是温香软玉,粉臂雪股,看的人眼花缭乱。 别看这些女子个个娇弱柔美,相貌可人,一副处世未深的模样,可能在这勾栏瓦肆混迹的,全都活成了人精,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青年衣襟内的钱袋子。 只说那最烈的好酒灌了又灌,倒了又倒,推杯换盏堪堪不过三巡,适才还楚楚动人的姑娘们,一个个已是口呵酒气,脸色潮红,醉的昏天黑地,躺倒大半。 剩下没倒的,要么酒劲上头,要么就是耍起了酒疯,有的又哭又嚎,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在房内上蹦下跳,动静不小。 老鸨和龟公在门外听的面面相觑。 龟公目瞪口呆,咋舌不已:“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这病秧子瞧着就剩一口气了,没成想还是个色中饿鬼,居然这么能折腾,那可是二十八个姑娘啊。” 老鸨听的浑身哆嗦:“这动静也忒吓人了,别到时候舒服过头,一口气断在咱们这儿……算了,这年头有钱就是祖宗,死了正好,那钱袋里可全都是金子,嘿嘿嘿……” 二人说完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可他们哪知房内是另一番光景。 青年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轻抿着酒,眼神望向身旁。 原来还有一名女子没有醉倒。 这人非但没有醉倒,还似笑非笑地道:“李盟主,被人伺候的滋味如何啊?舒不舒服?” 女子穿着一袭绯红色的衣衫,一条长长的乌黑发辫垂至后腰,容貌虽说寻常,但一双明洁澈净的眼眸却十分动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还笑吟吟地替青年斟满了一杯酒。 青年眼神柔和,答非所问地笑道:“谁让你挑这种地方,我很为难的。” 女子抿嘴一笑,但眼底全无半点笑意:“为难?我看是享受还差不多,可惜那极乐天女还替你以身犯险布下此局,等你诈死的消息一旦泄露,她即刻身首异处,心思错负。” 青年脸上的笑容散去,轻声道:“无论她是不是背叛我,她都不会死,而且,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女子沉默了下来。 这二人,当然就是当今武林中名头最大,地位最高的三大魁首之二,“天下盟”盟主李暮蝉,以及“金钱帮”帮主上官小仙。 如今江湖上风起云涌,兵戈欲起,厮杀在即,谁会想到此二人正在金陵城相会聚首,共谋大事。 而所谋之事,当然是联手。 青龙会一家独大,底蕴尽出,又占尽先机,若能联手,可保万无一失,何况还有那白玉京背后的势力虎视眈眈,真要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生谁死,谁输谁赢谁都不知道。 上官小仙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冰寒:“好,那就问点该问的,你为什么来见我?” 李暮蝉沉吟了一会儿,道:“因为我相信你。” 没错,比起那些盟友手下,现在都不如一个对手更值得相信。 因为上官小仙的处境和他是一样的。 但上官小仙选择了死守,欲要倾力一战。 如今“金钱帮”的帮众势力已尽数退守到了洛阳城方圆百里,只待“青龙会”大动,便是一场恶战。 一瞬间,听到这句话,上官小仙那凝结的眼泊随之一颤,仿佛又有融化的迹象。 因为这天下间已没有人会相信她了,也少有人值得她相信,如果真有,这或许就是最后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上官小仙忽又展颜一笑:“你想怎么做?” 李暮蝉道:“你知道的。” 如今双方一明一暗,公子羽若要动手,“金钱帮”自会首当其冲,但“天下盟”的人已都隐于“青龙会”之中,所以真正难对付的,是那三百多名坛主,以及剩下的几大龙首,而最重要的,当然是解决掉公子羽。 这个人深不可测,又深藏不露,轻易不会现身,到现在连对方是什么模样都没人知道。 但在“金钱帮”倒下前的最后一刻,这个人一定会现身。 上官小仙聪明绝顶自然明白李暮蝉的意思,她柔声道:“还有一个人你得提防,白玉京。” 李暮蝉扬了扬眉:“我和他见过。” 上官小仙却摇摇头:“我说的是七种武器之一的白玉京。” “长生剑,白玉京,”李暮蝉怔了怔,然后感叹道,“如此说来,这人还活着?” 上官小仙嫣然笑道:“狄青麟都能活着,白玉京自然也能。” 他尽管早有猜测,但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往这方面联想。 可现在既然是从上官小仙的口中说出,那便真实不虚了。 但上官小仙接下来的话又令他感到一阵意外:“这个人可能是白玉京,也可能是青龙老大,又或者他们是同一个人。” 李暮蝉恍然:“原来如此,那看来这一次要对付的不单单是青龙会,说不定还有老青龙。” 老青龙,当然就是指在七大龙首未出之前的青龙会。 他想到了那夜伏袭追杀他的四名高手。 倘若真是如此,这等高手绝对不会只有四人。 “好吓人啊!” 要知道无论是青龙老大还是白玉京,全都是在“沈天君”之前就已名动天下、无敌江湖的霸道货色。 这一战,不容易啊。 上官小仙忽然歪着脑袋微笑,笑的有些调皮搞怪:“你是否已经说完了要说的话?” 李暮蝉点头:“说完了。” 上官小仙笑眯着双眼:“好,现在我要和你算一笔账。” 李暮蝉一愣:“什么?” “你居然把屠灭唐门的事情栽赃给我,”上官小仙眼露狡黠,玩味一笑,她抬起右手,抛了抛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钱袋,旋即冲外娇声嚷道,“徐妈妈,快来啊!” 说话间,这人已将钱袋里的金子一股脑倒了出来,然后趴倒在地。 李暮蝉静坐无言。 定睛一瞧,那倒出来的哪是什么金子,分明是几块染成金黄色的石头。 老鸨和龟公推门而入,等瞧见这一幕,顿时傻眼,再看看桌上的石头和那空空的钱袋,立马几个大步跑了过来,嘴里嚎啕一声,跳脚骂道:“好你个天杀的玩意儿,竟敢骗你徐妈妈,来啊,把他给我狠狠收拾一顿,后院的那些粪桶、尿盆都归他刷洗了,三天,不,他得刷上十天。” 李暮蝉望着门外涌进的打手,不紧不慢地道:“且慢!” 只在一群人恶狠狠的注视下,他风轻云淡的喝完最后一口酒,旋即走到一旁抱头蹲下。 “别打脸!” 感冒,嗓子疼,耽搁了。 (本章完) 166:青龙掠世,天下皆惊 金陵郊外,绿水湖畔。 一道融于夜色的缥缈身影履足而至,来的悄无声息。 但见来人停也不停,纵身而起,如风也似的掠过湖面,一个闪身便隐入了坟茔林立的山间,直往山顶赶去。 不过几个起落提纵,等他停下时,皎洁的月华下,一座恢宏壮观但却死气沉沉的山庄已然映入眼帘。 曾经名动八方的“神剑山庄”而今早已人去楼空,哪怕春色正好,也难掩残颓。 来人收敛着浑身的气机,越过高墙,翻进山庄,一路疾行,待到赶至一座背山而落的大殿前,方才放缓了脚步。 想是谢氏一族当初撤走的太匆忙,环顾一瞧还能看见不少摆放兵器的支架,以及一柄柄锈蚀斑驳的剑器。 踩踏着脚下的腐叶烂壳,来人步入了大殿。 借着殿外透进的月色,依稀可见这里似乎遭到过外人的光顾洗劫,凌乱不堪,遍地狼藉。 两侧的墙壁上,无数剑匣横放,可惜其中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厚厚的尘灰,还有一张张虬结的蛛网。 月光落在来人苍白的脸上,眉眼随之清晰,正是李暮蝉。 且说他正自打量着殿内的一切,不想黑暗中忽有一道身影闪出,冷冷道:“你比约定的晚到了十天。” 来人脸戴黄金面具,背负双剑,赫然是二盟主。 然后他似觉察到什么,翕动着鼻翼嗅了嗅,接着沉默了很短的时间,一面后退,一面有些狐疑地道:“你该不会是掉……” 李暮蝉脸色一黑,忙道:“打住。” 他实在不愿回想过去十天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二人几乎一前一后掠出大殿,直奔翠云峰而去。 但见那陡峭山峰其形如剑,本是壁立千仞,峭拔如削,然而双方俱皆提纵而起,仿似白鹤冲天,凭虚御风般凌空飞起,直至上升之势渐缓,方才蹬石踩壁,节节攀升。 耳畔罡风凛冽,只说二人一路无话,直达峰顶,方才止步。 但见这峰顶上居然结有一座竹庐。 到了这里,二盟主翻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阴柔秀美的脸庞。 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已死的神剑山庄二少爷,谢龙腾。 峰顶是一块不大不小的坪地,摆放着石桌石凳,其上置有茶水,一旁还有十几只信鸽。 “金老七来消息了,他已率众事先隐入黄河水道,无碍。”谢龙腾道。 李暮蝉回首再看,但见偌大天地尽收眼底,远方隐隐还能瞧见一片属于金陵城的万家灯火,浩如星海。 “铁燕二人所率魔教精锐已开始向北进发了。” “秋水清那边呢?” “秋水清那边也没什么大问题,他的家眷都已暗中安置妥当,不过这人还有个藏起来的女人,是公子羽安插进‘孔雀山庄’的耳目。” “叫什么?” “卓玉贞,这人是珍宝阁主倪宝峰的女儿。” “还活着?” “活着……三盟主为保万无一失,用慑心术试了一试,结果这人连祖宗八代都说了出来,如今身中慑心术,又经三盟主一番蛊惑,只把公子羽当成了仇家,留了一招暗手……至于剩下的世家,有大部分已经投靠了青龙会……” 二人一个问一个说,问的不紧不慢,答得慢条斯理。 “无妨,”李暮蝉坐在石凳上,“一群墙头草罢了,这种人最容易对付,只要大势往哪边倾斜,他们自会倒向哪边。” 说话的功夫,谢龙腾已自剑庐内捧出两坛酒。 “还有一事儿,关乎上官一族。” 李暮蝉接过酒,豪饮了一口:“什么?” 谢龙腾略带惊奇道:“早些时候我得知上官金虹曾是青龙会的人,便暗地里调查了一番,本以为这上官家也是洛阳城内传承已久的世家,岂料竟有意外发现。” 他看着李暮蝉,啧啧称奇道:“原来这上官一族居然不是中土人士。” 李暮蝉“哦”了一声,也来了兴趣:“不是中原人?” 谢龙腾自身旁取过一本泛旧的典籍,翻出其中的一页,指道:“这上官金虹数十年前横空出世,乃是青龙会笼络的高手之一,而且那时上官家甫一现世就已坐拥泼天财富,故而于‘青龙会’中负责掌管财源,乃是十二位堂主之一。” 李暮蝉却是看向谢龙腾指出的地方,那上面记载了一个中原之外的异域他国。 “金鹏王朝?” “不错。”谢龙腾点头,沉声道,“我向铁燕二人打听过,这金鹏王朝确实存在,虽然只是个小国,但却十分富有,而且这个王朝的皇族便复姓上官。” 李暮蝉抱着酒坛,思忖片刻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金钱帮表面上是想称雄武林,但暗地里有意图谋中原?” 谢龙腾摇头:“这个推测其实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不过,万一这上官家背后另有靠山,那‘金钱帮’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绝不会只有明面上的那些,不可不防。” 要知道哪怕一个王朝再小,那也是王朝。 倘若此事是真的,比较下来,似乎三方势力就他“天下盟”最弱。 李暮蝉颔首道:“我如今已与上官小仙达成同盟,功成之前她应该不会过河拆桥,而且,除了‘金钱帮’要提防,还有个人伱也要小心。” 他当即把白玉京的存在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下连谢龙腾也脸色凝重起来。 原本他们几人并不赞同李暮蝉诈死,尤其是将“天下盟”由明化暗的计划,毕竟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结果还未交手,甚至连敌人都没看见,李暮蝉就不战而退,做此看似愚蠢的决定。 可现在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后,再加上诸般势力陆续浮出水面,他心中已是有些佩服李暮蝉能洞悉先机,当机立断,不然真要动手,亦或是稍作迟疑,“天下盟”就是一块任人瓜分的肥肉。 谢龙腾的嗓音有些喑哑,喉咙上还有李暮蝉留下的剑伤,当年那一剑看似致命,但也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实际上只是假死。此法乃是以金针闭穴的手法,配上特制的草药麻痹心脏,再辅以龟息一类的功夫,令其无限接近死亡。 当年谢龙腾确实一心求死。 二人切磋之初,便是李暮蝉处于下风,但随着日积月累的历练磨砺,在经历了无数次的交手,李暮蝉后来追上,除了内力逊色之外,剑法剑招,甚至是一些奇门淫巧、旁门左道都以一种极其惊人的速度赶上了这位谢家二少爷。 直至最后一战,谢龙腾输他一招,便心如死灰,一心求死。 但李暮蝉却不想杀他了。 于是二人便打了个赌,就赌诈死能否被识破。 倘若识破,谢龙腾便自绝当场,倘若功成,那谢龙腾就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 所以李暮蝉杀的,只是当年的谢龙腾。 谢龙腾感叹道:“这江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此才算痛快。” 李暮蝉点点头:“现在万事俱备,就看公子羽的手段了。” 确实很快。 七天后。 翠云峰的峰顶上,正在打坐练功的二人齐齐睁开了眼。 却见远方的天际,一颗火星直直升空,而后绽放。 青龙掠世,来了!!! (本章完) 167:力敌天下,爱恨痴缠 确实来了。 金陵城内,随着那团焰火升空,本是醉酒笙歌,鲜花着锦的秦淮河上,已无形中漫起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酷烈杀机。 城中四方,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刻抬头仰望,望向那团宣告着浩劫将至的焰火,凝重有之,讥笑有之,还有人则是久侯多时,欲要与之一争高下。 一张张隐于阴影中的面孔齐齐亮了一亮。 城中的一角,公子羽也在看着这团焰火。 而他身后只有一人,便是二龙首,那个深藏不露的女子。 到了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他能相信的,只敢相信的,也只有这一人。 “今夕何夕?”公子羽望着月,负着手,在呢喃。 二龙首静立不语,只是痴痴的看着身前人。她也从不多说,从不多问,但凡是公子羽的命令,她从来只会无条件的服从,甘愿为其舍生忘死,哪怕牺牲自我。 所以公子羽相信她,更是从无顾忌的相信她。 如今“青龙会”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也到了角逐天下的时候,她尽管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可也心知这一切正是其所渴望的,唯有无言,只剩誓死追随。 “呵呵,也不知道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公子羽罕见地说出这般没有把握的话。 也唯有在二龙首的面前,与之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敢卸下无敌无畏的伪装,表达心意,宣泄所想。 他也是人,有血有肉,自然也有悲欢喜乐,有为之苦恼的事情。 二龙首眸光闪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鼓足了勇气,轻声道:“你在担心什么?是不是担心李暮蝉没有死?” 公子羽点头,又摇头:“我是有这一层考虑,但我最担心的是将‘青龙会’交给我的那个人。这个人才是最可怕的对手,或许这一次,我,上官小仙,乃至李暮蝉都有可能被此人一网打尽。” 他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 自打从三江口回来,公子羽便不断回想所有细节,以防其中另有疏漏,而最让他上心的,当然就是李暮蝉的死。 大敌已死,他本该如释重负才对,可无形中的杀机却越来越重了。 而且“天下盟”的人看似已在自己麾下,可那些投效之人多是些无足轻重的墙头草,真正的精锐早已悄无声息隐匿了行迹,由明化暗,没了踪影。 到了这个时候,公子羽才发现真正要命的地方。 但他并没有退缩,既然李暮蝉以命邀他角逐武林,他当然要展露野望。 他不光要整个江湖,他还要敌天下,与那庙堂中的人交手一会。 “我这就去把极乐天女杀了。”二龙首气息一重,目露杀机。 倘若李暮蝉诈死,那极乐天女必是叛徒,尽管只是猜测,尚无确凿证据,但形势既已这般千钧一发,自是宁肯杀错,也绝不能放过。 公子羽却轻声道:“别杀她。” 二龙首不解:“为什么?” 公子羽眸光流转:“因为李暮蝉已经用行动告诉我了,我若不杀她,他便不会杀你。” 二龙首一愣,似乎有些没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金丝甲。”公子羽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解惑道,“如果李暮蝉没死,金丝甲就一定在我那个师妹的身上,李暮蝉这种人永远都会留有退路,他一定也考虑过计划暴露的后果,所以肯定会把金丝甲给她,以备万全。” 一口气说到这里,公子羽顿了顿,然后又补充道:“李暮蝉留下金丝甲有两层意思,一是给我师妹保命,二是告诉我,他在乎这个人,绝不会牺牲这个人,所以,她若活着,你便能活着,无论我们谁胜谁败,伱们两个都能活着。” 二龙首听的心神大震,眼中闪过泪光。 这句话其实还有一个意思没说出来,便是公子羽也在乎她。 “李暮蝉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道义,有雄心,有志气,又争气,所以和他做对手真的很痛快,也很过瘾。至于唐门被灭,我想应是‘天下盟’里的某人所为,你千万要辨明局势,不可被仇恨蒙蔽双眼。” 公子羽回身,摘下了面具,他已经很久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了,世人都觉得他近乎神魔妖邪,却不知他也有忌惮的存在,便是庙堂里的那人。 月华如水,自黑暗中映出了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公子羽温言道:“燕十三也可以相信,哪怕他是叛徒。这个人知恩图报,恩仇分明,就算是叛徒,他也会看在我的份儿上护你周全。” 而几大龙首剩下的,就只剩白玉京了。 二龙首眼角泪水滚落,他二人曾几何时亦是如李暮蝉那般于如履薄冰间走到今天,历经诸般磨难,尝尽艰险,如今回首,一切仿若昨天。 而这些话,分明已有交代后事的意思。 “哭什么?此战我渴望久矣,若是胜了,”公子羽望着面前的女子,轻轻一笑,说道,“你就把面具摘下来吧,挺漂亮的一姑娘,总不能藏一辈子。” 二龙首啜泣不止。 “若是败了,白玉京肯定不会放过你,到那时,”公子羽脸色柔和,只有从容淡定,“我师妹和燕十三就是救你性命的关键,你大可这般……” 只见公子羽将女子拥入怀中,一阵附耳低语。 许久,在二龙首不停颔首中,公子羽才撤开一步,笑叹道:“可惜啊,这一战无论对李暮蝉而言还是对上官小仙来说都是个未知,即便是我也全无把握。强中自有强中手,比起庙堂里的那个存在,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棋盘上蹦跳的棋子罢了。从弱小走向强大,人们都以为自己能主掌一切,殊不知只是从一个小的棋盘跳到另一个更大的棋盘罢了。” 但如今不一样了。 因为他想要彻底跳出这个棋盘,亦或是主掌这盘棋,当舍命一搏,倾力一击,势要地破天惊。 “以往只觉寂寞,叹人间无敌手,如今再看,未免有些小觑了天下人。”他已重新戴上了那张青铜龙首面具,原本属于青龙会大龙首的邪张嚣狂登时又回来了,“而今英杰辈出,天下豪杰多如过江之鲫,真是令人大为畅快啊,可惜放眼当世英雄,终究还是我为魁首……老青龙又如何?如今这青龙会是我公子羽的青龙会。” 他且说且行,身形一纵,已自黑暗中掠出,掠过灯火,掠过长巷,而后行过长街,来到了秦淮河上。 明月当空。 楼船高耸。 顶上,一张独一无二,至尊至威的大椅像是要被摆入星空之中,稳固于月下。 头顶焰火未灭,连发九响。 公子羽白袍激荡,白发飞扬,大袖一挥,从容落座。一瞬间,一股独步天下,主掌沉浮的气象自那不甚伟岸的身躯中宣泄席卷而出。 脚下,群雄俯首。 二龙首紧随,极乐天女、燕十三随之现身,白玉京也在其中,各方高手,各路好手,无论好的坏的,黑白两道,善恶正邪,而今都在静候着,沉默不语,垂目低眉。 一杆大旗高高竖起,旗布翻卷如云,猎猎作响,其上青龙栩栩如生,如要腾飞九天,遨游八荒。 公子羽俯瞰着脚下众人,淡淡道:“诸位,青龙掠世,就在此行。传令各方,凡我青龙旗所到之处,若非我属,即是我敌,杀无赦!” (本章完) 170:雨夜杀机,又见旧敌 洛河水中,本是死寂的河面猝然冒出几个气泡,而后水花冲天,众多身影爆射飞出,雨中寒芒乍亮。 刀影深寒,剑光冷冽。 果然来了。 但先发的却是暗器,一枚枚袖箭、暗箭忽然自两岸阴影中射出,仿佛早有准备。 一时间河水飞快染红,惨叫此起彼伏,尽是落水的动静。 路小佳双眼一睁,握刀提剑,已拦在了通往金钱帮总堂的必经之路上。 今夜这里将没有活口,要么他们悉数殒命,要么来敌尽亡。 剑光一横,一名跃水而出的杀手已被拦腰斩断,可不及惨叫,肚肠还未露出,刀光再闪,此人又被当头劈作两半,两截身子齐齐二分为四。 好快的剑,好凶的刀。 李暮蝉瞧了一眼,转身冲着金钱帮总堂行去。 路小佳眉头微皱,本想阻止,却见四面八方的屋顶雨檐上已有数不清的身影陆续现身,提纵飞掠,好似漫天飞蝗。 借着四方的灯色,已能看见一道道冰冷的眸光陆续亮起,路小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旋即目露厉芒:“杀!” 李暮蝉在雨中逆行。 逆行的不止他一人。 这些金钱帮的精锐中有不少人陡然暴起发难,对着身旁的同帮子弟狠下杀手。 不用猜,必是青龙会的人。 倘若当日他也倾力一搏,死守金陵,大抵也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这些人得手之后,一面自怀里取出一条青色丝巾系在手臂上,一面高吼道:“青龙会杀到!” 许是见李暮蝉不向外冲杀,反而走向铜驼巷深处,不少人只当他同是青龙会子弟。 这就是潜伏太久的坏处,人数众多,一片混乱,是不是自己人都记不清楚,加上李暮蝉又趁乱抽过一条丝巾系上,嘴里还跟着嚷了几句,立马顺其自然的混入其中。 与此同时,雨幕深处,四面八方也都传来了喊杀声。 刀剑争鸣,人影掠动,乱成了一锅粥。 李暮蝉一面留意着局势的变化,一面瞧向那些自外围杀进来的人。 这些人出手俱皆干脆利落,狠辣绝伦,还都身着夜行衣,藏头露尾,想来不是一些临阵倒戈的洛阳城武林世家,就是那些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坛主。 不过这铜驼巷里早已被金钱帮布下诸多机关暗箭,端是步步杀机,一群人深陷其中,也是一时间慌了手脚,既要招架反扑的金钱帮帮众,还要提防陷阱机关,自顾不暇,攻势当即缓了下来。 “闪开!” 蓦然,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 李暮蝉扭头回望,却是个熟人,正是那位追随白玉京伏袭他的大堂主,还有那个使“多情环”的老太监。 尤其是大堂主,这人的功夫更邪门了,邪门的是相貌,喉结近乎不见,长发披散,一身鲜艳红衣,独臂纤秀,细腰轻扭,就连那张脸都仿似变成了女子。 看到对方这么一副模样,李暮蝉简直浑身不自在。 那老太监则是身穿绿衣,脸色阴白,双眼隐透绿芒,再配上那副皮包骨的身形,俨然一副半截入土的模样。 两个死太监。 李暮蝉正想动手,不想二人霍然瞪眼,齐齐腾空跃起,闪上屋顶。 但见那雨幕中,一名绿衣美妇傲立于一角飞檐之上,双手各戴着一只薄如蝉翼的手套,赫然是刘妈妈。 刘妈妈盯着大堂主,再瞧瞧那只眼断臂,几乎瞬间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你果然没死,嘿嘿嘿,还练就了这不男不女的邪功。” 大堂主看着刘妈妈手上的“大搜神手”,眸光一烁:“想不到你这头猪也能有如此造化,真是不公平。” 在他看来,这人无论武功还是智计都算不得高明,不过堪堪中流罢了,却始终得上官小仙信任,屡屡委以重任,还传授了数种绝学;偏偏他这般努力,不惜舍弃尊严,修炼这邪道阴寒之劲,把自己变得不男不女,才有这般气候。 听到对方喊自己是猪,刘妈妈却不动怒,这种话她都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至少,我知道什么叫忠诚。” 大堂主唇边露出残忍的笑意:“好,那你就先去下面等伱的主子吧。” 一旁的老太监早已等的不耐烦,枯瘦双掌自袖中吐出,撮嘴一声长啸:“话多费神,领死!” 刘妈妈更是直接,闪身飞扑挤进,双手已如推山撼岳般递出,掌心气机迸发,风雨成旋,竟是大摘星手。 这门功夫号称可“摘星捉月”,虽说太过夸大,但气候一成却可隔空捉物,此刻气劲凌空一罩,二人登时如陷泥沼。 大堂主见状蹙眉,正想开口,冷不防瞥见下面有人瞧着他们,更有意思的是,这人见他瞧来,就像做贼心虚一样转身就跑。 瞅见对方这番举动,大堂主的心思已被勾了起来,翻身掠下,追着那人径直闪进一座无人的空旷院落。 “小东西,跑什么跑?” “呵呵,当然是挑个好地方埋你。” 李暮蝉止步,回身笑望,他已决定动手。 大堂主的笑容突然有些凝固,旋即冷声道:“你在找死。” 说话之际,那大堂主平地一纵,独手紫芒暴涨照着李暮蝉的面门狰狞拍去。 李暮蝉出的是指,但用的却是剑法。 眼下时机未至,还不能过早暴露。 风雨之间,剑气袭人,刀吟剑鸣中,杀机迫人。 大堂主双眼瞳孔霍然急缩,又疯狂外扩,以至于瞧着如在颤抖。 因为这一剑已经落下,不偏不倚,点在了他的掌心。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剑掌甫遇,一团凄艳血花已在面前绽放。 而大堂主那只独手的手背“噗”的就见炸出一个血洞,贯穿手心手背。 大紫阳手居然就这么被人给轻描淡写的破了。 还是正面相抗。 “这如何可能?这是什么剑法?” 大堂主凝固的表情变得彻底凝固下来。 李暮蝉淡淡道:“这一招得来时日尚浅,只是粗略的模仿,还算不得剑法。” 大堂主面容扭曲,这话可当真太羞辱人了。 但掌心被破,他还有那阴毒之劲可用,手心一翻,窟窿中涌出的血水竟然被他抖手打出,好似漫天急雨,在空中拉细成针,凝结成冰,化作漫天血色冰针。 “好手段,”李暮蝉避也不避,大步直迎而上,“可惜我今天没工夫跟你墨迹。” 但见那些冰针撞在他的身上纷纷坠落在地。 大堂主见到这一幕,双眼陡张,眼神又惊又疑,然后似想起什么,看着面前不断逼近的身影,终于认了出来:“啊,你是……” 说话间,他还不忘运起一记重掌隔空劈出。 风雨开合翻卷,但见那雄浑掌力落下,所换来的结果只似清风拂面。李暮蝉发丝扬起,身轻如纸,晃身迈步走进,在大堂主目眦尽裂的注视下,一把扣其咽喉,振腕一抖,抛向空中,同时抬手转腕凌空一捻,一枚冰针自地上飞入指间。 遂见他屈指一弹,冰针已是嗖的不见。 可大堂主的头颅却向后一仰,眉心肉眼可见的泌出一点血珠,眼中生机飞快黯淡,而后重摔在地,死的干脆。 李暮蝉二话不说,转身大步走入雨中。 (本章完) 171:雨迷洛阳,黑手现踪 “杀啊!” “杀!” “杀杀杀!!” …… 雨势渐大,摇曳的灯火下,尽是掠动的人影以及亮起的刀光。 这般阵仗,连李暮蝉也不禁露出凝重之色。 别看这些江湖高手的名头有多大,有多凶,但扬名之初多是凭武林约战而立足江湖,少有以寡敌众的经历,充其量不过是杀些山贼草寇,这就算是大能耐了。 何况眼下面对的还都是精锐好手,双拳难敌四手,防得住明刀,敌不过暗箭,死伤无数。 至于那些杀手刺客就更是不堪,露了面的杀手还算杀手么? 这些人出招是狠,也够辣,但求一招毙敌,可四面八方都是刀光,又能敌的过几人? 而且青龙会的精锐不但身手高,出手狠辣,每人还都配了袖箭一类的暗器,动行如风,连成阵势,过处摧枯拉朽,连机关暗器也挡不住这些人的攻势。 金钱帮也有高手,可这些高手堪堪杀了不过两三个人,身旁便立马围过来一群青龙会的狠手,将其围杀当场,乱刀砍死。 金钱帮的底蕴到底还是不够啊,再加上一些人的临阵倒戈,以及潜伏多年的青龙会子弟背刺,局面只维持了不到一盏茶,便已开始败退。 强以刘妈妈这等修有横练外功的高手,“嚼铁大法”大成的人物,也被逼得左支右拙。 这些人可不管什么江湖道义,男人女人,只求杀人,她虽外功强横,刀枪不入,但终究还有罩门要害,防不胜防。 一阵刀光罩来,再加上那老太监的七杀手招招不离下三路,等退出来已是披头散发,满身血污。 李暮蝉却没有急于动手,而是望向更远的地方。 “杀啊!” 又有人杀过来了。 这些人不是金钱帮的人马,也不是青龙会的人马,而是……神剑山庄。 清一色的剑光乍亮,寒气迫人眉睫。 果然联手了。 不过也算正常,倘若“金钱帮”覆灭,神剑山庄必然难逃灭亡,谢家都已退到北方了,难不成还要退出中原。 就好比当初对付魔教一样,绝境之下,什么善恶正邪都是可以摒弃前嫌的。 局势再变,金钱帮与神剑山庄里外夹击,开始反扑。 李暮蝉站在雨中,四面仍有惨叫和杀声不住响起,这一战恐怕会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青龙会绝对不会只这一波攻击,真正的杀机还没来呢。 几大龙首也都还未现身。 他又望了眼身后,望向那条灯色渐消,看似没有尽头的路。 尽头便是金钱帮总堂的所在,就在传闻中老子故居的附近。 但李暮蝉已不打算过去了,因为已有不少青龙会子弟杀了过去,但如刘妈妈这样忠诚的手下非但没有回防,而是一味的向外冲杀,那便说明上官小仙没有在铜驼巷,或许连荆无命也不在这里。 这个女人看来另有打算啊。 李暮蝉忽然侧过身体,一只银色飞环霎时撕裂雨幕,险之又险的贴着他衣襟飞过。 那老太监瞧见回来的居然是李暮蝉,一双微鼓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嘴里呲牙厉啸一声,闪身错步,周身劲风涌动,已是绕过了刘妈妈,起招攻来。 李暮蝉抿嘴一笑,眼里杀意涌动。 但见这人七杀手迅疾如风,透破风雨,已闪电般拿捏在他的肩肘关节之上。 可熟悉的感觉瞬间自手上传来,老太监骇然发现自己双手十指竟难以着力,眼前人仿似轻飘如纸,一双眼珠子差点都要瞪出来了。 这天下独一份儿的感觉他怎么可能忘啊, “啊!” 一声尖利怪叫从老太监口中发出,他如见鬼魅,脸色煞白,接过多情环的同时闪身暴退,然后头也不回的遁向远处。 李暮蝉并没有急着取此人性命,这人既是白玉京手底下的高手,还是个太监,必然也是自庙堂中走出来的。 他倒想看看这人能逃到哪去儿? 刘妈妈同样留意到了这一幕,先是拧眉,而后面露惊疑,接着嘴唇翕动,张口欲言,已然认了出来。 不过这人也是心思灵透,竟低声恭谨道:“奴婢见过姑爷!” 低低的嗓音,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 李暮蝉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他没有说话,径直追着那老太监没入雨中。 他是生是死关乎局势的变化,上官小仙知道他还活着,公子羽也已经知道,但还有一人不知道,那便是白玉京身后的人。 这个人有没有可能也已经到了洛阳城呢? 毕竟如今这个白玉京或许武功不弱,可惜气魄和胆气与公子羽相差较远,他若想要重掌青龙,只能等公子羽败了,或是公子羽和上官小仙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又或者老青龙前来撑腰。 可现在李暮蝉没有死,那赢家就绝不可能是白玉京。 而且公子羽一旦败亡,青龙会即刻覆灭,幕后之人的所有心血悉数付诸东流,岂能甘心。 微雨纷纷,雨中万家灯火亮如星辰,明灭闪烁。 老太监心中犹自骇然,鬓角冷汗涔涔,仍是心有余悸。 李暮蝉的强横他是深有体会,那么多高手围杀都未得手,单打独斗焉有胜算。 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活着……他还活着!!! 老太监于屋顶连连起落提纵,一飘一荡,去势甚急。 而他的身后,李暮蝉身轻如纸,再加上天佛卷上的“无色无相,千幻飘香”身法步法,整个人青袍鼓荡,展臂如鹰,竟在雨中横飞不坠,滞空久矣,仿似风筝般缀在老太监的头顶身后,借着疾风滑翔,可谓惊世骇俗。 这却是他在那翠云峰峰顶所领悟的手段。 那峰顶每每晨、暮之时,昼夜交替之际便会刮起一股凛冽罡风,仿似刮骨钢刀,如能销魂蚀骨,谢龙腾凭此磨砺心性毅力,修习剑法,他则是参悟“无相神功”,原本只是下意识运劲抵挡那罡风,不想竟从中琢磨出了门道。 虽说只是初成,但也尽显非凡之能。 二人一前一后,只说出了铜驼巷,李暮蝉一口内息耗尽,身形如叶飘落,于暗中又跟着对方穿过一个里坊,来到了一处街市。 那头杀的天昏地暗,这边反是犹为热闹。 街上商铺林立,雨中人来人往。 那老太监一个闪身,倏然钻进一条巷弄。 也就在片刻的功夫,等李暮蝉赶进去的时候,才见这人就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一动不动,似在等他。 但李暮蝉的脸色却变了,他能感觉得对方身上的生机竟在飞快消散。 死了。 果然死了。 仿佛被李暮蝉的脚步所惊扰,老太监忽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李暮蝉停也不停,瞬息飞身一掠,风也似的穿过巷弄。 巷弄的另一头,是一条幽静的老街。 迷蒙的雨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站在自己的小摊前,干枯苍老的双手握勺卷动,搅着锅里的肉汤,搅出阵阵翻滚的热气。 灯火昏黄,老妇人有气无力的吆喝着。 “羊肉汤!!好喝又便宜的羊肉汤!!” (本章完) 172:神秘老者,绝世高手 有古怪!!! 李暮蝉步伐一住,眯眼细瞧,脚下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小摊前。 长街幽静,细雨如发,只此一人。 他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皮往那汤锅大瓮里一瞧,好家伙,就见那翻滚的浓郁汤头下,竟然冷不丁浮起一颗大好的六阳魁首,煮的皮烂肉酥,露着森森白骨。 李暮蝉掀了掀秀刀似的眉,咧嘴笑了开来:“有意思,黑店我倒是见过,人厨子也见过,可江湖上何时有你这号人物我却没听过。” 老妇人一双眸子生动骄气,何来半点老态,眼珠子滴溜一转,尽在李暮蝉的身上四处打量,好似在挑下刀的地方。 李暮蝉脸上笑容更甚,温言道:“看来你不知道我是谁?” 老妇人冷笑连连:“我管你是哪路孙子王八蛋。” 李暮蝉幽幽道:“都没问清我是谁,伱就把那老太监杀了?真是够蠢的。” 老妇人却道:“无论你是谁,今天都注定难逃一死。” 李暮蝉则是一直盯着那颗在汤锅里打滚的头颅,忽然噗嗤一笑:“原来是个装模作样的玩意儿,这人脑袋怎么一股猪肉味儿啊?” 老妇人神情立变,右手不知何时操起一把黑身白刃的剁骨刀,刃口雪亮,泛着油光,闪电般横削向李暮蝉的脖颈。 李暮蝉身子未动,只是雨中忽有风来,他整个人衣袂一荡,人已飘到半空,似蜻蜓般踩在那尖刀之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随意问道:“你姓甚名谁啊?” 老妇人瞧得吃了一惊,忽然身躯一震,顿听裂帛声响,漫天碎散的破布间,乍见两抹寒芒如蛇窜动,自下飞起。 这却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此人一身穿着极是华丽,身上缠有一根彩色缎带,盘肩绕臂,如那诗画中的舞女,而缎带两头还系有两柄剑器,寒光凛冽,紫芒窜动,身姿变幻间双剑翻飞来去,顿时剑影重重,既是杀机无限,又美妙绝伦。 风雨不改,匹练破空,两柄剑器刺破雨幕,只在距离李暮蝉眉心三寸时方才止住攻势。 不,不是止住,李暮蝉双眼未眨,人已飘然后撤,三寸距离如隔天堑。 “你该不会是复姓公孙吧?”他道。 女子双剑以近攻远,以缎带绕柄隔空驭剑,走转间步伐轻灵,好似翩翩起舞,广袖抛展,犹若龙腾虎跃,气势端是不凡。 尤其是当听到李暮蝉一开口便道破自己的底细,女子明亮娇媚的眼泊中顿时闪过惊疑,但她却不回应,娇叱一声,缎带急收,双剑霎时入手,两剑剑势愈发凌厉,矫若游龙,势如雷霆,剑风嗖嗖,剑气吞吐,璀璨剑光几乎映亮了长街。 “住手!” 李暮蝉正想动手,却听雨中飘来一个轻淡的嗓音。 这个声音一起,女子如遭雷击,忙收势撤剑,退向一旁。 李暮蝉循声瞧去,才见长街尽头不知何时开启了一道门户,光亮透出,门内坐有一人,侧身而坐,锦衣华服,原是个老者。 但双方所隔少说三四十丈,远远瞧去,雨中的人影、灯影都近乎模糊,可这声音却能凝而不散的飘来,清晰传入二人耳中,这是何等功力? 老者复又温和道:“不得不说,你很走运,你不是一直想要瞧瞧天下盟盟主是何等人物么?怎得人家当面你又不认识,岂非惹了个大笑话。” 女子眼露惊愕,重新打量起李暮蝉。 “你就是白玉京身后的人?” 见被识破,李暮蝉索性也不遮掩了,他步履沉稳,迈步间风雨扑面,脸上的筋骨居然开始蠕动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容貌重复本相,抬手摘下了那几颗小痣。 “这就是无相神功?呵呵,果然百年难见,不俗。”老者扭头瞧来,面上还戴有一张泥菩萨脸谱,只露双眼,难见真容,“我不光是他身后的人,我也是公子羽身后的人,还是掌控青龙会的幕后之人。” 李暮蝉呵的一笑:“可现在号令青龙会的是公子羽啊。” 老者坐的随意且慵懒,轻按膝盖,不以为然道:“人嘛,总有累的时候,我只是歇了歇,他却以为自己真成了主人。” 语气稍稍一顿,此人复又叹道:“这人的一辈子更像是一场幻梦,如今他的梦就要醒了。” 李暮蝉越走越近。 老者却道:“跪下去。” 这句话当然不是冲着李暮蝉说的,而是冲着那名女子说的。 老者继续道:“向李盟主叩头!” 这个人只是简单坐着,但说话的语气却高高在上,仿佛无人能够违背,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残酷。 女子脸色苍白,她果然冲着李暮蝉跪了下去,跪在了雨中,然后将雪白的额头撞向石板。 李暮蝉的双脚顿时像被铁链束缚住了一般,他停下,面无表情地道:“你何不杀了她?” 他绝非是同情这个人。 他只是无法忍受一个人如此糟践另一个人,尤其是听到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 李暮蝉可以杀人不眨眼,但他尊重每一个生命,无论好坏,他觉得还是可以给予对方足够的尊严,死要死的有尊严,活就要活的有尊严。 老者波澜不惊地说:“她在恳求你的原谅,这是冲撞你的代价。” 李暮蝉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神更是阴戾骇人,目中如有鬼火升腾,眼尾似有黑气蔓延,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指指点点,自以为主宰一切的语气。 “你若还有骨气,就该提剑刺向他。” 女子却只顾叩头,不敢有其他动作。 如此高手,居然转眼沦落这般,卑微如蚁。 李暮蝉沉默不言,老者静候不语,只有女子不停叩首的声音响起。 地上很快血迹斑斑。 李暮蝉叹道:“你起来吧,我原谅你了。” 这个时候,女子方才停下动作。 老者微笑着再次开口:“我思虑再三,还是打算在动手前与你见上一面。” 李暮蝉脸上的冷意、眼里的邪异转瞬又都消失不见,他只是静静站在雨中,披头散发,眼神平静的看着对方,静待下文。 老者沉吟了一会儿:“你是个人才,也是个奇才,杀了你未免有些太可惜,比起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翻云覆雨,何不跻身庙堂一试……听说你当年有意考取功名,如今不妨再试一试。” 李暮蝉问:“试什么?” 老者坐在藤椅上:“呵呵,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公子羽不知进退,野心太大,而白玉京虽说算得上出类拔萃,但比起你们几位当世人杰还是有些逊色,至于上官小仙,有上官金虹在前,便注定不会为我所用,所以,我最看好的是你。” 雨势仿若大了几分,李暮蝉轻声道:“说完了?” 老者微微一笑,然后李暮蝉就遇到了一件前所未见的怪事。 这个人居然在倒酒。 他左手举杯,右手端壶,琥珀色的老酒当即自壶嘴涌出,倾斜如箭,落入杯中。 李暮蝉的瞳孔仿佛在这一刻渐渐收缩,因为那酒杯不大,可老者却已倒了两息,然后是三息,四息,五息……最后足足十息。 酒杯居然还没满,酒水还未溢出来。 非但没溢出来,此人食指轻轻一扣酒壶,那倾倒的酒液居然冲进了雨中,只因酒杯已被对方送出,唰的横飞到李暮蝉身前,急旋不落,犹为神异。 二人相隔约莫十步。 但见那酒水凝为一线,自空中划过一抹弧月般的轨迹,不偏不倚落进杯中;可那酒水甫进酒杯,登时又被一股急旋之力卷出,逆流而回,重回壶嘴。 风雨之间,那注酒水周而复始,仿若永远也倒不满,永远也倾不尽,酒盅更是被酒水冲击的犹如陀螺般滞空不落,犹如遭一只无形大手不停拨动。 李暮蝉本想出手,可这人周身气机此时就如这酒水般浑圆如一,无有破绽,看似坐着,实则已摆出天下间最可怕的迎敌姿态。 他若不能一招得手,就要面临致命的反击,即刻身死当场。 眼看对方的气势已在节节高涨,李暮蝉终于有了动作,他立出食指中指,如摁如捻,又像是一口剑一样平举着,宛如顶着莫大压力,缓缓指出。 老者的脸色终于变了,尽管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瞧见他面具后跃动的瞳孔。 “好剑!” (本章完) 173:登峰造极,不世大敌 绝世高手就在眼前。 李暮蝉的鬓角开始泌出一层细汗,因为那酒水每每往复一圈,对方的气势便要厉害一分,圆融一层,酒水越泄越急,最后仿佛化成了急箭劲矢,又似在凝聚惊神骇鬼的一剑,地破天惊的一刀。 不过短短十息,酒水飞泻的更快了,快到瞧上去,那人,那酒,酒盅,连同漫天风雨,包括李暮蝉和那女子在内,一切种种恍惚间都似静止了下来,丝毫看不出酒水有流动的痕迹。 可酒水飞泻,酒盅却不损分毫,仿若收狂龙于掌中,纳风雷于方寸,化刚柔于指间。 这一刻,在李暮蝉的眼中,这注酒水已是天下间最惊世骇俗的杀人利器,比那口箱子都要可怕上千百倍,箱子只能化作十数种兵器,而这注酒水,变化莫测,无有形迹。 飞转的酒盅忽然极为诡异的缓和了下来。 不,不是缓了,而是转的太快,肉眼已分不清它是否静止,是否在转。 李暮蝉眼皮轻颤,他知道,等到酒盅彻底静止的时候,对方的气势将会攀至顶点,同时也是他的死期。 这便是江湖绝顶么? 不能再犹疑了,李暮蝉终于动了,他出指,这一指,无有气势,无有异样,更加没有惊天动地的场面,只是一指,点入雨中。 但那扇门户内坐着的老者却已变了脸色。 老者眼瞳跃动,眼里如有精光亮起,仿佛一撮燃灰突然复燃,火星瞬间高涨,化作两团熊火。 “好剑!” 他已瞧出这是一式剑法。 他不光瞧出了这一剑,仿佛还识得此剑。 沉默了许久,老者动也不动,木然道:“这一式剑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一刹那,酒水还是酒水,好比涓涓细流,倏然回收,缩回壶嘴,连同酒盅也似牵线咬饵的鱼儿般倒飞了回去。 可在收回的过程中,酒盅忽然碎去,化作齑粉,于风雨中簌簌飘散,但酒盅仍在,因为那酒水未散,仿佛有无形器皿,盛酒而飞,酒液轻轻荡漾,老者势如端杯,虎口轻合,将那无盅之酒一饮而尽。 长街寂静,风雨如旧,只有老者撮口品酒的声音。 复姓公孙的女子早已看得花容失色,震撼莫名。 李暮蝉也瞧得暗凝心神,他曾与公子羽在雨中较劲,凭内力搅动气机,聚风雨成球,但是却绝然比不过此人的手段。 天下万般武学,皆是由粗浅到精微,此人这一手妙到毫巅的掌控力,简直惊世骇俗。 看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说来话长。”李暮蝉回道。 老者点点头,似乎已没了追问的意思,然后他缓慢说道:“这一指,我见过,亦如此时此刻,亦如你我,不同的是……” 慢的像是一字一句都咬足了劲头,也咬清了字眼,很清晰,也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李暮蝉眼神一烁,问:“什么?” 老者看着他,四目相对,幽幽道:“如今,你距我十步,而当年,他距我五步。” 李暮蝉的眼神也变得幽暗起来:“当年是何年?” 老者忽又呵呵笑道:“记不清了,我记得好像是在‘回雁峰’上。” 没理会眼神连连变幻的李暮蝉,老者继续悠然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只这一指,伱还可再进半步,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只要你的忠心。” 李暮蝉嗤笑:“做你的狗么?” 老者摇头:“不,我可以让你做牵狗的人,你有这个资格,当年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李暮蝉问:“那他的回答呢?” 老者袖手道:“他拒绝了。” 李暮蝉颔首:“好,他的回答就是我的回答。” 老者叹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忽然,背后的女子已在出剑,双剑一出,连刺李暮蝉命门、后心。 李暮蝉头也没回,双眼直直瞧着门内的人。 这个人就像一缕幽魂,来的神出鬼没,去的飘无影踪,风雨一过,灯火一颤,明暗变化间,那张藤椅上已没了人影。 李暮蝉右手转腕,食指轻轻两拨,已点在身后双剑的剑脊上,两剑尽被荡开。 “滚!” 没有多说,他甚至懒得动手,风也似的掠向远方。 这人太厉害了,厉害到深不可测。 但今夜此人只是试探,有意招揽,下次再见估摸着就是分生死高下的时候了。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存在都清晰了,局势也都清楚了。 另外,此人的只言片语中似乎藏着不少鲜有人知的秘密。 他适才使的那一指,乃是“九州王”沈天君的“乾坤第一指”,看似一指,却可接万千变化,凶险内藏,已有搏命之势。 但没想到对方不但识得,而且听话里的意思好像还与沈天君交过手。 “回雁峰?莫非昔年衡山‘回雁峰’一役另有隐情?” 可惜武林中对这位沈天君所留笔墨实在太少,而且时过数十载,连沈家这等簪缨世家都已化为尘埃,就算真有什么,恐也深埋黄土,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了。 不过观其反应,应是在沈天君的手中吃过大亏,不然也不会如此忌惮。 纵观江湖古今百年,武林中尽管豪杰辈出,各路天骄奇才多如过江之鲫,名头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吓人,然武林称王、江湖共尊的似乎也就寥寥数人。 柴玉关虽号“快活王”但那只是自称,而沈天君“九州王”的名头乃是九州豪杰所公认推崇的,叱咤九州,天下无敌。 但这人最后的结局却是撞壁而死,自绝而亡,未免太过令人唏嘘。 难道另有蹊跷? 李暮蝉细一回想,似乎近些年江湖上的诸般浩劫动荡背后都有“青龙会”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眼露冷芒,不重要了,无论此人是何方神圣,亦或是什么皇亲国戚,是王是侯,今夜一会,便注定为敌,只有生死相见,绝无第二种可能。 与当初的狄青麟不同,二者虽同属一个时代,可那狄青麟昔年败于“离别钩”,后被困天牢,一身实力莫说大进,就是稳固不退恐怕都难,但这老鬼却静坐高处,以无敌之身观遍天下豪杰,览尽诸般绝学,所积攒的一身功力恐已登峰造极,横绝古今。 这是不世大敌啊。 “咻!” 一声尖啸,骤然穿破绵稠雨氛。 李暮蝉蓦然抬头,但见迷离雨氛下,一朵焰火自洛阳城的另一头升空。 青龙会的信号。 “这是发现上官小仙了?” 四面八方,忽见一道道隐于暗中的身影如飞蝗过境般自高处掠过,蜂涌般扑向信号的方向。 李暮蝉目露思索,并未急着赶过去。 被发现的上官小仙还是上官小仙么? 如今青龙会与金钱帮都在这一城之中来回周旋,寻找彼此的龙头老大,谁先现身便要错失先机,陷入被动,上官小仙工于心计,长袖善舞,真要想躲起来,焉能这么轻易就被找出来。 他似乎已经猜到这位金钱帮帮主会去哪里了。 因为洛阳城虽大,终究不如城外安全。 百花林。 主角以后叫“无相王”怎么样? (本章完) 174:一个不留,百花杀尽(新年快乐) 夜雨飘灯,杀声犹远。 女子坐在灯下,杏唇翕动,玉指轻捻,青丝流散,红衣胜火。 真是个娇艳绝美的女子。 窗外是片坟茔,而在坟茔之间开满了百花,那么的艳,那么的美,便是林中的残骸仿似都变得不再可怕,连腐朽的枯骨都被点缀上了一抹艳色。 时逢盛春,百花争艳,谁又能独冠群芳呢? 当然是她,只能是她。 这个人只是坐着,便美得不可方物,既是美得脱俗,好似出水莲花,又美得媚人魂魄,浑身上下竟散发着浅浅的光芒,晶莹剔透,宛如一尊精雕细琢,鬼斧神工的玉像。 丰盈而不见肉、纤美而不见骨,可真是美到了极致。 她本就很美,几乎完美继承了林仙儿的容貌,甚至犹有过之,当年就已生的动人心魄,而后又修习了姹女大法,自此美中添媚,媚而不俗,美到极致,还有丰满玲珑、极具韵味的躯体,完美的近乎非人。 若非她是这江湖上的三大魁首之一,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只恐天下男人都得为她忘生忘死,俯首称臣。 她当然就是武林中公认的黑道巨擘,“金钱帮”帮主上官小仙。 世人总是羡慕美丽,殊不知在这个江湖上太过美丽也是一种过错。 就像林仙儿和梅花盗。 上官小仙身为林仙儿的女儿,又是金钱帮帮主,还聪明绝顶,自然知道也能猜到这一切之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林仙儿的野心之所以疯狂滋生,须得从梅花盗开始说起。 当年“梅花盗”一案牵扯甚广,但却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梅花盗,哪怕最后真相暴露,只知是林仙儿假扮,可谁又知道真“梅花盗”早已死在这个女人的手中。 若非如此,林仙儿何来一身阴毒的武功,又何来“梅花针”呢? 而这一切,只能是得自梅花盗。 二人如何遭遇姑且不提,但想要和一个阴邪、毒辣的采花贼打交道,还得其所学,习其技艺,所付出的代价不难想象。 何况林仙儿只是一个下人的女儿,若她生的普通也就罢了,偏偏生的极美。 一个人的野望之所以滋生,往往都是源于某件自觉不公平的事情开始。 而这便是一切错误的源头。 林诗音就很美,但林仙儿觉得自己比她更美,但却没有龙啸云怜惜她,没有如李寻欢那样的英雄爱她,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替龙啸云看门的下人,若无意外,她的一生将是找个不甚出众,也不甚平庸的男人成亲,然后生子,最后天天围着锅灶打转,为生计奔波,为柴米油盐发愁。 岂能啊? 任谁生就一副国色天香的容貌,只怕都会觉得不公平。 但彼时的林仙儿或许也只能将这种既嫉妒,又不甘的心思深埋心底,还没有生根发芽,滋生壮大。 直到她遇到了梅花盗。 这个男人让她明白了,也懂得了自己的美貌究竟有多么致命。 对于一个毫无依靠,不通武功,又怀有野心的美丽女子而言,美色自然就成了唯一的本钱。 哪怕她是被梅花盗掳走的。 许多个日夜,令林仙儿学会了梅花盗的所有,包括了膨胀的野心,以及壮大的欲望,然后功成之际,杀了梅花盗。 其实这一切似乎也算合理,毕竟人都喜欢往高处爬,都是喜欢享受的,不择手段也好,不惜身也罢,只为达到目的。 但在上官小仙看来,林仙儿最致命的错误,是她将美色当成了无往不利的利器。 美色充其量只能是最初的本钱,就好像做生意一样,钱得生钱,利滚利,越滚越多。而林仙儿得了梅花盗的一切,本该以实力立足,偏偏以美色诱人,轻易褪去衣裳,以致一错到底,铸成大错。 所以,林仙儿就时常骂她,痛恨她,鞭挞她。 因为她太美了。 而林仙儿在大起大落之后,已是觉得美貌只会带来不幸,又或许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痛恨并且憎恶,所以上官小仙可谓吃足了苦头,听得最多的,便是“错误”二字。 因为她还是上官金虹的女儿。 她的降生本就是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 江湖人想要杀她,母亲痛恨厌恶她,人憎鬼厌,无人亲近她。 但她还是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叱咤风云,翻天覆地。 没有人知道她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 好几次,在历经生死劫难后,重伤濒死,痛不欲生之际,她都以为自己真得要死了,可偏偏总能活下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渴望能和林仙儿在一起。 尤其是每至深夜,林仙儿将淤泥一遍遍涂抹向她的脸上和身上,上官小仙可以清楚感受到那双厌恶的眸子里居然也有怜爱和疼惜闪过,哪怕微乎其微,哪怕这缕亲情犹如风中残烛,不可触碰,易碎,易散。 她视若珍宝。 所以看着这个女人在浑身生满烂疮后生不如死的哀嚎时,她才送了对方一程。 上官小仙还记得自己将尖刀刺入林仙儿的胸膛,对方最后咽气前的反应,就那么呆呆望着她,流血又流泪,然后心满意足,很是欣慰的说了一个字。 那是,“好!” 温柔动听,悦耳极了。 如此,林仙儿方才安心又放心的合上了眼。 而在这一切之外,还有一个人,给了她一丝美好。 李暮蝉。 这个人当年只是个路人,甚至有可能是个嫖客,却在她和林仙儿受到欺辱时跳了出来,被人打的鼻青脸肿仍能将她护在身后,尽管痛的龇牙咧嘴,断了几根肋骨,也还能呲牙傻笑。 她还记得林仙儿非但没领情,还朝李暮蝉吐了口唾沫,说其是个傻子。 但这人,只是一笑了之,然后一瘸一拐的走远。 可惜,那抹从未见过的笑容,她恐怕再也看不见了,也没资格看见了。 人心错付,一旦错过,便再难拥有。 就像李暮蝉说的,世上人多会为自己的错误而忏悔痛哭,亦如林仙儿那般,犯了一个错,要用尽余生去偿还,煎熬折磨,生不如死。 可她上官小仙不会。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错误,不该来到这世上,而她活着,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错的不是她。 而她走到如今,也不是为了什么钱、权,名利。 她只要证明自己。 哪怕走上一条与天下人背道相驰的路,她也在所不惜。 不,天下人对她而言无足轻重,她只是有些在意是否与另一个人背道而驰。 这个选择,曾经困扰她许久,但如今,已有些放下。 她看透了人心,历遍了险恶,也被伤尽了心。 天下英杰,诸多豪杰,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群于蜗牛角上争名逐利的碌碌众生罢了。 不值一哂。 论天赋,她自悟上官金虹所留“龙凤双环”,又堪悟大悲赋,身兼数种惊世绝学,智计绝伦,什么天骄奇才,连她一个弱女子都不如,也配冠以英豪之名。 除了李暮蝉。 因为她能活着已算奇迹,这个男人能走到如今更是个传奇,还一步步成了她的对手。 窗外微雨绵稠。 上官小仙手指轻捻,捻的是一根细针,针下缝制着一件大氅,想是时间久了,针脚都退线了。 灯火莹然,桌面上,还有一根已是断掉的玉杖,绿玉魔杖。 玉杖竟是空心的,仿佛其中曾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原本破破烂烂的木寮,而今已变成一座精巧雅致的竹屋。 上官小仙提针落针极快,但突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雨中人影掠动,坟茔间,无数身影犹若鬼魅,人皆头戴雨笠,身披蓑衣,清一色玄青劲装,足履沉稳,笠沿下尽是阴冷厉目,泛起滔天杀机。 有的人拳头大如海碗,筋骨贲张,有的人背负短戟,有的提枪,有的挎剑,有的握刀…… 俱是一等一的高手。 不必多想,这些人定是青龙会的坛主。 上官小仙抬头、转颈,霎时间,百花失色,群芳失艳。 “杀,一个不留!” 坟茔间,无数身影破坟而出。 宝子们,新年快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