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每天三问吃什么》 第一章 悬壶济世 大月皇朝,宗明帝二十二年,太医院。 痛,太痛了! 顾担双目紧闭的躺在床榻上,汗如雨下,眉头紧锁,心肺之间犹如火烧。 特别是喉咙处,干涩而刺痛,像是吞了一千根针。 “水......” 凭借着身体最原始的本能,顾担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是勉强唤出一字,又感喉咙刺痛无比,脸色越发狰狞。 “醒了,醒了!” “好好好,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这都是皇上的福泽啊!哈哈哈,我就知道太医院该得眷顾!快派人去禀告皇上!” 耳边传来纷纷扰扰的惊呼和狂欢,唯独没有一滴水喂给顾担。 “诸君听我一言,方士意图谋害太医院,必要追其根由。若非皇上宏福庇护,我太医院岂不是又要损一良才?” “庞公说得对!此事定不能就此作罢!” 于是一阵议论声渐行渐远,声音却愈发高昂而激烈,慷慨陈词。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人想起来病榻上还有个活着的,于是赶忙过来喂水。 睁眼的第一时间,顾担正准备痛骂一番,却恍然间呆住了。 眼前之人身着补袍,上绣鹌鹑,五彩织秀,艳丽非常。 记忆的洪流汹涌而来。 顾担,时年十六岁。 太医院当值医生,无品。 所谓医生,生为生员,医生则是见习大夫的意思。 其家中三代御医,皆在太医院任职,不过到了父亲那一代比较倒霉。 母亲生下他时难产而死,父亲去天牢诊治凶徒,那凶徒明知治好后也必死无疑,选择与其极限一换一。 不过毕竟关系还在,他顺手就被捞到了太医院,迷迷糊糊的成为了太医院的当值医生。 虽无甚作为,也不至于饿死。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然而前段时间,却恰巧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内务府报菜价,一个鸡蛋需二十两银子。 朝野哗然! 一时间弹劾之言如雪片纷飞,措辞大抵不怎么好。 当今宗明帝果真龙颜大怒! 奸臣当道,竟猖狂至此! 朕身为一国天子,圣德耀四方,二十两银子的一个鸡蛋是吃不起了还是怎么滴? 难道朕的德行还不配? 弹劾之人要么遭受贬谪,要么被痛骂一顿。 后来得知,原来内务府所购得的鸡蛋并非是寻常野鸡所诞下,而是据说有一丝龙族血脉的玄鸡! 玄鸡之尊,岂是凡鸡可比? 听说连叫声都不同凡响。 谁都知道当今皇上沉迷修仙无法自拔,已经有十年未曾上朝,更是大爱方士之流。 内务府投其所好,那些不长眼的家伙自然是纷纷落马。 但此事并未就此落幕。 内务府使得,凭什么我太医院使不得? 早已被方士压的抬不起头来的太医院大喜,皇上,我们这里也有非同凡响之物啊! 很快啊,太医令就赶忙参奏,太医院内有一株松树,青松笔直,枝叶翠绿。 最关键的是,树龄千年,历经数朝不败,而且百年未曾开花,恰逢今年,竟是花香四溢! 这定是寓意皇上洪福齐天,恰逢国泰民安之景,青松有感,为皇上开长生之花,仙途有望! 如果事情仅仅发展到这里,对顾担来说可能还是一件好事。 可惜没有如果。 方士得知,微微一笑。 皇上,我这里有两枚丹药,自先贤故居之中而得。 然先贤之功远胜吾等,未曾参悟其中妙理,不敢乱用。 太医院既是国之重地,又肩负着龙体安康之责,或有高妙之处。 于是过来参观千年松树百年开花的宗明帝顺手就把丹药给带了过来。 太医院自然对方士不知从哪掏出来的丹药束手无策,说不出个所以然。 宗明帝倒是没有责难,见千年松开花心中大喜。 结果转头一瞥,惊讶的发现太医院有一子长的颇为不凡,龙颜大悦之下,将一枚丹药赐给他。 嗯,那个倒霉蛋就是顾担。 长者赐,尚不可辞,遑论是天子赐呢? 很快啊,两个太医架着顾担,一个太医将丹药立刻塞到了顾担的嘴里。 后面的事情,顾担就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已是眼前一幕。 面前这位身着八品官服的御医他认识,跟原身父亲是至交,也是他帮忙把顾担运作到太医院做医生的。 “许叔,这是?”愣神了好一会儿,顾担终于能够再度开口说话。 只是声音沙哑低沉,更觉喉间胀痛。 “还能认得我是谁,不错不错。”许志安吐出口气,脸上终于多了一抹笑容,“这是圣恩眷顾,你小子好运啊!” 顾担:“......?” 想我死也不是不能直说。 “当初你父亲惨遭奸人杀害,是我力排众议,拼尽全力方才让你来到太医院之中。如今你遭到方士陷害,恰得圣恩眷顾,方才幸免于难。此事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你放心,太医院会为你出头的!” 或许是察觉到有些许不妥,许志安连忙补救。 “那枚丹药究竟是什么?”顾担打气精神,强撑着问道。 “不知道。”许志安摇头。 那破丹药黑不溜秋麻麻赖赖一点也不圆润,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既然顾担吃了丹药还能活下来,那肯定是皇上宏福没错了! “你先在此安心养伤,最近切莫下床。”许志安抬头看了看,同僚们已经纷纷前去告御状,不见任何踪影,顿时心下大急,唤道:“小依,你且过来!” 很快便有一约莫年岁比顾担还稍小些的姑娘跑了过来,“许叔叔怎么了?” “你先照看好这小子,切莫让他下床,我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许志安赶忙交代两句,脚步匆忙的离去了。https:/ 目视着许志安渐行渐远,顾担和林小依大眼瞪小眼。 太医院自然是有女医生的,虽说讳不避医,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没女医生也实在说不过去。 “你且跟我说说,最近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沉默了一瞬后,顾担率先问道。 “你昏迷的这几天,大家可都急坏了!” 小依乖巧的开始复述。 很快,顾担就已经补上了记忆的拼图。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宗明帝一心求仙,自然引得朝野上下此风盛行,王公贵族但凡觉得自己身体哪里不舒服了,第一时间想到的绝对不是太医院,而是找方士。 找就找吧,偏偏方士还治的挺好! 真真是岂有此理! 狗拿耗子尚且算多管闲事,方士直接夺了太医院大半的饭碗,这能忍? 能。 圣眷正浓,满朝文武谁敢招惹方士? 太医院也没有办法。 直至内务府之事闹大,太医院心生妙计。 结果好不容易整出来的一桩祥瑞,终于让宗明帝莅临参观,又被方士给摆了一道,岂能再出变故? 宗明帝赐丹,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圣眷,于是众人蜂拥而上,喂顾公子吃药! 结果嘛,就是他一直在床上躺了四天。 所有太医围着他,束手无策。 “我干你娘!” 汇拢事件全貌之后,顾担张口就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国粹。 “嗯?什么?”林小依没有听懂。 “我饿了,麻烦你帮忙弄点吃的。”顾担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直到林小依离开,顾担的脸色立刻黑了下去。 “狗皇帝,我祝你吃丹药马上吃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太医院想跟方士掰一掰手腕,倒霉的却是他,这上哪说理去? 胸中的火灼感越发明显,根据回忆来看,那破丹药指不定就是过期几百年的残渣随便揉成一团的过期食品。 一念至此,顾担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造孽啊! 思绪翻飞之间,忽有一道白光乍现!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苍茫古拙的文字在脑海之中浮现而出,煌煌间尽显磅礴气韵。 随即又是一道金光紧随其后,不甘示弱。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一白一金两行字现于脑海,随即隐没。 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一行文字。 【寿元:26/47(-33)年】 顾担愣住。 这熟悉的画面,不正是他玩的一款叫做悬壶济世的小游戏么? 虽然开场看上去堂皇大气,连名字都尽显慈悲心肠,可里面的内容未免过于好人一生平安了些。 刚进游戏就去深闺中给富商家的妙龄女儿看病,没多久又跑到女儿国积德行善,好不容易从女儿国离开,刚刚来到一处名为盘丝洞的地方,他还没有来得及认真批判一下,再苏醒已是眼前一幕。 但现在顾担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穿越了。 而且命不太长。 心神沉浸到关于寿元的文字上,顾担心中生出明悟。 因为他吃了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过期丹药,身体被硬生生催化十年不说,又直接干掉他三十三年的寿元上限。 原本能活八十岁,现在最多活到四十七。 “那丹药里面最少一半塞得都是砒霜吧?”顾担怒骂一声,一颗丹药让他少了四十三年的寿元,这谁顶得住? “狗皇帝当时赐的若是两颗丹药,我是不是还得欠点呢?” 深吸了一口气,顾担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定下来。 虽然此时他看上去好似命不久矣,但其实还有二十一年可活。 更有金手指在身,折损的寿元有的是办法弥补回来。 问题是......那游戏治病救人的时候他主要在看过程,奖励的寿元他都是直接点跳过。 具体怎么得,得多少,还真不太清楚。 好消息是他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摸索,倒也不必太急。 坏消息是...... “我手机格式化了么?!” 第二章 方士来见 确定了自己的金手指后,顾担认真思索了一下目前的处境。 太医院位于皇宫前门东部不算远的皇德坊,这一片多各衙门办事的处所,而太医院已算最靠近皇宫的地方。 单从位置上来讲,除非有人直接杀到皇城脚下,否则太医院是除皇宫外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不去皇宫,安全性就有了极大保障。 当今宗明帝自继位十二年时得了风寒,饱受折磨。 半月仍不治后对太医院失望至极。 随后有方士觐见,短短数日便治理好龙体。 自此之后,宗明帝痴迷于求仙问道,至今已有十年未曾上朝。 名曰:无为而治。 十年来,方士的地位一升再升。 到了如今,文武百官哪家没能留下几个方士,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话。 更没办法单独找宗明帝说话。 与之相反的是,太医院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的太医院,职位最高的太医令是五品——而且是无需医术的官职。 至于御医,更是只有八品。 哪怕医术举世无双,官途干到头也就相当于一个县丞。 这么一想的话,也难怪太医院里的各位御医会选择放手一搏。 再不去宗明帝面前露露脸,恐怕人家都不记得还有太医院这个东西了! “方士不可力敌。” 理清思绪之后,顾担瞬间便有了判断。 前世今生,他就没有听说过太医院能够搞出什么霍乱天下的幺蛾子的,被人搞的倒是比比皆是。 虽然被方士进献的丹药给坑了四十三年寿命,可顾担现在并不准备现在就报复回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治病救人就能够增长寿元,何必急于一时? 大不了等那个进献丹药的方士死后,他请一班子人到他坟头吹拉弹唱,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更何况他的身份得天独厚,虽然仅仅是太医院里一个没品的医生,可那也是太医院啊! 皇帝看不上,百官瞧不起,平民百姓还能嫌弃不成? 简直就是金字招牌! 至于达官显贵? 求他给达官显贵看病他都不去! 治好了,那叫理所当然。 治不好?那留你何用! 一念至此,顾担也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如今太医院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都显得颇为尴尬,急的太医都找想点事刷存在感。 可对顾担而言却是恰到好处。 唯一的问题是,前身虽然也算是饱读医书,可毕竟年轻,根本没有诊治经验。 想要直接去治病救人,怕是力有不逮。 正在顾担思索之际,关闭的房门骤然打开。 最前方那人身着道袍,面容清雅俊逸,气度卓然不凡,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跟身后一众年纪颇大的太医相比好似鹤立鸡群,一眼可分高下。 “贫道清平子。听闻小友得皇上赏赐,竟吞服了先贤丹药,昏迷数日后终于醒转,特来探望。”清平子目光温和,声音清冽,让人如沐春风。 太医令庞琦在他身后,脸色极不好看,更是半点面子不给,“呵,猫哭耗子假慈悲。” “太医院乃天下医术之首,然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在下恰好懂些医术,也可免些小友苦痛。” 面对庞琦的指责,清平子淡淡一笑,坐在床榻一旁,问道:“小友感觉如何?” 顾担沉默一瞬,开口道:“不太好。” 清平子先是点头,随即一只手搭在顾担的手腕。 “得罪了。” 还不待顾担有所动作,一股热流竟自其指尖涌入体内,且以极快的速度环绕在他体内环绕一圈。 原本体内心肺间的灼热感霎时间消减了不少。 顾担心中猛然一凛。 他的感知绝对没有出错,那股力量,是内息还是? 热流消散无踪,清平子原本颇为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目中难掩惊诧之意,不过随即恢复了正常。 “小友说不得是因祸得福,与我辈先贤有缘。”清平子收回手,目光牢牢的注视着顾担,意味深长的说道。 顾担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是挺有缘的,坑我四十三年寿元能不有缘吗? 至于清平子探查到的东西,无非就是肉身被硬生生提前催发了十年。 他以为是丹药带来的好处,实则是硬生生多砍了他十年寿元!!! 只是,这些东西顾担完全不必解释。 有本事你丫自己吃一颗试试! 见到顾担的模样,清平子哪能不明白对方根本不信。 想了想后,清平子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卷,说道:“此为内息之术,可调理身躯。小友痊愈之后勤加练习,若有效不妨到清风观寻我。” 这一下连庞琦身后的太医们都忍不了了。 蹬鼻子上脸还要挖墙脚是吧?! 嘴脸不是这么上的! “不劳您挂念,太医院有养生之法,比之清风观也不差。”许志安上前两步,神色不善的说道。 “莫不是当我太医院无人?”太医令庞琦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眼看惹了众怒,清平子也不解释什么,面色不变的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庞琦气得是面色潮红,直喘粗气。 “清风观这群瘪犊子越来越嚣张了,竟敢跑到太医院宣扬自己的养生之术。”有脾气暴躁的太医冲上来就要把清平子留下的羊皮卷给撕了。 然而顾担伸出手,先一步将其抢到了手中。 “嗯?” 原本同仇敌忾,谩骂不休的一群太医们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那一道道目光仿佛在说:你小子这就叛变了?! “咳。” 顾担干咳一声,心念急转,“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如今方士霍乱朝纲,败法乱纪,恶积祸盈,目中无人,罪不容诛!” “然其蛊惑帝王,以旁门左道滥充仙家术法,却无人能够侦破。致使圣眷在身,旁人只能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但其骄傲自大,竟敢将安身立命之本留之与我手,这不正是我们的机会吗?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也!只要研习、拆穿他们的手段,又何愁不能揭破方士的真面目?若今日将其毁掉,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又要多久才能得到?” 情急之下,顾担的口才可谓发挥到了极致。 “师夷长技以制夷?”庞琦眼前一亮,抚须道:“说的也有道理。” 身为太医令,他非常赞同这句话。 主要是赞同其中的批判性。 而真正懂得医术的太医们很快就将那张羊皮卷给过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顾担的手中,并给出了自己的专业评价。 “丧心病狂之言,视之如牛粪也。” 当然,这次太医们没有那么无情的转头就走,而是纷纷探查了一番顾担的身体情况,最后一致决定应该静养休息一些时日后方才离开。 只有许志安留了下来。 “许叔,你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顾担终于得空问了出来。 “唉,我们过去想告御状,结果那个清平子就在皇上一旁!其巧舌如簧,伶牙俐嘴,三言两语间便迷惑了皇上,不仅没有被惩戒,反而还说你与道家先贤有缘!” 许志安咬牙切齿,颇为屈辱的说道。 很显然,这次告御状没有达到心理预期不说,还反被人家给登门恶心了一顿,狠狠的上了嘴脸,心中能好受就怪了。 “不过,也不是一点效果没有。皇上知你大难不死,特意将你提到了医士,以资鼓励。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许志安拍了拍顾担的肩膀,沉声道:“你也是遭罪了。” 医士,九品,可以理解为御医助理。 这一下就已经让他走完了御医一半的路。 只要再熬那么几十年的资历,他就有机会成为八品御医,登峰造极抵达医者巅峰。 趁着这个机会,顾担连忙道:“谢皇上隆恩。只是如今我尚未诊治过一位病人,骤然成为医士,怕是不妥。” “太医院这么多人,治病救人也无需你去诊治,老老实实研读医书,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 许志安一声叹息。 如今文武百官,家家皆有方士。 就算有什么疾病也根本不会再通知太医院,方士就给解决了。 连御医都用不上,区区一个医士哪里需要做些什么。 “承蒙皇上如此大恩,若不能尽快掌握医术,我有何面目见人?不知许叔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快速诊治病人?”顾担问道。 “胡闹!医术岂能速成?” 许志安怒瞪顾担一眼,“人命关天!若只是治不好还不算什么,开错药方,致使病情加重如何算?即使运气好,并未加重病情,可耽误的治疗时间又如何去算?” “是是是。” 眼看许志安生气,顾担连忙认错。 医者毕竟不是其他职业,能够糊弄了事。 人命关天,想要速成那就是在玩别人的命。 俗语有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就算他真的出去诊治,拿着太医院的招牌当幌子,别人看他这么年轻也是事倍功半。 他自己也不想成为谋财害命之人,故有此一问。 眼看顾担知错,许志安的愤怒才算稍减几分。 又见顾担脸上那明显的失落之色,许志安嘴唇抿了抿,还是道:“你若真想实验医术,倒还真有一个去处,就算诊治错了,也无甚大不了的。” “还有这种地方?”顾担狂喜,侧耳倾听。 “监狱。” 第三章 不得其法 顾担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 他那个便宜老爹就是去天牢诊治的时候,被明知必死的歹徒极限一换一而亡。 让他去监狱看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志安连忙补充道:“监狱亦分三种。你爹去的那种叫做天牢,防备之森严与皇宫相比也不差多少,关押其中的歹人皆是皇帝亲判,直接杀了都是便宜他们。此生无望再走出,故皆是一心求死之人。 还有一种名为地牢,关押的多是江湖中的各路豪强和作乱贼子,一个个死有余辜又有武艺在身,防备也颇为森严。 最后一种才是监狱,关押的多是不法商贩啊,地痞流氓啊,小偷小摸啊,并无甚危险之处,也不至于逼的人想尽办法同归于尽。” 大月王朝立国已二百余年,其间几多变故不便多言。 在发展之中,三种监狱模式也慢慢施行。 犯人的情况不同,关押之地也各有不同,分工明确。 “你若想练习医术又不至于被人刁难甚至找上门来,监狱倒是不错之地。只要别开太过猛烈的药,就算有点后遗症也可说是监狱之中关押太久之故,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许志安解释道。 “这......我再想想。” 顾担思量了一会儿,觉得许志安说的很有道理。 犯人嘛,不死就不错了。 就算得了什么病,除非马上要死的那种,否则监狱都懒得通报。 即便如此,每年刑期不到便死在监狱中的犯人不知凡几,可曾有人闹事? 他开的药再怎么不靠谱,只要不是当场吃死,人赃并获,那都不算什么。 天牢有前车之鉴,必不可能去。 地牢多是有武艺在身的江湖强人,危险性也极大,保不齐就有看他不爽的。 监狱则关押的多是作奸犯科的草民,罪不至死,不值得找人强行一换一,危险程度和风险都是最低。 最重要的是,不用负责。 心中虽然有了盘算,可顾担并未着急。 等到许志安离开后,拿起那清平子留下的羊皮卷。 “引元经。造化之门,藏于神中。引灵渡海,晦暗始明......” 顾担念了出来,慢慢的将羊皮卷上的内容过了一遍。 又看了一遍。 甚至又倒着看了一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担将羊皮卷扔到了一边。 难怪太医们一个个弃之如敝屣,这东西是正常人能够看懂的? 说句人话能死还是咋滴? 据记忆所知,这个世界的确有内息之术和横练之法,但有没有仙人就实在不得而知了。 方士能够将宗明帝哄得团团转,甚至十年不上朝,要说没有点真本事,顾担是铁定不信的。 有本事,不代表无歹意。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那清平子刻意先显露手段,再留下引元经,总不可能是见他天纵奇才吧? 无非就是看他吃了那丹药还能活下来,留个引子而已。 甚至根本没想他能够看懂引元经。 若他真有意修习,便算是入套,攻守之势易也。 然而...... “顾家三代御医,也不是没留下点东西。” 记忆之中,顾家也有家传内息之术,其名为青木化生诀。 根据先祖的说法,练到极处可延缓衰老,纵使暮年仍旧身康体健,鹤发童颜。 绝非江湖之中的杀伐之术,更像是进一步的内息养生之法。 只是已经好几代人都没有练成,慢慢也就放下了。 至于横练之术不是没有,只是横练必须要找好老师,有人指点,自己一人摸索指不定落得什么暗伤甚至残疾,不值当。 “先好好修养身体,再练自家的内息之术。”顾担将羊皮卷扔到一边,懒得再看一眼。 任由你千般算计,万种诱惑。 爷有的是时间,不怕你不露馅。 时间一晃,便是一月过去。 顾担的身体早已修养好,此时正在太医院内那颗千年松下伸展身体。 太医院总人数不足二百人,而真正精通医术的医者更是不足五十个,还得算上他。 御医多是家传,偶尔有些外来者也会变成家传。 所以院中气氛还不错,对于他这个顾家独苗也算照顾有加。 毕竟谁也不敢肯定自己就洪福齐天,指不定后辈尚需别的老友照顾呢? 更关键的是,虽然宗明帝看不上太医院,可太医们实力其实是有的。 一个月来,顾担每天早睡早起,勤加锻炼,无事就看医书,遇到不懂的地方太医们也乐意为他讲解。 偶尔有太医外出问诊,顾担就紧随其后搭把手,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唯一可惜的是,一个月来无论如何努力,家传的《青木化生诀》都始终未曾入门。 有内息之术摆在眼前,却无法修习,无疑让顾担不太开心。 这方面他也悄悄咨询了几个熟悉的太医,内息之术虽然不俗,可太医们都有些家底,青木化生诀更非独一份。 只是太医们的说法让顾担很失望。 他们也有家传的内息之术,昔日先祖们也曾修习过。 只是最近几代,无论如何修习,连门都入不了。 也不是没有勤勉的太医几十年如一日的修习,可同样入不了门。 为何如此,他们也搞不清楚。 无奈之下,顾担也只能摆弄一些养生之术,虽无内息之术玄妙,却也能保证身体健康,多加练习后也可让人精神饱满。 一连做完了好几套五禽法,顾担吐出一口气,精神奕奕的盯着面前的千年松。 盘坐而下,又开始一次新的尝试。 青木化生诀有言,所谓内息便是人之气也,呼吸吐纳之间圆融如一,运气绵长,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只是叶无相同,人无全似,有人能够很简单的感受到身体内的气,而有人终生无法入门。 也有取巧之法,可寻些年久之树感其气,凭外气感内气。 良久之后,顾担睁开双目,自语道:“嗯,今日阳光不错,风也正好,是个好天气。” “顾哥,又在练内息啊?”林小依路过,看到顾担睁眼,笑着打招呼。 “嗯。” 顾担点点头,无奈的起身。 “我问过我爹啦,内息这东西不能强求。近百年好像没什么人成功练成过,偶有所谓的宗师也不过是横练之法,与内息之术无关。” 林小依凑了过来,“横练的话,大多又要自幼练习,需要几十年时间才能有所成效。比起强身健体的效果,不见得比咱们的养生之术好。 而且外面的武馆教的多是些拳脚功夫,厉害些的则是搏杀之法,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是么?麻烦小依了。” 顾担拿出几枚大钱,“去买点东西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林小依脸上笑出两个小酒窝。 “没关系,就当我请客了。” “那多谢顾哥,我先走咯。” 站在千年青松树下,顾担忍不住叹了口气。 内息之术,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也绝非单纯的坚持就能有效的。 太医们一个个医术高超,可对横练之法并不推崇,皆言为好勇斗狠之徒才追求此道,他们自己衣食无忧,自然也不会去修习这种东西。 倒是各种强身健体的方法知之不少,比之寻常人家胜过千百倍。 只是,此非顾担所求。 “一个月了,身体的情况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对这个世界也已了解几分。只是内息之术毫无寸进,横练之法......”想起太医们对那些武馆的评价,顾担眉头微皱。 武馆有点东西,但不多。 更关键的是,要花钱。 太医令官居五品,俸禄仅仅只有五两银子。 御医官居八品,月俸三两。 至于他这个九品医士更惨,月俸二两。 当然,太医院管吃管住,肉食也不少,能吃多少随便吃。 至于治病所需的药草,自然也是太医院出,无甚花销之地。 可出了太医院,处处皆要钱。 方士还没有来的时候,太医们给王公贵族治病,那都是有赏赐的。 月俸低些,自然算不得什么。 方士来了之后,把饭碗抢走了大半不说,赏赐自然也就没有了。 逼的御医都得去民间给富商看病。 可这条路他显然走不通。 老爹给他留下的财产倒是有,还不少,可那些都是死钱,花了就真的再也没有了。 想横练,花费的普通药材太医院内随便取,珍贵的悄悄拿点也行,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火耗尚可养百万曹工。 但持之以恒的薅羊毛......太医院又不是他家的! 原本顾担的打算是等到家传的内息术入门之后再考虑横练之法,现在怕是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有风险的事情无需去做,大不了就是慢些罢了。” 顾担甩去脑海中危险的想法,既然暂时进无可进,杂念横生,是时候去检验一下自己的金手指了! ...... 监狱之中。 王牢头凑在顾担的身边,喜笑颜开道:“您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这怎么好意思。” “一点宫廷药酒而已。久居监狱之中,难免沾染些许湿气。每日饮两碗,尚可活血通筋,若再勤加锻炼一番,定然身康体健。”顾担相当客气的说道。 “药酒啊?”王牢头面露为难之色,连连眨眼道:“公职在身,怕是不便饮酒。” “哦,倒是我记得岔了。是些茶水,不过添了点点酒罢了,不碍事,不碍事。”顾担连连摆手。 “弟兄们,来来来都认识一下,这位大人年纪轻轻便是太医院的九品医士,前途不可限量。”牢头笑容满面的招呼几个狱卒过来一一和顾担问好。 顾担也皆是笑脸相迎,气氛融洽至极。 他来此,自然是要实验医术,治病救人。 一座监狱少说关押数百人,其中久居牢房内数年者不能说比比皆是,只能说极为寻常。 身体落下些病根可谓是再正常不过。 而不至死的病,根本就不会管,更不可能为他们请郎中诊治。 只有天牢和地牢的犯人病重,才会请太医院的人出马。 至于监牢? 恶做的不够多,病了也无需去管。 其间种种,思之恐甚。 “诸兄,有一事尚需明言。” 与众人交谈一番之后,顾担认真道:“得皇上抬爱,虽升九品医士,但医术之道博大精深,我更不过是一黄口小儿,身心惶恐。思虑良久,不得不跑到牢房之中诊治犯人,以求医术精进,不负皇上深恩。 只是诸事缠身,时不待我。诊治之后,怕还是要麻烦诸位帮忙,平白给各位添了麻烦。在此顾担先给各位赔个不是。” 话音落,顾担直接鞠了一躬。 “哎哟!” 王牢头一声惊呼,连忙躲开,“您这是哪里话?怎么说您也是朝廷命官,咱不过是来讨口饭吃,可不敢受您如此大礼。” “就是就是,家里人生病指不定还得靠您诊治一番,哪里敢受您如此大礼?” 就连狱卒们也各个躲开,不肯受礼。 王公贵族看不上的太医,放到外面那可是极受欢迎的——还得有门路! 先不说对方的医术如何,就凭对方的身份,难道还不认识老点的御医? 到时候家里人若是有人病重,也不至于去请乡野郎中。 能跟一位太医交好,还是如此年轻的九品医士,回到族中说话声都能大上三分。 “诶,俗语讲,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我拿了药之后,还得劳烦诸位兄弟帮忙煎药、熬药,再送到牢房之中给人送去,岂是区区一礼就能行的?” 顾担拿出一两银子,强行塞到王牢头手中,“兄弟们莫要推辞,这两银子全凭你们自己做主。若是连这都不肯收,这牢房我也不好意思再进来了。” 他每个月俸禄只有二两银子,这就立刻少了一半。 而一两银子,换算成铜钱大约为一千五百枚。 若是买米,能够买一石米,大约相当于一百二十斤。 只算吃食,这还真不少了。 而狱卒的俸禄更低,每天仅有两三文钱,可以说养活自己都难。 当然,监狱之中,自有油水可捞。 可四方分润,落到自己手中又能有多少? 顾担直接拿出一两银子,完全可以从财大气粗来形容了。 天降横财,王牢头紧紧的捏着银子,嘴中连连道:“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应该的。若是在此医术有所长进,怕是还要月月劳烦诸位,可切莫推辞。”顾担笑着说道。 王牢头听闻,脸上喜色更浓几分,连拍着胸脯保证道:“您放心,有我在,您要是看谁不顺眼,只管说一声!弟兄们饶不了他!” 顾担心中松了口气。 此事妥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监牢之中这些牢头和狱卒才是真正办事儿的,不给点实际好处难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事关自己寿元,由不得顾担不慎重一些。 接下来,才是正事。 顾担目光望向那些被关在牢房之中的犯人,眼睛冒光。 这哪里是犯人啊,都是自己活生生的寿元! 第四章 牢中奇人 给过钱,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太好办了。 王牢头亲自跟随在顾担的身边,路过牢房的时候,一一指着里面关押的犯人,如数家珍的说道:“这个偷了邻居家的鸡,人赃俱获,屡教不改,判三年。” “这个与人械斗,致人重伤,判八年。” “这个就厉害了!从军回家发现妻子与人偷情,怒而拔刀将二人屠戮,这还不解气,又跑到奸夫家中杀人全家,判十年。” “......判两年。” “......判五年。” 一个个牢房走过,王牢头一个不落的数落着犯人的罪状和年限,整个监狱昏沉晦暗,牢房更是肮脏恶臭。 两人一路走过,里面被关押的犯人大多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连抬头看一眼都欠奉,更不可能见到有人来就高声喊冤。 王牢头直到走到一个明显要新些的牢房前方才停下。 只见这间牢房中那人身材壮硕,肌肤黝黑,孔武有力。 此时一双大手持着稻草,粗长的手指竟灵活无比,指转如飞。 顾担认真的打量了两眼,此人竟是在牢中编草鞋! 而且看起手法娴熟无比,抬头看向二人之时手中动作分毫不停。 在他一旁,还有好几对已经编好的草鞋放在那里。 “王牢头来啦?草鞋差不多好了,稻草也得再拿些新的。”那人声音中气十足,和牢房中其余犯人面黄肌瘦的模样完全不同。 就连牢房内里也不似寻常犯人那般脏乱臭。 “这位是?”顾担心中生出了兴趣。 “这位不是犯人,起码现在还不是。”王牢头看着这人,面露些许无奈之色。 “不是犯人怎会在牢房之中?” 顾担愈发好奇。 “哈。豫州水灾,避难而来。途中恰逢劫匪拦路,杀了那么几十个,装着头就过来了。结果还没向官府举报,就被巡视的士兵发现,压到牢里。” 牢中那人轻笑一声,虽是困顿于牢狱之中,却丝毫不见失落之色。 “那您这是?” 顾担指了指他说话间还在忙碌不停的手指。 “编些草鞋,一来能够贱卖给别人。二来嘛,也好多换些食物。”黝黑汉子笑着道。 “这位也是个奇人。刚住进来说是吃不饱,让我们拿点干净稻草过来。弟兄们好奇,就给了他。结果他把稻草编成草鞋,让我们贱价卖出去,剩下的钱他也不要,只要让他吃饱就行。” 王牢头解释道。 对方装着几十个人头闲庭信步,明显不是寻常人物。 据说当时四五个巡视的士兵发现他,却是吓得手中兵器都拿不稳。 还是他自己老老实实走到了牢房中等待审查。 而狱卒们又不是傻子,也不敢真的苛责。 再加上有稍许薄利可图,也就任由对方在牢中编草鞋了。 “一石三鸟,在下佩服。” 顾担微微一礼,“不知如何称呼?” 黝黑汉子咧嘴一笑,道:“墨丘。” “墨兄能够杀几十个匪徒,手段怕是远非常人所能及。怎会简简单单困顿于牢房之中?”顾担不由问道。 “此言差矣。我杀匪徒,是因匪徒该杀。束手就缚,是因兵卒自有职责在身,为何相抗?不过在牢房中住些许时日罢了,待得调查清楚就好。” 墨丘说着,草鞋已编好,于是将编好的草鞋聚拢到一起,站起身隔着牢门空隙递来。 顾担这个时候才发现,墨丘的身材极其高大,少说也有九尺半。 他自己发育已算相当不错,却也只是八尺稍多,这样便已算身材高大。 可墨丘猛然站起,恍若是一位巨人! 寻常人见之心颤。 “如墨兄这般身姿,少数劫匪怕是不敢劫掠的吧?” 顾担自问自己的身材已算出众,可跟墨丘一比竟还要低上不少,更何况对方又是如此壮硕,劫匪怕不是没长眼敢打劫这般人。 “非是劫我,而是我路过时见有人呼救,前去探查。却是一伙劫匪在屠戮灾民索求财物,更是想要抢占女子......” 墨丘冷声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那伙劫匪非但不知悔改,竟还敢报出山名让我束手就擒,我便放了几人陪他们往山里走了一遭。” 结果嘛,自是不必多言。 顾担眼泛异彩,一人追着几十个人砍,墨丘的武艺得强横到什么程度? 当下立即拍手道:“好,痛快!山中劫匪杀民掠商无恶不作,纵使官府擒拿亦是做鸟兽散,剿之不尽。可惜我不过一医士,手无缚鸡之力,亦是只能空谈。墨兄为民除害,当浮一大白!” 随即立刻拿出钱财,让王牢头派人去酒楼取酒取菜。 “早就听闻皇都乃天下首善之地,今日见顾兄果然名不虚传。正好在腹中饥饿,也就不推辞了。”墨丘拱手致谢。 “顾某尚且未曾自报家门,墨兄如何得知?”顾担讶异道。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墨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着说道。 顾担心中越发震撼。 墨丘显然是听到了先前他和王牢头等人的交谈,可那里距离此处少说有百丈距离! 隔着这么远都能够听清,对方又是何等身手? “顾某年幼之时体弱多病,所幸家父略通医术方才侥幸成人。心中自是向往侠客之风,墨兄有如此身手,想必在江湖中也有一番名望,可否讲讲江湖之事?”顾担问道。 “侠客?” 墨丘一声嗤笑,“哪有甚么侠客,顾兄听闻的故事,多是说书先生为了引人耳目而胡乱编造的说书故事。诸多游侠,大多为游手好闲之人,学了几分拳脚功夫便不想再务农,自诩高人一等,实则眼高手低。 明面上背着一把长剑四处走动,背地里指不定便是鸡鸣狗盗之徒。更是争勇斗狠,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丘虽不才,却耻与游侠为伍!” 顾担苦笑道:“倒是顾某想的岔了。” “不过,也并非所有游侠皆是那般无用。我也曾见过仗剑行侠之辈,只是性情乖张,做事全凭心意。亦有爱民如子之人,散尽家财后持一柄利剑行心中道义,却又视国法为无物。” 墨丘皱眉,“虽有值得称道之处,却万不可效仿。” 言谈之间,已有狱卒将酒楼中的饭菜提来。 王牢头打开牢门,直接将他们用的桌子都拿了过来。 顾担随之迈步其中,问道:“话虽如此,心中亦是不免好奇。游侠身手大多如何?日后碰上,心中倒也好有个思量,还请墨兄不吝赐教!” 第五章 愚者有心 “寻常游侠,与地痞无赖等同,不过是多了些许戾气。交战之时怪模怪样,偶尔呼和几声试图摄人心神,引人惊惧。此等混账,土鸡瓦狗。 身手再好些,寻常三五人不能近身。虽无利器亦可杀敌,拳脚功夫已习得三分模样,该是皮膜已成。此等废物,已可各地行走,勉强混口饭吃。 再上一等,已可在各地镖局坐镇,其筋骨浑然一体。若是常人相抗,十几人亦是一触即溃,劫匪也多是不敢招惹。 再往后嘛,那就是名震一方,练脏大成。纵使百人围困亦是难有成效,除非军阵严明方可留下,武道一途已算顶尖。” 墨丘拿起一壶酒,豪饮一大口后,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后面呢,后面呢?” 顾担听的是连连点头,急忙询问。 墨丘直言道:“再往后已成宗师,髓骨似金如玉,却也大多年老体衰,少有出手之时。但天下之地,几无处不可去。” “墨兄能够斩杀几十位匪徒,难不成已入宗师之境?”顾担心中一动。 “那倒也没有。想要练髓非经年累月之积不可成,怕是要蹉跎数十年才能有所成效。”墨丘大块朵颐间嘴中不停,而桌上食物更是以风卷残云之势在减少。 顾担心中已然明悟,墨丘最少也是练脏大成,甚至已开始洗髓伐骨。 对方年纪看上去并不算多大,竟能有此成就,怕是天纵之才也!云九小说 不过毕竟初识,他心中再怎么火热也并不至于着急忙慌的探听对方跟脚,于是接下来的言谈大多是随意的东拉西扯。 满满一桌菜,顾担只是随意的吃了几口,其余大多皆是落入墨丘腹中。 “痛快。” 将筷子放下,豪饮一口后,墨丘笑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不免有些孟浪,还要多谢顾兄慷慨解囊。待得我出去后,再宴请顾兄。” “一顿饭菜而已,比之墨兄为民除害之举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监狱苦寒,武道之行不进则退。若是连饭都吃不饱,怕是影响修行。不如我先借墨兄些许银两,起码不至于饿了肚子。” 顾担从袖中取出几两银子,都是前身之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倒不是他吝啬钱财,不愿意免费赠予。 只是初见就过于热切,难免让人心生警惕,反倒不美。 借银再还,一来二去那不就熟了么! “非也非也。到了练髓之时,饱腹只是饱腹而已。只是太久未尝过如此佳肴,动了口腹之欲。偶尔一次,尚可让人心情舒畅。若是身有银两,怕是又难抵心中欲望,徒增烦忧。”墨丘先是道谢,随即毫不犹豫的推却了。 见状顾担也不再劝阻,“墨兄之天赋才情,实乃吾生平仅见。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待审清匪徒之后,墨兄必能一飞冲天。” “那就借顾兄吉言了。” 当下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之后,顾担也不再缠着问询,而是开始忙碌正事。 墨丘算是意外收获,今天来,他可是为了来实验自己的金手指的! 可惜当时玩游戏的时候,他只在意了过程,结果都是点跳过,现在后悔也无用,只能重新摸索。 跟王牢头在狱中转了一圈,其中犯人十之七八皆有隐疾,七八之中亦有二三病重,只是无钱医治,默默等死。 顾担主要探查的便是病重者,一个个询问过去,得知顾担是太医院九品医士,甚至要为他们免费医治之时大为讶异,随即纷纷叩首,拦都拦不住。 “丁季,铁柱,牛石头......这几位用这些药熬煮之后送去。医治之时还需饱腹,劳烦诸位行个方便。剩下的药物,等我来时再做准备。” 等到全部过了一遍,天色已然昏暗下去。 顾担带的笔墨也已书写好,还有几包药却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是?” 王牢头颇为惊讶,病人都没有见到,竟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药物。 这未免有些过于玄奇了。 “这是我拜托老御医开的几个药方。牢中之人所得之病虽各有不同,却也有迹可循。既要验证医术,自要有所对比。先看前辈的药效,再自己对比摸索,如此一来事半而功倍。” 顾担解释道。 他特意请许志安帮忙开了些牢房中经常会有的病症药方给拿了过来。 至于对不对症状......嘿,不对症又能如何,又不会把人吃死。 就算硬撞,也能撞上那么一两个。 既然想要实验,那就不能心急。 人是他治的,药是别人开的,究竟会不会有效? 一切都尚需从头摸索。 由于已经给过银钱,狱卒们都很好说话,虽不知顾担所言的对比到底是何意,但无所谓。 不过是几个人的药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顾担给的银钱足够他们随便雇个人熬药煎药都还能剩下许多了。 时间一晃,十日已经过去。 墨丘已经出狱,查明其所杀皆为匪类,一时之间哪怕是在皇都之地也有了些许薄名。 出来后领了杀匪的赏钱还特地请顾担吃了一顿,留下暂居的地址后又离去。 而顾担的心情却不太好。 【寿元:26/47(-33)年】 “这才十日,御医开的方子也不见得是药到病除,更何况是症状相似也不见得完全相同,不能心急。”顾担安慰着自己,仍在练习着五禽法。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 顾担白天诵读医书,锻炼身体,有太医外出诊治就随行观摩。 其间偶尔与墨丘一起吃顿饭,听他说些见闻。 除此之外,顾担每日都会去监狱中逛一圈,每次他过去后诸多犯人再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纷纷叩首请求他医治,只是顾担自那日选了几人后就未曾再出手。 “大人,您就算治不过来,多给口饭吃也行啊!” 直到有一名囚徒眼看顾担将走,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霎时间顾担脑海中似有雷霆震响。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当即快步走到一处牢房前,问道:“牛石头,我且问你,身上症状可曾减轻?” “回禀大人,小的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牛石头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立即说道。 “是么?” 顾担仔细看去,牛石头的气色早已从最初的面黄肌瘦好了不少。 至于病症到底好没好,他又不能感同身受,自然全凭牛石头的一张嘴。 目光牢牢的盯着牛石头,顾担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药不对症,以后你就不用吃药了。” “大人,有用,药有用!!!” 牛石头果然如遭雷击,立刻慌忙大喊,面露惊慌。 顾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皆言农朴实,却不知愚者亦有心。 第六章 寿元终涨 “怎么了?” 王牢头听到这边的动静快步跑来,“顾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来到此处,便看到牛石头在牢中奋力磕头,顿时大怒道:“顾公子心善,为你们这帮王八蛋免费医治不说,还特地让尔等吃饱肚子。如今竟还敢得罪顾公子?!” 当下立刻唤来几个狱卒,打开牢门便是一阵拳打脚踢,下手极狠。 要知道今日顾担刚刚又给了一两银子,喜得他恨不得给顾担立个长生牌位。 牢中狱卒每日只有二三文钱可领,只凭此连饭都吃不饱,愿意留在此地自是因为有油水可捞。 可油水再怎么捞又能捞多少? 真有本事的犯人也不至于被关押到监狱之中,要么去更上一层的牢狱,要么直接送进天牢。 而犯人经过各方盘剥,最后才能落到他们手中。 顾担能够每月给一两银子让他们帮忙办点事儿,还是再简单不过的小活计,大家各个都是喜不自胜,对顾担亦是尊重有加,从不怠慢,这种大善人可不好找。 若是因为牢中犯人得罪顾担,导致失了这每月的一两银子...... 一念至此,王牢头下手越发狠辣。 “给我往死里打!” 不多时,牛石头已是头破血流,再打下去怕是出气多,进气少。 “王牢头,算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切莫打出了人命。”顾担终于开口说道。 “顾公子有所不知,这些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大多都是肮脏至极的人中渣滓。你对他好,他可不会领情。指不定背地里还要骂你傻,不好好的收拾一顿,还觉得是你好欺负。” 王牢头眼中凶光闪过,比顾担还要愤怒的多,“我给您出出气,也好教这些王八蛋知道,善人有善人的路,咱有咱的路!” “我明白了。” 顾担点点头,“但是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真的要打死了。” “行,既然顾公子开口了,那就先饶他一命。” 王牢头唤起几个兄弟,看也不看在地上缩成一团头破血流的牛石头,“您继续问,我在这儿帮您看着。” 这间牢房中关押着好几个人,都是当日他点的那几个人,狱卒为了方便送药也就全都关押到了一处。 “铁柱,我问你,药效如何?身体是否好转些许?”顾担又看向一人问道。 名为铁柱的汉子连连叩首道:“大人,俺吃饱后觉得好了很多,可身上还是不舒服,真没有说谎啊!” “药不对症,那就回到你原先的牢房之中吧。”顾担点头。 “是,是!多谢大人这些日子让俺吃饱饭!”铁柱连连磕头,在王牢头那凶光四溢的目光之中不敢再多说。 “丁季,药效如何?身体可好上些许?”顾担又看向下一个人。 丁季连忙道:“药有用,大人,药真的有用!不仅是吃饱的事儿,我觉得自己身体真的好了些!” 似是生怕顾担不信,竟起身连打了一套似模似样的拳。 顾担却是没有空闲搭理他,他自感觉一股生机涌入身体,眨眼间隐没不见。 【寿元:26/50(-30)年】 涨了! 寿元终于涨了! 一个月过去,许志安开出的药方到底有用无用,也该出效果。 可直到今天他近乎审问般打探,才总算得到了回报。 恍然间顾担想起悬壶济世出现时的那两句话,似有所悟。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但行善举,可什么叫善举? 有旅人饥寒交迫,即将饿死,他给一顿饱饭算不算善举? 有老人摔倒路边,无法起身,他搀扶来寻医算不算善举? 可若是旅人饱后不仅不感激,反而要杀人夺财呢? 若是老人得到救治后一口咬定就是他致使其倒地不起,索要赔偿呢? 正如那牛石头,药不对症,可为了一口饱饭,言不由衷,又算哪门子善举? 善举,你行善不算。 对方得认,且真的有用才能算。 而为了检验对比,他除了一直拿药之外,未曾有过一次诊治,自然也不知晓药效到底几何,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行,我知道了,你就继续呆在这里。”顾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接着一个个问过去后,一共有三个人说自己病症减轻。 可顾担仅又得到一份两年寿元的馈赠。 于是诊断了一番那个不曾馈赠者,发现病状并未减轻。 王牢头审问之下,犯人张口吐露是因顾担只是询问,并未诊断,于是胆大包天想要蒙混过去,留在这里起码能吃饱饭。 王牢头也不跟他客气,上去又是一番毒打才算作罢。 而顾担也是心情大好,只是治了两个有效病人,便增添了五年寿元! 其中所耗时间不过一月有余,还是他未曾诊断,只是拿着许志安给的方子寻其症状相似者医治的原因。 等他亲自上手,长生不老岂是虚妄! 只要他救的人够多,寿元总有一天会成为单纯的数字。 先订一个小目标的量吧! 长生有望,护身之术便需要提上日程了。 原本的主意是等到彻底熟悉这里,特别是那些焦距在他身上的目光消失,再拿素未谋面却又情深义重的老爹留下的棺材本找家武馆学习。 可现在既然认识了墨丘,他自然不想再去找武馆修习。 先不说武馆会不会传授真功夫,就算教真的,也不见得能比墨丘的本事强。 “这两个留下来继续医治,我再去寻几个人诊治一番,明日将药拿来,一切照旧即可。”顾担指了指丁季和一个名为崔久的犯人。 正是这两位为他贡献了五年了寿元,但显然还未彻底根治。 他也可趁机再试试一个人能否薅两次羊毛。 当下又寻了几个重病犯人,凭自己本事开了药方,叮嘱王牢头今日开始给他们吃饱饭后转身离去。 ...... 刚刚回到自己太医院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许志安正在那里等着自己。 “许叔有事?”顾担率先问道。 “有好事。来,你且收着。”许志安微微一笑,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递了过来。 “这是?” “嘿,内务府一个鸡蛋都要二十两银子。咱太医院可是要肩负龙体安康之责的,自是不能落了下风,不然别人还以为咱照顾不好皇上!” 许志安将百两银票拍在顾担手中,“安稳拿着便是,你小子既有官职在身,自有你一份。” 第七章 五彩太岁 顾担恍然。 还是那句话,内务府做得,太医院做不得? 等了四个多月,怕也是为了避开风口浪尖。 眼看内务府之事已经彻底平息,蠢蠢欲动的太医院也开始了! 连自己都能给到,怕是太医们一个都没跑。 当下顾担也不再推辞,只是问道:“内务府的那只鸡据说叫声不同寻常,固而敢吹嘘,咱们也有?” “什么叫吹嘘!” 许志安瞪了他一眼,道:“自绝巅之上采摘的灵芝已给皇上做成了滋补汤药。前几日便送过去了,皇上还特地夸咱一句有心了。” 好家伙! 原来是先奏后斩,得了夸赞再分红。 纵使有人想要搞事儿,也得让宗明帝先吐出来再说。 “厉害!” 顾担无话可说,甘拜下风。 “此事切莫声张。那群方士狗屁的求仙问道玄之又玄,咱们可是有真材实料在身,再怎么样也不会出岔子!” 许志安满面红光的说道。 自从方士们瓜分了属于太医院的工作份额和财路之后,许志安少有的如此开心过。 老老实实治病救人才能得多少赏赐? 治不好指不定还落得个牵连家人。 哪像如今,开个滋补汤药放点珍贵药草就能有此收入。 未来可期也! “只是可惜,皇上大抵是忘了你这个人,唉。”谈到兴起,许志安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财路是有了,可皇上身边没人,还是不能太嚣张。 “别别别,正所谓伴君如伴虎。顾家就剩我一根独苗了,可不敢乱来!”顾担听闻连连摆手。 “也就是那么一说,贵人多忘事嘛。” 又聊了几句之后,许志安离去。 顾担拿着一百两银票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都说皇都居,大不易。 可若在偏僻点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四五十两便绰绰有余。 仅是这一次分润到他手中的银钱都能买两个小房子,也难怪太医院的众人会动心。 ‘不过,我有长生之法,且不可贪图些许蝇头小利,若有危险定要第一时间跑路!’ 心中暗自提醒自己,顾担将银票塞到怀里。 是时候找墨丘,跟对方谈谈习武之事了。 一路跑到墨丘居住的客栈,却得知墨丘已经退房,却给他留了封书信。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月有余并未找到什么称心差事,各路武馆也都一一拜访过,皆是不太满意。 干脆继续剿匪领赏银! 等回来后,再去太医院找他喝酒。 “可惜了。” 顾担摸了摸怀中的百两银票,有些无奈。 如今皇上虽十余年不上朝,可各地尚且算太平,游侠武者也不受甚重视。 反而是方士之流扶摇直上,各种道观遍地开花,愿意入其内修习者不知凡几。 愿意学武者不多,武馆自然也不怎么好过。 纵使身手再高又如何? 除非跑去从军,那也得一步步攀爬,没人照应又是几十年蹉跎。 相比之下,剿匪虽然危险,赏银却是实打实的。 人不在,那就只能等了。 只是顾担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两个月。 两个月里,他在牢中又医治了些新的病人,寿元加了二十五年,马上就能把亏空的寿元给补回来了。 其间又得到了三次分红,每次皆是百两银票。 许志安的说法,则是太医院第一次收购之后,各个药农摩拳擦掌皆是想博得福贵,竟真的又从悬崖峭壁上采得三次奇药。 顾担皱了皱眉,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奇珍妙药跟鸡不同,鸡下蛋可细水长流。 但太医院每个月都能求购来几次奇珍妙药,真把皇上当傻子糊弄不成? 再这么搞下去,太医院怕是要出事了! 当时他隐晦的跟许志安提了一嘴,许志安却是让他尽管放心,他们早有准备,太医令找好了人,他等着分润就行,切莫多言。 很快顾担就知道准备到底是什么了。 一药农抬着扁担迈入了太医院的大门。 太医令亲自去请,所有御医,包括顾担这个半吊子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直到扁担放下,露出其中之物。 其状如灵芝,头尾具有。 奇异的是,此物有五色,赤、白、黑、青、黄,犹如五行轮转般层次分明的团在一起。 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一眼看去便知绝非凡俗之物。 “嘶~这是太岁?!怎会五色具有!” 顾担听到一众太医中有人惊呼出声。 又听得许志安惊叹道:“太岁,又名肉灵芝,无毒、补中、益精气、增智慧,治胸中结,久服轻身不老。只是五色太岁,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很快众多太医将其围拢,盛赞不休,惊奇不止。 直到太医令庞琦一声呼和,道:“如此天生地养之奇物,应当献于皇上!” 众多太医纷纷附和,皆言如此珍奇之物绝非凡人所能享用,正该如此! 庞琦先前的分红很是周到,连他都能够拿到百两银票,太医们只会更多,此时更无一人唱反调,皆是夸耀之言。 身处其间,顾担也只能连连点头道:“奇哉,妙也!” 心中止不住的暗骂。 尼玛的,玩这么大,但凡出一点纰漏三族都得谢谢你全家! 现在顾担只恨自己没有听到风声就提前跑路。 财物迷人眼,他分明已有警觉之心,却没有提前告退。 此事若东窗事发,在场的一个人都跑不了! 还是不够稳啊! 很快,太医令庞琦便带着五彩太岁进宫献礼。 而顾担则是揪着许志安,直接拉到一处僻静之地,沉声说道:“许叔,此事未免闹的也太大了些吧?” “你小子胆子怎这般小?”许志安皱眉,瞪了顾担两眼,又整了整被顾担拽乱的衣衫,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咱这点小打小闹算个什么?” “还请许叔解惑。”顾担沉下心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 许志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当今皇上修道已有十载。十载问道,已有所成,理应朝野皆贺!方士进献白鹿一只,据说有神兽白泽之血脉,乃天生祥瑞! 而内阁中的几位进献之物各个不同凡响,莫不是千金难求之物。各地总督也纷纷进献奇珍异宝,争相献礼。相比之下,咱们太医院进献的五彩太岁虽已算不俗,却也不至于占了头彩。” 顾担一时间默然。 朝野之事他从未主动打听过,不是沉浸在医书之中,便是想办法锻炼身体,对局势知之甚少。 想不到竟还有此等内情,也难怪太医院最近几月动作频频。 “倒是小子过于谨慎了。”顾担歉意的说道。 “唉,顾家只剩下你这根独苗,谨慎些也不算什么。只是啊,大家都做的事情,你不做,那也是不行的。上一任太医令就是因为劝导皇上莫要求那虚无缥缈的仙道,方才被革职而去,连个送别的人都没有。 这一任的太医令虽是明升暗贬而来,本事还是有些的。分润的好处拿着,不该说的话别说,切记莫要强出头!” 许志安拍了拍顾担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第八章 武馆药铺 顾担又被分润了好处,五百两银票。 听说宗明帝见到庞琦进献的五彩太岁之后大喜,此物暗合长生之道,寓意极好。 更遑论五色具有,天下无二,甚合其心意。 只是比之方士进献的白鹿稍逊一筹,没拿到头彩。 尽管如此,亦是赏赐有加! 被方士的阴影笼罩十年的太医院,最近也像是焕发出了第二春。 连御医都不再似那般悠闲,偶尔也会有达官显贵传唤。 只是顾担暂时没精力去关注这些,因为墨丘终于回来了! “墨兄,许久不见,你这是?” 再见到墨丘,顾担颇为惊讶。 墨丘还是那般壮硕,近处看去恍若巨人,只是眉宇间多了分化不开的忧虑,风尘仆仆,衣衫之上满是尘土,脸色也是颇为凝重。 “说来话长。” 墨丘一声叹息,“此次剿匪之所见,心感不安啊!” “走,先为你接风洗尘,慢慢说。” 顾担选了一处菜肴上等的酒楼,要了个雅间。 “剿匪之地距离皇都尚有百里之遥,山岭盘桓,路途险恶。恶匪盘踞山林,官府举兵擒拿便作鸟兽散,收效甚微。所以我接下那悬赏后未急于一时。” 墨丘端起酒壶,狂饮一大口后又道:“可是很快我便发现,剿匪之地的匪徒远超官府之所料,已然成了气候!” “哦?” 顾担也有些惊讶,“距离皇都百里也敢成气候?” 小猫三两只不太过分的话,官府懒得管也就算了。 敢啸聚山林,真以为铁拳砸不到自己身上? 灯下黑也不是告诉你要点灯笼啊! “我来皇都,是因豫州水患。数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无家可归,此为天灾,实属无奈。可此次山林匪徒人数大增,却不止是因为天灾,而是人祸!” 酒壶砰的一声放回桌上,墨丘冷声道:“豫州本就刚历天灾,可其间赋税竟还要加派!而且绝非加派一年,整合来看,最少是五年之数!” “嘶~” 顾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敢?!” 赋税之事关乎百姓生计,一张一弛间可谓是人命关天。 天灾未过,还要加派五年赋税,怕不是疯了! “呵,豫州本就为产粮重地。天灾虽惨,尚可熬过。可此次赋税一来,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已无生计! 据匪徒所言,已有白莲教之人趁机兴风作浪,煽动百姓。亦有灾民自知无甚生路,倒不如加入匪徒,方才使得那匪患之众人数大增。” 话到此处,墨丘已是杀意横生。 纵使顾担知道此杀意并非针对自己,也不免遍体生寒。 蓦然间,他想到了许志安对他说的话。 ‘当今皇上修道已有十载。十载问道,已有所成,理应朝野皆贺......’ 哈,好一个朝野皆贺! 当真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啊! 顾担手掌已是捏的发白,纵使心有戚戚,又能如何? 他不过是一个区区九品医士,算得了什么? 上一个奉劝狗皇帝莫要痴迷修行的太医令都滚蛋了。 反倒是如今这位太医令逢迎不断,赏赐拿到手软。 朝中之人早已明白该如何行事。 宗明帝十年不上朝,便是有看不惯的,也早已远离了官场这是非之地。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席间气氛变得沉闷起来,二人皆已无甚兴致。 过了片刻,顾担才打起精神说道:“莫论国事。墨兄不如说说这次剿匪之行,收获几何?” 谈及此事,墨丘的脸色总算好了几分,“因匪徒人数大增,这次的悬赏也相应提高了不少。虽花费数月,却也得了三百两的赏银。” 三百两,已是极高的数目了。 寻常人家若想攒这么多,一辈子全家累到死都不可能。 但剿匪本就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反要丢失性命,若是官府派兵围剿,所耗费的物资钱粮又远不止这个数。 “三百两......” 顾担神色莫名,他什么都没有做,这段时间的收入却是墨丘累死累活的两倍有余。 论本事,他自是远远不如墨丘。 可他家传三代御医,如今哪怕仅剩独苗仍旧有人照拂,每日甚是清闲,白领俸禄不说,分润的好处是一个没落下。 除此之外还有些无形的便利,比如他给监狱中的犯人诊治所需的药材,皆是太医院出,而且无需钱财。 这倒也不是他的特权,每个有官职在身的太医皆是如此。 只有某些颇为珍贵的药材,取用之时才需记录在案。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算彻彻底底的摆烂,只要不碰赌毒,凭借着家中余留的财物、药方,不说锦衣玉食一辈子,潇洒寻常人的一生也是再简单不过之事。 直到这时顾担才恍然大悟,二代竟是我自己! “三百两听起来多,可真花销起来,又好似那流水东去,眨眼间便要不见踪影。”墨丘显得有些无奈,“我又不想投奔那些王公贵族,真是......” “那匪徒竟也没留下些许金银财物?”顾担好奇问道。 “此言差矣。” 墨丘立刻摇头,沉重道:“匪徒所得之钱财,皆是杀人越货,强夺商旅,迫害百姓之财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等财物得了当做自己花销,又与那匪徒有何区别?自匪徒那里得来的钱财,我皆已用于救济灾民,分文不剩。” “墨兄高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顾担心中一动,立刻说道:“墨兄实力远非常人所能及,可剿匪之事毕竟凶险万分。此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接连剿匪对方必有所准备,一个不慎便是生死之危,实在不是什么好门路。相比之下,墨兄既有技艺在身,可有兴趣开个武馆?” “武馆?” 墨丘想了想,又摇头,“如今武馆日子也不好过。单说置办场地,皇都之内寸土寸金,三百两银子买一处合适的院落怕是什么都剩不下了。中间又要打出名气,再招收学员,又不知要几番年景。” 武馆可不是你有能耐就能开的。 还得别人认! 上面没个罩着的人,三天两头去你家闹事儿,谁顶得住? 更别说如今方士大受推崇,愿意去方士道观的可比乐意去武馆的人多了太多。 一个上达天听,一个看家护院,其间取舍无需思量。 顾担却是拍手道:“哈,恰巧家父在京中遗留一处住宅还算不错,平日里我也未曾去过,放在那里也是闲着。墨兄若是有意,你我二人合开一家武馆,一家药铺,岂不美哉?” 墨丘连连摇头道:“那是令尊留下的宅子,岂能拆了做成武馆?于情于理都不合!” “非也!家父尚在时曾叮嘱过,若是无甚本事,太医院不待也罢,自己开一家药铺亦可过活谋生。只是自问尚且才疏学浅,不敢造次。只是听墨兄提及难处,方才有了这般心思。你我二人为邻而居,也可互相有个照应。 更何况医武不分家,彼此促进指不定生意还能红火些。纵使实在无人,也无需花费多少本钱,地方总不会跑!” 墨丘只是一说,顾担却是早有思量。 太医院固然很不错,可那又不是他家。 更别说现在的太医令一直在搞事儿没停过。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五彩太岁给顾担上了一课,他的小心谨慎还远远不够,也替他下定了决心。 该搬出太医院了! “这......” 墨丘有些迟疑。 开武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要付出的本钱和时间成本都太高,而且无论有没有学徒,都得找来药师供养——练武有所损伤再正常不过,没个药师坐镇根本不可能,这又是一大笔花销。 “墨兄以武艺教人,我出地盘和替人诊治。其间营收五五分账即可,墨兄觉得如何?”顾担趁热打铁,“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想学些武艺,只是外面的武馆着实不放心。若是墨兄愿意教授,那就再好不过。” 墨丘看向顾担,顾担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只有期待和兴奋。 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四月有余! 虽说其中一大部分原因都是为了避开有心人对他的关注,可等待也是实打实的。 “顾兄好意......” 墨丘思量着,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五五分账,说的是轻描淡写。 他只需坐镇教人,剩下的事情可都要对方操办。 绝非简简单单的一句出地盘和替人诊治那般简单。 别的不说,想在皇都开武馆,得在官府先办好凭据,跑通关节,确保你不会骗人交钱就转头跑路。 仅是这一步,就拦下了不知多少人。 当然,他也知道顾担在太医院当值,家中三代御医,甚至自己就是九品医士,关系定是有的。 “墨兄啊,你就算不答应,我也定要开家药铺。顺手把武馆也开了又能多上多少花销?别的不说,就算赔的底朝天,太医院什么时候也得管咱一口饭吃。” 眼看墨丘意动,顾担迫不及待的说道。 “既如此,那就麻烦顾兄了!” 墨丘点头,对方开出的条件已是再好不过,甚至优待都不足以形容。 就算事不可为,也不过是浪费些许时日,权当修习武艺了。 “哈哈,来,喝酒喝酒!” 顾担心中大畅。 开药铺是必然,武馆嘛,那就纯是为墨丘而开了。 他虽与墨丘相识的时间不算长,可无论是牢中所见,还是此时相谈,都不难看出其为人有自己底线,而且其底线已非寻常人所能及。 与此人习武,他放心。 朝夕相处,有人指点,更是求之不得。 酒足饭饱之后,顾担半点也不含糊,直接拉着墨丘来到便宜老爹留给他的老宅。 按照前世规矩,皇宫划分为一环的话,老爹留下的这间寨子在二环稍远之地,足足有十几间房,占地已算不俗。 开一家武馆绰绰有余,专门腾出一间给他做药铺也是再简单不过之事。 懂不懂家中三代御医的含金量啊! 将一份钥匙交给墨丘,顾担马不停蹄,立刻就要去办正事。 拿着顾家老宅的钥匙,墨丘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兄此人,真是......” 想了想,绕是见多识广的他都没想到合适的词汇。 他与顾担相识也不过三月有余,其中两个月更是一面都没见过。 可对方竟能如此托付,直接将老宅钥匙都交给了他! 这是何等信任? ...... 另一边,顾担已经跑回太医院,穿上了自己的九品官服。 虽然在皇都九品实在算不得什么,可那也得看跟谁比。 他又不是要去争花魁,九品已是够用。 至于墨丘会不会拿着钥匙翻箱倒柜携款跑路? 顾担根本就没有这个担心。 先不说对方无论是行事还是作风都无问题,就算他真的看走眼了又如何? 不过损失些许银钱,外加彻底看清楚一个人罢了。 寻常人一生有数,难免需要斤斤计较,甚至豁出命去争一时之得失。 他只要安安稳稳治病救人,长生不老便绝非虚妄。 直接将钥匙交给墨丘然后跑没影,与其说是他心大不知人心险恶,倒不如说也是对墨丘的一次考验。 嘴上说的再好听,也不见得是真。 他临走前,还特地告知家中有些许余钱,墨丘可自行取用。 对方真要拿,那就拿走便是。 纵使一把火将老宅烧了他也根本不在乎。 三代御医的底蕴,给了他足够试错的本钱。 而对方若是没有跑路,那就证明他的信任是值得的。 自此也可安心跟着墨丘修习武艺,百利而无一害! ...... 时间一晃,七天已过。 墨丘坐在大堂中,听着周围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由有些愣神。 过了片刻,喃喃自语道:“顾兄......当真奇人哉!” 这七天,顾担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第三天的时候,有一伙人带着吃饭的家伙就进来了,墨丘还以为是贼人,差点当场擒拿。 结果一问,是一位小哥让他们过来拆房子,说是要修成武馆。 家中有人,一问便知,全凭他做主。 墨丘当时的心情,真的难以用文字来形容。 如今院内干的已是热火朝天,只是院子里真正的主人根本不在。 干活儿的人有问题都是跑来问墨丘,墨丘能怎么办? 太医院也去问过一次,连顾担的人影都没见着。 那也只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做了。 他自问识人无数,见多识广,可像顾担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若不是他们相貌实在不像,他都怀疑顾担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哈哈,墨兄。这几日可忙碌?事情都办妥了。” 墨丘尚在思量,顾担已是迈入门中,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第九章 墨家武馆 “顾兄啊!” 时隔七日,再见到顾担,墨丘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比如你对我是不是太过放心了些。 比如你直接把人喊来却又任由我操持改建是不是过于莽撞。 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住,顾担对他可谓是信任有加,自己再这么反问一通,到底是信不过自己的为人,还是觉得顾担识人不明呢? 虽然总觉得不太对劲,但是顾担对他的一片赤城之心却全然不是作假。 “墨兄可是要问我为何不管不顾?” 顾担先发制人,恳切的说道:“对武馆之事,我一窍不通。专业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若有我在侧,墨兄怕是还要考虑我的意见,反而不美。” “顾兄对我的信任,真是......”墨丘一时间都觉得有些词穷。 他自问自己已算得上光明磊落之辈,可能这般将家业交给旁人,且完全不加干预,也是做不到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快出来看看,我带来了什么!”顾担不由分说的将墨丘给拉到了院中。 只见两人提着一硕大的牌匾,上书四字。 墨家武馆! “这个招牌可是我特地请内务府总管弟子写的墨宝,再找匠人临摹下来。皇都虽大,可见此招牌还敢上门找事儿的怕是没几个。”顾担信心满满的说道。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内务府总管可是二品官职,他的弟子留下的墨宝虽不见得有多么珍贵,可象征的却是一层不能没有的关系。 寻常人去办事,难免低三下四,看人脸色。 可他身着九品官服,特别是如此年轻,自是无人小看。 再加上自报家门后得知,顾担年纪轻轻竟是成为太医院的九品医士,还是皇上特地提拔。 一时间好似不是他上门求人,反而备受礼遇。 人人都讨厌别人拉关系走后门,自己用的时候才发现,那是真特么方便! 层次上去了,遇到的‘好人’总是多的。 九品医士虽官职不高,地位也不怎么样,可那毕竟是太医院,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是能够直接上达天听的,更别说顾担曾入过皇帝的眼。 宗明帝虽是将他忘了,可别人不知道啊! 他对官途无甚兴趣,与人结个善缘却还是乐意的。 你有情我有意,自然是宾主尽欢,一帆风顺。 “墨家武馆?这是你的家业,怎能取这个名字!” 墨丘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鸠占鹊巢之意怎么越来越重了? 顾担总不可能真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不过是一名字而已。” 顾担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墨兄两次清缴匪徒,已闯出些名声。借用你的名号开武馆方才好让人知道咱们的本事,若取个顾家武馆之名,又有谁人知我是谁?” “纵使如此,这也太......”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墨丘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顾担行事,总有出人预料之处。 且总能说出些不无道理的话将其掩盖下去,反倒显得他这般一惊一乍的有些过于迂腐。 “此事之前未和墨兄通气,还望墨兄切莫怪我自作主张才是!”根本不给墨丘把话说完的机会,顾担立刻说道。 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墨丘既然并未卷款跑路,那就证明此人并不为外物所迷惑,值得信任。 既然如此,自然要把墨丘绑在他身边,这可是个大保镖啊! 更别说他还要跟着墨丘学武艺,对墨丘好,那就是对自己的未来下注。 相比于去别的武馆求爷爷告奶奶也不见得能学些真传,这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以真心换真心嘛! “怎会责怪?顾兄对人至真至诚,实乃生平仅见,吾不能及也。”墨丘摇头,颇为感慨的说道。 “你我二人无需互相吹捧,这七日我可不止是搞定了一个牌匾。” 顾担指了指又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笑着说道:“这位是我特地找来的大厨,乃是御膳房御厨的亲传,咱们以后有好饭吃咯!” 民以食为天,习武者更甚。 营养这块,必须得拿下! 食材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厨子的手艺也是重中之重。 美色在他这个年纪可以晚点来,但饭不行,少一碗都不行。 这位御厨亲传,还是他托了许志安的关系才找来的。 “庖生。” 中年汉子沉默寡言,看了墨丘一眼,说了个名字后就不再言语。 庖者,厨房也。 庖生这个名字,可以理解为厨房生活的人。 庖生是那御厨退休后收养的弟子,连名字都是亲自取的,简单而直接。 又是一番交谈之后,顾担忙碌正事。 他的药铺也是要开的,但药材不能从太医院拿了。 去牢房诊治,尚可说为国家保存有生力量,用太医院的药材也是理所当然,就算有人挑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药铺是实打实的个人名义,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实在没必要冒风险。 他还是联系到了太医院的供货渠道,他要的那点东西跟太医院相比连小猫两三只都算不上。 但对方也很是客气的仅仅只要成本价,就当是结个善缘。 所谓的关系,就是这么一步步走出来的。 虽然狗皇帝不得好死,可有官职在身,办事儿就是敞亮的很! 无形之中,为他减少了很多麻烦。 此时整个宅子都在大兴土木,他的药铺当然还开不起来,不过牌匾已经定好了。 养生药铺。 算不上什么别出心裁的名字,但却恰合他心意。 除了这些正事之外,他还花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钱,让一帮孩童宣扬一下墨家武馆。 什么?你不知道墨家武馆? 就是那位两个月内平定两处贼窝,身高九尺,力能拔山的墨大豪杰开的武馆啊! 若不是怕风头太盛,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甚至想请说书人来编个“墨丘三战林中悍匪,墨家武馆初显神威”的故事天天讲几遍。 一切都在走上正途,他也终于能够得偿所愿的开始修习武艺。 在此之前,还得先跑一趟太医院,跟许志安说一声。 毕竟名义上他还是跟着许志安的医士,以后都要住在老宅这边,还是必须要打声招呼的。 然而刚刚走出大门,顾担就顿住了。 他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方士,清平子。 “小友,又见面了。” 清平子面带笑意,声音透亮而清澈,让人如沐春风。 顾担的心却霎时间沉了下来。 第十章 互相拉扯 过去了四月有余的时间,顾担已非初来乍到之时那般懵懂。 对于方士目前的权势和地位也有了新的判断。 方士能够得到宗明帝的钟爱,甚至为了求仙问道十年不上朝,本事绝对是有的。 清平子,就是那位曾医治宗明帝风寒,且间接导致宗明帝开始求仙问道的方士。 皇帝的信任和宠爱,就是最好的本钱。 如今道观四处开花,愿意入内上香者不知凡几,眼前这位方士当居首功。 而他与清平子唯一一次相见,便是在太医院被迫吞下宗明帝赐予的丹药又苏醒的时候。 对方还特地留下了一份《引元经》。 可问题是,顾担与他根本就不熟,更无别的交集。 清平子,是怎么找到他家中老宅的? 甚至能够恰巧上门堵到他! 四个月来,他一直算得上乖巧本分。 就连去牢狱之中诊治犯人,也是借口宗明帝提拔,不敢平白消受之故,就是想淡去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 没想到刚有一番动作,清平子就找上了门。 要说这是巧合,顾担绝对不信。 僵了一瞬,顾担脸上露出春风化暖般的笑意,“原来是您啊!这么巧,又见面了?” “不巧不巧。” 清平子摇头,“我可是找人好一番打探,才找到小友的。” “哦?” 顾担好奇的问道:“不知道长找我有何事?” 清平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友吞服先贤丹药后醒转,肉身受的药力滋养,与我辈先贤颇为有缘。只是不知贫道当初留下的引元经可曾入门?” “引元经?” 顾担做思索状,想了一会儿方才一拍手掌,“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张羊皮卷吧?实在不好意思,没看懂。” 清平子:“......” 那双一直以来显得颇为淡然的眸子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顾担,似乎想要看穿顾担所言真伪。 顾担自是毫不避讳的与之对望,眼中一片清明。 想不到吧?爷真没看懂! 或许是顾担眼中的真诚打动了清平子,清平子深吸一口气道:“先贤经典确实精妙非凡,小友未曾接触过道家,难以领悟实属正常,倒是我大意了。” “实不相瞒,内息之术虽然玄妙,可我连自家传承的内息术都未曾入门。不仅如此,就连诸多御医家中流传的内息术也未曾修习成功过。” 顾担一声叹息,开始拉扯:“终是肉体凡胎,与求仙问道无缘。道长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没有那个缘分,也就不强求了。” “小友此言差矣。人生一世不满百,机会近在眼前,便要努力把握住。先贤丹药妙用无穷,只是常人受之不起。小友既然能够吞服丹药后醒转,定是适合先贤之法的。”清平子摇头道。 “哦?只是不知那丹药究竟是何?竟能让您如此上心?” 这次轮到顾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清平子,试图看出些不同来。 清平子想了想,认真道:“小友吃下的丹药,乃是自先贤丹炉之中而得。其名为‘烘炉造化丹’,有改善体质之奇效,其中所需诸多药物,今已失传。而且其药力过于猛烈,非寻常人可承受。” 烘炉造化丹?名字倒是不错,而且看清平子这不依不饶的模样,可能也确实是从先贤丹炉中而得。 但是,那破丹药最少也得是好几百年前的过期食品,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练成! 顾担心中再明白不过,那玩意儿可是直接坑了他四十三年的寿元,忘了什么都不可能忘掉那枚丹药。 当下装作无奈的说道:“改善体质?您看我体质可有所改善?” “小友未修习武道,自是有所不知。小友体内血气之强盛已远超同龄中人,虽未看出别的神异之处,却也不敢肯定,故而赠予小友先贤之法。”清平子满是诚恳的说道。 顾担先前摆明已对求仙问道无甚兴趣,否则他还真不至于这般面面俱到的申明药效。https:/ 心中无所求,那就只能他自己主动些了。 “引元经真的能够修仙?”顾担心中一动,清平子既然能将宗明帝哄得团团转,指不定真的懂得些玄奇妙法! “引元经确是自先贤妙法中所得,但仙踪渺茫,仙迹难寻。究竟能否修行仙法,贫道又怎能断定?你我皆是红尘争渡之人,只是机会稍纵即逝。”清平子微微一笑。 不怕你问,就怕你不动心。 “是么?那太可惜了。” 顾担一声叹息,“我只是一微末凡人,连道长这般奇人都未曾得仙缘眷顾,又怎敢奢求仙道垂青?人终有尽,仙缘渺茫。只要能够平平安安过完我这一生,比什么都强。” 任你千般花言巧语,我只表明一个态度。 爷开摆了! 清平子面色不变,话风一转:“小友家中变故,我也有所听闻。想要安稳一生固然无错,可世事总有万般波澜。当无害人之心,却不可无防身之术。小友可愿入清风观,习内修之法?求仙问道自不敢言,身康体健益寿延年却绝非虚妄。” 顾担心中凛然。 这瘪犊子绝对盯上他了,不仅探查他的踪迹,甚至还记下了他的身世。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吃了方士的一颗丹药而已,至于这样惦记他么? 现在的清风观地位极高,眼前这位清平子虽看上去和和气气极好说话,可宗明帝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远比百官待的时间更长。 平心而论,若是他没有长生之法,还真的就要动心了。 可惜方士锋芒太盛,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们,但凡有点机会绝对会百般打击报复。 显赫一时又算得了什么? 他需要的东西,会自己去取,无非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道长好意,让我受宠若惊!” 顾担面露动容之色,表情显得颇为挣扎,迟疑了片刻后方才说道:“只是人各有志,家乡那边有句俗语,叫有多少能耐吃多少饭。话虽粗浅,其中道理不可不明。清风观名满天下,无数人求入而不得。道长能盛情相邀,担感激涕零。 但我只是略通医术,对求仙问道也几无奢望。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便是能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道长好意,万不敢受,只能心领。” 第十一章 针锋相对 顾担言辞恳切,全然不似作伪。 清平子脸上始终带着的温润笑意都不由一僵。 如今的清风观不知多少人想入而无门,他能前来主动相邀已是极大的殊荣。 顾担好像是动心了,又好像没有。 最终,还是推拒了。 “也罢也罢。” 清平子摇了摇头,道:“人各有志,治病救人也不见得比求仙问道的愿望低上一等。不过,小友虽此时不愿入我清风观,但若是回心转意,或想修习内息之术,也可来观中一见。” “内息之术,也轮不到清风观来教。”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自老宅内走出,炯炯有神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注视着清平子。 来者正是墨丘。 “咦?” 清平子惊咦一声,以他的武学修为,竟然未能察觉到有人悄然临近! 再看此人,身高九尺有余,身如铁塔,肤色黝黑而目光坚毅,龙行虎步间毫无半分多余的动作,一收一举间举轻若重。 其武道之功,已至化境! 墨丘毫不避讳清平子探寻的视线,亦是毫不客气的抨击道:“方士之流,欺上瞒下,祸国殃民。以至朝政崩坏,一代帝王竟不问朝纲求仙问道!你有何面目见大月治下那无数生民百姓,又怎敢跑到门前来鼓吹方士?!” 顾担从未见过墨丘如此气愤模样,其声如雷震而摄人心神,气息蓬勃招展间恍若真龙降世,那无以言表的压迫感足以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清平子连宗明帝都能够哄得团团转,文武百官都奈何不得,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https:/ 面对墨丘突如其来的责难,面上却不见半分愧色,当即言道:“求仙问道,何错之有?人世有数,而仙道长青!凡俗之物纵使有万般变化,又怎及的上那仙途百一之奥妙? 至于朝纲崩坏,我不过一介方士,怎能操纵朝纲?大月皇朝百姓以数千万计,其身家性命,又与我清风观有多少牵连?阁下心有怨气,何不找满朝文武论个明白,悉心叮嘱他们爱民护生?” 墨丘寒声道:“尔等巧言令色蛊惑帝王求那虚无缥缈之仙踪神迹,却忽视治下千万黎民百姓,竟还有脸说出其身家性命又与清风观有多少牵连?” “呵。” 清平子亦是冷笑一声,“人贵自知。百姓如何,又岂是我需考虑的事情?清风观一身本领,皆系于求仙问道之途,自是因此而谋,理所应当,何错之有?阁下心系苍生,何不去任职丞相之位,也好澄清玉宇,广收同道,以使四海宾服,黎民安生!” 皆言方士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顾担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墨丘的责问不可谓不重,然而清平子自无半分愧色。 正如其所言,方士一身本领皆系于求仙问道,生民百姓,那又岂是他们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至于宗明帝因此十年不上朝,那也是皇上自己乐意! 这笔账你非要算到方士头上,那不好意思,清平子不认。 清平子把锅甩的一干二净,墨丘怎能听不明白其言外之意? 当即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 老虎和犀牛从笼子里出来伤人,龟玉在匣子里被毁坏,是谁的过错呢?难道是老虎、犀牛以及龟玉的过错吗?显然不是!应是看守人员的过错,是看守人员的失职! 方士怎样去求仙问道,那根本不是他关心的。 可方士跑到庙堂之上大肆鼓吹修行,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大月皇朝的国策,更是极为明显的影响到了宗明帝。 言下之意便是:你说黎明百姓与你无关,不是你所需要考虑的问题,可黎明百姓偏偏因为你而过的越加贫苦,怎敢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清平子脸色一变,留下一句话后,不愿继续纠缠,愤怒的挥袖而去。 墨丘目光紧紧的追寻着清平子的背影,手掌已是捏为拳状,其气息越发幽深而威严。 杀气凛然! 顾担当即上前,拦住墨丘的目光,开口道:“墨兄,方士之害非是除掉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宗明十四年,二皇子于养心殿中痛陈求仙问道之利害,恳请皇上注重朝纲,结果却反而被贬边疆,连妻儿都未网开一面,至今已有八年未归。 纵使今日能够拿下清平子,来日安知不会再跑来个如梦子、忆仙子?治标而不治本罢了,万不可轻举妄动!” 大月皇朝并非一朝一夕变成这般模样,虽的确有方士的缘故,可将所有事情都赖在方士头上,也属实有点自欺欺人。 最初时不知有几多良臣劝谏,一直到二皇子被贬边疆。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宗明帝是铁了心的要修仙,谁碍眼谁就滚蛋,亲生骨肉也是一样。 正是因此,当今皇上虽十年不上朝,也再无朝臣就此议论和劝谏。 当然,虽不上朝,可宗明帝自有内阁、锦衣卫和东厂来帮忙处理公务,三者互相掣肘,对于庙堂之上的掌控丝毫不拉。 权之一道,宗明帝已炉火纯青。 身为皇帝之尊,该享受的早在励精图治的那十年里享受过了,剩下的日子自然便觉得凡俗无味,开始问道求仙。 方士不是什么好东西,狗皇帝更不是个东西。 郎情妾意蛇鼠一窝,单单想除掉方士就能让宗明帝励精图治? 哪有那般好事! 当然,这是因为顾担昔日所学与此世不同,心中对于皇帝并无敬畏之意,故而能够将事情剥离开来,洞察关键。 可对此世之人而言,皇帝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存在。 除非准备落草为寇,否则皇帝岂能有错?那自然就只能是方士错了。 墨丘深吸一口气,平定下起伏不定的杀意,说道:“早闻方士之害,初见之下心潮起伏,难免杀意横生。还好有顾兄相劝,险些酿成大错。” 酒楼之上,一人默默的看着清平子被气走,又盯着顾担二人看了两眼,若有所思。 第十二章 乱点鸳鸯 “胡闹!” 太医院内,许志安须发皆长,怒瞪着顾担,声音严厉而愤怒。 “许叔,此绝非是心血来潮......” “呵,推了家中的老宅,开家武馆和药铺,这就是你的盘算?你也不看看现在自己才多少斤两!皇城之中,武馆不知几何,可有甚作为?你年纪轻轻便是九品医士,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太医院,竟想自己开一家药铺?!” 许志安怒从心中起,恨不得撸起袖子揍顾担一顿。 他与顾担的父亲生前乃是至交,家中几代人关系都相当不错。 自顾担的生父自天牢中被贼人所害后,还是他亲自将顾担给捞到了太医院中。 就连太医令庞琦分润给御医们的一份礼物,他都特地为顾担也争取了一份。 可以说,许志安已经完全将顾担当做了自己的后辈去提携。 只是顾担做出这种事情,甚至推了自己家中老宅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跟他说一声! 顾担如何不明白许志安的愤怒从何而来,只是这件事若提前告知,许志安定是不会认同的。 他所求的,与许志安所想的,根本不是同样的东西。 对他而言,荣华富贵过眼烟云,功名利禄食之无味。 可对于生而有数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应当追求的。 清平子所说的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恰合其意。 只是人心肉长,许志安将他当做后辈子弟提携相待,他自然也不可能佯装不知,无动于衷。 “许叔有所不知,如今豫州水患,那提督竟还要加倍收取税赋,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更有贼人白莲教趁机作乱,豫州之地民生困苦,已显乱象。太医院如今动作频频,巧取逢迎,也不见得是大富大贵之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权贵相交,谋取功名利禄实非我之所愿。家父之境遇时至今日仍时时浮于我心间,令我辗转反侧,坐卧不安。皇上所赐丹药吞服之后,我更是昏迷四日方才醒转,其间几次险死还生,其中滋味实在无以言表。 到了今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人贵知生,再好的前途和富贵,都不如安安稳稳的活着。”顾担沉声说道。 “你......你啊!” 眼看顾担搬出那死于天牢狱中的生父,还有切身体会之感,许志安脸上的愤怒之色也不由一泄,长叹一声。 顾家这一代也是倒霉,就连唯一活着的顾担,都是吞服下丹药之后险死还生。 也难怪顾担会如此的小心谨慎,哪怕不要太医院的富贵,都要搬出去。 他虽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却也是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甚至身处其间,什么也做不了。 “也罢。你既然无此心,那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许志安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顾担虽遭受了一劫,却也提前被宗明帝所识。 虽然现在宗明帝已经将顾担给忘了,可继续修习医术,等到年岁大些成为御医,再到宗明帝身边提一嘴,有此缘分在身,未尝不可一飞冲天。 只是人各有志,顾担无此想法,他自然也不再咸吃萝卜淡操心。 “多谢许叔关心,人各有志,我只求平安即可。”顾担对许志安观感很不错,许志安对他亦是照拂有加,把事情说明白,对二人都好。 “你既无心功名,我不会再劝。只是如今,你已经十六岁了吧?可有喜欢的女子?”许志安盯着顾担,突然问道。 “啊?” 顾担一愣。 不是吧,这也能被催婚? “顾家剩下你一根独苗,又不愿意在太医院深造,不赶紧传承香火,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你父亲留给你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吧?多生几个孩子,也好延续香火。” 许志安又道:“如今皇上修道十年,我听闻已准备好让清风观那帮方士设斋坛,祈祷道家仙宗庇佑。到时文武百官皆可观摩,你怎么说也是九品医士,不如一起去看看?万一有哪位官员看中你,也能觅得良缘。” 平心而论,顾担的相貌还是相当不错的,否则宗明帝参观千年松百年开花之际,也不至于见到顾担感觉眼前一亮,还特地赏赐了一枚丹药。 凭此样貌,纵使自己无心功名,取个官员的女儿那也是好处多多! “小子暂无心此事。” 顾担嘴角微抽,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关要过。 “你小子!既不愿踏足官场谋划,想要寻平安顺遂,又岂能不赶紧娶妻生子?十六岁已经不小了,你爹管不了你,我理应照看一二。” 许志安想了想,“若你还是不愿跟那些官员有所牵扯,你觉得小依怎么样?” “小依?” 顾担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瞪大了,没记错的话,小依好像才十四岁吧?! “小依的父亲你也认识,就是那位林御医。当初跟你爹也是好友,家室再清白不过。更何况小依也懂得医术,你跟她相识时日也不算太短,感觉如何?” 许志安抚摸着胡须,“小依样貌也不差,又知根知底,你若有意,我可帮你去林御医那里提上一嘴,先看看人家的反应。” 林小依不过才十四岁,样貌也的确是清秀可人。 但在顾担心里,那还只是个小姑娘啊! 他可没有生出过那种变态心思。 更何况只要一直治病救人,他的寿元便无穷无尽。 所谓的娶妻生子,平白给自己增添了束缚不说,若在无尽时光中再见到挚爱老去,红颜白首,怕是一颗道心都要有损。https:/ “不了,不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顾担连忙挥手拒绝,更是片刻都不敢停留,拔腿便跑。 “这混账小子,不知好歹!” 目视着顾担远去,许志安怒骂一声。 老友家中仅剩下一颗独苗,既想远离是非之地,不抓紧时间成家立业怎么能行? 外面的姑娘,哪里比得上太医院中知根知底之人? 更何况林御医一身医术那也是极好的,小依无论是身世还是样貌都不比顾担要差,此事若是能成,亦不失为太医院内的一桩美谈。 老友才故去不久,顾担就敢把家中老宅给拆了,不找个人看着他,许志安也放心不下。 老友泉下有知,怕是还得骂他不上心呢! 想了想,许志安还是决定去找林御医先唠唠嗑。 第十三章 修习武道 回到家中老宅,顾担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着实没有想到,这次跟许志安交代一番,竟差点被乱点鸳鸯。 他与林小依最多只能算是略微熟识些的朋友,更何况林小依年仅十四岁,他又没有什么病态的爱好,自不会往别的方面去想。 虽然这个世界十四岁的女孩已经到了能够嫁人成家的年纪,可他的灵魂又不是土生土长的此世之人,自有属于自己的底线在。 他的九品医士尚且挂靠在许志安手底下,与许志安说清楚自己无心结交权贵,也好能够安安静静的修习武道。 不争不抢,静看门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这才是顾担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墨兄,些许俗事已经处理好了,你看我今日开始修习如何?”顾担找到墨丘,等了足足四个月有余,终于要开始自己的武道之路。 “自无不可。” 墨丘一双蒲扇般的大手轻轻在顾担身上拍了几下,阵阵特殊劲力涌入身躯,顾担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通红一片,浑身上下好像都要散架了。 “不错,气血旺盛,体质强劲,底子很足。” 注意到顾担的反应,墨丘颇为满意。 顾担的家境颇好,又在太医院任职,最近几个月来日日修习五禽法,虽不算多么高妙,可强身健体还是能够保证的。 再加上一日三餐未曾少过,比之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他的底子完全可以说得上卓越了。 被墨丘拍了几掌,顾担双腿都在打摆子,还是强撑着站直,问道:“对了,墨兄先前说可教内修之术?实不相瞒,家传的内息术我也努力了许久,都未曾入门。非我一人如此,诸多太医也难以修习家传内息术,可有缘由?”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想内外同修的。 “内息之术除非天赋异禀,否则的确极难入门。但只要练脏大成,任何人都可以修习,至于能够修行到何种地步,那就要看个人的缘法了。” 墨丘也不藏私,直接道出辛秘。 “练脏大成?那要多久?”顾担对武道之事知之甚少,自然也是不明白其中的艰辛。 “武道一途,皮膜、筋骨、练脏、凝髓。若是自幼开始修习,六七年皮膜可成,五六年筋骨大成,练脏因人而异,最少也需十年苦功。至于最终的凝髓换骨,则更难几分!” 墨丘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自幼修习的武者有人悉心教导,平日里还有药浴、补药供其修习,皮膜和筋骨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实是在一同成长的。 等到成年之后,皮膜大成,而筋骨其实也已经锻炼了个七七八八,所花费的时间比之皮膜还要少上些许。 “自幼修习的好处是筋骨能提前锻炼,而成年后筋骨已定,再想修习则难免要忍受苦痛加身,若无补药,容易伤及根本。至于练脏,等你到了那一步再说吧。”墨丘说道。 “那不知墨兄看我这情况,若是勤加修习,到练脏需要多久?”顾担好奇的问道。 “若是不惧苦累,不缺银两,皮膜花费三四年即可速成。至于筋骨,那就只能慢慢修习,纵有补药也是疼痛难忍,六七年时间总是要的。”墨丘想了想,肯定道。 “这么算的话,岂不是后天修习比自幼修习用时更短一些?”顾担疑惑。 “哈,武道前两境本就不算多难。自幼修习者皮膜、筋骨已成的时候,怕是刚刚成年不久,尚且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练脏和凝髓。而一个人的气血最为强盛的时候,当为二十五岁到四十之间,此为巅峰。 再往后,纵使武者对身体掌控超出常人,多延续几年,最后也不免气血下滑,再想凝髓几无可能。纵使靠着岁月苦熬,等到终于有所成就,已是垂垂老矣。”墨丘笑道。 顾担明白了。 他只看总时间,却没有算时间成本本身也是一种代价。 自幼修习者尚且能够在巅峰之时更进一步,而后天修习者刚有起色,身体状态就已经开始下滑,纵使花费的时间更短一些,也只能说声时不待我,徒呼奈何。 “我今年十六,争取在二十五岁时开始练脏,四十岁前练脏大成总无问题!”顾担用自己当做模板算了算。 后天修习者练脏大成之时,人体巅峰状态也正好差不多走完了。 即使能再延续几年,也远远不够最后的凝髓易骨,反倒不如趁着巅峰去打拼自己的身家事业。 相比之下,自幼修习者多少能有个期望和选择。 这是普通人的悲哀,但他无需考虑时间的影响,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兴奋。 “你才十六岁?!” 墨丘眉头一挑,极为惊诧。 他观顾担气血之浑厚正值巅峰,最少也有二十五六时的模样,再加上顾担身为太医院九品医士,可能是驻颜有术,看上去年轻些也很正常,倒是未曾多想。 突然得知顾担才十六岁,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像他这个年纪,若是扔到寻常村落,成婚早的,儿子差不多正好跟顾担一样大。 再想想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顾担称兄道弟...... 墨丘本就颇黑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是啊,怎么了?”顾担点头。 “十六岁的话,其实我也知道一种能够更快修习武道的方法,顾兄是否想要试试?” 不知道是不是顾担的错觉,墨丘念“顾兄”二字时咬字颇重。 “还有这种好事?” 顾担一喜,能够快些有自保之力,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既然‘顾兄’愿意,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墨丘蒲扇般的大手已是伸向顾担,重重一拍。 “哎哟!墨兄,你这是做什么?” 顾担一声痛呼,没想明白墨丘怎么会突然对他出手。 “助你修行!” ...... 另一处,清风观诸多方士已经准备好了斋坛,只需等到良辰吉日。 各地提督为宗明帝准备的礼物,也开始有条不紊的送来皇都。 这一年是大月皇朝宗明二十二年秋,顾担开始修习武道,墨家武馆尚未开张。 宗明帝修道十年,已有所成,各方皆贺,天下太平。 第十四章 青春永驻 顾担的生活过的是愈发忙碌而充实。https:/ 白天要练武,然后泡药浴时抓紧时间诵读医书,晚上再跑一趟太医院拿药,送去监狱。 稍值一提的是,这次自太医院中拿药的时候竟恰巧碰到了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 林御医听说他要开一家武馆和药铺,还特地询问了两句是作何打算,对这位顾担自然不至于像跟许志安解释那样需要认真寻找由头。 只是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如先开家药铺诊治些寻常病人积累经验,至于武馆则是与朋友合开,多少是个营生。 很多御医在没来到太医院之前,也多有过去武馆做药师的经历,这并不稀奇。 对于他的回答,林御医则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二人关系远没有顾担与许志安那般亲近,简单聊完两句就各忙各的。 除此之外,监狱中顾担再未见到过牛石头和那位试图蒙混过关的犯人。 “感觉身体如何?” 送完药后,顾担例行每日一问。 “大人,我感觉自己的病快好了。”回话的犯人叫做丁季,已经是连吃了许志安开的药包三个月的‘大客户’。 换成寻常百姓如此治病吃药,怕是早已倾家荡产。 还好顾担身后有太医院撑腰,才敢这么搞。 同时间,一股熟悉的生机引入顾担体内。 立刻意识集中,呼唤出面板。 【寿元:26/80(+2)】 顾担差点热泪盈眶。 四个月努力,终于让他被削减去的三十三年寿元上限给补了回来,还额外增添了两年寿元! 只是,明明多了两年寿元,为何没有直接加上去? 当下心神沉浸其中,顾担心念一动。 一股生机骤然临身,自四肢百骸中涌入,好似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掌抚摸着浑身上下每一处,让顾担心旷神怡,身心空明而洁净。 无形之中,他经受了一次特殊而纯粹的洗礼。 等到他回过神来,面板已是再变。 【寿元:25/80(+1)】 ‘竟是如此!’ 顾担心有所悟。 他治病救人所得寿元,增长的并非是直接而干脆的上限,而是作用在他的身体和精神上! 所谓的加法,实则是减去岁月带给他的磨损。 比之单纯的增长寿元上限,这种能够弥平岁月带来的损耗的力量,更加珍贵。 纵使时移世易,他仍旧可以保持住二十岁时的身体活力与精神状态。 这就是所谓的青春永驻,比之单纯的长生不老还要更好上一分。 最关键的是,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他“又年轻了一岁”,但自身力量却并未衰减分毫。 ‘以后寿元积攒的多了,我直接降到零岁会怎么样?’ 顾担突发奇想。 所谓的零岁,也就是刚刚出生之时。 那时他是会直接变成婴儿还是? 当然,这种事情想一想也就算了。 不作不死,拿自己做实验这种事情,顾担可不准备去做。 除了发现【悬壶济世】新的妙用之外,还有一大收获。 那就是一个人可以薅两次羊毛! 上次丁季吃药一月,为他贡献了三年的寿元,如今又历时两月,一共为他贡献出了八年的寿元! 上一次,丁季的病状减轻不少,这一次差不多算是痊愈了。 不出所料的话,他为丁季所挽回的寿元,也应该是这个数。 只是寿元本身并非一成不变,也绝非不可更改。 比如寿元允许你活百岁,可中间被人砍死那也是立刻归零。 又或是本可活到八十,结果突然吞了一个不知作用的丹药......直接噶了也是正常。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笼络墨丘的原因,单有青春永驻之法不行,护身之术也必须勤加修习,方能保证自己避开各种天灾人祸。 实在避不开的时候,也得拥有掀桌子的实力。 “大人?” 眼看顾担久久不说话,丁季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 “哦,你很不错!继续在这里呆着吧,药就不用吃了,你的病已经好了。”顾担回过神来,心情大畅。 “谢大人!大人对咱的恩情,小的谨记于心!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大人只要说一声,小的绝无二话!” 丁季砰砰砰的磕着响头,感恩戴德。 在这间牢房中,能够得到狱卒的特殊关照,多吃几口饭! 更别说顾担不要钱财,自掏腰包替他治好了多年顽疾,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哈,哪里用你去做些什么。”顾担摇摇头,不以为意。 丁季之所以进监狱,是因为灌溉之事与别的村子争抢水源,两不相让之下打出了真火,呼朋唤友,最终竟打死了人。 打死人的倒不是丁季,可呼朋唤友的人是他,最终也难逃刑罚,身陷牢狱。 顾担也不想知道其中对错曲折,他是个医者,只需要治病救人。 被治的病人若实在作恶多端,让人心中不快,大不了治好后再弄死,也算废物利用。 “大人,我病症也好了不少!” 有了丁季这个榜样,立刻又有一人开口。 顾担目光看去,正是之前跟丁季病症一样的崔久。 这家伙是个赌徒,跑去赌坊中钱财输了个一干二净,最终卖儿卖女卖房子想要捞回来,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 如此犹不放手,竟还敢借高利贷,企图在赌坊中回本,又是血本无归。 最终被人狠狠收拾一顿,扔到了监狱之中。 他与丁季病症相同,吃的药也一样,丁季都痊愈了,崔久也没理由治不好。 熟悉的生机涌入,寿元再添四年可用。 崔久的症状,显然要比丁季轻一些,理应比丁季好的更快。 对于这种人中渣滓,顾担没什么好说的,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回你原先的牢房中去吧。” “啊?” 崔久傻眼,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一旁的丁季。 他的病症早就好了些时日,就是怕说出来后吃不饱饭才没有声张。 眼看丁季率先承认病症已痊愈还能留下多吃几口饭,他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可同样的病,同样治好了,凭啥他不能留在这里多吃两口饭? “怎么,你不愿?”顾担声音略高了些许。 一旁王牢头跃跃欲试的目光已是看了过来。 “小的知道了!” 崔久不敢多言,连忙叩首。 第十五章 刀当有鞘 顾担又巡视了一圈自己诊治的病患,不再是单纯的言语询问,而是望闻问切一一施展。 可惜暂时没有新的寿元入账。 同时他也发现了【悬壶济世】的规矩。 那就是他治好的病人,必须得病人承认治好后才有寿元奖励。 如那崔久,定是比丁季更先痊愈,可他不说,顾担也得不到寿元馈赠。 望闻问切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使,病患反馈本就是这个时代医治病人的重中之重。 比之能得到的馈赠,这些小麻烦当然算不得什么。 若真碰到嘴硬的,他也不是只会开些治病救人的药。云九小说 至于崔久嘛,用不着他收拾。 欠了高利贷的钱,蹲一次大牢就想摆平? 之前他是被劣酒亏空了身体,又有病根在身,穷困至极,指不定什么时候横死,也就扔到了牢狱里。 现在崔久被他治好了病根,再加上牢房中无劣酒伤身,虽然大多时候吃不饱饭,可身体却比刚进来的时候还要好些。 等到出狱,有他好果子吃! ...... 回到老宅,天色已晚,明月高悬。 这个世界同样是一日一月,只是天际的月亮比前世要大上不少,恍若银轮桓空,月芒也是更胜几分。 皓皓月芒自九天之上泼洒而下,恍若银沙泻地,入目朦胧而美好。 院子之中,灯笼发出算不得多么亮堂,却也足够温馨的光芒。 灯笼下的石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还有一壶被温起来的酒。 墨丘高大的身影坐在石墩上,正在静静赏月。 听到动静方才转头看来,“回来了?一起吃点。” 顾担在自己家当然也不客气,快步上前,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嘴。 “唔,这个味道,不愧是御厨的徒弟!” 顾担尝了一口,立刻夸赞道。 灯笼映照出的光芒下,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一盘极似酸辣肚丝的菜,其刀工精微细腻,色泽浓稠浑厚,仅是卖相便让人胃口大开。 菜一入口,浓郁的酸味直冲喉咙,攀上眉毛,沁入心肺,却又不是让人难以下咽的腥酸气,而是开胃、遮腥、解腻的酸。初时猛烈,恍若过江猛龙,待得回味之际,却又醇厚香绵,让人依依不舍。 紧接着便是蓬勃的辣气后发而至,让人口舌生津,情不自禁的吞咽口水,胃口大开。 他自问算不得美食家,每当吃饭的时候也多是‘每天三问吃什么’,可吃到好菜,终归是让人自觉满足和欣喜的事情。 这种自心底生出的满足,是别的欢愉都难以相比,最单纯而又真挚的快乐。 这个厨子,当真是找对人了! 墨丘等待多时,早就闻了许久,顾担动筷,他自然也随之品尝一番。 片刻后,则是一声感叹。 “实乃人间至味!” 顾担想起第一次与墨丘相见,对方在牢狱之中编草鞋,就是为了吃饱饭,不由得调笑道:“既是人间至味,墨兄该多吃些才是。” 墨丘闭目,仔细的品了品,却是放下了筷子,“此味虽好,心有不快,徒呼奈何。” “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听听?”顾担问道。 “不思治国,反而求仙问道;豫州水患,税赋增添几等;方士祸国,却无一人劝阻......” 墨丘拿起酒壶,添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烦闷道:“我学武艺二十余载,自觉小成,同龄中人,只论交战,谁也不惧。可一路行来,目之所见: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上思求仙问道,下想巧取逢迎。商人之辈,钱财无算,仍是利欲熏心;官场之徒,蝇营狗苟,却是步步高升。唯独民间,几番血泪,言与谁人听? 都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如今除了开家武馆,又能做的了什么?” 顾担听明白了。 墨丘学武二十余载,出山想要大展宏图。 可惜一路所见与他所思所想,却是全然不同。 空有满腔热血,一身本事,却又报国无门,故而感到迷茫。 开一家武馆,这只是生计,不能让墨丘得到半点自我实现价值的认同,所以才会心有不快。 想了想,顾担问道:“墨兄啊,你觉得平地跳的高,还是山顶跳的高?” 墨丘疑惑:“不都一样高吗?” “对。只是平地还能落下,山上容易摔死。” 顾担为他添了一杯酒,“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墨兄心有天下苍生,常人所不能及也。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仅凭一腔热血,无异于山顶跳高,稍有不慎便会摔死。 行侠仗义,尚需十年磨一剑。墨兄心中抱负,又要打磨多久?” 墨丘一时无言。 这何尝不是他所纠结之处? 冰冷的现实与心中的理想,就像是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宝剑,时时刻刻打磨着他的内心。 有的人最终没有挺过,便是尔曹身与名俱灭。 有的人借此脱胎换骨,便是不废江河万古流。 而历史证明,终归还是身与名俱灭者占了绝大多数。 注意到墨丘脸上那纠结的神色,顾担长吟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墨丘只觉心中一畅,暂时的隐忍蛰伏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好一个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当浮一大白!” “墨兄能够知道世道艰辛,百姓困苦,已算得上是洞察世事。而又忧心于此,甚至苛责自身,更能称得上一句仁人志士。若是不顾眼前所见,不理心中所想,甚至品出味道来,安慰自己这才是理所当然,那真就的无药可救了。”顾担认真道。 墨丘心中之困苦,是因为他的确有能力、有眼界,能够说出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证明他已将百姓放在了心中。 心中有了重量,自然便身负千钧之重。 “仁人志士......” 墨丘苦笑,纵使仁人志士,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逞一时之快去宰了清平子? 那又与那些视国法如无物的市井游侠有何不同? 道理他都明白,可白日遇到那方士,竟还是无法压下心中怒气。 顾担端起酒杯,敬了墨丘一杯。 温酒入腹,暖意横生,谈兴大增。 “我曾听人说过:文人心中要有尺,用来丈量社稷;武者心中要有刀,用来护国安邦。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尺要有度,刀当有鞘。鞘越是深邃厚重,刀自然更加锋锐难挡。” 墨丘是他第一个认识的朋友,而且心怀苍生,武艺超群,实乃人杰。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何处,都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好人。 只有傻子才会希望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恶人越来越多。他们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恶人,能在世道崩坏的世界里如鱼得水为所欲为。 殊不知,他们自己本身就是被为所欲为的一部分。 只是,世道越是崩坏,好人也就越加难做。 心中苦闷,自是再正常不过。 趁机开导一番,互相警醒。 他可不希望明早一醒来,就听到墨丘跑去清风观找方士血拼的消息。 能不能赢不说,他怎么办? “尺要有度,刀当有鞘......” 墨丘眼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一瞬间他仿佛抓住了什么。 那是他一路行来,所思所见所想,却尚且未曾真正形成的东西。 顾担的话就像是一个引子,将他诸多时日以来的心绪穿针引线,串联到了一起。 表现在外的则是:顾担眼睁睁的看着墨丘突然呆立不动了,唯有眉头时而舒展,时而深锁。 过去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墨丘才终于回过神来。 一时之间,他身上的气息似乎发生了某种特殊的变化,只是顾担此时还未真正修习武艺,不明白那变化意味着什么。 只是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身高足足九尺有余的大汉,看起来竟显得有些莫名顺眼,没有了往日里只凭身形就显得颇为咄咄逼人的姿态。 “墨兄,你这是......顿悟了?”顾担端着酒杯,有些怀疑人生。 他虽不是胡咧咧,但其所言总结起来其实就几个字。 道理很大,先忍一下。 这也能顿悟?! “顾兄今日之所言,犹胜黄金万两。” 一声顾兄,可谓是情真意切。 墨丘喜上眉梢,愁苦之色消弭一空。 “有何收获?”顾担还是第一次见人顿悟,格外好奇。 “妙不可言!” “自己人,没必要装神弄鬼吧?”顾担才不信什么妙不可言的说法。 “哈,不过是所思所想有了方向。心中困苦仍在,念头却已通达,自然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 墨丘击节赞叹道:“心中一念起,自觉天地宽!” 紧接着墨丘又解释了几句,顾担才算是听明白。 所谓的顿悟,便是往日所思所想拥有了总纲,如同画龙点睛的那一笔。 悟不透之前只是一团乱麻,徒增烦扰。 而一朝明悟,便直指大道! 当下二人饮酒作乐,酒足饭饱之后,墨丘问道:“顾兄想要修习武艺,所求为何?可有甚需求?” 顾担眼前一亮,哪里还不明白墨丘的意思。 这是要投桃报李了! “修习武艺,自然是防身最为重要。最好平日里不起眼,可一旦交战,能在短时间内爆发,最好是出其不意。纵使事不可为,也可跑的快些。”顾担认真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与人厮杀,实非他之所愿。 可若真事到临头,也不能躺平等死。 手中无刀和有刀不用,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墨丘认真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有一上品武学,其名为《惊蝉》。取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意。修习后不彰不显,并不太适合与人持久厮杀。然而其爆发之强,远胜其余武学,只是爆发后,要用大半年时间休养生息,少有人修习。” “甚好!” 顾担颇为惊喜。 他只是想治病救人,又哪里需要什么厮杀? 平常杀伤力不够不算什么,爆发力强这一点完全可以弥补。 小孩子才期望与人厮杀证明自己同阶无敌,成年人都明白境界碾压才是生存之道。 “事不宜迟,那我就先写出来。”墨丘起身,立刻回到房中执笔研磨。 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从房中走出,将手中之物递给顾担。 顾担迫不及待的看去,先草草的过了一遍。 除了血气运行之理外,墨丘甚至将此法创始之人的心得都给写了上去。 花开一朝胜枯坐百年,顽石万载不过云烟过往。 蝉伏十七载,鸣响一夏;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此法并非顾担认为的偷袭、隐忍之法。 恰恰相反,创始人正是目睹了沧海横流、世移事变之后心有所感,最终创造出的法门。 其修习理念则是平常隐忍不动,需要之时再一朝破茧,谱写自己的非凡乐章。 只是蝉鸣一夏终会故去,花开一朝余香难存。 最激烈的爆发之后,往往都是沉寂无声。 《惊蝉》自然也是如此,通过特殊的方式催动气血,爆发出远比平日里更强横数倍的力量之后,会极快的滑落下去,甚至身负重创,最少要大半年才能修整回来。 比之别的武学,惊蝉尤重爆发,优点与缺点都格外明显。 简短的速看一遍后,顾担满心欢喜。 众所周知,被曲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功法创始人认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跟我顾担有什么关系? 能打过的,境界碾压不爆发就能打。 打不过的,他又不是什么铁头娃,直接爆发开溜! “此法尤重爆发,虽立意不凡,可未免过于剑走偏锋。在我所知晓的上品武学之中,唯有此法与顾兄所求有些联系。”墨丘解释道。 武学功法亦分三等,上品、中品、下品。 下品武学,也就是俗称的大路货色,各个武馆所传授学徒的也多是这种,最多也只能修行到筋骨后便无以为续。 中品武学,则是直指练脏,已经是很多人的立身之本、安家之宝。皇都中大多武馆的镇馆武学便是中品武学,属于中坚力量。 上品武学,可遇而不可求,没点机缘想要修习也没有门路,直达练髓之境,已为宗师之法,是真正压箱底的东西。 顾担待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有“点化”之恩,他自然也不会吝啬。 “恰合我意!” 顾担非常满意。 你得到顿悟,我得到上品武学。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十六章 金创要略 宗明二十二年秋收后,宗明帝斋醮,祭祀天地鬼神,声势浩大。 与以往斋醮不同的是,这一次宗明帝在斋醮途中,自述功德,申明政绩,展望未来。 竟封自己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 总而言之,天命在我。 而顾家的老宅也终于是彻底收拾完毕,开张大吉。 “你小子没去真是可惜了,那场面,啧啧......” 酒桌上,许志安眉飞色舞,讲述着这次斋醮的见闻。 文武百官能到的到了个七七八八,清风观的方士们亦是开足了马力,仪式办的是盛大而恢弘。 各方进献的奇珍异宝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太医令庞琦坐在主位,喝得面红耳赤,此刻斜瞥着顾担,略带不满的说道:“这小子毫无进取之心,得了皇上的恩赐,竟要自己出来开家药铺,真真是......该罚!” 如今的太医令庞琦已再无先前自怨自艾的模样,容光焕发、红光满面,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二春。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让太医院在方士的阴霾下找到了一片生存空间。 更重要的是,之前的献宝甚合宗明帝的心意,虽未拿到头彩,太医院也是出了大风头的。 而在宗明帝举行的斋醮中,他还趁机结识到了三皇子,据说是相谈甚欢! 钱途和前途都有了着落,庞琦整个人的精神面貌自然是为之一变。一扫先前明升暗贬,又被方士欺压时的暴躁易怒之色。 今日顾担的武馆和药铺一同开业,官居五品的太医令庞琦坐在首位,也是理所当然。 毫不夸张的说,庞琦能来都算是给他面子。 “小子自罚三杯!” 顾担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还差不多。” 庞琦很满意顾担的态度,又道:“就算自己开了家药铺,你也是太医院的人。若是有谁不长眼......” 庞琦的目光扫向另外较远的一桌,冷哼一声道:“那也不用跟他们客气!”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王牢头和几个狱卒自己一桌,却是格外老实,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 注意到庞琦扫来的目光,立刻举起手中酒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不过庞琦只是瞥了一眼,根本懒得理会。 于他而言,这些牢中的狱卒皆是些见钱眼开、刻薄寡恩、贪婪无度的泥腿子,即便是太医院混的最惨的时候,那也不是狱卒都能够相提并论的。 除非是锦衣卫。 “人的眼界很重要,跟什么人打交道,决定了自己将来的路,你可要切记!”庞琦谆谆教诲道。 “您说的是。” 顾担只管点头。 这一顿饭,太医院的同僚们还是来了不少,除了太医院的人之外,只有王牢头和几个狱卒过来贺喜。 墨家武馆和养生药铺,也算是正式开张了。 酒足饭饱之后,太医令庞琦扶着墙出去,说了句厨子不错。 其余御医也都三三两两的告退,顾担亲自送到门口。 等到太医院的人走完,顾担快步走到王牢头那一桌,拿着酒盏道:“今日实在是怠慢兄弟们了,我自罚一杯!” “哎呦,顾兄弟这是哪里话?”王牢头连忙站起来,先一步端起酒杯,“也是托了您的福咱才能过来,不然哪能品尝到宫中的手艺?” “是啊是啊,没想到连太医令都来了,顾兄弟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其余狱卒也是纷纷起身贺喜。 牢中几个月顾担每日都会过去一趟,跟他们也算是混熟了。 最关键的是,顾担从来都不摆什么架子,待人亲切温和,与人为善。 得知他要开一家武馆、药铺,他们自然也就顺便过来道贺。 只是跟太医院的那群老头子一比,终归得往后稍稍。 热闹都是太医院的,他们说话都不敢大声。 人有亲疏远近,顾担当然也得紧着太医院的人陪,这是人之常情。 王牢头几人心中自然有数,更不会觉得受到了冷落,毕竟顾担能给他们支一桌都算得上高攀了! “别那么客气,饭菜酒水管够,今天不醉不归!”顾担笑呵呵的说道。 “这酒水滋味比酒楼中的要好上太多,可惜还有公职在身,可不敢喝醉。”王牢头有些遗憾,随即从身旁揪出一个半大小子,看上去约莫八九岁的模样。 第十七章 有人踢馆 这个时代对医者便已经有了详细的划分。 单说太医院,便划分有食医、疾医、金创医、小儿医等众多类别。 医之一道博大精深,通常都需要极长的学习时间和极多的诊治经验才敢说出‘包治百病’这种话,大多数人能够在其中一种类别上取得成就已算不易。 比如他那被害的老爹,便是疾医,换成人话就是内科医生。 而敢著书立说的医者,更是少之又少。 这本金疮要略,顾担之前从未听说过。 打开翻了几页,顾担越看越是惊讶。 其上所书写的是关于各种内外伤的治疗方法,甚至不同的伤势,经过了多长时间应该如何去简单处理,都写的非常明白,绝无半点敷衍。 甚至写到较为严重的伤势处还配上了略显简易的图画,能让人更加直观的去判断。 顾担快速的翻看着,果然发现了端倪。 这本医书还没有写完,难怪他之前从未听说过。 而太医院内,最出名和最有实力的金创医,便是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了。 “林御医将他还没写完的医书先送给我看看?” 找到眉目的顾担反而越发惊讶。 医者著书,的确需要博采众长,找人商谈交流意见再正常不过。 可他此时的年纪才十六,而且曾经学的也多是关于内科方面的医术,对于金创之伤虽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也远远不敢说的上精通,总不能是让他来帮忙完善的吧? 摇了摇头,立刻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甩飞出去。 “是知道我要开武馆,可能用得上就送来了?” 左思右想,顾担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问题是...... “老爹跟林御医的交情有那么好?又是送野山参,又是送没写完的医书。” 记忆之中,便宜老爹和许志安可称至交,可与林御医的关系就没有那么紧密了。 虽不算是点头之交,但平日里的往来也并不密切,只能说是认识的朋友。 难不成还有其他不知道的内情? 比如老爹其实一直跟林御医惺惺相惜? 既然暂时没有答案,那就干脆先不去想,大不了以后见到林御医再客气点。 不过,有了林御医给的意外惊喜之后,顾担拆别人贺礼的时候也难免会抱有一些期待。 结果嘛...... 只能说其他太医送的东西也都还不错,可以明显感觉到最近太医院确实挣到钱了。 可惜并未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有那么几张药方,却也只是用来滋身养肾的,根本不值一提。 惊喜之所以是惊喜,便是因为来之不易。 顾担摇摇头,自顾自的调侃道:“老爹不努力,儿子徒伤悲啊!” 简单将太医院的同僚们送的礼物收拾起来,顾担正准备抓紧时间开始修习武艺,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询问。 “武馆开业了?” “王牢头他们的动作这么快?” 顾担讶异,连忙走出房间。 却见一丰神俊朗的青年手持银枪,傲立在门前。 那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眼眸开合间自有卓然之意,身着一袭白袍,上有金丝银线勾勒而成的简易花纹顺肩而下,直没腰间,恍若一条银龙横摆。此时站立在那里,神态潇然自若,恍如天上谪仙人。 顾担的样貌已是极为不俗,可此人竟能有他八分神韵!怕是唯有传说中的读者老爷,才能在容貌气度上稳压对方一头。 “你有何事?”顾担只是瞥了一眼,随即问道。 这家伙看起来有点卖相,可惜他每天起床都会照镜子,早就免疫了所谓的颜值。 反正不管颜值有多能打,都没他能打。 “在下公尚过。听闻墨家武馆有人月余时间,单枪匹马连挑两处山匪,特来拜会。”公尚过开口道。 顾担原本只能说是略有兴趣,一听这话那就更有兴趣了! 当下兴奋的问道:“踢馆的?” “这......” 公尚过一愣,有些没搞明白顾担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思量片刻后说道:“只是拜会一番,若有所得定有厚报。” “墨兄,有人找你切磋武艺!”顾担立刻喊了起来,又道:“你俩先等我一会儿啊!” 说着,顾担回到房中,拿出还没喝完的酒和一些瓜果,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院中的石墩上,兴致勃勃的盯着公尚过。 墨丘稍慢一步走来,惊讶的扫了他一眼,目光方才转向公尚过。 “气血浑厚绵长,气息圆融如一,已经开始练脏?”墨丘问道。 公尚过心中掀起滔天大浪,只是看了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底细? 对方难不成已至宗师之境?! 难怪能将清平子那厮给直接逼走! “小子公尚过,听闻前辈单枪匹马连剿两处山匪,又要开家武馆,特地前来讨教一番。但有收获,必不会吝啬钱财。”公尚过行了一礼,语气郑重而严肃。 “哈......” 墨丘笑道:“那就来吧。” 顾担赶忙给自己倒了杯酒,眨也不眨的盯着二人。 之前只凭听说,却并未见过墨丘出手。 能够借着别人踢馆的机会见识一番,实在是求之不得。 而公尚过更是打起了十分精神,一眼能够把他给看穿的人,不认真的话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得罪了!” 一声轻喝,公尚过手提银枪,猛然间划过一道银线,烈烈狂风吹起白袍,自下而上恍若蛟龙出海般刺向墨丘。 袖袍自风中翻飞舞动,竟恰巧遮住半截枪身,让人看不清其手中动作! 墨丘目露欣赏之色。 仅这一手,便知其功底。 于是他轻轻往后退了两步。 好似要翻江倒海的银枪其势到了尽头,可敌人尚在远处,公尚过不待枪势用尽,立刻转刺为劈,脚尖轻点间身若飞鸿,追击而上。 他的应变不可谓不到位,奈何墨丘似是早有所料,竟故技重施,往左偏移了一步。 而公尚过,是向右劈的。 南辕北辙,哪怕长枪在手,公尚过连墨丘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猛烈攻势便已化作乌有。 公尚过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手中银枪刹那间回环折返,一抹极漂亮的枪花显现,骤然再度横扫! 第十八章 大赦天下 枪似弯月倒悬,人如地上青松。 足以称得上赏心悦目的一记横扫到了身前,空气中都响起了屡屡呜咽之音。 墨丘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间不容发之际身躯好似折断般猛然一扭,摄人心魄的风压将其衣物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那呈银灰色的枪尖只差一丝便可触及! 公尚过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手中银枪一刹那间变得宛若活物,银轮在其手中盛放,风声呼啸,形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向着墨丘笼罩而去。 一寸长,一寸强。 进攻的节奏始终都掌握在公尚过的手中,又有利器在身,按理来说本该占尽优势。 奈何长枪舞动如蛟龙闹海,墨丘仍可说的上似海中礁石般岿然不动。 他像是看穿了公尚过每一步的动作,顺着长枪的痕迹先一步避让。 长枪固然锋锐,可碰不到人又能如何? 顾担坐在石墩上端着酒盏,初时还算看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儿也察觉到了不对。 你俩搁这儿给我打表演赛呢?! 国足都不敢这样演! 不多时,公尚过额头上已见汗水,虽仍是丰神如玉的模样,此时也未免显得有些狼狈。 不知不觉间袅袅热气升腾,浑身气血已催发到了极致,长枪更是片刻不见停歇,毕生所学一一施展,他的眼中只有前方一人。 挑、刺、扎、扫......每一式势大力沉的枪击竟都被一一躲过! 他并非没有见过高人,也曾与人对练时输得一塌糊涂。 可从未有人像今天这般,他所修习的一身武艺竟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其间差距,已难以用道理记! “呵!” 一声呼和间,公尚过手中枪式越发大开大合,若说先前的攻势还算得上是浑然天成,纵使无所得也攻守兼备,留足后手。 那此时便已是恍若疯魔,只攻不守,银灰色的枪身几不见踪影,唯有道道银线和破空声见证着一切。 顾担此时的目力,已然跟不上银枪的速度。 又一次攻势落空之后,墨丘终于被那近乎狂暴般的攻势逼到了院中死角,避无可避。 公尚过心中一动,几乎不需要考虑,手中银枪在一瞬间宛若游龙般直冲而上,白袍招展人随枪动。 然而就在刹那间,公尚过猛然一顿。 恍若游龙的银枪也终于停住。 “怎么不继续打了?穿星贯月还没用出来吧?” 被逼到死角的墨丘问道。 “......是我输了。” 公尚过哪里还不明白,墨丘分明是故意走到了死角,给他施展一次堪称完美的“绝杀”。 只是,已经被猜到的绝杀,还能算是绝杀么? “枪舞的不错。”墨丘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公尚过的武艺。 公尚过原本颇为白皙的脸庞此时已是通红一片,有气血催发到极致的原因,而听到墨丘这句话后,那红润之色越发明显,身体似乎都变得滚烫了起来,握着银枪的手掌都捏的一片发白。 舞的不错?! 这就是彻底的嘲弄了。 许是看出了公尚过的念头,墨丘补充道:“偏正则邪,大巧不工。你的枪法已算精通,可过于中正,反而束缚了自己的能力。招式不求出尽,枪法亦无需太巧。与人对战,不是表演,求的是杀敌,而非施展自身所学。” 公尚过似有所悟。 他的招式当然无错,即使再来一百次都是如此。 以往与人交手,都只能算得上切磋,偶有几次杀人也是不长眼的劫匪,又哪里懂得多少高深武艺?自然找不出半点毛病。 他的问题不在于自身学艺不精,恰恰相反,是学的太精,反而更加信赖自身所学,缺少了变化。 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人如此,习武亦然! “受教了!” 公尚过以大礼参拜,墨丘坦然受之。 传道、授业、解惑,无论什么时代都是莫大的恩情。 受之一礼,理所当然。 “打完了?” 顾担三两口吃掉手中瓜果,未免觉得稍微有些遗憾。 打的挺花,奈何墨丘根本没有真正动手就让公尚过感受到了其中差距,简单来说就是他没看过瘾。 当下三人聊了几句,公尚过自述是刚刚来皇都不久便听说了墨丘的名号,特地上门讨教。 如今见识到了差距,认识了自己的不足,愿意日后经常拜访云云。 临走之时,还特地留下了一张百两银票——诚意非常足。 不过看他白袍金纹,腰间坠玉,更有银枪在手,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墨丘也并未推辞。 想要练髓,单靠自身努力实在太慢,更需要大药来熬炼身体,所需花费自然不菲,钱财多多益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动歪心思是不假,这种正常指点的收入还不收那就是傻子了。 开门红还算不错,顾担心情颇好,又去太医院拿了些药。 监狱中病患很多,这个月他又多关照了些犯人,寿元后面的数字也在缓慢而坚定的上涨。 然而这次刚刚走到监狱门前,顾担便傻眼了。 只见一大群本该老老实实待在牢中的犯人,竟光明正大的站在那里! “你们这是......越狱了?!”顾担感觉手中的药包格外有重量。 “顾大人,当今圣上大赦天下,我们出狱了!”一群人中最前方的丁季见到顾担格外激动。 他身上的病症正是经过顾担四个月有余雷打不动的药包医治才真正痊愈,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如今一朝出狱,他特地留了下来就是为了再见顾担一面。 丁季身后诸多犯人也是颇为期待的看着顾担,他们都是顾担在监狱之中精心挑选有把握诊治的病患。 “大赦天下?” 顾担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卧槽!!! 狗皇帝你死不死啊? 好端端的,大赦你个头的天下啊! 你是赦爽了,我怎么办? “顾大人,我家便在鸡鸣巷里东户第五家。医治之恩没齿难忘,日后顾大人有所差遣,只要说一句,咱拼尽全力,也不负大人所托。” 丁季读过书,虽然只是在私塾中读了一两年,认识一些字,可道理还是明白的。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他的病根本无钱医治,本以为会跟随自己的一辈子,结果遇到了顾担,对方不仅无需半分钱财,甚至还在狱中格外关照。 这份恩情,他自然是铭记在心。 “呵......” 顾担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声音微弱而无力,“不用,治好我就放心了。” 第十九章 倒打一耙 宗明帝大赦天下,完全出乎了顾担的意料。 宴饮之时,许志安一直在吹嘘这次斋醮的排场,所到人物的不凡,包括宗明帝自封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时百官百僚脸上的精彩表情。 可唯独没有说宗明帝顺便大赦了天下。 大赦天下,以施恩为名,赦免犯人。 通常是在新皇登基、更改年号、立皇后、立太子,亦或是有重大喜事等情况下为了彰显自身恩德而颁布的赦令。 可宗明帝已执政二十二载,太子也早就立好,皇后亦然,年号已有二十余年没动——上一次大赦天下还是在八年前,二皇子在养心殿中怒犯龙鳞,被发配边疆,随即立下大皇子为太子时为了彰显自身恩德才颁布的赦令。 距今已有八年! 大赦之下,除谋反、欺君,以及皇上亲自审理的钦犯之外,其余犯人有罪归无,自是不用再受牢狱之灾。 对犯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喜讯,是要歌功颂德的。 可对顾担而言,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噩耗了。 犯人都特么没了,他去哪里找大堆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走动的病号? ‘狗皇帝,你赦的是天下,我损失的可是寿元啊!’ 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相比于丁季等人的喜笑颜开感恩戴德,顾担只觉得他们吵闹。 虽然心里难受的很,可基本的情商顾担还是有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口道:“尔等既然被赦免了罪行,出去后便要重新做人,切莫再作奸犯科。若下次于牢狱中再次想见,我可不会客气。” “顾大人放心,我们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有人拍着胸脯,接连保证。 又过了片刻,方才有人问道:“顾大人,我们的病......” 此言一出,场中霎时一静。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望向顾担。 眼中所蕴含的情绪,名为期待、名为希翼。 无声而又宏大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顾担迎着他们的目光,原本颇为烦恼的心绪也渐渐沉了下去。 “这是今日份的药,你们便拿去吧。至于以后......” 顾担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东宁坊那边开了一家药铺,名为养生药铺,就在墨家武馆旁边,找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诊费无所谓,药材也都不贵。有想继续医治的,可以去看看。” 说来可笑,他们尚且在牢狱之中时,顾担还能为他们免费诊治,连药材都是太医院出。 可一朝出狱,本该是天大的喜事,身上的病却又没有了着落。 太医院的确有诊治犯人的职责,虽然没规定监狱中的犯人也需要他们去诊治,以往也没太医那么做过。 可毕竟是有这份职责在,他也就拥有了便宜行事的权利。 不是犯人,顾担自然也没有理由再从太医院拿药为他们免费治疗——这是公事与私心之间的差别,万万不可混淆。 至于自掏腰包为他们免费诊治......呵,不是不能,而是凭什么? 这些人在牢中看着可怜,可不要忘了,这些家伙都是犯人。 就算其中难免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属于无奈入狱,可其中绝大部分也都是货真价实的作案者。 心疼他们? 受害者谁来心疼? 他宁愿自己下乡免费去诊治一生连村落可能都没出去过老农,也不会自掏腰包选择为这些人免费医治。 场中一时间静谧了下来,许多人脸上的喜色都不由得一僵。 若一直没有人医治,那也就罢了。 可明明顾担已经在医治,只要再坚持那么一两个月,他们身上的病症就能够痊愈! 没有希望不可怕,见到了希望然后又溜走,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大人,咱都是穷苦人家,出了牢狱,哪里还有半点钱财?您好人做到底,救救我们吧!”人群中,一个挺着大肚子,面色颇为白皙的胖子率先出声。 监狱清苦,每日两碗稀粥亦是清汤寡水,这家伙竟还能留着大肚子,显然是花费不少钱财换取狱卒优待。 而等待在此的众人见有人率先发声,立刻连声应和道:“是啊,是啊!我们早就没有了半文钱,出了监狱没有您,哪里还能够看得了病?都说医者仁心,顾大人大慈大悲,求您了!” “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想要治病,节衣缩食也治不了啊!您是太医院的人,拿药又无需钱财,就帮我们一把吧!” “咱知道您是个好人,顾大人您就行行好吧!” 人声汇聚成潮流向着顾担蜂拥而去,人群中每一个人都在开口,像是有一千只鸭子在喧嚣吵闹。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充斥着恳请,每一张脸上似乎都有着自己的苦衷。 人群之中,唯有丁季瞠目结舌的注视着身后的这一群家伙。 原本,这些人是说要一起留在这里等候顾担,感谢他在牢房之中的诊治。 可丁季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出! “你们......你们这样太过分了!” 哪怕丁季读过几年私塾,粗学过些典籍,此时竟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形容。 “过分?” 距离丁季最近的胖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呵,你的伤病被治好了,没有后顾之忧了,就准备过河拆桥?” 丁季的脸色变得涨红一片,急忙说道:“胡扯!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感谢顾大人的救治之恩!” “那这里有你说话的什么份!你的病好了,我们的病可没好!” “就是就是,这种人就是贱!自己的病好了,就看不得别人好!” “假惺惺的感恩,要是你的病没好,你会这么说?” 丁季的一句话,可谓是犯了‘众怒’。 声讨的声浪汇聚在一起,眨眼间他便成为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巧言令色的卑鄙无耻之徒。 你一言我一语,纵使丁季有一千张嘴,此时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我没有!”丁季的脸色像是充了血般通红,奈何根本无人听他说话。 众人已经将顾担包围在了一团,胖子拱手恳求道:“顾大人,您连丁季这种人都愿意救治,就救救我们吧!” “是啊,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像丁季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连他这样的人您都能够救治,更何况是我们呢?” 声音纷扰而繁杂,而最先想要说句公道话的丁季,立刻被倒打一耙,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反面教材。 第二十章 善者可欺 “哈。” 喧嚣声中,顾担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云九小说 伴随着那声笑,汹涌的声讨与恳求的浪潮平息了那么一瞬。 “你们难,我知道。” 顾担目光一个个望了过去,像是要将眼前这些人都记在心中。 “赵垦三!” 骤然间,顾担念出了一个名字。 人群中被他点到名字的人,身躯猛然一震,下意识的说道:“我在这儿。” 那是一个肤色黝黑,脸上有着细密皱纹和斑痕的汉子,看上去便老实巴交,一双手亦是留下了诸多宛若沟壑般崩裂而又愈合后的痕迹,让人望之心颤。 这样的人,一看便知道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半辈子都在土里刨食的农夫。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狱的吗?”顾担问道。 赵垦三绷着脸,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冷汗自其额头浮现出来,先前便是他最先应和那个胖子,可真被顾担点出来的时候,又仿佛周遭的所有人都离他很远,很远很远。 “不记得了?” 顾担走到赵垦三的面前,他身材高大,而赵垦三佝偻而矮小,这样面对面站立在一起,恍若居高临下的俯览一般。 “你与同村郭家汉子去山中捡柴,意外发现一处墓穴。你们两个壮着胆子走进去,发现其中有不少陪葬品,于是决定偷偷拿回家,卖给当铺一同分赃。 可要分赃的时候,你却恶向胆边生,直接将郭家汉子杀害。更是担忧郭家人将此事捅出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晚上佯装郭家汉子归家,又将郭氏杀害! 若非郭家老母当天带着孩子走亲戚,怕也要遭受你的毒手!而没有找到郭家老母的你心知事情败露,带着家人连夜搬走,最终还是难逃官府巡查,最终被关入大牢,本该问斩,我说的可有差错?!” 顾担手掌轻轻拍在赵垦三的肩膀上,声音并不高昂,连话语都显得颇为柔和。 然而那只手掌似乎有千钧之重般,赵垦三竟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面上。 顾担蹲下身来,与他平齐:“你一定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那双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面前那张沟壑纵横皱纹丛生黝黑而又写满艰苦的脸颊。 这张脸上留下了无数的艰苦与血汗留下的痕迹,而那褐色的双目则是不安的颤抖着,不敢直视他一眼。 顾担的声音分明称得上和缓,却让赵垦三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你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正带着钱财与家人,准备去外地享福呢。” 顾担伸手捏住赵垦三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那我告诉你!” “郭家老母带着孩子回家后,发现了被你杀害的郭氏。三岁的孩子问她,妈妈为什么躺在地上,不冷吗?” “哈......” 顾担又笑了起来,他的手掌不轻不重的拍在赵垦三的脸上,“再后来啊,郭家老母报了官,可孩子怎么办呢?她已经干不动活啦!家里年轻的也都死了。你猜猜,那个三岁的孩子,最终去了哪里?” 赵垦三嘴唇嗡动着,那双被迫直视着顾担的眼珠泛出惊恐的光芒,他想要挣扎,可他又能有多少的力量呢? 捏着他脸颊的手掌好似铁钳一般,让他想要避开都无法做到,只能自顾自的闭上双眼,不再去看。 “为了不让那个孩子饿死,顾家老母将她卖到了青楼——三岁的孩子,被卖到了青楼。哈,说出来我都不信啊,我还特地去打听了一下,竟然是真的!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顾担的声音终于高昂了起来,那捏着赵垦三脸颊的手掌也猛然用力! “唔!” 自被喊出名字起,一个字都没有再说的赵垦三终于忍不住痛哼了起来。 “哦——原来你会说话啊!” 顾担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可是,谁去为那个三岁的小姑娘说话呢?谁去为那个将小姑娘卖到青楼,然后自杀的郭家老母说话呢?” 他终于站起身来,一脚将赵垦三踹到在地,声音也随之冰寒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啊——你们这些人!有些东西,能不能称之为人都不好说,最多也只能算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罢了。像这种货色,本该是要处死的。” 顾担手指着那瘫软在地,神色惊慌而恐惧的赵垦三,“只是,皇上仁慈......大赦天下,竟也让畜生捡回了一条命。 我本不想医治他,让他在牢中疾病加身,慢慢等死不也挺好的么? 可后来我转念一想,疾病交加固然难受,却也无非一死罢了,顺便还能一了百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我觉得,内心的恐惧与煎熬,或许比身体的些许折磨更让人无法接受。 治好他的伤病,让他以健全的身体迎来死亡的终结,让他在牢中无数次的悔恨自己曾经的罪行,让他明明可以自力更生却不得不面对死亡——这样,是不是更让一个人难受些?” 他的声音越发昂扬而激烈起来,话到最后,已近乎于呐喊。 而原本围拢汇聚在一起的一群人,在注视到顾担的目光后,竟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完全不敢直视顾担的双眼。 其中有一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顾担口中那披着人皮的野兽。 他们一直都觉得,顾担连像赵垦三这样不久之后将要奔赴刑场的人都愿意医治,那只能说明他是个烂好人。 烂好人,自然是最好欺负了。 牢中的狱卒自是万万不敢惊扰的,甚至连说话都要低三下气,省的对方稍看不顺眼,上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可烂好人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反正他是个好人嘛! 就算自己稍微过分了那么一点点又能怎么样呢? 至多也就是落人几句埋怨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即使得不到切实的好处,那也是稳赚不赔! 而当他们认为的好人终于露出一丝獠牙之后,许多人又会情不自禁的开始后悔。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这盘散沙将要崩盘的时候,最先开口恳求的胖子连忙说道:“顾大人,我们很多人身上都没有命案啊!赵垦三这样的货色跟丁季是一类人,跟我们没有关系!” 原本缓缓退却的人潮微微一顿。 对啊,赵垦三那是活该,可他们又没有杀人,怎么能够一概而论呢? “顾大人,您要明鉴啊!咱是因为一点小事儿落到牢中的,跟赵垦三他们可不是一类人!” 第二十一章 恶人自磨 “一点小事?” 顾担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和煦,“你——杜富贵。” 被他指到的,正是那个皮肤白皙挺着大肚子的胖子。 “你与乡老合谋,哄骗不识文字的穷苦人家签订文契,上面写着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然后再用文契一个个敲诈勒索,害的多少人卖田卖地家破人亡?是啊,你没有命案在身,你只是不想让他们活下去而已。” 杜富贵脸上不见半分愧色,立刻呼喊道:“实在是冤枉啊!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我怎么就是哄骗呢?那些泥腿子不识好歹,只需每天多干上三四个时辰,又不是干不完。我可没让他们卖田卖地,是他们自愿的! 咱入狱可不是因为这种事,只是前段时间运送茶叶,管事儿的王八蛋竟然忘了交税!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 大字不识一个的升斗小民,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事情,哪里没有? 活不下去的人多了,再添几个又何妨?怎么能作为审案的依据呢? 再苦一苦百姓嘛! 相反,茶叶、酒水、丝绸等物虽允许自由贩卖,却一向是重税、苛税,其中门道甚多。 不懂的人,哪怕有好茶叶,出去卖一圈说不得还要赔个底朝天! 正是因此,悄悄走私茶叶、酒水、丝绸的商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要各方打理好,做的隐秘些也有极高的利润。 只是他倒霉,管事那个王八蛋竟然私吞了些本该供奉的钱财,惹得上头不满,最终使得他身陷牢狱,不得不散尽家财去打点。 烂船尚有三寸丁,哪怕落在牢狱之中,他过的也远比寻常犯人要好些。 商人重利,心中自有算盘。 离了牢狱,大家谁还能见几次? 若能带着众人说动顾担,免费医治那是再好不过,哪怕不成也没有任何的损失,何乐而不为? “每天再多干上三四个时辰?” 顾担都被杜富贵这义正言辞的理由给气乐了。 务农是极为辛苦还要看天吃饭的一件事情,很多农夫根本借不来牛犁地,怎么办呢? 自己用肩膀去拉! 先不说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苦活可不仅是这一桩。 但凡遇上点天灾人祸,那都是足以要人命的。 比如丁季,当初为了跟人抢水率先浇灌自家田地,呼朋唤友与人对峙抢夺,最终竟能闹出人命。 都说蝇头小利、蝇头小利,可就是那蝇头小利,就关乎着一家人来年的生计,让他们宁愿豁出命去也不愿让步。 如杜富贵这样下死手盘剥蒙骗者,却又始终盯着农户家中的那一碗饭,只要里面多一粒粟米,比自己亏还难受。 狗皇帝十年求仙问道,单单是方士炼制药物的花费,每年最少都要二十多万两白银。 这还不谈其余地方寻觅仙踪,探查险地的花销。 美其名曰无为而治,下面的人也是有样学样。 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民办事得不到晋升,整点献瑞奇珍立刻龙颜大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顾担身处其间,亲眼见证,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万恶的旧社会。 他只是一个医士,自问也没有什么扭转乾坤、安定四海的才能。 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已经足够了。 可是当他亲眼见到这些王八蛋厚颜无耻的标榜自己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怒从心中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正是你这种人......” “你们围着顾大人做什么?!” 顾担正要怒斥杜富贵,一声厉喝已自监狱门前响起。 只见王牢头已经带着几个弟兄狂奔而来,手中拿着镶了铁片的木棍。 冲上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人举起手中的木棍便恶狠狠的往前方的人身上招呼。 一道道痛呼声响起,老老实实挨了木棍的只是被踹了一脚,连滚带爬的跑到一旁。 而胆敢伸手挡的,还要再狠吃两棍。 眨眼间,原本将顾担围拢在一起的人群便开始四散奔逃,半点都不敢喊自己的冤和苦。 原本尚且还算有些底气的杜富贵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王牢头下手这么狠,连忙说道:“您说的是,咱之前做的确实不对。顾大人您的一番教导,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回去之后我就痛改前非,一定痛改前非!” 面对顾担,他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 可当王牢头带着狱卒打进来的时候,他只想尽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跟这种人讲道理、讲律法、讲良心都是行不通的,他真正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不多时,人群几乎消散一空,杜富贵也想跑,奈何顾担已经拽住了他。 “大人,我错了!您放过我吧!我的病自己找人治,自己找人治!”眼看已逃不脱,杜富贵干脆的跪了下来,连连叩首。 而打到近前的王牢头见到这一幕脸色一沉,持着铁棍走来,问道:“顾大人,您没事儿吧?” 几个狱卒走了过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对着跪在地上的杜富贵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这人想要让我免费帮他们治病......”顾担平静的说道。 “哦?” 王牢头笑了起来,“这种事哪里用得着您出手啊!咱家传一套棍法,只要打在人身上,包管那人是百病不侵!” 话音刚落,他扒开几个狱卒,一棍子猛然落在了杜富贵的身上。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杜富贵,你还有病吗?”王牢头笑呵呵的问道。 “没有,我没有病!大人,我没有病!”杜富贵努力爬起来,泪水和鼻涕血水一起落下,却是半点不敢怠慢的高声喊道。 “没有?” 王牢头眉头一皱,“老爹告诉我,家传的这套棍法,最少得三棍才能百病不侵!你这才一棍就好了,到底是老爹骗了我呢,还是你骗了我呢?” “大人......是我,是我骗了您。”杜富贵闭着眼,声音中满是颤抖与恐惧。 “顾大人,要不您来试试咱家传的棍法?您的医术高超精妙,咱的棍法虽然粗鲁些,却也好用的很!” 王牢头双手将木棍递到顾担的面前,贴心的问道。 第二十二章 报应不爽 顾担注视着木棍铁片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俯跪在地上,四肢着地不敢起身的杜富贵。 有的家伙就是这样,你好好跟他说人话,他便自觉自己占了理,反而敢不断狡辩。 对付这样的人,讲道理和摆事实是没有用的,木棍比任何话都要管用的多。 “算了吧,没必要脏了我的手。”顾担摇了摇头。 “顾大人果然是大人有大量!” 王牢头拱手,又道:“不过,老爹传给我的棍法可不能就这么废了。” 说着,他抬起手中木棍,猛然向着杜富贵的胳膊砸去! “咔~” 一声脆响和惨嚎近乎同时响起。 杜富贵的脸色涨的如同猪肝,喉间蠕动,初时尚能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片刻后只能倒吸凉气,脖子上的青筋变得纤毫毕现。 随即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抽气时的血水和鼻涕好似随着冷风一同呛入心肺,难以自持的开始呕吐,难闻的气味在空中飘荡。 只是顷刻间,先前还能侃侃而谈为自己开脱的杜富贵已是丑态毕露。 顾担眉头微皱,略感不适。 正所谓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连畜生都是如此,何况是人?哪怕只是披着人皮的黑心野兽。 人有同理之心,他心中知晓杜富贵的罪行即使是死都难以偿还,可当面亲眼见到人受到虐待和干脆利落的处死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他只会拍手叫好。 可亲眼看着一个人遭受虐待,丑态毕露——而且那个人就在眼前,对自己的形、声、闻、味四感都是极大的考验。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心中略感不适,这说明他还是个正常人。 若能从中感受到欢愉或是兴奋,他恐怕就得考虑想办法参悟一下道经和佛典了。 王牢头看了顾担一眼,伸出一只手强行将杜富贵提了起来,“这第三棍嘛,我练的还不够熟。下次你感觉自己生病了,就来找我,我再帮你诊治一番,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杜富贵满是痛苦的脸上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奈何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所谓的笑容更是难看至极。 顾担敢肯定,杜富贵感谢王牢头的时候,远比之前感谢自己要更加真挚的多。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恶人尚需恶人磨,老祖宗诚不欺我! “那就滚吧!” 一脚将杜富贵踹出几个跟头,王牢头又问道:“顾大人,还有谁不开眼?咱也帮他治治病。” 犹豫了那么一瞬,顾担摇了摇头道:“没了。王牢头的棍法别开生面,让我大开眼界。正好我也有些祖传的珍惜药方,有空让王莽试试效果如何。” 王牢头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连忙道:“那就劳烦您费心了!” “怕是还给你添了麻烦。”顾担说道。 在牢中,王牢头可以说一不二,想打谁就打谁。 可现在这些都是出狱的犯人,对方下手又是真的狠,万一打出人命来,平白整出事端。 发泄出心中的一口恶气也就差不多了,虽然有些人活着都是一种灾殃,可大月又不是他说了算。 狗皇帝要大赦天下,他们也只能受着。 “顾......顾大人。” 丁季捂着肋骨,强忍痛苦,龇牙咧嘴的唤道。 “嗯?” 王牢头眼中凶光一闪,竟还有不开眼的需要治治病? “这个别打!” 眼看王牢头又举起了手中木棍,顾担连忙出声制止。 “顾大人,我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感谢您,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丁季表情痛苦,更多的是委屈。 天可怜见,他先是被人污蔑,随即王牢头等人冲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管那么多,可谓是见人就打。 因为他站的靠前,挨了一棍不说,还被狠踹了一脚,此时脸上都有些许划破的血痕。 “嗯......” 注意到丁季的伤势,顾担一时间也有些无言。 先前唯有丁季为他说话,被众人倒打一耙不说,王牢头冲上来又是一棍,属实是老倒霉蛋了。 想了想,顾担问道:“回去后准备做什么?可有甚营生?” “回去后还是种地,争取快点取个媳妇儿......寡妇也行。”丁季迟疑着说道。 他尚且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就蹲了几年的牢。 穷苦人家十四五岁成婚的比比皆是,他这个年纪放在村落中还未成家的,那就能被称之为光棍汉了,想要再取个新媳妇很难。 “我与朋友合开了一家武馆,你可有兴趣当个雇工?平时看看大门,有人来了接待一下,平时打扫整理下院子就行。每个月给你开九百文钱。对了,管住不管吃。”顾担说道。 每个月九百文钱,相当于大半两银子。 这个价格不高也不低,短工们在农忙时节,拿出拼命的架势,每个月大概可以挣到一两银子。 而管吃管住的长工,一年可以挣到三、四两银子。 他不管吃,给的价再高些也是理所当然。 庖丁是他请来的,可不是雇来的。 毕竟是御厨亲传,有着一把好手艺,哪家大酒楼不能去? 他能邀请过来,更多是合作的关系。 比如平日里除了为墨丘、顾担做饭之外,来武馆的学徒若是想吃点好的,只需要找庖丁商量,至于庖丁要价几何,全凭自己做主,收入也无需和顾担分润,全凭本事挣钱。 正是因为这份宽松和自由,庖丁才愿意跑到名不见经传的武馆先待着试试。 现在真正管武馆事情的只有墨丘一个人,也确实该招人打打下手,起码不能来个人就得让他们跑一趟吧? 丁季有感恩之心,虽不善什么言辞,可这样的人更加让顾担放心。 招谁不是招呢?找个自己施过恩惠的,总要好些。 “多谢大人!” 丁季脸上涌出喜色,感觉肋骨都没那么痛了。 相比于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种地,做个月入九百文的雇工都显得格外高端与肥美,是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 “顾大人当真大气,连我都心动了。” 王牢头伸手拍了拍丁季的肩膀,和颜悦色的说道:“弟兄们那一棍是误会,回头咱摆桌酒,好好喝上一顿。” 丁季受宠若惊,连忙道:“只是一场误会,没必要再劳烦您。” “哪里的话?既然跟了顾大人,就好好干。我儿子还在顾大人手底下学习武艺呢,指不定还需要你帮忙盯着点。”王牢头说道。 气氛一时间变得兄友弟恭起来,仿佛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顾担提着药包,正准备回去,却见一人狂奔而来,鼻青脸肿的模样比之杜富贵似乎还要更加凄惨些。 来人见到顾担,眼前一亮,立刻喊道:“大人,救命啊!” 第二十三章 本心不移 “你是?” 看着面前这脸肿的像猪头似得家伙,顾担迟疑的问道。 “大人,我是崔久啊!您帮忙把咱的病治好了,您还记得吗?”崔久见到顾担像是见到了救星,毫无半点犹豫便跪倒在地,不断叩首道:“您帮帮我吧!” 顾担眉头皱起,直泛恶心。 这混账是个赌狗,为了几两银子卖儿卖女赔了个底朝天不说,竟还敢借高利贷企图回本,最终血本无归后被人扔进牢狱。 现在被人打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不多时,两个精壮汉子便快步走了过来,其满脸横肉,秋日生寒,他们却偏偏赤膊着上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为首的汉子扫了顾担几眼,只看他的模样便知非富即贵,竟颇有礼貌的抱拳行了一礼,开口道:“这位小哥,可与这混账熟识?在下青帮管事,这混账曾借了咱的钱财,又不愿偿还,所以给他一点教训。” 在皇都做事,眼光很重要。 判断一个人好不好惹,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可以看穿着、看气度,甚至可以看脸。 长得丑了吧唧黑不溜秋,衣物风尘仆仆满是补丁的,一看便知晓是整日劳作被抽干气力的升斗小民。 而顾担恰恰相反,皮肤白皙,浑身上下透漏着干净而利索的气息,虽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袍,却也让人不敢小觑。 最关键的是,其妙有姿容,好神情,实属他见过的第一人。 哪怕是开朝太祖,也会看脸行事。在举行第一次科举的时候,就是因为本来的状元长得太丑,有碍观瞻,直接状元变榜眼。 故而见顾担气度不凡,姿容绝妙,更是不敢怠慢,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熟识,熟识!” 眼看青帮管事在顾担面前竟显得有些低三下气,崔久顿时来了精神,根本不待顾担说话,连忙开口喊道。 “呵,你我之间,什么时候熟识过?” 顾担都被崔久这厚颜无耻的模样给气笑了。 “大人,您给咱治过病啊!”崔久立刻说道。 “被我治过的人多了,如果治一个病人便熟识一个,那顾某的朋友岂不是遍天下了?”顾担伸出一脚,将崔久踹到一旁,很是平静的说道:“不好意思,真不熟。” 随即又看向青帮的管事,“二位请自便吧。” 青帮管事先是一愣,脸上升起一抹狰狞的笑意,一只手将崔久拽了起来,“这混账东西竟敢胡乱攀附,您放心,您的那份气咱也一并为您出了。” “不要,救命啊!” 崔久在他的手中疯狂挣扎着,眼中满是惊恐。 之前他就差点被两人给活生生打死,若不是突然有几个人疯跑着从他身边冲过去,吸引到了二人的心神,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趁机往这边冲,就是想让青帮管事二人投鼠忌器,看能不能趁机逃过一劫。 奈何顾担根本不给他狐假虎威的机会,一脚便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目睹着崔久好似一条死狗般被青帮管事拖走,顾担面无表情。 好人难做,不仅仅是因为做好事儿难利己,更关键的是,被帮助的人是否有感恩之心? 若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帮助他好似欠他一样,那真是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牢中的犯人,用良莠不齐来形容都是一种夸赞,真正有感恩之心的又有几个? 能有个丁季已算不易! 快步走回武馆,顾担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狗皇帝大赦天下之后,短时间内想再去牢中刷寿元已经不可能了,虽然犯人还是会慢慢将监狱给填满,可那也要时间。 天牢中的犯人倒是轮不到这次大赦,可老爹的前车之鉴犹在心间,现在是万万不可去的。 ‘医术可以慢慢来,我还很年轻,赚取寿元也不用急于一时,但武艺必须赶紧掌握!’ 今天的事情让顾担警觉。 哪怕他一直与人为善,除了治病救人也没做过什么多余的事情,奈何哪怕治病救人都有风险。 王牢头祖传的“治病三棍”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仅有医术是不够的,棍子也必须掌握在手中才有安身立命的实力。 再遇到这种事情,也不用去想着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武力。 刚回到武馆,顾担发现墨丘正在石桌旁看书。 “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墨丘注意到了他手中提着的药包,“发生了什么?” “宗明帝大赦天下,监牢中的犯人都空了,自然也就没有了病患。” 顾担摊手,颇为无奈的说道。 “怕是不止吧?顾兄眉心紧锁,似有心事?”墨丘放下手中书籍,问道。 顾担犹豫了一下,总不能说狗皇帝大赦天下影响我挣寿元,只能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墨丘认真的听完后,轻笑了出来,“原来是为此事烦闷。” “这很好笑吗?”顾担的脸色不太好看。 好心当做驴肝肺,还险些被人道德绑架,心中难免会不舒服。 “岂会可笑?” 墨丘正色道:“大概十年前,在我刚刚武艺有成,准备出去大展身手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偷。” 顿了顿,他接着说:“其实那天我是要出师的,只是我们那边有一个规矩,出师之前会与师傅交手。 被师傅简单收拾掉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尾巴;和师傅过手数十招落败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臀肉;和师傅大战一场落败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肋骨;而打败师傅的人,出师礼是整个猪头。” 说到此处,墨丘又笑了起来,眼中似乎浮现了些许缅怀的光,“我赢了师傅,所以那天我去屠户的店铺里,要买整个猪头送给我的师傅。” “只是刚到店里,我就发现一老者鬼鬼祟祟,脚步慌乱,目光躲闪。而屠夫正在宰杀牲畜,没有注意到。我刚到店中,察觉有异,立刻躲在了那人死角。 很快,那人发现屠户没有注意这边,偷偷拿起一块猪皮,藏在了怀里,就想要离开。 我刚刚武艺有成,正想要行侠仗义,自然是忍不了这种事情的,直接出手将其擒拿,人赃并获。 只是屠夫与那老人竟是相识,甚至口称为叔。不仅并未责怪,反而还送给对方一扇猪肉。那老人拿着肉,捂着脸离开了。 我自是好奇,询问之后方才知道,那老人家中独子参军而亡,儿媳被恶霸欺辱,自尽而死。剩下的两个孩子,单靠他一人拉扯过活。 屠户说那老人年轻时做的一手好木工,街坊邻居谁家人要是出嫁或是娶亲,都乐意让他做些家具,而老人也从不推辞,连银钱都是少要好些的。 只是一辈子与人为善,也没有一个好命。一个老人拉扯两个半大孩子,日子可想而知。老人性情倔强,向来不愿意承别人的情。 可前段时间小的孩子病重,老人低着头挨家挨户的借钱。只是那孩子命薄,身体一直没好,能借的也都借过,老人也实在没办法。 至于为什么会来偷猪皮......大概也是孩子想要吃些荤腥,又不好意思再张口借了吧?” 说到这里,墨丘的脸色沉重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有些悲伤,“后来有一次,我又去那屠户店里买肉,问那老人如何了。屠户说,他给老人肉的第二天,老人将大孩子送给了一个亲戚,抱着小孩子跳枯井了。” “这......” 听完墨丘的故事,顾担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好心办坏事? 可此前墨丘也不知其中隐情,行侠仗义抓住小偷何错之有? “再后来,我总会想起这件事。” 墨丘讲述这个故事,并不是想听别人评价,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如果再来一次,顾兄若是当时的我,知晓其中隐情,是否还会出手将其擒拿?” “应该......不会了吧?”顾担迟疑着说道。 墨丘的话中,那个老人显然是一个好人,只是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做了一次小偷,甚至连肉都不敢拿,只是拿些猪皮。 被发现后,虽得到了屠户的谅解和一块肉,还是羞愧自尽。 “是啊,那个老人很可怜,做了大半辈子的好人,却没摊上什么好事。到了晚年反而晚节不保,最终抱着病重孩子跳井而亡......” 墨丘微微摇头,却是又道:“但若再来一次,我已知晓内情,我会在他下手之前,送给他一块肉。若赶不上,而他已拿到猪皮,我还是会将他给拦下。” “嗯?” 顾担惊讶的看着他。 “老人窃猪皮,即使再怎么事出有因,那也是窃。 行侠仗义,何错之有?我做了好事,反而导致老者自尽,所以过错在我?哪里有这样的说法! 真正致使他自尽而亡的,根本不是因为窃取猪皮被逮到这件事。是儿子参军战死,是儿媳不堪受恶霸欺辱自尽,是小儿病重无钱医治又想吃肉......这些东西全部加在一起,才会成为索去他生命的力量。” 墨丘的神色变得肃穆,“我曾一遍又一遍的去回想这件事,最终笃定,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还是要将他抓住。 人力有尽,想要行侠仗义,难不成每次出手之前还要先考虑对方的苦衷,调查事前的原因,探寻背后的根由?若是如此,那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律法与道德就应当是准绳,逾越了准绳便是过错。准绳可以松弛,却绝不可形同虚设。今日你不得已,所以稍微逾越;明日他没办法,只好行此下策......世道也就此崩坏了!” 墨丘站起身,声音也激昂起来,“人生于世,必须要有规矩。顾兄先前所言,武者心中刀当有鞘,甚合我意。然带鞘之刀,亦需时常打磨,不可偏离本心。 做了好事,纵使此后发展并不合意,又怎么能当成是自己的过错呢?实属自扰!” 顾担更加惊讶了。 惊讶的是墨丘看待事情的深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人是感性的动物,很难以完全的理智抛离自身的想法而去评判一切,也难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影响自身。 可墨丘通过一次次的回想,把握到了最为关键的脉络,若是再继续深思,就会变的危险。 墨丘心中的刀,是以律法与道德铸就的鞘,以此来寻求公理与正义。 可这必然是痛苦的,因为在这样的时代,公理与正义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虽是在开导他,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 “受教了!” 顾担微微点头,原本心中的些许不快也是烟消云散。 他的本心,便是想要治病救人,借此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治病救人是过程,而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才是目的。 只要本心不移,过程可以曲折,前途必然光明! 哪怕大赦天下对他造成了些许影响,也只是寿元积攒的慢了些。 一念至此,再骂一句:狗皇帝不得好死! ...... 时间一晃,两个月便悄然走过。 顾担的生活相当有规律,自从大赦天下之后,牢中是不用再去了,每天安安稳稳的修习着武艺,实在累的动弹不得就拿出医书观摩一番,虽无甚娱乐活动,倒也算得上充实。 至于养生药铺的生意不能说是门可罗雀,只能说是半死不活。 这个时代想开药铺,必须要有足够的名气和声望,得到认可病人才敢找你。 他实在太年轻,纵使有人过来,得知是他诊治,哪怕年纪轻轻就是九品医士,也不敢轻易相信,拿点药都算给面子。这也是为什么许志安不愿意让他现在就开药铺的原因。 顾担不以为意,药铺刚开,病人络绎不绝才不正常。 等那么一二十年,大家都习惯后也就可以挂上百年老店的牌子,到时候还能没病人来不成? 稍值一提的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血气,修行《惊蝉》的那天,公尚过恰好来访。 他有意与公尚过切磋一番,试试自己的水平如何。 结果嘛......一套夏姬八打下来,身中二十余拳,差点一天没能下床。 这更加坚定了顾担与人为善的念头。 此时,顾担正在院中一颗大柳树下品茶,昨日刚刚下过雪,院中景色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茶香阵阵,沁人心脾,这好茶还是公尚过带着歉意送给他的。 “滋味不错,快喝完了的时候可以再找公尚过切磋一下。”顾担品着茶水、持着书卷、看着雪景,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顾哥,顾哥!” 正在顾担诵读医书的时候,王莽飞奔着跑来,一脸兴奋的凑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顾哥,得罪你的人我帮你杀了,你也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顾担:“???” 第二十四章 借刀杀人 “你在说什么?” 顾担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王莽——这个小家伙,今年才刚刚九岁! “就是那个杜富贵和赵垦三啊!前段时间,皇上刚刚大赦天下的时候,他们不是欺负顾哥吗?” 王莽凑近过来,脸上满是说不出的兴奋,“他们两个都死了哦!” 说到这里,王莽仰着小脸,一副你快夸我的样子。 “......你给我说清楚!” 顾担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万万没有想到这“仇”还有人帮他惦记着,更没想到会是王莽。 虽然杜富贵和赵垦三死有余辜,但九岁的孩子杀两人,秦舞阳来了都得喊声哥! 王莽的发育在同龄中人还算不错,可面对成年人绝不占任何优势,哪怕跟着墨丘学了两个月的武艺,大多数时间也是在为他打下基础,真正的杀人技根本没有传授。 这也是顾担的意思。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他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很明白幼时因为一丁点的小事便能勃然大怒,乃至大打出手。 心智无法匹配力量,得到的只有灾殃。 再加上王莽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印象深刻,所以总会特殊关照一二。 没曾想,就算是这样都拦不住小家伙搞事情! 王莽注意到顾担凝重的脸色,虽然年幼,但又不傻,哪里不知道顾担在想什么,立刻解释道:“其实也不算我动的手,那两个家伙罪有应得......” 很快,顾担自王莽的言语中组织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那杜富贵被王牢头一番痛打,回去后偷偷拿出之前藏匿的钱财找人医治,暗中竟是准备继续走私茶叶! 只不过先前还有伙计帮忙,如今只是孤身一人。 虽不方便,却更添隐秘。 然而杜富贵没想到的是,背后有一个小家伙默默的盯着他——王莽联系到了青帮的人,笃定杜富贵留有余财准备走私。 青帮本身鱼龙混杂,多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明面上四处放贷,背地里也绝非良善之辈。 双方一拍即合,青帮则暗中盯梢。 前几日,准备妥当的杜富贵离开皇都,悄悄带着货源准备大赚一笔,结果嘛......在路上就不幸葬身于猛兽口中。 至于赵垦三,则就简单多了。 无钱无依之下只能回到原先的村落,然而王莽偷偷跑了一趟,告知郭家汉子的亲戚们,这位害的郭家汉子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已经回村。 一番痛打之后,赵垦三死在了自家老宅。 “顾哥,您就放心吧!我爹就是牢头,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咱只是想要帮你出口气而已。” 王莽拍着胸脯,稚嫩的脸上却挂着不属于小孩子的得意之色,“不管怎么查,他们两个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放到茶馆里,指不定还有人叫好呢!” “你......” 顾担面色复杂。 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便已经懂得了四处报信、借刀杀人的办法,而且还真办成了。 虽然王莽说起来简单直接,可背后也绝对花费了一番心血。 对人心的洞察、对事情走向判断,乃至作为幕后黑手的谋算......究竟是该说他太过莽撞,还是成竹在胸? 这孩子未免有点过于妖孽! “顾哥,我帮你解决了两个人,你还要帮我一件事哦!” 王莽从衣兜里拿出十两银子,小心说道:“这是我替青帮的人传信的报酬,青帮管事很欣赏我!听说我在墨家武馆学艺之后,还特地多给了几两银子。只是这件事不能让老爹知道,不然肯定挨打,顾哥先帮我存着好不好?” 十两银子,放在九岁孩童身上绝对称得上巨款——哪怕放在寻常农户一家也算巨款了! “你怕老爹知道,不怕我知道?”顾担自是不差这十两银子,只是好奇,王莽做的事情跟自己的老爹都不敢说,怎么就敢对他说? 难不成他对孩子还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天然亲和力? 王莽摇头晃脑的说道:“老爹说过,这个世道好人难做。顾哥对犯人都愿意用心诊治,实数几百年不遇的大善人!善人虽好,却容易被没良心的混账欺负。咱是恶人,恶人最喜欢欺负的就是混账了! 以后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得罪了顾哥,告诉我就好,我替顾哥收拾掉!” “哈......” 顾担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到底王莽还是九岁的孩子,想法也简单的很,无非是谁该死就弄死谁,一颗心也无畏无惧,仿佛所有事情都简单的很。 “那还有一件事呢?是什么?” “就是可不可以让墨馆主快点教我与人比斗的武艺啊?跟我一起来的两个都已经开始对练了,只有我还在那里站桩、练架势。”云九小说 王莽小脸一垮,先前的意气风发便消散无踪。 这件事让他很是苦恼,分明他学的最快,可墨丘就是不教他与人厮杀比斗的武艺。 反而不如他的两个家伙最近嚣张的很,一直在吹嘘自己学到了真功夫。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想办法偷偷讨好顾担,期待顾哥能在墨丘那里为他说几句话。 事情办成之后,他也是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希望能够打动顾担。 “这件事啊......”顾担思虑片刻。 先前不让墨丘传授杀人技与王莽,是因为他的年岁还小,完全没必要现在就去学那些东西,打好基础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才更为重要。 可王莽的行事却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小家伙绝不能当做寻常孩子一样看待。 或许,应该提前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顾担伸手,替王莽扫掉头上掉落积雪,“我答应了,定会让墨兄‘多多关照’你一下。” “谢谢顾哥!” 王莽大喜,完全没想过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走吧,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下定了决心,要先给王莽上一课的顾担半点也不拖延,这孩子不能按照正常的教育来,必须整点不一样的。 然而他才刚刚起身,便看到许志安气喘吁吁的向着这里飞奔而来,面色已是被冻得一片通红。 “许叔?” 顾担连忙上前迎接,他还从未看到过许志安如此着急忙慌的模样。 “出......出大事了!” 许志安见到顾担,大口喘着气,抓住他的手便要往外拉。 第二十五章 惊闻噩耗 “什么事?” 顾担快步跟上许志安的步伐,脸色也变得凝重。 许叔的养气功夫一向不俗,竟能让他如此着急,甚至需要将他寻来,定是太医院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不成,是五彩太岁被人给拆穿了?! 只是看许志安的脸色,事情应该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否则来的就不是太医院的人,而是锦衣卫了。 “太医令和林御医死了。” 许志安叹息一声,“就在今天。” “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顾担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志安,“前段时间还在一起喝酒,怎么会......” “坏就坏在前段时间太医院出了风头啊!” 许志安痛苦的说道。 “昨日下雪,三皇子趁着雪景玩心大起,非要去上林苑狩猎。狩猎途中,却恰巧碰到有几个农夫竟趁着大雪天偷偷跑上林苑中捡柴!” 上林苑,那是皇家才能去的狩猎之地。 其中一草一木,都属于皇室私产。 未经允许胆敢踏足上林苑者,是死罪! “三皇子勃然大怒,骑着骏马,持着弓箭,便追击而上,用弓箭射死了一个人。其余几个农夫自然是惊惧无比,赶忙四散奔逃。 三皇子命令手下人看住,不许他们动手,一个个追上去射杀闯入上林苑中的农夫。玩到兴起时,策马追上农夫,以马鞭不断抽打驱赶......结果雪天地滑,宝马失蹄,不慎摔倒。三皇子更是被压在了马匹身下......” 许志安脸色黯然,继续道:“前段时日,太医令趁着皇上斋醮时趁机结识了三皇子,发生了这种事情,三皇子的亲随立刻便传唤了太医令。 太医令不敢怠慢,得知具体情况后立刻喊了林御医跟他一同速速前往诊治,忙碌了一夜后,今日三皇子醒来,询问状况如何......林御医言很难完全救治好,哪怕是最好的结果,后半生怕也离不得拐杖。” 说到这里,许志安忍不住闭上了眼,泪水无声的滑落而下,声音颤栗的说道:“得知此事的三皇子怒不可遏,下令杀了这个‘庸医’,太医令庞琦试图劝阻,也没能逃过一劫。” 他与林御医关系不错,是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 他还知道林御医已准备著书立说,跟他请教过一些问题,探讨过方法。 作为金创医,林御医绝对是当世最顶尖的那一批。 可现在,人死了。 什么都没有了——那未曾写完的医书,那没来得及实现的抱负与理想。 一天时间,阴阳两隔。 死之前,还成了祸乱人心的庸医。 顾担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僵住了。 他与太医令庞琦、林御医都算不得多么熟络。 但前者在他武馆、药铺开业那天赠予了三百两的银票,林御医更是送给了他一份珍贵的野山参和未写完的医书。 未曾想过,上次宴请竟已是永别。 说来可笑,太医令庞琦弄虚作假以各种奇珍换得赏赐,甚至凭借着五彩太岁一举迈入到朝中诸公的视野,让近乎沉寂了十年的太医院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可正是因为他有着结交权贵攀爬向上之心,趁着宗明帝斋醮时结识了三皇子,为今日埋下祸根。 回想方士崛起,太医院沉寂的十年间,除了他的便宜老爹去天牢诊治被人极限一换一外,太医院的众人倒也避开了无端的祸事。 如今刚刚有所起色,便招致晴天霹雳!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前日种种,竟成今日果! 只是这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更值得深思的是,三皇子是否会就此善罢甘休? 乃至于当今的宗明帝,又是否会因为三皇子的事情牵连整个太医院? 在那位还没有发话之前,谁都不知道。 或许,这才是许志安为何如此匆忙而着急的根由。 不仅仅是老友死于非命,更无法预料和控制情况会发生到何种地步。 太医院位卑权重,理论上肩负着皇上和皇亲国戚,乃至诸多大臣的身体安康之责! 伴君如伴虎,太医院十年不怎么出手,一出手便是三皇子要终身瘫痪在床,最好的情况也是落下残疾...... 顾担身为太医院的一份子,更是皇上亲口封的九品医士,理所当然的也属于太医院的一部分。 太医院倒霉,他也跑不掉。 为林御医和太医令庞琦而悲伤的事情可以先缓缓,真正能够一言决断太医院生死的那一位,还没有发话! 把握住了事情的脉络,顾担心头也不由得感到几分焦急。 事不由人,不是他想休养生息,安稳发育,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和和美美。 快步与许志安一同返回到太医院,此刻诸多太医们已汇聚到了一起,正在苦思冥想。 聪明人不止他一个,他能看清真正的危险,太医院众人如何不知? “不如去求内阁大学士嬴梁?他资历极深,门人子弟众多,其出类拔萃者官至尚书,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有一位太医开口道。 “不妥!嬴梁的份量的确是够了,但凭咱们的关系,又怎能确保他愿意为我们说话?此事可大可小,可轻可重,不能胡乱托付!”又一位太医反驳。 “那镇边将军张启翰如何?曾经还是林御医出手,救治了他的性命,于情于理,这位关系和份量总够了吧!” “不行!前段时日斋醮之时张将军言称南蛮在边疆之地多有劫掠,意图不轨,还想请旨讨伐。被皇上狠狠训斥了一顿,言其想要轻启战端,意在军功,至今还在闭门思过。这个时候找他帮忙,岂不是火上浇油?怕是要罪加一等!” “这个不妥那个不行,那你说找谁合适?!” 这边刚刚提了个人选,那边便立刻否定。 分明是在互相讨论着,太医院自己人都快打起来了。 太医院的御医们救治过的人很多,可真正能在此时顶用的关系......那还真不好找。 一旦皇上听闻三皇子的伤势后雷霆震怒,怪罪太医院救治不及,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更何况十年间方士已近乎取代了太医院的作用,什么关系十年不维护还能那么顶用? 嘈嘈杂杂的争吵声,恰是此刻太医院最为真实的写照。 身处其间,顾担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方士,清平子! 第二十六章 清风观中 清平子,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圣眷加身,远比任何官职、资历都要管用的多。 只是太医院和方士的关系......说井水不犯河水多少有些不妥,只能说是老死不相往来。 “诸位前辈!” 眼看吵闹声越发激烈,隐约已经有了想要动手的架势,顾担只好高声喊了一句。 诸多目光应声聚拢而来,一双双带着血丝的双目中是藏不住的火气和悲戚。 事到如今,不仅是太医院可能面临皇上责罚,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的遭遇,众人心中又岂能没有半点感想? 御医难做,难的不是医术,而是人心。 纵使医术登峰造极,也难抵那金口一张,自丢了身家性命。 此番争吵的火气,何尝不是拿三皇子毫无办法,反倒自身难保之下,只能彼此发泄的无可奈何。 “一味的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既然诸位前辈各有各的想法,不如大家一同努力一下。能找的人,不管有用无用,都可以找。死马尚能当做活马医,更何况事情还远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顾担绷着一张脸,拳头紧握,沉声说道。 “对,你们还不如顾担这孩子!在这里吵吵有什么用?去找人啊!林御医的医术,谁不知道?当初镇边将军重伤垂死,还是林御医出手力挽狂澜,怎么可能是庸医?”许志安立刻出声附和,赶人一般将快打起来的众人分离开来。 没有了太医令这个主心骨的,太医院内部也是群龙无首。 当务之急绝不是内耗,怒火不能发泄在自己人的身上,得先想办法解决此事再说。 “许叔,我也去找个人试试。” 目视着众人在许志安的怒骂声中四散而去之后,顾担说道。 “你能找谁?” 许志安惊诧,他们这些老御医有点关系在身实数常事,多少能在皇上面前说句话。 可顾担年纪轻轻,又能结识什么高人呢? “方士,清平子。”顾担直言道。 “他?!” 许志安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反应过来。 若想找人为太医院说话,那清平子确实再适合不过。 “你有几分把握?”许志安问道。 “还是那句话,死马当做活马医,多少是个念想。” 顾担没办法拍着胸脯保证什么,上一次见清平子,墨丘可是都准备跟人家动手的。 对方愿不愿意帮忙,完全不得而知。 但他不去,那就彻底没有为太医院说话的可能了。云九小说 “我将你喊来,本是想让你安慰一下小依......” 许志安眉头微皱,真要找人帮忙,他们还不到让孩子去求人的地步。 顾担闻言微怔。 随即明白过来,现在整个太医院内最伤心的人,大概就是林小依了。 再加上他和小依,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同病相怜”,也难怪许志安第一时间想到将他找来。 “清风观不远,去一趟用不了多少时间。”顾担坚持道。 坐以待毙,委实不是他的性格。 许志安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之色,点了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事不可成也没什么,太医院倒不了。” 话落,不待顾担答话,便转身离去。 背影萧索而孤寂。 不算长的时间,接连失去两位挚友,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 清风观。 当今皇上钟爱寻仙问道,独爱方士之流,自然引得朝野上下效仿。 一座座道观趁势拔地而起,香火鼎盛。 其中最出名的,定然是皇都内的清风观了。 作为十年里独得圣眷,隆恩深厚的道观,在皇都中占地上万平有余,游客络绎不绝,每天来此上香的达官显贵、大户人家数不胜数。 顾担第一次来到这里,却没有时间去欣赏此地景色。 三皇子之事十万火急,必须要在宗明帝发话之前,先一步找人帮忙应对,尽量避开对太医院的影响。 清平子曾经说过,可以来清风观找他,可他到底住在清风观哪里却又没说。 他只好先跟着人流向前涌去,此时并非过节时日,清风观内的人流却已近乎于摩肩擦踵,只能慢腾腾往前渡步。 不多时,顾担终于能够趁机喘一口气,擦掉脸上被硬蹭上来的胭脂,目光寻觅一番,终于是见到一位老道正在给人解签,赶忙凑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仙人何在 “姑娘,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顾担有点难以招架。 这个时代尚且没有男女大防,彼此之间也不至于看到脚就觉得是非礼,可男女之间还是较为保守。 像这样直接凑来热情似火的还当真不多见。 这一刻顾担多多少少有点理解潘安了。 “多聊几句不就认识了吗?我叫采薇,姜采薇!好了,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你今年几岁?可有婚约?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啊?” 姜采薇大眼扑闪,纤细白皙的手掌凑到面颊旁,含羞带怯般的模样,实则极为火辣,主动的不像话。 “......我认识一个长得不比我差多少的公子,回头可以介绍给你。”沉默片刻,顾担说道。 “为什么要介绍别人?你不行吗?还是我哪里不够好?” 姜采薇手提裙摆,轻柔的转了一圈,展示自己姣好的身段——这已是极为大胆的行为了,连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都吃惊的长大了小嘴。 她向前凑了两步,带着香薰味的风便拂面而来,轻轻柔柔的笼在鼻尖,一双澄澈的杏眸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你往后退做什么?我很吓人吗?” 就在顾担完全无法招架之际,清平子终于是姗姗来迟。 “清平子!” 一时间,顾担看清平子都觉得顺眼了不少,这个女孩实在太过热情,一般人还真顶不住。 “小友,又见面了。” 清平子笑着走来,看了一眼围在他身旁的少女,调笑道:“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谈?”顾担找到了救星,立刻说道。 “好。” 清平子微微点头,直接将顾担带去一旁的偏殿之中。 两人走后,姜采薇站在原地,秀美微蹙,银牙轻咬,愤愤不平的挥着小拳头。 “小姐......你把那位公子都吓跑啦!” 梳着双鬓的小丫鬟捂着嘴笑。 “哼,你们懂什么?” 姜采薇双手叉腰,老气横秋的说道:“当初娘亲看上老爹的时候,老爹也是不愿意的。还是娘亲偷偷找人打了老爹一顿,又在他身边一直亲自照顾,最后才喜结良缘有了我! 如今我长大了,娘亲只想赶紧将我嫁出去,那些歪瓜裂枣我才看不上呢!就算要嫁,也得看的过去才行!” 话音一转,姜采薇又道:“再说了,我嫁个好看的,将来你们也可以做通房丫鬟嘛!我们一起把外面的狐媚子统统打跑!” “小姐!” 两个丫鬟面色通红,连忙上前,伸出手来捂姜采薇的嘴。 虽然平日里自家小姐多少有些刁蛮,可这般放肆的言语若是被夫人听到,肯定又是一顿数落。 “当年娘亲就是春游时碰到的老爹,她做得我做不得?呜......放开我!” ...... “小友来清风观,可是需要帮助?” 僻静的偏殿中,清平子坐在蒲团上,与顾担相对而坐,清雅俊逸的面容上那双好似能够勘破人心的双目幽深似海,没有寒暄,直入主题。 “确有一事。” 当下,顾担没有迟疑,直接将三皇子的事情讲了出来。 他与清平子本身并没有什么交情,对方愿意见他都已算不易,此时直接发问再故弄玄虚反倒不美。 “节哀顺变。” 默默听完之后,清平子先是微微叹息一声,随即说道:“此事倒也算不得什么,人世多艰,意外时有发生。当今圣上求仙问道,恰是知晓人世无常之理,欲寻超脱之法。” “人心肉长,三皇子毕竟是圣上亲子,至于太医院有没有做错......只在一念之间,实在不敢安稳等待,只好寻求道长相助。”顾担恳切的说道。 “也罢。” 沉思片刻,清平子轻轻点头,“我可去宫中一趟。” “多谢道长。” 顾担没有太多欣喜,转而问道:“道长这里,是否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求人,是要落下人情的。 顾担不喜欢欠别人。 “小友心有防备。” 清平子摇头,“若说恰有一事需小友相助,太医院之事怕就要算在清风观的头上了。” “道长误会了。”顾担自然否认。 “不,大多数人都觉得,当今圣上不问国事,求仙问道是我们方士在作祟,是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大害。所以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先往我的头上算一笔,总归是没错的。” 第二十八章 武艺进境 清平子激昂的神色一僵,无奈叹息道:“仙凡之间,天差地别。以人力寻仙踪,近乎于大海捞针,实属渺茫......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需要攀附权贵。” 顾担面色不变,自然明白清平子绝不是什么得道高人。 不然哪里还需要在凡俗中厮混,乃至蛊惑皇帝十年——真有仙家手段,何须如此麻烦? “如您这样的高人,有皇上相助亦是步履维艰,我又岂敢奢求仙道?” 顾担格外真挚的说道:“非是不想,亦非不愿。只是人生有数,想要的太多,难免心中苦累。若追随您左右,求仙问道可有期限?” 他本就不必急于一时,无论仙道在何处,时间长了总归能找到。 十年不行就百年,百年不够就千年! 等他在凡俗中无敌,再开始接触仙道才最为稳妥。 不然生杀予夺皆要看人脸色,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道消,未免也太过悲哀。 纵使真有仙缘在眼前,需要拿命去冒险,他也不会去做。 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清平子默然,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没办法保证仙缘何时能得。 说个数,五百年,谁又等得起呢? 今天敢说,明天宗明帝就能把他给拖出去碎尸万段。 仙缘不是没有,是时间太长,徒呼奈何! “小友有大智慧。” 清平子站起身来,“只是我等凡人百年之后不过是冢中枯骨,唯有求仙问道方才能真正超然物外。人生有数,小友看的通透。但,越是有数,越想寻求那无穷之物。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不枉此生。” “道长求道之心甚坚,我不能及也。”顾担一同站起身来,礼数周全。 “一心苦求,未必能得解脱;不争不抢,何尝无法问道?此物赠予小友,若将来小友后人有望仙途,也算是一份善缘。” 清平子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顾担。 顾担愕然,没成想说到这个份上了,清平子还是要留下点什么。 “此物我定会妥善保管传承。” 第二十九章 世事无常 在三皇子坠马重伤的那天,宗明帝下旨派遣清平子为三皇子诊治。 结果与前日一般无二。 伤不至死,残疾难免。 好消息是,宗明帝未曾再责罚太医院。 至于死去的林御医和太医令庞琦,又有谁会为他们说些什么呢? 没有牵连到太医院,便已称得上“皇恩浩荡”。 而刚刚有所起色的太医院,也不免低沉了下来。https:/ 稍值一提的是,七天之后,顾担又见了一次林小依。 这一次,是因为林小依的生母死了。 原因是林小依的生母偷偷跑到三皇子的府邸,请求收敛林御医的尸骸,结果被家仆乱棍打死。 治不了方士,还治不了你? 再次见到林小依的时候,林小依已不复当初的茫然无措,更多的是悲痛欲绝。 短短七天的时间,从最初的阖家团圆变成父母双亡,这种打击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在太大了些。 这场噩梦并未如她希望的那样快速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顾哥,我的娘亲和爹爹都是好人,诊治病人也未曾出错过......为什么会这样?” 顾担仍忘不了林小依梨花带雨的向自己询问时的不解。 “并不是一直安分守己,便能避开所有祸患。” 最终,顾担也只能如此说。 ...... 时间一晃,两年已过。 墨家武馆的学员早已换了好几茬,大多都是学上那么一两个月,便无以为继的。 毕竟学武,真的很花费钱财。 他的药铺生意也多少有了一些起色,不再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哪怕单靠卖给学员滋补药包都有还算不错的收入。 两年时间,牢中的犯人也已差不多再次填满,他又开始了每天往监狱中走一遭的生活。 生活变得平静而安详,好似两年前发生的事只是一场错觉。 就连太医院也变得沉默下来,新上任的太医令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或许是上一任太医令给他上了个难忘的教训,在任时不搞事儿不也不做事,安静的混吃等死。 这一日,许志安突然提着好酒好菜,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 “许叔,这是有什么喜事儿?” 顾担连忙接过,他已很久没见过许志安如此高兴的模样。 “去屋里说!” 许志安喜笑颜开,努力不让自己大笑出声来,面色都憋得是一片通红。 酒摆上桌,菜放置好,许志安关上屋门,开口便道:“三皇子死了!” 这一声汇聚了不知多少愤怒和怨气的声音,显得格外快意。 顾担心中一喜,拍手叫好。 他终究还是一个人,有七情六欲,做不到绝心绝性。 含冤之人不理,舍身取义者不理,灾难临头不理,人间喜事不理,长生长生,亿万年石头得证长生否? 只是转念间又颇为疑惑,三皇子虽瘫痪在床,却也非是伤重不治,这才过去两年,怎么就死了? 许志安喝了口酒,道:“哈,那人瘫痪在床之后,脾气越发暴躁易怒,动辄打杀奴仆。最喜欢做的,便是用绳子将仆从捆住,绑在马后,硬生生拖拽而死!” 顾担心中凛然。 这可不是什么法治时代,如三皇子这样无法无天者,根本无人能够惩戒管束,谁让他老子就是这个时代的天呢? 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杀死几个仆从算得了什么,就连五品的太医令和八品御医死在对方手里,也只是象征性的闭门思过罢了。 “这还不算,后来虐杀奴仆让他觉得不够爽利,竟开始虐杀婢女。于湖中泛游之际命人将婢女推入湖中,看婢女惊惧之下溺亡后再打捞出来,剥皮晾晒制成画卷,纹在墙壁上做成人画......” 只是听着,顾担便不由得泛起浑身寒意。 “此事发生之后,在一次酒宴之上,婢女们联手用白绫勒死了三皇子,我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 许志安不断的饮着酒,声音蛮是快意,眼眶却不由得红润起来。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可昔日的好友,却永远也不会再站起来。 “喝酒。” 顾担再为许志安斟满,越发坚定了努力修习的念头。 即使不愿伤人,可当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的底气与力量说不。 酒过三巡,许志安已是醉眼朦胧,伸出手来轻轻拍打顾担的肩头,说道:“小依要嫁人了。” “那是好事啊!” 顾担点头,十六岁嫁人,放在这个时代不早不晚,实属正常。 经历过父母生离死别之后,早点寻到依靠也是好事。 “要嫁给四皇子,裕王。” 许志安补充道。 “四皇子?” 这倒是让顾担忍不住惊讶了起来。 想要嫁给皇子,可没那么简单。 “前段时日,四皇子的生母有疾,小依入宫中诊治。裕王前去探望,一来二去之下,大概也是看对眼了。” 许志安颇为感慨。 曾经他还想要撮合一下顾担与林小依,可惜这俩人彼此之间好像都没什么意思,倒显得他多事。 顾担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太医院的坏处是碰到医闹基本讨不了好,而且完全没地方说理。 好处则是接触的层次非富即贵,各种常人求之不得的机缘都算不得什么。 但凡能够讨得一人欢心,便是泼天的富贵。 后宫妃子众多,宗明帝就算再怎么求仙问道也不至于让方士跑去后宫施法,小依能够凭此迈入皇家,也算自身本事。 “小依年岁比你还小,这都要嫁人了。你小子这里怎么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许志安呲着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爹不在了,还有我盯着你呢!” 顾担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许志安还惦记着催婚呢。 “嗯嗯,快了快了。许叔多喝点啊,你养鱼呢?”顾担赶忙再次添杯续上。 很快,许志安便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顾担将许志安搀扶到一旁休息,心中默默思量。 这才两年的时间,三皇子已死,林小依要嫁给裕王。 世事无常,眨眼皆变。 立身于尘世之中,时间本身便是最好的催化剂。 无需他对敌人动手,依靠着时间的流逝,仇人便已不见了踪影。 他似乎有些理解长生者了。 第三十章 小有所成 宗明二十四年,林小依在裕王府成婚。 大喜当日,太医院诸多同僚纷纷到场,做为林小依的“娘家人”出席,倒也不显落寞。 十六岁的林小依凤冠霞帔,美不胜收。 当林小依端着酒杯前来敬酒的时候,顾担差点没有认出来,这是那个曾梨花带雨、孤苦无依的询问他“何以至此”的女孩。 “顾哥,你也要快些成婚呀!” 酒桌上,林小依并未显得疏远,清秀的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像是含苞待放的百合花,温婉而清雅,带着让人感觉恰到好处的温暖与舒适。 众人纷纷为她献上祝福,噩梦般的时光远去,这次嫁给裕王,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寻到了好去处。 一场宴席下来,并无不长眼的人来闹事,或表现的看不起新娘子,倒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流水席是不会散的,裕王大气,准备直接办一个月。 不止是为了庆贺新婚之喜,还有则是包含了对生母身体痊愈的祝福,用人来人往的喜气冲走厄运。 ......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宗明二十七年。 寻常人乏善可陈的一生就是如此,不快进一下,都完全没办法看。 来到这个世界五年有余,顾担的武艺进境终于有了明显的进步,也算小有所成。 《惊蝉》的第一层境界他已彻底掌握,掌碎青石、力逾千斤完全不在话下。 上品武学的修行难度比之寻常武学更高,提升也自然更加全面。 哪怕时常有着汤药滋补,顾担修行到这一步也花费了足足数百两的银子,换成寻常人家那真是有功法也没钱财修习。 他的武道资质还不算差,能入门成功修习就说明根骨是有的。 虽然清平子送给他的《引元经》和《青玄真君渡灵法》至今还没有找到半点修习的门路,可人不能总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凡事要想开些,万一清平子给的东西本身就没啥用呢! 不骄不躁,不急不缓,顾担享受着平安无事和每天都在变强的过程,寿元所积累的数字也开始变得赏心悦目。 至于求仙问道?等他尘世无敌再考虑主动接触吧! 此时,一间房屋之中,顾担、墨丘、公尚过,还有王莽都在。 “顾哥,这断魂烧好了没啊?” 王莽努力吸着气,哪怕坛子尚且未曾拆封,丝丝浓郁的酒香完全抵挡不住的渗透出来,让人口舌生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顾担虽是这么说着,眼中也颇为期待。 断魂烧的配方还是许志安赠与他的,只是其中所需皆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大补之物。 别的不说,虎骨、鹿茸、野山参、何首乌、百年醉云叶、百年地脉根......许多东西真是有钱都不一定搞得到,就算有着太医院的关系在,也轮不到顾担取用。 能够将断魂烧顺利酿造出来,还是托了公尚过花费大代价四处收购得来。 其间又是各种炼制,等待,足足近乎一年的时间,断魂烧今日才到启封的时间! 解开酒封,浓郁至极的酒香气便扑面而来。 哪怕仅是闻着味道,便恍若有烈火灼身,让人面色通红。 “这玩意儿真不是正常人能够喝的!” 顾担的表现还算好的,一旁迫不及待凑过来的王莽好似已经有了醉意,鼻尖嗡动着,“好闻!够劲!” 墨丘先一步察觉不对,直接伸手将王莽拽到了一旁。 “仅凭酒味儿便能大幅催动人体血气,这药酒格外不俗!自身修行没有到一定境界,只是闻一闻味道便受不了了。”墨丘说道。 “见过的美酒无数,能有如此功效者,属实罕见!”公尚过亦是连连点头,颇为期待。 “放开我,我能喝!” 在墨丘的手中,王莽竟还想要奋力挣扎,可惜他哪里是墨丘的对手? 被单手擒拿扔到一旁,“药力催发酒劲,相辅相成。血气运转之下醉的速度超出预料。” “墨兄,你先来点?” 顾担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往后稍稍比较好。 “可。” 墨丘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片刻后,脸色微微红润了几分,闭上眼仔细体悟。 “药力极烈。好似烈火烹油,饮用之后灼烧五脏六腑,过于霸道。好处则是能够助人练脏!”墨丘给出了专业评价。 “还有这种好事儿?” 公尚过大喜,他如今就在练脏,这是水磨工夫,急也没用,寻常之物已再难对练脏产生什么推动效果。 没想到断魂烧竟能有此功效! “我能喝吗?”顾担忍不住问道。 “浅尝一口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墨丘微微点头。 “来,喝酒!” 顾担从善如流的给自己整了一口,药酒自口入腹中,果真如墨丘所言,好似炽热的岩浆般,一瞬间点燃了体内血气。 《惊蝉》被刺激的自然而然的运转,想要化开那炽热药力,却不曾想越是运转,那股灼热感越发明显。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在太医院苏醒时那样,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经受着莫大考验。 不多时,顾担的肌肤已是变得一片通红,滚滚热气蒸腾而起,额头上满是汗珠。 相比之下,公尚过的状况便比他要好上许多,仅是额头处涌出些许薄汗,尚算不得狼狈。 “呼,这酒的名字,也难怪会叫断魂烧!” 等到恢复过来的时候,顾担好似刚从桑拿房里走出一般,体内血气充盈至极,被催发到了极限。 如果换个未曾修习过的普通人来,一口下去怕是要鲜血喷涌而死! “此物不易多饮。你的话,半月饮一次可适当加快修行进度,公尚过可七日一次。”墨丘又看向一旁已然酣睡的王莽。 不用说,这小子只是闻着味道便已受之不起,更别谈喝了。 “那墨兄你呢?” 顾担自是好奇,墨丘此时的武艺,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我?每日饮用也无妨。”墨丘自信道。 “这酒对你有用吗?”顾担再问。 “作用是有,只是已很微弱。没猜错的话,此物本身便是专攻练脏的药酒,至刚至阳、至强至烈,非比寻常。” 第三十一章 万寿仙宫 自墨家武馆内走出,天色尚且单薄,一抹红日自遥远的东方缓缓升腾而起,带来尚且不算温暖的光亮。 墨丘穿着一身简短的短褐,粗布麻衣,看上去与寻常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别无二致。 冬日刚刚过去不久,空气中还满是凉意,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 还有各种各样叫卖的声音,构起生活的乐章。 “卖肉包子咯!上好的大肉包子!皮薄馅多!” “豆腐脑~咸甜辣酸都有,早上吃一碗一天都有劲!”https:/ “刚蒸好的馒头,软乎的很!” 墨丘漫步走在此起彼伏满是叫嚷声的街道上,这几年他的生活水平非常高,一日三餐都是御厨的徒弟管饭,倒也不是要出来觅食,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思,随便转一转。 自从四年前有别的武馆的护卫投靠墨家武馆之后,他已经很少亲自上手教人了。 用顾担的话说则是:馆主嘛,主要是当吉祥物和坐镇用的。 他这个“吉祥物”倒也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忙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想了想,墨丘还是走过去要了一份肉包子,两份馒头,用最廉价的草纸包着——油纸店家是万万舍不得的,得加钱。 反正马上就要被人吃完,没那个必要。 提着食物,墨丘快步跑到郊外山林旁,路边正有樵夫已开始了辛勤的忙碌。 “两位,吃饭了没?” 墨丘递过去手中刚买的肉包和馒头。 “哎哟!您怎么又带着东西来了?!”樵夫显然已与墨丘熟识,连连摆手。 “吃了吧,耽误你们些时间,应该的。” 墨丘很是自然的将肉包和馒头放在明显偏小,却也黝黑瘦弱,唯有一双手臂显得颇为粗大的少年手上。 说是少年,其实看上去也已饱受风霜,皮肤粗糙而暗沉,连表情都是木讷的。 少年嘴唇嗡动,大概是想说声谢谢,可最终只是伸手接过,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然后一个巴掌就落在了他的头顶。 “连个谢谢都不会说!” 年纪大些的樵夫给了他一巴掌,随即赔笑道:“今天没办法再跟您讲那些故事了,最近任务重了好几倍,真是半点都耽误不得。” “哦?那是为何?”墨丘略感惊讶。 樵夫也不是随便找个山林砍就行,皇都周围的山林,那都是有主的。 从山上砍了多少,还要先扣除掉人家的,最后才能落在自己手里。 其中艰辛,也不见得比种地强上多少。 只是,秋日的时候需要搏命多砍些倒也罢了,如今冬日刚过,薪柴总归是不怎么好卖的,怎会增添几倍任务量? “咱哪里知道?上面的人说了,这次专砍好树!可不能再跟之前一样了,弄得多挣得多,无非就是累点。” 樵夫显然没有想那么多,上面派了任务怎么办?干呗! 给钱就够了。 “好。” 墨丘微微点头,并未继续打扰,向着平日里自己已经熟络的地方一一走去。 集市、船舶坊间、茶馆......甚至是清风观不远处设立的一座道台,偶尔会有清风观的方士上去传道,顺便发放些掺了青菜的粥。 正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樵夫那里并非是个例。 集市上,本该摆放满地的农具几乎不见了踪影,船舶坊间船夫不见了大半,茶馆的说书先生讲起了仙人游览凡间的故事。 就连清风观不远处的道台前,今日都有一个老道正在吹嘘着天上华美的宫殿如何壮丽恢弘,引人向往。 “情况不对。” 墨丘很快察觉出了异常。 万事万物彼此之间都有所联系。冬日刚过,樵夫的任务怎会再度增添?船舶往来,也多有定数!极少有如今日这般空了大半的情况发生。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去打探清楚,很快一则消息便如同风暴般传遍了整个皇都。 宗明帝欲建万寿仙宫! 即是仙宫,那自然不是寻常人间府邸所能够媲美。 只是皇上仁慈,如此殊荣,也不愿仅自身一人享用。 民间的有志之士可一同进献宝物、钱财,会有专门的官员进行记录,朝中的官员们也能够在名义上,分到那么一两间仙宫别院。 至于住不住的进去,那再另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墨丘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住四处宣讲的小吏衣衫,青筋暴跳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吏刚想怒骂,见到墨丘的身形后不由语气一缓,道:“皇上要建万寿仙宫。” “上一句!” “征发三十万徭役......” 他话还没有说完,墨丘便已然放手。 近乎失魂落魄的回到武馆之中,目光显得有些茫然。 三十万徭役,听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少。 可这是徭役! 不管吃、不管穿、不管工具,只管干活! 所谓的三十万,背后牵连到的是百万人家! 是要抛妻弃子,扔掉地里的庄稼,手头的生计,去为一人之私欲而豁出命的! “墨兄,你这是什么表情?” 正在院子中活动身体的顾担发现了墨丘的不对劲,不由问道。 “顾兄啊......” 墨丘高大的身躯那一瞬间似乎变得有些佝偻,转瞬间再度挺的笔直,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开口说道:“我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发生了什么?”顾担察觉有异,立刻问道。 “皇上欲建万寿仙宫,发动三十万徭役,要与民皆贺。”墨丘平静的说道。 “三十万徭役?!” 顾担也被吓了一跳。 这么大的规模,狗皇帝你特么挖运河呢? 起码运河还能有点用,建宫殿有个屁用啊? “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尧尧者,乃千人之长也。”墨丘抬头凝视着天穹,喃喃道:“皇上求仙问道便已误入歧途,而今......是要失德啊!” 顾担眉头紧皱,连忙道:“墨兄慎言!” 哪怕心中再如何不满,如此直接抨击皇帝德行的言论,传出去足以要人命。 “慎言慎言。满朝文武各个谨言慎行,竟也能让此事推行,便是因慎言的人太多了,惜命的人也太多了。” 墨丘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此事一旦坐实,就再没有半点转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第三十二章 搞大场面 “墨兄想要做些什么?” 顾担没有再劝。 他知道墨丘的心中是有道义二字的,从墨丘第一次见到清平子时差点忍不住出手就知道。 有人觉得所谓的“道义”不过是空口白话,无凭无据,更多是为了满足个人之虚荣。 可正是因为古往今来,自始至终不缺少那些“虚荣”的傻子,才能够让世道显得不那么昏暗单调。 “放心吧。刀已磨利,鞘已备好。至于之后如何,尽人事而听天命。”墨丘并非是心血来潮。 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五年。 而清风观,已扎根在大月皇朝十五年之久! 想要依靠一人之力去改善这种情况,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顾担嘴唇微张,明白墨丘所言的“听天命”并非是听天由命,而是生活在民众头顶的那位天。 宗明帝! 直面帝王威严,甚至公然唱反调,在这样的时代其危险程度自不必多说。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都尚可作为一种罪名,打破狗皇帝的长生梦还想讨的了好? 墨丘还是离开了,走之前他推荐一位了新的馆主人员,倒也不会使得墨家武馆开不下去,无非就是换个名字而已。 其名为熊七虎,是个闯江湖的魁梧大汉,本事也经过墨丘的检验,三年前便加入了墨家武馆,只是一直都被墨丘压着。 顾担找到熊七虎的时候,熊七虎正在酒楼中喝酒听书,一碟小菜,一碗温酒,意外的简单。 “顾小哥,你咋来了?”熊七虎说起话来,有着浓重乡音,甚至带着些憨厚。 只是亲眼见过他一巴掌拍断人腰粗的大树后,顾担对这种憨厚多多少少有点不自信。 “恭喜你,升职了。”顾担表情复杂的说道。 “啥?” 熊七虎愣住。 “有没有兴趣成为墨家武馆的馆主?”顾担直接问道。 熊七虎还以为顾担是想换人合作,连忙说道:“墨大哥呢!他馆主当的好好的,我也服的很,他的武艺......”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暂时没办法待在武馆了。走之前,推荐由你来担任。”顾担干脆而直接。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馆主的位置始终是墨大哥的。等他回来,馆主还是他的。”熊七虎立刻说道。 他当初走南闯北来到皇都,就是想要打出一番名堂。 不知怎的就跑来墨家武馆要“试试身手”想借此扬名,结果就被墨丘给打服了。 后来狗皮膏药似得缠在墨丘的身边,想要讨教武艺,干脆就留在了墨家武馆。 平日训练寻常的学员,偶尔有所得又被墨丘一顿收拾。 其一手伏虎连拳的中品武学已是炉火纯青,算是个高手,坐镇一家武馆还真没什么问题。 只是年纪大了还不肯放下武艺,想要更进一步。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已经结过婚了,连妻儿都接到了这边,算是知根知底,能够放心。 “你没问题就行。平日还是该干啥干啥,月底发薪酬。”伸手拍了拍熊七虎的肩膀,顾担没有心情再多言,示意他继续找乐子后,立刻便回到了墨家武馆。 惊蝉第一重放在皇都只能说勉强自保,安全感是完全没有的。 必须要继续努力,不能懈怠啊! 只是墨丘的动作远比顾担想的要快的多。 墨丘离开的第三日,王莽突然找上门来,满脸兴奋的拉住顾担,问道:“顾哥,墨馆主一天之间连挑皇都所有武馆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下!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让我一起跟着看看啊!” “嗯?” 顾担愕然。 “要不是我如今在青帮也有些地位,还都不知道呢!”王莽满脸的懊恼之色。 他早就知道墨馆主很厉害,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一天挑翻其余武馆所有的馆主,这多少得是武林盟主那个级别的了吧? 以前有没有武林盟主不要紧,现在王莽心中只觉得墨丘天下第一无敌。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充满想象力和躁动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干一番大事业,当听到墨丘的名字和对其身形的评价之后,王莽没听几句便着急忙慌跑来了墨家武馆,顺便抱怨一下顾哥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告诉他。https:/ “我说这几天来武馆求学的怎么络绎不绝,还有嚷嚷着货不对板的,都快把熊七虎给烦死了......” 顾担表情略显古怪,他本以为是宗明帝突然要兴建万寿仙宫引起了民间的恐慌,没成想是墨丘的一番大动作。 “墨馆主放话说七天后要在鼎盛楼包场,宣讲武道!届时任何人都可到场,还可以找他切磋!” 到底还是个少年,说着说着,王莽自己又兴奋了起来,期待的问道:“能不能让我也站在台上讲两句?” “你这也没喝酒,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顾担伸手按住躁动不安左扭右扭好似多动症似的少年,“墨兄离开武馆了,以个人名义行事。不要上去掺和,很危险。” “啊?!” 王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为什么啊!” “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顾担道。 “那我们还去看吗?”王莽懵懂的问道。 片刻的沉默。 “去。” ...... 鼎盛楼中,各种碍事的桌子都已经被挪动到了一旁。 原本的各种屏风也都全部拉走,最大程度的保证空间的开阔。 连座椅都是有限的,去的晚些的人就只能站在后面看着。 楼台上早已被清空了所有多余的装饰品,连碍眼的花灯都给取了下来。 今天,鼎盛楼被包场了。 一个武夫,要宣讲武道,搞出了极大的阵仗。 这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少有敢这么出头的。 无论是看热闹的,想要学东西的,或者干脆是来长见识......三教九流的人纷至沓来,其中有人手持刀兵,目光不善。 想借今日扬名者,可一点也不少。 七天的时间,在皇都已经足够让消息流传出去了。 “顾哥,凭我们的关系,怎么不整把椅子来坐一坐?”王莽小声的问道。 一楼中心,有特地空出的一片地方,还摆着一圈椅子,并无人看护。 只是椅子有数,人更多。 顾担拉着王莽和老老实实站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中,默默的等待着。 “闭嘴!再说话以后就不带你了。”顾担瞪了他一眼,没看到那边为了一把椅子都已经要拔刀了么? “哦。”王莽闷闷的应了一声,无奈的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还好,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今日的正主便已经现身。 墨丘自楼中走出,目光环绕一圈,目光注视到顾担后也没有片刻的停留,表情自然的说道:“诸位今日能来,便是想以武论道。只是空口无凭,单说无益。可有哪位想上台来,先过两手的?” 第三十三章 气压全场 场中霎时一静,未曾料到墨丘竟如此的干脆。 但习武之人天不怕地不怕者甚多,想借此扬名者更是不知凡几,当即便有一人跳了出来,口中喊道:“某乃血影狂刀,杜海,特来讨教一二!” 那人手持金丝大环刀,脸上还有着一道如蜈蚣似的疤痕,说话间疤痕扭动,恍若活物。 别的不谈,只是这副形象,大晚上的时候吓哭小孩还是妥妥的。 只是他身高才七尺,人又有些精瘦,哪怕凶气四溢,在九尺有余的墨丘面前也显得有些娇小了。 “血影狂刀杜海,曾为了替朋友报仇,追杀马匪千里之遥,最终亲手血刃仇敌!被江湖中人赠与狂刀之称。” 人群中,少部分熟知杜海事迹的人立刻开始捧场,还有一些武馆的馆主面露不屑,却还是故意透漏了对方的身手。 无他,自己都已经输过一次了,总得让手底下的学员明白,真不是自己不行,实在是那墨丘太过妖孽。 挑战的越多,名气越大越好,这样这些败者才能洗刷掉他们先输的屈辱感。 “请。” 墨丘不动,示意杜海随意。 “嘿!” 一声厉喝,杜海不敢怠慢,手中金丝大环刀刚刚举起。 刹那间,墨丘动了。 其身影行如鬼魅,以与他那高大的体格完全不相符的速度后发而先至,大环刀还未曾落下,已一掌落在杜海的胸口处。 “砰、砰、砰!” 杜海一连后退七步,手中金丝大环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脸色一阵青白,呼吸更是分外急促。 他的血气还未彻底提起,便已被墨丘一掌尽数拍散! 只是一招,高下立判! “承让了。”墨丘拱手致意。 杜海脸色一阵青白,胸中气闷无比,第一个上台,要说对自己没有自信是不可能的。 奈何事实胜于雄辩,只凭一掌,就让他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哪里不知道对方已是手下留情? “阁下怕是已有宗师之实,我输的不冤。”杜海并不搅闹,干脆利落的认输。 心中不满的反倒是刚刚提起了兴致的围观群众,等来的根本不是一场刀光剑影、惊险刺激的比斗,顿时一片嘘声。 “血影狂刀就这德行?上去被人拍了一掌就认输?我上我真行!” “作秀的吧?以前就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号,不知哪个山窝窝里蹦出来的,在山里作威作福惯了,跑到皇都还当自己是一号人物。”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围观的这么多人,并非所有人都有武艺在身,更多的是听到消息,赶来想要看热闹而已。 相反,许多持刀在身汉子已是面色慎重,惊疑不定。 以墨丘刚刚展现出来的速度,他们上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连看都看不清,怎么挡? “可还有哪位朋友要来切磋一下?” 墨丘目光环绕,并未制止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云九小说 今日他是为了论道而来,而论道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才有人愿意真心听你讲。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做好了准备。 “皇都还真是卧虎藏龙,可是不是宗师,那还得再掂量一下。” 一个光头站了出来,手持着一根禅杖,竟是一个和尚! 和尚本身并不让惊讶,让人惊讶的是他另一只手还在抓着鸡腿啃着,吃的是满嘴油光。 “不悟禅师?” 有见识的人立刻道出了和尚的来历,大为讶异,没想到连这位都过来了! 当今圣上求仙问道,却是独宠道教不爱佛门,乃至方士之流高高在上,寻常的僧侣嘛,连汤汤水水都喝不到。 唯独这位不悟禅师有几分真功夫,也曾得到过宗明帝的召见,在皇都中无论是实力和名望,都远超先前的血影狂刀。 他遁入空门只是因年幼时家中无钱粮吃饭,结果进了寺院后屡犯清规戒律。 干脆给自己取了“不悟”二字,自言未断人间百味,倒也算得上潇洒快意许多。 不悟禅师两步将禅杖随手扔给身旁的人,三两口将鸡腿下肚,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油腻的手掌在身上满不在乎的擦了擦。 “来,让我也试试。” 不悟禅师两步上前,话音刚落便是毫不客气的一拳击出,隐约间自有虎啸之音自不悟禅师体内一同迸发而出,寻常人闻之心颤。 伏虎罗汉拳,佛门正宗上品武学,非血气远超常人者不可修习! 毫无疑问,他已将其练至大成,体内虎啸声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拳,是二十余年的苦功! “好拳!” 墨丘也是眼前一亮,那拳影恍若泰山压顶、猛虎奔面,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对于身体的调动,已达到了巅峰。 不悟禅师,至少已是练脏大成! 然而墨丘半步不退,反而欺身向前,迎着那好似山呼海啸的压力,挥出了平平无奇的一拳。 “砰!” 两拳相撞,地面竟都震颤了一瞬,空气中泛起爆鸣之声。 不悟禅师连退三步,面色微红。 墨丘仅是身躯一晃便已恢复过来,正要主动出手,就看到不悟禅师连连摆手。 不悟禅师格外直接的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大师,这才打了一拳,怎么就不打了?”认出他的人好奇问道。 “没看到打不过吗?自讨苦吃还要出丑,你看我像是个傻子?”不悟禅师一双大眼没好气的白了那人一眼。 伏虎罗汉拳本就以刚猛无匹而著称,能够接下他全力一拳不退者,血气定是比他还要浑厚数分! 哪怕真刀真枪打起来,最终也讨不到半点好,还别人看耍猴似得看一遍,何必呢? 他本就不在意旁人眼光,自己知道墨丘的斤两也就够了。 “承让了。” 墨丘微微颔首,看不悟禅师也顺眼了些。 真打起来他自然能够将其拿下,可无疑要多花费许多功夫,不利于他希望营造的局面。 一旁看热闹的顾担则是有些好奇的看着不悟禅师,对方手里的功夫虽仅是出了一拳,可怎么跟熊七虎使出来的有点像? 连虎啸声都格外相似! 区别只是一个由内而外,一个干脆只凭风声。 “可还有哪位朋友想要切磋一下?” 墨丘倒是毫不停歇的再度询问了起来。 这一下,场中总算是沉默了,也无人再跳出来质疑不悟禅师是不是他请来托。 毕竟不悟禅师是得到过宗明帝召见的,这样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干那种下三滥的事情。 墨丘一连问了三遍,场中都没有人再蹦出来挑战。 “看来,大家伙也算是认可了我的武艺。” 墨丘笑道:“那我就斗胆,为大家讲述一下我的理念,以供各位品评。” 第三十四章 吾言明鬼 “所有人都知道,武道之境,不进则退。可为何如此呢?血气是需要维护的,人体会一路从低沉走向巅峰,再从巅峰不可避免的滑落下去。正如同抛起的树枝,无论飞多高、多远,都有滑落下去的一天。” 墨丘目光扫过众人,侃侃而谈道:“刚出生的孩子没办法掌握武学,暮年的老者迈不开双腿。如此简单的道理啊,每个人都知道,却又很少会去思考其中的联系。错过了时节的花再难盛开,源头浑浊的水流也无法清澈。 必须要承认人力有尽,方才能探寻个人的极限。在尽头还有到来之前,抓紧时间攀登到个人的巅峰,便是所谓的武道!” 人群中一个年纪看上去便颇大些的汉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您所言,我们这些后天修习武艺的人,再也抵达不到武道的巅峰了么?” “什么样的巅峰才算数?” 墨丘反问,“是别人口中的境界,还是自身的极限?若只是想给人看家护院,便是三四十岁,那也不晚。想要开个武馆,十几岁学习也没什么。可若想扬名天下,那就不仅是看自己的付出,还要看天下人的付出了。 所有人都不修习武艺,哪怕你仅修习两年,那也是绝世的高手,这算不算巅峰?” 汉子一时间呐呐无言。 “学武不是修仙,没有办法一步登天,也不能一日千里。勤学苦练,才是其中不得不品尝的真味。”墨丘毫不吝啬言辞的说道。 “您要是懂得仙法能教给我们就好了!” 人群中有人开口,顿时引得一片哄笑声。 “仙法?” 墨丘嗤笑一声,半点也不含糊的说道:“我不信仙法。” 笑声像是被突然掐住脖子般一熄。 事实证明,皇都内的大家都很敏感。 寻仙问道当然不是不能提的东西,毕竟宗明帝最喜欢这一套了。 可质疑仙法的存在......那不就是指着宗明帝的脸骂他被骗了十五年么! “各地皆有仙人之传说,可谁又真的见过仙人呢?没有见过的东西,因为口耳相传一直存在,便将其当做了真,甚至认为只要习得仙法就能一步登天......和那些认为捡到一本武学便能够无敌于天下的小儿有何不同?” 墨丘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肆意的评判了一番。 众人不再认同,纷纷反驳。 “北疆极尽处,有一山名为周,上抵苍穹不可见其高,纵使无数仁人志士穷尽手段想要攀登,看其极限也皆是抱憾而归。那座山便是仙人遗留,只要攀至顶峰便能入得仙境,岂能有假?” “没错!还有南海尽头的悬空涯上,雕刻着一道一佛两尊百丈长的雕像凝视南海,其巧夺天工之姿,绝非人力能够完成,还不是仙迹?” “便是大月皇朝境内,羽州的裂谷据说便是仙人以剑气劈斩出来,否则岂会平地生出无尽之渊?” 一道又一道声音响起,或是某种非人力所能够完成的奇观,亦或是并不正常的一些存在都被一一提及,作为众人口中仙法真存的佐证。 “诸位所言,或许为真。” 静静等到声讨的声浪平息,墨丘方才再度开口。 只是话音一转,又道:“只是那些东西,存在的岁月少说也有千年之久。而天地何其雄伟浩瀚,便是终其一生都难以踏足每一国,我又岂能尽知其中奥妙? 仙人是否绝对不存在,我不知道。能肯定的是,大家听说过再多的仙迹,也从未真正见过仙人。若世上真有仙人的话,还请他杀了我,来证明他的存在吧!” 杀了我,来证明他的存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墨丘竟是玩真的,甚至直接拿自身性命做赌注。 “仙人又岂会随意展现踪迹?便是你武道已至化境,也不会高看你一眼,又怎么会对你动手呢?胡话谁不会说!”反应过来的人随即说道。 “如果仙人对世人的质疑无所谓,那对夸赞和辱骂自然也无所谓。既然如此,仙人存在与否,对世人而言又有什么用处呢?还不如一根柴火——那尚可用来生火做饭。”墨丘摊手说道。 这话让人没办法接。 说仙人在乎?还是说仙人不在乎? 他们哪里知道仙人在乎不在乎! 只是圣上都信了,而且信了这么多年,他们多多少少心中还是信一些的。 此时接不上来,许多人干脆抛下一两句话,拂袖而去。 离去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将墨丘的狂言宣讲出去。 若真哪天死于非命,定是有仙人闻之不喜,是他自作自受。 一下子,鼎盛楼中的人就少了一半多。 若是注意的仔细些,会发现离去的人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并无什么武艺在身,也对墨丘的本事不感兴趣者。 “有意思。” 不悟禅师倒是眼露精光,还真的看了一出好戏。 在皇都内公然宣称“仙人不存”这种事情,不是想出名想疯了,就是有自己的想法。 单看墨丘的实力,总不该是想出名想疯了。 等到终于没人离去后,墨丘继续说道:“我不相信人世存在的仙人,只相信天上不移的鬼神。 鬼神不仅存在,而且能对人间的善恶予以赏罚。不按时治理庄稼的,定然得不到好的收成;喜欢违背日夜运行的,便要终日昏昏不醒;懂得顺应四时变化来调整自身的,也将迎来丰收和富足。 吾言明鬼,非人中仙,乃天上意! 顺应祂的人得到嘉奖,违背祂的人受到惩罚。其至公而无私,大义而无声。存乎于天地万物之间,渺渺兮万物萦于怀中。人力不可探究其根源,却又因其赏罚而生福祸之事,不可不察。” 不悟禅师闻言问道:“你既然不相信尘世中存在仙人,会什么会相信有那么一位鬼神存在?” “不。” 墨丘微微摇头,补充道:“我说的那位鬼神,不必对祂顶礼膜拜,更不必去委屈自己去适应过分和繁琐的礼节,做得对的,祂会奖赏;做的错的,祂会惩罚。与其余任何事情都再无半点关联。 关键要看自己是否能在没有人旁人的情况下自觉的按照自己所坚持的正确道义去行事,而非试图讨好祂,从而得到赏赐。这分明是两种存在,又怎能混为一谈?” 听了许久的顾担心中一声叹息。 墨丘也是用心良苦,只是这份良苦用心,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异端比敌人更可恨,自古皆然。 “走吧。” 明白过来的顾担拉了拉王莽,示意跟着他离开。 第三十五章 不问苍生 “顾哥,怎么不继续听下去了?我觉得墨馆主说的挺好啊!” 被拉着离开,王莽多少有些不愿。 “好不好,你说的可不算。”顾担微微摇头。 墨丘想用自己那套“明鬼”的理论去替换掉如今求仙问道,不务正业的歪风邪气,想法固然很美好。 奈何,人之私欲,又岂是讲述一些道理就能够弥平的? 宗明帝也不是没有励精图治过,正是励精图治后觉得人间一切对他都再没有什么吸引力,才开始彻底摆烂的。 求仙问道只是一种方式,就算没有方士之流,指不定也会窝在皇宫里做个木匠。 除非能够换皇帝,否则顾担不认为墨丘的这种办法有用。 “顾哥是认为墨馆主在做无用功?那怎么不劝劝他?”王莽稍一动脑便明白过来,立刻问道。 “怎么劝?凭什么劝?墨兄想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我不帮忙便已算无情,何必再去挖苦劝阻心里添堵?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 顾担顿了顿,说道:“有的人地位崇高,享尽供养,可心中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的人身份卑微,却切实的关注着天下万民。对前者,他再高贵也卑贱;对后者,他再弱小也可敬。” “哦。” 王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觉得大人们真麻烦。 ...... 宗明二十七年,万寿仙宫终究还是开始了修建。 发动的徭役并未达到三十万之数,宗明帝终归还没有年老昏聩,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第一批征发的数万徭工,多是以赘婿、商人为主,影响其实并不算大,也远没有到劳民伤财的地步。 只是下一次的规模会达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好。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万寿仙宫的修建已是势在必行,不可阻挡。 同年,墨丘离开墨家武馆,开始宣扬自身的理念。 因其为一家之言,在墨丘汇聚到一群相信他的理念的追随者之后,旁人开始将他的理念称呼为“墨家”,而追随他的人则是墨者。 墨家最重要的主张是:明鬼、天志,辅以尚贤、尚同、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明鬼自是不必再谈,天志则是根据明鬼设立的准则,也就是最高准则,乃天下之明法。 隐隐约约间,墨丘似是要开宗立派。 与之相对,极为不爽的则是方士们了。 墨丘的明鬼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们是歪门邪道,这能忍? 只是清风观找不出现世的仙人,墨家自然找不到那至高的鬼神在何处。 双方争来吵去,多是一些口水仗,尚且算得上克制。 养心殿中。 宗明帝身着道袍,持着一卷道经,安静的翻阅着。 一旁的方公公小碎步凑了过去。 “有何事可奏啊?” 宗明帝年至五十,仍是精神抖擞的模样,随手将道经合上。 “陛下,最近皇都中突然多了一个墨家。为首的那人叫做墨丘,据说武艺非同一般,最重要的是,他推崇的理念......”方公公仔细而详实的讲述着最近皇都内发生的趣事。 包括前不久清平子亲自下场和墨丘论了一番,最后竟然没有赢。 此举让墨家名声大噪,借此也终于值得入皇帝的耳中。 “哦?明鬼?惩恶扬善那一套么。” 宗明帝脸上的表情让人完全看不出喜怒,“皇都内确实很久没有些新东西了,能够将清平子逼退,那个墨丘也蛮了不得嘛!”https:/ 此言一出,方公公立刻了然。 “要不要将墨丘召入宫中一见?”方公公贴心的问道。 宗明帝虽不上朝,但对于百官的掌握丝毫不落不说,对于民间的各种奇人也多有召见。 即使面对完全不信的佛门,也曾召见过不悟禅师来讲了几日的佛法。 在这方面,他真的很有包容性。 “也好,许久没有见过外人,百官的脸都要看的厌烦了。”凝视着手中的道经,宗明帝微微点头。 方公公心中明了,皇上哪里是对百官厌烦了,是对于清风观的容忍已经快要差不多了。 十五年的求仙问道,每年仅是丹药的消耗便是几十万两白银,尚且不算其余花费。 可祥瑞一波又一波的呈上来,又哪里有什么问道之机? 如今龙体尚安,只是昔日奉之如圭臬的道经已很难静下心继续看去,让这突然跑出来的墨丘给清风观上点眼药,也算不错。 ...... 入宫的机会比墨丘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墨家才刚刚有了些声势,还没有做出过什么除暴安良的大事,便突然得到了召见。 墨丘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宗明帝并非对外界之事全然不知;忧的是,他也无法保证这次入宫面圣能够改变宗明帝的想法。 召见奇人与君臣奏对并不一样,前者全凭皇帝好恶,每一句话都要字斟句酌。 稍有不慎,让皇帝懒得在听,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不小心触怒龙颜,自己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不好说,甚至可能危及亲友。 君不见当初二皇子在养心殿中奉劝,都直接被扔到了边疆苦寒之地,还间接帮忙立了太子。 其间轻重,还需细细的斟酌。 不知不觉间,时间推移,墨丘沐浴焚香,皇帝召见的时日已至。 在皇宫侍卫检查之后,两位公公领着他向着养心殿走去。 单凭气息,墨丘便可以笃定,这两位公公的武艺绝对已达登峰造极之境。 这还不算在外面待着的禁军。 显然要召见如他这样危险的强人,防备定是无比的森严。 跟着两位公公走进养心殿,墨丘一眼便看到宗明帝。 宗明帝身着一身道袍,并无其余装饰,神采奕奕,目有精光,仔细的打量了墨丘两眼,拍手道:“果然是一条好汉子,来人,赐座!” 一个椅子被人搬了过来,在离皇帝十步之外的距离放好。 “多谢陛下。” 墨丘鞠身一礼。 他的身高异于常人,若是站着,免不得让人仰望,有个椅子在,多少能够弥平这些尴尬。 “听说前些日子,清平子找你辩论,反倒被你说的哑口无言?”宗明帝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抵着腮帮,显得很是放松,“你所提的明鬼又是何意?” 第三十六章 大灾大祸 “明鬼者,非人中仙,乃上天意,其至公而无私。遵从其意志,便能得到嘉奖;忤逆其根本,便会受到惩戒。”墨丘立刻说道。 “那朕是遵从了你口中的那位鬼神,还是忤逆了祂呢?”宗明帝再问。 这话一个答不好,后面也就不用再说了。 “皇上自是遵从了祂。”墨丘毫无半点迟疑的说道。 “是吗?可是朕怎么没有感受到嘉奖?莫非,你只是挑些好听的话来蒙骗朕?”宗明帝目光漫不经心的扫向墨丘。 “皇上此言差矣。” 墨丘微微摇头,立刻道:“自皇上登基,励精图治十年间,百姓安居乐业、人民生活富足。仓中的粮食多到堆积不下,货物遗失在路边都没有人去捡,各地几无盗匪作乱......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嘉奖吗?” “呵......你倒是会说话。”宗明帝自然不会去反驳自身的功绩,也听出了墨丘的言外之意,一点也不客气的问道:“那十年之后呢?” 宗明帝身后的方公公立刻以眼神示意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十年后,皇上热衷于寻仙问道之事,无功无过,自然无奖无罚。”墨丘好像没有看到方公公拼命打的颜色,还是说了出来。 “大胆!” 方公公勃然大怒,先一步厉喝出声。 墨丘身旁的两个公公已是伸出手来要将他拿下。 “欸!” 宗明帝一挥手,制止了三人的行为,“你们那么紧张做什么?朕像是听不得坏话的昏君吗?放开他。” “十年之后,朕不再事事亲为,也少有再增添国策,与民休养生息,无为而治。到了你的口中,便是无功无过。也就是说,在你看来,朕做的还不够咯?”宗明帝表情平静的问道。 “吾闻求木之长者,必要固其根末;欲求泉流之远者,必要浚其源河。本不固者末必几,雄而不修者其后必惰,原浊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名不徒生,而誉不自长。功成名遂,名誉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 皇上之成就来之不易,治大国如烹小鲜。徐徐图之休养生息固然无错,只是参天的大树仍需修剪,灌满的池塘淤泥几多。皇上执掌天下策,我不过粗通些武艺,哪里能评价皇上的功绩呢?”墨丘回答道。 诉鬼神意,说心中言。 这回答当然算不上完美,方公公的手掌都暗自捏了起来。 宗明帝也放下了拖着腮帮的手掌,目光牢牢的注视着墨丘,威仪无双。 “说得好!” 蓦然间,宗明帝拍了拍手,“很有一番见地。” 只是,这次的谈话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宗明帝召见他,并不是想跟他去打听什么治国的方略,最多也只是好奇罢了。 至于墨丘口中的明鬼,包括明鬼所谓的赏罚,并不能打动他。 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固然不错,可他这个天子又能够得到什么呢? 一场风寒,便让群臣惊惧,百般上书请求设立太子之位。 他对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趣。 墨丘本身又是一个无趣的人,对于各种神神鬼鬼之事虽然也多有了解,可骨子里是批判的,并不能让宗明帝产生深聊下去的兴致。 简单的再度交谈了一番,宗明帝挥了挥手,说了声乏了。 两位公公立刻带着墨丘离开了养心殿。 踏出皇宫的大门,墨丘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无奈。 这是千载难逢的在皇帝面前讲述心中道义的机会。 奈何,机会再好,不愿意听又有什么用呢? 皇宫门外,等候在此的公尚过迎了上来。 “如何?” 公尚过似乎早就料到墨丘会早早从皇宫中出来,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意。 “皇上身体很好。” 墨丘答非所问。 “哈......”公尚过于是笑出了声。 “继续推行墨家之义吧,奉行墨家之义的人多了,总会有些影响的。”墨丘并不显得沮丧,他从未觉得见宗明帝一面就能够改变什么。 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 宗明二十七年,墨家出现。 加入墨家的人大多是一些有武艺在身的游侠,推崇墨家八义,与人为善。 时常除暴安良,也为皇都的治安提供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帮助。 墨家武馆从最开始络绎不绝的学员上门,到弄清楚墨丘已离开武馆,便又渐渐的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一切都在安稳而不停的向前迈步着。 这一年顾担也开始出去为人诊治伤病,在此之前他是不出诊,只坐诊的。 时间缓缓来到宗明三十年。 两道惊天的消息传入皇都,刹那间近乎将皇都点燃。 这一年,豫州大旱,而羽州地动! 一连两地天灾并生,引得朝野震动。 墨丘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门人弟子前往灾区,各地富商也多有驰援。 可相比于民间自发的力量,对于整个灾情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朝堂第一时间便不得不停下万寿仙宫的修建,两州大灾,一个不慎便是流民千里、民生困苦,不得不全力发动赈灾措施,其余一切事宜都要让步。 可两地灾情还没有真正衰减下来,又一道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入皇都。 南蛮趁着羽州地龙翻身之际,纵兵劫掠百姓,一路沿途白骨森森,十室九空! 消息送到养心殿中,宗明帝勃然大怒。 在他刚刚继位之时,南蛮就曾入侵过一次,他花费了足足两年有余的时间方才将其弥平。 如今三十年过去,南蛮当他好欺负不成?! 所谓的南蛮,并非真正的蛮子,只是大月皇朝对其的蔑称,其国名为大青。 两国之间无论是衣冠还是礼仪都各有不同,冲突也在所难免。 包括羽州的许多地界,都是从南蛮手中打下来的,跟大月完全可以说得上世仇了。 趁着大月皇朝两州大灾的时机,大青举兵攻伐实在再正常不过。 “皇上,如今两州大灾,实在不易再起刀兵啊!”养心殿中,几位人臣俯跪在地,百般劝阻。 “不起刀兵?那就让大青的人在我皇朝境内肆意劫掠,裂土分疆?!”宗明帝怒不可遏,“我要派雄兵百万,踏平大青!” 第三十七章 召太医院 宗明三十年,豫州大旱,羽州先是地龙翻身,又是大青入侵,惨状比之豫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宗明帝面对大青的侵略气愤至极,没有了修道的那一份沉稳心性。 同年,宗明帝派遣四路大军,以上将军张启瀚为首,举兵迎击大青! 张启瀚的军队本就驻守于羽州,只是突遭天灾变故,又有大军杀至,不得不转战千里。 宗明帝并未责罚,反而让他戴罪立功,成为了这次南征的将领。 大青气候风俗与大月迥异,据说是雨水甚多,树木繁茂,毒虫走兽便地皆是,若没有一个熟悉的将领统帅大军,便是真的挥兵百万,也很难讨的了好。 更关键的是,前几年在大青还未曾真正举兵的时候,张将军便曾上书过大青之心不死,仍想挥兵劫掠,只是最后被压了下去。 如今能够得到宗明帝的重用,也是理所当然。 不同的是,这一次发动大军,毕竟受到了天灾的影响,连太医院都受到了波及。 最终的命令下达,太医院最少也要抽调出一半的人手跟随大军开拔。 大青多山林瘴气,士兵水土不服之下所需医者的数量是远远不够的,张启瀚将军思虑甚远。 只是这未免苦了太医院,整个大医院不能说全是老弱,只是真正有经验有能力的太医哪个不是经受过岁月的洗礼? 一身医术达到顶峰,年岁也自然变大。 纵然医者无需真正踏足战场与人厮杀,可一路劳顿苦累,想要撑下去还真不算容易。 顾担当然也无法逃开这样的一份征召,除非不准备继续在大月混了,直接叛国。 “唉,我早就跟你说过,就该早些觅个良家姑娘结婚生子,你看小依如今孩子都好几岁了!如今要尾随大军出征,又哪里是什么好事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在下面见了你爹,又该如何是好?” 墨家武馆之中,许志安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说道。 自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身死之后,太医院终于也有躲不过去的那天。 这次抽调,许志安将作为太医院的领头人技术支援,完全躲不开。 顾担年轻而且身体强壮,怎么说也是太医院的一份子,也被“幸运”的选上了。 “没关系的许叔,咱们在后方,大多数时间只需治理伤兵,真正上战场距离咱们还有一段的距离。”顾担出言宽慰道。 八年的时间,他的惊蝉第二重也已练成! 其中许志安曾赠与他的断魂烧药酒提供了不小的一份助力,他的身手放在整个大月也已经算是不错。 “我知道你学了些武艺,只是武艺再高,身处军阵之间又能做成什么事情?平平安安的归来,比什么都要强!”许志安叹息着说道。 顾担自是了然。 他并非是喜欢出头的性格,来到此世八年,除了按部就班的治病救人之外,从来没有搞过什么事情,一路治病救人,与人为善,和和气气。 纵使宗师放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都只是一滴水而已,他也没有为大月抛头颅撒热血的觉悟。 事到临头,真要不可为的时候,跑也就跑了。 兵贵神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收拾。 没多久,太医院的众人便跟随着各路军马,前往羽州。 身处战争最前线的张将军已经在统帅军队与大青的人马交手了! 国内大灾又有强敌环伺,首战许胜不许败。 张将军格外有耐心,虽是要戴罪立功,却是步步稳扎稳打,从未贪功冒进。 理所当然的也并未取得到什么战果,面对大青军队的挑衅多有避让之处,一时间竟得到了乌龟将军的称呼。 羽州毕竟是大月皇朝的主场,经营了数十年,几代人的教化,等到各路大军一到,一直表现的好似缩头乌龟的张启瀚果断全军压上,一改往昔处处避让容忍之态势。 早已憋屈至极的大月皇朝军奋勇厮杀,终于是首战告捷! 张将军一扫乌龟将军的模样,大开大合的四处出击,横扫大青在羽州内残留的军队,完全不给一丝生机。 相比于士气高昂的军阵中,伤兵营的气氛从来不见得有多好。 断体残肢比比皆是,时不时的便有士兵的痛呼声传出。 无论打了胜仗还是败仗,想要完全没有士兵伤亡都无疑是痴人说梦。 顾担身处其间,纵使用出了浑身解数,也拯救不了多少人。 医疗的条件很差,虽然他尽力让伤兵营保持着干净与整洁,可情况也只是稍微的好上一些。 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确在救治士兵,可并非是精心诊治,而是尽人事、听天命。 伤残者太多,一个个救治,累死所有医者都救不回来几个。 真正过于严重的,根本抬不到伤兵营来,直接便就地帮他解脱了。 林御医留下的《金创要略》帮了顾担大忙,外伤这方面他无疑没有多少经验,什么样的伤势采取什么样的办法,都需要尽快做出决断。 大出血在这个时代基本等于死字,他一念之间的判断,极有可能影响的是士兵的死活与否。https:/ “吃饭了。” 许志安端着碗,看着顾担熟练的为一个士兵包扎被箭矢弄出的伤口,逼出体内的瘀血,低头啃了口干粮。 他们的口粮放在军中已算是特殊关照,比寻常士兵要好上一些,可也没好到哪里去。 真正幸运的是,他们总能吃上口热乎的饭。 “听说张将军已经将羽州内大青的敌人收拾的差不多了?”顾担将伤兵的伤势处理好,端着碗,蹲在许志安的身边。 伤兵营的消息倒还是蛮灵通的,毕竟每一场战斗之后的伤员多多少少都会送来些,并不难拼出战斗的全貌。 总体而言,大月这边稳中有进,已算稳住了局势。 “赶跑了他们可不算,皇上可是要将军讨伐大青的,现在才哪到哪?只是大青的气候迥异于大月,现在这些都是小事,对咱们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呢!”许志安喝了口汤,脸上没有什么喜色。 水土不服是大忌,一旦进入大青国境内作战,情况可就完全反了过来。 宗明帝铁了心,下面的人就要跑断腿。 虽然许志安心中也很想给大青的人一个教训,可他也在战场上啊! 说完全不担心,完全是假话,谁不想活着呢? “一定要尽可能的干净整洁,防备疫病发生。”顾担也感受到了压力。 第三十八章 太子谋反 顾担知道很多能够预防疾病的方法是不假,可做不到又有什么用呢? 说个最简单的,不要饮用野外生水,就能够极大减少水土不服的概率和疾病的影响。 然而,这可能么? 将军们都是傻子,不明白外面的生水可能被人下毒?或是天然带着毒素? 几十万大军还想都喝热水,哪里有这样的条件? 能够每天吃上口热饭都已算不易! 经验是在认知与实践中不断总结的,并不是对的事情就能去做,也得先有那样的条件才行! 大军开拨第二年,羽州已经扫清平定,张将军毫不迟疑,挥军南下,踏入大青国土! 真正的攻坚战开始了。 不出所料,果然如许志安判断的那样,战事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焦灼。 水土不服未战便丧失了战力的士兵也时常出现,这些都是太医们需要想办法重点解决的,也是带上他们的首要原因。 大青境内作战第三年,补给线过长的问题已经开始比较严重的出现。 张将军有输有赢,并不是每次都能料敌机先。 最危险的一次,敌军差点杀入到伤兵营中,远远的已经能够望到敌军的人头,顾担已经背上了许志安准备先走一步。 还好另一支人马杀到,避免了最后的惨剧发生。 兵凶战危,绝非虚言。 中途还有两次大的疫病发生,所幸最后都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并未带来太大的损失。 太医院的人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据说如今大青已开始派人找大月皇朝商谈宜和的事情了。 “打的差不多了。” 许志安作为这次太医院出征的领军人物,多少还是有点话语权的。 会谈也偶尔会喊上他,消息不算闭塞。 “粮草运转已到了极限,再继续打下去那就真的是要玩命了。最近军中的药物都越发稀少,得不到补给,谁来也没有用。”许志安终于是下了断言。 这次跟随大军出征,有惊无险。 顾担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伤兵营待了三年,对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种折磨。 许志安已经生出白发,不再年轻。 这里的气势过于温热潮湿,时常有雨水临至。 虽然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伤兵等着他来诊治,可现在真的也有些累了。 果不其然,一个月后,大青派遣使者入大月,商谈其宜和的事宜。 两军虽还在对峙,交战的烈度已大幅降低。 这么长时间在外征战,多少的野心也该被消磨了个干净。 最终,大青定下每年向大月供奉一定的岁币,大军开始折返。 这个消息传入到顾担耳中的时候,周围是一片的欢呼声。 离家三年,思念着家乡的士卒数不胜数。 顾担只能祝愿他们不要有离家三年,孩子两岁的事情发生。 回到大月,张将军进宫面圣,那就是上面的事情了。 这一年已是宗明帝三十三年,皇城之中周遭百姓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多好,也少了几分的繁华气象。 没有再待军营,顾担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墨家武馆之中。 三年未归,墨家武馆还在开着。 熊七虎见到顾担,格外兴奋的上来一个熊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我去让庖生弄点好吃的,咱们不醉不归!” “最近三年,没有什么事情吧?”顾担心中彻底松了口气。 还好,一场大战,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跟咱们有点关系的事情还真有。墨者跟清风观的方士宣战了,当然所谓的宣战并不是要真刀真枪的拼出个你死我活,主要集中在辩论这方面。” 熊七虎立刻说出了最新的消息。 经过三年征战的影响,原本最开始因宗明帝掀起的求仙问道的风气也随之一熄。 以墨丘为首的墨者借着这个机会快速发动了宣传的效用,推动明鬼、天志等观念,清风观也已经不再那么受到宗明帝的优待。 起码交战这三年,宗明帝未再举行过于盛大的斋醮。 从宗明帝十二年开始的求仙问道,再到如今宗明帝三十三年,已有足足二十一年的时间。 宗明帝不再年轻了,心中的那股执念纵使仍未放下,也多多少少该有所准备。 “对了,还有一件事!” 熊七虎将顾担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说道:“张将军的妻子乃是内阁大学士嬴梁的女儿。而裕王妃正是其小妹!有这层关系在,大家都说张将军会支持四皇子裕王。” “这种事......” 顾担眉头皱了起来,他只关心安心返乡,对于庙堂上的关注远没有多少,“太子早已立下,该无多少事再发生了。” 早在宗明十二年,二皇子在养心殿怒触龙颜的时候,大皇子的太子身子就已经定下了。 事关国本,又有二十多年的大义在,哪里是想改就能改? 除非直接举兵逼宫! 依顾担的看法,张将军显然是没有这种想法的。 “咱也只是听说,反正外面传的厉害。” 熊七虎耸了耸肩,显然对于谁来当这个太子并不算多么关心,只当是一则笑谈。 顾担心中一凛。 熊七虎可不是什么心思细腻如发丝的家伙,连他都能够收到这样的消息,并且偷偷讲出来,外面得传成个什么样子? 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在宗明帝为张将军开设的庆功宴上,太子谋反了! 反的干脆利落,出人意料。 坐了二十余年太子的位子,竟只是因为张将军大胜归来便彻底坐不住了。 只是这场谋反眨眼间便被扑灭,前后只是一顿饭的功夫。 他竟想趁着这次宴会,直接将宗明帝和张将军一网打尽,奈何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得到消息的顾担满脸不可置信,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能够蠢到这个地步。 再做那么二十年的太子,皇位不还是你的? 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下四皇子真的要成为太子了,小依......”许志安跑来找顾担喝酒,酒桌上连他都差点没拿稳酒盏。 什么叫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从一个太医院普通的女医师,嫁入王府便已称得上是高攀。 如今一朝得势,未来光明无限。 太医院,好像要有好日子过了! 总体而言,这对太医院反倒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好事儿! 第三十九章 院中闲谈 太子谋反,所涉及到的人并不少。 只是这种清算与顾担关系不大,太医院已经老实了很久。 至于四皇子裕王,就算被重新设立为太子,那也不是立刻登基,顾担心中并未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裕王平日里不彰不显,民间关于他的传闻几近于无,只希望这位并不是什么喜欢求仙问道之人,不会再来一次垂拱而天下治。 这一年,皇宫之中波澜涌起,又被迅速平定。 同年,墨丘和公尚过终于又回到了墨家武馆,三人再见,时过境迁。 院中的小桌上,摆满了佳肴,顾担拿出了断魂烧,关上院门。 “眨眼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顾担看着越发沉稳的墨丘,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宗明二十四年,当今圣上要兴建万寿仙宫,墨丘自墨家武馆走出,宣扬自身道义,创立墨家,甚至借此入宫面圣过一次。 那一次的面圣并未给墨丘引来杀身之祸,宗明帝虽不怎么喜欢墨家的教义,却也没有抨击打压。 转瞬间,九年的时间便从指缝间溜走。 “顾兄倒是很坐得住。”公尚过端起酒盏,颇为佩服。 他见过的人不少,淡薄如顾担者还真没有碰到过。 身处太医院,也没有去试图过结交达官显贵。 好像除了治病救人之外,再没有任何的爱好可言。 “哈......你们搞出的墨家也很有名啊,都能和清风观掰腕子了,这可不容易。”顾担轻笑道。 他非是不求,只是所求甚大,所以不急于一时,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等待。 “清风观扳不倒。” 墨丘饮了一口酒,却格外的冷静。 方士的升与落全看当今圣上的想法,墨家就像是池塘里的鲶鱼一样,哪怕搅动再多水流,也不是能够开闸放水定鼎乾坤的那一位。 “清风观的那群方士,有没有点真本事?”顾担趁机问道。 清平子曾给过顾担两样东西,都与求仙问道有关。 或许对方平日里就爱播撒这种闲棋,顾担要说真没兴趣,那也是骗人的。 “顾兄也对求仙问道感兴趣?”公尚过一听就明白过来。 “朝游北海暮苍梧,谁没有兴趣呢?只是清平子空口白话,仅是惹人遐思。连当今圣上都只能空耗岁月,寻常人也只是想想而已。”顾担干脆的说道。 “本事是有,可仙法从未见过。” 墨丘倒也不隐瞒,他与清平子交过手,对方的实力不俗,底蕴也颇为深厚,绝非寻常的江湖骗子。 哪怕宗明帝的圣眷已不如往昔,清风观也未曾直接走到下坡路。 “最近得到了些不一样的消息,不仅是在大月有方士活动的迹象,在其余王朝也有,只是不像咱们这边这么出名。” 公尚过沉吟,“而且宣讲的东西也都大差不差。” “九州辽阔,痴迷于求仙问道者甚多,只是寻常人再如何痴迷,影响终究有限。”墨丘微微摇头,仅是大月之地便足以使人奋斗一生。 至于让墨家走出去,与所有的方士去斗上一斗,墨丘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年他为了完善墨家的理念,也算是呕心沥血,求的也不过是弥平些方士所造成的影响。 建设远比破坏要难很多,招收弟子散播理念,这已是寻常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万寿仙宫的修建都已经停了三年,这次该是不会再继续了吧?”顾担也选择讲些好听的。 墨丘和公尚过对视一眼,苦笑。 “怎么,我说错了?”顾担不解。 宗明三十年的时候,国内两地急需赈灾和迎战,对于大月皇朝的负荷极大,不得已停下了万寿仙宫的修建,至今已有三年的时间。 “一个月前,尚且有官员前去勘探万寿仙宫的进度。那个时候,大青刚刚派遣使者抵达皇都不久。”公尚过凝眉说道。 “皇上怕是不想停下。” 墨丘饮了杯酒,任由那火烧般的滋味在心间弥漫。 征战三年,皇都的繁华都受到了影响。 万寿仙宫这为一己之私而兴建的奇观也只是停了三年,停手宜和后,竟是要了不少奇珍异宝! 要说宗明帝已年老昏聩,那肯定不至于。 可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的事情,已经超过了限度。 民间已经有了不少不和谐的声音,各地贪官污吏和豪强的规模也越发壮大。 墨丘甚至隐隐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在靠近。 墨家的门徒行走在各地,一路所见所闻,并不怎么好。 “莫谈国事,喝酒、喝酒!”https:/ 顾担摆了摆手,这种话题浅谈既可,三年再归,合该说些开心点的事情。 第四十章 武道先天 太子谋反所造成的影响还是出乎了顾担的意料。 锦衣卫像是疯了,每日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京官十去五六。 伴随着张将军的归来,一场以太子谋反为由的大清洗自上而下,以无比猛烈的方式降临。 一时间皇都之内人人自危,宗明帝突然发难血洗庙堂,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直到顾担看到一箱箱财宝自贪官污吏的府中抬出,方才若有所思。 “这是在养猪?自己养的自己杀?” 顾担对于官场的嗅觉不够敏锐,对于最上面的交锋所知甚少,只能以最坏的角度去揣测。 大军尚且未曾散去,交战三年有所亏空的国库却丰盈了起来,不仅足以犒劳大军,还剩余不少。 以阴谋论来讲,这一切未免都过于恰到好处。 没有什么迟疑,顾担直接把武馆给关了。 最近皇都不太平,还是安稳一些为好。 “顾哥,你终于回来了!” 一日,王莽跑来拜访顾担。 如今的王莽已不再是毛头小子,长得也勉勉强强算得上一表人才,对顾担也颇为亲近,时不时的就会跑到武馆转悠几圈。 “听说你跑去跟人押镖了?”顾担招呼了一桌好菜接待。 “顾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王莽从怀中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卷,用牛皮纸包着,格外珍惜的放在顾担的面前。 “岳宗师游记?” 看了一眼书名,顾担不以为意,“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话本小说了?” “这可不是什么话本小说!” 王莽连连摇头,小声道:“这里面记载的是三百年前的一位武道宗师留下的笔记,被后人整理后编撰成书。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所书写的调息之法,我试了试,竟真的有效!” “宗师你又不是不认识,想问什么找墨兄不就行了?” 顾担摆了摆手,尽信书不如无书,有活生生的武道宗师在侧,哪里需要从书本里寻求答案? 舍近求远莫过于此。 “不一样!” 王莽急了,连忙道:“这里面提到的宗师跟墨馆主说的不一样,还有武道先天的划分!” “武道先天?” 顾担拿起书籍仔细翻阅了一番,顿时发现了端倪。 书中的武道境界,练脏之后直接便是所谓的武道先天,并没有如今的最后一步练髓。 至于书中形容的武道先天的威力,与其说是练武,不如说是直接开始了修仙。 像什么飞花摘叶皆可伤人都是小事情,一步十丈、气离三尺才算有点本事,几乎要脱离人的范畴。 “这人怕不是终生没有踏足宗师之境,后面就开始做梦了吧?” 顾担已经跟墨丘确定过,所谓先天宗师只是一个传说,根本就不存在。 无非是武者羡慕传说中的仙人威能,所编撰出来的一个境界而已,只能哄一哄外行。 起码墨丘已经达到了别人吹捧的境界,都没有感受到那种“玄之又玄”的特殊感觉,又哪里去找一位先天宗师呢? 能练脏大成已极为不易! 除了墨丘之外,也并非没有别的武道强人,不也是老老实实的继续练髓? “可是,这上面的记载......” 王莽还是有些不甘心,拿到游记之后他如获至宝,百般珍视,认为是难得的机缘。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有什么一步登天的捷径,当做玩乐之事随意看看就好,不要放在心上。”顾担宽慰道。 “我......好吧。”王莽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的武道进境比顾担还要慢上不少,距离练脏还有一段的距离。 武道先天,大概只是一场武者所做的美梦,真的不存在吧。 ...... 王莽走后,顾担捡起《岳宗师游记》,仔细的观看起来。 根据书中的说法,练脏大成之后,以己身感天地之召,可入先天坦途,成武道宗师。 自此寿有百五之数,及至暮年,仍是身康体健,百病不侵。 无论是书中描绘出的先天宗师的威能,还是达到先天宗师后的寿元涨幅,都足以让普通人动心不已。 恍然间顾担回想起当初墨丘所说的话,任何人都可以修炼内息之术,只是需要先练脏大成。 除此之外,必须天赋异禀者方可修习。 与《岳宗师游记》唯一有些相似的地方,便是都需要练脏大成。 只是一个步入先天,一个修习内息,无论怎么看都不太搭调。 “练脏大成,我最少还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他在武道上的天赋已算相当不错,更是有断魂烧这样的补药时刻滋养,都显得分外艰难。 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顾担很有耐心。 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宗明三十三年,太子谋反,庙堂清算,大批的贪官污吏被杀。 同年,三年未曾搞过大场面的宗明帝再次开设斋醮,这一次自封自己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万寿仙宫开始了如火如荼的修建,朝廷一口气发动了接近二十万人的徭役,各方百姓自五湖四海涌入皇都寿山脚下,开始为宗明帝添砖加瓦。 也是在这一年,内阁大学士,年逾六十有余的嬴梁上书,“士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请求宗明帝整治民间风气。 嬴梁口中的士自然是方士,而侠么,包括却不限于游侠。 武馆的生意自然而然的受到了影响,墨家的声名刚刚有所气色便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不少人身陷牢狱之中。 好事则是连清风观也未能幸免于难,庙堂的压力终于给到了方士。 只是一边大肆修建万寿仙宫,一边打压方士,多多少少让顾担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我自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这些事情暂时影响不到我。” 顾担不准备和庙堂打什么擂台,既然庙堂想要洗刷一番民间的尚武求仙之风气,他自无不可。 不过也并非是什么都不做,这一天,准备妥当之后,顾担迈步走入地牢。 朝廷所抓的各种武道强人和作乱贼子,皆在其中。 他的一身医术已有了十足进步,自身实力也足以自保。 是时候去验证一下自身所学了。 第四十一章 可怖御医 地牢的规模比之寻常监狱要大上不少,其内的狱卒数量更是远超监狱,狱卒们手中也不再是镶嵌了铁片的木棍,而是真刀真枪。 论防备的森严的程度,十个监狱也比不上一个地牢。 虽比不上天牢真正的铜墙铁壁,进去之前顾担所准备的药箱也被查验了一番。 “最近有些乱,在牢里还是要小心些,犯人可以随意诊治,别搞出人命就好。”刘司狱站在顾担的身旁,对于顾担的到来多少有些惊讶。 如今的顾担已经成功升职为御医,官居八品,理论上已经可以给皇帝诊治。 跟随张将军征战三载,官升一级,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走到了医者的尽头。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许志安的照料和美言,最重要的是太医院确实不怎么受到重视,升职也没什么用,只是多了一些小小的特权。 “最近参悟先贤医书,有诸多不明了的地方,地牢之中多是武道强人,死有余辜者甚多。用来验证医术,造福苍生再好不过。还要麻烦您一番,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顾担很是客气的说着,拿出一张银票放入刘司狱的手中。 司狱也是八品的官职,大家各司其职,没有所谓的上下级之分,一般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有求于人,自然是他要放低姿态。 “哎,您这就客气了!” 刘司狱勉为其难的收下银票,“这样吧,我让人跟着您看看,有犯人不配合的也好让他们老实一下。” 刘司狱当即唤来个牢头,让他跟在顾担的身后介绍一下关押的重犯。 这是很有必要的流程,顾担来这里当然不是单纯的为了治病救人,也是想要借机探寻一番别的武道强人究竟有何不同。 正所谓取长补短,恰合此理! 地牢分级,有甲、乙、丙三种牢房,根据情况的不同而各有安排。 甲字牢房的犯人基本必死无疑,乙字牢房的情况有待商榷,丙字牢房的惩戒意味更大一些,几乎不会要人命。 顾担跟着狱卒走进丙字牢房,然而刚走进去顾担就忍不住乐了。 “您怎么在这儿?” 牢房中,一个模样看上去尚且有着几分仙风道骨的道士老神在在的盘坐在那里,看上去不像是坐牢,更像是跑来郊游的。 老道睁开眼,看着顾担觉得有些眼熟,这小子长的这么俊,倒也不难回想,“是你?” 这个老道赫然便是顾担曾在清风观见过的那位,自称是清平子的师兄,还是通过他找到的清平子。 “道长怎会身陷牢狱?”顾担不由问道。 “一时手痒外出给人摆摊算卦,顺手就被人给抓进来了。”老道脸上表情不变,颇为平静的说道。 自内阁大学士嬴梁上书之后,宗明帝的确开始整治民间风气。 比如武者经常佩戴的刀剑都成为了管制物品,必须要在官府登记报备,审查清楚来历后开出证明才可携带。 清风观的方士们也没有幸免于难,必须要拥有朝廷颁发的道籍才算是得到承认,其余道士要么遣散,要么自谋生路,不然一应当做江湖骗子处理。 “您还能没有道籍?”顾担惊讶道。 怎么说也是清平子的师兄,怎么会混到这种地步? “有,只是被人给污蔑一通,忍不住动手收拾了一番,也就给抓了进来。”老道满脸晦气的说道。 顾担:“......” 算卦能算到动手,那也确实挺不一般,难怪凭着清风观的关系也不得不地牢中走一遭。 “那您先歇着,我去里面再看看。” 两人只能算是点头之交,老道显然也无需他救助什么,简单的聊了两句后,迈步向内里走去。 直至整个地牢转了一圈,真正被关押的犯人实力达到了练脏大成的仅有两人! 其中一位还是在豫州大灾时强劫赈灾物资的匪徒头子,自称云龙神将,占据一片水泊就敢不将朝廷放在眼中,被抓到地牢后百般折磨,至今已有两年半,整个人都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几不似人形。 还有一位则是江湖有名的豪杰,江湖诨号八臂天刀公孙云,一手快刀让人闻风丧胆。 仅是因为在客栈之中与人起了口角,便杀人全家,是官府通缉的恶贼,最近才刚刚被抓到地牢之中。 练脏大成终归不是大白菜,没有个一二十年的苦修几乎不可能,这样的人物放在皇都也不好找,能沦落到牢狱之中的更是难得。 顾担拿出自己的药箱,开始按部就班的实验自己的计划。 【宗明三十三年,地牢之中,云龙神将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一身修为被废,身受重创。迷魂散足足用了三包才彻底放弃反抗,体质仍非常人可比】 【八臂天刀公孙云被铁链钳制,尚未废除一身修为,服下三包迷魂散后仅一个时辰便开始恢复意识】 【寻常迷药对练脏大成者来说效用极大减弱,昏迷之时血液流速远超常人,体温随之升高,触之如火烧】 【苏醒之后公孙云体力消耗极大,像是经受了一场恶战。气血运转会自发排斥体内不和谐之处,表现出虚浮无力之感,其余后续反应仍需观察】 从这一天开始,皇都的地牢之中慢慢有一则传说开始流传。 传言地牢之中有一御医,父亲惨遭江湖豪强杀害之后对所有武道强人有着极大的恨意,只要落入地牢,都逃不过对方的魔爪。 像是什么毒药、银针都是小事情,最可怕的是用完刑之后还会一遍又一遍的问对方的感受,并且持之以恒的记录下来,再找下一个人实验。 一旦两者结果不同,便会百般折磨,务必要让两个人说法达成一致才肯善罢甘休。 顾担则认为自己很正常,在这个时代,一切都需要自己慢慢摸索,既然不知道哪种说法是对的,直接实验不就行了? 搞清楚练脏武者的极限,才方便自己之后遇到这样的敌人时心中有足够把握。 被关押的人渣是没有人权的,能够为他的医术出点力,也方便以后去治病救人,这是造福苍生的大好事嘛! 第四十二章 玉面邪医 宗明帝清缴民间风气对顾担的影响不大,无非就是把武馆给关了。 地牢整日人满为患,倒是方便了他进行一系列医术上的尝试,正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便是这样的道理。 【寿元:36/87(+507)】 打开面板,审视了一番自己积攒的寿元,顾担很是满意。 大战三年每日诊治伤兵,极大程度增加了自身寿元的厚度,外加日积月累持之以恒的诊治牢中犯人,换来了如今的底蕴,而武道修习则是提升了寿元极限。 只要平平安安不出意外,即使什么都不做他都有五百年可活! 更不要说在这途中继续诊治病患,寿元累计之下,小目标岂是空口白话? 只要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仙人,迟早能够找到蛛丝马迹! 时间是他最好的帮手! 不搞事也不惹事,一切都显得那般平稳安详,似乎眨眼间便来到了宗明三十六年。 走在街上已很难再见到手持刀剑的武者,这些年朝廷在这方面管制的厉害,经常有衙役巡逻,一旦发现手持刀兵又无朝廷颁发的文书者立刻捉拿。 其中好坏不予置评,民间的确是少了许多血案。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并非是空口白话。 只是朝廷的规矩越发严苛之下,民间百姓的生活也并不好过。 二十万的徭役在寿山热火朝天的干着,顾担曾去远远的瞥了一眼,诸多宫殿群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大青赔偿给大月的岁币倒是没怎么花费在万寿仙宫上,宗明帝这几年已开始索要生辰纲。 哦,不对,以往每年各地都是要进献的,只是最近几年要求更多些而已。 修建万寿仙宫只凭皇上的内帑怎么能行?再苦一苦百姓嘛! 除此之外,宗明帝还派遣锦衣卫四处探查险峻之地,无非是想要找到传说中的仙门。 墨丘的墨家也陷入了瓶颈,很难继续再发展门徒,因为其中的主力游侠遭受了最大的打击。 便是有人想要行侠仗义,朝廷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抓走,为之奈何? 顾担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虽身在此世,全无建功立业的想法。 他也曾悄悄试过黑火药能否搞出来,答案是连一缕黑烟都飘不起来,还有一些别的实验,最终皆已失败告终。 一个很不成熟的计划瞬间破产,这个世界的规则终归是不一样的。 至于从零开始发展? 想法很是美好,却根本不现实。 努力了半截,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在盯着,那岂不是很尴尬? 搅动天地大势是天之骄子的事情,他只是一个偶然能够有机会长生的普通人,天赋才情都算不得人杰,小心谨慎才是生存之道。 枪打出头鸟,他非是顽石,却也知现在并非他鸣响之时。 “快了,再有两年,我就能练脏大成!” 顾担手捧《青木化生诀》,心中很是期待。 武道为横练,内息为人本。 两相结合之下,究竟能不能让他发现一些端倪? 如今他真气流转之下步履生风,在常人眼中恍若挪移,可跟岳宗师游记中所提及的先天境界还有着极大的差距。 “戒骄戒躁,不疾不徐方为处世之本。” 放下早已看过千百遍的内息术,顾担平心静气。 “顾哥!” 一人快步跑来,顾担都无需抬头去看,便知是王莽那小子。 “怎么?又要借钱去勾栏听曲?”顾担问道。 “顾哥这是哪里的话!我与柔儿是真心相爱的!还有一件事您肯定不知道,当初皇上大赦天下时招惹您的那个农夫赵垦三,还记得不?” 王莽快言快语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柔儿便是那被卖给勾栏的郭家孩子,这么算的话,我还给她报仇了呢!” 赵垦三的面目顾担已想不起来,只是对此事还有些模糊的印象,这么多年过去,当初被卖入青楼的小孩子竟成了花魁,还恰巧被王莽看上。 “哦?那倒的确有些缘分。”顾担不咸不淡的说道。 王莽从怀中拿出银票,放在面前的石桌上,兴奋的说道:“我已经为柔儿赎身了,过些日子就准备操办婚礼,这些银票还给顾哥,到时候不醉不归!” “你从哪来的银票?” 顾担眉头一挑,那银票上竟还沾染了些许血迹,虽然很是模糊,却逃不过他的观察。 “咳,只是恰巧杀了些不长眼的山匪,您不出京都,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经乱了不少。皇上对武者严苛,不少不愿受到官府看押的武者便落草为寇,占据一地作威作福。咱这算是替天行道!” 王莽眼神略有躲闪的说道。 他对顾担很是熟悉,自是明白顾担一直秉承的理念便是与人为善,要是知道这些钱款的来历,少不了一番训斥。 反正他杀的是该杀的人,并非只为一己私欲,拿些银子理所当然! “对了顾哥,还有一件事跟太医院有关。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偶然听说太医院有一位御医,江湖人称玉面邪医,经常在京都地牢之中救治关押的武道强人。 只是其做事全凭个人心意,有的人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比之酷刑有过之而无不及。有的人却全凭对方的银针续命,最终苦熬过了牢狱之灾,对他满是感激。江湖风评好坏参半,于是便给了个邪医的评价。” 王莽为了避免顾担追问,立刻说出了一则趣闻,挤眉弄眼的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模样。 显然他很清楚江湖中风传的那位玉面邪医,就在自己的眼前。 “玉面邪医?什么破名号!” 顾担嘴中骂着,心中也不免有一丝得意。 未入江湖,江湖便有了哥的传说! 三载地牢诊治,被他送走的武道强人不知凡几,救治的自然更多。 虽是无心插柳,多少也是个善缘。 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说,终归也是他留下的痕迹,他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顺其自然即可。 从墨家武馆这几年并无外人打扰的情况来看,显然是正道上的名气更大几分。 “回头我结婚的时候,顾哥可一定要来啊!” 王莽又说了几句,便急匆匆的准备去制作请帖,这次过来是提前知会一声,顺便还了之前借的银子。 “这小子都要结婚了。” 顾担摸了摸已是略有规模的胡子,思量着该送什么礼物好些。 第四十三章 夜降天星 是夜,明月高悬,皎皎月芒自九天之上垂落而下,万物显得朦胧而模糊。 某一刻,一颗流星骤然自天际奔涌而来,照耀一方天地,划破银白色的夜幕,带着长长的尾焰向着远方飞驰。 就像是某种信号,眨眼间又是千百流星紧随其后,宛如千花盛放,雨点流转,夜空都被照耀的亮如白昼。 正在院中盘膝打坐的顾担注意到那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眼睛不自觉的瞪大。 流星划过大月皇都的上空,向着远方飞驰而去,哪怕还相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顾担也忍不住感到颤栗。 “一群陨石砸下来了?!” 以顾担的目力,无法具体分辨出那陨石的规模究竟有多大,当距离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眼的判断并不准确,甚至完全无法大体估算。 流星以极快的速度划破夜空,冲向遥远的北方,光焰被甩在身后,很快在顾担的眼中便衰微的好似一根小火柴,又眨眼间不见了踪影,好似先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然而耳边隐隐传来的惊呼声证明,他眼前所见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夜降天星,必有妖孽! 皇都中开始盛传这样的消息,司天监的人抓破了头都没想明白该怎么解释才好。 最关键的是,那群陨星砸在了哪儿?! 很快便有信使快马加鞭的奔驰而来,有一颗陨星砸在了豫州,落下之时方圆百里之内亮如白昼,其间伤亡暂且无法统计。 又是豫州...... 先是水患,又是大旱,如今竟又遭陨星撞击,哪里是一句祸不单行便能简单概括。 而今马上就要到秋收之时,这一场天降浩劫,带来的损失无法估算不说,最重要的是人心惶惶。 勉强算好消息的是,豫州落下的那枚陨星应该只是意外,并非是这次陨星降落的主要目标,否则整个大月能否存在都是两说。 宗明帝有气无处发泄,天降横祸,怎一个惨字了得! 顾担有些庆幸,大月这边并没有太大的动静,这说明陨石的规模并不算特别的大,否则对整个世界的人而言都是一场浩劫。 他可不想在长生有望的时候,碰到恐龙灭绝那样避无可避的灾难。 这次陨星天降,灾殃很快就显露出来。 粮价开始飞涨! 以往只有到冬日之时才会出现的高粮价,在豫州受灾的消息传来后,短短几天就迎来了一次飞升。 除了粮价之外,酒楼茶肆之中有传言称这都是因为宗明帝一心求仙问道,导致上天不满才招来的灾祸。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显然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宗明帝为了求仙问道,已有二十余年未曾上朝,虽有内阁、锦衣卫和东厂把控局势,权术炉火纯青,可民间呢? 百姓被官吏逼的卖儿卖女者比比皆是,更是为了修建万寿仙宫发动二十万人的徭役,其中建造的钱财难不成全靠皇帝的内帑?想要百姓没有怨言,怎么可能! 锦衣卫开始四处抓人,行走在道路上的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走在街道上,连狗叫声都显得分外响亮,引得行人侧目。 顾担察觉时局不对,大肆采买了粮食和易于保存的腊肉等物,吃一两年都没问题。药材一直常备,倒无需特意采购。 皇都内的治安轮不到他来操心,武馆早在朝中决定抑制民间尚武之风后就关了好几年,他的养生药铺也挂上了暂时歇业的牌子,连地牢都不去了,一切以稳妥为主。 他的实力接近练脏大成,熊七虎这些年也终于硬生生磨到了练脏大成,武馆虽然没开,但还一直住在这里,二人合力之下面对练脏大成的高手也足以全身而退,安全性有保障。 至少理应不会出现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的恶劣事件。 这是顾担预估的最坏情况。 “顾小哥,你收到消息没?” 顾担刚刚关上院门,便看到熊七虎持着书信,满脸惊异的凑了过来。 “什么消息?”顾担问道。 “你自己看吧。”熊七虎将书信递过。 顾担接来,目光一扫,脸色变得凝重。 书信中有言,豫州落下的陨星非同寻常,通体晶莹剔透恍若琉璃,一些人大着胆子靠近,身上许多老毛病竟不治而愈,是真真正正的仙石。 仙石并非坚硬不可摧毁之物,连寻常刀剑都可敲下一块,自然引得众人哄抢。 来信之人便是昔年熊七虎的好友,此时邀请熊七虎联手,一同抢夺仙缘! 此时距离天降陨星之日,才刚刚过去了半个月。 “仙石......” 顾担目光复杂,莫非天降的并非寻常陨石,而是传说中的灵石不成? “顾小哥,找一下墨馆主,咱们几个联手,不说打遍天下,横行一地绝无半点问题。若真是仙缘,就此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熊七虎显然是动心了,天降仙缘,如此好事不插一手,岂不是浪费一身武艺? 顾担的脸色几度变换,时而挣扎,时而变得有几分危险。 当诱惑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有几人能够真的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和野望? 过了片刻,顾担伸手拍了拍熊七虎的肩膀,忽然问道:“你修至练脏大成,用了多久?” 熊七虎不明白顾担是何意,老实答道:“二十余年。” “二十多年啊......” 顾担笑了笑,将手中书信放回熊七虎的手中,“你去找墨兄吧,我就不去了。” “顾小哥?” 熊七虎愣住,任何武者面对这样的仙缘,都不该有半点犹豫才是。 天降的仙缘啊!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便要抱憾终身,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宗明帝为了求仙问道,已二十余年不上朝。更是大肆修建万寿仙宫,其求仙问道之心无可比拟,连咱们都能收到消息,宫中怕是早就准备好了。” 顾担一声叹息,“此去便是龙潭虎穴,你若下定了决心,就拿走些药包吧。” 熊七虎听闻,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咬牙道:“仙缘仙缘,便是皇帝就在眼前也该争上一争!人死鸟朝天,有什么好怕的!” 第四十四章 匹夫一怒 熊七虎不愿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终究是离去了。 墨丘来见了顾担一面,知道他的打算后没有劝阻,反而是拍手道:“知足常乐,顾兄已得其乐也!” 话是这么说,墨丘还是决定前往豫州一趟。 不止是他,墨家这些年的发展之下,追随于他左右的墨者还有足足数百位,皆是好手,这次都要去。 顾担不好劝说什么,墨丘的实力本就是当世最为顶尖的那一批,便是清风观的清平子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更有墨者追随其后,人多势众。 想要有所斩获,并非是一件难事。 “树大招风,墨兄这么过去,怕是会被人盯上。”作为朋友,顾担衷心不希望墨丘趟这浑水。 仙缘真假暂且不谈,墨丘已非孤家寡人,墨家这么大的目标,便是有所斩获也逃不过朝廷的眼线。 怕的不是没有收获,而是拿到手又不得不放弃。 除非准备落草为寇,不然迟早直面朝廷。 仙石虽好,却是无根之萍,被人瓜分之下纵使拿到手中,真的就能借此抵挡朝廷数十万大军? 他还有无数个二十年,时间并非是他的敌人。 偶然落下的仙石固然让他眼馋心动,却不值得为此豁出命去。 只要此世有仙,他终究能够找到,不必争于一时,所以才能以更高的角度,按捺住心中的贪欲来纵观此事。 “我过去,还能止住不少杀戮。我不去,怕是还要死不知多少人啊。”墨丘笑了笑,“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顾担也不再劝,拿出家传的疗伤药,道:“此事为假还好,若为真不知会有多少强人借机逞凶,无论如何,安全是第一位的,活着回来。” “借你吉言。” 墨丘没有多说,当天带着追随他的数百墨者便向着豫州赶去。 听到消息者不知凡几,五湖四海被压抑许久的江湖中人又有多少能抵得住仙缘诱惑? 豫州势必会成为巨大的绞肉场,天降陨星所带来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又过去了三天时间,夜间王莽浑身是血的跑到顾担面前。 “你这是?!” 顾担连忙上前,快速检查一番。 王莽身上的血迹颇多,但自身并未有什么严重伤势。 “顾哥。” 王莽眼中犹有血丝遍布,开口道:“柔儿死了。” “什么情况?” 顾担眉头皱了起来,前些天他还在想着给王莽送贺礼的事情,变故却是眨眼就来。 “前些日子,锦衣卫的一个百户见到了柔儿......”王莽声音沙哑。 在王莽攒够钱,要为柔儿赎身时候,恰好有锦衣卫的百户看上了柔儿,只是柔儿已经赎身,自然不愿,那锦衣卫百户便想直接用强,柔儿奋力反抗,被大怒的锦衣卫百户直接杀了。 如今的锦衣卫凶名滔天,杀一个青楼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王莽得知此事后没有声张,静等了半个多月,才终于找到机会,将那个锦衣卫百户乱刀砍死,为心上人报了仇。 只是,杀掉一位锦衣卫百户绝非小事,势必会引来锦衣卫的追查和报复。 王莽自知不可能继续呆在皇都,杀了锦衣卫百户之后便准备远走高飞,离去之前过来与顾担拜别。 静静听完之后,顾担叹息着问道:“家里人呢?” “柔儿死的那天,我就让家里人都走了。” 王莽脸上露出狠色,狞声道:“顾哥,这大月我是待不下去了。狗皇帝占着皇位盘剥百姓,欺压武者。各地已有不少豪强占据山林险地,怎么也不至于活不下去,我看狗皇帝这皇位也座不了多少年了! 豫州的事情顾哥也听说了吧?我准备去豫州那里闯一闯,再不济也可以加入白莲教......” 顾担默然,转身回到屋中拿出疗伤的药还有一些银票塞到王莽的手中,伸手拍了拍王莽的肩膀,没有多说。 “顾哥,我如果混出些名堂来,你又觉得在这里待不下去,可以去那边找我。如果我死了,记得过节的时候给我多烧点纸。” 王莽没有推辞,接过顾担递来的东西,趁着浓郁夜色离去了。 目视着王莽离去的背影,顾担叹了口气。 王莽差不多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子胆大而心细,九岁那年就敢玩借刀杀人的把戏,以求他帮忙让墨丘教自己真正的杀人技。 报复锦衣卫百户之前,也知道先将家里人送走,离去时还特地前来告别,也算重情重义。 只是人之际遇谁都无法保证,在这样的时代,厄运可以完全不讲道理的降临到头上,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忍气吞声,唯有极少数人才敢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王莽自幼习武,有了匹夫一怒的能力,不愿忍气吞声,就必须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民不与官斗,斗了,也就做不成民了。 要么被拉去斩首,要么落草为寇,没有第二个选择。 “多事之秋啊!” 看着眼前浓浓的夜色,顾担竟久违的感到一丝凉意。 眨眼间,与他相识的好友纷纷离去,有的可能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长生路上,这样的事情又有多少? ...... 一个月后,顾担花了些许银钱探听到最新的消息。 宗明帝派遣数万兵马赶往豫州,要求所有私藏仙石碎片的人都必须交出,否则视同谋反。 兵马虽众,奈何豫州地更广。 把持着仙石碎片的人只要没被别人发现,随便找个地方一藏,谁又能知道? 更何况还有得到消息的各路武林高手搅动风云,其中不乏练脏大成乃至更进一步的宗师级高手! 除非数万人马直接包围,否则想让军队追上宗师,痴人说梦! 这还不算,早在宗明二十二年曾掀起过豫州乱象的白莲教更是纷纷出动,整个豫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朝廷的人、武林豪强、白莲教,还有很多不愿意透漏姓名的世家大族的人马...... 财帛足以让人拼命,而在真正的仙缘面前,皇帝算老几? 这番乱象,持续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才最终尘埃落定! 第四十五章 墨丘、墨者 月如银盘悬满天,星星一颗不可见,地上的人连影子都显得单薄而通透,那是一片清冷的月光扫下余晖映衬交织出的渺小身影。 万籁俱寂。 偶有冬日的寒风自遥远之地吹拂而来,漫过万家灯火,伴随着清冷月辉带来些许呜咽的风声,像是夜晚的风铃响奏。一片寂静中只有一户关闭着木门的人家院子里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灯笼那纤薄的屏障,倔强的探出头来,不肯比明月稍逊。 单薄的身影站在院中,一板一眼的锻炼着身体,每个动作都简洁而优雅,找不到一丝不协之处。 他的面容清雅而俊逸,双目在夜间映衬着明月的光,举手投足自有从容不迫之态,恍然间好似谪仙立于世,烟火气在他的身上很淡,像是下一瞬就要乘风而去。 冬日的夜晚总是清寒,明月圣洁无缺,唯独没有温度。 所幸在那人身旁不远处的石桌上,一壶酒正被温着,小火炉的火苗肆意抵舔盘桓,偶尔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和爆响声,为他添上了些许烟火气。 良久,院中的人停下了动作,转身坐在石桌前,拿起被温着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温酒。 白皙修长而有力的手掌端起酒盏,对准天上的明月,顾担长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芒、灯光,再加上他,可不正是三个人吗? “啪嗒!” 谁曾想那一直温着酒的小火炉内传出一声清脆的爆响声,一缕不甘心的小火舌探出头来,奈何冬日的夜晚终归太过清寒,不足一息便不得不赶紧回去。 “哈......” 顾担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好好,算上你,算上你行了吧!那就是四人了。嗯,举杯成四人!”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温热的烈酒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骤然升腾出无边的暖意来,推开外界的清寒冷意。 “四人怎么能够?多来些才好呢!” 院门处忽然传出一道声音,伴随着一道嘎吱声,木门被推开,高大魁梧恍若巨人的汉子提着一个黑乎乎的包裹,卓然的站在那里。 高悬于天际的明月都被他甩在了身后,月芒加身,却不能让他有半分退却。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担猛然站起,有些惊喜,但更多的是惊讶的唤道:“墨兄?!” 魁梧而高大的汉子迈步走来,半点不客气的在石桌旁坐下,随手将包裹扔在了地上,拿起酒壶便向嘴中倒去。 几大口烈酒入肚,墨丘才依依不舍的放下酒壶,目光看向顾担,笑道:“大晚上无处可去,便想来你这儿讨杯酒喝。” 顾担嗅到了浓重的药味,那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亲手调配出的治伤良药。 “你受伤了?” 顾担眉头皱起,墨丘的武艺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是当世一流,到了今日更是远超往昔,能让他受伤,可想而知豫州的血肉战场何其可怖。 “些许小伤,何足挂齿?” 墨丘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反而是捡起被他仍在地上的包裹,放在了石桌上。 没有卖关子,打开包裹,露出里面藏着的物件。 首先入目的是一大块和人头差不多大小的......玉石?它看上去似玉非玉,似石非石,有些介于二者之间,不算通透和无暇,内里有诸多白色的纹烙如同蛛网蔓延开来,奇异的是肉眼注视中,那些白色如同雾气蛛网的纹路竟在缓缓挪动。 这个时候顾担才所有察觉,丝丝缕缕极为温润的力量似乎在浸透入身体内,以极为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温暖着他的身躯。 若非他将要练脏大成,还真的不容易察觉到这种潜移默化般的改变。 顾担的双目不自觉的瞪大,莫名的感觉喉咙间有些干涩,“这是......” “落在豫州的那块石头。”墨丘干脆利落的说道。 “仙石?!” 顾担属实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缘亲眼见到仙石一面。 “确实与众不同,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大概就是说书人口中仙人所驱使的灵气。”墨丘并未反驳,直言道:“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带着它,便足以让人身康体健,延年益寿理应不在话下。” 顾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豫州落下的那枚陨石,真的是灵石! 而且墨丘真的成功的取到了,除了一块人头大小的灵石之外,还有好几块约莫拳头大小,乃至更为细碎一些的灵石安静的躺在那里。 灵石并不发光,可在顾担的眼中却远比明月更加皎洁明亮,照亮了他的那颗好似沉寂般的心灵。 修仙,为真! 对顾担而言,真正珍贵的并非是眼前的灵石,而是灵石真的存在,这就够了。 长生不老对于他而言并非虚妄,可人没有目标的活在世上,便犹如风中之浮萍。 纵然万世不移,没有半点的追求又有何意味可言? 活着不是一切,活得有意义,有意思才是。 寻常人求仙问道是为了谋得长生,他无需为长生发愁,只是想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在见到灵石的那一刻,感受到不同的那一刻,顾担发自内心的欢喜。 喜悦没有冲昏顾担的头脑,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连忙问道:“墨兄,你既然拿到了灵石,又何必再回到皇都之中?!万军从中宗师还能伺机逃跑,在皇都那就真的危险了!” 他为什么愿意留在皇都? 因为在不惹事的情况下,皇都理论上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之一。 像是什么匪患之类,外面闹的再厉害,除非国家将亡,否则皇都之所在治安理应最好,防备也最为周全。 宗师级的高手再怎么难得,皇都内也肯定是有的。 反过来说,想搞事儿最好别在皇都作死,这里卧虎藏龙,一国底蕴供养之所在,保不齐就有什么老妖孽。 抢了仙石躲到皇都绝非是什么灯下黑,那只是想不开,没事儿找事。 灯下黑从来都只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天大地大,远离皇都重地,哪里不是躲藏的地方呢?顾担不相信墨丘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不回来呢?” 墨丘微微摇头,“宗明帝渴望求仙问道,已二十余年。如今这所谓的仙缘降世,他得不到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不知又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国将不宁。仙缘送到他的手中,能够平息此事,便已值得。” 顾担双目大睁,听明白了墨丘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要将这仙石送给宗明帝?!” 第四十六章 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没错。” 墨丘微微点头,黝黑的脸颊上生出一丝笑意来,说道:“求仁取义,欲求仁,先取义。义,利也。不得仙缘,宗明帝势必搅闹的九州不宁,生灵涂炭。将仙缘送至宗明帝的手中,能平息此事,便是墨家之义,亦是天下之利也!” “可是......” 顾担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 之前他担忧墨丘带着墨者赶赴豫州树大招风,反而成为朝堂上的目标,纵有所得,自有武道强人围困,群狼环伺,若再被万军围困,纵是武道宗师也难以脱身。 可既然墨丘已经将仙缘拿到手中,何苦再回来? 求仙问道,多少人毕生的梦想! 为此愿意抛妻弃子,舍掉一切,换得己身超脱者不计其数! 只是要么没有机会,要么没有能力,哪怕再如何渴望也只能望洋兴叹。 墨丘虎口夺食,冒着生命危险抢到仙缘,不想着自己享用超脱,反而要献给宗明帝,以求得豫州之地安稳? 说句自私些的话,别说是豫州之地,纵使大月境内所有人死绝,只要能换得仙缘,不知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见顾担欲言又止,墨丘自知顾担的疑惑从何而来,问道:“顾兄啊,为人一世,少有能过百年者,你觉得什么最重要?求名者众、求利者亦如过江之鲫不可计数,愿为苍生舍命者几何? 我辈男儿生于家园,所求并非建功立业,而是天下安居。我父母已故,全凭好心人收养,才能有今日。父母养育之恩已无法报偿,可这天下还有无数的父母、子女,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目之所及,白骨露于野,我心痛甚!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墨丘站起身来,皎皎明月都被他甩在了身后,清冷的月芒照不亮那黝黑的面庞,他的眉头总是皱着,像是有千钧重担背负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世人皆爱求仙,欲超脱尘世苦海,去那无上仙境中得一生洒脱。我不明白,为何没有人想要拯救尘世百姓?以使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 这,难道不也是人间仙境吗?何须去求那虚无缥缈的仙人?! 一人之超脱,如何胜得过万民之超脱?一人之得利,如何胜得过万民之得利?我创墨家,所求非一人之利,实为天下之利!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墨家欲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若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若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听到这句话,顾担心神震动。 早在与墨丘初见之时,墨丘就曾展露过一丝心中的抱负。 只是那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院医士,墨丘更是刚从牢狱中走出。 一个小小医士,一个粗鄙武夫,就敢畅谈天下大势,若是传出半分,必然惹人嗤笑。 可风起于起于青苹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谁又敢说亿万众生千百年间,就出不了一个愿为苍生舍命者? 无论他们是否青史留名,始终都曾有人抛头颅、撒热血,换来的是延续在血脉里、骨髓中的不屈和顽强。 他们走入五湖四海,于是五湖四海便有了他们的传说,指引者一代代人前进的方向。 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让文明的火光得以延续流传,而非一群禽兽在幻想下一顿的血食藏于何处。 良久,顾担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墨兄......可为圣贤!” 他以包容天下的胸怀想要挽回万民坠入苦海的劫难,舍弃掉个人的私欲以求换得天下的太平,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忘记过自己的初心何在。 武道宗师是一种力量,力量不是必须要用来破坏,也可以是守护。 力量用来握紧拳头,而握紧,是为了能够再放开。 “哈......圣贤?” 墨丘摇头,“我只是一个人而已,而大月,还有千千万万个人。一人之力,又能做得了多少事情?欲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又怎么要那束之高阁的圣贤来做?” 他非常的清醒,绝非是一时之冲动。 早在他宣扬自身学说的那一天起,这些话便藏在了他的心中。 以往无甚成就,说出来只让人觉得猖狂,难以信服。 夜降天星,墨家扬名,他也终于能够说出心中的理想抱负,并付诸于实践之中。 “曲高和寡,妙伎难工。墨兄之抱负世人罕有,此处别的不多,医药总是不缺的。”顾担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此言足矣!” 墨丘伸出手,从桌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仙石碎片,放在了顾担手中。 “墨兄这是?”顾担愕然。 “你我相交十年有余,顾兄为人我自是放心的。仙道渺渺无踪,不过一天降之石,哪堪百姓之重?此物虽好,还能让人立地飞升不成?顾兄对求仙问道有兴趣,此物便给你留下,若有朝一日我死无全尸,墨家将亡,可能还需你救助一二。” 墨丘笑了笑,“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治病救人可不比行侠仗义低上一等。若顾兄能够借此破开仙石奥妙,也是一大幸事!” “我......” “好了,豫州之行身心交瘁,还需好好修整一日。明日进宫面圣,顾兄可莫要打搅我睡觉。”墨丘摆了摆手,完全不给顾担说话的机会,转身走进自己之前居住的房屋休息。 手持着灵石,顾担忍不住一阵愣神,终究明白了墨丘的意思。 墨丘虽愿为天下苍生奔走,可难保宗明帝究竟如何做想。 拿到墨丘送的仙缘之后,宗明帝是否会愿意偃旗息鼓? 这其实是没有绝对把握之事。 天威难测,墨丘的好意也可能会成为一厢情愿之举,反倒丢了身家性命。 这世道,从来不是说你的初衷是好的,就可以做成事情。 赠与他的灵石,是最坏的打算。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墨丘推开墨家武馆的大门,看了一眼在身后的顾担,挥了挥手,毫不犹豫的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墨家成败,在此一举。 第四十七章 两个孩子 目视着墨丘远去,顾担手掌紧握。 敢为天下先,不是说说而已,是要拿命去赌一个机会。 哪怕可能满盘皆输,也在所不辞。 顾担只能为自己的好友献上祝福,祝福他能够成功归来,带领墨家真正强盛起来,再去践行墨家之义,而非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拳头大小的灵石就在身旁,无数人求之不得的机缘握在手中,顾担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成功自该欢喜,失败也要想办法保存些墨家的人,不能让墨兄的努力白费。” 最终,顾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心绪,关上大门,转身回屋。 灵石在手,触感温良。 那丝丝缕缕极其细微的灵气哪怕他未曾主动求取,也会自然而然的发散、蔓延,颇为活跃。 《惊蝉》按照特定的脉络运行起来,能够感受到手中灵石的力量确实在增幅着己身,可效果极为细微,与自行逸散几无差别。 这种被动的经受灵气洗礼,终归太过缓慢。 而惊蝉本身是上品武学,并没有主动吸收灵石中灵气的能力。 放在江湖中足以掀起一番厮杀的上品武道功法,对仙道不顶用。 “果然如此。” 顾担并不失望,心中早有预估。 他从枕头下拿出另外一卷书,珍而重之的将其打开。 此书正是清平子曾赠予他的《青玄真君渡灵法》! 当时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惨遭三皇子杀害,他自清风观中寻觅清平子相助所得。 只怕是清平子当时也未曾料想过,天上还能落下灵石。 不过这倒确实为顾担减少了许多麻烦,若此物真的有用,那枚破丹药的事情也就算了。 按照渡灵法的指引,顾担手持灵石,放空心神,尝试着感受那玄之又玄的空明之所在。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担猛然感受到屡屡温良的气流自手掌处涌入身躯! 可灵气并未按照渡灵法之所言需要继续凝聚,努力存于丹田,而是自行融入顾担的身躯之中。 体内的真气面对那薄弱的灵气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任由灵气缓缓荡涤身躯,一种极为舒适畅快的感觉自心底生出,让人心旷神怡。 特别是五脏处,成为了灵气蜂拥而至的主场,渡灵法所吸收的灵气基本被五脏消耗了个七七八八,只有极少部分没入身躯各处。 等到顾担再度睁开眼时,似有一缕精芒自眼眸中一闪而逝。 轻轻的握紧拳头,体内真气圆融无比,再无半点阻塞之感,真气在自发而缓慢的流转着,心念一动之间如臂指使,浑然若一。 筋骨大成,气血如龙;练脏圆满,真气自行! 哪怕此后再不修行,真气也会不断的去打磨身躯,也就是武道的最终境界,凝髓。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他已算一举迈入到了武道宗师之境,后续只要不断打磨,终能抵达终点。 除了练脏圆满外,顾担还能够感受到一种身躯的“饱涨感”,不同于吃完饭后的涨肚,是玄之又玄的特殊感觉。 再看手中的灵石,其内的白色雾气已大约少去了一半! “灵气滋养身躯可比任何凡俗间的药物都强多了。”顾担忍不住感叹。 这一块灵石便让他少去了数年的苦修功夫,也难怪世人都爱求仙问道。 武道之进境跟修仙比起来,实在是太慢太累太难,哪里比得上盘膝打坐吸收灵气来的轻松快活提升大,无病无灾无风险?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的身躯第一次经受灵气洗礼,效果非凡所致,这种灵气对身躯的强化和增幅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第一次总是不同的。 走下床舒展一番身躯,顾担惊讶的发现太阳已然将要落下。 远方天际的落日橙红广阔,哪怕即将落下,余晖亦能渲染朝霞万里,送人间一场惊鸿美景。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落下的太阳终会升起,让人不必因短暂的黑夜而感到恐惧不安。 “修行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顾担感慨一声,目光不由自主的向着皇宫之所在望去。 墨丘已入皇宫一天,此事是成是败,可能已经有了结果。 心中原本的喜意快速淡去不少,现实终归是人最先需要考虑的。 “如果以我的进度为依据,墨兄拿到的那些灵石虽然不俗,可哪怕全都用在一个人的身上,也最多只是再堆出一个武道宗师,这还是每次效果都不减半分的情况下最好的结果。” 顾担认真思量着天降陨星可能带来的影响,最后笃定。 根据墨丘的说法,这次落在豫州的陨星不算特别大,他的收获大概占了两成,这已殊为不易! 以此推算,除非那群流星雨全都是灵石,而且被一人所得,才有可能借此堆出来一位“仙人”。 天地间不存灵气,仅仅靠着夜降天星带来的影响,最终也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 “还有方士,清平子!” 顾担又猛然想起了清平子,在不存灵气的时代,清平子却特地赠予了他一本修仙的法门。 在当时固然一文不值,可深想一番,对方必然知晓某些奥秘,不然为何会总说留个善缘?! 清风观,水很深! “顾兄在否?” 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顾担先是一喜,随即反应过来。 这声音是公尚过的。 “稍等。” 顾担打开院门,却是惊讶的看到公尚过手中竟是抱着一个婴孩,另一只胳膊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还是他特制的。 “你有孩子了?”顾担讶然,豫州之行才过去三个月有余,时间差的有点多啊! 公尚过俊逸的脸庞都忍不住抽了一下,方才说道:“这孩子是墨兄救的,其父母已被人所杀害。我今日赶来皇都,收到墨兄留下的消息,孩子说是要养在你这里。对了,还有一个人也托你代为照顾。” 说着,他指向身后,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平平无奇,注意到顾担的目光,含蓄的点了点头,并不开口。 “他名叫荀轲,是豫州之行墨兄收下的最小的一位弟子,也先在你这里待着吧。” 第四十八章 侠义从仁 “墨兄送来两个孩子让我照顾?” 顾担多多少少有点懵。 特别是看到公尚过怀中那个可能刚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头都大了。 他哪有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这么小的孩子,在别人怀中看着是有趣和可爱,轮到自己照顾嘛.......怕是有苦说不出。 “是啊,顾兄有医术在身,可保孩子不至于早夭,放在你这里最合适不过。”公尚过肯定的说道。 这个时代,孩童的夭折率极为恐怖,特别是幼年之时。 即使是皇室的孩子,哪怕得到最好的照顾都经常早夭,寻常百姓即使穷的底朝天还要多生多育,其中也有几分这个原因。 宁愿多出来的孩子被饿死,也不敢去赌生一个能幸运成长起来的概率! 顾担家传御医,医术方面在这样的时代也算登峰造极,可他的生母还是在诞下他后而死,非此时人力所能救助,无力回天。 屁股大好生养,听来可笑,实则是民间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 从这方面考虑,将孩子放在他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大不了再请个奶妈喂奶。 “好吧。” 顾担轻叹一口气,实在无法拒绝。 墨丘愿为黎明百姓奔走,不顾自身安危,临走之前托付给他的孩子,也多少是一个念想。 从公尚过怀中接过小小的婴孩,顾担轻轻掀开襁褓一角看了一眼,是个男孩,于是问道:“他有名字吗?” “名字......” 公尚过想了想,见到远方橘红落日即将没入黑暗,漫天红霞空留半缕余烟,天际渺渺无穷,独自承载一切,默然无声,一时间脱口而出道:“叫苍如何?” “苍?很大气的名字。” 顾担点了点头,“那就叫墨苍?这......” 墨苍,那可就是黑天了,属实是不怎么吉利,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起名美学。 公尚过也是连连摇头,墨姓苍名实在不合适,不由道:“既是顾兄收养,不如叫顾苍?” “那就太大了。” 顾担认为不妥,“就先叫苍吧,姓氏以后再说,他还是个小不点呢。” “也好。” 公尚过微微点头,这些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想。 “先进来说话吧,我把孩子给安顿一下。” 顾担抱着婴孩走到床边,想了想,将那尚且未曾吸收完的灵石放在了婴孩的一旁。 反正没人吸收灵石也会不断向外逸散灵气,他此时的吸收也已饱和,倒不如便宜这个小家伙。 苍很乖巧,不吵也不闹,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担,安安静静。 公尚过和荀轲一同走了进来,顾担又拿出茶水,冬日清寒,的确需要茶水来暖暖身子。 “豫州之行情况究竟如何?墨兄的伤势,是谁打的?” 忙完这些琐事,顾担终于是问了出来。 他虽未踏足豫州,可皇都自有消息传来,花费钱财所打探的消息,莫不是说此时的豫州凶险无比。 “知晓豫州被天星砸中的消息后,墨兄便开始召集墨者,本是想去豫州驰援灾情。谁知又有消息说那颗天星是所谓的仙石,哪怕只是在其一旁,也可轻身不老。 确定消息来源可信之后,墨兄心知此事事关重大,一个闹不好便是九州倾覆之灾殃,于是便星夜兼程,独自一人率先向着豫州赶去,昼夜不息一连十日方才赶到现场。”公尚过端着冒着暖气的茶杯,脸上满是敬佩之意。 豫州距皇都有千里之遥,一路上大多地方多是山林险道,天星坠入豫州,豫州传递回皇都的消息都历经了足足十五日! 这还是在策马奔驰,星夜兼程,一路奔行在平坦官道和路旁驿站时刻可换快马的情况下所用的最短时间。 “奔行十日赶至豫州?!” 顾担眼瞳微缩,他虽料想到墨丘能够后发先至,取得天星两成极不容易,也没料到墨丘竟能有如此大毅力。 武道宗师的奔行速度的确远超快马,短时间内,即使是千里马都得往后稍稍,连灰都吃不到。 可这样的速度是有代价的,真气又岂能无穷无尽?身体就不会感到疲惫难挡? 奔行三四个时辰已算了不起,而墨丘,奔行了整整十日,比之十万火急的朝堂公文还快了足足六成有余! “我和一众墨者赶到豫州的时候,花费了将近二十天,这还是此去墨者皆是武道好手昼夜不息的情况下。墨兄为了快些赶到豫州,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常人万不能及!” 公尚过谈及此事,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到时,仍有无数江湖豪强彼此厮杀,甚至有些人杀红了眼,只要见到人,便觉得对方藏匿了仙石,要么交出来,要么就去死,全无半分理智可言。 而墨兄已经拿到了仙石,确认此物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妙用无穷,理应不至于掀起天下大乱。可人皆有私欲,不是亲眼见证和尝试,外人的话终归是不信的。 再加上一波又一波收到消息的江湖豪强涌入豫州,想要争夺这千载难逢的仙缘,豫州之乱象有愈演愈烈之态势!为了避免发生最危险的情况,墨兄挺身而出,手持仙石,一位位的拜访赶来的江湖豪杰。 可先让他们感受一番仙石真假,再自行退出。不愿意退出豫州的,就打服之后再说一次,仍不肯退的,宁杀不留。 我与诸多墨者并未参与仙石争夺,只是持着细碎仙石告知那些武道强人此物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乃至真的得道成仙。 绕是如此,此去百八十位墨者,死伤仍已过半!” 公尚过目露寒芒,声音冷冽非常。 说起来简简单单,好像三两句话就能够将其概括。 可死在豫州的那些墨者,永远都不会再站起来了。 豫州之事能够在三个月后尘埃落定,不是因为没有人想再抢仙石,而是一群墨者用生命留下了警示。 顾担嘴唇微张,公尚过并未仔细诉说那些细节,可想一想也知道,趁机对墨丘和墨者动手的武者不知凡几,说一声吃力不要好全无半点差错。 侠义从仁,是真的需要豁出命去的。 顿了顿,顾担问道:“熊七虎呢?” 公尚过沉默一瞬,说道:“死了,死在一位名为黄朝的武道宗师手中。” 第四十九章 方士跑了 “除了黄朝之外,清风观的清平子也是武道宗师!白莲教的白莲教主,以及好几位年老体衰,曾在江湖闯下过赫赫威名的武道宗师皆有现身。” 方士蛊惑宗明帝二十余年,有着皇帝作为靠山,不计代价硬堆也能堆出个武道宗师来,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公尚过又道:“只是武道宗师,亦有差距。除了那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朝过了几招颇为难缠之外,其余宗师并不是墨兄的对手,最终将他们逼退。 这次争抢仙石,我们拿到大约两成,黄朝到的更早,怕是也不比我们少。白莲教人多势众,潜伏已久,这次倾巢而出,收获不俗。清风观亦有上百方士出手,底蕴深厚非同一般。除此之外其余宗师联手之下也得到些小的碎片...... 官兵赶到之后,也拿武道宗师无可奈何,再加上有我们一直竭力阻止各方肆意杀戮,才最终尘埃落定,未曾让局势滑入深渊。” 武道宗师不是什么大白菜,没有天资的人这辈子能修行到练脏就已算不易! 再加上一些收到消息但路途遥远实在赶不及的,能出现这么多武道宗师已是大月底蕴深厚了。 “清风观的清平子回来了么?” 听到熟悉的名字,顾担立刻问道。 “没有,来这里之前我还特地去清风观转了一圈,清风观如今已经空了。”公尚过表情古怪的说道。 “空了是什么意思?” 顾担有些没听明白。 “里面真正被皇上册封过的方士,一个都见不到了。留下的那些人都是刚刚招收不久,连道籍都没有的新道士。那个清平子,恐怕早就做好了打算,这次豫州之行无论成败,都要离开这里!”公尚过推测道。 顾担恍然。 早在几年前,嬴梁上书“士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时候,不止是民间武者受到重挫,清风观也遭受了一次极大的打击。 甚至他入地牢的时候,还在牢狱中见到了被抓进去的清平子的师兄! 放在十年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在求仙问道的宗明帝终于表露出了对方士的不耐。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清平子要比他狠的多。 根本不等宗明帝下达最后通牒,豫州之行捞一把就走! 也难怪公尚过的表情会变的古怪起来。 方士嚷嚷着求仙问道二十余年,宗明帝也信了二十余年,结果仙缘真的降世之时,方士也是第一个跑路的! 甚至跑路之前还要去抢夺仙缘! 也就是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到宗明帝的耳中,不然宗明帝怕是要直接吐血三升! 清平子所说的求仙问道,可没说过是给皇帝求的。 得知这个消息,顾担的心情总算好了那么几分,强忍着心中笑意道:“那万寿仙宫怎么办?修还是不修?” 万寿仙宫的起因便是宗明帝真信了方士的那套说辞,想在人间复现天宫。 就连三年大战打赢大青之后,除了岁币之外要的最多的便是奇珍异宝,以便其用来充当万寿仙宫的门面。 结果仙缘降世方士第一个跑路,这哪里是跑路,这不是打宗明帝的脸么?! “能不修自然最好,只是他真的能够放下么?” 公尚过嗤笑一声,纵使方士都离开了,他也不信宗明帝会放手。 这世上有人拼尽全力,百般斡旋,只为让无辜的血流的少一些,再少一些。 有的人身居高位,却已经忘掉了所有的雄心壮志,满脑子只剩下一己私欲,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身遥不可及的幻梦一场。 能够不因清风观之故迁怒天下,便能算他“宽宏大量”了!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旁边还有好几间收拾好的空房间,我去给苍先找个奶妈。” 耳边听到床榻间翻身的动静,顾担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家伙需要照顾。 小孩子可马虎不得,此时又是寒冬腊月天,屋内火炉没有歇过,饭食也得为他考虑好。 这么多年坚持治病救人,认识的人不算少,顾担想了想,前段时间丁季的媳妇儿刚刚生下第四胎,奶水充裕,又是熟人,再合适不过! 一路赶到丁季的家中,说明来意后丁季连连点头,当即表示自己可以带着家里人先搬过去。 当初出狱,还是顾担收留了他近乎十年,连媳妇儿都是凭着在墨家武馆任职才有人帮忙介绍的,顾担对他的恩情真的能够用恩重如山来形容。 虽然前两年武馆歇业,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做些别的营生,可这份恩情他始终记在心中,顾担好不容易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便是自家孩子需要再请奶妈,那也不能让恩公养的孩子饿着。 ...... 本来日日皆相似,可自从有了苍这个小家伙后,顾担就多了一分责任在身。 “来,苍,笑一个。” 抱着孩子,顾担轻轻摇晃着,另一只空闲的手掌放在肉肉的孩子脸上,在嘴边轻轻推了一下。 怀中的婴孩顺势露出笑脸,顾担立刻肯定道:“对,就是这样!” “顾先生,苍现在还听不懂吧?” 荀轲坐在一旁的石桌旁看书,面露无奈之色。 每过一小会儿,顾先生就要逗弄一下苍,搞的他书都要看不进去了。 “现在听不懂,是因为听的少。我多说些,苍总该能听懂的。”顾担挥了挥手,说道。 这三天来,他未曾再继续修习过武艺。 除了逗弄苍之外,目光总是忍不住时时瞥向皇宫的方向。 他有一位愿为苍生赴死的朋友,可他不并希望朋友真的死去。 可除了等待,又能做些什么呢? 以往自是觉得时光流转,不显不露。 如今每一刻过去,总是让人揪起心来。 不找些事情做,便忍不住想要冲到皇宫宰了狗皇帝。 “唉。” 荀轲一声叹息,虽然顾先生不说,可他哪里猜不到顾担是在担忧墨师。 三天未从皇宫走出,总归让人放心不下,甚至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砰!砰!砰!” 这么想的时候,门外忽然传出敲锣的喧闹声,还有衙役的大声吆喝。 “自今日起,所有方士书籍一应上缴,任何人家中不得私自藏匿方士书籍,违者以谋反论处!” 第五十章 血染皇都 衙役的声音高昂而激烈,冬日大多只能待在家中的民众听到衙役的声音,纷纷走出房门,人头攒动,询问到底为何如此。 宗明帝求仙问道二十余载,方士便嚣张了二十余载。 虽然最近几年方士也被庙堂借机收拾了一番,可在民间,方士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别的不说,在皇都内的居民,几户人家中必然会有一本方士印刷出的小册子,上面会按照日期来推算凶吉,以及什么样的时间适合做什么事情。 民间绝大多数地方,其实都按照方士分发的册子来选取良辰吉日! 再偏远蛮荒些的地方,甚至只凭着方士的小册子,就足以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能人,借此安身立命者都有不少。 突然之间,宗明帝下令要收缴所有关于方士的书籍,对于很多人而言都近乎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面对汹涌的人潮,敲锣的衙役面色不善道:“问我有什么用?谁家藏有方士著作的书籍的,赶快上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十五日之后皇都中但凡查出一本私藏,以谋反论处!” 说完,根本不待众人的回应,推开前方挡着的人群,继续吆喝。 像他这样的衙役还有不少。 与此同时,大批的锦衣卫已是包围住了清风观,一波又一波的人被强行拖拽而出,但凡敢有半分反抗,直接乱刀砍死。 不过是短短片刻间,香火鼎盛的清风观好似变成了人间炼狱。 就这样杀了几十个身披道袍的家伙之后,剩下的人也就不敢再动,老老实实被捆住手脚,绑在一起,押送到天牢之中。 最前方的锦衣卫指挥使陆安横眉冷目的看着这一切,凶狠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快意。 锦衣卫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区区方士,竟能独得圣眷二十余载,真是岂有此理! 是时候让锦衣卫抬起头来,告诉这天下真正该惧怕谁。 一旦错过这样的好机会,锦衣卫想要再次得到皇上重用,不知又要多久。 “都给我记住,方士胆敢欺瞒圣上,罪不容诛,万不可有半分仁慈。若是让我知道有谁放跑一位方士,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安双手环抱在身前,脸上分明是带着笑,可那笑容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可杀可不杀的,必须要杀!可抓可不抓的,必须要抓!一切从严从重,从快从急!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宗明三十六年冬,持续了足足二十四年的“方士之祸”终于在此时走到了尽头。 宗明帝下令铲除民间蛊惑人心的方士书籍,连带着曾极尽荣华的清风观也在一夜之间变得破败不堪,鲜血自观内流出,惨叫声不绝于耳。 真正知晓此事内情者极少,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以至于有些抱着侥幸心理的百姓,在十五日的期限内并未上缴关于方士所著之书籍,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锦衣卫的破家灭门。 顾担暂时没有心情去关注这场大事,因为墨丘,终于回来了。 那是墨丘离去第四天的上午,也是衙役宣布宗明帝诏令的第二天。 墨丘平静的叩开了墨家武馆的大门。 正在院中带着苍呼吸新鲜空气的顾担还以为是某位病人上门救助,打开门的那一刻不由一愣。 随即大喜过望。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为了安全起见,连马车都已经备好。 最多七日的时间,墨丘再不回来,他便直接带着苍和荀轲离开皇都,随便找个地方暂时隐居,反正皇都是肯定待不了了。 然而整整在皇宫内待了三天,墨丘安然走出! 若非怀中还有个小家伙,顾担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庆贺故友归来,庆幸愿为苍生舍命者安然无恙! 顾担张口,问候之言几度变换,最终说道:“回来了?” “回来了!” 墨丘肯定的点头,可是脸上并未出现多少喜色,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顾担怀中的小家伙,方才继续说道:“事倍功半,未竞全功。” “太刚则断,太弛则懈,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能够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墨家要是没了你,可找不出下一个顶梁柱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想要大展抱负,不仅要懂得舍命,也要学会惜命才是。” 顾担松了口气,他与墨丘的关系可谓是亦师亦友,十几年的相处下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不想阻止墨丘去完成心中的理想,可也由衷的希望墨丘少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宗明帝喜怒无常,想要将个人的想法按在帝王的头上,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堪称虎口拔牙,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到时纵有挽天之志,也只能徒呼奈何。 “方士祸国二十余载,若不兵行险招,想要肃清掉方士的影响不知又要多久,时不待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墨丘倒是并不反对顾担的见解,只是人各有志,想要在短时间内取得巨大的成就,不豁出命去怎么可能? “墨师!” 一旁的荀轲见到墨丘也是分外激动,终于抓到二人谈话的间隙,凑了过来。 “好好读书。顾兄说墨家除我之外找不到顶梁柱,你也在旁听到了,可要多努力些,能吓他一跳最好。” 墨丘伸手揉了揉荀轲的脑袋,表情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绝大多数情况下,其实他都显得颇为平易近人,面对弟子更是如此。 一行三人外加一个小小婴孩,向着屋内走去,畅谈着关于未来的期许。 ...... 养心殿中。 仍旧身着道袍的宗明帝愤怒无比的摔打着眼前一切,那已有皱纹横生的脸上布满难以熄灭的蓬勃怒意。 “清平子,清平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价值万金的奇珍异宝在那怒喝中被摔打的四分五裂,本该在一旁服侍的仆从早已是匍匐一片,瑟瑟发抖。 唯独方公公强撑着胆子,略略抬起头来说道:“皇上,不要被气坏了身子。清平子那厮虽然暂时逃离了皇都,不也来了一位墨丘吗?同样是武道宗师,可以派他去捉拿清平子!” 第五十一章 焚书坑术 “墨丘?哈......刚刚走了豺狼,再迎虎豹?!” 宗明帝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处似有火灼。 若非昨日刚用墨丘所进献的仙石调养了一番身躯,怕是会直接抽过去。 他权御天下三十六载,位居绝巅,俯览众生,近乎为所欲为。 凡尘的一切对他都再没有半点吸引力,此生惟愿求仙问道,超脱出这尘世枷锁。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仙缘真的现世的那一刻,始终在他身旁吹嘘仙道的方士,竟然是第一个离开的。 而且离去之前,还抢走了属于他的一份仙缘!!! 数万兵马陈兵豫州,历经三月,竟敢说一块仙石都未曾拿到! 他的仙缘,竟需要民间的武夫跑到皇宫来施舍?! “反了,他们都反了!!!” 宗明帝双目已呈赤红之色,可谓是越想越气,修道二十余载的心境刹那间便功亏一篑,状若疯魔。 方公公也是第一次见到宗明帝气愤至此,只能以头撞地,不敢再看,嘴中不断喊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气大伤身,万不可因逆贼而气伤了身子。” 这般喧闹又持续了好一会儿,众人大气都不敢再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迁怒。 良久,当养心殿内精心摆放的奇珍异宝尽数落在地上之后,宗明帝总算是勉强冷静了下来。 “小方子。” “奴才在!” 匍匐在地的方公公立即应声,顺势抬起头来。 “你知道该做些什么吧?”宗明帝的目光显得幽深而癫狂,让人不寒而栗。 “是!” 方公公立刻爬起来,小碎步走出养心殿,打了一个手势。 顷刻间,等候在房门外的侍卫快步而进,对准那些仍旧匍匐在地的奴仆举起屠刀,手起刀落。 宗明帝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朕威服四海,统御八荒,执政三十余年,竟还有人胆敢挑衅!” “皇上放心,锦衣卫已经将清风观所有方士全都抓了,民间藏书亦是聚拢在了一起,只待您一声令下,必让方士在大月境内就此死绝,不留半点痕迹。”方公公连忙说道。 “你觉得朕是在说方士?” 宗明帝手掌猛然拍在桌案之上,“那墨丘算是什么东西?拿着属于朕的仙缘,竟敢跑到皇宫之中畅谈天下大势,说什么民生困苦百姓凋零,豫州之事不易再深究......哈,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百姓之苦,岂是因朕而起? 生于大月,不思报效皇恩,竟还想要教朕如何治理天下!天降仙缘,那是上天对朕的认可,这些刁民非但不知感激,反而争抢不休,拿走属于朕的东西,还跑到朕这里来说教!” 方公公一时间通体深寒,咬牙道:“那不如同方士一样处置,让锦衣卫拿下墨丘,灭了墨家?” “灭了墨丘,你去杀清平子?” 宗明帝道袍之下手掌已然握紧。 对于墨丘的恨,是恨他竟然敢跑到皇宫进行说教,对天子之事指手画脚。 可对于清平子的恨意,那就是砍尽南山的竹子也无法书写完,用尽东海的波涛也难以冲刷干净! 整整二十四年,方士深得他的宠幸,纵使百官上书,乃至亲儿子想要除去方士,都被他扔到了边疆苦寒之地。 结果仙缘降世,清平子没有任何犹豫的干脆跳反,抢了就跑。 如果能给恨意一个指标,宗明帝对于清平子的恨意已达极值。 相比之下,就连墨丘的放肆都可以让他暂且忍耐,只为能除掉清平子! 方公公苦着一张脸,半句话都不敢说。 宗明帝正在气头上,伴君如伴虎,再说错一句话,他的小命怕是也要玩完了。 养心殿中短暂的沉默好似即将爆开的火山,又过了两息之后,方公公听到宗明帝从牙缝中挤出的两个字。 “拟诏!” ...... 宗明三十六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旨诏书也自皇都遍传南北。 宗明帝下旨,收缴民间关于方士的书籍,清查清风观所有方士,一旦发现踪迹上报官府,重重有赏! 同时昭告天下有识之士,能够杀清风观方士其中一人者,可得十金! 至于豫州所发生的事情,宗明帝却没有半分提及,似乎真的就这么忍了下来。 同年,诏书颁发一月后,尚未完工的万寿仙宫前,寿山脚下。 无数书籍堆积成一座座小山,延绵一片。 宗明帝站在后方,目光冷峻非常,猛然挥手。 顿时,最前方的士卒将手中火把抛向书山,早已泼上的火油得遇明火,道道火蛇骤然间升腾而起,肆意妄为的吞吐着光与热。 蓬勃的热气蒸腾蔓延开来,火势仿佛要直冲九天之上! 在那被点燃的书山前方,还有一个大坑。 大坑一旁,是上百位清风观未曾逃走的方士——准确的说,是清平子刻意放弃的一群人。 这些人被捆住手脚,寒冬腊月穿着单薄而褴褛的衣裳,身上遍布血痕,许多人已近乎没有半点声息。 伴随着大火升腾,一个个被捆绑的方士也被推入挖好的大坑之中。 任由还有些许生机的人哭喊求饶,都没有半分用处。 官兵训练有素的开始填土,盖住了一切哀嚎和苦痛。 除了此处之外,还挑选了几个曾跟方士走的关系较近的官员,以及一些仍旧胆敢窝藏方士书籍的大族,满门抄斩后弃市! 圣上仁慈,特赐清风观一众方士族谱空白。 也彻底展现了要根除方士之祸的决心! 如此高压之下,民间短短一月里,已再无人胆敢谈论求仙问道之事。 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豫州之地发生的事情终于遍传四方。 墨丘之名大放光彩! 凭借着近乎一己之力,镇压了数位武道宗师,甚至逼的昔日在江湖创下赫赫威名的武道宗师都不得不联手以对! 白莲教主和那位实力非凡的名为黄朝的武道宗师都要退避三舍! 隐隐间,江湖上已称墨丘为“天下第一”的武道强人,若有所谓的武林盟主,定是非他莫属。 更是隐隐有传闻称,宗明帝颇为欣赏墨家,有意让墨丘铲除方士之害的罪魁祸首,可谓是简在帝心。 无数听闻他事迹的游侠都自觉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拜入墨家,追随此等豪杰建功立业,澄清玉宇。 墨丘与墨家的名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攀至巅峰! 第五十二章 天下安定 皇都内外风起云涌,而顾担的生活则又恢复到平静之中,似乎一切都和这间小院没什么关系。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有个瓜娃子需要他带。 苍还很小,仅有几个月大,就算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是不能离开人的。 顾担找木匠做了一个小小的摇篮,上面铺盖上好的丝绸,摇篮之下则是露出些许微孔洞的小炉子,里面放的是无烟的炭火,用来保证小家伙的供暖。 只要不架上一口锅,看上去就很是和谐。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行变万神......” 坐在石桌旁的顾担手持道藏,轻声念诵先贤所著之文章,感悟其中妙理。 苍躺在摇篮上,就在他的身旁,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也不知是否能够听进去。 冬日严寒,他的身下倒是热烘烘的,脑袋下的锦绣里还垫着一块无数人求之不得的仙石,帝王待遇也不过这般了。 只是偶尔从嘴中吐出几个泡泡,任由一旁荀轲无奈的为他擦拭掉。 当再一次听到“上清紫霞虚皇前”的时候,荀轲终于忍无可忍的说道:“顾先生,这篇文章您已经念了上百遍了!” “是吗?” 清亮的声音一顿,随即说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多读些总是有收获的。” 话音落下,顾担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晃动摇篮,安抚里面不老实的伸出小手企图自己翻身的小家伙,一边继续念诵。 荀轲欲哭无泪。 他自问性格比之同龄人要沉稳不少,抱着一本先贤典籍看了几十遍也没什么问题,连墨师都夸他心有静气,可为栋梁之材。 可像顾先生这样拿着一本先贤典籍就能念个千百遍的,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书那么多,一本又岂能勘尽世间奥义? 读个几遍几十遍,理解其中的想法也就差不多了,哪里有必要一定要吃透其中真味呢? 时间有限,一本书花费太多的时间,别的书就势必会减少,这样下去一生又能看多少本书?最后的成就也不见得能比博览群书者更强。 更遑论是如此佶屈聱牙,哪怕是听着都感觉头皮发麻的先贤文章。 既不能济民经世,又不能匡时济俗,说的还多是些神神鬼鬼不知所云的虚浮文章,哪怕辞藻再如何华丽典雅、引人向往,除了让人对所谓的仙途饱含期待外,在荀轲看来也属实没有半点价值。 这类书,就连墨师都是从来不碰的。 荀轲想不明白,为什么顾先生和墨师相交匪浅,关系极好,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墨师总是眉头紧皱,心中藏着黎明百姓,每时每刻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经常忙的脚不沾地。 顾先生却始终云淡风轻,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真正上心。在这里待了一月有余,顾先生除了诵读先贤文章就是抱着医术在看。 哪怕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乃至一众方士被斩首弃市、宗明帝焚书坑术,顾先生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反而直接锁上了武馆的大门。 若非有苍偶尔哭闹一下,给这里增添些许人烟气,荀轲甚至偶尔会忘掉这里还有一位顾先生存在。 可要说顾先生生性寡淡吧,那也不至于。 顾先生尤爱美食,哪怕就自己一个人都还留着御厨徒弟烧菜做饭,餐餐精致足以比肩王侯。 更是在墨师进入皇宫之后颇为焦躁,并非真的离了人间。 对于荀轲来说,顾担真的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一个人了,完全无法揣度其心中所想。 不懂就问,墨师既然将他放在顾先生身旁,有什么问题自然要向顾担讨教。 荀轲问道:“顾先生,墨师曾经对我说过,人生于世,各有所求。连心中所求都不明了者,便只能浑浑噩噩的度过食之无味的一生,庸庸碌碌而死。 农夫求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商人求道路通畅,货满盈仓;官员求事业顺心,升官发财;读书人求圣贤文章,青史留名;就连帝王亦求长治久安,繁荣昌盛。 可我见顾先生好似全无所求,纵使外面时局动荡不堪,仍能够静下心来安心诵读文章,不受半分影响,这是为什么呢?” 顾担终于是放下手中典籍,笑着问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我全无所求的?” “顾先生待在这里已有十余年时间,据墨师所言,除了治病救人之外,顾先生从不做其他事情,连皇都都未曾离开过一刻。贵为御医,天下医者少有人能够比肩,治病救人却尤爱去牢房,不愿攀附权贵、结交豪强,这还不算是无欲无求吗?”荀轲带着几分探寻的说道。 人欲无穷,没有能力想往上爬的人都不知凡几,越是有能力的,往往越是难以安分。 顾先生身为御医,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取得荣华富贵,却甘愿安居在家传的小院中不显山不露水。 如果连这都不算是无欲无求,荀轲就实在不知什么才算是无欲无求了。 “我也有所求。我欲求一世平安,便处处与人为善;我爱凭空御虚,白云飞纵之术,便通读道藏,不觉苦累;我家传数代医术,便要勤学苦练,不使门楣蒙尘......” 顾担合上道藏,继续道:“天下人有天下人的活法,有如墨兄那样愿意披星戴月呕心沥血为生民立命者,亦有如我这样安居一方,安稳生活的人,有什么奇怪的呢?” 荀轲凝眉,顾担的话他其实并不认同。 若人人安居乐业,如顾先生这样的想法固然没有什么差错。 可如今外界风起云涌,正是男儿趁机建功立业之时,顾先生有着一身本领在,却不去大展宏图扬名立万,反而窝在一个小药铺做寻常大夫? 这种浪费生命的行为,又岂是大丈夫之所为? 都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如今这样的时节,难道还不算天时吗? 荀轲不再言语,从身旁抽出一本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他立志要像墨师那样天下名扬,凭一己之力便可拯救万民于水火,不枉此生走一遭,实在跟顾担这种闲云野鹤般的态度不搭调,也想不通为什么墨师非要他留在这里跟着顾先生修习几年。 顾担看出荀轲并不信服,却没有再解释什么。 小孩子嘛,总觉得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出些震动天下的大事来,那股子冲劲和莽撞是印刻在骨子里的,哪怕荀轲比起同龄人成熟不少,也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 殊不知每个人都想做些大事,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顾担,快给我开门!” 院门外传来许志安中气十足的声音。 “来了。” 顾担连忙起身,打开紧锁的院门,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许志安,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小姑娘,眼角不由得一抽,颇为无奈。 “你小子一个多月没来太医院,我还以为你被官兵抓走了呢!” 许志安伸出手来对着顾担肩膀狠狠拍了几下,极为不满的说道。 以往无论忙与不忙,每七天顾担最少都会去一趟太医院看看他,哪怕只是闲聊几句话。 可这回都一个多月了,顾担竟然一直都没来拜访过! 真真是岂有此理,必须要上门给他一点教训。 “还挡着门做什么?不欢迎我进去?” 许志安黑着一张脸,看顾担是哪儿都不顺眼。 这次敢一个月不来拜访他,下次就敢一年不去太医院! 男人在外面没女人管教,真不行。 顾担堆笑道:“您进、您进。” 这段时日一直在照顾苍,再加上外界局势不好,他放心不下留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的确是没有再去探望过许志安,这是他的疏忽,也只能受着。 “哼,你不说我也要进去。怎么只请我不请这两位?没看到么?”许志安哼了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数落着顾担。 “一个大男人,整天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像是什么话?这两位是太医院新来的女医生,最近没御医有空教导她们,我准备让你来教,没问题......” 迈步走进院中,许志安话语不停,直到一眼见到石桌旁在摇篮中的婴孩,才猛然间停了下来,一只手拽住顾担,一只手指着远处的婴孩。 跟在许志安身旁的两个姑娘注意到那个婴孩,也是不由得脸色一变。 也就是顾担看上去英俊非凡,否则定要转身就走。 许志安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的问道:“你......这......什么时候?” 见到许志安的反应,顾担哪里还不明白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有一个朋友,这孩子是他托付在我这里帮忙照顾的。” “一个朋友?” 许志安目光上上下下的扫视了顾担几遍,欲言又止。 随即快步走到那摇篮旁,小心翼翼的将婴孩抱了起来,认真端详。 小家伙小脸圆润,皮肤白皙而带着几分红润之色,眼睛大大的,看着这个突然将自己抱起来的年逾花甲的老人,不明所以的“嗷”了两声,笑了出来。又伸出不安分的小手,想要去抓许志安的胡子。 “这孩子有名字吗?要不要我给取一个?” 许志安喜笑颜开,特地低下头来方便苍不安分的小手。 “孩子叫苍。” “苍?顾苍......名字挺好,就是大了些!你那个朋友在哪呢?多大?哪里人?我见过吗?人怎么样?什么时候再过来?”许志安连珠炮般的问道。 “......真是朋友!” 顾担哭笑不得,赶忙解释,听的许志安脸都又黑了下来。 前世他便是被美色所误,这一世顾担已打定主意,不曾无敌于世间前,万不可再沉迷其中,一切稳妥为上。 更何况长生之路途永无止境,凡尘女子至多百年寿元,百年之后空留独冢向黄昏,未免过于惨淡。 他又不是什么绝情灭性之人,自是不愿看到亲密的人慢慢在身旁老去,救不了别人,那就只好自己孤单些,少去惹花弄蝶。 许志安的好意,只能说是抛媚眼给带了眼罩的人看。 非是不能,实属不愿。 “你自己都是孤身一人,怎么敢带个孩子?!” 许志安恶狠狠的拍了顾担胸膛一巴掌,结果自己倒是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还真疼! “小兰、小翠啊,看来你们跟他是学不成了,等回太医院你们自己选跟谁学吧。”许志安又是一声叹息,作孽啊! “没关系,我挺喜欢小孩子的。” 小兰满面通红,含羞带怯的瞥了顾担一眼,似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为真,伸出纤细如玉的小手从许志安怀中接过了苍,笑盈盈的问道:“小家伙会说话吗?” 回应她的,是苍无师自通的小手和努力凑向胸脯处的小嘴。 “啊!” 小兰惊叫一声,差点就没拿稳孩子。 顾担眼疾手快,直接将苍揽回怀中,惊讶且满是歉意的说道:“小家伙不懂事......” 话还没有说完,小兰双手捂脸,扭头就跑。 一旁刚要说些什么的小翠也吃惊的长大了嘴巴,迎上许志安探寻的目光,又瞥了眼顾担怀中的孩子,只能遗憾的说道:“我去看看小兰。” 说完就从院中跑了出去。 许志安左看右看,最终伸出手从院中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枝条,冷笑着说道:“真有你的啊!” 顾担惊恐道:“是苍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我抽不抽你就完事儿了!” ...... 清风观。 或者说,昔日清风观旧址。 墨丘和公尚过行走在这前段时日尚且人声鼎沸的道观中,入目的是一片萧索与破败。 铲除皇都内所有还待在此地的方士后,宗明帝念墨丘进献仙缘有功,特地将昔日清风观所占之地送给了他。 近些年皇都内的房价飞涨,寸土寸金都不为过,这样的赏赐,更加佐证了墨家如今“简在帝心”的事实。 除了这样的实赏之外,宗明帝还特别允许墨家一众墨者可带刀剑行走天下,不必经受官府盘查! 管制天下,唯独不管制墨家。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殊荣了,说声青睐有加都不为过。 甚至有传言称,让方士得以极尽荣华二十四年之圣眷,如今落在了墨家的身上。 “墨兄,这段日子来墨家天下扬名,想要加入我们的人不知凡几。甚至有的人已经求到我这里,希望能与你见上一面。” 公尚过笑着说道:“还有无数听闻你我事迹的江湖游侠、武道强人想要加入墨家,正在向着皇都赶来。如今局势已暂时安稳下来,咱们是时候多收些人了吧?” . . . ps:新的一年第一天,祝福所有读者无病无灾,身康体健。也希望新的一年就像是这一章的标题一样,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尽快恢复过来。 同时感谢:倾渔呀、保时捷蛋总、读者1607330689304338433的打赏,祝福大佬们新的一年都能开上最贵的保时捷~(大佬起个名字吧,我打字的时候感觉眼要瞎啦!) 今天是一个长章,也借此祝福自己新的一年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永不断更 诸君,共勉! 第五十三章 风起云涌 墨丘停下脚步,一只手扶起不知怎么倒在地上的石狮,看着石狮脑袋上缺的一角,听着公尚过的话语,眼中却没有什么喜意。 当年他创建墨家,是因为方士已极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大月皇朝的国策,甚至需要动用三十万徭役,持续数年耗费无算去修建一座华而不实的万寿仙宫。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自墨家武馆中走出,开始宣讲自身理念,最终将那些理念不断融会与精简,最终化作墨家八义。 明鬼、天志、尚贤、尚同、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其中以明鬼与天志为核心理念,不断的去拆解方士所说的求仙问道之言论,试图凭此来与方士对抗,冲刷掉方士的影响。 一路走来,他所努力的一切不能说没有效果,只是收效甚微。 直至豫州夜降天星,方士不战自退,他又入宫进献仙石,方才得到宗明帝真正的重视。 这其中很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自墨家创立以来始终未曾给过方士好脸色。 方士一倒,影响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消除掉,用墨家来暂时取代方士,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扪心自问,墨家做好成为天下显学的准备了吗? 百十位的弟子、墨者,他尚可言传身教,面面俱到不出什么差错。 如今一朝得势,无数人蜂拥而来,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又要如何去辨别呢?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说起来总是简单,可这不是口号,而是他真心实意想要做到的,要怎么才能保证墨家不会如同方士一样,成为天下的祸害呢? 这一切的责任,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墨家八义,有些不够用了。 “前些日子,抓捕完方士余孽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陆安带着一众好手离开了皇都,你觉得他们去了哪里?” 墨丘开口,却没有提及墨家之事。 “自是去了豫州。派遣军队围困武道宗师不被察觉几无可能,锦衣卫多是好手,做这种事情再合适不过。”公尚过没有犹豫的说道。 锦衣卫不同于禁军,禁军是负责皇帝之安危,绝不会离开皇都半步。唯有锦衣卫才是宗明帝伸向天下的那张大手,代表着他个人的意志。 宗明帝对方士已是恨之入骨,清平子带着上百方士逃离,不被报复是完全不可能的,更何况豫州之地还余留了不少仙石,哪里有人嫌仙石多呢? “是啊。现在皇上没办法快刀斩乱麻解决豫州的事情,不得不暂缓行事。可事情不会就这么过去,那位黄朝和白莲教主,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一旦消化完仙石,天下必然生乱!”墨丘笃定道。 此时的大月便仿佛装满水的木桶,只需一丝丝的力量扰动,便会掀起惊涛骇浪。 墨家暂时伸出手,安抚住了即将倾倒的木桶,又能挡住多久? “正是因此,墨家才更要大力招收弟子,以防备大月未来之变故。”公尚过立刻说道。 “不。” 墨丘摇头,“兵贵精,不贵多。墨家并不是要争霸天下,弟子宁缺毋滥。要上行下效,令行禁止!万不可以个人之私欲来破坏墨者的团结。如若不能做到千人如一人,那还不如只留百人! 诚信者,天下之结也!想要加入墨家,成为墨者,必须要做到言必信、行必果!我自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不移于世!” 公尚过眉头微皱,他与墨丘亦师亦友,墨家是墨丘开创不假,他也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和努力,自是想要墨家闻名于世,“这样的话,还愿意加入墨家的武者、侠客怕是没有几个了。” “怕什么无人,墨家本就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创,墨者亦非贪名图利之徒。”墨丘不以为意,便是只有他一人,他也不会停下半分脚步。 “好!” 公尚过眼中精芒闪过,正是因为墨丘有这样包容天下的胸怀和志向,他才愿意跟随其左右。 ...... 宗明三十六年冬,以清平子为首的一众方士叛逃,具体原因民间众说纷坛。 同年,墨丘入皇宫进献仙石的消息遍传天下,宗明帝毫不吝啬笔墨的夸赞着墨丘,隐隐间将其塑造为当世圣人,方士之事还未过去,墨丘之名便已天下传颂。 千金买马骨,作为唯一一个取得仙石又愿意进献给皇帝的人,宗明帝表现的极其之大度。 不仅将清风观赐予给了墨家,还特别允许墨者可配刀剑行走天下,除暴安良,不涉及官员的恶徒可以先拿下再上奏,简直就是另一个削弱版的锦衣卫! 最让人在意的是,墨者并不需要遵守宫中的森严条律,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束缚。 很多人都觉得加入墨家,就和加入一个山门、帮派差不多,得此等圣眷,墨家的未来一片光明,不趁着这个热乎劲赶紧凑过去,还等什么呢? 第五十四章 内息妙用 宗明三十七年,暖风吹拂,寒冷的冬日已经过去,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节。 院中的柳树已经开始发芽,远远看去便能看到些微弱的绿色在柔嫩而纤细的枝条上摇晃。 顾担盘坐在柳树之下,身心沉浸其中。 呼与吸之间的间隔悠长而又缓慢,整个人像是融入到了柳树之中,哪怕目光注视到,也会下意识的将其忽略,像是本就属于这一片天地之物。 有春归的鸟儿飞来,鸟喙中吊着捡到的小小枝条,降落到顾担的头顶,小小的脑袋思考片刻,伸出爪子扒拉了几下头发,将枝条放下,努力而认真的调整着位置。 不远处的荀轲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忧。 顾先生已经这样整整三天了,连鸟儿都把他当成了柳树的一部分,甚至准备在他的头上筑巢! 若非亲眼所见,荀轲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再说了,正常人三天不吃东西,也是顶不住的吧? “哇!” 苍的小摇篮已经升级为了小推车,还是墨丘亲手做出来的,大眼睛盯着顾担头顶上的鸟雀,努力的想要蛄蛹过去。 “不要乱跑。” 荀轲赶忙拉住小推车,将苍抱了起来,蹲在距离顾担不远处小心观察着,连书都不看了,“顾先生说他要练功,不能打扰。今天过去顾先生若是还不醒,我再去找墨师。” 最近墨家很忙,墨丘更忙。 赈济灾民的事情是过去了,墨家在忙着收人的事情。 公尚过负责把关,墨丘负责教导。 哪怕墨丘设立了极为严苛的教条和规矩,愿意真心加入墨家的人终归还是有的,而且足足有上千个! 至于其中是否有滥竽充数者,那就要靠墨丘再自行辨别了,实在是抽不出多少空闲。 徐徐清风扑面而来,吹动顾担的衣衫,奇异的是那股微风并非自天地而生。 荀轲抬头看了眼柳树的枝条,竟无一根摆动。 荀轲小声唤道:“顾先生?” 怀中的苍也拍着小手,“哇哇!” 没有回应。 顾担的衣衫无风自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摆动的也愈发剧烈。 头顶上鸟儿辛辛苦苦搬运过来的些许枝条和羽毛尽数被吹拂下来,一股微风绕着他自行流转,经久不散。 某一刻,顾担双目猛然睁开。 一丝青色的光华自眼眸间一闪而逝。 荀轲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一缕青芒早已不见了踪迹。 “内息之术已有所得。” 顾担时隔三天终于是站起身来,一时之间骨骼发出声声闷响之音,似有千百鞭炮藏在他的体内。 吓得苍连忙举起小手,试图堵住耳朵。 “内息?” 荀轲惊讶不已,这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听说有人练成过了! 虽然墨师曾言练脏大成之后皆可修习内息之术,可谁练脏大成不是花费了几十年的苦功?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慢悠悠的修炼什么内息之术,内息之术想要见效比武道还要更缓慢的多! 有那个时间,努力凝髓让武道之路更进一步岂不是更好? “对,内息。” 顾担微微点头,感受着体内那一丝极为纤弱而温和的力量,似乎比灵气还要再温润几分。 只是这股力量并不能如灵气一样直接融入身躯之中,快速提升自身。 但隐隐间,他又感知到某种不同。 似乎内息之术入门,打开了某件东西的奇异感觉挥散不去。 让荀轲带着苍回到屋子里玩,顾担坐在石凳上,百般思索。 直至某一刻灵光一闪,打开面板! 【寿元:40/95(+723)】 【青木化生诀:1/100(+723)初学乍练】 “这是?!” 顾担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十五年没有半点动静的面板竟给了他新的惊喜。 除了练脏圆满后带来的寿元总上限的提升之外,还多出了自己修炼的内息之术! 可为什么上品武学《惊蝉》和仙道修行之法《青玄真君渡灵法》面板全无一丝表示,唯独对内息之术情有独钟呢? 心身沉浸其中,没有什么犹豫,给我加! 体内那细弱毫毛刚刚熔炼出不久的内气像是受到了大补药,如果说最开始只是像牛毛一样微弱,那一瞬间便膨胀到了一滴水的大小。 内气在体内自发的流转着,带来阵阵清凉之气。 只是如今他已练脏圆满,再加上被灵气洗礼过一次,这种效果完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感受不到什么明显的强化。 顾担目光忍不住再度投向面板,随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寿元:40/95(+622)】 【青木化生诀:100/500(+622)略通皮毛】 寿元直接少了九十九年! “也就是说,我努力一百年,才能修行到这种程度?” 顾担多少有些怀疑人生。 难怪最近几代没有听说过谁内息之术有所成就,这特么谁顶得住啊! 顾担的目光在“略通皮毛”四个字上停顿了很久。 稍加思索! 智珠在握! 给我加!!! 一道极为明显的生机涌入到那一滴水大小的内息之中,于是内息极其快速的膨胀了起来,化作了巴掌大小的气流,已极为明显。 在体内运转之时,顾担感觉缕缕生机在不断的回馈自身,甚至温养着骨骼筋络乃至血液。 可比之自己所消耗的寿元来说,未免还是过于细水长流了一些。 【寿元:40/95(+222)】 【青木化生诀:500/2000(+222)渐有所悟】 “草!” 良久,顾担一声怒骂。 辛辛苦苦十五年治病救人的积累,内息之术竟然连个入门的评价都换不来? 这已经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这是要挨千刀的!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用处!” 顾担心神一动,体内那股内气竟然直接出现在了手中,肉眼可见丝丝缕缕翠绿色的光芒在他的手中萦绕,带着初生的勃勃生机。 “内气还能外显?!” 这倒是完全出乎了顾担的预料,典籍中对此没有任何的记载,也从未听说过谁将内息外显过。 他的本意其实是让内气汇聚在手掌间,打出一掌看看效果。 左右看了看,顾担将内气按在了院中的大柳树上。 仅是刹那之间,大柳树垂落而下的枝条绿意蔓延、招展,分明才是刚到初春之时,竟已呈盛夏之景,瑞彩千条,枝繁叶茂! 不远处,有鸟儿飞来,小小的眼睛注视着那明显不该此时出现的蓬勃绿意,激动的吱吱喳喳叫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倒拔杨柳 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这颗盛夏时节才该彰显出完整风貌的葱郁柳树,顾担眼中泛出异彩。 内气的妙用可以说超出了他的预料! 内息之术,绝不仅是什么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法门! 只是以往从未有人将内息之术修行到他现在的程度,才导致其威不得彰显。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没有灵气的时候,清平子赠与的《青玄真君渡灵法》一文不值,没有五百年的修习,《青木化生诀》也只能是被埋没的金子。 “如此效用,说一声枯木逢春都不为过。” 绕着柳树转了几圈,甚至折下一根枝条仔细观摩片刻,顾担笃定。 内气更像是较为纯粹的生机之力,直接将柳树“催熟”,无需等待时日的苦熬,便先一步达到盛夏之景! 此法用来培育药材,必然事半功倍,进度喜人! 感知着体内正在以缓慢速度恢复的内气,顾担心情大好。 五百元的寿元砸下去,效果并未让他失望,甚至完全可以说是一种惊喜! 就这连入门都还未到,等《青木化生诀》大成,效用又该何等恐怖? 或许直接催熟传说中的仙药也不无可能! 暂时按捺下心底的喜意,顾担盯着眼前的柳树看了又看。 这棵树,还是出生那年在院子里种下的,这么多年的陪伴,属实不易。 看了眼手中的枝条,顾担柔和的说道:“我会再种下一颗的,好兄弟一路走好。” 话音落下,顾担双臂环抱柳树,腰跨猛然用力! 力拔山兮气盖世! “咔、呲......” 令人感到牙酸的声音自柳树底下发出,大片的尘土飞扬起来,紧抓着地面的树根被沛然大力硬生生拽离! 足足有碗盆粗细的柳树被硬生生拽离出了地面,倒拔垂杨柳,莫过如是! 看着柳树倒下,顾担轻声说道:“好兄弟,你知道的太多了。” 最近时局不好,大月外松内紧,一颗初春就仿若盛夏时节的柳树被人瞧见,难保不会出现问题。 尽其所能的将灾难掐灭在萌芽之中,少招惹不必要的目光,才是生存之道。 “顾......顾大人?!” 院门旁,丁季和他的媳妇儿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担环抱着一颗碗盆大小的柳树,就像是农夫手里拿着一根柴火似得,惊诧到面目都显得有几分扭曲。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如此大树,便是数人合抱都不一定抬得动吧? 而且这才初春,为何那颗柳树却是枝繁叶茂,翠绿喜人呢? 太多的想不通让他们呆立在了那里,不敢有半分动作。 “额......你们来了啊?” 顾担脸上尴尬之色一闪即逝,拔柳树的时候心中还在思量关于内息的事情,竟然没有注意到外界,实在不该。 “我们来给孩子喂奶。” 丁季的媳妇儿手掌紧紧的抓住丈夫的衣角,声音颤栗的说道。 最初的几个月他们一直居住在院子里,因为小孩子差不多每间隔一个时辰就要喂一次奶水,来回跑太不方便。 直到冬日已去,初春到来,苍也已经暂时摆脱最脆弱的初生状态,吃奶也不用那么频繁,他们才离开这里,回到家中,毕竟还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只是每天抽时间来几趟,不让苍饿着。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看上去俊逸非凡的恩人,不仅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御医,还有着如此非人之力! 对于他们这些安安稳稳生活的升斗小民而言,所谓的江湖其实非常的遥远,除了酒肆茶楼中的故事外,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等奇事而非传言。 百闻不如一见,就是如此。 “不用怕,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熊馆主一拳打崩人腰粗细的大树时我都在场呢!”丁季安抚着媳妇儿,他毕竟在墨家武馆也待了不少年看门,倒不是没有一点见识。 只是顾担从不显山露水,哪怕是要切磋武艺,也会关起门来找公尚过对练,并不为外人所知,丁季没想到顾担也是那种足以让人望尘莫及的绝强高手! 大隐隐于市,真人不露相,龙卧浅滩......各种酒肆茶楼内听来的故事在脑海中盘桓,丁季对顾担愈发钦佩。 “哈。” 顾担轻笑一声,将手中柳树轻放在地上,道:“苍就在屋子里,你们去喂吧。”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顾担并不想要解释什么。 如今他的实力已是当世顶尖,乃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绝非昔年可比。 再加上内息之术已有所成,更是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余韵绵长的力量恢复己身损耗,朝廷对应武道宗师的军阵围困面对他也要逊色几分,除非仙人降世,天下间如今已少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人,便是被看到些许也无妨。 冰山仅露一角,亦无不可。 “是,是。” 丁季的媳妇儿低眉顺眼的连连点头,揪着丁季快步向着屋子中走去,只想赶紧离开。 等到苍吃饱后,目送着二人远去,顾担这次锁上了院门,拿出同样是内息之术的《引元经》开始修习! 《青木化生诀》能够自成循环催发生机,那《引元经》同为内息之术,又是何等的功效? 仅是太医院之中他听说过名字的内息之术就还有五六种,彼此叠加修习之下,岂不是他一个人便可堪称全能? 有了修习青木化生诀的经验,引元经的入门速度极快,几个时辰之后,第一缕属于引元经的专属内气在体内形成。 还不待顾担认真感受一番其妙用,青木化生诀刚刚回复些许的内气便如同疯了一样,完全不听从他掌控的蜂拥而上,直接将属于引元经的内气硬生生彻底磨灭,不留一丝痕迹! “这......” 顾担略带几分茫然的睁开眼,感受着体内又已如臂指使的残留内气,若有所思。 一个人,体内只能留存一种内气? 内气之间,完全不可共存,有我无他? 饱览诸多典籍,顾担目前可以肯定只有自己将内息之术修行到了如此程度,完全无法找到参考,一切尚需从头摸索。 “要抽空去太医院一趟,跟别的御医学一学他们家传的内息之术。” 孤例不证,顾担不愿就此放弃,怎么也得多实验几次。 虽说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可能有千鸟又有谁不乐意呢?取长补短互相补足,男人之本色嘛! 第五十六章 福祸无门 天色已暗,酒桌上丁季喝的是面红耳赤,声音激昂的说道:“你们是没有看到啊,那足足有几人高、双臂环抱粗细的柳树......嗝。” 喷吐出一口酒气,丁季继续道:“顾大人只需双手环抱,轻轻一用力,便被连根拔起!我就站在那院门处,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了呢,差点吓得站都站不稳!我家那位更是紧紧的抱着我,生怕撒开手就被土给吞了去!” “切,你说什么胡话?顾大人那里咱们又不是没去看过病,院中的柳树哪有你说的那么大?” “就是,别以为你在顾大人门下待了十几年就能胡乱吹嘘,顾大人医术的确不错,可哪有那种武艺?” “还没听明白?这家伙就是在跟咱们炫耀和顾大人关系好呢!顾大人照顾孩子都找这家伙的媳妇儿当奶妈,人家手头随便漏出点什么,都足够咱们吃喝好几年咯!” 桌旁几个相识的酒友根本不信,只当丁季是喝多了,一顿笑闹。 “啧!你们还不信!” 丁季一拍桌子,舌头都好似打结般说道:“那颗柳树可不一般。现在冬天才刚过不久,那棵柳树就已是绿油油的一大片,看上去就跟到了夏天似得!我就说顾大人好人有好报,连自家院子里的柳树都与众不同!” 同伴们听到丁季的酒话,哈哈大笑。 这小子自从被顾大人救了一条命又收留十年之后,就成了货真价实的“顾吹”。 见到人有事儿没事儿都喜欢拐着弯的夸一夸那位顾御医,最开始还只是说医术如何如何好,后面就已是完全无需理由,添油加醋再正常不过。 恨不得隔壁老王家生出俩儿子都说一声是顾御医的功劳! 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关于顾御医的消息,最好还是当做瞎吹。 “哦?既然柳树如此神异,干嘛还要拔了它呢?难不成那柳树枝上挂的全是银子啊?” “银子哪里够,就这家伙的吹捧劲儿,不得全是金子?” 小小的酒肆中,结束了一天忙碌略有余钱的百姓凑在一起喝酒吹牛,欢声笑语互相调笑,好不热闹。 天下太大,大事几多?并非所有人都要去关心。 升斗小民终究要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生活,这种闲暇时间与朋友聚在一起畅饮,一直都是大月最火热的消遣与放松。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间隔此处稍远些的一桌上,一人独自端着酒盏,点了一盘豆子默默吃着,目光偶尔会瞥向丁季那方。 当听到丁季说起墨家武馆院中柳树的异景之时,眼中更是不由得闪过一丝欣喜。 跟踪一个寻常百姓几个月的苦活儿,终于可以停了! 一场酒局散去,丁季摇摇晃晃的走出酒馆。 明月皎皎,春风送暖,夜色当时,好不惬意! 风吹过已带着几分岁月痕迹的脸颊,浓郁的酒气散去些许。 丁季轻声哼着小调,与老友告别后向着家中走去。 他的生活比之大月绝大多数普通人都强上不少,全都仰仗顾大人曾经的关照,连能娶到漂亮媳妇儿,都是因为曾在墨家武馆任职。 心中的感激无需多言,只是顾大人无需他做些什么,他也只能跟老友相聚的时候多多吹捧,为顾大人扬名了。 医者嘛,悬壶济世,这样的好人,当然要天下人一起称颂才好呢! 走在春风里,看着明显比之周围邻居家中新颖和结实几分的院门,丁季照例在心中感谢了一番顾大人,方才迈步走入家中。 正要转身关了院门,便看到一人迈步走了进来。 丁季晃了晃脑袋,目光看向来人,还以为是哪位朋友。 来人身材瘦弱而矮小,普普通通的一张大众脸,扔到人群之中很快就会忘却,记忆里也没有见过。 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之后,丁季温和的说道:“这位兄弟,这是我家,你喝醉走错了吧?要不要喝杯水?” “呵......” 精瘦汉子冷笑一声,铁钳一般的手掌便已抓向丁季脖子,直接将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额......呜!” 丁季双目大睁,双手疯狂拍打着那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掌,双腿乱蹬,喉间发出些许微弱的痛苦声响,却也不成字句。 所有的酒意刹那间消散无踪,丁季几近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扒开那只手掌,奈何精瘦汉子完全不为所动。 直至丁季脸色发青发白,连挣扎的力气都要丧失殆尽的时候,才终于松开。 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丁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又忍不住接连呕吐起来,像是要将吃下的所有东西一口吐尽。 精瘦汉子蹲下身来,等他呕吐完后,手掌抓住丁季的头发,硬生生将他的头颅的方向对准自己,声音低沉而狠厉的说道:“我问,你答。有半句废话,杀你全家。” 丁季完全不敢言语,对方的身手已完全不是普通人,只能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哪怕头发还在对方的手中,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墨家武馆里的那颗柳树,真的变成像夏天一样?”精瘦汉子终于问道。 丁季双目大睁,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连连摇头。 见到丁季的反应,精瘦汉子笑了笑,随手抽出刀来,“你这样的废物,竟敢浪费老子几个月的时间,真是该死啊!” 丁季声嘶力竭的大喊:“媳妇儿,快跑!!!” 下一刻,刀光划过,鲜血喷涌而出! 屋内,听到动静的妇人慌忙从屋内走出,当她见到院子中人头落地的丁季之时,好似有难以言喻的冷意直冲天灵,竟呆在了那里。 精瘦汉子打量了妇人几眼,妇人的容貌还算值得一看,此时胸口处衣衫不整,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露出了那半片雪白细腻的丰润。 精瘦汉子眼中露出淫邪之意,近乎昼夜不息的盯着一个寻常百姓,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真火。 “你......” 妇人惊恐的看着越来越靠近,身上沾染着丈夫鲜血的汉子向着自己走来。 怀中的婴孩被强行拽出,恶狠狠的摔在地上。 衣衫被强行撕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黑夜吞没了所有的呜咽和哭嚎,唯有天际的明月,仍旧皎洁明亮。 ...... 一处隐蔽院落。 锦衣卫指挥使陆安打开信件,认真的看了一遍后,嘴角生出一丝狰狞笑意。 “哈,墨家是吧?逮到你了!” 第五十七章 唯人自招 乌云自天际飞驰而来,遮盖住皎皎月华。 有雷鸣声震响天地! 缕缕春风挟裹着属于冬日最后的冷气,肆意泼洒在大地之上,耀目的雷光恍若自九天垂落而下,天地皆惊。 这个夜晚,要下雨啦。 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春雷炸响,万物俱醒。 那些腐的旧的,应当逝去。 新的生命,就要破茧而出了。 细密的雨点酝酿许久,终是砸落而下,带着难以言喻的浸润冷意,透体生寒。 被雷声震醒的百姓却不由得露出了笑脸,期待这场及时雨来的快些,再快一些。 春雨贵如油! 雨声、雷声交织一片,天地也会偶尔被刺目的雷光闪耀照亮那么一刻,复又归于好似无穷无尽的黑暗。 “啪嗒。” 黑夜中,几道人影翻过院墙。 夜色已是漆黑如墨,这样的天气,无论是火把还是灯笼都是不顶用的。 仅能凭着超出常人的目力,借助着短暂照亮天地的雷光,打量着院中一切。 不出意外的,他们在院中看到了一颗倒下的树,只是其所有枝杈都已不见了踪影,独留光秃秃的树干安静的躺在院子里。 为首那人侧耳倾听,比之常人要肥大几分的耳朵微微一动,竭尽全力的将雷声、雨声归于杂声后,听着屋内两重一轻的平稳呼吸声,确定没有任何异动,方才将手伸入怀中。 一颗夜明珠被他拿了出来,凭借着夜明珠发散出的微弱光芒,走到那颗光秃秃的树干前,仔细打量。 “是刚刚被刨出不久的柳树,丁季在酒肆所言,应当为真。” 认真端详过后,为首那人肯定的点了点头。 “头儿,您说我凭着这个功劳,能不能往上升一升?”精瘦汉子跟在他的身后,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意。 锦衣卫直接被皇帝管辖,在外人看来风头无两,实则内里的水深的很。 直接为皇帝做事,升官发财自然是简简单单。 可其中的苦活累活谁来干呢? 不还是锦衣卫么! 区别只是官职大小而已! 他就倒霉催的被分配到监视一个寻常百姓的活儿,这一监视就是整个冬天过去了! 而且丁季那个刁民,带着媳妇儿一天能够往墨家武馆跑个八九趟,可把他给气得半死,偏偏还不能动手,更不敢不跟。 包括那像是个乌龟似得御医,整整一冬连一趟门都没有出过,他就不需要去采买东西吗?! 要不是怕坏了上头的大事,他早就忍不住夜里往这里边丢石头了! 还好,一切苦尽甘来。 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只要这次的功劳做实,他就能从锦衣卫的寻常力士混个小旗当当,甚至有可能升到正七品的总旗! 到了那时,这种苦活累活,就再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拿下那位御医,坐实铁证,你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现在,给我闭嘴!”为首之人压低声音,如鹰般的双目哪怕在黑暗之中,都让人不寒而栗。 精瘦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止不住的暗骂。 堂堂锦衣卫千户,怎么胆小如鼠! 里面不过是一个医者而已,纵使是御医又能如何? 便是他自己也可以轻易破门擒拿,何须这般小心谨慎! “站在这里别动,不需要你动手。不要添乱,老实呆着!”锦衣卫千户警告道。 锦衣卫的规矩,提供消息之人也必须跟着行动之人一起去,以最大程度避免被渗透的可能。 一方面即使出了纰漏,事不可为,也可以逮到叛徒,直接杀掉。 另一方面则是若情报有误,提供消息的人也绝对没地方跑,以至于让调查消息的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两百余年,锦衣卫的每一条规矩都是用人命给堆出来的。 外界只看到了锦衣卫的威风,却不知这威风之下的谨慎。 夜晚清寒,雷雨声交织一片,这些本该扰人清梦的杂音却也成为了最好的掩护。 锦衣卫千户走到房檐下,拿出锋锐匕首正要有所动作。 “咔~” 一声轻响,房门径直打开。 风声雨声雷声一同灌入屋中,一人穿着整齐的站在那里,黑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 “诸位,有何贵干啊?” 黑暗中,锦衣卫千户听到开门的人如此问道。 “动手!” 一声厉喝,锦衣卫千户手如鹰爪向着顾担抓去,连空气都传出爆响之音。 他的身后亦有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两人皆已是拔出刀剑,环伺在旁。 一人主攻,二人掠阵! 一旦察觉点子扎手,那就无需再考虑是否要留下性命,一切以稳妥为主。 “练脏大成?” 听得那音爆之声,顾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有点实力。 但,不多! 眼中一丝青芒闪过,对方的任何动作都一览无余,哪怕夜晚再如何黑暗也无法遮蔽。 顾担伸出手掌,后发而先至,那好似鹰爪般袭向面门的一击立刻便顿在了空中,再无半分寸进。 锦衣卫千户猛然用力想要甩脱掣肘,可顾担捏着他胳膊的手掌却是纹丝不动,恍若万载磐石。 任由真气如何冲刷,都难以松动半分。 “武道宗师?!” 仅是一招平平无奇的擒拿,难以言喻的震撼自心底生出,锦衣卫千户眼露绝望之色。 武道宗师,当世顶尖,不可力敌! 就算朝廷想要对武道宗师动手,不出动同等高手的情况下,都必须得是军阵围困使其力竭才有可能拿下。 整个锦衣卫都找不出一个武道宗师——甚至哪怕锦衣卫指挥使见到皇宫中的那两位武道宗师,都得低头参拜,说一声爷吉祥。 那是尘世武力的顶峰,仙人不出,武道宗师便可天下横行! “还挺有见识。” 顾担一掌拍在他的胸前,浑厚真气汹涌而出,根本不给他半分反抗的机会,便已震散其体内所有力量。 地牢三载钻研,他简直太知道怎么搞定练脏大成的武者了。 而另外两位来犯者在听到“武道宗师”四字时便没有任何犹豫,一左一右试图逃离此地。 奈何他们的速度在顾担眼中,属实太慢! 一步跨出,风驰电擎也不足以形容,眨眼间顾担便来到一人背后,同样是数掌拍出,如法炮制,保证对方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只是顷刻之间,三人甚至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便已被顾担尽数擒下。 “院里还有一个?” 顾担的目光看向院中那个精瘦汉子,仅一眼便能看出此人连练脏都未触及到,实力最为低微。 “来,说说吧,为什么夜闯民宅,甚至动用了三位练脏有成的人对我出手?” 顾担手指勾了勾,声音虽然平静,目中却带着抹不去的森然杀意。 终日与人为善,竟还能被夜间袭杀? 不搞清楚一切,这几人想死都难! 第五十八章 善恶报应 精瘦汉子已头抢地,不顾地上泥沙雨水,连连叩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眨眼之间,堂堂锦衣卫千户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人擒拿,他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高手? 哪还不知这次锦衣卫是踢到了铁板! 说好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御医呢?! “坦白从宽,或可让你少受些罪。” 顾担走上前去,将另外三个动弹不得的家伙丢到一旁,冷声说道:“问完你之后,我会再问另外三人。但凡有半句对不上......你想不想知道医者是怎么一边救人,一边杀人的?” “大人,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啊!冬日的时候,上头发来命令让我盯着这里,发现异动要如实上报。后来大人您始终不出门,上头便又让我盯着一个经常来此的寻常百姓...... 直到今夜酒桌上,那百姓说您的院子中有一颗柳树如盛夏模样,咱参报之后就被拉到了这里,实在是不知情啊!” 精瘦汉子的匍匐在地,抖如筛糠,三言两语间将一切都推的一干二净。 “丁季?” 雨点自空中落下,带来无边凉意,顾担目光四望,随即问道:“他人呢?” 轰隆隆—— 一道响雷自天际上空炸开,一瞬间天地染白。 雷霆的光芒也照亮了精瘦汉子的脸颊,苍白如纸,脸上滑落而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他......” “丁季在哪?!” 顾担心中一突,察觉不对。 本就在不断叩首的精瘦汉子猛然间就要以头撞地,只看那凶猛力道,头颅落在地上必然四分五裂,再无声息。 头颅悬在半空中,一只手掌先一步停在了那里。 “宁愿死,也不敢说?” 顾担好似明白了什么,轻飘飘的一掌落在了精瘦汉子的胸前,打散他所有的力量,再封住经脉,保证他半个时辰内只能如同活死人一样,意识清醒,身体却不听使唤。 此法名为封穴,并不算多么高妙的江湖手段,必须要实力差距颇大的情况下才有点用处,同样的一招对练脏大成的武者效用就弱减太多,还是顾担在地牢诊治江湖豪强时学来的手段。 将另外三人分别提到一旁一个个的审问,听到动静的荀轲夜间起床,拿着火烛走出。 火烛照耀的光芒并不亮堂,在那微弱的光芒之中,荀轲见到了昔日那个清冷缥缈,好似游离世外之人的顾先生,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冰寒彻骨,让人颤栗。 一时间竟是直接僵住,不敢言语。 顾担看了过来,嘴唇嗡动,叮嘱道:“今夜冷,多穿些。” 下意识的点头回屋,荀轲久久难以忘怀顾先生看来时那近乎让人窒息的目光。 放下手中那已近乎不成人形的锦衣卫千户,顾担站起了身。 从屋中翻出两把雨伞,将还在安然睡着的苍抱在怀中。 又用冬天时墨丘送来的小棉被给苍盖住,挡住湿寒,等荀轲换好衣服。 “走吧,今夜先送你们到太医院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 顾担撑着伞,挡住漫天寒雨,声音平静无波。 荀轲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身后,数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 来到太医院,唤醒熟睡的许志安,顾担将苍先交给他代为照应。 “有个朋友发生了点事儿,我得过去一趟。苍还太小,不能一个人留在屋里,只能麻烦许叔了。” 顾担是这样对许志安说的。 许志安上下打量了顾担几眼,小心的接过苍,不耐烦的挥手斥道:“你懂什么照顾孩子?连自个儿都没成亲呢!早就该养我这里了,去吧去吧!” ...... 夜色愈发深沉。 顾担一只手提着那精瘦汉子,一步步向着丁季家中走去。 他的小半个身子都垂在地面上,一路被拖行而过。 雨水、泥浆,乃至各种小石子磨破裤腿,再划开肌肤...... 越是靠近丁季家中,那精瘦汉子脸色便愈发的惊恐无助,连身上的痛苦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 当顾担推开那扇他曾光顾过一次的院门,精瘦汉子只恨自己为何见势不妙,不早点自戕。 雨水在地上蔓延流转,冲刷掉了血痕。 只一眼,顾担便看到了那倒在地上,尸首分离的身影。 默默的走上前去,从泥水中捧起丁季的头颅,看着那双仍旧大睁着的眼睛,近乎难以抵挡的怒意自胸中澎湃而起。 第五十九章 如影随形 精瘦汉子没有说话。 他当然无法说话,身体的感觉还在,却全然不听从他的指挥,唯有那双满是恐惧之色的眼珠转动。 顾担走上前去,从袖中拿出几包药粉,选了一包撒在精瘦汉子的身上。 瞬息之间,精瘦汉子的肌肤变得一片鲜红,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鼓了起来,难以忍受的奇痒蔓延全身。 “嗬......嗬!” 奇迹般的,精瘦汉子自喉咙间发出不成调的音节,眼皮连连抖动。 “不要怕,不要怕......还有呢!” 顾担又将一包药粉倒入他的嘴中,温声告诫道:“最开始你会觉得血液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然后是感觉筋络被人用手来回拉扯,紧接着便是五脏剧痛,如同刀割。 有一个练脏大成嘴比较硬的囚犯,他撑了一刻钟。有我看着你,可不能比那位囚犯差啊!不然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丁季夸了我十来年,在他眼前,你可要争气点。” 精瘦汉子躺在地上,身躯虽无法调动分毫,鲜血却自然而然的顺着毛孔流出,带着些许乌黑,伴随着袅袅白气蒸腾。 大约十息过后,他的躯体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来,筋络高高鼓起,像是打结般拧成一个小山包,凸起在皮肤上。 他的眼瞳近乎收缩成为一条线,露出大片大片的眼白,鲜血自五官中涌出,脸颊狰狞而可怖。 “这就撑不住了?” 顾担眉头微挑,分外不满,“出来混,是要还的!” 一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搭在了精瘦汉子的脑袋上,指尖处,一缕青芒带着浓郁的生机之力,全力维持着他意识的清醒。 比之万仞加身还要更强几分的苦痛自体内传出,精瘦汉子的身躯像是破开的水囊,鲜血肆意的涌出,强烈至极的痛苦本该让他晕过去。 偏偏脑袋处时不时传出些许清凉之气,让他的意识始终沉沦在肉身的苦海不得解脱,唯有那张脸扭曲至极,见之如森罗恶鬼。 一刻钟后,体内恢复少许的内气彻底消耗殆尽。 精瘦汉子除了脑袋,肉身竟已呈侏儒之态,像是被硬生生从内部挖空了身躯。 顾担站起身来,眼中不存半点怜悯,“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夜还有很长。 利息已经取过,锦衣卫......该付出代价了! ...... 知安坊。 皇都大小一百零八坊市,知安坊大抵是最差的那一档,说是皇都内的贫民窟都不为过。 雷雨正大,却无法冲刷掉知安坊街道上遍布的鱼腥味儿和恶臭味儿。 这样的地界虽同在皇都,连乞丐都不愿来此乞讨! 一间看上去便有几十年未曾收拾的破烂屋子中,锦衣卫指挥使陆安点着夜烛,一份份梳理着各地传来的情报。 另一人跪坐在旁,毕恭毕敬的等待着陆安的答复。 “咳......咳咳!” 看着各地的书信,陆安捂着胸口,猛然咳嗽了起来,短促而激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指挥使!” 跪在地上的人连忙起身,满脸忧色。 探查豫州之行,陆安先是被黄朝拍了一掌,又遭白莲教主埋伏。 锦衣卫派遣的上百好手,十不存一,连指挥使都是拼命才逃出来的,也不免身负重创。 如今一到雷雨天,陆安便全身绞痛,冷汗直流,恨不得咳出血来。 “无事!” 半晌之后,陆安总算恢复过来,脸色青白,寒声说道:“清风观上百方士,总不可能全都销声匿迹。继续查,能抓一个是一个。” “若碰到清平子怎么办?”下属问道。 “怎么办?这是皇上的命令,你问我怎么办?拿命也要给我拖住!”陆安目露凶光。 宗明帝下了死命令,要最短时间找到清平子的踪迹,要么捉拿,要么斩杀!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锦衣卫并无宗师级别的高手,最多也只是练脏大成罢了,豫州之行没逮到清平子,却恰巧发现了另一位武道宗师黄朝。 逮谁不是逮呢? 既然找不到清平子,拿黄朝撒撒气擒回去也算一件功劳,若能拷问出他藏匿的仙石在何处,还是大功一件! 谁曾想那黄朝其力非人哉,寻常练脏大成的强者,吃其一拳便鲜血狂喷,不仅没有拿下不说,锦衣卫还死伤过半!https:/ 还好对方担忧大军杀至没有过于纠缠,结果回去的路上又碰到白莲教主的埋伏......他的命都差点丢在那里。 这么长的时间不仅没有收获反而损伤惨重,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皇都,不做出一番事业来,便彻底辜负了宗明帝的信赖,锦衣卫的权势也必然会遭受极大的打击。 再加上锦衣卫一向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得到皇命便是一通搅闹,可以说已是没有了退路。 利剑,终归是不许生锈的。 “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下属迟疑片刻,又道:“清平子还未找到,大人何必要针对墨家呢?冬日时皇上刚刚夸过那墨丘忠君体国,乃是侠之大者。 最近墨家更是招收了不少弟子,将近有三千人!墨家风头正盛,墨丘更是能够逼退黄朝的武道宗师,这个时候招惹墨家,是否......” “你懂个屁!” 陆安目光森然冷冽,将一封书信直接扔到了他的脸上,“墨丘能够得到皇上夸赞,全仰仗进献仙石之功!若是那墨丘私自藏匿了仙石呢?只要擒下那个御医,拿到人证,皇上定然不会允许此等沽名钓誉之徒存于世间! 武道宗师又如何?你以为皇宫之中没有吗?” 下属捡起书信,目光一扫而过,脸色也不由得一凝! 春日之柳繁茂如夏? 非人力所能为之! “我明白了。” 下属将书信妥善放好。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人还没抓回来?” 陆安烦闷的挥了挥手,最近诸事不顺,别说比肩方士之盛景,连自身都要难保了。 “砰!” 一声闷响自房门外传出。 还不待他们二人有何动作,便看到房门被一脚踹飞。 一个身形挺拔的人迈步走了进来。 夜太暗,那道身影站立在门旁,恍若一道影子般看不真切。 “你找我?” 第六十章 反误性命 “谁?!” 陆安脸色猛然一变,抽出身旁长剑,却没有急着出手。 此处乃是锦衣卫极为隐秘的据点之一,整个锦衣卫中也只有寥寥少数人能够知晓,莫不是他的亲信,今夜竟能被人悄无声息的寻上门来? “造的孽太多,连谁找上门都要过问么?”顾担抬起头,声音异常平静。 “你是那位......顾御医?” 打量着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心念急转间,陆安终于有所察觉。 只是根据他的调查,此人虽与墨丘相交莫逆,可家世再青白不过,乃是祖传御医。 就算与墨丘合开武馆之时跟着学了几分手段,又能有多少斤两? 凭顾担现在的年纪,能修行到练脏都已算颇有天资! 而他足足派了三位练脏大成的高手,其中一位还是锦衣卫千户,就是为了万无一失。 更何况此处虽看似破败,实则外面始终潜伏着好几位高手,竟连个信儿都传不出来? 陆安的目光越过顾担,看向他的身后,脸色异常难看的说道:“墨丘呢?让他出来见我!” “墨丘?原来如此!” 念诵一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顾担终于明白为何锦衣卫会派人来盯着自己,一直无所得之后又跟上了丁季。 武道宗师他们不敢盯梢,就只能想办法从亲近之人下手,还不行那就再降一筹! 这些王八蛋利国利民的事情一个做不成,祸害人的把戏却掌握了个十成! “堂堂武道宗师,连现身都不敢?!” 猛然间,陆安高声呼和了一句。 房门大开着,唯有风雨之声传来。 无人应和,更无打斗之声。 陆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外面的人死绝了,而行凶者竟连现身都不愿。 今日,凶多吉少! “我乃是皇上亲自提拔的锦衣卫指挥使,一旦我死在皇都,皇上必然彻查此事。到了那时,墨家必然是最先调查的目标,哪怕没有证据,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武道宗师,在这里也仅有墨丘一位。” 陆安的声音软了下来,目光四望道:“放我一条生路,以后我与墨家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圣上面前也可为墨家美言几句......” 话还没有说完,陆安身影恍若离弦之箭般向着顾担扑来! 武道宗师袭杀,他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可若有人质在手,总能让人投鼠忌器,多上几分活路! 墨丘托大不现身,那小小御医竟也有胆站在他的面前,这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疾风呼啸而来。 陆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速。 为了麻痹那位暗中的“墨丘”,他甚至眨眼间就编出了一套说辞。 然而有些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顾担一脚踹出,疾风骤响。 陆安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折返回去,撞倒书案,鲜血自嘴中控制不住的喷吐而出。 正欲同陆安一起扑击的属下见状呆愣在了原地,霎时间背后满是冷汗! 哪怕陆安有伤在身,其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便是练脏大成的高手也该过个几十招才是! “咳...咳咳......武......武道宗师?!” 勉强从破碎的书案间探出头来,顾不得心口强烈的绞痛感,陆安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任由鲜血和内脏碎块自嘴中喷吐而出,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震撼与不可置信。 三十一岁的武道宗师???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武,又怎能在这个年纪达到此等境界? 陆安强撑着身子,从一片碎木中努力的想要站起身来,哪怕伤势已是重极,仍不愿死在一片废墟里。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在一个雨夜,默默死在一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武道宗师手中,哪怕对方再如何的年轻,他终究心有不甘。 “你手里......果然有仙石!” 陆安用长剑支撑着身子,终是爬了起来,双目中已是一片鲜红,整个世界都弥漫在血色之中,“我......恨啊!” “恨?你怎么不恨自己杀人盈野,不恨自己血债累累,不恨自己穷凶极恶......” 顾担走上前去,拽住他的衣领,声音似是从地狱深处刮来,“你只是恨自己今日会死而已!” “吾......为皇事!” 陆安瞪大了眼睛,哪怕他的眼前除了血色再也看不到什么,仍旧不甘心咽下那一口气。 “为皇事残害子民,鱼肉百姓,肆意杀伐?” 顾担嗤笑一声,“那你的皇,也快死了!” 话音刚落,顾担一掌拍在陆安的胸膛处。 没有任何的意外,陆安身体恍若破棉布般抖了三抖,最终摔倒在地,再无声息。 曾威名赫赫,杀的朝廷百官都要避其锋芒的锦衣卫指挥使,就这样死在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雨夜。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身家性命! 顾担目光望向已瘫软在旁的那人,手掌已是举了起来。 “大人,我家小姐与您有旧,有旧啊!” 那人注意到顾担的目光,连忙说道。 “哦?” 顾担一顿,“什么小姐?” “林王妃!林王妃也曾在太医院呆过,您肯定认识她吧?”那人似是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声说道。 “林小依?” 顾担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是裕王府的人?” 当年镇边将军张启瀚讨伐大青大胜而归,民间流言四起,都说宗明帝要废太子,立裕王。 太子当即谋反,随即被残酷镇压。 其间种种,顾担并未特地打探。 只是知道发生此事之后,裕王府搬来皇都,却是格外的低调,这么多年连一丝流言蜚语都未传出过,而宗明帝也并未再设立太子。 一入王府深似海,以前的人情往来自然做旧,彼此并无交集。 现在看来,裕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老实,竟胆敢派人潜入锦衣卫! 这可是皇帝直辖的私军,一旦被查出来,便是窃听圣意,纵使是皇子也吃不了兜着走,本能安稳落身的皇位都要悬了! 风险与回报之间,并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 “没错!” 那人连连点头,“您有所不知,当年太子谋反,暗地里竟有人说是裕王私底下派人挑唆。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林王妃让我冒险潜入锦衣卫,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今日之事,小的知道您与林王妃关系匪浅,本想挡住,奈何陆安他一意孤行,实在没有办法......” “我问,你答。” 挥手止住无用之言,顾担沉声道:“但凡有半句卡壳,你的性命便留不得了。” “是,是!” 那人面露喜色,自觉有生路可走。 一问一答间,外界的雷雨声渐熄。 当最后的问题问完之后,顾担微微点头,“你不错。” “多谢大......” 下一刻,一掌已是崩碎天灵。 将几人尸体汇聚在一起,顾担点起火把,倒上些许火油。 熊熊火焰在房间内燃起。 “最好的潜入,就是没有目击者。” 轻轻拍了拍手掌,顾担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漫步走入黑暗之中。 雷雨已驻,黑夜将歇。 黎明还有多久才能到来? 第六十一章 王妃病重 天光大亮。 顾担洗漱一番,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青袍,确认身上再无戾气和血腥味儿后,像是没事人一样向着太医院走去,手中提着公尚过送给他的茶叶。 时移世异,武道宗师已经拥有了天下横行的本钱,不是他该担忧有人谋算到自己身上,而是看谁倒霉招惹了他。 他愿意岁月静好,看门前花开花落,却并不代表真就成了石佛泥人。 苟不是怂,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进行无意义的厮杀,而非别人打到脸上还要含笑以待! 布衣一怒,尚可血流五步。 宗师之怒又该如何? 早上的太医院显得很是冷清,并无以往诸多太医凑在一起锻炼身体的场景。 院子里的千年松仍旧招展着身姿,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更显挺拔傲立,青翠夺目。 千年松下,许志安正抱着苍来来回回的渡步,脸上挂着祥和的微笑。 “许叔!” 顾担打着招呼,快步跑了过去,满脸堆笑举起了提着茶叶的手,笑呵呵的说道:“您看,咱给您提了些好茶过来。” “呵。” 许志安脸上的笑意刹那间隐没下去,不咸不淡的瞥了顾担一眼,嘟囔道:“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有什么事?” “许叔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来看你带点东西那不是应该的?您要是好这一口茶叶,回头我多弄点再给你带来就是了,可不能这么寒颤我!” 顾担不由分说的将茶叶塞在许志安的手中,又小心将苍抱在自己怀中。 小家伙的脑袋靠近顾担的胸膛,鼻子嗅了嗅。 白皙中带着满满婴儿肥的小脸蛋立刻皱在了一起。 “哇!” 嘹亮的哭声响彻在清晨的太医院中。 “去、去、去!” 许志安赶忙又将苍给接到自己怀里,皱着眉头道:“连苍都嫌弃你,心里就没点数?” 顾担略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只能赔笑以待。 一旁的荀轲难得看到顾先生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一幕,偷偷抬起头来,连书都不看了。 好不容易将哭闹的苍给安抚好,许志安没好气的白了顾担一眼,不满的说道:“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别来碍眼!” “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麻烦许叔能不能帮忙找来太医院别的内息之术?”顾担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似得老老实实跟在许志安身后,小声说道。 “内息之术?你不是也有家传的么?收集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许志安眉头微皱,“内息之术根据祖上流传下来的消息,都说进境无比缓慢,虽可延年益寿,终其一生连一门都难以有所成,都是差不多就得了......你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咱就是好奇,想要多试试而已,绝不乱搞。” 顾担肯定的说道。 “行吧。” 许志安点了点头,太医院虽也有门户之见,内息之术却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绝对不能外传的东西,他这张老脸还是能顶用的。 “那就多谢许叔了!” 顾担脸上绽开笑意,有人就是好办事儿,“对了,太医们呢?怎么太医院空落落的?”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闲,在院子里一待就能什么都不管?” 又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许志安道:“方士跑了,咱们太医院可就闲不得了。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哪个生病了不得传唤一声?” 方士跑路留下的空缺,一个墨家还填不满。 墨家一心行侠仗义,武力超群,组织严明,可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却远比不上方士。 这也使得被方士镇压了二十多年的太医院也忙碌了起来,诸多太医忙的是脚不沾地,只是顾担太过咸鱼,再加上年纪放在太医院中又小了些,才能守住自己的一份安稳。 “这几年用不上你,过些年你也总该要上的。正好裕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嬴王妃病重,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小依也在那里,关系总归是在的,全身而退不成问题。若能治好,留下这份善缘,以后等需要你出诊的时候,别人也不敢再为难你。” 想了想,许志安邀请道。 御医官职低,责任重! 有些时候不是自己的锅也不得不受着,比如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那就是纯属无妄之灾,徒呼奈何! 哪怕医术再如何高明,没有足够的靠山,说死也就死了。 第六十二章 大逆不道 “这是?” 顾担看着一波波连衣衫都算不得整齐,好似难民般的农夫在衙役的呼和之声中走过,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荀轲倒是干脆很多,直接挡在衙役的面前,问道:“敢问这是作何?” 本就心情不好的衙役抽出鞭子,目光先是转了一圈,见到不远处丰神俊朗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的顾担注视此处后终是放下了手中鞭子,不耐烦的说道:“带着泥腿子们去修建仙宫。” “修建仙宫?” 荀轲脸色泛红,不知是跑的时间太长还是气得,“如今正是农时,去年豫州遭受天灾,粮产不足,各地已有饥荒横行。今年开春正该努力耕种,昨夜春雨刚来,正该整顿民生,怎能在这个时间去修筑仙宫?!” “闪一边去!跟我嚷嚷有什么用?建不好找的又不是你的麻烦。”衙役将荀轲推到一旁,冷哼一声,迈步而去。 目视着一大群人远去,荀轲咬紧牙关道:“春种秋收,自然之理也!让农夫在这个时节去服徭役,与直接杀害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苛政猛于虎! 徭役也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可以进行下去的。 春种和秋收的时候,一向是农夫最忙碌之时,哪怕是徭役都要区分时节避让开来,这关乎着生民之大计,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还有寒冷的冬季,也是无法发动徭役的,不然根本无需动手,参加徭役的百姓就要被硬生生冻死! “的确不太对劲。” 顾担也是眉头皱起,宗明帝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春种之时征召百姓去修建仙宫吧? 当年大青入侵羽州,宗明帝都知道大军征伐之际停下仙宫修行,怎么现在却要强行推动仙宫进展? 真就越老越糊涂不成? “去年冬日,皇城之中被硬生生冻杀、饿死的百姓一日之间便有足足四千余人!这还只是墨师他们调查的结果。豫州一地受天灾便可影响皇城百姓之衣食,发动徭役影响的又何止一州之地? 灾年不思重振民生,怎可发动徭役再修建什么仙宫?!个人之私欲,便比万千生民更重不成?” 荀轲拳头紧握,愤怒无比。 他的年岁尚小,书却读了很多,心中自有一股气节在。 更何况墨丘曾对他言传身教,亲眼见到过那等人杰后,荀轲也有自己的想法萌生。 “先回院子里。” 外面终归不是谈话的地方,顾担虽不惧,却也没必要暴露在外,徒生事端。 回到自家的小院,顾担写书信一封,请人帮忙送给墨丘。 不久之后,墨丘便带着一人赶来。 此时初春刚来,昨日还是雷雨天,墨丘却只是穿着最粗陋不堪的短褐麻衣,那是连略有余财的百姓都嫌弃的衣衫。 穿的久了,难免会让人身上瘙痒不适,甚至留下道道红痕,是真正最为廉价的衣物。 再加上那本就黝黑几分的肤色,若非他的身形实在是非同一般的魁梧高大,实在看不出半点宗师模样,呆在地里就是最合格的老农。 “墨兄,万寿仙宫之事,你可知晓?” 没有什么寒暄,顾担开口便是正题。 墨丘进献仙缘之后,宗明帝对墨家颇有优待,而上意垂青,自有人靠上来,墨家了解消息的渠道,已非往昔可比。 与其自个瞎捉摸,不如直接问个清楚。 “今年,皇上要办六十大寿,而且是要大办。” 墨丘脸上带着化不开的愤怒,“其麾下官员自然是各个投其所好,更是有人直接推动万寿仙宫一事,要求必须赶在皇上寿辰之前彻底完工,言称只有万寿仙宫那般仙境,才可匹配圣上恩德!” 顾担恍然,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释。 去年秋收之际豫州遭受大灾,民众死伤无算,粮食欠收各地灾荒又如何? 对宗明帝而言,那是仙缘天降! 若是可以,多砸几颗才好。 以往没有仙缘之时,宗明帝都能抽出空闲给自己举办斋醮,自封个“万寿帝君”什么的。如今仙缘切实拿到了手中一部分,又恰逢六十大寿,怎能不大办特办一场? 而最为隆重的举办之地,自然是早就开始建造,至今还未曾完工的万寿仙宫了。 这个时代,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什么春种秋收,天灾人祸的,都得往边上靠一靠! 皇上一笑,那才是国泰民安。 “如此无视百姓民生,他怎么敢!就不怕百姓造反么?”一旁荀轲再也忍不住了,怒声斥道。 他的家就在豫州,豫州之地的困苦与灾殃他见到了太多太多,小小年纪却已经体验过世态炎凉,亲眼见到过灾难深重忍饥受冻乃至哀鸿遍野的万千百姓坠入苦海,艰难困苦的谋求生路。 为此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水深火热都不足以形容! 如今不仅得不到庙堂之上半分优待不说,竟还要在春种之时抽调人力赶赴徭役? 倒不入直接刀枪如喉,给个痛快! “他当然敢!贵为帝王,哪里还需思量百姓苦难?天下入泥潭,岂是一日之过? 早在二十多年前因方士之故求仙问道,不理朝政后便成为了只会索取万民供养之人,哪里需要你等到今日才发问?” 墨丘身后,那个看上去和顾担差不多大的汉子冷声开口。 他的观念竟比之荀轲还要更激进数分,就差把宗明帝二十多年前就该死几个字说出来了。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论,但凡被外人听到一句,九族都可以一起玩消消乐。 顾担目光看去,“这位是?” “我在豫州收的弟子,禽厘胜。正好你这里也需要一人代为照看着点,就让他留在你这里修养一段日子吧。”墨丘格外平静的说道。 他并不止住二人之间的争辩,任由他们发表自己的观点,哪怕极其大逆不道。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顾担的院子中,周围并无外人的缘故。 顾担嘴角轻轻一抽,这真是见自己太淡泊,就找点事儿给他做啊。 若是昨日之前,如禽厘胜这样的人以他的理念是绝不会收留的。 但是...... 沉默片刻,顾担微微点头,“也好。” 第六十三章 针锋相对 墨丘将禽厘胜送来之后,简单的聊了几句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墨家壮大了不少,墨者更是足足有三千位之多,比之他赶赴豫州搏命前壮大了何止一两倍? 可他非但没有轻松分毫,压在身上的份量反而越发重了。 每天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都有无数事情需要去做。 没有轻重缓急,只看哪个能救的更多些,再多些。 墨者越来越多,竟也越来越不够用。 这天下的苦难啊!到底需要多少墨者才能够弥平呢?https:/ 墨丘并不知道这个答案,他只知道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仅此而已。 目视着那高大魁梧的身影步履匆匆而去,顾担面色颇为复杂。 我本欲为江边烛火,明暗自知,奈何皓月在侧,余晖终染。 看着仍在争辩不休的禽厘胜与荀轲,顾担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 自从禽厘胜来到这间小院子,整个院子都多了不少活力。 因为他闲的没事儿就会去挑拨荀轲,荀轲虽然年幼,却也饱读诗书,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 再说大家都是墨师的弟子,谁怕谁啊? 不服就碰一碰! 最开始只是唇枪舌战,自从禽厘胜发现荀轲对武艺并不怎么上心之后,唇枪舌剑间偶尔佯装败北,分外不服之下就会直接动手收拾荀轲一顿。 荀轲也才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 别的不谈,总不能道理上说赢了,结果被人按在地上一顿打吧? 君子岂能受此辱! 自此也不再完全手不释卷,开始刻苦修习武艺。 “你再这么撩拨下去,我都怕他半夜偷偷起床给你身上添几个洞。” 坐在窗边抱着并不安分的苍,顾担忙里偷闲的瞥了几眼窗外。 荀轲正抱着半人高的石锁举起又放下,哪怕汗水浸满衣衫也不愿松开。 “哈哈。” 禽厘胜坐在顾担对面,手中拿着一瓣橘子掰着吃,左膝压右腿毫无形象的翘着,满不在乎的说道:“他要是能打过我,那就算他有本事。” “最近几天他可是连书都不怎么看了。”顾担也是啧啧称奇。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禽厘胜总能轻而易举的将荀轲气得发狂,偏偏说又难说赢,打又打不过。 再这么下去,孩子要么自立自强心坚志定,要么就直接被玩废了。 “看什么书?” 禽厘胜被橘子酸的脸都皱了起来,呲牙道:“道理多大才好做得圣贤?言微莫劝人,身卑不说理。现在可不是什么读书的好时节,学一身武艺才好呢。” 顾担讶异的瞥了他一眼。 禽厘胜与墨丘、公尚过都不同。 墨丘对天下苍生有大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公尚过则更像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间仁德尽显。 唯独禽厘胜身上自有一股痞气,换身衣裳丢到山窝窝里,任谁一眼看到都会觉得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怎么就混到了墨家堆里。 偏偏嘴中大道理又是一套一套的,难怪能把荀轲给气得团团转。 等院中的荀轲终于体力不支,放下石锁准备休息片刻时,禽厘胜将吃了一半的橘子丢到桌上,骂了句:“难吃死了。” 然后快步跑到荀轲身边,眉眼只需轻轻一挑,让人厌恶的表情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脸上,“哟,荀少爷这就不行了?不是说要举五百次么?要不我替你把百给抹了?” “你......” 直喘粗气的荀轲双目大睁,只觉这人面目无比可憎。 “没关系,咱们怎么说也是同门嘛,我当然愿意原谅小弟弟的些许冒犯啦,毕竟咱也不是什么恶人!”禽厘胜笑呵呵的凑过去,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还顺手揉了一把。 一眼看去,场面只能用兄慈弟顺来形容。 荀轲一口银牙都差点咬碎。 世上怎会有这么贱的人啊!!! “闪开,谁说我不能举五百次了?” 本已有些力竭的荀轲怒从心中起,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猛然举起石锁。 差点就撞在禽厘胜的脑壳上。 “是吗?那我可得盯着你,说好的五百个,少一次都不行哦~” 禽厘胜不以为意,惬意的走到石墩旁坐了下来,指点江山逼逼赖赖:“唉,这个不够高......高了高了!这样几下就没力气了。举啊,你别甩,等会胳膊就废了!这个好,再来......” 坐在窗边的顾担陷入沉思。 要不晚上还是把荀轲房间的门给锁上吧...... “顾担!” 正欣赏好戏的顾担被一声呼唤惊醒,一眼便看到许志安自小院门前迈步而来。 “许叔,您来啦?” 把苍交给禽厘胜代为照应,顾担连忙迎了上去。 “这是你要的内息之术,都给你找来了。现在先跟我去裕王府一趟吧,裕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嬴王妃......怕是时日无多了。” 将手中的几本书拍在顾担的胸膛处,许志安又道。 “好。” 顾担接过书籍,也不废话,早在几天前这件事便通知过他。 ...... 裕王府。 裕王在民间声名不显,可在皇都中府邸却是占地极大,异常豪华。 亭台楼阁自是雕栏玉砌,小桥流水潺潺东流,假山园林应有尽有,房檐上挂着万千风铃,少许微风吹拂,便有万千悦耳轻灵之音温柔响奏。 各种奇珍异树自是不必多言,每一处院落都显得恰到好处,绝对是有高人指点。 偶尔走过假山,便像是换了一场人间盛景,或是花草怡人,亦或怪石嶙峋,间有虚亭耸立,湖中映舟,苍石倒衔,华池泛彩,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美不胜收! 亲自步入其中,或许才能够明白几分宗明帝为何想要修筑万寿仙宫。 连皇子都有如此排场,老爹又能岂能差劲? 皇都中再怎么寸土寸金,龙子皇孙可不缺享受的地方,一人便可占广厦千万。 若非有裕王府的家仆在前方领路,七拐八绕间换个方向感稍差一点的,怕是会直接不知身在何处。 终于,当走到一座院落门前,带路的家仆停了下来,毕恭毕敬的说道:“前方是林王妃的院落,需等人通报一声,二位稍等片刻。” 第六十四章 再见故人 “林小依?” 顾担听到林王妃几个字,下意识的说道。 一旁原本颇为恭敬的家仆目光看来,不满训斥道:“岂能直呼王妃姓名?!” 在这个时代,龙子皇孙与寻常人有着天然且不容置疑的隔阂,哪怕是嫁入到皇家中的女子也是如此。 便如同那传说中的仙门也似,踏入其中过往便几近烟消云散,不说尘缘尽断,自此之后所有的社交也都将围绕着寥寥数人展开。 曾经的好友、故人关系无论好与不好,联系是必然要断的,身份间的差距和限制将会把所有人牢牢锁住,连名讳都不能轻易提及。 所谓的吃人,便是藏在这方方面面间。 “顾哥与我自小相识,喊声名字有何不可呢?” 轻柔声音自院落间传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人袅袅娜娜间向着此处走来,其身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举动之间衣袖飘摇,好似天边云朵踏月而来,金线凭引,勾勒出曼妙身姿。 上梳祥云髻,三千青丝如云盘回,凌托顶上,便如那云纹般摇而不脱,仙气沛然。 林小依走了过来,“顾哥,好久不见。” 顾担略略打量了两眼。 十几年未见,小依年岁将至三十,正是女子最为风韵非常的年纪,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便显出几分妩媚妖娆。 岁月的打磨消减去过往的青涩灵秀,却也补上了动人的成熟风韵。 极好的生活环境却让她保留了少女时清丽脱俗仍不减,岁月又送来娇媚风情自身出。 白皙娇嫩的肌肤好似吹弹可破,脸上的红润又绝非胭脂肆意填装,好似天际晚霞映入帘,眉如远黛腰身似柳,音温声巧自俏人。 一眼看去,红颜祸水。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这把刀啊,在美人面前终归要逊色三分。 顾担执手回礼,开口道:“见过林王妃。” 一声问候,可悲的厚壁障终归扑面而来。 林小依脸上的笑容似有那么一瞬间僵住,美眸流转间也在打量着顾担。 十五年过去,岁月亦是在顾担的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 原本就不多的少年气已不见半分踪迹,他身着青袍,再无半分妆点,身躯挺拔恍若青松傲立,连印象之中那张足以使得龙颜侧目的俊脸都蓄上了胡须,添上些许稳重。 念言公子,温润如玉。 若不是那眉目间终归过于冷清,这样的玉人便好似自画中走出,为人间添上三分彩。 “娘亲,他好好看!” 一小女子扑了过来,美眸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我想让他做我师傅怎么样?” 顾担低头看向比林小依还要矮上一头的小姑娘,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十五年前的林小依,有八九成相似,只是更为活泼大胆灵动些。 “这是我的女儿。” 林小依伸出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骂道:“上一边玩去。” 一切忽然有了实感。 “怎么,糟老头子在这儿不招待见是吧?” 一旁的许志安脸都要黑了。 当初撮合的时候一个不说话,一个掉头就跑。 现在孩子都能拆家了,搁这儿当面叙旧呢? “许叔哪里老了?看您一点没变,我都不敢相认呢!这样的养身术您可不能私藏才是。”将怀中女儿哄走,林小依笑意不减,亲切温和的说着,全无王妃的半点傲气。 只是颦笑之间,嫣然有距;动静之中,礼仪不减。 三人简短叙旧,无非也只是当年如何如何,这里毕竟是裕王府不是太医院,许志安也不可能捡着林小依小时候古灵精怪的事情说,大半时间都在声讨顾担。 一旁的家仆看着眼前一幕,觉得有几分温馨,又觉得有些古怪。 十几年未见的友人和师长相逢,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闲谈的话没有太多。 他们毕竟是为正事而来,先过来探望一番小依还是靠着太医院中的情谊,又不是货真价实的娘家人,自然也不方便在此处待太久。 等到气氛融洽起来,林小依便道:“这次麻烦许叔其实是我的主意,嬴姐姐的身子怎么都治不好。先前有方士在时,那清平子还来看过,留下些许丹药。虽不能治,却也能缓解几分。 只是......如今留下的丹药已要用完,方士又一走了之。人命关天,哪怕有半点机会都不容放弃,只好请您来一趟。” 许志安微微点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这一次林小依带路,走到另一处别院前,轻轻扣响院门。 婢女走来见到小依,恭敬的点头让开道。云九小说 一行三人走进内屋之中,床榻上躺着的,便是嬴王妃。 嬴王妃的面色极差,脸白的像是寒冬之雪,房间内更是摆着好几个大火炉,刚走进去便有热浪迎面而来。 冬日已过,她的身上却盖着好几层的被子遮住身躯,仅仅露出一个头来。 绕是如此仍有冷汗不断自其脸上滑落,看模样本该有几分姿色的脸颊却凹陷进去,说一声形销骨立绝无半点差错。 早在来的时候,许志安就曾告诫过顾担,嬴王妃所得的乃是未曾听闻过的恶疾,世间并无对症之药。 那清平子也不过是想出些办法暂时压制一二,却也不能根治。 早就有太医过来看过几次,连压制都做不得。 这一次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传唤,还不行,那就只能让嬴王妃等死了。 靠近床榻,一股恶臭味传来。 嬴王妃微微睁开的双目见到来人,脸上泛出惊恐与抗拒的神色。 嘴唇嗡动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待在房间中的婢女见到这一幕,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而下,低声啜泣。 “嬴王妃,得罪了。” 许志安走上前,一只手搭在嬴王妃手腕处。 医者四术:望、闻、问、切。 足足搭了一刻钟的时间,许志安才终于收回手掌,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的说道:“五劳七伤,五脏具衰之脉象!” 这种脉象,正常来说都是人到暮年,年老体衰之后才会显现,已经不是能不能医治的问题了。 直接考虑葬在哪里比较节省时间。 顾担随之走上前去,轻轻搭上手。 片刻之后,心中一动,脸色却不变分毫。 第六十五章 人心险恶 青木化生诀悄无声息的运转,顾担闭目,仔细感知。 因为有了许志安先行一步,他的动作并不引人瞩目,体内恢复了小半的内气也安安稳稳的运转着,以手为媒介感知外界。 内气流转,生机勃勃。 与之完全相反的,则是一旁极为微弱,好似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气息。 如果将一个人的生命比作大树,那幼年就是小树苗,需要悉心呵护浇灌,当成长到一定地步后,只要营养足够,不生病便可历经枯荣,最终再慢慢油尽灯枯,彻底衰亡。 可嬴王妃的生命气息给顾担的感觉却全然不同。 比起寻常生病,她的气息就像被人硬生生砍掉了一大截,本该茁壮成长的大树被强行压制,最终引起彻底崩盘。 说人话就是,嬴王妃的生命气息并非由内而外的出现崩溃,而是被外部条件影响! 所谓的五脏具衰,根本不是嬴王妃自己的问题,更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而是有了下了毒手! 只是这种方式极为隐蔽,就好像是真的生病一般,连过程都无比痛苦,生不如死。 顾担睁开眼,默默的收手,按捺住心中惊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他只是来走个过场,真正的意见并不需要他来提。 “这种病症前所未见,并无针对之法。最多开些大补药强行补充元气......” 许志安眉头紧皱,他才是这次诊断的主力,迟疑片刻又道:“这种方法虽能延缓些时日,可并不能弥平伤痛,甚至可能会导致最坏的结果......” 诊治这种身居高位的病人,御医其实也很难做。 寻常小病自然好说,足以要人命的大病是万万不敢开过于激烈的方子的,一向是怎么平和就怎么来。 核心理念就是:我诊治之前怎么样,我诊治之后不会导致变得更差,乃至一命呜呼。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也就是林小依曾在太医院呆过,否则连这句话许志安都不可能说。 “还是这样么?” 林小依叹了口气,“之前清平子来的时候,说的与您差不多。人活着终归还有个念想,坚持治下去万一好转了呢?” “嬴王妃身体虚弱,已不能再受猛药冲击。” 顾担不动声色的瞥了林小依一眼,开口说道。 嬴王妃的情况,更像是被人给下药了,而且必然是极为亲近之人。 理所当然的,曾在太医院呆过,乃至往锦衣卫安插探子的林小依是顾担的第一怀疑目标。 毕竟林小依的父母都是被三皇子所杀害,憎恶皇室理所当然。 更不要说嬴王妃才是正妃,而林小依只是侧妃了。 嬴王妃不死,林小依永远无法出头。 无论是从动机还是权势,乃至单从能力分析,她都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还有可能是裕王觉得有这么家室过大的妻子影响自己继承皇位呢? 或者干脆就是宗明帝觉得不能埋下这样的隐患,提前帮自己的儿子一把呢? 皇亲国戚势力太大,稍微有点野心和能力的皇帝都忍不了这种事情! 皇室之中的家事最为错综复杂,人心似海,不能完全凭借着常理来推断。 他和嬴王妃非亲非故,更无交集。 连太医都无法治好的疑难杂症,凭什么他有办法? 自己的发现,暂时心知即可。 “麻烦许叔和顾哥了。” 林小依微微点头,她也学过医术,自然很清楚嬴王妃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 一路将二人送出小院,林小依挥手告别,自然有婢女走上前来继续为二人领路。 走出一段距离,确保不会被后面的人听到之后,顾担问道:“林王妃在裕王府过的怎么样?” “林王妃人可好了!” 婢女大着胆子看着顾担,脸色微红的说道:“林王妃曾在太医院学习,又是祖传的御医。对我们这些仆人和很是亲切。甚至有的时候,林王妃看我们一眼,就知道谁的身体不舒服,还会帮忙开些方子...... 其他夫人也都很喜欢林王妃,就连裕王也夸赞林王妃贤惠呢!” “哦?是吗?” 顾担故意露出一丝不岔之色,“真会讲好话。” “我可不是瞎说。” 婢女连忙道:“嬴王妃病重,别的夫人都是探望几次之后便不再过去。只有林王妃会常去看望,甚至亲自帮忙熬药,大家都说从没见过林王妃这么好的人呢! 其他夫人甚至是下人,生了什么小病,也不用去找医者,林王妃就能够帮着大家把病给治好啦!” 顾担容貌非凡,虽然曾被一枚丹药坑的老了十岁,可这些年始终在练武,还达到了武道宗师的境界,又有医术调养身躯,岁月难以从他身上带走多少东西,而岁月的沉淀却让他更显几分男人味,魅力比之最初更添数筹。 面对女子,这样的容貌和气质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足以降低很多防备心。 只要他表现出的有兴趣,婢女便能一直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当二人将要离去的时候,婢女面露遗憾之色,第一次觉得裕王府怎会这般小? 走到天涯海角才好呢! 二人走出裕王府,许志安目光诡异的盯着顾担看了又看。 “许叔你看啥呢?我脸上有东西?”顾担伸手在脸上搓了搓。 “你小子几个意思?” 许志安凑过来,小声道:“当初撮合的时候你跑的比谁都快,现在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缠着人家的婢女问东问西贼心不死? 那可是裕王府啊,真不怕被人听了去禀报裕王?” 顾担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好奇而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豪华的府邸,自然好奇是怎样的生活。” 许志安哼了一声,“你最好是!” 随即再懒得理会顾担,直接分道扬镳。 “你这是诽谤啊!” 顾担有苦说不出,真的没办法解释自己的发现。 以他的人品,又岂会做那种曹贼之事?! 不爽的回到自家院子中,却见公尚过脸色颇为难看的坐在院中,还带着一杆银枪! 第六十六章 战事再起 “怎么?” 顾担注意到公尚过的不对劲,先一步问道。 “南蛮又打来了。” 公尚过没有废话,将一封书信递来。 宗明三十六年冬季刚过,大青便陈兵边境,蓄势待发! 而且今年该交的岁币也是一拖再拖,拖到此时终于露出了獠牙。 “大青?” 接过书信,顾担扫了几眼。 书信上的消息言称大青在三年前便换了一位皇帝,新皇登基,岂能再忍岁币大辱? 励精图治,蓄意改革,准备挽回颜面。 一直到今年,才终于整顿好庙堂,再度陈兵边境,甚至已经开始有了摩擦。 “墨家准备插手战事?”顾担眉头也是皱了起来。 公尚过这副行头好似要直接奔赴战场一般,可墨家三千人放在军阵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三个游侠或许能够战胜三个士卒,三千游侠面对三千士卒就只有亡命奔逃的份儿了! 就算武道宗师也没谁傻到直冲军阵! “倒也不是,只有我准备去那边看一看。” 公尚过摇头,补充道:“既然大青敢再度掀起战事,这一次就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善罢甘休。” “要打仗的话,万寿仙宫也该先停下来吧?”收起书信,顾担问道。 建造万寿仙宫绝对称得上是劳民伤财,没有战事便已怨声载道,再开个双线程那不得原地爆炸? “这就是我为什么来你这里。” 公尚过苦笑,“万寿仙宫......怕是不会停。” 顾担双目不自觉的瞪大几分,“不停?!” “上一次与大青的战事,或许让庙堂上的人都觉得大青只是银枪蜡像头。羽州更是有着张将军坐镇,陈兵十万众,粮草也算富足。 便想让张将军掐灭掉大青的第一波攻势,直接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不要影响到皇上的六十大寿!” 公尚过双拳紧握,狠声道:“这些年,那些官员们越来越肥头大耳,连战事都敢如此敷衍。在此前,顾兄可曾听到过关于战事的分毫消息?若非那边有人与我书信往来,连我都不知有此事发生!” 第六十七章 编撰典故 异变突生,毫无准备! 五脏绞痛间,本已消耗一空的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骤然涌现,随即向着那团新生的细弱牛毫般的内气俯冲而去。 与先前一般无二,新生的内气完全不是青木化生诀内气的对手,眨眼间即被泯灭一空,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扫了个干干净净。 顾担面容止不住的扭曲,手掌按在心口处,只觉浑身血液都近乎要逆流。 半晌之后,擦掉冷汗,顾担倒吸一口凉气。 一向表现的极富生机的青木化生诀一旦感知到体内有别的内气,就会彻底发狂,完全不听从任何掌控,甚至会自发的排除消解掉威胁! 试试就逝世! 若非他的实力已至武道宗师,更是练脏圆满,在青木化生诀自行抽调五脏本源之气的时候,他怕是要直接身死道消! “确定了,内息之术完全无法共存。” 顾担终于能够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在内息之术上他已走到了当世最前端,任何典籍都无法再继续参考,只能步步摸索。 开拓者,向来是冒极大风险的!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次尝试虽然不成功,却也打消掉了他大胆的想法,以后专心提升青木化生诀即可,不用再胡思乱想。 虽然暂时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内息之术彼此间冲突猛烈到如此程度,可这不是现在的他应该考虑的事情。 将一旁熟睡的苍抱回屋中,却见荀轲所在的小屋中仍旧亮着烛光。 “这么晚了,还不睡?” 顾担眉头微挑,今日白天禽厘胜可是将荀轲给折腾的不轻,大晚上不赶紧休息点根蜡烛干嘛呢? 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一眼便能看到那道小小身影端坐在书案前,正在全神贯注的泼墨挥毫,奋笔疾书。 默不作声的凑过去,定睛一看。 【东市有一人,称之为禽。禽者,畜也! 其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学书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 好家伙! 顾担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孩子是被憋坏了啊! 字里行间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毫无所觉的荀轲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默默注视,笔墨流转间,心头压抑的郁气似是随之瓦解,只觉万般畅快,下笔愈发有力。 【忽一日,得闻西坊有一医者,姿容绝妙,世间罕有,医术超卓,仁心爱民,有妙手回春之术,悬壶济世之志,甘愿隐于院中,不求名利,不慕福贵,人皆赞言,其乃仙人耶!】 ‘哟!’ 顾担心中一动,还有我的戏份? 【禽慕称颂之言,闻之大喜,招摇而去,欲求医者为师。医者欣然,赠医书百卷,诵读百遍自知其意。 书略观,禽悔甚,难忍其苦,搁置一旁。后风寒,拾医书自诊,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哈......” 顾担终于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荀轲大惊,扭过头来见是顾担,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顾......顾先生?” 顾担故作严肃状,一本正经道:“起承转合短小精悍,故事发人深省,吾甚爱之。速更,夜不能寐!” “我......我只是......” 荀轲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滚烫起来,自己写一写发泄一下也就算了,竟然还被人看到? 脸都丢尽了! 做人好累,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 “咦?下面还有啊?” 顾担眼尖,看到荀轲伸手遮挡时又露出压着的一角墨痕,显然这已并非是第一次如此发泄。https:/ “让我看看!” 说话间,正要抽离纸张。 “不要!” 荀轲惊呼一声,一把将其夺过,脸色红的像是焖好的大虾。 “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能一睹为快,顾担颇为遗憾,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底,年纪再长些那还了得? 抓个人编排一番,指不定故事传承下去,那人就要遗臭万年。 读书人还真就不一样! “顾先生,我要休息了。” 藏起来写的各种小故事,荀轲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些。 毕竟明面上争辩不过背后写小故事编排这种事情,被人发现未免太过难堪。 虽然那个家伙确实非常气人,可他也是要脸的呀! “好吧,我还怕你想不开呢,没曾想是我多虑了。” 点了点头,顾担笑着告辞而去。 只留下荀轲在书案前脸色青红不定,迟疑良久,还是没舍得将写好的故事给烧掉。 ...... 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骏马在官道上疾驰。 夜色已深,天凉如水。 公尚过手持银枪,目中寒芒显照。 明月的余晖映衬,前方一伙人高举火把,刀剑林立。 大灾之年多有盗匪横行,可这里距离皇都仅有百里,便有山贼胆大包天,于官道行凶劫掠! 可想而知,外面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在庙堂上一群人想尽办法为宗明帝庆贺寿辰之前,大月还有无数的子民落入火海之中。 “留下钱财,饶你一命!” 距离大约还有百步的时候,公尚过听到那伙贼人远远的吆喝着。 马儿四蹄恍若踏风,未有半分减速。 凑得近了,便不难看出拦路的几人皆是面黄肌瘦之象,连刀剑都不知是从何处扒来,要么缺口,要么断刃,甚至还有拿一截木头绑着残片的。 乌合之众,莫过如此。 当他们见到前方马匹未曾降速分毫,马上之人更是持着银枪在手,似要不管不顾横压而来之时,人群中爆发出些许骚乱,未战先怯。 握紧银枪的手掌松动几分,公尚过放下手中银枪,猛然扯紧手中缰绳! 骏马一声嘶鸣,间不容发之际高抬双腿,在即将冲破几人身前时停了下来。 最靠近的一人已是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哆嗦。 银枪拄地,纵身下马。 他分明是一人站在那里,却像是将十几人包围其中,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谁是领头的?给我站出来!” 第六十八章 万方有罪 被吓傻那人终于回过神来,握紧手中绑着半截刀身的木棍,颤颤巍巍的说道:“站......站住!交出三两银子,不然我可就捅了!” 此话一处,众人顿时回过神来。 咱们才是来打劫的,哪里轮得到他来嚣张? “你傻啊!咱们这么多人,三两银子怎么够?这边的东西这么贵,最少得五两!”提着锄头的汉子恶狠狠的说道。 “吃的呢?先把吃的都拿出来!” 一旁饿的皮包骨肉眼都要绿了的瘦弱汉子也不甘示弱。 “马!我听人说马血也可以饱腹,让他把马给留下来就行!” 你一言我一语间,自己人都快吵起来了。 看着面前的这群乌合之众,公尚过眉头紧皱,一群地里刨食吃的农夫,这辈子都不知有没有见过人血,也敢出来打劫? 片刻之后,有二人迈步上前,唯有他们二人手中拿着正经的刀兵,而且是官府制式! 一人身材较为高大,血气雄浑,大概到筋骨大成的地步,另一人则是文气不少,唯独脸上有一道疤痕。 高大的汉子打量公尚过几眼,开口说道:“这位小兄弟,弟兄们饿极了,行个方便,留下点买路财如何?” “哈......在官道上要买路财?好大的口气!”公尚过冷声道。 “小兄弟既然敢一人走夜路,想必也是有武艺在身的。可既然要夜间赶路,必然是有急事吧?弟兄们武艺或许不高,杀一匹马总归是能做到的。这马儿如此金贵,大家和气生财如何?” 文气些的汉子柔声开口,却更加毒辣。 别的不提,单就他骑得马寻常富裕人家都养不起。 文气汉子一眼便看出此人或许很强,但杀一匹马那定然是没问题的。 “有点眼光。” 公尚过微微点头,这些人倒也不是纯粹的乌合之众,还是有两个主心骨的,当下扔出一枚银子,“聊聊?” 接过银子,高大汉子眼中露出一丝喜意,就凭公尚过这副行头和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能不打当然最好。 可第一次劫掠便将人放跑,这队伍也就不用带了! “当然可以。” 公尚过这么给面子,高大汉子自然也不会拒绝。 “我没看错的话,这几个人还是农夫吧?你们为什么要劫掠?”公尚过看向一旁还在虚张声势的几人。 “活不下去不劫掠还怎么办?总不能让人饿死吧?” 高大汉子嗤笑一声,又瞥了眼公尚过身上的锦衣,“公子啊,能有口饭吃,谁愿意出来搏命呢?” 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制式长刀。 “我们自万水县,跟着衙役一路跋山涉水往皇都跑,要修建那劳什子的万寿仙宫。地里的活儿没人干,家里的老娘没人养,一路上鞭打不断,还有定期限制。偏偏又遇到大雷雨天,延期三日,便是到了皇都也难逃刑罚! 横竖都活不下去,不如直接砍了衙役的脑袋,自己想办法谋生路,指不定还能博得诏安,换取一场富贵!”高大汉子沉声道。 “你们还想诏安?” 公尚过扫了眼连武器都凑不齐几把的这堆人,“能占哪个山头?” “何须占山头呢?把官兵给搞的烦了,自然就有人诏安。前阵子大泽县那边便是有几百个活不下去的家伙聚在一起拦住行凶,官兵一来便往山上跑。几次之后不还是被直接诏安?连徭役都不用去了!这狗日的世道,良民才根本活不下去!”文气汉子在一旁补充。 “就是就是!弟兄们人凑的多了,总有人愿意过来说好话。那大泽县跑了一半的人做土匪都能被诏安,凭什么我们不能?” “杀人放火金腰带,那些狗官不给他们两刀,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众人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种公尚过平日并不知晓的见闻。 墨家一直忙着冬季的赈灾,好不容易忙完,诸多人又加入进来,公尚过作为墨丘的得力助手,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局势,竟已到这种程度了么? 难怪战事再起,庙堂上却不肯泄露分毫。 民间沸反盈天之下,若再有大战连绵,后果不堪设想! 以至于只能期待张将军能够拒敌于外,赢了再通传消息稳定民心。 “狗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哪能住那么多间房子?喊这么多人给他盖,到死也住不完啊!” 第六十九章 优势在我 羽州。 人嘶马沸,吼声震天。 兵戈交击之间,每时每刻都有身影倒下,生命在此时成为最微不足道的数字,鲜血迸溅,死亡如影随形,局势看似无比焦灼。 可若是懂得战事之人便不难发现,身着红色布甲的士兵显然已占据了上风,前赴后继之下,与他们交战的头插鸟毛的士兵已大面积开始溃散,乃至不成阵势。 军阵一旦散掉,战斗力便不可避免的大规模下降,这是困扰所有将领的心病。 当周遭再无熟悉的同伴,入目所及乌泱泱一片敌军,特别是在战场上这样要生死相向之地,再怎么样心志坚定的人也难免慌张与恐惧。 而慌张与恐惧,又是最容易大规模传染的,对士气的影响极大。 士气一旦崩溃,溃败便不可避免。 甚至可能出现一人便可追着上百人跑却无一人胆敢持刀反抗的奇景! 熟悉军阵身经百战的将士并不难发现这一点,战场的形式已经明朗,一场溃逃即将开场! “报!将军,敌军人马已散,士卒被我军层层分割,败势已显!” 有传令兵飞奔跑至中军大帐,高声喊道。 “好!” 坐在桌案前的,是一位年岁五十有余,却雄壮好似熊虎般的将军。 镇边将军张启瀚,曾一度打入大青,并致使大青不得不缴纳岁币赔款的军中战神! 他便好似大月的擎天白玉柱,以赫赫战功护国守疆,深受宗明帝信赖。 这次交战,宗明帝更是委派他全权负责,务必要给大青一个无比深刻的教训! 再加上已近乎板上钉钉将要成为下一任太子的裕王从名义上来说乃是他的妹夫,放在民间便是连襟! 无论是威望,能力,乃至他的未来都是一片辉煌,军中的威望已无人能及。 “将军,末将愿领兵直入大青,以彰我大月之威!” 伴随着传令兵话音落下,立刻便有一人起身请战。 “呸,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将军,让我去吧!只要让我领兵,给他们一个教训怎么能够?我保证让大青三十年内再不敢北望!”又一人起身,目光披靡,信心满满。 “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来。将军,别听他们的!让我去,我必能攻破大青都城,直接提着那蛮子的脑袋过来见您!” 请战之声越发离谱,一时间哪怕是军中大帐也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就差有人说弹指间便可倾覆一国。 张启瀚不动声色的看着手下这群家伙嗷嗷叫,诉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 军中死生之事过于常见,战事大优之时发泄些许亦无不可。 当喧闹声渐消,张启瀚方才开口说道:“大青溃败的,有些快了。” 交战尚且不足一月时间,数万大军对垒可不是那么简单直接就能分出胜负的。 这次的战斗却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简单,连艰苦都算不上。 大青那边的将领像是完全不知兵事,许多但凡经验充足些的将领都不会犯的失误简直轮番出场,看的他都想编写一本《战事基础大全》出来了! 事出反常,终归让人心有疑虑。 “哈,那蛮子皇帝刚刚上任三载,据说还是弑父上位,下面的人不听话,又想证明自己,兵权更是万万不敢交给先皇将领。据咱们的探子报信称,那蛮子皇帝竟是派遣自己的侍卫统帅大军! 这还不算,那侍卫一朝得势,便立刻排斥异己,打压昔日将领,更是从军中精锐抽调出五百人,组成了自己的亲卫飞熊军,时刻伴随自己左右,生怕半夜被人给砍了脑袋! 而飞熊军的俸禄堪比军中将领不说,大战时竟还公然带着青楼女子在帐中百般玩乐,完全是一堆草包! 这样的家伙处处犯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任那些老将有再大的本事,根本不听又能如何?” 立刻便有一人站起身来,话语间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鄙夷之色。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做不出来大青皇帝的操作。 只能说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如今到了大青自食恶果的时候了! 张启瀚微微点头,连军中将领都能知晓的消息,他又岂能不烂熟于心? 可常年作战的谨慎心性始终保持在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身上。 大青的那位皇帝,太急了! 简直就是不管不顾,心血来潮之下直接陈兵边境,屡屡挑衅! 关键派来的人又完全不懂得兵事,实在让人摸不透其中路数,总不能是急着想要亡国吧? 而且交战之快,简直就是全军压上,最初还吓了他一大跳。 直到真正兵戎相见,才显现出银枪蜡像头的本质。 “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骤然响彻在战场上。 当号角声传入中军大帐,众人脸上皆是泛出喜色! 大青,撤军了! 不,不能说是撤,场中交战厮杀正在激烈之时,此时吹响撤退号角,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原本还可以勉强维持,保存七八分有生力量,号角一响,能留存五六分都算不易!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绝非虚言! 如果说这是大青的诡计,付出上万将士性命的诡计未免代价也太过沉重了一些,几乎不可能。 大帐之中,众人目光火热的盯着张启瀚。 虽然一个个都恨不得能在此时身先士卒立下功勋,可张启涵的威望和能力摆在那里,他不发话,下面的人也只能自行按捺下心中战意。 看着众人好似有火焰燃烧般的双眸,张启瀚猛然起身,喝道:“传我命令,全军出击!” 军心可用,乘胜追击,无论大青究竟是真的抽风还是另有阴谋诡计,除非是传说中的仙人降世,否则万万不可能挽回这样的颓势! 无论如何,优势在我! 这样的好机会一旦错过,此生怕是都等不到第二次! “诸位儿郎,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我冲杀残军败将!回去之后,必有封赏!” 张启涵身披金色鱼鳞甲胄,虽年过五旬可那股战无不胜般的气质却仿佛烙印在了所有人的心间。 大月十万将士,伴随着一道军令,全军再次踏入大青国土! 这一次,势必要为国扫灾,立那不世之功业! 第七十章 兵败如山 张启瀚已尽量低估了大青的将领。 可他还是没有料到大青这次的将领竟然能草包到如此程度! 根据斥候汇报的消息,早在号角吹响之前,大青本次战争指挥使刘轩启便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近卫五百飞熊军撤离战场。 他们的位置本就在最后方,战争还未结束,指挥先跑了? 不仅如此,那刘轩启为了跑的快些,连帐中原本留着取乐的青楼女子都一个未曾带走......连将旗都是飞熊军折返取回的!https:/ 张启瀚从戎三十余载,征战半生有余,什么样的场面和对手没有遇到过? 狡诈如狐者,凶猛似虎者,卑劣像蛇者......可从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震撼。 这已经不是草包能说明的情况了,大青的指挥使刘轩启简直就是不拿士卒的命当命来看! 当然,这对大月来讲是货真价实的好事。 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敌人犯蠢更令人愉快的呢? 十万将士近乎砍瓜切菜般杀入敌阵之中,所遇到的抵抗不能说是寥寥无几吧,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主帅怂包至极的表现,会极大程度的影响军心。 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能再说大青有什么谋算了,只能说大青气数已尽,偏偏又自视甚高,竟敢派出如此奇才指挥作战! “杀啊!将士们,随我杀至大青都城,犁庭扫雪,牧马南山!” 乘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张启瀚须发皆张,老当益壮,只觉无尽雄心壮志自心中升腾而起,让他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动力,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打的并非什么名将,甚至连粗通兵事的人都算不上,可那又如何? 有生之年,他或许真的能够打成一次灭国战! 这样的功绩足以千秋流转,让听闻此事的后人立祠祭拜。 哪怕大月随风而散,也足以让后人瞻仰前辈之功绩,是真真正正的留名于万世。 兵家不止能护国,亦可名垂万古! 这样的机会,是无数人求都求不来的! 风声呼啸,张启瀚的咆哮声响彻云天,那威武有力的嘶吼像是为大月的将士们打了一针兴奋剂。 主帅亦可冲锋在前,吾等又岂能落后? 刀锋狂舞,喊杀震天。 足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在此时也成为了最好的引诱,杀红眼的士卒根本无需额外的鼓舞,一刀下去便是人头滚落,真真如同砍瓜切菜! 苍茫辽阔的天空之上,一只雄鹰恰好飞来,于天际盘桓不休。 无数根本无需它费尽心思便唾手可得的血食遍地都是,哪怕它敞开胃口再怎么吃,都难以消耗万一之数。 若苍鹰有灵,怕是也想不明白为何有一个种族能够掀起如此规模浩大的战争,却又不去啃食满地的战利品,反而一而再的冲向那些仍在逃跑的猎物。 在它的族群之中,唯有饥饿不得满足之时才会耗费这样的体力与精神啊! 要死掉多少猎物才够饱餐一顿呢? 那些倒下的尸体,以它的目力都无法一览全貌。 难不成它们还有一位无可比拟的王要吞吃天下,才能满足那永不止息的胃口吗? 它不知道。 或许,也没有人知道。 ...... 这场追杀持续了整整三天时间。 无数将士已累的瘫倒一片,唯有精神还无比亢奋。 别的不谈,这次宰掉的大青军队,怎么说也有一半之数! 此战之后,几十年内大青将对大月再无分毫威胁! 直到下一代人成长起来之前,大月对大青将拥有无可比拟的话语权。 “将军,战士们都乏了,您看?” 有一人凑到张启瀚的身旁,盔甲都已被鲜血染成通红的色彩,眼中更是遍布血丝。 就是杀猪,连杀三天也累,更不要说是会逃跑的人了。 还好对方毫无组织与纪律,否则这场追杀也根本持续不了三天。 也差不多该收手了......大家都这么想。 灭国虽然喊的畅快,大家也多是嘴上说说,没有谁觉得真的就能一鼓作气灭了大青。 先不说大青本身也是幅员辽阔,哪怕一处处杀过去也得数年时间,期间各种粮草补给想依靠以战养战几乎是做梦。 就算大青真的全是鼠辈,见人就跑,占了大青又能如何呢? 大月的疆土已近乎到了极限,羽州的消息传回庙堂都要月余时间,占了大青领土,大月怎么管的过来? 哪怕凭借封王暂时掌控,过上一两代也不过是另一个大青而已! 这不是猜测,而是经过历朝历代的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事实,各个国家的版图几乎已经到了一个王朝所能掌控的极限,再扩张最后的下场也只是无暇兼顾,最后裂土封王,至多搞一个朝贡国,也持续不了多久就得开打。 若不是大青和大月有着羽州这个“宿怨”,也不至于不到十年间数起刀兵。 “报!” 正在此时,有斥候快马奔来,急忙说道:“那刘轩启在前方横截山脉要收拢残兵,扬言要给我们一点颜色看看。” “给我们一点颜色看看?” 张启瀚忍不住笑了出来。 横截山脉虽是大青国土,可他当然也知道。 其形状极似一只缺口的大碗,千山林立其间,唯有一片平谷可秣马厉兵,占住口子便是易守难攻,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势。 那刘轩启倒也不完全是个傻子,心知就这么回去哪怕暂时留下一条命来,九族也得谢谢他全家,竟还想在横截山脉再跟他战上一场,而且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喊了出来! “具体情况如何?” 想了想,张启瀚问道。 “绝大部分还活着的残兵收到消息,都拼命往横截山脉跑!甚至有人被砍断了双腿还用手扒拉着想往那边爬呢!”斥候立刻说道。 “哈......” 张启瀚轻笑一声,眼眸骤然凌厉起来,那是自尸山血海之中熏陶出来的气势,自有大气魄,“传我命令,所有将士,向横截山脉出发!敌方已油尽灯枯,只差致命一击!我们虽然疲惫,可他们却是丧家之犬,败军之将,不能给大青反应过来的时间!百尺竿头,只差一步!” ...... 横截山脉。 刘轩启轻轻抚摸着胡须,脸上竟带着淡淡的笑意,“乌龟将军?乌龟......也不能总把头藏在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