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京女公子【不忘】》
1. 这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命
楔子
冬天的玉远关,比大多数人想像中的还要萧条些。
连续两年的匪乱让这里稍富些的人家都携儿带女的逃了,留下的只有一些不肯离乡的孤苦老人,守着七零八落的一份家业,也没了什么念想,只是盼着天暖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在喘着而已。
新政革命后,天启没了皇帝,新政的那些个军阀成立了个新启民国,可仍旧不太平。乱世之中,一向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是一处颇隐蔽的四合院。前儿个下了雪,昨儿个放了晴,雪融了趁晚上又冻住,白色的冰溜子顺着院内主屋顶上的青瓦垂挂下来,清晨的薄阳下闪着刀锋般的锐利光芒。
门环从外面被扣响,声音沉沉的。
“谁?”四合院的主人李歪嘴披着棉袄从一边厢房出来问着。
“讨些新鲜玩意儿。”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李歪嘴怔了下,接上话,“我们这里只做隔年山货,没新鲜的。”
“隔年的也好,现下天寒地冻,隔年的反倒妥贴。”陌生人回应着。
若是不相干的人听了这对话只道其中没什么意义。可李歪嘴自然听得懂道上的暗语,忙赶上前下了粗重的门闩,探了大半个身子瞧出去,门外的人是个高壮的男人,神态倒是平和,着青衫绸袄,干净不带半点风尘,看这身打扮儿倒也不像是玉远地头儿上的人。
“这位爷,您来是……”李歪嘴咧嘴笑着问。
“冷爷介绍的。”陌生人也不废话,从怀中摸出块小铜牌递给了李歪嘴,“我姓肖,肖瑞声。”
李歪嘴接了,打眼一瞧果然是一字号牌,心里一惊。
冷爷是玉远冷帮的大当家,在这块地面上混的哪有不知道他的名号,只是能拿得出他的一字号牌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显而易见,来人的身份极不凡。
“肖爷,快请进,快请进。”李歪嘴不敢耽搁,迅速往里让。
“我不是爷,爷在那儿。”肖瑞声侧身站着,手臂自然而然的迎向斜后方。
门房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狭窄的胡同里果然停了辆四面包了挡风棉垫的小马车。车辕上刻着的图案竟是冷帮的标志,而头里的棉帘已被车夫恭敬的挑起,先从车里踏下一只穿了透明玻璃丝袜子及红色高跟鞋的纤细的脚,长长的紫貂大衣下摆彰显了贵气。
光就看了这一点已足够让李歪嘴怔忡,就下车这位“爷”的行头别说在玉远了,就是在金京也该十分时髦,却不知怎么会来这儿买货。
正寻思着,车上的主儿已经踩着木凳下了马车,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声音清清脆脆、不急不徐。
李歪嘴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可当看清了来人的面貌之后,真是呆的冻住了眼神。
她三十几岁的样子,保养的极好,皮子白嫩的像是剥了皮的水蜜桃,能掐出汁的甜。五官精致的惊人,嘴唇红润晶莹,黑发浓密,烫了松松的卷披着长达腰际,耳垂上一边挂了一颗亮闪闪的珠子,间或随着发际轻动而露上一露,除此之外别无饰物,可光是那珠子及长达脚踝的紫貂大衣怕是也足够在玉远买上一栋像模像样的宅子了。
可让李歪嘴看得呆住的不止是她的美貌,更多的是来自她的眼神。
那双晶亮的眸子,眼神浅浅的掠过他而已,不冷,却毫无生气。
打了个寒战,吞了吞口水,李歪嘴回了神儿,恭敬的欠身,“是小的眼拙,贵人里面请……”
也只能叫贵人了,看这位正主的打扮,压根看不出是小姐还是夫人,叫错了岂不讨打,干脆含混着过关。反正她找得到这里、对得上暗语、又拿得出冷爷的牌子。
“小姐,就是这里。”先前扣门的姓肖的男人极恭敬的朝“贵人”说着,顺便也提示了李歪嘴该怎么称呼。
“嗯。”这小姐简单的嗯出一个单音,像是压根没看到李歪嘴一样,高跟鞋直接踏进了四合院。
如同应景一般,就在她鞋子落地的一刹那,后院忽然就传来透着股稚嫩而又奇怪的惨叫,声音尖锐的就像根细钗子生生的划过皮肉,让人毛骨耸然。
李歪嘴回身就关严了大门,咧嘴笑着解释,“不妨事,调教新货而已。”
那极美的小姐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惨叫的后院方向。
“哟,这位小姐,后院味道不大好,您若是挑货自可等在前厅,有什么样的要求告诉小的就好,小的来安排。”李歪嘴紧走了几步想拦人,可手臂一阵巨痛,方才明明跟在后面的肖爷也不知怎么就赶近了,扯住了他,手指钢钳一样硬。
“咝……”李歪嘴直皱眉。
“我家小姐自会挑货,银子也少不了给你。”肖爷平静的语气却透着股钢劲儿,不容反驳。
李歪嘴忙不迭的点头,他哪敢得罪冷爷介绍来的。带了一行人直接进了后院,在一扇斑驳了漆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惨叫声就来源于那里。
李歪嘴这回终于精了,揉着胳膊赶了上来,叩门叩出了些节奏,没一会儿,门吱吱呀呀的开了,探头出来的是个精瘦的半大小子,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白的自然是皮,红的却是血,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透出三分狰狞。
“六叔呢?”李歪嘴问着:“贵客来挑货。”
“里边调教呢。”半大小子抬眼斜了斜门外的人,眼神掠到那小姐之后也滞住了,现了贪婪。
“啪!”李歪嘴一记耳光拍过去,“还不闪开,还有你看的份儿?”
半大小子被打惯了,嘴里嘟囔了几句脏话让开条通道,却舍不得站远,在那小姐进房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贪婪的嗅了嗅,果然香的勾魂……
外面再诡异也是人间,可这房子里面……却像是地狱。
小屋不大,窗子从外钉了木条,只有些许的阳光透进去,所有的人进去后眼睛都得适应下才看得清楚环境,看清楚之后,连一直冷静着的肖爷也不禁头皮炸的发麻,倒吸一口冷气。
这小屋里又是血腥气,又是屎尿气,臭不可闻。打眼瞧过去,至少被关了十一二个孩子,挤成一堆,看上去都不大,脚上都被拴了绳子跪坐在地上,一个个脸上除了泥垢还是泥垢,只有一双双的眼睛惊惧万分的亮着,泪水涟涟。靠门还置了几个笼子,里面关了几只小猴子,同样也是可怜巴巴的瞧着来人。
屋的正中搁了个案子,案上绑了两个活物,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正拿了团破布往活物的口里塞,边塞还边骂,“挣也没用,进了这门,生死就由不得你这个小畜牲。”
肖瑞声这才看清了,那活物是个半大小子,脸上脏的看不清面相,只是瞪得一双眼睛满是离奇的恨意,身子也被皮条子勒住手脚,在案子上动弹不得。
再瞧另外一个活物,却是血肉模糊的一只猴子,也同样被皮条子勒了,可明显是再没气力挣扎,眼睛半睁半闭的瞧着面前的人,那眼神……肖瑞声皱了眉回身说着:“小姐,还是我来吧,您自可在外面歇着。”
小姐也不答话,只是微乎其微的摇头。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李歪嘴不禁更好奇她的身份,这玉远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胆大冷面的天仙?
“你们这是做什么?”肖瑞声问着李歪嘴。
“嘿嘿,没见过吧?”身材肥胖的男人转过身来答着,他个子不高,穿了身黑衣,一身的戾气,脸上横肉翻跳,两只袖子大概也沾了血,湿湿的贴在臂上,手里握了把剔骨的弯刀,“这可是大京传来的新玩意,给各路杂耍班备的货,让您也见识见识。”
说着,剔骨刀忽的回身一挥,即刻就准确的砍在那猴子的脑壳之上,用力却并不大,刀砍上去了,头骨却不裂,那本就奄奄一息的猴子垂死的嘶叫了声,那声音……肖瑞声立时明白了,原来方才在门外听到的便是它……
猴子的腿脚无力的蹬着,挣着,就像个小娃一样,眼里甚至迸出泪,无助的看着面前所有的人,肥胖的男人并不在乎,嘿嘿笑着,手上继续用力,却不再砍,只是灵活的让刀往下侧着走,没一会儿,竟就活剥了猴子面门上的皮。
小屋里离奇的安静了,方才还有哭闹的孩子们此刻无一不瘫软,眼睛却错也不错的盯着那猴子,吓傻了。
“这……这要来何用,若是要它一张皮,何不先杀了再剥?”任肖瑞声再镇定,也是又惊又诧。
“就得活剥血才是热的,筋都不断。”肥胖男人手中的刀继续下移,到了猴子的胸腹……鲜血喷溅而出浸进那桌案,桌案本就暗红,竟是衬的那血变得好似漆黑一片。
“那个旁边的孩子绑着是……”肖瑞声忽地明白了三分,问着。
“嘿嘿,等我活剥了这猴子皮,再在这孩子的身上活割几百道口子,将这猴皮一捂上去,血趁了热融合,这猴皮就算是粘在了这娃身上,撕都撕不掉,就是一猴人,这少年的骨骼好!怎地,你也想挑货?随便挑,回头给你个好价钱。”
“原来如此。”肖瑞声沉着声笑了,“贩人、卖人不够吗?何必弄的这么麻烦?”
李歪嘴忍不住盯着他看,肖瑞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蔓延着,从嘴角到眉梢,明明是笑起来的,却比方才他冷着脸的时候还让人觉得寒战。
那肥胖男人手上的刀滞了滞,似笑非笑的,更显阴郁。像是回答客人问话一样,手中的刀竟不对那猴子了,反而转向案子上的小子,手下一划,那小子的腿上立时割开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
案子上的小子被堵着口喊不出声儿,可身子却本身的往起弓,怎奈皮条子勒得太紧,就只有头颅朝上昂着,眼中的恐惧愈发的浓,视线却疼的集中不到一起,只是无目的盯着空中。
他疼成什么样无从得知,可从屋角那堆挤着跪着的孩子里,却拼了命的挣出个少女,十一二岁的身量,也是一脸的泥垢被泪水冲的面目模糊,手脚并用的向肥胖男人爬了过来,可是脚上的绳子却越勒越紧,爬不近,就只有朝着他的方向扑倒,以头磕地,咚咚作响,那地上是垢污了的青砖,颇坚硬,磕了没几下,地上也见了血。
“求求您不要杀他,放了他吧。他今年已经十三岁,再做猴娃已经不合适了。”那孩子终于开了口,声音沙沙哑哑像是几日没喝水一样,可眼睛却亮的灼人,却又像是琉璃珠子一样蒙了层泪,好像把全部生的希望都聚集在眼内,这眼内所求,却不止是为了她自己活命。桌上捆紧着的那个男孩闻言扭头看着她,也喊不出声,便只用后脑用力磕着桌案,一下一下,那力道重的活像是要把自己磕死在当场,衣领滑开,脖颈间露出一个红绳挂着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雕刻小葫芦。
肥胖的六叔刚想挥手再补一刀,
“救救我们!”少女继续求着,可这次她求的却并非肥胖的六叔,也不是肖爷,却是自打进屋之后就没说过话的小姐。
“救救我们,我们什么都会,小姐,你把我们买下吧,不会让您失望的!”少女急切的说着,脏脏的手指紧紧的抠住小姐紫貂大衣的下摆,抬着头,眼神错也不错的向上看。
李歪嘴吓了一跳,一脚踹在了少女的后背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试图让她松手。可少女铁了心不放,仍旧不哭,就是死死的瞪着小姐。
“瑞声。”小姐总算开了口,声音一出,嘈杂的环境立刻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瞧向她。
“是,小姐。”肖瑞声沉声应着。
小姐抬了手,指向案板上眼瞧着要变成猴娃的男孩。
肖瑞声心下了然,走上前去扯掉男孩口中的布条,六叔和李歪嘴并不制止,冷眼旁观。
“你今年十三?”肖瑞声直截了当的问着。
男孩拼命点头,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两个买家可能是自己唯一的生机,眼里的泪“刷”的流了下来。
“你姓什么,几月生?”
“我姓纪,三月生。”
“小姐……”肖瑞声回头,声音里有扼制不住的轻颤。
所有的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小姐脸上。所有的人,也永远不会忘记那是怎样的一种神情: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明明没有笑容,可眉梢、眼角、唇边却像是整个灵魂在严寒之下一点点的苏醒、一点点活了过来。
肖瑞声不用再问,立即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李歪嘴。
李歪嘴一看那小姐的表情便明白这单买卖是做定了的,本来正暗算算盘着要多少银子才好,却没想到买家这般爽快,展开看清了面额之后甚至惊讶的忘记了加价,嘴笑的更歪了。
“我姓纪,三月生”。少年承箴的命运就这样被轻易的以这几个字捆住了,可彼时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死里逃生的狂喜而已,只要能离开这个黑屋,他不介意去任何的地方。他被李歪嘴从案子上松了绑,可手脚的束缚仍没有解开,他欣喜若狂直直的盯着方才为他求饶的少女,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可长时间的惊惧和禁声让他一时间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可以说话的。少女此刻仍旧坐在地上,却笑了,朝着他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买下承箴的小姐忽然开口,问着少女。
少女抬起头,稚嫩而又沙哑的嗓音,认真的回答:“我叫静水,苏静水。”
数年之后,小姐对静水讲过一段话:“其实当时只是想着买下承箴就好,偏偏还多问了你一句,那时候你看着我,也不恳求、也不卑微。我想,这大概就是你了,不需如何,总有本事得到你想要的。静水,这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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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三年后
三年后。
黑皮汽车开进西湾路一路上坡,天气冷,路两旁不知名的高大树木拱出一架枯褐色的屏障,稀罕的是屏障的上空竟有如雪般的白色花瓣点缀着,而茹苑就静静的隐在屏障的最里面。
西湾路是金京的一段私家路,所有者便是茹苑的主人。
“小姐,到了。”开车的是肖瑞声,轻声唤醒了一直闭目养神的宣秋。
宣秋睁开眼睛,沉默的透过汽车玻璃向前看去,视线所及处,宽达数十米的雕花铁门缓缓朝里开了,正面着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茹苑:三层的旧派带阁楼长形别墅。红砖外墙经了几年风雨色彩变淡了许多,正门的台阶及二层和三层各延出一整段乳白色露台。
离开茹苑有一个多月了,这里还是老样子,或许永远都将是这个样子。
回头看了看后座上安安静静的两个人,三年了,他们早已不复玉远关肮脏的小屋里那副可怜兮兮的惨相,一个年纪轻轻就有着俊美的轮廓,一个清丽出尘纤毫不染。
也对,三年的调教毕竟是不会白费的。所以宣秋亲自把他们接来,放心了。
从铁门到别墅的整段阔路上分左右站了大约七八个穿了西洋制服的男女佣人,恭敬的注视着汽车驶入。别墅正对面右侧的草坪因是冬天,看上去没什么生气,只置了些秋千架子、藤椅之类的。车停稳,帮宣秋打开车门的却并不是佣人,而是个穿了身黑色笔挺西洋昵大衣、相貌端正的年轻男人,微笑着说:“小姐一路受累了,欢迎回来。”
宣秋下了车,迟疑些许,明知道会得到一个堂皇的答案,还是忍不住问:“程侍从,先生呢?”
“先生商务繁忙,可还是惦记着您,所以派我先来。”
宣秋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浮出,极美,却只是浮着,眼里没有半点愉悦。
程侍从错开她的眼神,转而打开车子的后座门,轻松的语气跟里面的人打着招呼,“静水小姐,承箴少爷,你们好,我姓程,程修明,是上官先生的侍从。”
“程先生好。”开口的是静水,她并没有追问谁是“上官先生”,因为不该她问。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修明。”
“修明哥。”静水仍旧礼貌,并
小声嘱咐着承箴:“我们下车。”
程修明颇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宣小姐一走就是整月,只在前不久发电报说会带两个人回来,大概也是对先生的解释,电报里的内容甚是详细。
这两个在玉远关买回来的孩子一直被养在外地,如今终于露面了,果然都很有趣。
他们都是十六岁,叫静水的姑娘眼神澄清泰然,五官轮廓精致逼人,是个美人。
而承箴则沉默着,神色中透着些许阴郁和紧张。
相较之下,即便是同龄也见了差别。程修明心中了然,继续说着:“欢迎来到茹苑,这里会是你们的家。”
“家?”宣秋打断了他,语气颇玩味。
“小姐,先进去休息吧,一路上您也累了。”肖瑞声悄无声息的站了过来,随手接过了搭在宣秋手臂上的紫貂大衣。
宣秋没有回答,只是疲惫的扬了扬手,将一摊子事交给了肖瑞声,先自走进别墅。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家具摆设、熟悉的地毯、熟悉的下人,茹苑……可宣秋仍旧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这宅子,这房子,其实是空的。
“修明,您别介意,小姐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上官先生那边……”肖瑞声诚恳的说着。
“先生不在金京,这几个月并不太平。”程修明当然知道肖瑞声想说什么,他也并不介意宣秋的冷淡态度,反正习惯了,“可是,肖管家。”
“如何?”肖瑞声忙问。
“先生虽是一直由着小姐的意愿,可如果下次再要离开金京还是提前说的好,现在兵荒马乱四处都在打仗,先生很关心小姐的安全。”程修明的话不软不硬,明里规劝,暗里规定。
“是的是的,下次一定不会了。”
“恐怕小姐还是要想好如何对先生解释。”程修明笑了起来,不再就此话题深说,转身看向仍旧站在台阶下的两个少年,“千里迢迢救下来,又悄悄的教养了三年,想必是有些道理的。”
“是的是的。”肖瑞声点头称是,他深知程修明在先生身边的份量,也深知程修明并不像表面这样的好相处。
“先生”名为上官易之,今年也不过四十有五的年纪,把持半个金京外加周边六个省的贸易,他身边的人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喂,那俩个叫花子!”一个极具挑衅的嘲笑声骤然从上空响起。
所有的人下意识抬头,第三层的白色露台之上探出一个少年的脸,而与此同时,还有他手中倾泻而出的一盆水……
站在台阶上的静水和承箴来不及躲避,被兜头淋了一身。尤其是静水,大部分的水都刚好淋在了她的身上,她怔住了。
“混蛋!”承箴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爆发,愤怒的抬头骂着,这可是冬天,被凉水当头浇下的滋味肯定就是刀划一样。尤其还是淋在静水的身上让他更心疼。
“怎样?”露台之上的人嘲笑的语气,“叫花子。”
“你怎么都不会躲!”承箴已将静水拉上了台阶站,语气急迫而略带了怒意,扯着袖口擦拭着她额头上的凉水。
“没来得及。”静水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水,只是皱了眉擦拭着衣裙。
“你等着,我找他算帐!”
“哎~承箴,先等等!”静水试图拉住承箴,可后者已经铁青着脸朝楼上跑去。
“别打架!”静水的脸胀的微红,想跟上承箴,却差点一头撞在程副官的身上。
程修明微笑的闪身为她让路,并瞧着承箴的背影,他黑黑的小脚印踩在楼梯上铺着的浅色羊毛地毯上,煞是醒目。
“他会被欺负。”细细的声音传来,
程修明低头看着静水,饶有兴致的说着:“想要人帮助,自己先要有值得别人去帮的价值。”
静水怔了一瞬,嘴唇抿了抿,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便也追上了楼。
“肖管家,你说谁会赢?”程修明转身问着。
肖瑞声盯着地毯上的污渍皱紧了眉头,“那颜色是小姐好不容易选中的,看来又要换了。”
程修明耸了耸肩,“不妨上去瞧瞧热闹。”
说完,自顾自的跟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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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恨自己还是恨你
倾世脸上嘲弄的笑容更深了一层,也不回答,反倒看着程修明,“听到了吧,你家小姐回来关心的第一个问题只是狗从哪儿来而已,她从来不需要我去问什么安。”
“少爷……”肖管家微皱了眉,“您明知道小姐不喜欢家里养这些。”
“是上官先生送的。”倾世的语气尽显挑衅,“况且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家里会有什么是她喜欢的。”
露台上的气氛忽然变得更加糟糕。宣秋看着倾世的眼神由无视到浅浅的……厌恶。
程修明轻咳了声,说着:“小事情而已,孩子都会吵吵闹闹的。”
边说边走上前来帮三人互相介绍着:“认识一下吧,这位是倾世少爷。这是静水,承箴。”
“看来你们很闲。”宣秋看向静水,“你怎么一身都湿了?”
“是他!”承箴终于找到了倾诉的人,他代替静水指向倾世,“他拿水浇我们!”
“所以你帮她出头?”宣秋点点头,问着。
“对!”肯定的回答。
“小姐,是不是先让孩子们去换换衣服。”肖瑞声衡度了情况,小心翼翼的说着。
宣秋眼波一敛,淡淡的扫了眼肖瑞声,不置可否。肖瑞声心里一紧,忙垂了头不再多话。
“倾世、静水。”宣秋走近了,怜惜的拍了拍冻的发抖的小尘。
可方才还顽劣不可一世的倾世却僵硬的后退了半步,冷冷的与宣秋对视着。
“去吧,即然这么喜欢玩,去花园里玩。”宣秋转头吩咐着:“瑞声,给他们两个准备水。”
“小姐……”肖瑞声不明究里。
“多准备些,让他们浇个够,浇到清醒为止。”
“不是静水的错!”承箴攥紧了拳头,身体急忙挡住要离开的宣秋,“罚我好了,是我跟那个家伙打架。”
静水下意识的牵住承箴的衣角,用力摇了摇。
宣秋自然了然在目,她丝毫不奇怪承箴会再次替静水出头,笑了起来,柔声说着:“在茹苑,我说的话就是命令,不要让我再重复,否则倒霉的人会更多。”
“她没错,你不能无缘无故的罚她!”承箴不打算退步,离宣秋站的更近了。
宣秋扬了扬眉头,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三年来,她把承箴和静水安置在别处,一共只见过三面而已,早年的流浪生活使承箴比一般的孩子眼神中多了许多阴郁和凶狠,当年救下他之后,他一不道谢、二不说软话,只是像个木头人一样。而现在他更是敢公然的抗命,神色狠绝的像个可以随时扑上来嘶咬的小豹子。
不错,很不错!像“他”。
宣秋满意的点点头,“你要我给出罚她的理由吗?我说过,茹苑不是慈善机构,没用的人只会被赶出去。静水假如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早晚会连累她身边的人,你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一世。承箴,你要记得这个道理。”
“可是……”承箴不打算退让,他早就习惯性的保护静水,不管在哪里。
“啊!”忽然发出尖叫声打断了承箴的却是静水。
所有的人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娇小的她已经被方才一直不做声的倾世横着扛上了肩。
“行了,不就是淋点水,领罚就是。祝我们好运!”倾世的笑容尽写了满不在乎,一边用力按着不断挣扎的静水,一边绕开宣秋和承箴朝楼梯走去。
“你敢!”承箴抬手就朝倾世打过去,可劲道却被迎面而来的一掌生生的包住,明明是重拳,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是程修明,挡住承箴的同时也朝他摇了摇头,“别再惹事。”
程修明了解宣秋,知道若是这事再拖下去,受罚的范围会更广。
“想保护别人,自己先得有保护别人的本事,否则就是自取其辱。”宣秋柔声说着,唇边的笑意渐深,却又以一种近乎遗憾的目光对着被扛起的静水说着:“你若恨,也只能恨自己,若不想恨自己,那么……只有恨他了。”
宣秋口中说着“他”,手指向倾世。
倾世没有回答,可静水明显感觉到他揪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更加的用力。她只能由着倾世把自己扛走。宣秋小姐和那个程修明的话语如出一辙,给静水上了最新的一课。茹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明明这么富丽堂皇、这么温暖、这么时髦,可却丝毫让她高兴不起来。
似乎有些懂了,这便是生存之道,茹苑的。
茹苑的花园很大,至少跟单薄的别墅配起来,这花园则大的离谱。可惜是冬天,也不会有什么好看的花盛开,勉强散步透口气的地方而已。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起了风,虽不像玉远关那样的天寒地冻,可两个孩子穿的都不算多,这会儿站在这儿更是没了什么暖意。
“嗨!”倾世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朝着远处露台上的人挥手,就好像他不是在受罚,而是电影明星。
他和静水面对面站在草坪上,身后各放了一只盛满凉水木桶,是仆人们搬过来的,每个木桶的水面上还飘了个大木勺。
“你先,还是我先?”倾世不打算再耽搁下去,耸了耸肩,问着静水。
自从他把静水扛到草坪上,这丫头就一直瞪着他,不出声,不哭也不骂。
“喂,你不会是想一直这么站着吧?这两桶水若是不浇完,我们谁也别想上楼吃饭睡觉。”倾世觉得小丫头甚是好笑,忍不住提醒着她。
静水仍旧不做声,低垂着头。
“好吧。”倾世自嘲的吹了声口哨,转身拿起木桶里的勺子,满满的舀了水,笑意吟吟的举向静水的头顶,“看来只有我先了。”
勺子刚有一点倾斜,静水一直垂着的头却猛的抬了起来轻声说着:“等等。”
这是第一次,倾世近距离的注视着静水。他十七岁,她十六岁。
倾世从没见过静水,却足足已经讨厌了三年。可静水就是那样简单的一抬头,玻璃珠子一样晶亮的眸子即刻撞进他的视线,他恍惚了一瞬,手也下意识停住,好一会儿才不自然的扬了扬眉头,勺子在小尘的头顶维持着水平状态,他忽然很想听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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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茹苑
静水怔了一会儿,用力抹着脸上的水,走了几步蹲下来,蹲在自己摆好的衣物面前把它们抱起来跟着倾世走回别墅。这不算什么,与差点成为猴娃相比这真的不算什么。如果一盆水就能买来平静的日子,她不介意每天都被淋上一盆。
倾世的步子并不快,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的一个背影。
起风了,比玉远关却仍旧好上许多。静水抬起头,看到宣小姐仍旧倚着栏杆站着,她的视线很明显是停留在倾世的身上,那样的……厌恶。
这便是静水到达的第一天。
夜幕低垂,茹苑里静的可怕。静水分配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在二楼,虽不大,却比她以往生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好得多。房间铺了浅色的地毯,墙上贴了淡黄底色的碎花纸,彼时静水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只觉摸上去纹路清晰,甚是舒服。
西式镂花钢架床上铺了又厚又软的羽绒被,坐上去整个人都像是快要陷了进去,乳白色的彩绘小桌上搁了盅芋艿枸杞鸭子汤,肖管家命人送来的,说是给静水驱寒。
其实,她方才已经泡过热水浴,可又发生了个插曲让她感觉无地自容。
原因是正泡的舒服时,倾世少爷开门走进了浴间,虽说浴缸颇大,静水也只露出肩膀以上而已,可这场面也足够让她红了脸。
倾世明显也是一怔,神色不悦转身就走,“嘭”的一声带上了门,身后还尾随着那只大狗。
这一幕,静水没有对任何人讲,她不想再招惹上任何麻烦。
至于晚饭则极简单,宣小姐压根就没再出现过,倾世少爷也在自己房间用了,一楼长长的酸枝木餐桌上便只有承箴和静水面对面埋头吃了个痛快。
吃饭的时候,承箴问静水怕不怕。
静水想了想,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一个人虽然只有十六岁,可从有记忆开始,每一年都在不停的动荡、贫穷、饥饿、战乱中渡过的话,茹苑这样的地方就无异于是天堂。
尤其在晚上还有这样的一盅好汤驱寒……静水掀开盅碗的盖子,细细白白的热气氤氲了一切。
“不许你带走它!”外面的走廊忽然间传出几声砸东西的巨响,随后便是倾世少爷的怒吼,以及狗的呜咽。
静水条件反射的站起身,不敢声张,只开了道小小的门缝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声音的出处是倾世的房间,此刻门大开着,透过走廊昏黄的玻璃壁灯可以清楚的看到倾世少爷正紧搂着他那只大狗,而狗的脖子则被套了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就牵在管家肖瑞声的手里。
“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肖瑞声喝斥着另外两个佣人,“还不快按住少爷!”
“是,是。”佣人闻言恍然而上,一个手忙脚乱的死按住了倾世,另一个则拼了命的扳着倾世的手指,试图让他松开狗。
倾世当然不肯,眼中的怒火不可扼止的燃烧着,可他的力道和肖管家的绳索力道是相反的方向,勒的大狗已经叫不出声音,只有在喉间发出隐约的呜咽,一双大眼睛竟浸了泪,无助的回头看着自己的主人,爪子死命的抠住地毯不肯前进半分。
“你再不松手,死的会是它。”从倾世房间里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晚上都没露面的宣秋。
静水捂住嘴,惊讶的继续看着。
“为什么连条狗也不肯放过!”倾世回头看着冷眼旁观的宣秋,嗓音已近乎嘶哑。
“肖管家,把狗丢出去。”宣秋的语气仍旧是慢条斯理。
“为什么!”
“因为这是茹苑。”宣秋一字一句的说着:“我不允许任何讨厌的东西留在我的家里。”
“那你赶我走啊?”倾世的语气愈发的绝望,“你最讨厌的不就是我吗?不用拿狗撒气。”
“少爷!”肖管家打断他的话,“小姐讨厌的不是您,只是这狗而已。何必为了只畜生跟小姐伤了和气。”
“在她眼里我就是畜生!”倾世声嘶力竭的吼着,“这么讨厌我,当初何必要生下来!即然这么讨厌上官先生,为什么还要做他的外室!”
一片死寂,连一直冷淡示人的宣秋闻言也变了脸色,盯着倾世的眼神由厌恶逐渐转化为莫名的恨意。
静水一直认为宣小姐很美,可此时她的美丽却显得犹为恐怖,瘦削的脸颊掩在长卷里阴影一片,只有那两征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不停,手抬起,指尖上红红的蔻丹鲜血一样醒目。
原来倾世少爷竟会是宣小姐的儿子……静水惊讶不已,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对母子?
而此时承箴的房门却打开了,他睡眼朦胧的站了出来问着:“你们……怎么了?”
静水皱了眉,在心里叫声“不好”,家丑不可外扬,宣小姐会不会因为外人的出现而更加的恼怒。
可跟静水担心的却刚好相反,神色凄厉的宣秋,在承箴出现的那一刹那竟恢复了常态,虽冰冷,却只是平淡。
她的变化甚至连倾世都为之愕然,他不过怔了一瞬而已,佣人却刚好趁着这个空隙扳开了他的手指,肖管家的功夫更不是白练的,手上力道加大,立刻把狗拖离了倾世可以冲过来的范围。
倾世被佣人死死的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肖管家头也不回的拖狗下楼,绳子太紧,狗被勒的已经大小便失禁,在干净温暖的地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污痕。
静水大气也不敢出,只从门缝里看向倾世,他已经不再恳求,他知道再怎么恳求也没用,只是茫然的向前看着,看着那道洗不净的污痕,可那又怎么样呢?一块地毯而已,明天就会被换掉,一只狗而已,大帅再送他一只也不是不可能。
可已经有什么东西是不在了的,早就不在了。
静水小小的叹息了声,小到连她自己都没有留意,没有听见。可倾世的眼神却分明锐利的透过小小的门缝扫了过来,即使门里除了静水就只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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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纠葛
阮华陵倒也理解。这年月,哪里都是乱的。想必这孩子也是好人家出身,如今即进了茹苑,就希望她能留下来吧。
“阮先生,小姐请您上去一叙。”起居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是宣秋的贴身女佣。
“好的。”阮华陵站起身,笑着嘱咐着静水,“我一会儿回来,你要把这些点心吃光哦,你太瘦了。”
“是的,先生。”静水站起来说着,注视着阮华陵离开,诺大的起居室就只留下她一人。
来茹苑三天了,她和承箴被分开教育着,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见到而已。
承箴的课程比她还多些,也更适合男孩子。
宣小姐对所有的人都是冷冰的态度,唯独对承箴却有种沉默的包容。
比如三年来,宣小姐一共出现过三次,她似乎对承箴的受教情况格外的关注;
再比如回茹苑的这一路,静水发现宣小姐会在火车的包厢里看着熟睡中的承箴发呆;下了火车,坐上汽车的时候承箴有些晕车,宣小姐虽没说什么,却在路过酸铺的时候说想吃话梅,肖管家买来后她又嫌太酸了不吃,一股脑抛给了坐在后面的承箴。
不过这些事情静水没有提醒承箴,即便他知道了也是没用,说不定还白白的让承箴担惊受怕一场。
更何况,宣小姐还说茹苑不是慈善机构,她收养并教育孩子也是要给自己养老考虑。至于宣小姐亲生的儿子倾世……静水并不知道这对母子是怎么回事,或许跟那个从没露过面的上官先生有关?
宣小姐是上官先生的外室,想必她对自己的身份是介意的,否则不会那样郁郁寡欢。
想了想,静水拿起托盘捡了几样点心出门。
花园里的确很冷,倾世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那个叫承箴的练枪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真没想到,这小子蛮倔,看来这次要赶他们走要费些力气。
有脚步声传来,倾世下意识侧头看过去,是静水正朝他走过来。倾世在心里冷笑了声,来讨好他?想必是。
可是见了她就不由自主的讨厌!
或者说,他知道静水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从见到她第一天起就知道。
并不是每个十六岁的姑娘都有勇气把凉水往自己身上泼,也并不是每个十六岁的孩子都有那样的智慧试图去化解危机。
但对于静水来说,倾世却是她所见到过的最干净、最漂亮的少年。
的确是奇怪。以往在流浪的时候,静水也遇到过欺负她,或是跟承箴打架的孩子。那些孩子跟她一样,穷的就只剩下一张皮、一口气,会为了一个馒头去互相斗的头破血流,说静水不怕是假的。
可怕归怕,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不安,或许是因为她想留在茹苑,又或许……是为了别的。
“倾世少爷,这几样点心是……”她走近了倾世说着。
“拿走。”倾世摆了摆手,却又停住了,戏弄的语气说着:“拿给跟你一起来的叫花子吧,他应该会喜欢。”
“我们从来就不是叫花子。”静水平静的说着,坦然的看着倾世,“你的母亲带我们回来,帮我们请先生。”
“母亲?”倾世哑然失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静水,“三天前的晚上,你在门缝里偷看,对吧。”
静水不语。
“小丫头,别把你那点小聪明用在我身上。还不如像承箴一样,呆呆傻傻的,或许我会放你们一马。”
“承箴不呆也不傻。”静水并不生气,仍旧慢条斯理的说着:“我也是。我知道你不高兴,我还知道你喜欢那只狗,我更知道……那只狗的下落。”
倾世一怔,脱口而出,“在哪里?”
“倾世少爷,请吃点心。”
“在哪里!”
“点心很不错。”静水坦然的举高了托盘。
倾世意外的皱了皱眉,沉默下来,注视着眼前这个丫头,而她竟没有一点畏缩或是让步的意思……
“静水,你怎么来了,阮先生许你下课了?”远处的程副官注意到了静水,高声问着。
“静水静水,快来摸摸枪,这是真的枪!”承箴兴奋不已的挥着手,可又瞧见倾世的样子,不由得疑惑的喊,“他欺负你吗?”
“不是,我只是拿点心给倾世少爷吃。”静水回应着承箴,随后又看着倾世,“尝尝吧,很好吃。”
倾世忽然笑了,耸了耸肩拣了块最小的饼干吃了,意味深长的语气,“好啊,谢谢你。”
“承箴,我回去了,你们好好练。”静水朝着远处喊了话,又转身对倾世说着:“那狗被汽车夫送到西华区的收容所,具体的地址想必少爷有办法打听得出来。”
说完,稍屈了下膝算是回礼便走了,不经意流露出的旧式做派倒叫倾世眼神闪烁了下,忽地问了句:“等等。”
静水回头看着他。
“你……十六岁?”
静水点点头算是回答,没有再耽搁。
倾世瞧着她的背影,这丫头今儿个辫子辫的松了些,薄阳下,笔直的垂在腰际,辫尖上的蝴蝶结子随着她的步子轻晃。
按说梳这样老旧的发式是不该配西洋裙,可此时看起来却不知哪里十分的妥贴。
“乡下丫头。”倾世扯了扯嘴角轻声说了句,却不知是说给谁听。
一天的课程下来,即便是隐忍如静水也颇觉疲累了,规规矩矩的送阮先生上了汽车回家,想洗漱了早点休息,可却看到客厅的大壁炉跟前出现了让她怔忡的一幕:
壁炉的火燃的极旺,客厅不必开灯也足够被映得一室温暖的红黄。倾世整个人陷在壁炉前的沙发里,微笑着对站在他面前的人细语着。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竟是承箴。
“开始的时候是容易磨出水泡,你要小心些,不妨去找肖管家上些药水。”倾世的眼神轻扫过静水,转而专注的叮嘱着承箴。
承箴则认真的点头,“谢谢倾世哥,下午你教我的方法果然管用,程副官夸我的准头好了许多。”
“嗯,去吧。”
“倾世哥,明天真的能带我去西华区选马鞍吗?”
“这我可做不了主,或者你可以偷偷求一下宣小姐,或是肖管家。”倾世颇为难的表情,“你也知道,我和我母亲之间的关系……恐怕我说了她是不会答应的。”
“那我去说说看!”承箴认真的说着:“其实我觉得宣小姐人真的很好,倾世哥,你不该总是惹她生气。”
“嗯,是啊。”倾世极惬意的笑了起来,笑容却不是对着承箴,而是静水。
“西华区很热闹吗?在金京很有名吗?”承箴细细的问着,表情中的期待和兴奋一览无遗。
倾世则少见的“和蔼”,也不再看静水,真的像个兄长一般心平气和的描述着西华区的情况,指点着承箴。
静水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安静的上楼。
夜幕降临,茹苑也陷入了死寂。
浴间的白瓷浴缸右侧便是镂了彩花的玻璃窗,已经泡在热水里好一会儿的里的静水探出肩头,靠近了窗沿无目的向外看着,园子里架了黑色柱体玻璃罩子路灯,光线极弱,只映出园子里冬夜的单调。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雪。由于是私家路的最里端,连白天都禁止外人进出,晚上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人声嘈杂之类的热闹了,茹苑就是个封闭的世界。方才她还是忍不住去找了承箴,问他为什么对倾世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承箴垂着头半天没有回答,好一会儿才悠悠的说了句:“我不想离开这里。”
是啊,他当然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有这样安逸的生活。
水很热,蒸汽闷的静水稍稍有些透不过气,她起身坐得高了些,这样好的白瓷浴缸只在母亲的讲述里存在过。
母亲的家里,曾经也有四爪浴缸、有镀金的水笼头、有抽水马桶,那些都是母亲的回忆。
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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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雪香
“又来这套。”倾世的语气多了份玩味,他双臂张开撑在浴缸的边沿,甚至凑的愈发近了,居高临下的逼视着静水,专注的。
静水的眸子像是在这一瞬间起了层薄雾,她怔怔的由着倾世一点点接近着自己,他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也看得清他唇角轻扬扯出的那抹近乎于嘲讽的笑容,“你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体,用美人计是不是太早了?”
静水苍白着一张脸,仍旧不说话,刘海上的水滴浅浅顺着鼻梁滑下。
“倒也是有几个小姐诱惑过我,不过你这招最新鲜,虽说不管用,可胜在有趣。
还有什么招式是要用的,嗯?你后背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怎地,现在露出来是要恐吓我吗?”
倾世索性蹲了下来,手指点上静水的额头。
他的本意是想掩盖自己的可笑的胡言乱语,可指间一点温软细滑,倒是惹得他心里轻痒。
手指便半捉弄半是下意识的继续沿着静水湿漉漉的眉眼向下游走,到清秀瘦削的脸颊、再到因热度而晕染了层粉红的嫩唇,或许时间并不长,可却足以倾世忽然忘记了他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究竟是为了嘲弄,亦或是竟不舍离开……
“美人计是早了,可我还有一招。”静水终于开了口,极平静的。
倾世说不意外是假的,却着实拿不准这丫头又想说些什么。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可答案却……倾世的眼神不经意闪烁了下。
仅这一下,已经足够让静水抓住空档。她几乎在同时做出了反应,双手捧着方才便偷偷敛起的浴缸里仅留的泡沫,飞快而又精准的全部泼在了倾世的脸上。
准确的说,是拍在了他的脸上。
“死丫头~~”泡沫立刻进了倾世的眼睛,他也尝到了方才静水钻进水里时尝到的刺痛滋味,而更多的滋味却是又气又恼又好笑,气被个死丫头算计,恼自己方才竟也有失控,好笑于这丫头所谓的招式竟是如此简单直接,却相当管用。
他甚至被静水用力的推坐在地上,随后便是香香的一个人影儿从他身边迅速擦过。
倾世哪里还顾得上抓住罪魁祸首,赶紧三下五除二地把脸上的泡沫抹净。
随即站起来半睁着眼睛摸到了洗手台,拧开水笼头不断的掬着凉水在脸上方才好受了些。
再恶狠狠的看向静水,她已经裹好了雪白的大毛巾,虽说手臂仍露在外面,却装的比方才坦然了许多,可眼神里偷偷瞄向门口的小小慌张及故作镇静却是掩盖不住的。
“你可真行。”看她这样子,倾世反倒笑了起来,“还真把我当成小混混,不过我警告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再敢惹我后果自负。”
静水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不太相信倾世会就此罢休,脚步偷偷移动着试图夺门而出。
偏偏倾世比她高大了太多,浴间又窄,想在他眼皮底下溜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倾世见她如此,索性便扯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近了自己面前,沉声说着:“我有话问你。”
静水还是被吓了一跳,左手腕被倾世控制着,只好以右手护住毛巾按在胸前,鼓足了勇气瞪着倾世,就像母亲教她的那样:若是在遇到野兽,气势上也绝对不能输。
可是这个野兽……是不同的。
他那样的干净,身上没有静水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流浪汉都有的汗味、血腥味、腐病味。
他的头发尽湿,张扬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戏弄的味道仍在,可静水却气不起来,竟只有自惭形秽。
他衣衫整齐,而她却只裹了一条毛巾,他是少爷,而她是来历不明的丫头,他可以明正言顺的戏弄于她,而她却必须站在这里等着被问话。
“我有话问你。”倾世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我母亲……宣小姐为什么会去玉远关把你们找回来,她跟你们说过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母亲没有说为什么买下我们。”
“你不说?”倾世冷笑一声,“别以为可以愚弄我,你身上的毛巾可是我的,想让我把它扯下来吗?虽然你根本也没什么看头,可在你们乡下,16岁大概也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吧。”
“倾世少爷,你何必这样欺负我。”静水摇了摇头,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痛,却远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你一定有办法打听出来的不是吗,你甚至有本事让承箴喊你一声倾世哥哥,还要以承箴为借口去西华区找你的狗,那你何不想办法直接问你的母亲。”
“我就知道你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看到了。”倾世愈发的好奇面前这个柔若无骨却心思细腻的小丫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还记得母亲教过我的一句话。”静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着。
“你母亲?又能教你什么。”
“她教我,对待少爷这样的人,要……”说着,静水的膝盖用力上顶。
“啊!”倾世被忽如其来的疼痛所击倒,皱紧了眉头捂着小腹以下的要害缓慢的下蹲着……
“您说的没错,在我们乡下,16岁的姑娘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自然也懂得打你哪里会是最疼的。”静水已经迅速站远了,手扶在门把手上,说了最后一句话:“即然你允许承箴可以叫你的名字,想必我也可以。”
倾世仍旧半蹲着说不出话,眼睛斜睨着愈发平静的静水,她居然微笑了,轻轻说了句:“倾世哥哥。”
那是静水第一次这样称呼他,那一幕也永远定格在他的回忆里。
实际上他也并不会时常想起,只不过彼时“倾世哥哥”这四个仍旧称不上亲昵、甚至有了嘲讽的字,是那样的代表着平静和暗涌这两种完全矛盾的含义,代表着他和静水再也无法回去的共同时间。
正如静水所想的那样,承箴所提出的要求宣小姐多半都会答应。
很显然,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还包括了倾世,所以他的办法奏效了。
两天后的一早,肖管家专门奉了宣小姐之命亲自开了汽车送承箴去挑选骑马用具,当然,静水和倾世陪同,顺便也挑静水要用的。
上车的时候,静水想当然的要坐在前面汽车夫旁边的位置。没想到手臂一紧,倾世不晓得什么时候站过来,扯着她,几乎是用“扔”的把她塞进了后排的位置。
随即,倾世也坐了进来,并不看静水,只是摇开车窗朝着承箴说了句:“坐前面吧,视线好,金京很热闹。”
“谢谢倾世哥!”承箴刚走过来,听到了倾世的话甚是兴奋。
这是他和静水到金京之后第一次外出。更为重要的是,倾世这两天似乎是接受了他,跟他之间的相处变的“融洽”起来,这让他住在茹苑更踏实了些。
车子开动,出了茹苑。
倾世不经意抬头,视线所及处,别墅三楼的白色露台上,宣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站了上去,手里掂着透明的玻璃酒杯。
不过才早上她就已经开始买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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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金京
金京,酒醉金迷之地、传奇之地。没有人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什么好人跟坏人的差别,有的只有利益。
当然,此时的承箴心中不会有这么多,只有新鲜。
汽车开出私家路,再走一段便是金京的内城。他也顾不得再回头招呼静水看这看那,因为他自己已经看花了眼。
金京的路是静水和承箴从没见过的、平整而宽阔。
没有马车或驴车,迎面而来的大多是各式各样的汽车或是人力车。
还有长长的铁皮汽车头上还顶着长长的辫子,底下是弯弯曲曲的铁东西,肖管家说,那叫有轨电车。
“电车?”静水忍不住问:“那坐在里面不会被电到吗?”
“哈哈!”倾世笑的不亦乐乎。
静水脸上泛了微红,懊恼自己方才的话定是问错了的,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倾世的样子定是嘲讽的,便下了决心,再不多说一个字。
好在倾世也并不打算逗弄她,他出来的目的明确:西华区的动物收容所。
毕竟是打着帮承箴配备骑马装备的旗号出来的,可倾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要如何开溜。
汽车先停在了日丰百货公司的大门口,门僮认得他们的车牌,三步两步赶上前来帮着开车门。
一行人下了车也不耽搁,进了百货公司便直奔二楼。
这里肖管家和倾世是熟门熟路,知道二楼便有售卖骑马装备的地方。
静水还好,安静的跟着而已。
承箴毕竟是男孩子,又是第一次进洋行这样的地方,只觉两只眼睛已经不够用了。
他紧跟着倾世和肖管家,听着肖管家耐心的说着哪个牌子的骑马装好,哪个牌子的马鞭最结实。
“喂,静水,你是不是该打扮一下?”倾世忽然开口说着。
“嗯?”静水被问的有些怔忡。
“即然住进了茹苑,是不是也该稍微注意下自己的外表,免得旁人见了笑话。”
静水下意识低头审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女佣放在她衣柜里的,全新,似乎并无不妥。
“你不是说看上了画报里的那件首饰?”倾世少见的关心表情,“那边就有,跟电影明星戴的一样,要不要去选一个?”
“静水,你喜欢看画报吗?没听你说过。”承箴有些好奇,他知道静水一直太能忍,忍许多的事情,从不会主动提出任何要求,也从没说过想要什么东西。
“呃……”静水费力的思考着倾世的用意,可刚想开口,手臂已经被倾世钳制住了,他站的很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旁边看来或许那种目光叫做关心,可在静水正面的角度,这种目光的解释却只有一个:命令。
明明是命令的目光,可倾世的语气却无比的可亲,一字一句的说着:“走吧,帮你选件适合的。”
“我也陪你。”承箴搁下手中正在看的手套。
“不用,肖管家你陪承箴继续选,我们就在那边,一会儿就回来。”
倾世边说边拥着静水走,静水被他拥的有些僵硬,却也立刻想明白了他为什么这样,便勉强自己朝承箴笑着:“你快挑吧,我去去就回。”
承箴虽有疑惑,可静水即然也这样说了,他便只有应着。
或者说,按静水说的做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而这种习惯是从小就开始,甚至可能会延续至生命的结束。
“承箴,这手套好像长了点,试试那边的。”肖瑞声仔细的端详着手套,给着意见。
“唔。”承箴心不在蔫的应了,仍旧不自知的看向静水的方向,她和倾世并肩走着,一高一矮,可看上去……承箴只觉得心里怪怪的,说不出的味道。
“喜欢哪个?”倾世和静水站到了售卖首饰的玻璃柜台前,里面一整排质料不同做工精致的首饰。
静水无可奈何的低头看着,倒真是都很漂亮,有耳饰、有项链、还有戒指,可价钱也着实不菲,便小声说着:“我知道你是想溜走,不必真的给我买这个的。”
“别以为我是对你好。”倾世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快着些,一会儿还要看裙子。”
“唔。”静水颇尴尬,只有再仔细看,其实那些个首饰虽漂亮,却没一样适合她这个年纪,再说她一向也对这些不感兴趣,耐不过倾世的催促,视线最终停留在柜台最角落的一只黑木簪子,簪身漆黑笔直,只在簪头一点不同形状,再仔细看,竟十分像方才路上见过的雪香花!
“帮她拿那个。”倾世利落的指挥着售卖小姐,正是静水所看的簪子。
“呃……那个很贵。”静水有些惊讶。
“少废话,都说了不是为你好,况且又不是我付帐,记茹苑名下。”倾世半皱了眉,指了指肖管家的方向,又接过售卖小姐递过的簪子,直截了当的塞在静水手里。
静水没有做声,由着倾世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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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凝香
“到了。”倾世终于开了口,侧过身子看着静水。她脸色极苍白,鼻尖甚至渗了细汗,双手紧抠着裙摆,瘦削的手背隐约青筋暴露。
“怎么,你不是胆子很大吗?不敢进?”倾世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这里不是收容所,你的狗不在这里。”静水轻声说着,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倾世点点头,耸了耸肩,“当然不是,我想应该没有哪个收容所会取这样的名字,你该识字的,是不是?”
说完,手指向大门上方悬着的牌匾:凝香阁。
“凝香阁。”倾世继续说着:“当然,它不是卖胭脂水粉的,只不过是所有男人都爱来的地方,这里……有金京最香的女人。”
静水一点一点梳理着头絮,到茹苑以来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里不停的重复着,每一幕竟都只是倾世的脸。
初见,倾世站在阳台浇了她一身的凉水,彼时他眼底的轻视和敌意就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那晚倾世的狗被拉走,她躲在门后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小声音,黑暗中倾世扫过来的眼神,那紧咬着的牙关,眼中的恨意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静水承认是自己大意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倾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小到大,承箴跟她相依为命,即使是落在人贩子手里她也没让承箴离开过视线,而现在……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真有趣,你说呢?”倾世颇玩味的语气。
“我跟你无怨无仇,我没害过你。”
“对,你没害过我。”倾世笑了起来,“傻瓜,你知不知道你的宣小姐为什么会带你和承箴回来?”
静水咬着嘴唇不说话。
“为了取代我。”倾世凑近了静水的耳畔,一字一字的说着。
空气像是忽然凝冻住起来,倾世捏紧了静水的下巴,一点点的扳向自己的脸,逼她抬头与自己直视。
他试图从那从一直泰然的眸子看到恐惧、求饶,或是其它一切可以让他舒服的情绪,可没有,甚至连憎恨或厌恶都没有。
或许闪过一点点的疑惑也瞬间被了然所替代,于是多少有些怔忡的人,换成了倾世。
也就在这一瞬间,静水转身就跑。
她的速度极快,抓的时间也刚好,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凝香阁会是个什么地方,她也清清楚楚的知道一旦进去了可能会发生什么。
可她不知道倾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切的生机就只有跑。
只可惜这次不会再那么幸运,胡同本来就窄,她的裙子又拖拖拉拉的,倾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追上了她,一手扳住肩,一手拦腰一揽,她便踉跄着被他揽在怀里。
“宣小姐不会放过你。”静水的脸色变得煞白,用力挣扎却只是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再怎么用力的扑腾也逃不出网。
倾世只在她提及“宣小姐”三个字的时候面带嘲讽的笑起来,他揽着静水在怀里,慢条斯理的说着:“在茹苑,谁都不可以好好的活着,包括你。”
说完,抬手便以手为刀砍在怀中人的后颈上端。就如他所意料的那样,怀里的人瘫软了下来,像雪香花一样柔软轻盈娇嫩。
“这又是何必。”倚在凝香阁门口的中年女人已然看了一会儿,这会儿见戏落了幕,懒洋洋的问着。
她指间一抖,香烟卷上挂着的烟灰便掉了大半。
她应是刚起床不久,裹了件棉斗篷,下端露出一截皱巴巴的绸缎睡裤。
脸面还没来及涂脂抹粉,略显干黄而松驰。
嘴唇却因常年涂口红膏子而显得色泽颇深,可最醒目的却是她额角的一大块青紫痕迹,像是被什么人打的,略散了些颜色,更是刺眼的丑。
她身后还站了两个着了黑衣黑裤的高壮汉子,冷面神一般。
倾世抱起静水,转身朝着她走过去。语气生硬的问着:“谁干的。”
“嗯?”中年女人怔了瞬,终于明白了他指的应该是自己额角上的伤,把烟头弹了出去,不在意的笑了笑,“还能有谁,客人呗。嫌我给他准备的女人老了,一个茶碗砸过来硬是没砸死我,哈哈!”
“早让你不要再做生意。”倾世铁青着脸教训着。
“这姑娘是谁家的?”女人并不理会倾世的话,却偏着头打量了眼静水。
顺便指挥着身后的两个冷面神,“还不帮忙。”
其中一个便伸了手臂,想接过倾世怀中的人。
倾世却下意识退了半步,意识到不妥,又往前晃了晃。
倾世的举棋不定便被中年女人看了个清透,哈哈大笑着打趣,“咱们倾世少爷也长大了啊,懂得疼人了。来来来,跟青姨说说,她是哪家的小姐?”
“我疼她?”倾世仍旧板着脸,“我要教训她才对。”
“她怎么了?”
“她没怎么,只是错在不该来茹苑。”倾世不再说话。
径直抱着静水绕过画壁进了内院。
内院里是一栋三层的小木楼。
红牌姑娘住三楼,半红的二楼,不红的、打杂的、打手便住底层。
他对这里极熟悉。
那油亮的楼梯扶手、转角处日积月累洗也洗不净的污垢、空气里四散的酒臭气、男人气、脂粉气,就像是昨晚的莺歌燕舞还没有结束,会随着薄阳浸透在每一寸木头里。
这里肮脏、低贱,偏偏是倾世最喜欢来的地方。
原因只有一个:宣秋不喜欢。
宣秋不喜欢的,就该是他喜欢的。
“呆一会儿就回去吧。”青姨在楼下喊着他:“明明不是土匪何必又绑了个姑娘,少爷,别再让你娘操心了。”
倾世已经到了三楼楼梯最里面,听见青姨的话后背滞了滞,却更是恶狠狠的踹开了本就没关严的门,抱着静水走了进去。
“青姐,什么事?”黑衣打手木呆呆的问着。
青姨开口便骂:“你个猪脑子,生怕没事做是不是?他小孩子出来散散心而已,由着他,天黑了自然会回去。”
“嘿嘿,倾世少爷带了个姑娘,他也懂这些……”
“嘁。”青姨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滚滚滚,该干什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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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好奇
就如同那晚在浴间他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雪白瘦削的背部,以及背上那道丑陋无比的长长伤疤。
与此同时,静水的喉咙里也发出了夹杂着愤怒与疼痛绝望的呜咽。
她的辫子早就挣的散开了,墨黑墨黑的堆在绣枕上,与她背上的雪白是鲜明的对比,刺眼的美。
倾世疑惑的盯着那伤疤,忍不住轻轻的触摸上去。
他能感觉到指下的静水战栗着,身体由温暖柔软而变得瞬间冰冷僵硬。
这像是一道刀疤,由后颈下三指开始,斜着砍出,纵贯整个背部直到腰际。
这一刀砍的极深,即便现在伤口已经长好了,色泽变淡了,可那疤外翻的宽度也足够能让人想像得到当初是怎样的凶险。
这一刀没砍死静水,简直就是奇迹。
而腰际……静水细柔的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还系了根手工编的红绳。
红绳上缀了个水滴型的翠玉,不大,浅碧的色泽却极通透,真的……很美。
倾世知道自己该移开视线,手指却不听控制的朝着那水滴的翠玉抚摸而去,可还没摸到就已经听到静水厉声嘶吼,“不许碰它!”
倾世怔住,讪讪从静水的腿上下来坐在床沿边上,伸手撩开遮住静水脸面的黑发帮她别在耳后。
并毫不意外的从她眸子里看到足可杀人的冰冷眼神。
并且,她在哭,默默的流泪。
原来女人哭泣是可以没有声音的,甚至不是抽泣。
倾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着她偏着头,脸颊苍白而透明,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出再滴到绣枕上,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告诉我你和承箴的来历,身世,这刀疤是怎么来的,我就放过你。”倾世一字一字的说着,不带任何情绪,“还有,别再喊,喊也没用,凝香阁都是我的人。我堵上你的嘴不是怕,是不想听噪音。”
说完,扯掉了静水嘴里塞着的布,直视着她。
静水果然没有再喊叫,她知道那没用。
她也承认她以为倾世是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一个会以小借口偷溜出来找狗的纨绔子弟,可眼前的倾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收起了在茹苑所表现出的玩世不恭,倾世眼神里的锐利与坚决竟是那样的可怕与陌生。
屋子里其实并不冷,可静水已经毫无反击的能力,似乎已被逼进了绝路。
“又想打什么主意。”倾世唇边弯出一抹冷笑,“不要再跟我玩游戏,这里不是茹苑,没人能救你,我也没什么耐心,劝你还是快点说了的好。”
“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我和承箴的身世?”静水轻声说着,再怎么用力自控,声音还是一丝颤抖。
“现在是我在问你。”
“我和他的父母在逃难中认识,后来又都在逃难中死去,就留下我和他相依为命。流浪到玉远关被人贩子捉住,差点成为猴娃,被你的母亲救了,教养了三年之后来到茹苑。至于我后背的伤,也是战乱中逃荒中被流匪砍的,当时差点没命,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秘密,不值得你这样费心思的查。”
“我母亲救你们的时候,说过些什么,她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去玉远关。”
“她什么都没有说过,至于为什么,我们也想知道。”
倾世沉默了些许,忽然笑了,“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
“我不相信你。”倾世轻描淡写的语气,竟并不生气,“我也知道从你这里什么都问不出,可你放心,我不会让一些来历来明的人,取代我的位置,比如……你的承箴。”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失踪,他会急的要命吧。”
“不止他会急,宣小姐也会知道,你不怕吗?”
倾世哈哈大笑,“又搬出她,我若怕便不会绑了你。静水,我其实应该谢谢你和承箴能被她找到,十七年了,我被她恨着,恨的咬牙切齿,即使我是她亲生的。所以……她是时候向我交待一些事情。”
“这是你们母子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迁怒于我。”
“因为你已经进了茹苑就不能置身事外,还因为……”倾世拉长了音调,刻意的逗弄,“你很美。”
静水的脸色瞬间涨红,而倾世则满意的笑了,将静水的手重新绑回床架上,顺便扯了条锦被盖在她身上,起身便要走。
“你要去哪里?”静水急的忙问。
倾世回头看了看她,也不回答,不置可否的笑笑,出门。
青姨果然还等在楼下,烟不离手,此刻见倾世出来了,了然的撇了撇嘴,“臭小子,又给老娘惹什么麻烦。”
“青姨,帮我看着她。”
“老娘晚上还要开门做生意。”
“反正那间房一直是空着的。”倾世摆了摆手,“在你凝香阁做生意之前我会赶回来。”
青姨瞪了他一眼,嘟囔着骂了一句算是应了。
随后懒洋洋的送倾世出了凝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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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遇险
屋里的光线不大好,只在房顶上挂了条电线,扯了个脏的发黑的玻璃灯泡子。
先前还以为挂个收容所的牌子多少也得有个收容所的样子,却没料到这个“所”真是小的可怜。
四面墙直接安了几层铁笼子,都是一般的大小,里面关着的猫狗却明显超了员,挤的几乎只有站立的空间。
再看,屎尿都在里面,屋子里简直是臭不可闻。
这会儿见倾世忽然进来了,有几只看上去稍好的猫狗便开始大叫,而更多的则病秧秧的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还有的已经吐了血沫,显见是不行了。
倾世心里大痛。
就这样的条件,即便是条健健康康的好狗恐怕也会很快被传染上疫症,根本活不过几天。
倾世双手握紧了,眼神扫了一圈,终于看到还有个小里间。
走过去便看到两个伙计围炉而坐又是吃又是喝,双眼醉的迷离还在划着拳。
倾世铁青着脸揪起一个伙计的领子刚想问清楚,可里间的窗户上铁丝吊着的……那只被剥的只剩头是完整的狗,明显就是自己的卡特。
倾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从胸口开始的痛疼迅速的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寸。
这狗他养的时间并不长,可却是他在茹苑唯一能够说话、唯一在黑暗里会陪着它、以那双温厚的眼睛安慰他的朋友。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只陪了他一个月!
他什么都没有,他活在冷漠的眼神下,活在冰冰冷冷的茹苑,所有的温暖都被夺走,而夺走这一切的却是他的亲生母亲。
被揪住领子的伙计被吓的清醒了几分,瞧着来者的衣服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是个自己惹不得的人物,吓的结结巴巴的问着:“这位少爷,您……啊……”
他没说完话,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咽喉被倾世的左手扼住,并愈发的用着力。
另一个伙计一看情况不对,连滚带爬的想出去呼救。
倾世却哪容许谁在他眼皮子底下再跑掉,抄起挂在墙上一根用来打狗的鞭子,一鞭子卷住要跑的伙计,直接把他也拖近了自己。
“少爷饶命啊,饶命啊,我们哪里惹到您了啊……”两个伙计吓的哭嚎不已,这简直就是一场飞来横祸。
他们不过是在里间吃着驱寒的狗肉,却没想不知哪儿钻出个疯少爷,眼睛红的像是要杀人。
“这里是收容所,还是杀狗的地狱。”倾世一字一句的说着,一字比一字用力。
“这是……规矩,咳……三天……三天没人要就杀……杀掉,咳……”被倾世扼住喉咙的伙计双手一点点抠着倾世的手指,试图让他松一些,让自己能透口气。
“少爷,若是您舍不得您的狗,当初就别送过来啊……”另一个伙计趴在地上,试探性的再次往门口挣,他的话再简单不过,可却切中了要害,钢针一样直接刺进倾世的心尖。
其实那天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可即使在很多年后倾世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当时的愤怒与伤心。
他愤怒不是因为狗被所谓的收容所杀掉,而是因为他身为茹苑的少爷,却没有能力去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让他伤心的源头则是剥夺他所有权利的,竟会是亲生母亲。
他像疯了一样出拳,毫无章法。
如果他能再早来一点,结局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可他又能改变什么?
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他不是茹苑少爷,而是宣秋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受了伤,便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鞭子,而那两个伙计便趁着这个当下跑出去呼救。
他不在乎,他用鞭子抽向视线所及的所有东西:锅、炭炉、肮脏的床榻、空气。他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忘记了静水还被丢在凝香阁。
直到肖瑞声和承箴出现在门口。
倾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全身上下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着,他盯着承箴,以自己全部的、被冷落、被无视而带来的仇视。
承箴同样盯着他,以被欺骗、被耍弄、丢失了静水而带来的敌视……
而此刻的凝香阁内。
静水已经不知道自己被缚了多少时辰,手腕脚腕由最初的肿胀、酸痛,再到麻木。
时辰愈晚,房间里愈渐闷热。
凝香阁快开始营业了,莫看这楼阁看上去西洋化,实则早按宫里的建造,连墙壁都设了空心夹层,热气沿楼下大炭炉一直传上来,每个房间都温暖如夏,这些细节也是凝香阁在诺大金京立于不落之地的一个道理。
静水尝试着松动着手脚,可也不知道倾世究竟是怎么系的布条,不动还好,越动越紧。
盖在身上的被子感觉也愈发沉重,比起寒冷,极暖更是一种折磨。
胸口紧贴着棉褥,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汗淋淋,烦闷的感觉会令一个人崩溃,只能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处境,以最大的耐心承受一切。
或许承受就是她的宿命,她苦笑。
其实已经猜到了倾世并不会把她怎么样,无非折辱一番罢了,这跟她在十六年里所经历过的事情相比,着实不重。
母亲说,这世上的苦难有加便有减,她多承受了一分,或许承箴便少承受一分。若果真如此她便认了,因为这是命。
“少废话,这金京还没有我陆某人进不得的地方!”一个粗野的声音,伴着杂乱无章的步子、盘碗砸在地上的声音传进房来。
静水熟悉这类声音,代表着醉酒、蛮横,以及破坏。
即使她已经脱离流浪的环境三年了,可冷不妨听到还是会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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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罢了
青姨大惊,回身就是一巴掌,扇的巨响,“哪个要你多嘴!”
随即战战兢兢的面向陆爷,“您莫听他胡说,这姑娘是青妹子,没破身的,只是城里的大户下了定,不能坏了规矩。”
陆爷不语,半眯了眼睛盯着青姨,本来还有些因为酒意而站立不稳,却在听到“上官先生”的时候忽地清明了大半。
可正如青姨所担心的那样,他的清明并不是因为惧怕或忌讳,而是……厌。
陆家跟上官家,当中的微妙由来已久,在金京人人皆知。
金京最大的商号就是陆老爷子陆元胜创建,且不止商号,还把持着金京的水路陆路货运、钱庄、镖局,及几家知名的夜总会。
陆家究竟有多少钱,多少人马靠他吃饭,想必他自己都数不清。
而另外半个金京,归属上官易之。
其实他们俩家互相牵制也互相忌惮,某种程度上,也算曾经达成过共识。
反正金京城一条江横贯东西,江南归陆家,江北则归上官家。
两家做的生意也差不多,明里利益均摊,暗里无时无刻不想吞掉对方。
但是偏偏凝香阁地处不南不北两不管地带,很难说得清受谁的保护,又是谁的人。
今天喝醉了来闹事的陆爷,姓陆名天望,是陆元胜的侄子。
陆元胜本有一个兄长,早年他年轻气盛之时被仇家暗算,结果他当然是没事,他兄长却做了替死鬼,只留下一个儿子就是陆天望。
对于这件事陆元胜一直心存感恩,再加上毕竟血脉相通,所以对侄子陆天望便看的格外重,由着他任性胡来。
可惜这陆天望整日游手好闲,什么污秽下作的事都做得出。
他是凝香阁的常客,阁里所有的姑娘都怕他、厌他,本来平时他也不会来的这么早,偏巧中午的宴席起了兴,竟一直喝到黄昏,醉着就跑来凝香阁发泄了。
他本打算直接找个相熟的姑娘折腾了事,可斜眼就瞧见楼上最里间那个一直锁着的屋子。
一来好奇,二来就是想由上性子闹,谁拦都不行,谁说都没用,直到果真站进了屋里,见到床榻上的静水。
静水样子极俊,年纪又轻,很合他胃口就起了色心,还听说她是上官家定下的,心道上官先生原来也要逛这烟花之地找雏儿,自己就偏偏要破了他那假正经的好事,也算是帮陆家出口气呢。
“银票。”陆天望念及如此,阴沉着脸说着。
身后跟着他一道来的跟班机灵的递了张到他手里。
“够不够?”陆天望也不看面额,把银票拍在青姨的胸口上。
这一拍可是用上了力气,青姨吃了闷痛,哪敢打开银票看,硬扯出个笑强自解释着:“陆爷,您卖我个面子,这银票万万不敢当,要不这么着,今儿的酒钱算我凝香阁的,明儿个我继续请,您看……啊!”
“啪!”一记耳光扇得青姨捂着脸踉跄了几步眼冒金星,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些。
旁边凝香阁的打手们敢怒不敢言,若是得罪了陆天望,恐怕青姨也不会是挨打这么简单了。
“你们守着,谁敢再说半个不字,给老子毙了他!”陆天望厉声吼完径直走进了房,大力的关上房门,反锁。
跟班得令,手里有枪的立即借着酒疯噼趴上了膛,个个眼睛血红,巴不得这场面搞得热闹一些,大一些。
青姨咬咬牙,转身便下了楼奔向凝香阁唯一的一部电话机,摇通了线,听筒里传出的女声慢条斯理的说着:“喂?”
“倾世……少爷在不在?”青姨硬着头皮答。
听筒里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方才有了回应,“我说过,不许你们再来往。”
“宣秋,他今儿带来个姑娘锁进了房,他自个儿又走了,这会儿那姑娘要被陆家陆天望欺负了!”青姨咬牙切齿的说着,嘴里的腥甜弥漫开来。
听筒里果然又安静了会儿,安静到青姨以为自己这个电话是白打的时候,宣秋悠悠的说了句:“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青姨以袖帕拭了嘴角,果然已被陆天望打出了血,眼瞧着楼上那间紧关的房门和门前守着的醉汉们。
敢怒、敢恨,可这乱世能自保已属不易,那姑娘……定是要毁了。
此时的静水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还会经历些什么、承受些什么。
若有可能,此刻的她宁愿从没来过这世上,那么便不用面对这个可怕的,散发着浓浓的酒臭气的男人,以他粗糙的手指,滑过自己的面颊,肩膀,最终挑落盖在自己背上的棉被。
并毫不意外的做出了所有人第一次见到那道伤痕都会有的反应:怔忡,及惊讶。
“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子伤成这样,可惜了。”陆天望口中啧啧有声,就好像静水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
在他眼里,这个趴在床榻上绑住手脚的姑娘,滑的像上好的绸缎,偏偏那道蜈蚣一样蜿蜓的伤痕让眼中的美景大打了折扣大煞了风景。
可不要紧,这姑娘不停的颤抖着,细汗晶莹,黑发如云缠绕,奇异的美丽和奇异的丑陋交织在一起竟是另类感觉。
热血上涌,陆天望嘴里胡乱说着一些他自己也不清楚的脏话,一把揪起静水的长发向后用力扯着,迫得她痛仰了半个身子,眼里的泪早迸了出来,一颗颗顺着脸颊掉落。“你是上官家的女人?”
陆天望笑着,“上官”两个字说的入齿三分。
静水动也动不得,头皮巨痛,脖子和腰似快折断一般,一口喘不均,咳又咳不出,窒的脑里嗡嗡作响,挣扎着回答:“我不是。”
陆天望皱了皱眉,“不必骗我,即是上官的女人我便放不得,怎地,他尝得,我尝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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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真相
可也正是与此同时,房门被人从外门大力的撞开,跌入房内的正是承箴,还有倾世。
那晚的混乱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房里房外的厮杀一样惨烈。
凝香阁也好,陆家的人也好,茹苑的人也好,所想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念头:护着他们要去护着的人,带出他们要带出的人。
近身的搏杀让枪也成了摆设,连续不断的、不同人的惨叫,跌落。
凝香阁的客人惊跑了大半,血渍一点点浸进木楼梯,暗红的色泽代表着永远无法洗掉的罪恶。
但混乱也代表了生机,至少有人在逃命了。
当一切都停止的时候,所有活着的人才真正觉出了刻骨的恐惧。
肖管家拭掉额头上被打破而流出的血,喘着粗气走进了那间房。
他以为里面无论如何也会比外面安全吧,平静吧。
可是他所看到的却是床榻上,长发披散血染了半个身子的静水、脸色苍白站在床榻旁边的倾世。
而静水和倾世视线所盯着的却是同一个人:陆天望。
陆天望瞪着眼睛躺在床榻上,咽喉几乎变成了一个血洞,嫣红的血汩汩流着,喷射着。
肖管家的脑袋嗡的一声。
陆天望必然死了,可让他痛恨自己晚进来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这个恶霸的死亡。而是刚刚从陆天望身边站起来,并从他咽喉处拔出凶器的人,是承箴。
承箴少爷的祸,惹大了。
那晚一直在下雪,夜色浓重。
一个时辰之后,凝香阁里里外外被人包围起来。照旧分了三拔:一是陆家的人,一是凝香阁从江湖上集来的混混,三是茹苑的人。
人数最少的当然是茹苑,不过十余名护院而已,宣秋出来的时候摇过电话给程修明,希望调些人手,可偏偏无论如何找不到程修明的人。
至于凝香阁青姨,她紧急召来的江湖混混人数虽多却鱼龙混杂,近乎大半都是来凑热闹充人面讨赏钱。
而陆家则完全不同,个个黑衫黑裤训练有素。
三拔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刀也亮出了鞘,PIUPIU也挂上了膛。
他们互相之间并不需要谈判或吵闹,只等着楼上的结果行事。
若谈不拢,今晚恐怕被抬出凝香阁的,就不仅仅是几个人而已。
房里,只有关键的人在。
宣秋的表情仍如往常一样清冷,扶着茶杯盖的手指却略微的颤抖,索性放下茶,等着陆元胜开口。
陆元胜近年竟是没现什么老态,可混浊却锐利的眸子却是一点没变。
他披了件狐皮大氅,稳稳的坐在圈椅上,右手缓慢的转着两个锃亮的黄铜球。从打进门,就没瞧过躺在地上的侄子的尸体,即使血已经流到脚下也没见他有什么表情,只是逐个的打量着静水、倾世,及承箴。
半晌,终于开了口,声音听起来竟然是平和的,却更蕴了山雨欲来的气息,“姑娘,你叫什么?”
静水眸子轻抬,平静的回答着:“苏静水。”
静水已经换上了青姨拿来的凝香阁姑娘的裙褂。
上身立领,浅粉,绣了大朵大朵的芙蓉,下裙藏青,镶了滚边让裙角深沉。静水瘦。
这身装束更显得她整个人似乎都空荡荡的缩在那片色彩里。
再加上她无法放直、被扭伤的两条手臂、长达腰际的如瀑秀发、额角及嘴角的血痕,脸颊的刮伤,应是楚楚可怜的才对。可偏偏陆元胜从她沉静而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有半点乞饶。
陆元胜手中的铜球互相磨擦发出轻微的嗡鸣,不紧不慢的话语:“苏静水,好名字。”
说完,只是笑了笑,笑容却更让人打从心眼里发寒,“你这模样,嗯,是天望喜欢的。”
“陆老,静水并不是凝香阁的人,她是调皮,跑进来玩,误打误撞才被陆少爷瞧见了……”肖管家接过话由,小心解释。
“哦?”陆元胜像是认真在听的表情,手中的铜球也不转了,反问:“那她是从哪儿来的?说出来,看我认不认识。”
肖管家微怔,心想这答案不是明摆着,却万万不好回答。
“是茹苑的人。”宣秋答了,看着陆元胜。
“宣秋,区区一个茹苑而已,即便是上官家的人又如何?”陆元胜仍旧不紧不慢的回应。
宣秋挺直的后背轻颤。
“更何况,这凝香阁总不会是天望逼她进的吧。”陆元胜极尽不屑的语气,“即便这里你曾经当红,现在毕竟也上了岸了,该学会管教你的人。”
像是揭开了那秘密薄纱的一角,静水愕然看向宣秋。
宣秋低垂了眸子坐在那里,没有听到一样,脸色却愈发的苍白,“我们开门见山吧。”
宣秋直截了当的说着,无论陆元胜说出怎样恶毒的话,她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你想怎么样。”
陆元胜的声音忽地厉了七分,“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说完,手中铜球重重搁在八仙桌上,声音谈不上特别的响亮,却震得屋内人心忐忑,“宣秋,你可知今儿个死的是我什么人?”
“是你内侄。”
“你可知陆某人闯了半辈子,靠得是兄长舍命相救,而兄长就天望这么一个血脉留下。”
“知道。”
陆元胜哈哈大笑,站起了身,“行,知道就好,你不怕死,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仗着上官易之给你撑腰,以为我陆某人就动不得你了是不是?”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宣秋也站了起来,“我认了,茹苑认了。这事,我亲自去报官。”
“你报官?”陆元胜摇了摇头,“不要以为我蠢到会以为衙门不听上官家的号令。你是想拖延时间,等上官易之回来,再把凶手从狱里轻而易举的捞出来!”
“那么你究竟要如何?”宣秋离陆元胜站的更近了,直视着他。
陆元胜眼中的坚硬和锐利逐渐有了变化。
陆天望的死对他来说打击甚重,实则打从他接到消息赶来凝香阁开始就已经心如刀绞,他不看尸体,是不想自己失控到杀了这满楼的人去陪葬!
若不是站在他面前的是上官易之的女人,他敢保证,会活剥了凶手的皮。
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仁慈、所能给上官易之最大的面子,顶多就是不诛连其他人而已。
陆元胜一字一句的说着,每一个字都恨不得从齿间挤出,再打磨得尖锐不已,“我要人,杀人的人,谁杀了天望,我就要谁的命!”
“现在可是新政,虽说没了皇帝,法却还是有的。”宣秋慢慢的说着。
陆元胜开始不耐烦,“从现在开始我数十个数,数完之后还不说出谁是凶手,我要你们茹苑所有的人下去陪葬。”
“你难道就不怕易之回来踏平你江北?”
“理在我这边,我还怕什么?”陆元胜面无表情,“你们断了我兄长的香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可是_”
陆元胜直接打断:“十、九、八……”
他不急不徐的开始倒数,甚至坐回圈椅,闭了眼睛像是养神,喉间发出的每一个音都是一道意味深长的催命符。
“我会说服易之让出江南一些生意给你!”宣秋的语气开始发软。
“五、四、……”
“土地也行!”宣秋气急。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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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命运
一室沉默。震惊的不止是陆元胜,甚至还有承箴。
承箴一直站在床边,死死的盯着一角看着,他眼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满目的鲜红。
他冲进这间房的时候,脑袋已经被当时的画面刺激的近乎爆炸,他的静水被那个畜牲压在床上,而他有得选择吗?除了杀了禽兽,有得选择吗?
他用那根簪子用力的刺进那个禽兽的脖颈,他永生不忘那种声音,那种血喷溅而出的声音。
他杀了人,他以为自己完了,没人会再保护他,静水也不能。可与他所料的竟然相反,万万也想不到,宣秋竟会……竟会指认自己唯一的儿子才是凶手。
他呆住了,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倾世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母亲口中说出来,他专注的看着宣秋,如果目光可以是一把刻刀,他像是要现在就雕刻出母亲的轮廓,认清楚母亲的样子,体味出母亲所应该有的含义及温暖。
体味了又怎样,能少疼一点吗?
他笑了起来,笑意一点点的漾在唇边,“杀了人,就要偿命,哪怕是你的儿子……母亲,原来你是记得,我是你的儿子的,真好。”
倾世转向静水。静水脸颊上的泪不比宣秋少,身子轻颤,应是以全身最大的力气才会站稳而不跌倒吧,她真美,即使伤痕累累也出尘如莲。
“那么。”倾世说着:“你也在场,你也看到了凶手,是我吗?”
静水直直的盯着他,“是”或“不是”再简单不过,她只需说一个字,或是两个而已。
一面是刚认识不久的倾世,另一个是她相依为命的承箴;
一个是凶手,另一个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人。好选吗?无辜吗?亦或这世上还有无辜之人吗?
答案就在她的喉间徘徊着,闷的胸口,越来越痛。
“陆爷,你要一个交待,我把亲生儿子交待给你,该满意了。”宣秋不再耽搁时间,她一步一步走近陆元胜说着:“现在,人给你,无关人等可以走了吗?”
陆元胜阴沉着脸盯着宣秋,他不信又怎样,信又怎样。
这次的事情不管真相如何,宣秋竟敢赌下这么大血本,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是笃定自己不敢对付倾世吗?还是她真的这么无情,出卖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这个女人从来不简单,这次又是有什么阴谋!
老练如他竟也一时无策,成了死局。
“当然可以。”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一个略带懒散却透着不容置辩语气的声音传来。
随之进入房间的人,身形高大,也像陆元胜一样穿了黑色镶狐领的大氅。
他很年轻,约摸二十四五的年纪,拔下大氅的风帽即露出五官轮廓极深、英俊的脸,明明是温和的神色,可带出的气势竟是比陆元胜还稍胜三分。
他进来之后并没急着继续说什么,反倒是走向静水,居高临下看了她一会儿,方才说着:“看来你就是那个姑娘,可惜,这么快你就成了无关人等?。”
说完,抬手便捏了静水的下巴将她扳近自己,目光毫无忌惮的在她脸上停留着。
静水被迫得轻呼了声,视线撞上的便是这个陌生男人似乎早已洞悉了一些切的眸子,离的这么近,又是这么冷。
静水与他对视着,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坚硬的下颔微微傲然向上,代表了无情,亦或是权力。
“子漓,你都听到了?”陆元胜沉声问着。
“嗯,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你们谈兴浓我就没进来,反正听戏听戏,讲究的就是一个听字。”陆子漓不紧不慢的说着,没带什么特别锐利的情绪,却更让人意外的紧张。
原来他的名字是子漓。
静水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个来回,敏感的觉得,或许他才是可以左右一切的那个人。
“宣小姐,你好。”陆子漓转向宣秋,竟十分客气的行了个西洋躬身礼。宣秋几不可闻的嗯了声,并不答话。
“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也有不少茹苑的人,想必宣小姐就不用我们陆家护送了。”
陆子漓并不打算耽搁时间,处理起事情雷厉风行,“肖管家,您说呢?”
肖瑞声不安的看着宣秋。
“那么犬子倾世……”宣秋的声音带了三分沙哑。
如果说面对陆元胜她还有二分把握的话,那么面对这个在陆家的声威正在慢慢超越他父亲的陆子漓,她更觉不安。
这个陆子漓,据说心狠手辣。
“要是我刚才没听错的话,刚才可是宣小姐您亲自指认了您儿子是凶手。”陆子漓笑了起来,“这会儿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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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黑色
这是一间极宽敞的内宅,但凡是屋内的陈设就只有一种颜色:黑。
包括脚下的地毯。
可由于摆设过少、空间过大而并不显得十分压抑,反而每一个物件都在它该在的最好的位置,整齐、条理、严谨,彰显了这屋子主人的性格及喜好。
静水是这样猜测的。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陆子漓从里面的内室走了出来,他换了身衣服,应是刚洗了澡,头发还是半湿的,看上去随意了一些。
静水半敛了眸子低垂了头,没有回答。
陆子漓并不急于询问,坐在暖炉旁边的软榻椅上,捻了块切好的梅花糕送入口中,边吃边打量着静水。
的确,眼前这个叫静水的姑娘很美。
她身上没有染沾金京的时髦艳丽之气,带了幽然恬静的神态,陆子漓甚至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不安,这点让他颇为惊讶:
莫说她惹了人命官司,就算是平时,能进了陆宅而还保持这样平静的,只有死人。
更何况她的双臂受了伤,若是常人恐怕疼的站也站不稳了,她倒是忍得住,就是脸色已经白的像个面粉人。
“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求能见倾世一面。”静水终于开了口,声音轻轻软软,并非粘人的甜,却能惹得人心里痒痒的。
“怎么,良心不安?”陆子漓反问,意味深长。
静水又沉默下来。
“能把你绑来陆家,着实费了好大功夫。”陆子漓也不生气,看起来心平气和:“那个叫承箴对你蛮好。你说奇不奇怪,我们绑了倾世都没人有半句废话,难倒你这个丫头反还重要些?”
“我和承箴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好的,这并不奇怪。当然这也并非绝对,比如您的堂兄尸骨未寒,您却并不见太难过,还不惜放下身段叫我一声嫂子,定是有了什么打算,也不必在这里千方百计问我的来历了,要杀要剐都行,只要遂了您的愿。”
“牙尖嘴利。”陆子漓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却也不反驳,只是继续说着:“你可知道在金京从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从没人敢,不代表今后就没人敢。”静水抬起头,正视陆子漓。
她清楚,陆子漓跟倾世,跟承箴都不同。
倾世再顽劣,承箴再莽撞,对于经历过太多磨难的静水来说并非无解的难题。
而这个陆子漓,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足可以让人吓破胆子的话,以一身窒息的气势让人在面对着他的时候不寒而栗。
“你在试探我。”陆子漓站起身,边说边慢慢踱到静水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然问:“你多大了。”
“十六。”
“嗯,我堂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带着兄弟扫平了金京一带五个水运码头,他是我爹最得力的子侄,却因你而死。”陆子漓一字一句的说着,边说边握住静水的右手忽地向上一抬。
静水的手臂已伤,即使再怎么忍也终究还是“啊”了一声,即刻痛出一身冷汗,眼神闪烁了下,蒙了层泪水。
“这才像个姑娘。”陆子漓唇边一抹笑意,“或许你认为我堂兄无恶不作,那是因为你遇到的人不是我。”
“我不会怜香惜玉,我也没什么耐心,做事只求结果。有一点你确实说对了,不管是你们谁杀了我堂兄都好,我都不会难过,因为他的存在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
“不过他毕竟是姓陆的,对内对外我都需要个交待。嗯,要不这样吧,我让倾世死的痛快些,一颗子弹断气。”
“至于你……跟我堂兄成个亲,拜个天地,抱着他的牌位随便过上那么一辈子,我保证陆家能让你吃穿不愁,生活上绝不亚于我将来要娶的少奶奶,你说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吗?”静水悠悠反问。
陆子漓眯了下眼睛,饶有兴致的摇了摇头,随即慢条斯理的唤了声:“来人。”
声音刚落,门外便有丫头推门进来应了,“二少爷,什么事?”
陆家的长幼排序只分了年龄不分堂表,所以众人习惯于称呼死了的陆天望为大少爷,而陆子漓则为二少爷。
“送她去给大少爷守灵,再请个大夫给她瞧瞧,不过……”陆子漓唇边的笑意略浓,补充着:“别让她那么快就好,我可不想她在拜堂的时候还有力气杀人。”
静水咬了咬嘴唇,刚想说什么,陆子漓却忽然抬了手臂,朝着静水的头顶伸过来,静水本能的以为会挨打,即刻闭紧了眼睛,可发间一紧,像是什么东西戴在了自己头上。
“你的簪子还你。”陆子漓的语气揶揄,“放心,那上面我堂兄的血已经拭干净了,况且……你也不太像是会害怕的姑娘,对吧。”
让自己头戴杀人凶器?
静水的指甲几乎深深抠进掌心,轻声说了句:“谢谢。”
陆子漓本已转身朝里间走了,此刻听到她的话又回了身,简单说了两个字:“不谢。”
没一会儿,静水已被两个家丁以近乎押送的方式推掇进了正厅。陆家果然办事利索,不过短短的一两个时辰,整个厅堂已经布置的全部挂了白色丧布灵幡。
陆天望的尸体搁在靠里正中,净了身净了面换了绸缎寿衣,脖子上的血洞也被西洋香粉扑的几乎看不出了,脸青白,脸蛋和阔唇涂了胭脂,饶自静水胆子再大,被推到尸身旁边之时还是颤抖不已,强忍着眼中的泪不再掉出来,她不能哭,至少不能为了这个该死的禽兽哭。
没一会儿,家丁果然带了大夫来,大夫极熟练的摸了摸静水的臂骨,简单的说了句:“没断,养着吧。”
然后便帮静水裹了药,缠上白布算是交了差。
中间过程自然痛不堪言,静水只有忍着,不断想着接下去该怎么办,下一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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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生存
陆元胜半躺半靠在软榻上,神态疲惫,见子漓进来,强撑起精神,随意指了指榻边
陆子漓走近,坐在陆元胜身边。
陆元胜眉头紧锁:“今晚之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子漓笑了笑:您放心,我会给您一个交待。
陆元胜坐直了,“不仅是给我,是要给整个陆氏宗族一个体面的交待。”
“我懂。”
陆元胜叹了口气,“ 子漓,我知道你跟天望一直不合,你看不惯他为人处事,可无论如何,他都是你兄长。”
“他配?”陆子漓又笑了,是的确觉得好笑,“爹,看在他姓陆,我才会容忍了他这么多年。您可知我今天为什么出现在凝香阁。”
陆元胜怔了下:“不是因为听说他出事吗?”
陆子漓摇了摇头:“今晚本该跟中南的人做交易,可用来交易的货,又被陆天望偷卖了个一干二净。爹,此事若是宣扬出去被宗族的兄弟们知道,莫说是陆天望,就是您的声望,恐怕也会被影响。”
陆元胜怔了下:“可这跟你默认了倾世是凶手又有何关系?”
“爹,想必您看得出来,这杀人案子不难破。甚至连宣秋为什么要推自己儿子出来,我都不关心。”陆子漓直接回应。
陆元胜更加疑惑:“你打算怎么办?”
陆子漓也不再卖关子,“那就要看,宣秋要袒护的人,有多大的价值。”
陆元胜深深的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看向子漓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欣慰,“爹老了,此事……你看着办。”
陆宅内的私牢。
其实这私牢已经多少年没启用过,如今才迎来了“新客”:倾世。
倾世被绑在木桩上,精神虽不振,但衣衫倒是齐整。
显然,陆家的人并没对他怎样。
陆子漓此刻就站在倾世对面,简单的打量了他一下。
倾世却连头都没抬,显是已经生无可恋。
陆子漓平静开口:“按规矩,三天后,陆天望会入土为安。”
倾世垂着头,不发一言。
他的状态倒也是陆子漓意料之中,便继续说着:“我知道,陆天望不是你杀的。”
倾世终于抬起头,注视着陆子漓。
陆子漓仍旧不紧不慢的说话,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放心,我不是来逼供的,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人不是你杀的,可你却被推出来顶罪。而且推你的人,是你亲生母亲。几年前,宣小姐救下两个人。一个纪承箴、一个苏静水。”
倾世仍旧沉默,却咬紧了牙关。
陆子漓笑了笑,“整件事从头到尾,你该恨的也不是陆家,倘若能活下来,想必……你该知道怎么做。”
说完,转身离开。
走出私牢的陆子漓,如期听到了倾世爆发出的哀嚎。
三天后。
天刚蒙蒙亮,陆家内宅大堂里里外外就已站满了黑衫兄弟们,人数虽多,排的却极规矩,没有半点嘈杂之声,全部肃静的立着而已,就等请来的法师做完引魂仪式就抬棺出发。
“老爷,茹苑的人来了不少,都在院外,不知道会不会闹事。”陆家的管家安启亮也是陆家的四当家,此刻压低了声音跟陆元胜汇报着。
“家伙备好,必要的时候……嗯。”陆元胜冷着脸,手中的黄铜球仍旧缓慢的转着,他不需要再给什么更明确的命令。
管家安启亮点点头悄悄退出大堂安排,今天这个日子若是再有人敢闹事,陆家的人恐怕要血洗金京了。
安启亮说的没错,茹苑的车队已经在陆宅门口停了许久。
当中一辆里,坐着的确实是宣秋和肖瑞声。
宣秋沉默了整个早上,而肖瑞声则一脸焦急的不断朝车窗外张望,直到陆家门口再次驶来数辆车子。
陆家的家卫恭敬打开第一辆车门,车上下来的,是个穿了西洋男装的女人,年纪跟宣秋差不多大,不施脂粉、透着英气。
肖瑞声满怀希望的眼神再次落空,下意识叹了口气。
而宣秋终于开口:“上官易之不会来了。”
“小姐,兴许先生已经在路上了,也兴许……兴许他还没来得及——”
“他已经在金京了。”宣秋平静,却是苦涩:“不必瞒我。”
正说着,那位穿着西洋西装的女人也看到了宣秋的车子,竟径直走了过来。
走近了,也不客气,眼神扫视了车内一圈儿,直接了当,“宣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宣秋不说话,注视着她。
她叫程鹭雪,是陆家贸易生意的最大股东之一,同时还有一个尴尬的身份:她是上官易之身边侍从、程修明的亲姐姐。
中间瓜葛说来话长,总之,是个令宣秋头疼的女人。
程鹭雪似乎完全不介意宣秋对她的漠视,自顾自的说着:“哦,瞧我这记性,宣小姐怎么可能无恙,真无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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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随意
“他没有姓。”静水依旧跪着,代替倾世回答。
陆元胜锐利的眼神扫向静水,“谁让你多嘴的。”
静水摇了摇头,“他没有姓,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你就算打死他也问不出什么。你不是要报仇吗?何不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陆元胜怔了一瞬,冷笑着:“也对,宣秋那个人尽可夫的女人,生出的崽子自然也是不知哪个的野种。”
“求老爷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静水慢慢的站起了身。
她的脸色没比倾世好到哪里去,唯一的区别就是没对她用刑而已,身上的纯白麻孝衣是影帮的丫头们强行给她穿的,她以重孝示人。
下葬之后紧接着要办的,恐怕就是她将捧着牌位入洞房。
“你这么急着让他去死,莫非你才是真凶?”一直没说话的陆子漓忽然开了口,意味深长。
“人是不是他杀的,老爷已经有了定断。求老爷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也请老爷饶静水一命,静水甘愿为奴留在陆家。”静水看也不看陆子漓,柔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没有惧怕,只有坚决。
她越是这样说,陆元胜心下越起了疑。
事实上这三天功夫,他心头那股冲动的怒意早消了大半,反倒越想越不对劲。
所谓虎毒不食子,宣秋在凝香阁竟是那样指认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不像她,陆元胜在心里暗自思忖:
想当年,宣秋可是名震金京的痴情女子,那样的一个女子实在是个谜。
子漓也去调查了番,说是这个静水和当日的另一个小子承箴,都只不过是茹苑收养的孤儿而已,宣秋也断然没有理由帮外人而陷害自己的儿子。
可没等陆元胜想到什么头绪,静水突然有了行动。
“为表明心意,静水愿亲手为陆少爷报仇。”静水拔下头上的雪香簪走向倾世。
一步一步的,距离并不远,可所有的人都明白,那距离已是代表了生和死。
陆元胜并没制止,陆子漓则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像是看一出好戏。
三天了,三天时间,倾世的脸颊深凹了进去。
他双手被绑在身前,大冷的天就只穿了单薄破烂的衬衫,方才受了一鞭,衬衫被撕的沤出血渍。
但与身体的伤害相对,更为明显的变化是原本桀骜不驯的眼神不见了。
倾世平静地看着静水,目光灰暗而又了无生趣。
静水回应着他的注视,并不躲闪:初见他时,他居高临下的倚着阳台的栏杆,恶作剧的淋了她整盆冷水。
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是敌意和鄙视;
那晚在浴室里被他撞见,被他百般刁难,那个时候他的眼神玩味和好奇;
在凝香阁,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所有的人都说他是杀人凶手,他的眼神从苦涩到失望。
直到现在……
静水看着倾世,他脸上什么七情六欲什么喜怒哀乐全体消失,他已经像是……一个死人。
定了定心神,静水手中的簪子轻颤着举高,直到倾世心脏的位置才停下。
陆元胜仍旧沉默着,由着局面的发展。
大堂里其余的人则本能的凛了身子,他们就像嗜血的野兽,闻到了即将爆发的血腥,这血腥让他们瞬间兴奋。
“别怪我,怪你的命。”静水说着,簪子又握紧了几分,“我和承箴从小就开始流浪,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到了茹苑,我不会让自己这么容易就失去一切,你差点害我失了贞节,可我不恨你,一点都不,因为你快死了,怪只怪你是茹苑的人,怪只怪……你那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存在于世的爹!”
静水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却越来越狠决。
她直直的盯着倾世,眼中的泪一颗颗迸出,说着最后的告别:“宣小姐说过,上过她床的男人,都会付出代价。”
说完,手臂抬高,对准倾世的心脏猛刺下去……
“慢!”陆元胜厉声喝着,让所有看戏的人恍然回神。
静水眼神一闪,手僵住。
“慢……”陆元胜竟在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开始发麻。
片刻间,静水的话已在他脑海里打了无数个来回。
什么意思,宣秋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存在于世的爹”、什么叫“上过她床的男人都会付出代价”。
难道说……这才是宣秋的目的,她在报复!
当年宣秋被迫进了凝香阁,是他陆元胜拔了头筹买了她的初夜,之后便天价连包了一个月。
之后她便被上官易之看上,赎身当了侧室。
虽说中间也有几天她也在凝香阁继续操持皮肉生意,可是……倾世没有姓,宣秋没有给他姓,莫非他该是姓陆的?
莫非他有可能也是自己的儿子?
陆元胜心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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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活着
来不及阻止,强大如陆元胜也来不及阻止。
他只能气急败坏的冲上来一把推开了静水,而静水的手中还握着那簪子。
白色孝服上溅到了血,竟是妖异。
静水踉跄着后退,忘记了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头痛欲裂,巧心设计的谎言以为可以救到倾世,可他已经生无可恋,宁死不愿再苟活于世,他是自杀没错,可他的自杀……却是在她的手下。
雪香簪再一次见了红,簪尖冰凉锋利的像把锥子,颜色变得刺眼无比,蛊惑无比。
静水再也支撑不下去,她永生永世不想再见到这种红,永远不想。
她看着倾世被影帮的人围住,她听到陆元胜命令说不能让他死。
可是他死了吗?他活着又会过怎样恨意的一生。静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脑海里这三天来情绪的大起大落此刻蜂涌而至,她所能做的只有眼前一黑,瘫软了下去,倒在一个坚硬却竟是温暖的怀里。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在鼻端嗅到淡淡的烟草气息,有个声音低低沉沉的附在她耳边说着:“他能否活下来,是命。”
是命,一切都是命。她在玉远关被宣秋带回金京是命,进茹苑之后所学的道理是命,在凝香阁险些受辱是命,让倾世刺在她的手里,也是命……
一刻钟后,陆宅大门口。
陆天望棺木终于被抬了出来,跟着撒纸钱的、念经的、哭灵的。
陆子漓走在在最前,抱着兄长的牌位。
车内的宣秋终于沉不住气,下车想迎上去,被肖瑞声一把拉住。
肖瑞声:“小姐,不可。”
宣秋眼神紧紧盯着送葬的队伍,却并没有看到她要等的人,下意识自语:“倾世呢,倾世没有出来,不是说要拉他去陪葬吗?”
像是感觉到了小小骚动,陆子漓侧过身,眼神望着宣秋方向稍作停留,也没说什么。
宣秋终于喊出了声:“陆二少爷!”
肖瑞声急迫的:“小姐,万万不可,这个时候找陆二少爷也没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还没等宣秋反对,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宣小姐,二少爷有话交待。”
是陆家的丫头,宝喜。
宣秋和肖瑞声回头,看到宝喜,并不认识。
宣秋:“你是?”
宝喜并不言它,直接了当:“二少爷说了,让贰位回茹苑等,事情他会处理好,陆家和上官家会跟以前一样相安无事。若有动作,且看头七。”
宣秋怔了下:“当真?”
“信或不信,是小姐的事。恕小的多嘴一句,贰位若是一直守在这儿,只会让二少爷更难办。”宝喜话一说完,转身就走,她不能久留 ,免得被陆家其他有心人注意到。
肖瑞声也有些犹豫,轻问宣秋:“小姐,怎么办?”
宣秋喃喃自语:“若有动作,且看头七……”
想了想,断然点头:“瑞声,我们回去。”
三天后,深夜。
老天爷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冷透这几天,黑锅底一样的夜空倒也挂了轮月亮,但月色薄冷,不见丝毫暖意。
丫头宝喜捧着红漆托盘绕了几条廊子,七拐八弯的走进大少爷生前住的容园。
宝喜原本只在陆家专干粗活,人长的不起眼、不爱说话,倒是肯做事的。这几天被二少爷陆子漓调了出来,派给那个姓苏名静水的小姐。
这可不是什么讨好的差事,陆家压根没丫头愿意来。
一则大少爷生前就惹人厌,容园也不知道害了多少良家姑娘在里面哭过;
二则那个苏小姐摆明了是来陪葬的,陪葬便是活死人,没了出头之日,哪个丫环愿意跟着活死人守活寡。
可让几乎所有丫头偷偷松口气的是,大少爷竟指名让宝喜领这个活儿,这便好了。
宝喜也没说什么,虽称不上是高高兴兴,却也干脆利落的把自己的铺盖卷搬到了容园。
她端着的托盘上是一碗刚熬好的粥,盖了青花瓷的盖子,从后厨一路走过来,碗沿还是烫的。
虽说她对容园还不太熟悉,好在园子里安了西洋的什么“庭院灯”,过了午时才会熄掉,她便趁着时辰未到,赶紧着把该做的活儿都做好。
容园的主人房就在园子的最里端,宝喜走到房门口,腾出只手轻叩几下门报着:“苏小姐,我是宝喜。”
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个柔柔的声音说着:“请进来吧。”
宝喜应了声便推门进入,一股浓浓的药味直冲鼻端,苦的闷人。
姓苏的小姐果然还没睡,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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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假的
静水下意识的直视着陆子漓,他神色坦然,并不像是开玩笑。
“苏小姐,这件行吗?”宝喜已从里间拿了衣服出来,是件女式披风,看上去并不十分华贵,胜在保暖。
静水不知道陆子漓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也猜不透,索性不去猜,接过宝喜手中的披风把自己裹紧了。
陆子漓见她这般痛快反倒怔了一瞬,眼前的这个姑娘沉默而内敛,把自己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可以射出去的箭。
她的年纪,她的身份,她的来历,她的经历无一不透着古怪。可惜再古怪也进了陆家,进了陆家,便由不得她。
陆子漓不再说什么,转身出门,他知道,静水一定会跟上来。
出了陆宅,一部黑色的小汽车已候在门外。
随从阿远站在车旁,见陆子漓出来便毕恭毕敬的帮他开了车门。
陆子漓回身拉过静水先把她塞了进去,自己坐在她旁边。
静水坐在车里,心里漫上浓浓的悲哀。这一幕似曾相识,出事的当天在茹苑上车的时候,倾世也以这般粗鲁的动作让她上车。
可类似的举动由不同的人做出来,意义便皆然不同。等着她的是什么,等着倾世的又是什么,她无从得知。
阿远坐到了汽车夫旁边的位置,回头问了声:“二少爷,出发吗?”
陆子漓“嗯”了声,头便向后仰着开始闭目养神。
静水下意识的坐远了些许,披风裹的更严了些,手中的雪香簪被她捏的死死的,就好像这簪子是她的全部。
汽车出发,一行只有四人而已,这跟静水想像的陆家少爷前呼后拥的出行不大一样。
夜色浓重,车子平稳而又安静。陆子漓还是闭着眼睛纹丝不动,没有了调笑,从侧面看,他脸上的线条比在面对许多人的时候严肃了许多。
月色透过车窗隐约的照在车内,在经过不同高度的建筑物之后,映在他脸上的光线显得忽明忽暗。
“明天就是堂兄的头七了,大部分兄弟会在今晚调回陆宅,做重选堂主的准备,你说,会不会有人去救他?”陆子漓忽然睁开眼睛,把一直在观察他的静水抓了个正着。
静水没想到他会忽然睁眼,更没想到会忽然问了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她疑惑而又专注的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陆子漓。
“嗯,眼睛是蛮漂亮,那天晚上我堂兄是不是被你这双眼睛迷住的?”陆子漓继续说着,语气即不是调笑,更不是质问。
“你希望我先回答哪个问题。”静水跟陆子漓几度交锋,她明白自己根本不必理会陆子漓的任何轻薄之言,于是直截了当的说完,便不再看他,端正了坐姿。
陆子漓竟没有说什么,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不长时间之后,驶入了一条笔直的马路,在路的右侧没有路灯的暗角缓缓停稳了。
陆子漓把车窗摇了下来,清冷的空气立刻灌了进来。
“倾世在哪里?”静水警觉的问着。
这条路并不偏僻,可车子却停在暗角,倒像是隐藏一样。
陆子漓抬手指了指车窗外,似笑非笑的看着静水。
静水迟疑了下,侧身向前坐了些朝外面看出去却一无所获。
对面像是个百货公司,此刻早歇了业漆黑一片。
“你这样是看不到的,在我这边。”陆子漓轻描淡定的语气,满不在乎的神色。
在他那边?如果看向他的窗外,就必须要靠近他这边,他是故意的,一定是!
静水的心里又一次漫过愤恨,可她也明白现在什么样的情绪都是于事无补。
“你若不看,我们便回去,错过了好戏可别怪我狠心,机会只有一次,我给你三个数的考虑——”陆子漓悠悠说着。
还没等他说出最后的字,静水的身子已经靠拢了过来,比他想像的还要果断和彻底。
陆子漓的目光便毫无忌惮的停留在近在咫尺的静水的侧脸上。
她的睫毛很长,此刻在鼻梁上投出一点暗影,嘴唇紧抿着,侧面看有些微微的翘起,很美。
静水知道陆子漓在看自己,她几乎能感觉得到陆子漓温暖的呼吸,她迫使自己不去计较这浑身不适的滋味,定了定心神专注的朝左后方看。
可这百货公司颇大,以她的视角仍旧是什么也看不到。咬了咬嘴唇,索性又离陆子漓坐近了些,几乎像是把他拘束在座位里一样,才能探出整个头费力的看。
果然,马路对面的左后方颇远的位置是个西洋楼房,房顶上挂了个大大的十字架,在茹苑的时候先生教过静水,那是教会的标志,想必那便是陆子漓所说的教会医院。
正想着陆子漓即然肯带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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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决断
很明显,茹苑来的人当然没有成功。
可是陆子漓即然能在这里隐藏着,又故意挑了时机暴露自己,足以说明这根本是个陷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绝非良善之辈。
一时间,静水的心里乱极了,陆子漓说的是带她来看倾世,却原来是这种“看”法!
她的身子克制不住的颤抖着,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又在片刻间结束。
陆子漓紧捂着静水的手终于松开了,厌恶似的把静水丢回座位右侧,微皱了眉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试着手指上还带着温度的泪水。
说着:“你放心,倾世安全得很,而且他也没在这里。昨晚上就恢复了意识,不过我倒觉得他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或许还不如死掉。”
静水狠狠的擦掉眼泪,“即然不打算放他,为什么还多此一举让程修明和承箴白跑一趟?承箴还受了伤!”
“那点小伤,死不了。阿远,你知道该怎么做了。”陆子漓并不理会静水,对着前面坐着的阿远说着。
“是的二少爷,已经照您的吩咐,每个您怀疑的内奸所听到的倾世的病房号都不同,茹苑的人闯的是哪间,说明内奸就是哪个。”
“嗯。”陆子漓冷笑了声:“费这么大劲,总算把他揪出来了,前几个月码头上的货被上官易之拦了大批,这次新帐旧帐一起算。”
“少爷,抓出这个内奸要怎么处理?扔到江里喂鱼吗?”
“不必。”陆子漓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绑了,丢在茹苑门口。”
“呃……这岂不便宜了内奸。”
“这种脏了手的事何必亲自来做。况且……这样做的话,比扇了上官易之一个耳光还会让他难堪。”
陆子漓轻描淡写的语气,听得静水更是心寒胆颤。
静水想了想,平静的:“你们若是逼死了倾世,上官先生也不会放过陆家。再怎么说,倾世也是宣小姐的亲生儿子!”
“我们逼死倾世?”陆子漓看样子很有兴致将这场谈话进行下去,隐约的月光映着他的脸,轮廓坚硬而锋芒毕露,“不是你逼的吗?不是他亲生母亲逼的吗?啊,对了,我忘记你其实是想救她了,嗯,很聪明,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我爹以为倾世有可能是他生在外面的儿子,哈哈,很不错。”
静水脸色变的苍白,怔了一瞬,“你……”
“让你去守灵的那晚,你听到了一段正在偷情的人的对话,是吧。”
静水手指捏的愈发的紧。
“你做的不错。”陆子漓点点头,“很聪明的利用了我给你的提示。就是道具不怎么样,你手臂已伤,难不成还有力气用个破簪子去刺死倾世吗?不过我爹这个人本性多疑,你那几句话就足以让他寻忖上好几天,这个局里唯一不肯配合的就是倾世,否则……我也不会让他受太多的皮肉之苦。”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静水咬了咬嘴唇,直视着陆子漓。
“我为什么要杀他。”陆子漓以反问作答,“杀了他对陆家又有什么好处?上官易之迟早要回来,宣秋可从来不是吃素的,那天情势所逼她才肯交出儿子,你信不信,她断定了我们不会轻易杀掉倾世。”
“即然如此,何必又大费周章!”静水反问。
“若直接放了他,你认为我该如何向我爹,向整个陆家交待?”陆子漓摊了摊手,“难道还要给外人造成一个我们无能的假象吗?苏静水,还要多亏了你,现在流言已经偷偷传开了,内容无外乎是什么茹苑宣小姐的私生子终于有了爹啊,上官易之所爱的女人是陆家穿旧的鞋之类的,嗯,就算上官易之救走了倾世,你说,丢人的会是谁?外人眼里,当然是陆家故意放倾世一马。所谓虎毒不食子,不是吗?”
“你就不怕上官先生恼羞成怒。”
陆子漓半皱了眉,好笑不已,“他若在今时今日会有恼羞成怒这个情绪,就根本坐不到上官家主那个位置。小丫头,你该是聪明的,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肯告诉我这么多。”静水的声音轻颤。
陆子漓笑了笑,“你猜。”
“你是要告诉我,在陆宅,什么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即便是我听到了什么,也是你想让我听到的东西。
你是要告诉我,不要痴心妄想在你面前耍花样,即使把我带到陆宅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你是要告诉我,我三天前以最不堪的样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让倾世以为我真的为了自己活命要杀他、出卖他,你利用我击垮他最后一点尊严,你让他活着也不会再有相信二字,天下之大,再无他可信之人。
你把他变成行尸走肉,你让我变成忘恩负义被人唾弃的奸人。
若倾世死了,人是我杀的。
若他没死,你还得了个大度的声名。
而我再也没办法回茹苑,恐怕出了陆宅就会不明不白的死掉。
你简单的一个局,让陆家保了威名,让茹苑名誉扫地,让宣小姐和上官先生成了全金京的笑柄,让倾世生无可恋,你……你……你好狠……”
静水的声音越来越厉,她没有喊,也不会喊,她从来就不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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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沉默
与此同时,茹苑内也不太平。
客厅内,宣秋已经沉默了整晚、坐立难安。
肖管家内心更加焦灼,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陪着宣秋,不停的让丫环画声把宣秋杯里的茶换成热的。
直到门终于打开,程修明和承箴一前一后进入。
宣秋毕竟是母亲,眼神里的期待闪亮,但发现终究少了一人,无意识的冲到了程修明面前:“倾世呢?”
程修明无奈摇头:“是个陷井,我就知道陆子漓没这么容易对付。”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宣秋失望的垂下头,忽地又向看承箴,看到了他左臂在流血。
程修明赶紧解释:“只是被子弹擦伤,不要紧。”
宣秋却已经站到承箴面前,抬手便打了他一个耳光,厉声:“谁让你去的!”
承箴没说什么,倔强的瞪着宣秋:“没谁让我去,是我自己偷听到了你们在商议,自己跟去的。”
宣秋眼睛红得布满血丝:“又是为了那个苏静水对吗?承箴,你给我听好,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我的!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找回来的!”
“可我不能丢下静水!”
“那你就一起和静水回玉远,回到你们那个乞丐堆!否则我绝不允许你再被人拖累,谁都不行!”宣秋吼着,近乎疯狂。
客厅里一片死寂,除了宣秋崩溃的哭号。
丫环画声环视了所有人,悄然冷哼一声,静静开门离开。
肖瑞声却注意到了她的举动,怔了下,忽然懂了,无奈的长叹一声。
夜,承箴的房间里,承箴脱下染了血的外衣。
敲门声,肖瑞声:“承箴少爷,是我。”
承箴立刻应了:“肖管家,请进。”
肖瑞声开门走了进来,先检视了承箴受伤的手臂,见并不严重,也放了心:“您再忍忍,我已经叫画声去拿药箱了,一会儿帮少爷包扎。”
承箴苦笑:“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我和静水流浪的时候,比这凶险十倍的都有过。肖管家,您坐。”
肖瑞声显然有话要说,便没有拒绝承箴的邀请,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沉思片刻,直言不讳:“要说画声这孩子身世也挺可怜的,她也并不是有坏心,所以——承箴少爷,你没在宣小姐面前告她的状,我代她谢您。”
承箴有些意外,今晚的事,的确是茹苑的哑仆画声有意让他知道的。
他以为肖瑞声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可肖瑞声如此坦诚,自己也不好再否认,只好点头:“我知道,我没怪她,她有她想保护的人。”
肖瑞声点点头:少爷体谅就好。
承箴想了想,有些好奇:“肖管家,画声是天生就哑吗?”
肖瑞声否认:“她小时候是戏班的,嗓子好,遭人嫉恨,几年前,准备正式登台亮相那天被人下了药,毒哑了。也是碰巧,倾世少爷是当中一个角儿的戏迷,就这么买了画声的契,带回了茹苑,平日也不让她做粗活儿,待她不薄。”
承箴苦笑:“原来如此,所以她讨厌我,认为我抢了倾世少爷的位置。”
正说着,再次响起敲门声。
肖瑞声直接开口:“画声吗?进来。”
的确是画声,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搁着包扎的药。
肖瑞声站了起来,对承箴十分恭敬:“承箴少爷,那您先歇着,我去照顾着宣小姐那边。”
承箴点点称头。
肖瑞声本准备直接离开,走到画声身边还是停了下来,低声嘱咐:“别再惹事,这次少爷没怪你,已经网开一面。”
画声垂着头,送肖瑞声离开。
屋里又只剩下画声和承箴,她便走近,将托盘放在几上,垂首站在承箴面前。
承箴也不恼,平静的解开衣扣,脱下衬衫,露出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新新旧旧,以及今晚新添的。
画声倒是没想到这一幕,怔住。
承箴看到画声的表情,笑了笑:“你再不帮我包扎一下,我可真的要去跟秋姨告状了。”
画声赶紧拿药帮承箴消毒伤口,药水让承箴有些刺痛,承箴皱眉忍着,故意找话题分散着自己和画声的注意力。
承箴:“肖管家说,你以前学过戏。”
画声没反应,继续手上的动作。
承箴自顾自的说:“我和静水也差点儿被卖进杂耍班,喏”。
他指着自己肩上的疤:“这条,是人贩子要割我的皮糊上猴皮,呵,要是真让他办了,那我一辈子就是个猴娃。”
画声终于有些动容。
承箴:“还好,当时宣小姐救了我,还有静水。所以我和静水都感激她,就像你感激倾世少爷一样。”
画声停下手,看着承箴。
承箴:“可现在静水和倾世出了事,而我只想要救人。你也看到了,上官先生到现在都没出面,听是安排了程侍从去,也毫无办法。我不能再就这么坐等消息,可我对金京又是完全陌生的。所以……你要不要帮我?
画声看着承箴。
承箴补充了句:“也是帮倾世。”
显然这句起了作用,画声想了想,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写字。
承箴有些惊讶:“你识字?”
画声没停,继续写,然后递给承箴。
字条三个字:怎么帮?
承箴微笑着,笃定:“我想知道陆家,陆子漓的所有事情。”
汽车回到陆宅的时候已近凌晨,天擦了亮。
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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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选择
最先开口的是陆氏的副经理季震宇。
季家做船贸出身,名下的资产,搁金京也不可小觑。他肯在陆氏屈居一个副经理,也不过是看在陆家给他带来的利益充足。
季震宇笑了笑:“大当家说的有道理,子漓是不错,不过……就是年纪尚轻,若是我没记错,二十有五?江湖历炼还是略少了些。嗯,就拿去年的鸦片烟生意来说吧,这档可是条大鱼,我都跟南边儿的谈得八九不离十了,子漓偏偏横插一杠子把这事儿搅黄了,说什么不做鸦片。呵,这倒是奇了,这么赚钱的货不动,是胆子小了?恐怕……还需再练练。”
季震宇的话一出口,局面更僵。
但这也在陆元胜意料之中,也不气,只是看向程鹭雪:“鹭雪,你的意思是?”
无论资历还是能力,程鹭雪在跟季震宇面前都是说得出话的人。
她显得更放松,语气温和:“不管怎么样,总归都是从自家兄弟中选,子漓错不了。”
陆元胜显然满意他的回答,不动声色的向后靠了靠,面色坦然。
“不过……”
众人一怔,看向程鹭雪。
程鹭雪慢条斯理的补充:“年轻人身上担子太重了,恐怕会适得其反,不如让他按部就班。况且,公司也没有一个人负责两门业务的惯规。”
陆元胜端着杯子喝了口,放下:“看来,大家都为了这事儿倒是真费了些心思。”
说完,眼神瞟向安管家。
安管家跟在陆元胜身边多年,自然该懂的都懂,是他开口的时候了:“呵,我得说句公道话了,说二少爷胆子小?这我倒不认同。两年前是谁带着公司夺回江南业务的?又是谁辟了条新的水路走黄货?照我看,现在新时代,不是过去那种靠打打杀杀。子漓年轻、头脑灵活、懂商贸、交际手腕又好,他能带着公司赚干净钱,这才是正道。”
季震宇冷笑:“该赚的钱不赚,就叫会赚钱?”
安管家反驳:“季经理,您这话说的就——”
季震宇重重搁下杯子:“安管家,今儿是公司股东商议,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这儿话事?区区一个管家,懂什么?”
安管家被抢白成这样,却一点没生气,他早想到会如此,毕竟自己确实没在公司任职。
可是骂他姓安的,就等同于驳了陆元胜的面子,所有人心知肚明。
陆元胜拍了桌子:“都给我闭嘴,今天是选经理,不是起内讧!”
众人表情虽不服,可也暂时安静了下来。
程路雪出言缓和:“依我看,此事不如容后再议。天望毕竟才过了头七,选经理一事,不妨再多加权衡一番。又或者……也可以让子漓露上两手,让大家看看他的真本事,自古英雄出少年嘛!”
陆元胜反问:“依你看,要怎样才算是真本事?”
程鹭雪假装想了想,“也简单,先前不是正跟西边儿接洽要买一批宝贝再卖掉,那么……不如这事就交给子漓去负责。”
陆元胜一听,倒觉得松了口气,顺着话说:“那些来历不明的古董,先前的确是天望联系的。按说去接回古董再转手卖掉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说完,看向儿子:“子漓,你说呢?
陆子漓没有立刻答应,他坐在椅子上,一直半垂了眼帘在想些什么,就好像这个经理之争的焦点根本不是他一样的平静。
程鹭雪倒是急切:“子漓,不妨试试。放心,我第一个支持你!”
陆子漓闻言抬头,不置可否的笑笑,拿出怀表看了看,对着主持头七的道长问:“道长,请您来,应该不是听我们选经理吧,难道吉时没到?”
道长一怔,恍然回过神,忙不迭的对陆元胜禀报:“陆老爷,吉时已到,订阴亲再不开始就反倒不吉利了。”
本来经理一事就快有个解决办法了,谁也没想到陆子漓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中断了各人的鬼胎,可他的理由又着实是堂而皇之让哪个堂也挑不出理。
尤其是季震宇,活像是被鸡蛋噎住了吞不下去的表情,即不甘又无奈。
可子漓即然这么安排,想必一定有道理,陆元胜只好无奈的接了话:“好,那就先订下阴亲吧。时间仓促,再加上公司里大小事务繁杂,娶亲仪式是来不及筹办了,今天便只是订亲,让“新娘子”跟大家见上一见,算是先认个脸,等七七四十九天的时候再大办一次,让天望娶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陆元胜示意:“子漓,带那个女人出来吧。”
站在陆子漓身边的阿远得了令,便拍了两下手。
道长擦了擦冷汗,他当然看得出,一场莫名的刀光剑影瞬间化为无形。
说到阴亲,别的死人娶阴亲,娶的也是年纪相仿的死人。陆天望自然不同,他要娶的是害他没了性命的姑娘苏静水。
短短的几天,苏静水的名字可说在金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有传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有传她媚如春晓温香软玉,她究竟美成什么样,所有的人都好奇心大起。
时辰到,道长嘴里念叨了一番经文之后,请出阴亲的主角出场。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大堂右边回廊之上慢慢走过来的年轻姑娘身上,有贪婪、有疑惑。
那姑娘是静水。
陆子漓也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陆天望的灵位旁边。间或带了淡淡讥讽的笑容扫一眼不停念咒的道长。
他在整场头七仪式中第一次在眼中有了忽然的闪烁,便是在看到静水的那一刻。
其实他一直承认,静水是个美人。
出事那晚,他站在凝香阁那间凶房的外面,听着里面陆元胜和宣秋之间的谈判。
静水的声音出现的时候,他便有些好奇有这样一把清冷柔软好嗓音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
后来他进了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静水。
当时的她一身是伤,衣襟不整秀发凌乱,两只手臂因为受伤而轻颤着不能伸直,可神情却平静的像是在看一场与她无关的戏,只在那个叫承箴的小子承认杀人的时候,她才会露出与之年纪相仿的、该有的恐惧和不安。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决定把静水带进这个局。
同时静水也没让他失望,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他的设计在进行着。而现在,静水则更不同了。
几天时间,她瘦成了纸片,可瘦削竟丝毫不减她的美丽,反倒更有了说不出的惹人疼惜之感。
按规矩,她穿了套纯白的丝绸裙褂,上面没有绣任何的花样或花纹,一素到底。
白色绣鞋在裙底时不时的探出,迈着小小的步子款款而来。
脸上脂粉未施却不见了平时的苍白,神态也没了清冷,竟是从未见过的惧怕中带着柔软娇俏。
而这也是让陆子漓眼中有了闪烁的根本原因:她很反常。
大厅中没见过的她的人居多,此刻看到了,都在心中赞叹了句:好个可人儿!
可再美的人也是个祸水,她害死了陆天望,便只有守一辈子活寡陪葬。
众人的暇想结束于道长的一长串咒语。
基本上没人听清他究竟念了些什么,总之是以指为笔绕了静水周身的空气中画着符咒,似乎还问了静水的姓名。
静水一脸的惊惧,瑟瑟的站在大堂的正中,眼中的泪水一颗颗掉落,嫩着嗓子回了句:“小女苏氏静水。”
之后又是一大堆咒语似的话,道长旁边的小随从便站上前来,手持一把利刃握住了静水的右手腕,想割破她的食指放血出来。
可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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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刺耳
众人的眼神则跟着静水暗示的方向:陆子漓。
所有人不约而同、心下了然……
原来如此,原来这个叫静水的女人其实是跟陆子漓认识的、甚至还可能存在着私情、原来陆天望之死内有玄机、原来陆子漓也有可能牵扯了进去、原来有可能是兄弟俩的桃花之争、原来事情远没有结束,甚至连陆元胜都有可能牵扯了进去。
人心便是如此,但凡抓住一些头絮便会无限的延伸放大,朝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去猜测:假意为兄报仇的陆子漓,也极有可能是个阴谋败露的狠心人。
难怪明明可以直接处死这个静水、让她去给陆天望陪葬,他却提议结阴亲,留个活口免得让世人说影帮残暴不仁,原来这姑娘根本就是他的人。
难不成陆子漓还打算让这姑娘住在陆家,好方便他苟合?
他连死去兄长的阴亲姑娘都不放过……所有人的脸上都刻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在众人狐疑的眼神中,陆子漓沉默的看着静水,嘴边斜起一抹微笑,目光逐渐凛利。
而静水则看似仍旧只会吓的不停颤抖,泣不成声。
“胡闹!胡闹!”陆元胜毕竟江湖历炼已久,“胡闹”两个字迅速给事情定了性。
陆子漓是他亲生儿子,他当然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些什么,可仪式却无论如何进行不下去了。
杀人凶手倾世惩治不得,留下个本以为能扳回点面子的阴亲丫头居然也成了祸害。
陆元胜一张老脸再也挂不住,他几乎可以想像其他人会在心里怎样的嘲笑他治家不力。
现在事情的重点不是能否查个水落石出,而恰恰是水落石出之后,他要如何圆掉忽如其来的大麻烦,更不用说陆子漓还能不能管理他打下来的全部产业!
此时此刻,这个叫苏静水的丫头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活像一条毒蛇,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毒汁一样直接灌进陆元胜的耳朵、脑海。
陆元胜简直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吩咐下去:“把碧落给我摘下来,这个女人关起来,查清楚!”
查清楚……所谓的清楚又如何能查得出来,不外乎是严刑拷打罢了。
静水被陆家的护卫拖向里堂,临出大厅,她还回身看了陆子漓一眼,说了两个字:救我。
众人眼里她这句“救我”两个字包含了多少可怜无助,陆子漓却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冷笑。
对别人下得去狠手不算毒辣,以自身为饵破釜沉舟才是真的可怕。
这个二八年华的姑娘身上究竟是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她若是恨一个人,会是怎样的绝决。
负责审问静水的地方在陆家的后院,那里可算是一个单独的小天地。
是陆元胜亲自发话,要给她教训尝尝,也要留活口,免得外人说陆家的人为了护二少爷而心虚杀人灭口。
负责审问的护院心里有数,给静水上的刑便都是不会致命、外表看不大出来,却也能让她生不如死。
折腾了大半天,直到天全黑了才算暂告一段落,只把静水丢在一间柴房里,派了几个守卫在外面看着就好,料她插翅也难飞。
直至午夜时分,后院里才由远即近出现了脚步声。
守夜的护卫揉了揉眼睛看过去,沿长廊的暗处走过来两个人,前面的极高大,披了件狐领大氅,后面的人则帮他举了个灯笼,亦步亦趋的跟着。
看清楚来人之后,护卫赶紧迎了上去行礼,颇疑惑的问着:“二少爷,这么晚了您来是……”
陆子漓没有回答,直截了当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开门。
护卫自然不敢耽搁,回身取下挂在柴房门外的铁链。
推开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嘎声,淡淡的潮霉之气便冲了出来。
“灯笼给我,你们都在后院门那里候着,谁也不许走近这柴房,有偷听的,家规处置。”
陆子漓说完,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灯笼,头也不回的进了柴房,然后关了门。
门外的几个护卫互相看了几眼便只有乖乖的听命离开了守在院外,心里却都在想,果然二少爷跟这个姑娘之间是有些问题的。
而护卫们心里怎么想的,陆子漓根本不会在意。
他即然敢在深夜前来便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进了柴房,灯笼朝前探了探,枯草垫着的地面上果然蜷缩着一团小小的白影。
陆子漓走近那白影,脚勾了个凳子坐下,灯笼就搁在白影的旁边。
瞧着这原本团着的白影逐渐动了起来,他便慢条斯理的说了句:“活着?”
“你自然不会让我死。”静水抬起头,声音轻颤的散在空气里,没有怨恨,反倒像是带了刻意的笑意去抵挡寒冷。
陆子漓看着她。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如星晶莹,长发披散在腰际,身上的白色绸裙尽湿,紧紧的贴着肌肤,想必是受了水刑,虽已不是寒冬,可若真这样在柴房关上一晚,恐怕也会湿气透骨。
“碧落怎么会在你那里。”陆子漓轻描淡写的语气。
“是昨晚在教会医院门口,你按着我不让我出声的时候,我从你腰间解下来的。”静水换了个姿势抱膝而坐,平静的答了。
其实地上的稻草早被水浸湿,不过她以这样的姿势也多少会暖些。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小偷小摸的伎俩,你又如何知道碧落对我很重要?”
“我不知道,我只是赌。”静水一五一十的回答:“你身上除了怀表和这块玉之外,没有其它任何的挂件,看来我赌赢了。”
“给你用了水刑?”
“嗯。”静水点点头,“他们把我的头按在水里,一次比一次的时间长,最长的一次……我晕了过去。”
“那么,你招了些什么。”陆子漓饶有兴致的继续问。
静水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招,是因为你我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陆子漓俯身注视着静水,捏起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这张小巧的脸颊上的表情仍旧是波澜不惊,即便他再怎么用力也是枉然。
“你究竟是凭什么这么镇静,嗯?”陆子漓终究现了一丝怒意,即便只是一闪而过。
他眼底的暗涌还是被静水捕捉到了,静水极坦然的说着:“就凭你们不敢杀我。”
“何以见得。”
“你们陆家讲究个面子,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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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怒极
静水愤恨已极,连日来的忧心焦虑如数涌上脑海,只觉得连呼吸都是滚烫的沸油一样。
身在乱世,一个女子又能怎么样,没有缚鸡之力、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有的只有无止境的羞辱和嘲弄。
那一刹那她甚至忘记了尖叫,亦或是根本不想呼救,这是陆宅,呼救有用吗?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手臂上的伤此刻刮骨似的疼了起来,近在咫尺的陆子漓带着残酷的笑意,一分一秒不肯错过她脸上所有的表情。
他的笃定跟倾世的恶作剧完全不同,他是男人,一个已经对猎物产生了兴趣、准备将其咬碎的兴趣!
静水头痛欲裂,连背上的刀疤似乎都活了起来,带她进入那地狱般的过去。
那整年的逃亡,那间差点让她失去承箴的黑屋,可她逃了出来,她逃过一个又一个的劫,早就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一个人该去过的。
宣小姐给她的三年温室只不过是薄薄的盖住了她身上的血腥气息,而她从打出生起,该走的路就已经被注定了只有两个字:拼命。
现在又到了拼命的时候。
她以齿代刀狠狠的咬了下去,正正的咬向陆子漓的颈间,死死的咬住不肯松口,直到鲜血漫进唇齿之间,她甚至听见陆子漓低吼了声:“该死”。
而这句“该死”却也是她这晚听到的最后两个字……
陆子漓皱着眉把晕过去的静水搁在了地上,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哪是姑娘,简直是野狼。
好在自己反应算快,在她咬过来的一瞬间偏开了一些,不至于被她咬到动脉。
饶自如此,反手一探鲜血便污了手。
依照他往日的性子,早就拔枪毙了这个已经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人了,可偏偏这个苏静水,她绝对有本事惹人恨得牙痒痒的,痒到不想杀她,反倒要留着她!
现在她总算安静了,眼睛紧闭着,眉头却还是锁在一起。
陆子漓探了探她的额头,烫的要命,难怪会晕过去,想必体力和心力已经透支的太过严重。
摇了摇头,脱下自己的大氅裹紧了静水,拦腰将她抱了起来,踹开柴房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月色清辉一地,护卫果然也站得很远,此刻听到踢门声便回头看了过来,见陆子漓这个样子出现,也不知该不该迎上来,便都只是怔忡的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你们去叫几个丫环烧热水,送到我房里伺候沐浴。”陆子漓冷着脸,边走向回廊边吩咐。
“呃,二少爷,是伺候您洗还是伺候那姑娘洗……”护卫不怕死的多问了句。
陆子漓脚步滞了滞,理所当然的回应了句:“当然是我和她一起洗。”
护卫们心下哗然,瞪目结舌的看着二少爷抱着“人犯”消失在回廊深处。
当晚,金京陆家旗下产业里,有私心的人比如季震宇,几乎高兴的彻夜未眠。
从陆宅传出的消息果然就如同他们所想的那样:陆子漓见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的收了那个叫苏静水的丫头进房,活活把陆老帮主气了个够呛。
他们在想:陆子漓,你也不过如此,连堂兄的阴亲女人都不放过。
嫩,太嫩了,果然是再能干的人也会有个死穴。
而这陆子漓的死穴,便是女人。
有着同样波澜起伏夜晚的,还包括茹苑。
营救倾世的计划不但宣告失败,连埋伏在陆家许久、最重要的棋子都被揪了出去。
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让宣秋恨的牙痒。
茹苑里,倾世的房间已被安置成一个病房,救治的器材几乎不亚于教会医院,医生也是请来的名家,可却是做了白功,人没接回来,陆家也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打上门来兴师问罪,更没有在地盘上闹事。
程修明说,教会医院的打斗更像是一场儿戏,他分明看到了陆家二少爷的汽车就停在外面,可车里的人却压根没有现身,反而只是嘲弄式的闪了几下车灯而已。
当然,这当然是个局。
客厅里,宣秋按着额,皱紧眉头靠坐在沙发上。已经头疼了一天,吃药也不管用。
肖管家只能站在她旁边伺候。说是伺候,其实也无能为力。
“陆二少爷还是不肯接电话吗?”宣秋问着,声音也有气无力。
肖管家摇了摇头:“要不……我明天再去陆家。”
宣秋无奈苦笑:“私下都不肯见,你公开登门,会惹怒他。”
承箴这会儿也下楼来,和程修明坐在另外的沙发上。
程修明很是自责:“宣小姐,是我的错,是我轻敌了。”
肖管家犹豫了下:“修明,你姐姐那里……能不能想想办法。”
程副苦笑:我跟她几乎没有联系,更何况这个节骨眼,恐怕她正忙着陆家产业经理的位置。
宣秋刚要开口,大门突然打开了。
随之而来扑风的冷风,宣秋恼了,也正想找个发泄情绪的口子,开口便骂:“画声死哪去了,怎么门都看——”
话说了半截生生的停下。
门口进来的人,是久未露面的上官易之。
如果说陆子漓是金京新一代新贵公,那么上官家族对金京的影响可追溯至上官易之的曾曾祖父时期了。
上官以“盐”起家,为当时的金京总商。至上官易之父亲生前,上官家已经把业务扩大至粮、烟草、铁路、橡胶等行业。而上官易之少时留洋法国,专攻法律和军事学,归国后,仅用五年时间就在金京结交了各派精英,打的是振兴实业的旗号,年仅四十五岁就已掌握了金京商会、商团等。
说他是金京的半个神也不为过,而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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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交换
宣秋深知惹怒了上官易之的后果会是什么,立刻一边给肖瑞声施着眼色,一边推远承箴,语气难得的凌厉:“承箴,你胡说什么,走,你上楼去!
上官易之刚要说什么,宣秋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的、死死的,眼中的恳求不言而喻。
绕指柔化百炼钢,上官易之望着她,终究无奈。
宣秋的房内。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宣秋坐在床边,一句谢谢却是说给窗边站着的上官易之。
窗边的落地台灯幽幽的亮着,上官易之并没有马上回应宣秋的话,却因为这谢谢两个字而显得脸色愈发的紧绷。
他是金京最有权势和威望的上官家族的男人之一。
可他的自如和骄傲却在遇见宣秋这人女人的同时,不见了。
外界以为宣秋只是他不想带回上官家祖宅的外室,没人会相信,不想进他祖宅、不想冠以上官姓氏的人,是宣秋自己。
她会在他的身下承欢,可眼底深处的漠然无望却总是会让上官易之气的发疯,恨的却也甘之如饴。
她三年前私自去玉远关,如今又不经他的同意将那两个孩子接来金京,他以为自己在生气,并打算一定不再妥协,所以他忍着,再怎么想念也只是派程修明来茹苑看一看。
可所有的僵持却也只是因为她的一个电话而改变。
电话里她只说了三个字:帮帮我。
三个字,他就帮她安排好了这一切,却也在她面前丢了面子。
“你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人,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上官易之一字一句的说着:“他究竟给过你什么让你这样的死心蹋地!倾世即便救回来,必再不肯叫你一声母亲。”
“我不后悔,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放弃的仍旧会是倾世。”宣秋空洞的眼神慢慢的看过来,看着上官易之。
她生命里所有的生机和愉悦早封存在过去的记忆之中,永远也不会再次绽放。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你捡回来的纪承箴。”上官易之话语中的杀意并不假。
爱屋及乌,他早对倾世视如已出,甚至有意将倾世培养为自己的接班人,可宣秋不但一点不领情,还放弃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杀他,就因为他姓纪吗?就因为他是纪睿的儿子吗?”宣秋问着,声音只在念到“纪睿”这个名字之时有了突如其来的柔软。
“纪睿!你肯承认了吗?你肯承认你从没忘记过他了吗?你承认你住在我这里,心里却永远想着另外一个男人了吗?”上官易之反问。
“我从没否认过!”
宣秋站起身,纤瘦的身体、素白的脸孔就像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是一样的。
她从没变过,语气不急不徐的继续说着:“是你,从不肯承认而已。”
是你,从不肯承认而已……显而易见的答案,正确的活像一把利斧劈开上官易之所有的自信和自持。
他腰间别着的冰冷□□如同直接硌在他心尖上,他只需拔出枪,去那个叫承箴的房间毙了那小子便好。
可如果杀了承箴就能断掉宣秋心里的那个影子,他早就这么做了!
更为可笑的是,他不敢,他竟然不敢。
因为一旦他这样做了,宣秋会永远消失,让他连一个可以去恨的人都没有!
“承箴是纪睿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他甚至不曾爱过你,你简直是愚蠢之极!”
“倾世是我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甚至不曾爱过你,那么你呢?你可以不对我好吗?如不能,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蠢!”宣秋无声的笑了起来。
“上官易之,你跟我之间没有谁欠谁,若不是你们上官家的出卖,宣家不会被抄,我当年也不会沦为官妓,不会被送进凝香阁。
到今时今日我都没有恨你,肯陪你上床,是因为此事你也不知情,又救我出火坑,寻得我宣家满门的尸骨并厚葬。
我今天肯对你说一句谢谢,是因为到底是你肯去救人。
你还求什么呢?是,纪睿是从来没有爱过我,但他却欠我一个承诺。
他说他会好好活着,他说我是他一辈子的妹妹,可他人呢?
人呢?他死了,骨头被挫成灰,没有半句遗言留给我。
他欠我的,永生永世都还不清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的一点血脉,我不该护着吗?
你看到没有,承箴脖子上戴着的小葫芦,那是我的,是我小时候亲手栽种刻了送给他的!
那就是他对我唯一的交待,唯一的!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承箴,哪怕要放弃我的亲生儿子!”
宣秋的声音越来越高,眼神中燃起的火苗烈的几乎可以烧掉这世间所有的一切。
她不恨上官易之,即使当年两家有着那样的纠葛;
她不恨陆元胜,即使当年是陆元胜夺走了她的清白;
可她恨自己,恨自己生下倾世,恨自己没有被纪睿爱上,恨即使找回了承箴,也没能给他一个最强大的保护。
纪睿……睿哥哥……他说他会好好活着,活着回来,还要看着宣秋出嫁,还要以兄长的身份送上一份嫁妆。
可他人呢?他死了!
宣秋最喜欢的便是夜晚,到了晚上,或许就会做梦,或许就能梦见睿哥哥。
他从没变过,还是十几岁时那个模样,他折花插在她的头上,他对她说这辈子最佩服的便是忠义之人。
他陪她骑马、带她去打猎,然后再佯装生气的批评她: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
现在,她有了他所喜欢的那个样子。
她安静了,喜欢穿裙子了,可他人呢?他死了!
宣秋一字一字说着:“我会给承箴最好的教育,我会让他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男人,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就是我下半辈子活着,要做的唯一的事。”
宣秋说着这些话,像是用着全身的力气。
她知道自己彻底激怒了上官易之,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知道自己欠倾世的,但这是她以生命做的决定。倾世是她的儿子,是从出生那天注定成为悲剧的儿子!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的死寂。
屋门外,靠墙而立已久的承箴踉跄的离开,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就像他从没出现过,从没存在过。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温暖如常,是从打他出生以来住过的最温暖的地方。
他瑟缩着爬上床,甚至忘记了该脱掉外衣和鞋子。
他闭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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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莫名
二十余日后,阳春三月。
陆府是老宅,原本是前朝王爷府,后来被陆元胜买了下来。
这样气派又这样老式的院落,在金京也不多了。
这几日天气暖,静水会在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候在漓园里那两棵连理树下的石凳上坐一会儿。
园子里偶有经过的丫头或家丁护卫无不对之侧目,心里嘀咕句:这女子倒是真把自己当成陆家二少奶奶了?好厚的脸皮!
没错,一个月前的那晚,她被陆子漓从柴房抱了出来,直接抱回了他所居住的漓园。
而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头发洁净、身体洁净,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部被换过。
陆子漓则穿了一身便装在慢条斯理的吃早餐。
静水永远记得那一幕,自己震惊又仓皇,而陆子漓泰然惬意。
窗子开着,阳光洒在他周身,竟衬得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可在静水看来,那样的暖却才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他在以行动告诉她:在这里,她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
静水拼了命的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她咬牙忍着不去问陆子漓,她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沐浴又是何人所为。
她以自己最大的常识迅速判断着昨晚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并做着最坏的打算。
直到陆子漓朝她走了过来,坐在床边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想什么呢?来来来,你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静水平静的拔开他的手指,“没什么好问的,反正我又没有感觉。怎么,你有话要问我吗?”
陆子漓大笑,顺手便搂住她的腰,手指捻着她的耳垂,轻描淡写的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全身上下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里,因为这里……不会撒谎。”
静水立时恨不得割下自己的耳朵丢掉,因为那里的确已经开始发烫了,就好像全身的热血瞬间涌了过去一样!
她知道正常情况下,她该检查自己,并开始大哭着质问这个有着可恶笑容的男人。
可她偏偏就不想这样做,也永远不会那样做,她不会给陆子漓任何的机会,让他觉得他赢了。
所以,她平静的住了下来,住在了漓园。
事实上陆子漓的房间本就分了内室和外室,内室是他的禁区,静水从不踏足,只在外室活动,晚上也睡在外室的暖榻上而已。
更何况,陆子漓也不是每晚都会回来,有时是凌晨,有时两三天都不见人影。
即便回来了,也只是把静水当成透明人。
那神态不像是装的,有时候他忽然推门进来看到静水,也会有瞬间的惊愕和若有所思,就好像静水是不该在这里出现、不是他强行绑来的一样。
可若有其他人在,他的表现就会完全不同。
他会在言语上对静水诸多调戏、会走过来搂住静水的腰肢,甚至亲吻她的耳垂。
于是静水在陆家,在影帮,又或者在整个金京都多了一个名号:祸水。
静水知道别人的目光看她是异样的,她也知道那些人对她是多么的不屑和鄙视,她不在乎,越不屑越好、越鄙视越好,她倒要看看陆子漓要如何解这个局。
她仔细想过,一来,事发之后宣秋宁肯出卖倾世都不肯交出承箴,这说明承箴在茹苑会得到最好的保护和照顾。
上官先生也完全有能力与姓陆一脉抗衡,这点她很放心。
二来,倾世是陆子漓的筹码,活着。
三来,她自己暂时也是安全的,她给外人的印象越差、越祸水,陆家就越不能动她。
她若死了,陆子漓的骂名便背定了。
所以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安安静静的等待一个机会。
祸水……自古红祸皆祸水。静水苦笑,再过几日便是她这个祸水十七岁的生辰了,也是承箴的,承箴……现在做什么?
百无聊赖的摊开手,阳光经树叶摇碎再投射在掌心、指尖、由指缝漏出去。
手指轻动,漏在绣裙上扫出不同的影子,这便是她的游戏,不需要花银子,不需要同伴,她从小玩到大。
所以她喜欢这样的树。
或者说整个陆家,整个漓园最美好的地方,就只有这两棵连理树了。
一棵凤凰、一棵木棉。
一棵浅绿、一棵橙红。两棵树的枝桠交错而生、交错而长,缠缠绕绕、永不分离。
漓园回廊深处,陆子漓和随从阿远已经站在那里近一刻钟了。
陆子漓一直注视着坐在树下的静水,试图从她恬静的神态举止中找出一些她应有的慌乱或不安。
这一个月来他也一直这么观察着,可每每落空。
她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住在漓园也没有提过任何的要求,给什么就吃什么,找到什么就穿什么。
除了书房里的书,她没有动过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像空气一样安静,可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潜潜的流淌在漓园。
她不怕刑责、不怕孤立、不怕寂寞,她也知道倾世和承箴会是安全的,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以泰然的气势不变应万变。
就只有在今天,在这一刻,她侧身坐着,低眉敛目玩着自己的手影,脸上才有了笑意。
“二少爷,我真不明白您把这女人安排在漓园是为了什么,外面的人都已经议论纷纷了。”阿远实在忍不住,不甘心的小声抱怨着。
“他们在议论什么?”陆子漓转过身面向阿远,一抹嘲讽的笑意浮现在眼底。
阿远皱着眉,“那些话,我说不出口。”
“那么你再想想,这一个月来季震宇有没有再寻机滋事?”
“呃,那倒没有。季震宇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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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重逢
神秘的晚宴,就设在金壁辉煌的金京水上香宫。
顾名思义,饭店以船为载,设在横贯金京南北的江水之上。
菜品以鱼鲜为主,除味道外,吃的就是个江心船影、衣香鬓影、两岸灯影遥相呼应的气氛。
出入这里的都是些达官显贵或洋人买办,生意一向好的要提前两日订位。
可今晚却一反常态,水上香宫门外宽大的假体舷梯上一左一右站了笔直的两排人马,左排以藏青戎装在身的程修明为首,右排阿远的人则是陆家的家仆打扮。
除了这泾渭分明的两批人马之外,船体再无旁的客人。
码头外沿原本留给客人停车或停轿的位置也早早的就搁上了牌子:满客。
香宫顶层最里端的包间门此刻正缓缓从里打开着,上官易之坐在里面圆桌正中位置,目光炯炯的看着来人进来。
他并没有急着打招呼,手指拂摩着细瓷酒杯镏了金的边沿。
“真是抱歉,我们好像是迟到了,想必上官兄您理解,女人出门一向是麻烦多多的,见谅。”陆子漓一身玄色西洋款猎装服剪裁的格外合身,衬得他更是潇洒挺拔。
说的是抱歉的话,神色间却丝毫不见告罪的意思,朝着上官易之点头致意之后,便极体贴的帮着跟他一起出现的姑娘拉出厚重的靠背椅子,示意她坐。
姑娘并没有立刻坐下,眼神直直的看着坐在上官易之右侧的人,那人正声音轻颤着唤了句:“静水。”
一句“静水”,只隔月余、只隔咫尺,可也是两人自打出生以来最漫长的别离。
漫长到无根无由、无边无际,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不知道这乱世之中要如何才能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活着。
静水以为自己不会在这种场合落泪,可在看到承箴的同时还是没能忍住,抬手,指尖迅速轻扫掉眼角的湿润,唇边扬起的是最暖的笑容,“承箴,我很好。”
“子漓,你可真是难约啊。要是没记错的话,上次见你还是一年多以前了。怎么样,你父亲身体还好吧。”上官易之不露声色的阻止了承箴继续问下去的意思,转而向着陆子漓说着。
这是静水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上官易之。
跟她所想像的一样、也不一样。一样的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的眼睛。却比她想像中英武许多。
静水下意识的把上官易之和宣秋放在脑海里比较了一番,无疑,他们是相配的,至少在外形上。
“本来还好,可惜最近烦心事太多,于是只好我前来赴您的约。”陆子漓简单的回答着,语气很是真诚:“您选的地方不错,清静。”
上官易之爽朗的笑了起来,“江南江北一衣带水,是该常走动走动,我在东陵山温泉别墅修缮完毕,这几日我打算带着宣秋上去住几日,你如有兴趣不妨也来玩玩,环境自是不错的,空气也好。”
“哦?好是好,可毕竟不好打扰兄长和嫂夫人的二人世界。”
“无妨,欢迎之至。更何况你也可带女眷来,我虽很少去那些社交的场合,却也听说子漓你是那些金京的名门闺秀们追逐的对象,应是不缺女伴的,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
上官易之和陆子漓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气氛看上去和睦融洽。
他们的随从都没有入内,加上静水和承箴,诺大的包厢里就只有这四人而已。
可静水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压抑,她相信承箴也跟她有着同样的感觉。
多年来的逃难、流浪,早让他们有了出乎同龄人之外的警觉。
在这款款而谈的机锋之下射出的是什么样的暗箭,暗箭的目标又会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大帅说笑了。”陆子漓唇角扬起,“陆家正值多难之秋,子漓已经因为一个女人而焦头烂额,实在不敢在这个时候多想。”
“却不知,你指的是哪个女人,哪家的小姐。”上官易之轻描淡写的语气接过话,也不等陆子漓回答,便若有所思的像是指点、像是提醒,“其实以你的人才,该不会缺少女人。也不至于会跟那般弱女子去计较些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怕不是我在计较,而且那个女子,一点也不弱。”陆子漓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静水的脸颊。
“虽说我堂兄不是她亲手杀的,可事情却因她而起,此其一;
小小年纪,已会以柔克钢反将一军,让我骑虎难下,此其二;
即使她无心挑拔,陆家却因了她的话,而多多少少惹帮里兄弟们偷笑了一场,此其三。
上官兄,这样的一个女子,我实在看不出哪里弱,又哪里需要我饶过了。
更何况,这个女子应该也是茹苑的仇人才对,我相信倾世少爷也会同意我的看法。”
没等上官易之开口,静水先自回答:“你堂兄色心不死为非作歹,咎由自取,此其一;
所谓反将一军是你引君入瓮,设局让我去钻而已,此其二;
我的确有心挑拔,却无意中被你用来转移了你想转移的视线,反倒帮了你的忙。到目前为止,我也还在你的手里由着你摆布,我实在看不出,你有哪里饶过我了。
陆子漓,你不如直接提要求,要如何才能放过倾世,放过我。
若我们值那个价钱,上官先生自会帮,若不值,你折磨我一个人便好,放了倾世,你不用如此费心,纯粹浪费时间。”
静水平平静静的说着,她注视着陆子漓,不悲不喜,不嗔不怒,就只是陈述而已。
这些话,上官易之当然不方便说,由她来说,极好。
不长的一段话被她委婉道来,相较两个一直打着太极的男人显得无比直接。
陆子漓转过脸看着她,她的眼神清澈依旧,方才的那番并非她心急,反倒是把她自己搁在一个似有可无的位置上,她在提示着上官易之、提醒着上官易之,她以最简单的话迅速的向大帅传达了发生在她身边所有的事情。
“姓陆的,你不用再装好人了,说吧,你要什么,要怎么样才能把静水还给我!”打破气氛平衡的,却是久未开口的承箴。
他不能再忍受这场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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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同行
这场鸿门宴结束的很晚,好在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宾主尽欢”。
船外的码头上,陆家和上官家的两队人马仍旧站成两排对峙,目送自家主子上车。
陆子漓和上官易之站在握手告别,其他随从人员则默契的退后了几步、眼神刻意的望向四周,不妨碍他们密谈。
陆子漓向是不经意的对上官易之提及:“子漓还有个不情之请。
上官易之:“哦?讲。”
陆子漓:“即是借了上官家的精兵,精兵当然是要强将去领。所以……带队之人,我觉得程修明是非常合适的人选,您看呢?”
上官易之多少有些意外,沉默片刻,脑里已转了八百个来回,平静应了:“子漓,你想的真是周到,可以。”
陆子漓:“还是那句话,事成之后,我会完璧归赵,无论是倾世少爷,还是苏静水。”
上官易之:“这我信。不过,璧,是倾世。至于苏静水……呵呵,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茹苑的障碍。”
陆子漓面色平静:“这话,我能不能理解为对子漓的……警告?”
上官易之不驳、也不应,仅是哈哈大笑。
陆子漓也不追问,拱手:“那么,谢过。”
说完,本打算上车了,回头扫了眼,视线看到不远处的承箴和静水,应也是在告别。
承箴抬起手,帮静水散落耳边的碎发温柔地掖了进去,轻声说着:“生辰快乐。”
静水只是点头,眼中泛泪微笑:“嗯,等我回来。”
陆子漓有些失神,生辰?他倒是不知。
夜深了,上官易之等人先后进入茹苑的客厅。
宣秋和肖瑞声本就等在厅里,此刻立即迎上前。
宣秋难得露了急切:“易之,陆家怎么说?”
上官易之看了宣秋一眼,没有马上回答,脱下外衣和帽子交给肖瑞声,缓缓坐在沙发上。
程修明最清楚上官易之的性格,眼神示意“不相干”的人、包括他自己,离场为妙。
肖瑞声当即懂了,承箴本也懂,却意外的被上官易之叫住。
上官易之:“我有话问你。”
承箴怔了下,停住,站到了上官易之面前。
宣秋又问:“陆家怎么说?”
上官易之这次不再卖关子:“陆子漓提了要求,借用一队无编制暗卫。”
宣秋:“那您是借,还是不借?”
上官易之:“事情没这么简单。我想,是陆家内讧。陆天望一死,肥缺自然被人盯上。陆子漓想服众,还差点儿火候,他是想借我的人马去立威。”
宣秋点点头:“但现在倾世在他手上,我们没别的法子。”
上官易之摇了摇头:“他暂时不会为难倾世。(看向承箴)你和那个苏静水,究竟是什么关系。”
承箴沉默了会儿,认真回答:“她是我的命。”
上官易之冷笑,站起来,拍了拍承箴的肩膀:“年轻人,时常就爱把“命”这个字挂在嘴边。你的命?如果她是你的右臂,断掉,你可以用左手射击;如果她是你的心,挖出来,你也可以像你的秋姨一样活着。”
上官易之语气中的讽刺让宣秋难堪,但也只能坐在沙发上、咬紧牙关忍着。
上官易之继续说着:“你进茹苑之前,宣秋就该教过你,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该抛下的。要我上官易之救人可以,要看那人值不值得我去救,有没有价值。你说她是你的命?可惜,你的命,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承箴意外的平静:“值钱也好,不值钱也罢,你救回静水,我这条命就归你。”
上官易之大笑:“你这条命,归宣秋。我要你记住这一点,陆天望是你杀的,宣秋肯救你,只因为你是姓纪的,是纪睿的儿子!”
宣秋站了起来:“易之,别再说了!”
上官易之并不理会宣秋,继续对承箴,一字一句:“今后别妄想跟我讨价还价,宣秋想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必须成为什么样的人。至于那个苏静水,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不反对她站在你身边,否则……只能怪她自己,为什么不姓纪!”
说罢,拂袖而去。
承箴克制着情绪,拳头逐渐握紧。
距离上次上官易之设的晚宴又过了十日,对静水来说平静的十日。
也终于到了她跟陆子漓启程的日子,陆宅大门口停了数辆汽车,她跟陆子漓站在车旁。
陆元胜及季、程两位副经理,为陆子漓的队伍送行。
陆元胜耐心叮嘱:“子漓,在外面一切小心,早去早回。”
程鹭雪声音清脆,语意莫名:“大当家的,您放心,子漓身边有这么个娇滴滴的妹子照拂着,错不了。”
说完,目光直视静水。
陆元胜尴尬不悦,静水心里冷笑,脸上却得摆出愧色,垂下头。
陆子漓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雪姐,我身边不止有娇滴滴的妹子,你的胞弟程修明也会同行。怎么样,有话让我带吗?”
程鹭雪怔了下,嘴硬反驳:“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早就没联系了。”
陆子漓平静的笑了笑:“嗯,也对,别说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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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无根
金京的南关火车站是地处金京、苏诏两大干线枢纽上最重要的客运车站。
始建于天启十七年,皇朝被推翻之后,由新政府对原站进行了部分的修缮、改建,规模更大,运量更足,是上官易之管辖的地盘,也是去西煌方向的最快捷方式。
静水和承箴被接来金京的时候,也是在这里下的火车。
不过当时是白天,而现在是晚上。
站台上的路灯光线昏黄,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数月而已,却物是人非,站在静水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陆子漓。
今晚开始了她生命中的又一段未知旅程,她跟自己说不用怕,若这次平安回来,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将结束,她将回到茹苑,和承箴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去西煌方向的火车在对面的二站台,需要走上那道钢架天桥。
走在最前面的是陆子漓及近身随从阿远,静水在中间,后面分散跟着数十个同行的陆家兄弟。
他们没有再是黑衣黑帽的统一打扮,全部换上了普通的旅行便服,混在人群中应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常年江湖生涯所养成锐利眼神、习惯性的防备神态,却是隐藏不住的。
有心人几乎不需要怎么识别,也能看得出哪些是旅客,哪些是陆家的人。
对于陆子漓忽然接受了去西煌,在陆家产业上下有了不小的震动。
这点,连深居漓园的静水、都能从陆子漓这十日来的忙碌及紧绷中感受得到。
虽然她也并不知道西煌之行的目的何在,可确定一点便是陆子漓不会打无把握之仗,他甚至还借用了上官家的无编制精锐,想必这趟买卖应是重要的。
如此重要的事情,他还要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同行,想必自己就是那个人质,用以保证上官易之会言出必行。
静水苦笑,不知道承箴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说服上官先生来去救自己,这是恩,她会记得。
可是显然,走在前面的陆子漓,是她苏静水的怨。
阳春了,虽是夜然也仍旧暖了。陆子漓身上着了件玄色薄料西洋昵大衣,歪戴了顶同色的帽子,帽子的款式有些不同,不是普通的黑沿礼帽,边上略窄了些,被陆子漓压低至眉间,更多了些许神秘。
站台上也有出行的小姐太太们,目光均会不由自主的被陆子漓的气势所吸引,一见之下粉颊上大多现了份娇怯。
而看向跟在陆子漓身后的静水之时,那娇怯便化为刻意不以为然的审视和不屑,静水被这么多道目光刺着,甚是不舒服。
且更让她觉得不便的,还包括身上的这套衣裙。
这是临出门之前,陆子漓让丫头宝喜送来给她穿上的行头。
其实这衣裙并非不好看,相反,是太好看、太考究。
浅碧十层团花绣的百褶长裙,同色系的上装及短斗篷之缘和裙边都镶有一指宽深碧绸边,让面料更具垂感。
静水的长发挽出个未出阁的小姐会梳的俏皮发式,斜插了雪香簪,双耳戴了同套耳环,腰间没有悬挂其它垂饰。
整身装束真真衬了静水的名字,清嫩而雅致,好一泓碧水之波。
在漓园穿戴齐整之后,连陆子漓看到她第一眼都怔忡了些许,可随即便没好话的来了句:“果然可以,难怪让纪承箴那毛头小子念念不忘。”
静水不语,肃身站着。
陆子漓微皱了眉端详了会儿,走过来拉开妆匣捡了嫩粉胭脂递向静水,“眉目倒是不用再画了,脸颊和嘴唇太过苍白,外人瞧着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静水不接,冷淡的回应,“我从不用这些东西,谢二少爷费心。”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自己完成;二是我亲自帮你。”
静水立刻接了胭脂,对妆镜马马虎虎抹了些,镜中的她一双妙目含了些许怒意,而陆子漓却极惬意舒心。
想到出门前的这一幕插曲,静水此刻更觉得前面的陆子漓格外的讨厌。
走上人行天桥,一步步的上着台阶,本以为这条路就这么过了、算了,百无聊赖抬眼,视线却凝固在对面正下着台阶的人身上,心跳忽地就漏掉了一拍,震惊间,绣鞋便踏在忘了提起的裙摆上。
轻“呀”了声身子不受控制的前倾,眼瞧着就要与台阶来个亲密接触,额间一痛,却是撞在了另一种坚硬之上:是陆子漓的胸口,他刚好回身扶住了她。
慌乱抬头,正对上陆子漓意味深长的笑容。
静水推开陆子漓,眼睛搜寻着方才的身影,是倾世,果然是倾世。
他瘦了许多、冷冽了许多,整个人像具冰雕一样自上而下走来,身后跟了几个陆家的侍从。
他活着,好好的活着,可是已经没有了半点精气神。
那双眼睛里并非茫然,更是专注,可怕的专注。
静水确定,倾世看到了她,在陆子漓拥着她的那一刻,倾世刚好便看到了她。
“倾世……”静水忍不住轻唤了声,不安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倾世或许会给她的些许回应。
“倾世,我没有出卖你,那天……是为了救你。”静水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做出解释,她伸出手,伸向倾世的衣角。
可倾世并没有停下。
他视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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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出发
念及如此,陆子漓自己心下觉得好笑,回身看向静水,却没想到与她的眼神撞个正着。
她“恶狠狠”的盯着他,极生硬的问了句:“你要把倾世送去汴溏吗?那里安全吗?等我们从西煌回来,你真的会放了他吗?”
陆子漓懒洋洋的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回答着:“你肯问了?”
静水咬着嘴唇不说话。
“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他自己也不想回茹苑,在我们回来之前,我出银子,送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散散心。如何,不错吧?”
静水不语,脸上的神情复杂而又酸涩。
陆子漓慢条斯理的说着:“你该高兴才是。倾世被送走了,你的承箴成了茹苑的宝贝,没人跟他争跟他抢,他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和教育。更何况……你也是要回茹苑的,到时候如果面对倾世,会尴尬吧。”。
陆子漓分析着,语气心平气和而又理所当然。
他越平静,静水的气就越是不打一处来,冷笑了声:“多谢二爷关心,衷心祝您的西煌之行顺顺利利,尽早结束。哦,还忘记了要谢谢您赐我这么好的衣服和钗环,只可惜,并不适合我。想必这也只是您的道具,用来陷害我的道具,让倾世和茹苑人看清楚,我只是个贪图富贵的女子,刚住进陆家而已,就接受了这样的施舍。”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双手下意识的抠住桌沿。
就在此时,火车终于启动了,车轮磨擦轶轨的咣咣声缓缓响起。
陆子漓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敛,语气变得淡淡的:“苏静水,我想该让你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要再试图去猜测我做事的目的。
没错,这衣服和钗环是做给人看的,却根本不是你所以为的人。
在你看来,整个天地也不过就是纪承箴、倾世,或是茹苑。
可对我来说,他们什么都不是,记住了?
另外,这簪子你嫌血腥不喜欢,摘了便好,就这么简单。”
说完,抬手便从静水的发间摘下了雪香簪。
“静水……静水……静水……”对面的站台上忽然出现了一声声的呼喊声,从远即近,又随着列车的离开而由近到远。
陆子漓微皱了眉头,多少有些诧异的向外看去。
站台的贵宾通道口正跑出一个人,在站台上四下寻找着,看不见他的眼神,可从动作已经猜得出他此刻慌乱已极。
是承箴。
“静水……静水……”承箴的呼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他遍寻未果,却发现此刻已经朝西启动了的火车,怔了一瞬,便大步跑着试图跳下站台,好在茹苑的人终于追了上来死死的拉住了他,按住了他。
站台上混乱成一片,也出现了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来维持秩序。
虽按得住承箴的人却捂不住他的声音,他一声声哭喊着,嗓音嘶哑而绝望。
静水的名字代表了他全部的生活、亲人、朋友、回忆。
他知道静水就在那列火车上,跟着一个可怕的男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由于自己的冲动铸成的错,结果却要由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娘去承受,而他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甚至连说出事实的勇气都没有!
他哭了,用尽全力的哭,他伏在站台上,那些寒冷、那些饥饿、那些血光、那些眼泪、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那些被人摆布的曾经。
一幕幕的从心里血淋淋地捞了出来,这不止是恨,不止是绝望,这是他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口。
外表长好了,他也会亲手将痂撕裂,他将永远记得这一切,记住今天的无能为力,记住所有带给他痛苦和耻辱的人。
他发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落泪,他发誓要变强,强大到没有人可以取代,强大到有一天他也会让那些趴在他的脚下求他饶恕,他发誓。
陆子漓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静水。
她甚至没有站起身,喊一声,给承箴以回应。
她只是悄无声息的掉着泪,一颗颗的接连不断。
她无疑是聪明的,她知道此刻最该做的是什么,所以她一定不会像普通女子一样喊着要求下车。
火车的速度愈发快了,车窗外灌进的风也逐渐变大,站台上的人在静水的视线中缩小着,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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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漫长
“二少爷,起身了吗?该用早餐了。”包厢门外忽然出现了阿远的声音。
陆子漓迅速跨前几步,没等静水有所反应便将她连人带毯子卷成一团,然后抱起走向卧箱将她丢在床上,转身离开,顺手还拉上了折叠屏风。
静水瞪目结舌的听着屏风之外的声音,陆子漓去打开了包厢门,阿远走了进来,说着:“二少爷,我把您和静水小姐的早餐端过来了。”
“嗯,先搁着吧,小姐还没起来。”
“是的,二少爷。”阿远把托盘搁在桌子上的声音。
之后便又听到他告辞,出了包厢,陆子漓上锁。
静水竖着耳朵听,并在陆子漓再次走过来“哗”的打开屏风的同时又闭紧了眼睛。
陆子漓“嗤”的轻笑,“你演戏成瘾了是吧。”
话音一落,人已近了身,带了股清新的皂荚味道。
静水下意识的想要裹紧毯子,却被他掀了起来说着:“去洗漱,然后吃饭。”
静水无奈的坐了起来,好在她昨晚根本就没有脱下裙子,倒也不怕他掀毯子,可是总觉得太过丢人,他一定知道自己方才一直在偷看。
越想越恼,脸上又开始发烧。
好在陆子漓已经坐回了车窗下的小桌旁边,并没留意她的反应。
她便借了这空档赶紧跳下床冲向洗浴间。
洗浴间的黄铜镜框中间镶的是玻璃,将她不自觉流露出的窘相一五一十的照了出来。
还没等她平复好心情,陆子漓忽然又拉开了门,将几件衣服丢给她,“脏丫头,整天也不知道换件衣服。”
静水气急败坏的抱着衣服,不甘心的瞪回他。
陆子漓摇了摇头,帮她关上了浴间的门,再次坐回餐桌前。
毫不意外的,果然听到静水在里面上锁的声音,她还不放心,趴在门边儿上又听了一会儿,瘦瘦小小的影子透过磨砂花玻璃早映了出来,只有她自己还以为是神秘的!
不再理会她。陆子漓不紧不慢的在烤好的面包片上抹着黄油,然后边看报纸边消灭掉他的早餐。
在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之后,静水终于磨磨蹭蹭的出来了。
陆子漓合上报纸,调整下了坐姿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一些,看向静水,审视着。
车窗挂着帘子早已拉开,阳光毫无顾忌的洒满整个车箱包房。
静水洗了头,长发顺直的斜拢在左肩,水滴顺着发梢滴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她站在那里,换上了陆子漓扔给她的衣裤,局促紧张的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这样的款式她从没穿过。即使是在茹苑,宣小姐给她准备的西洋衣饰也全是裙装,而现在……
她不确定陆子漓安了什么居心,只觉得长裤像是裹在腿上的感觉,上衣也瘦的要命,衣襟紧紧的勾勒出丰/满的线,那薄薄的贝壳扣子似乎根本不能保证线条是安全的。
她拼命的含/胸缩身,恨不得把自己躬成个虾米。
“不错嘛,过来吃早餐。”陆子漓的神态波澜不惊,审视完毕,继续看他的报纸。
静水不知道为什么,忽地松了口气,对于她来说,陆子漓没有反应才是最安全的反应。
她走了过来坐在陆子漓的对面,腿被桌子挡上了,多少让她的局促消了些。
肚子确实早就饿了,仔细看了餐盘,青花瓷的碗里盛了细白细白的面,鸡汤煮的,洒了切的又细又嫩的小葱花,还在汤头铺了个荷包蛋。
真香啊……静水的唇边不自觉的流露出微笑。
陆子漓的视线跃过报纸看了看她的表情,懒洋洋的说了句:“今天是你生辰吧,吃碗长寿面吧。”
“噗!咳~咳~”本已吃了一小口面条的静水瞬间被呛住了,惊愕的问:“你怎么知道……”
“简单啊。”陆子漓理也不理她,报纸换了一面,“纪承箴现在是茹苑的红人,茹苑帮他办过了,这小子在生日宴上哭哭啼啼,说今天是你的生辰,那我即然知道了,便帮你办咯。”
“可是他的生日宴也并没有请你去,你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静水瞪着陆子漓,心里却有了答案。
想不到他在茹苑都有眼线,却不知道是谁,要怎么才能提醒宣小姐防范。
“总之,有的吃你就吃,有得拿你就拿。”陆子漓也不生气,忽然又想起来似的补充着:“昨天你穿的衣裙,也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很配你的名字,我眼光不错吧。”
静水咬了咬嘴唇,冷笑了声:“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也不会被你的小恩小惠收买。我知道你是坏人。”
“小丫头。”陆子漓放下了报纸,俯身看着她,“你知道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其实好和坏本来就是相对的。
没错,在利用你的时候,我是坏人。可现在利用结束了,我跟你的所有仇怨都以买卖的方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所以嘛,你现在是我的生意同伙,是我的筹码。
也不必谢我,过生日,送你几件小东西而已。更何况你跟着我出来,穿的太寒酸丢的是我的人。”
“总之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话!你的话全部有目的!”
“是吗?”陆子漓笑了起来,“你看,我对你好点你也不信,只有随你的便咯。”
说完,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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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大漠
夜,汴塘县,某私宅。
宅子远离极隐秘,表面是登记在一位姓田的商人名下,其实只有几个人才知道,这里归属金京陆家。
一辆黑色汽车驶来,停稳在大门口,倾世蒙着眼罩、手也绑着,被带了下来车,送进宅子。
宅子不大不小,三进三出的规模。
直到进了内室,倾世的眼罩才被摘下来。
室内点了电灯,倾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慢慢睁开眼睛,打量着房间。
房间陈设简单,却也干净、书桌、床、简单的中式家私,一应俱全。
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倾世也听到了,却一点也不好奇,懒得回头。
直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这儿。想吃什么、喝什么,二少爷吩咐了,尽量满足你。只一条,别动逃走的心思,能安份守已,才好保住你的命。倾世少爷,好吗?”
倾世慢慢回头,注视着阮华陵。
倾世沉默良久、笑了:“天下之大,果然再无可信之人。”
火车一路向西走了三夜两天。
对于静水来说,晚间反倒还好过一些,陆子漓通常会极认真的研究他的羊皮地图、或是看书,最后喝上一杯红酒,然后便扯上屏风睡觉。
白天则不同,他会逗着静水聊天,问她一些她不想说实话的问题,百般的诱导,再从静水只言片语的答案中去推理、设想,得出的结论准确的每每会让静水在心里吓一大跳。
于是静水便打定了主意,不管他问什么都不要再回答。
在陆子漓面前,最好连假话都不要说,因为假话通常也是从真话改编而来,而陆子漓就是有那种剔除杂质的本事。
偶尔,火车会在沿途的几个大站停靠。静水得到了陆子漓的许可,能下车走动走动,透透气。
其实每个小小的站台上也会有众生百相:有拖儿带女、背井离乡逃难的人;
有满脸凄惶、不知前途方向的人;
有养家糊口,在站台上卖几个茶叶蛋、包子养家糊口的人。
越往西走,站台上的人便愈发的稀少,空气也愈发的干燥、风沙也愈发的大。
火车中途停靠的最后一个站是顺安县。
时近黄昏,顺安站的一处站墙不知是因为战火还是失修,塌了半截。
静水裹了防沙的斗篷站着,视线无遮拦的望出去依旧是满目的苍凉,不知名的植物和荆棘一簇簇的长,杂乱无章。
蒸汽机车发车的汽笛声忽地响了,车厢里的陆子漓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抬头,顺着车窗望出去,而静水刚好就在这一刻转身,斜阳一抹,扯得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疾风中,她的神情落寞而茫然无助,斗篷的边沿翻飞,与发丝纠舞,身后便是那无遮无拦、漫无边际的一角长天。
第二天一早,火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西煌。
西煌是旧时统称,是原天启朝范围内最广阔最辽远,同时也是拥有最大片沙漠荒原的地区。
皇帝没了,西煌成了几个活跃在西部、手里有匪的争夺凶狠之地。
虽说西煌并无什么特别的物产,自然条件又差,可自古以来却是通往邻境几个国家的商贸及交通要道。
到了这里就不再有“绝对的”安全,也不需要再刻意保持低调隐藏陆家的人,因为成群结队淘金挖宝的人比比皆是。
谁要是单独出现,谁才更引人注目。
一行人从各自不同的车厢下了火车,在站台上会合。
阿远安排着人把陆子漓和静水的皮箱提了,便走在前面引着出站。
他们是一等车厢的客人,走贵宾的出站通道,没一会儿就站在了古旧的站外,数辆吉普车悄无声息的开过来依次停在他们面前。
从第一辆车上开门下来的人英姿笔挺。
静水惊讶的脱口而出:“修明哥,是你!”
“静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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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无缘
吉普车就像一叶行驶在暴风雨海面的小舟,已经不止是颠簸这么简单,而是上上下下的前冲或跌落感。
静水反倒顾不上晕车了,双手死死的抓住左侧的握手才能让自己不像皮球一样直接冲出前面的挡风玻璃。
没一会儿,手指便被扶手磨破了,被汗水一浸针刺的疼。
静水刚想找条帕子缠一缠扶手,腰间一紧,陆子漓的手臂已经捞了过来,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和强硬。
静水吓了一大跳,本能的想叫出声,汽车却又刚好冲上坡,陆子漓借力使力再加上惯性使然,静水便跌进了他的怀里。
“安静,不然我会做的更过份。”陆子漓低低的声音凑近了静水的耳朵说着,嘴唇碰到了她小小的耳垂,凉凉的,也软软的。
“少爷,你好了伤忘了疼吗?别忘了肩膀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静水凶巴巴的推开陆子漓,自己拉紧了扶手,随后扭头瞪了他一眼。
“修明,静水在茹苑的时候也是如此吗?牙尖嘴利像个小野狼。”陆子漓习以为常的笑容,朗声问着程修明。
程修明自然不能再当做没听见,想了想,简单的答着:“也是,也不是。”
的确,也是,也不是。
静水眼里的倔强是藏在骨子里的。可在程副官的心目中,她一直是个有股子忍劲儿的姑娘,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陆子漓的身边就会不同。
她开始有了喜怒的神情,有了本能流露出的愤怒和嗔责。
程修临邑县不想以几则简单的事情做判断,因为陆子漓这个人实在是莫测。跟他的几次交锋无不被他耍的团团转。
程修明不确定现在看到的会不会是真相,亦或者……所有的一切都是陆子漓想让他看到的而已。
五个小时后,车队到达了扎马驿站。
这个驿站跟静水想像中有些不同,与其说是驿站倒不如说是个帐篷群。
程副官说,这个驿站春夏在一处、秋冬又在另外一处,总之哪里有水草就设哪里。
一行人一路上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好在程修明早就提前打点了一切。
驿站的人备好了水供大家洗浴,晚上要住的帐篷也清扫的干干净净。
现在只是春季,帐篷里虽闷了些却并不热,况且静水并不会计较这些,再怎么差的条件她也不是没经历过。
沐浴清爽之后,静水挑了个最小的单人帐篷钻进去倒头便睡,开始睡的并不踏实,身子的感觉仍旧像是在颠簸之中没有平复下来,没一会儿便可说是“人事不省”。
直到从帐篷缝外透进篝火光、和热闹的笑声、乐曲声方才睁开眼睛,怔忡自己真是睡了好长的一觉。
全身酸痛、腹中饥饿,静水整理了下衣服,起身钻出帐篷。
视线所及处,竟是陆家加上上官易之派来的、共计的三十多人,点起几堆篝火喝酒、烤肉。
另外还有驿站的伙计及舞娘伺候着,划拳声、大笑声、乐曲声交织在一起场景相当壮观,酒坛堆了一地,也不知道已经喝了多久了。
“静水小姐,饿了吧。”阿远从旁边的帐篷里钻了出来,看到她便说着。
“阿远?你住这儿吗?”静水好奇问了句。阿远待她客气,她便也从不冷脸。
“不是,是少爷的,我帮少爷拿点东西。”阿远简单答了。
“哦。”静水点点头,下意识跟着阿远走向最大的那个火堆,到了半路却又犹豫了。
陆子漓和程修明都在,正促膝相谈正酣,两人身边还各坐了一个美艳的舞娘。
这情况……她的脚步朝后瑟了些许,刚准备转身,程修明却眼尖看到了她。
招呼着:“静水,过来吃点东西。”
“我还是在……”静水刚想说随便找个火堆坐下吃就行,可眼光扫了一圈发现全是喝的半醉的汉子。
这……静水犹豫了下,只有硬着头皮迎着程修明那边走了过去。
其实程修明招呼静水的时候,陆子漓也已经看到了她。
她换下了赶路的裤装,披着斗篷,长发洗净了简单束在后面,由于刚起身的原因多少显得有些蓬松,几缕不安份的发丝扰在脸颊旁,反而多了份难得的俏皮。
走动中素色绣裙间或露出一角,轻巧。
她迎着火光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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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在怕
谢阿柔口中那位莫姑姑人称姑姑,其实年纪并不算老,还不到四十而已,却是西煌一号神秘的人物。
而另一边的静水则趁着陆子漓被缠住,暗暗的坐的离程修明更近了些。
手中的肉也吃得差不多了,此刻便搁下,也拿了坛面前的酒敬着:“修明哥,您也多喝一些吧,晚上才会休息得好。”
“我酒量可是不行。”程修明回过神笑了起来,“静水姑娘,让我量力而为吧。”
说完便举了坛子小饮一口。
酒刚入喉,静水压低了的声音传入耳中:“倾世在我们出发那天被他送上了去汴溏的火车。”
声音细细小小的,夹杂在一片杂闹的斗酒声中甚是低微,可静水凑的近,足够被程修明听清楚。
程修明不动声色的把酒递向静水,“唉?不能我一个人喝,即然人不在金京,也不必守着茹苑的做派规矩了,静水姑娘,这酒着实不错,尝尝。”
静水点点头,学着程修明的样子也喝了小口,酒香逼人、辣意刺喉,也听到了程修明借机在她耳边说着:“我们的人那天也跟着上了火车,结果跟丢了,有机会的话你不妨再探一探。”
“我哪里品得懂酒,简直是折磨了。”静水微笑着点点头:“修明哥,这里不方便有我在场,我还是先回帐篷了,你们慢用。”
说完便起身离开,眼睛只专注于沙地,束在脑后的长发如瀑,夜风中有着些许飘动。
“少爷,这就是您带着走的女人?看都不看你一眼呢,瘦巴巴的一点肉都没有。”谢阿柔娇嗔着,酒气呼在陆子漓脸上。
直至静水走得远了,陆子漓终于不经意似的推开了谢阿柔。
“二少爷,带上我吧,我保证让您舒服……”谢阿柔不依不饶的又缠了上来,扭动着细软的腰肢,领口的扣子本就松着,此刻更露了大半边雪白,媚眼如丝。
陆子漓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她,朗声笑了起来。
谢阿柔大喜,凑的更近了,手抚上了陆子漓的衣襟,竟顺着边缝便要掠进去。没等成事儿便腕间忽然一紧,一股几乎要扭断她的力量痛得她“啊”了一声,愕然抬头看着陆子漓。
“你--也--配。”陆子漓薄唇间轻吐三个字而已,字字生硬,硌得人心疼。
直到谢阿柔疼出眼泪方才松了手推开了她。
站起身,扫了眼还在喝得兴高采烈的人们,只简单的说了句:“散了吧,时间久了无趣。”
程修明颇诧异的目送陆子漓离开,那谢阿柔不过是软语几句便这样子伤了她,心里只道此人真是喜怒莫测,相当的不好打交道。
不过……静水有没有这个本事打探出倾世少爷的下落?
上官先生的命令是力保倾世,至于静水姑娘……
想必冰雪聪明的她也应该明白,她的命数,取决于她自己。
与此同时,金京、茹苑内。
上官易之最近都留宿在茹苑,表面上说是去公司方便,实则大家都明白,是担心宣秋会出事。
书房传入敲门声。
正在里面忙于公务的上官易之头也没抬,简单说了声:“进来。”
有人进来,将一盏补品放在上官易之旁边。
上官易之想当然以为是宣秋,难得语气温柔:“:秋儿,你先去睡吧,我还要把今天报上来的合同看完。修明被陆子漓调走,一时之间还真是没人能像他一样帮到我。”
“上官先生,若您愿意教我、信我,我会全心全意帮您。”
上官易之搁笔抬头,注视着来者,是纪承箴,便只笑了笑:“你,凭什么?”
承箴显然有备而来,直接陈述:“我和静水的确从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不过纪……父母亲从没间断过对我们的教育,直到五年被秋姨救下。后面的事,想必您是清楚的。我知道目前以我所学,想帮到您还差了很多。可我愿学、敢学。”
“即便你愿学、敢学,想取代倾世,还早。”
承箴摇了摇头:“他是他,我是我。我无法取代他,他也不见得比我对您更有价值。”
上官易之眉梢轻动,专注的看着承箴,探究的眼神:“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承箴郑重回答:“得到我从未曾得到过的,尊严、以及……身份。”
上官易之哈哈大笑,站了起来,一字一句的:“你的全部价值都只是因为你姓纪,是纪睿的儿子。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可以留在我身边的筹码。不过……想拿回你的身份,就先做给我看。”
深夜,扎马驿站帐篷群外的火熄灭了,四下寂静,只有风吹沙砾的低鸣呜咽,更衬得此处大漠苍凉。
静水一个人在小帐篷里睡的正熟,数日来难得独处,这种久违的自在让她很快便又进入了梦境。
梦里出现的竟是在车站时候见到的倾世,他脸色苍白一直朝前走着,而漫长的台阶像是永远也下不完,一直延伸入最黑暗的彼端。
她拉住了他的手,想问他要去哪里,他忽然转过身来面向着她,瘦削的脸忽然开始变形为张牙舞爪的怪兽,吓得静水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百般挣扎下,竟醒了。
脸颊边湿湿凉凉的,梦里的倾世已经让她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还是不是同情,亦或也有内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帐外的风声呼啸而过,不知道已经几点了,静水想,这一晚恐怕再难以安眠。
脑海里的混沌还没清晰,耳边却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这不再是梦,是真实。悉悉索索的,有什么东西正游走于帐内,愈发的近了,爬上薄毯,一点一点的向上、向上,沿着静水身体的轮廓。
这声音说陌生也不陌生,说熟悉也不熟悉,但凡流浪过的孩子都应该知道,是蛇。
静水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瞬间紧绷了,轻轻的抽出薄毯中的左臂,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仰着以左手手指勾住帐篷帘子一点点的掀开着。
月光无遮拦的洒了半帐,静水仍旧不动,头轻抬,视线迅速扫向薄毯之上。
果然,一条蛇已经立起身子,信子悉索的吐进吐出,似乎也在判断着眼前之人是否会是今夜的晚餐。
静水手心的潮湿感愈发强烈,只觉得连呼吸都是危险的,她不能喊,不能动。
远水解不了近渴,由极度的恐惧转为强迫自己稳定下来,拼命的回忆着儿时遇蛇的场景。
可那个时候有承箴,有一群同样可怜的同伴,而现在却只有自己。
蛇继续游着,从静水的腿部、到腹、到腰,电光火石间它忽然的蹿起直扑向静水的面门,而与此同时静水的右手已经迅速的抄了上去,以全身的力量一举捏住了蛇。
她并不确定自己捏住的究竟是不是七寸的位置,可蛇的攻击并未就此停止,蛇头虽不能再动,身子却立即紧紧缠上静水的手臂,冷冷的,如寒冰,如人心……
扎马驿站自酿的烈酒虽香醇,可陆子漓并没有喝太多,毕竟这里不是陆家的地盘,驿站的口碑再好也不可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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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阳光
“苏静水,你真是……”陆子漓的话说了半截,好气又好笑的拉过静水的右臂,帮她将死蛇的身体取下。
然后又用了些力气扳开静水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僵的手指,蛇落在地面上,尾端搭在静水的脚上,她整个人终于活了过来,尖叫了一声,捂着脸跳开,背对着陆子漓,蹲在了帐篷的角落里。
她的尖叫倒让陆子漓吓了一跳,虽说这才是一个姑娘该有的正常反应,可这反应出现在静水身上的确是匪夷所思的。
陆子漓先拎着蛇尾,掀开帐帘丢了出去。随即走到静水身旁也蹲下了,心情莫名愉悦的想好好的嘲笑她一番:“喂,苏静水,你三更半夜自己摸进我的帐篷,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果自负。”
静水动也不动,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乌黑的长发泻在身上,如瀑。
“行了,你不像是胆小之人。”陆子漓扳着她的手,试图让她不要再捂着脸。
他本来以为这是个简单的事情,便只用了三分力,可静水像是跟他较劲一般,一扳之下竟是纹丝不动。
陆子漓心下好气好又笑,静水身上穿得单薄,他也只着了单衣而已,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几乎能感觉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了。
借着些许的酒意,陆子漓只感觉体内逐渐涌上股燥热,他近了静水的耳垂一字一句的说着:“欲擒故纵只会让你损失惨重,懂吗?你还要捂着脸吗?”
话音一落,他便扣住静水的手腕,以巧力将其背到静水的身后,迫得静水不得不贴在他胸前,面向了他。
“这可是你自……”陆子漓继续说着,话只说了一半却停了。
因为静水并没有挣扎,可却是泪流满面。
他不是第一次目睹静水流泪,静水的泪有很多种,有愤怒的、有难过的、有不甘心的,可这次她眼里的内容,却让早被江湖历炼的铁石心肠的陆子漓也怔忡。
那种眼神……大概是极深的悲凉。
这样的悲凉当然不会只是因为被一条蛇所吓到,静水整个人就是个谜,有着各种各样的表现、各种不同、甚至会完全相反的特点。
陆子漓很想问一句:“你怎么了?”
可他明白,静水不会告诉他实话,至少现在不会,她甚至都不屑于编个故事说谎。
她狡猾吗?似乎是,也似乎不是。
陆子漓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以往用来对付女人的招式,在静水身上肯定会完全失效。
所以与其说是他怔忡于静水眼中的悲凉,不如说是怔忡于他自己心情的复杂。
“好了,没事了。”陆子漓轻轻的搂住静水,动作有些笨拙和生硬,却又那么出于本心的自然而然。
静水沉默着,右手的粘腻感久久没有散去。
刚才她杀死了一条蛇,一条试图攻击她的蛇。
她似乎不该怕蛇,可当被蛇缠住手臂的瞬间,她脑海里涌上的全是亡母的样子。
当时……母亲又该经历过什么样的恐惧和绝望,就像她方才一样吗?
母亲又是怎么样挣扎着爬回破屋,只为交待好最后的心愿。
母亲让她跟承箴交换了姓氏,也等于是告诉她,此生此世,她都将为承箴而活。
可她并不恨母亲,甚至以拥有一个这样的母亲为荣。
她是纪静水,是纪睿的女儿,纪家上下皆因护着承箴而死,她以母亲、以家门为荣,却在内心深处心疼着,她只允许自己的心里有个小小的角落用来自我疗伤。
三年了,那个小角落第一次复苏,就在今晚,就在这个陌生的大漠荒原。
“好了没事了,这里并不可怕。现在我们没时间,等回来、回来的时候我们还会住这儿,我带你去看沙湖,就在驿站旁边,无论冬夏都是一样的美。”陆子漓的声音平静而低沉,有着让静水平复下来的魔力。
静水不再掉泪,默默的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
陆子漓知道,她已经好了,于是戏谑的笑容及语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所谓过河拆桥,大概指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静水站起身,嘴硬:“你不也是第一次来沙煌,怎知道那个什么湖是美的。”
陆子漓轻笑了声,懒洋洋的站起身,从箱子里摸出个小布包,也不再说什么,掀开帐帘朝着静水的帐篷走了过去。
静水安静的跟在后面,看着他走进自己的帐篷四下搜视着,想必是检查还会不会有毒物存在,在确认了安全之后,又把手中的布包挂在了帐帘处,不冷不热的交待了句:“这个是防蛇虫鼠蚁的药包,这一路还会有住帐篷的时候,留着吧。”
“那你有吗?”静水脱口问着。
陆子漓扭过头,深深盯了她一眼,嘲讽的语气:“难道你会以为这个东西我只有一包?难道你会以为我重视你到如此程度吗?”
静水不再跟他针锋相对,只在陆子漓转身出帐的时候悠悠说了句:“我并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今晚的事,我会记得,我会还。”
“还?”陆子漓轻佻的捏了捏她的下巴,“拿什么还,以身相许?”
静水推开他的手,“我知道你不要这个。”
“那可未必。”陆子漓笑了起来,“别去胡乱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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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到达
程修明笑了笑,没再理会远处的事儿,扭过头,跟谢阿柔告辞:“那我们这就出发了,回来的时候难免还要叨扰一番。”
谢阿柔甜笑着:“来者是客,你们付了银子。不过,程爷,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最近西煌来了些洋人,听说跟陈坨子那派混的挺熟,若是你们遇到了,悠着点儿,得罪旁人无所谓,得罪了他们可没好果子吃。”
程修明:“洋人?陈坨子什么时候跟洋人有交道了。”
陈坨子是日常混迹于西煌一带的盗墓头子,名声颇差。
谢阿柔叹了声:“这世道,背靠洋人才好乘凉。”
程修明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自己,拿出一纸字条和银票偷偷交给谢阿柔,压低了声音嘱咐:“阿柔,麻烦你想办法把这上面的内容发封电报,到金京茹苑。
谢阿柔怔了下,轻声问:“哟,程爷,这上面什么事儿啊,不会让我得罪了谁吧?”
程修明话里有话:“不止不会得罪,还会让你真正交下上官先生这条路。”
谢阿柔刚要说话,见阿远走了过来,便不再问,迅速收好字条和银票。
阿远:“程大哥,二少爷说可以启程了。”
程修明点头应了,朝谢阿柔点点头权当告辞,走向骆队。
谢阿柔目送骆队出发,见所有的人都走远了,方展开字条,上书四个字:人在汴塘。
汴塘?那会是个什么地方?
驼队缓行在沙漠中,静水自然身在其中,行得也有些心不在焉。
临走的时候,昨晚的舞娘们纷纷出来送行,她大略扫了一眼,并没看到坐在陆子漓身边的那位。
或许就该是这样,江湖中人应把这些男女情绪看得淡些,对自己、对别人都好。
陆子漓自然不知道静水还有闲心思考这些,他骑在骆驼上边走边拿着地图研究。
扎马驿站是进入魔鬼城之前的最后一处落脚点,而他的这趟“生意”,接货地便是魔鬼城。
正午时分,骆队停下来休整,吃些干粮。
静水原以为骆驼看上去温厚老实会比较好骑,却完全没有想到坐上去并不是很舒服。
尤其是冲下沙坡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能从驼背上掉下来一样,她不得不双手死死抓住鞍座和缰绳。
手套虽说派上了用场,可一停下来还是觉得手臂和肩膀酸的不像属于自己了。
好在她也能忍得,学着大家的样子拿了肉饼和羊皮水囊靠在骆驼身上边吃边喝。
旁边就是陆子漓和程修明,俩人间或会聊上两句。
“陆少爷,你有没有觉得此行过于安静了些?”程修明的视线扫了圈队伍,说着。
陆子漓没应声,即使程修明不提醒,他也觉察出了是有几分古怪的。
虽说这一行人声势浩大,一般的响马劫匪是根本不敢靠上前,可季震宇和程鹭雪可不是“一般”人,他们即然提得出这个事情,就一定是有所准备,却不知他们的伏击点设在哪里?
难道是要等到接货时,或接货之后才动手?
无论如何,陆子漓深知事情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
“魔鬼城那边安排好了吗?”陆子漓问着。
程修明点点头:“先遣的人已经埋伏完毕,跟我们会合。”
陆子漓吃完了手中的饼,净了净手站了起来,沉着声音吩咐:“出发。”
并走过来扶静水上骆驼,又趁别人不注意,塞了他的象牙柄□□在静水的鞍里。
静水很惊讶:“这是何意?”
陆子漓轻声叮嘱:“万一有危险,万一我没办法保护你,这枪你收好。”
静水怔忡的:“二少爷……”
“嗯?”
静水想了会儿,终究还是嘴硬:“没什么。”
陆子漓笑了,那是完全料中静水反应的笑容。
宣秋本就不喜欢早起,尤其在静水和倾世走后,茹苑成了一滩死水,她便更是每天昏沉沉。
晌午了,方才一脸倦容的下楼。
肖瑞声、承箴和画声正站在楼梯下方,此刻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宣秋。
宣秋懒懒的问:“都站在这儿干嘛,怎么了?”
肖瑞声有些无奈:“小姐,承箴少爷想出去转转。”
宣秋扫了眼承箴,平静的:“不许。”
承箴解释着:“秋姨,我只是想——”
宣秋直接打断:“我不管你想什么,现在多事之秋,能不出去,就尽量不要出去。”
说完便朝着客厅走,额头一跳一跳的痛,客厅放着她的药片。
可承箴却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要我像倾世一样活着吗?”
宣秋怔在原地,难以置信的转过身注视着承箴。
肖瑞声也大为惊讶:“承箴少爷,您在说什么?”
承箴径直走到宣秋前面:“秋姨,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就由着我。或许茹苑可以替我遮风挡雨一辈子,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走出去,就永远要窝囊的活着。”
宣秋怔怔的看着承箴,脸色变得惨白,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承箴却仍旧一脸坦诚:“我知道您担心我。那就派几个人跟随我,还有……。”
一边说,一边看向画声:“我要画声随行。”
肖瑞声略急切:“承箴少爷,派护卫跟着您自然没问题。可画声是哑的,她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承箴却摇了摇头:“肖管家,画声当年是刀马旦,跑了十几年的江湖,现在也有那么多的师叔伯父在金京,她声音哑了,可心里却比谁都明白。”
肖瑞声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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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刺眼
双方客气了一番之后,陆子漓回身朝后摆了摆手,竟只跟程修明两个人进了洞。
阿远也想跟上,却被荷枪的汉子挡住,木着脸示意他退后。
阿远喊了声“二少爷”。陆子漓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又转移到远处骆驼上的静水身上。
阿远噤了声,却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回来。
他这一眼……静水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捕捉到了他的确是回了头,可心里却还是有些恍惚。
他的意思是让阿远来保护她吗?似乎是,也有可能不是,保护是真的,可保护住人质的安全也是完成陆家的承诺而已。
就像小的时候,父亲为了保护承箴,甘愿把她丢出去被砍中后背是一样的道理。
这世上,总会有人会为了承诺去做他们该做的事。静水希望,一切平安。
从外面看来,洞口并不宽大,可进了洞方才知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穿过一条仅能并排走四人左右的通道,眼前便豁然开朗。
整片暗河悄无声息的流淌着,不知从哪儿来,又流向哪儿,原来魔鬼城唯一的活水源竟就在这洞中。
暗河的对面是一块堪称巨型的白色石台,极平坦,摆了数十只木箱。
石台在洞壁顶端挂着的数百只火把光线的照射下泛着幽蓝冷清的光泽。
通往石台的索桥上也站了两排苛枪的汉子,个个精壮。
陆子漓和程修明跟着魔鬼城的首领通过这摇晃的索桥,站在了石台之上。
“这就是你们陆家要的东西,点点吧。”首领姓石,叫石天,今年五十五岁,专在魔鬼城一带收土货再贩卖。
陆子漓抱拳谢过,也不再客气,走近了那数十只木箱逐一检视着。
箱里铺着干稻草,稻草上又是分别装的小木箱。
“这是晚汉金品卿降彩书画蝶翅耳瓷瓶。”
陆子漓的身后跟上个魔鬼城的人,手中拿着货物清单说着:“这件是若惜朝的古物,淡青釉剔雕花壶。这幅丹青也是若惜古物,著在薄绢上,要小心收藏,这些年干脆了不少,见风就裂。这是……”
他一边帮着陆子漓打开小木箱一边介绍,不急不躁,拿出古物之时动作极小心。
陆子漓只是认真的听着,偶尔才会接过古物,用手中的铜制放大镜仔细检看。
程修明虽也算是半个文人,对这些古董却是完全不在乎,不过他没想到陆子漓年纪轻轻竟也会识物,却不知是真懂,还是装装样子。
这边验着货,那边的魔鬼城首领石天也并不跟着,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喝茶,一副悠闲的样子,想必是对自己的货极有信心。
验完最后一件货,陆子漓摸出怀表看了看,离进洞到现在竟然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
转身笑对石天说着:“货没问题,石帮主果然有信誉。”
“哈哈……”石天极自得的摆了摆手,“那是当然,若非如此,你老爹也不会跟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不过亲兄弟明算帐,银票可带来了?”
“带来了,在外面。”
“嗯,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安排兄弟护送你们出魔鬼城。但是,出了这地界若再有什么江湖纷争,就恕我石某人不能再出声了,想必你也知道,这是行规。”
石天边说边站了起来,引着陆子漓和程修明顺着来路出去。
一路上又顺便寒喧了些陆老爷子身体如何、什么时候亲自来西煌走一趟玩耍一番之类的客气话。
陆子漓不卑不亢的应对着,石天似乎也蛮欣赏他,倒是对他身边的程修明也起了好奇心。
一问之下知道竟是金京公子上官易之的人,多少有些惊讶,“子漓,你面子不小啊,请得动上官家的人护航。”
“这趟货金贵,不多些人手恐怕路上会有麻烦。”陆子漓简单的答了。
“嗯,也对,小心为好。”石天自然明白其中的凶险。
说着话,人就出了洞。
天色已晚,洞内温暖湿润,洞外却仍旧干燥,明晃晃的大月亮高挂,清冷的光。
洞里的人耐心办事,洞外的人心里没底,等的可着实焦心。
静水也急,却不好表现出来,只从骆驼上跳下来站着,脑袋里把可能会出现的画面想了个遍。
她不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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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危险
入夜,金京。
夜总会的门口衣香鬓影、灯火通明,茹苑的汽车停在对面的暗巷。
车里是承箴和画声,当然,他们并不是来玩的。
副驾坐着的人叫继荣,是画声当初在戏班的师傅,对她照顾疼爱有加。
继荣师傅是画声一出门首先去找的人,自然不是为了叙旧:继荣对金京的熟悉程度不可谓不深。
此刻,车里的所有人都盯着夜总会门口,继荣告诉承箴:“这是金京最大的一家夜总会”
也是巧,继荣才说完,就见远处驶来一辆汽车停在夜总会门口,刚停稳,就见门夜总会的周经理快步跑过来替来者开了车门。
下车的是个中年女人,她简单四下看了看、便在周经理和众保镖的簇拥下进门。
继荣看清了她的样子,便回头说着:“那个就是程鹭雪,唯一的女经理,这个夜总会平时就是她交给那个姓周的经理在管。”
承箴默默点头:“程鹭雪什么背景。”
“她是程修明的嫡亲姐姐。”
承箴有些意外:“修明哥?即然是他的姐姐,怎么会帮着陆家在做事?”
“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过在金京也不算是个秘密了。程家两姐弟本来都是在上官府上长大的,这个程鹭雪一心一意就想当上官先生的女人,后来真的嫁了他,居然当上了夫人,当年她和上官先生成亲的时候还是很轰动的,只可惜好景不长,她也是个要强的女人,八年前,主动提出了离婚。”
承箴愈发惊讶:“离婚?她曾经是上官夫人?”
继荣点头:“嗯,她也算是金京独一份提离婚的女人了,更何况还是对堂堂的上官易之。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当中可能又发生了什么,总之,程鹭雪居然就投靠了陆家,跟陆家一起做生意。”
承箴想了想:“那么,她和陆子漓关系如何?”
“亦友亦敌。”继荣答着:“若说关系嘛,女人终归是女人,关键时刻摇摆不定。不过,那天画声传了条子过来,我就又差人多少打听了点儿,说是程鹭雪最近跟季震宇走得很近。难保她没动夺了陆家产业的心思。”
“季震宇又是谁?”承箴问着。
“是陆家老爷最早的左膀右臂,但你也知道有句话叫功高盖主,或者说,他自觉可以功高盖主。他跟陆子漓之间更是明争暗斗,谁也不会服谁。”
“所以说,陆家不是铁板一块。”承箴一语中的。
他明白,虽然自己目前没能力跟陆家斗,但只要借助上官易之的力量,局面就有可能逆转。
他不会再任由任何人欺辱,这是他给自己的承诺。
与此同时,大漠西煌同样暗潮汹涌。
石天在魔鬼城设宴款待陆子漓一行人,同时也算饯行。
所谓的宴席,西煌大漠自然比不得金京那般的物资充足,不外乎是大堆的篝火、香气扑鼻大块的烤野味,大碗的美酒。
陆子漓在扎马驿站可以占主动不被灌酒,在这里就难了。
石天是长辈,又是海量,极喜能跟他对饮的人,左一碗右一碗的非让陆子漓干掉。
陆子漓心里暗自叫苦,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有硬着头皮举起碗喝了一口,却没想到这酒的味道完全不似扎马驿站的凛冽,反而似玫瑰的芳香甘甜,又混了些葡萄味道,煞是好喝。
心念一动,回过头对伺候在身后的阿远说着:“把这个拿一小壶给苏姑娘,再拿点吃的。”
“苏姑娘不晓得去了哪里。”阿远挠了挠头。
陆子漓笑了笑,“她还能去哪儿,定是缩在帐篷里。外面是男人们的世界,而且是喝醉了的男人,以她的警觉劲儿,肯定不会让别人注意她。”
“是哦。”阿远点头,“少爷想的周到,我这就去。”
“嗯。”陆子漓简单应了,目送阿远跑去帐篷区便接着跟石天喝了数碗。
酒香甜的让他也忍不住小小的放纵了下,以不醉为最终结果便好。
没一会儿,阿远又跑了回来,俯在他耳旁说着:“少爷,苏姑娘没在帐篷里,倒是没走远,在魔鬼域窟转悠。”
陆子漓点点头,心道倒是小瞧了她,居然敢在这个时辰去魔鬼域窟转悠,不怕?
想了想,便拉着程修明去敬石天,稍转移了石天的注意力,自己便抽身站了起来,拿了小酒壶慢条斯理的走向魔鬼域窟。
魔鬼域窟是这片魔鬼城里几座呈圆环状分布的石洞窟,也是魔鬼城中心所在,到了晚上风呼啸穿过的声音也最大、最恐怖。
沿路荷枪的守卫都知道了陆子漓的身份,也不拦他,客气的点点头而已。
陆子漓也不急,一个窟一个窟的找,反正一共才有五座,早晚会找得到。
一、二、三、四……前四座都没有,陆子漓走到最后一座洞窟,看来这是最大的一窟,也是最美的一窟。
白石山经年累月的日晒风吹泛了光润的黄,窟壁上洞眼格外的少,反而全部集中在窟顶,竟像大眼儿的筛子一样敞着。
漏出来的月光星星点点遍布窟底,也不知道是因为沙粒的反光还是洞壁的折射,整个洞窟之内竟像是釉了暖色的细瓷,不需要火把也足以将里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里面的人,自然是静水。
她换了身干净的素白裙,背对着窟口,仰头站在窟中间。
月光从她乌黑的秀发流泻而下、染了绣裙、染了裙摆、染了沙地。
她又像当日在漓园的树下那样,手掌摊开向上,纤细的手指轻动着,让月光透下绕出不同的光影。
原来一个人的美丽根本无需以任何证明,她只需要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好。
而她转过身,看到了陆子漓。
陆子漓有那么一瞬间有些莫名的后悔来了这里,好在瞬间已经代表着转瞬即逝。
他走向静水,递上手中的小银壶,“尝尝,还不错。”
静水接过银壶,打开盖子闻了闻,摇头,“我不喝酒。”
“这酒很香,玫瑰和葡萄汁混制的,不会醉人。”陆子漓说着又站近了三分:“不过……人会不会自醉,我不敢保证。”
“少爷醉了吗?”静水语气不卑不亢。
“有点儿。”陆子漓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静水。
她脸颊上的肌肤晶莹剔透,没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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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风起
她怔了瞬间,转身便想跑走。
可身后的陆子漓不容她再有任何动作,上前两步,一条手臂便紧紧的困住了她。
嘴唇咬下银壶的塞子,仰着头喝了一大口芳香的玫瑰葡萄露。
静水忽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惊惧的挣扎,以手抵住他坚硬的胸膛。
可什么都晚了,什么也来不及再做。陆子漓俯身下来,将她的双手反翦至背后,在她喊出声之前封住了她的嘴唇……
对于静水来说,似乎一切都冰冻了、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故意冷淡、故意疏远,都在这一瞬间倒塌。
她再也无法站立,瘫软了身子依附于陆子漓,嘴里渐渐充溢了玫瑰的香气,陆子漓以这种近乎“无耻”的方式到底迫她“喝”下她根本不想喝的酒。
她无心去判断酒的味道究竟如何,她已经羞怯的无以复加。
陆子漓的呼吸愈发急迫,而她则毫无反抗之力,更为可怕的是……她竟觉得……陆子漓的怀抱是温暖的。
放过我……她在心里说着。
我不会放过你……陆子漓在心里说着。
其实当晚,他们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只不过彼时两个人都不肯承认,不会承认而已。
陆子漓以为自己是一时愤怒失控,他拼命警告自己不要陷入,不要欺负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女子。
而静水则千方百计的逃避着,因为她有必须去做的事,必须去照顾的人,必须去回的家。
都说人的记忆会有选择的记住一些他们所认为的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细节。
于是陆子漓记住了那晚静水的柔软和泪水,以及洞窟里从上而下倾泻的银白月光。
而静水则记住了陆子漓深隧的眼神、唇齿间久久弥漫的玫瑰香气。
他抱着她,在她的发间插上一根簪子,用连自己都看不上的、从未有过的低切语气说着:“即然生气我毁了你的生辰礼物,我补一个给你。
下午验货的时候一眼就瞧上了,当时就想着,这世上只有你配戴上它。
放心,今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有一路的时间去考虑。
若回到金京你还是选择茹苑,我会成全你。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纪承箴能当缩头乌龟放弃你第一次,就能放弃第二次。
若你想跟着我,我给你一片天。”
一片天……可在乱世之中,又有谁的天会是真正属于自己。
静水一个人跑回了帐篷,拉紧帐帘,像是这样做就能把所有的烦恼都关在了外面一样。
拔下陆子漓送她的东西,是一根绿玉镶银的簪子,玉有拇指大小,色泽柔和、深幽、浓重,银色或许是经过多年的沉积颇显暗哑,雕的吉祥纹络古朴却繁复,手工极好。
这是巧合吗?倾世送她一根雪香,而陆子漓送她一枚绿玉簪。
两枚簪子对于静水来说同样的沉重、同样的负担。
一夜无话。
第二天蒙蒙亮,队伍已经准备出发了,归程总是会比来程更心急。
石天按规矩派了手下一直把陆子漓一行人护送到了魔鬼城外。
出了城,又是连绵不绝的大漠。
每个人都开始严阵以待,程修明带着上官府的便装队伍荷/枪保护在最外围,陆家人以阿远为首,看似无规矩其实极有章法的前进着。
大漠之中,即使是三月份的日头也是毒的,风却凉,于是每个人都只觉得头上烤、身上冷。
静水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姑娘家身子本就要弱些。
好在斗篷还够暖,陆子漓又命人给她取了条厚围巾裹脸,所以还不至于会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气氛着实有些诡异,想像之中的危险一个都没有。
危险来得越晚,危害或许就越大。
正午的时候,队伍停下来暂休吃些干粮。
此处叫响水湾,名字诗情画意,实则就是大漠中一弯又细又窄的水源而已,来的时候也曾经路过,此刻便轻车路静水刻意拉着骆驼坐的远了些,却忍不住还是要偷偷的看一看陆子漓。
他也多少瘦了些,脸上的轮廓更深了,随意的坐在沙地上吃着干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颇有些心不在蔫的意味。
“少爷,有人朝这边来了。”负责放哨的人在不远处的高坡喊着,指向正北方向。
所有的人立刻警觉的站起来,连静水都不例外。
仔细的看过去,果然,也是一支骆队,可人数不多,十几匹骆驼,十几个人而已。每个人都裹的严实,看衣着打扮和风尘仆仆的样子倒像是寻常商人。
警觉归警觉,可毕竟这里只有这一处地表水源,过往的商队都会选择此处歇脚。
陆子漓朝大家摆了摆手,所有的人便又坐了下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可若是江湖中人便瞧得出气氛已经不同了。
那一陌生骆队没一会儿便走近了。
为首的是个年纪颇长的男人,跳下骆驼抱拳说着:“诸位也是行商的吧,江湖道儿上江湖人,幸会幸会,打扰打扰。”
他胡子都泛了黄,一脸沧桑沟壑,眼神混浊,口音像是西煌本地人。
“四舅!”陆子漓骆队的小向导叫山药,欣喜的朝着说话的男人跑了过来:“您怎么也来了,不是说过不走这大漠了?”
“这……嗨,别提了。”被称为四舅的男人见到山药先是面露惊喜,听了他的话却又苦笑三分,“别说我的事儿了。也巧咧,前几天听你娘说你接了个好活儿,想不到咱们还能碰上。”
“是啊是啊,这就回去了!”山药高兴,转身向着陆子漓行了个礼,“少爷,这是我家四舅,也是向导,可否行个方便让他的骆队也在这里停一停?”
“这里本来也不是我的,请便。”陆子漓没有拒绝,与人方便与已方便,毕竟山水有相逢。
“谢了少爷。”山药眉开眼笑,开始帮着四舅安顿。
陆子漓有意无意的朝他们看上几眼,在心里做着简单的判断。这骆队应也像他们一样,并不打算走得太远,每匹骆驼上只驮了不多的水馕及干粮。
相反的,用来装货物的麻袋倒是不少,看样子应该也是去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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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恐 最开始以鞭子抽人的……
最开始以鞭子抽人的洋人显然是最不服气的,坐了一会儿,眼神仍旧不甘,显挑衅,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刻意放大了声音朝身后喊了句:“女人,过来。”
还有女人?
静水愕然,忍不住看过去。
其中一个洋人笑着从骆驼上解下一个麻袋,扔在地上,松了绑绳,露出里面的人奄奄一息的脸。
竟然是扎马驿站的谢阿柔,脸上还有青紫的打伤,昏昏沉沉的样子,洋人直接打了她两记耳光,迫她清醒,抬头,哀求着:“洋大人饶命,饶命。”
静水下意识看向陆子漓,显然他也认出来了那女人是谁,可表情仍旧淡淡的。
“女人,来。”先头那个洋人已经扯住谢阿柔的手,把她扯进自己的怀里便开始调笑,一双毛手直接从她上衣下摆伸了进去开始揉捏,边捏边发出怪笑。
其他的洋人也不怀好意的围观,笑着,就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谢阿柔起先还以为洋人会点到即止,便也没做太多的阻拦。
可身上的衣服却被他越掀越往上,几乎快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露出肌肤了。
不敢过于挣扎,仍旧拼命陪着笑说着:“您急什么呀,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晚上吧,晚上到了魔鬼城我再陪您。”
魔鬼城?程修明心里一凛,这些洋人果然是去魔鬼城的。
那个洋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愿,仍旧对谢阿柔狞笑着:“这里很好!女人,我说在哪里就在哪里,我想要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谢阿柔哭了起来:“洋大人,没这规矩,眼下这么多的人在……”
“没关系,那些低等蠢货,当他们不存。至于我的兄弟们……”洋人笑得愈发邪恶:“我们可以一起享用你。你这个婊/子不要再装了。在西煌,没有我买不到的东西,你们连皇帝都没,个个都是下等贱民!”
谢阿柔的惊呼已经变成了哀嚎,她早就认出了陆子漓这一伙人,在别人心目中她只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没错,她喜欢对她温柔体贴的恩客,喜欢年轻英俊的恩客。
所以在陆子漓鄙视的对她说“你也配”的时候,她还是心疼了。
而现在这个洋人竟然要在这么多男人的面前污辱她,她也有脸,也要脸,可她……无能为力。
洋人们陆续围了上来,眼中闪着期待而下流的光,嘴里说着连串的洋文,他们在起哄,在示威。
在天启这个没有皇帝的地方,在西煌这个不讲尊严只讲生存的地方,他们的行为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压住的女人不过是个出卖□□的物品,而她的同胞又能怎么样,以洋人们的经验来看,根本不会有人对这样的行为出声。
因为他们是洋人,所代表的只有四个字:至高无上。
谢阿柔的裙子被扔在一旁,踩进沙地,她试图以手挡住自己的身体可完全徒劳无功,她的每一寸白皙都勾出他人更多的邪恶。
洋人炫耀似的脱掉上衣,刻意朝着陆子漓等人的方向比划了个下流的手式,随即便站起身,开始解腰间的皮带扣,脸上带着志在必得而又极尽鄙视的笑容……
可他的笑容并没持续太久,一把沙土直接洒在了他的脸上。
沙子进了他的眼睛,刺得他大骂出声,边骂边蹲下来揉。
其他的洋人则松开了谢阿柔,大大咧咧的站起身,朝着丢沙子的人走了过来。
丢沙子的人在他们眼里又瘦又矮,短斗篷的风帽半遮了头发,眼神表面上像是平静,实则如同暗流涌动出无穷无尽的愤怒。
是静水。
静水一字一句的说着,字字生硬:“几个大男人欺负女人,不知羞耻畜牲不如,还是这也是你们国家的风俗?那就难怪了,一群没开化的洋鬼子!”。
“臭女人!”洋人两眼揉的通红,看清害自己这么狼狈的居然只是个女人之后便更加的恼羞成怒,朝着静水直接冲了过来。
“唰!”一记鞭声凌空而下,在空气中带出响亮而尖锐的声音,直接横抽在了洋人的前胸,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
如果方才那一把细沙只似儿童恶作剧的效果,那这记鞭子直接抽下来鲜血立见的效果无异于是挑战他尊严的宣战。
可以说,这洋人其实是半个天启通,天启的官话他说的比很多天启人还要标准。
他在天启停留很久了,他认为自己可以做任何的生意而不会追究、可以玩任何的天启女人,大不了给钱。
天启的官府也好,下等百姓也好,他从没放在眼里。
这次到西煌是因为他听说这边的古董很多,却没想到刚出发就遇到这样一伙人,敢占了水源不给他让路,敢在他享用女人的时候不闪开,敢洒他一脸沙子,甚至还敢用鞭子抽他!
洋人满脸的不可思议,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渗血的伤口,又抬头看看罪魁祸首,那个站在对面的天启男人。
打他的人是陆子漓。
陆子漓却根本没看他,反而抬手帮静水拔了下风帽上落的几粒细砂,慢条斯理的说着:“弄脏了你的手干什么。”
静水咬着嘴唇,眼神愤怒的只是盯着洋人。
“下等人!”洋人脸色越发的铁青,手摸向腰际,那里挂了一把手/枪。
陆子漓像是长了第三只眼,又一记鞭子抽向洋人,这次直接抽中了他摸向手/枪的手,洋人的手背上立时又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如果说陆子漓第一记鞭子是向第一个洋人宣战,那么第二记鞭子,便是向在场所有的洋人宣战了。
此起彼伏的洋文骂向陆子漓,这些土匪一样的洋人不是吃素的,反应也极快,又何曾在天启吃过这样的大亏,纷纷都开始摸家伙。
陆子漓也不说什么,甚至连自己人也不需要招呼,直接挥鞭。
长鞭挥在空中噼啪作响,带着犀利的呼啸准确的落在这些洋人的手臂、脸颊、胸前、腿部。
有的洋人已经摸出了家伙,却被陆子漓抽掉在沙地上。弯腰刚想捡,鞭子又挑了出来直接抽飞。
一记、两记、三记……十三、十四……陆子漓轻松而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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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 不需要他们再做什么,……
不需要他们再做什么,程修明在对方射出子/弹的同时也拔了家伙,直截了当的打中了洋人握着枪的右手。
惨叫连连,其他的洋人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面对的这些天启人“商人”会有这么多的武器。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处境是多么凶险,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识时务的迅速将双手举起,嘴里怪叫着乌里啪啦的洋文投降纷纷求饶。
“陆少爷,想怎么办,你决定。”程修明简单的说着。
眼神漠然的看着脸上因疼痛而扭曲的洋人。
静水下意识看向陆子漓。
他侧身站着,并没有马上回答程修明的话,而是第一时间吩咐着阿远:“把箱子收好。”
阿远随即招呼其他人一起忙活起来。
好在掉下来的几样古董是相对结实的木雕,沙地又软,应该是没有破裂,可这种时候露货是江湖中人的大忌。
静水虽不懂规矩,却也能感觉得到陆子漓显然是怒了。
他的怒,并非大声吼叫或是形与色的狠决,正相反,是愈发平静的气息所暗含着渐起的杀意。
他会因此而杀人灭口吗?
静水的心忽地就收紧了,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发言,她也并非同情那几个洋人,可她毕竟也流浪过,她完全懂得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天启得罪洋人会是什么后果。
而陆子漓……他将会怎么样。
陆子漓很快给出了答案,他不紧不慢的走向仍旧趴在沙地上打滚的洋人。
那人也终于知道什么叫怕了,本能的退缩,淡灰色的眼睛里不再有鄙视,而溢满了绝望和惊恐。
眼看着对面这个死神一样的男人朝着他再次举起了鞭子。
“啊!”鞭子带出刺耳的声音跟他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笨重的身子随之倒在了沙地上。
而洋人的……假发,被陆子漓的鞭子卷抽而起,那耀眼的、代表着贵族身份的金色竟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飞上空中,可笑的翻了几圈,落在地上,不过就是孤零零的卷毛儿。
空气凝固了。
静水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去分析陆子漓究竟是想抽掉洋人的头皮,还是早就看出了洋人戴的是假发、就只是想羞辱他而已。
总之,这样一个可怕的状况,被这顶金色的假发完全搅成了喜剧。
显然,陆子漓不打算停手,一鞭接一鞭的抽,抽的却不是洋人的皮肉,而是把他的衣服一件件的抽碎、抽飞。
洋人怎么剥掉谢阿柔的衣裙、剥了多少件,陆子漓就同样的、以牙还牙。
静水笑的无法站直身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止是她,就连救下的谢阿柔都泪中带了忍俊不禁。
情况开始沸腾,陆家和上官家的人自然是有样学样,有的用鞭子故意去逗弄其余的叽哇乱叫的洋人、有的扶着枪杆笑得直不起腰。
那些个从来都是作威作福的洋人完全没有了所谓的形像,个个被围追堵截的狼狈不堪。
大漠之上并没有变成修罗战场,而始作俑者陆子漓倒成了唯一平静的人,他的眼神越过所有的障碍,只停在静水的身上。
她在笑,放声大笑,眼睛弯成一泓月牙,可所蕴含的光芒比大漠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
那光芒直接撞进陆子漓的心里,一声一声、一下一下,忽地就让他疼了起来,恍惚了起来。而这种疼痛,让他前所未有的慌张。
一刻钟后,陆子漓一行人已经骑在了骆驼上,再次出发。
身后是那群被扒光了衣服,“没收”了骆驼的洋人……
“陆少爷,我真是看不懂你。”程修明的骆驼与陆子漓的并列。
他回头看了看远处那群仍旧在鬼哭狼嚎的洋人,好奇的问着:“若说你是不敢杀洋人,可你这样污辱他们,比杀人更让他们记恨。”
“这很公平。”陆子漓无所谓的笑了笑:“杀与不杀,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他们想当着我们天启男人的面污辱天启的女人,那么就该接受同样的污辱。”
“那么我该夸陆少爷善良吗?”程修明半真半假的打趣。
“随便。”陆子漓心不在蔫的应着,看向坐在右前方骆驼上的静水。
别人说他陆子漓狠毒又如何,至少静水笑了。
静水把自己护手的布套让给了谢阿柔,边走边问着:“谢老板,那些洋人是什么?”
谢阿柔平静回应:“妹子,叫我阿柔姐吧。”
静水微笑点头:“阿柔姐。”
谢阿柔叹了口气:“那些洋人身份不简单,要是明刀明枪的干,我驿站里的伙计不见得输给他们。哪想到他们趁夜钻我帐篷,偷绑我出来,现在驿站的情况是怎么样我都不清楚,但愿他们没事。”
静水摇了摇头:“这些天杀的。”
谢阿柔苦笑,真诚的:“你们这群人目标太大,刚才又露了土货,还是早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那群洋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静水“嗯”了一声,不再追问什么。洋人究竟有多可怕,她心里有数,但想到陆子漓在身边,她竟……
心忽地收紧了些许,静水咬了咬嘴唇,扼止着自己这种不该有的想法。
月亮升空的时候,陆子漓一行再次到达了扎马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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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盟 入夜,老样子,吃饱喝……
入夜,老样子,吃饱喝足,分帐而眠。
静水刚换了衣服躺下,帐外便是阿远在轻声唤她:“苏姑娘,我家少爷请您出来一下。”
“去哪里?”静水翻身坐起,无端的心跳加速。
“少爷说那地方好着呢,姑娘定会喜欢。”
“你跟少爷说,我才不会去,哪里都不去,莫让他再生事端。”
“……”
“阿远?”
帐外悄无声息。
“阿远,你走了?”静水咬了咬嘴唇,心跳变成了微恼。
帐外仍旧悄无声息。
静水的耳朵贴着帐帘听了一会儿,果真是安静了下来,话说了一半儿,怎么阿远就走了呢?
不对呀,不像他呀,少爷说的那个地方,又会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认定了她会喜欢?
站起身,犹豫着掀帐帘走了出来。
腰间一紧,跌入一个硬硬而又温暖的怀里,不用看都知道是哪个。
静水抬了眼便瞪,“你又骗我。”
“早料到阿远叫不动你,只好我亲自来了。”陆子漓的脸低低的压下来,呼出淡淡的酒味的嘴唇几乎能碰上她的脸颊。
静水推开他:“不可能,方才你一定就在旁边,不然哪会来的这么快。”
好在天色晚,陆子漓又喝了酒,大概是看不出她的红脸。
“是吗?”陆子漓笑了,牵了静水的手转身便走,“这么聪明的姑娘,该得到奖励,那么今晚就奖她一个没见过的美景。”
“去哪里?”静水柔柔细细的声音被大漠的夜风吹散,她怀疑,根本就只有她自己听得到而已。
可陆子漓却回头了,眼神深遂得像墨潭,能够吸引所有注视他的人,让人万劫不复:“去我同你说过的,沙湖,记得吗?”
静水讪讪的,犹自嘴硬:“我又没你这般老,当然记得。”
静水说完了,却连自己都诧异,这样陌生而又轻松的语气,这样的娇嗔,怎么就会这样对着这个仍旧该是“敌人”的人。
陆子漓好气又好笑,老?大她八岁而已,还从没人这样干脆利落的说他“老”。
这还是静水吗?
那个瑟缩的、一身是血的站在凝香阁恨恨的看着他的姑娘;
那个偷了他的碧落顺便陷害了他、却也被拖去受水刑仍旧一言不发的姑娘;
那个不会穿胸衣、却站在夕阳的破碎里仍旧不会褪色的姑娘;
那个在魔鬼城被他深/吻、而几乎不能自持的却是他自己的那个姑娘。
可此时,静水和陆子漓仍旧不会知道,她一生的颜色,大概也只为他一人绽放。
这次陆子漓没有说谎,静水眼前所见的,的确是从没见过的景色。
月光毫无遮拦的洒在一大片墨色浓重的湖水上泛着银光。
沿湖岸到湖心建了个最简单的木廊木亭,没有任何装饰,就那么素的立于水中央,反倒显得独特了。
倘若眼下是在金京、是在江南,或是在随便哪个富庶而平静的地方,那这美景大概就算不得什么,平常了、打折扣了。
可这不是,这是在大漠西煌。
静水终于也明白了为什么扎马驿站会存在并生意这么的好。
除了美食、美酒、美女之外,只需要走出驿站的帐篷区,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这里叫沙湖,是大漠边缘方圆数十里唯一的湖泊。现在季节不对,若是夏天,喏,就是在那边,全部是芦苇,长的比人还要高些。”陆子漓的语气颇显遗憾,“可惜,现在看不到。”
“已经很美了……”静水的话是由衷的。
出来这么多天了,每天眼前的色彩都是单调的、干燥的。
这是她在行程中第一次呼吸到湿润而又温暖的空气,这种宁静的感觉让她贪恋、恍惚,生怕这一秒是真实,而下一秒又会失去。
陆子漓转过脸看着静水,目光描摩着她脸型的轮廓,从饱满的额角、笔挺的鼻梁、小巧而挺俏的鼻翼、樱桃一样的唇峰。
他觉得自己果真是醉了,倘若不然,怎么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浮了层清雪,精致的不敢触碰,即便是指尖扫上去也唯恐化了、碎了。
他心旌摇曳,同样由衷的在静水的耳畔耳语着:“是啊,已经很美了。”
静水忽然意识到陆子漓的举动已经渗了危险的气息,迅速退开两步,警惕的瞪着他:“又想占我便宜!”
陆子漓忍俊不禁:“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
“你还不坏?”静水呲之以鼻:“你抓了我和倾世进陆家。”
“可若不是我,倾世恐怕在我堂兄出事的当晚就已经死了。”
“你害他心死。”
“可他人活着,活着才有机会翻身。”
“你……你利用我,让上官先生帮你。”
“上官易之没好处吗?对他来讲再简单不过的付出,换来宣秋红颜一笑。”
“你……”静水想继续“控诉”,却一时失语。
“静水,我从没说我是个好人,可有没有哪一件事,是真的让你觉得十恶不赦?”陆子漓慢条斯理的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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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 扎马驿站搁货的地方是……
扎马驿站搁货的地方是帐蓬营的后方,同样守卫森严。
谢阿柔提着灯笼、裹着披风站在其中一个仓房门前,仔细吩咐着两个守卫:“这些货是陆二少爷的,千万看好了。”
守卫连声应着:“是,阿柔姐。”
谢阿柔却仍旧不放心,又仔细围着仓房罢了了一圈才罢,转身刚要离开,却被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的陆子漓吓了一跳。
“二少爷,您这不声不息的是要吓死我啊!”
陆子漓只是笑了笑:“我来瞧一眼。”
谢阿柔自然明白陆子漓的谨慎,便朝着守卫点点头。
守卫遂开了门,陆子漓跟谢阿柔一前一后的进入。
里面堆满了货物,摆放却十分整齐,谢阿柔管理得不错。
陆子漓顺手开了个木箱,检视里面的土货。
谢阿柔娇嗔:“二少爷,一根针都不会少。”
说罢,又意识到自己习惯了对男人如此语气,这语气也定是陆子漓不喜欢的,下意识站得后面了些。
陆子漓却并没在意她的躲闪,只是问着:“谢老板,你在这扎马驿站很多年了吧。我也听说过,扎马驿站是个很保险的地方。”
“驿站多亏了莫姑姑在外面撑着。”谢阿柔并不邀功,且说得也是实话。
陆子漓却话锋一转,看着谢阿柔:“可今儿你却阴沟里翻了船,差点被那几个洋人给祸害了。”
谢阿柔注视着陆子漓,好一会儿,无奈:“二少爷,您是不信我?有话,不妨直说。”
陆子漓摇了摇头:“要是不信你,我就压根不会出手。”
谢阿柔反问:“那您这是?”
“陆某,有事相求。”陆子漓的语气愈发诚恳。
谢阿柔怔住,求她?小小的一个她?
陆子漓也没再卖关子,仔细说着……
扎马驿站一夜平静,只在快凌晨的时候有了些小小的骚动。
静水掀了帐帘瞧出去,是另外来了一队驼商,人数不多,却极狼狈,进了驿站,坐在沙地上就瘫软了身子,每个人身上、脸上都带了伤。
陆子漓和程修明也闻声出去了解情况,只听那队驼商骂声不绝,说是真不该存了好心,去救几个光屁/股的洋鬼子。
那些洋鬼子穿了他们的衣服、吃了他们的干粮之后就翻身不认人,借着他们人高马大又会西洋功夫,竟然就抢了他们的骆驼跑了。
骆商们损失惨重,只能走到扎马驿站休息求救。
陆子漓和程修明没说什么,火光下,他们的脸色都凛着。
静水不再听,放下了帐帘抱着膝想了好一会儿才又睡着。这世道,做好人也会有恶报,做恶人的倒是逍遥!
第二天清早,启程。
仍旧像来的时候一样,由扎马驿站安排了吉普车将所有的人送出去。
回金京的火车票也订妥了,程修明负责保管。
而陆子漓又将所有的货物重新检查了一道,确保万无一失。
唯有一点:此行除了那几个洋人煞了些风景之外,是否太过于顺利了?
难道季震宇他们就真的不打算再有什么动作?
陆子漓也怀疑过只是想把自己调虎离山而已,可是有上官易之的人马在金京保着陆宅,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是,在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什么事都不可以马虎。
“静水,你还是跟陆少爷坐后面。”程修明帮着静水打开车门,示意她先上车。
静水在心里叹了声,来的路上陆子漓就借着车子颠的时候占足了她的便宜,现在肯定又会如此。
下意识看了眼正在阿远交待事情的陆子漓,他倒是一脸严肃,只在与她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眨了眨眼。
静水便又愤愤然了,迅速扭转身子准备上车。
“苏姑娘,请等一下。”远处,扎马驿站的伙计正朝她跑过来。
静水颇感奇怪的停下了,问着:“什么事?”
伙计气喘吁吁的近了,递上一副白丝手套,“这是阿柔让我拿给姑娘你的,她说呆会儿在车里扶着把手的时候会把手磨疼,这个肯定会派上用场。”
“这……这个……”静水惊讶得不得了。
早上起来,她还专门跟伙计打听了下谢阿柔的情况,伤重不重之类的,可她并没想过要谢阿柔感谢、或是送她什么礼物来报答,倒是这手套……
静水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材质虽然不错,可做工真的不敢恭维,大而粗的针脚,歪扭的缝线还露着头儿,难道是谢阿柔自己做的?
念及如此,静水微笑了起来。
“还有句话,阿柔要我跟苏姑娘说的。”伙计一五一十的转告:“阿柔说,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要姑娘别只顾着当好人,好人是会吃亏的。”
“行了,上车吧。”陆子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直截了当的把听得怔忡的静水“扶”进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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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 而宣秋已经在枪响的同……
而宣秋已经在枪响的同时站到了一边,贴着墙壁,神情复杂的瞪着陆元胜。
陆元胜看着自己的伤,震惊的指向宣秋:“你……你居然设陷井?”
下一刻,肖瑞声已经冲了进来,护着宣秋往外跑:“小姐,这儿危险,快点儿离开。”
临走,在楼梯口撞见了跑回来的安管家。
安管家迫切的问:“我家老爷呢?”
“只伤了肩膀,无妨,快进去吧。”肖瑞声言简意骇,双方都不再耽误。
一楼已经一片混乱,看客们四散逃亡,枪/手隐在当中朝楼上射击。
承箴躲了一会儿,看到宣秋和肖瑞声从楼上下来,刚想喊,被乱枪打断,赶紧又蹲下,再抬头,宣秋和肖瑞声已经跑出了大门。
承箴便放了心,看向后台方向的出口,那边人少,便贴着墙壁朝出口走。一片混战中,终于从后门挤了出来。
刚想找线路去跟宣秋会合,又见几个穿着戏服的角儿也狼狈的从里面逃了出来。
角儿?承箴心头一紧,对啊,还有画声,她去了后台!
承箴赶紧拉住其中一人:“姑娘,请等一下。”
好巧不巧,他拉的正是水玲珑。
水玲珑诧异的回头,看到衣着体面的陌生少爷,怔住。
承箴急迫的问着:“姑娘是戏班的吧,有没有见到画声?就是一位跟姑娘差不多年纪,长得很清秀,不能说话的。”
水玲珑一听承箴又是找画声的,嫉妒的表情一闪而过。
戏班其他人倒是听到了,问着承箴:“哦你说那个哑巴!”
“对,她有没有出来?”
“应该还没出来,后台这儿就这一个出口。”
承箴怔了下,愈发担心。
水玲珑却冷笑一声:“这位少爷,现在这么乱,先加别打听那些无关紧要的丫头了,赶紧离开这儿才对。”
承箴看了看水玲珑,没有说话,转身跑进了戏楼。
那晚,火光交织留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包括不在金京的人,比如倾世。
他被软禁在汴塘,这里以景色优美著称,是金京及江南一带的富户消夏避暑的胜地。
这宅院虽位置偏僻却也临水,属汴河右岸。
宅子古朴的装潢,是前朝风格。
经了数十年的风雨,每一根木梁、每一片青瓦都带了岁月历炼出的暗香,萦萦绕绕在每一处,欲诉还羞,很美,却不属于倾世。
就像那个手持雪香簪,想要插进他胸口的姑娘。
在火车站的天桥,他一步步的走,跟静水擦肩而过。
静水眼里隐着深深的悲恸,有同情、有询问、有内疚。
其实他并不恨静水,一点都不。
连亲生的母亲都选择了放弃之人,有什么资格去恨其他的无关人等。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重要,可有可无。
即便他拼了命的想去改变这一切,命运却仍旧是上天注定好的。
早在凝香阁,宣秋指认他才是凶手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而静水的簪子只不过是把这一切悲剧划上句点。
杀他的不是静水,是母亲。
困住他的宅院依然看得到夜空。
为了防止倾世逃跑,窗户也是用木条钉死的,有丝缕的月色透进来映在青石地上,是唯一的温暖。
倾世慢慢的站起身,腿有些僵硬,是坐太久导致的。
他一步步的挪近那月光,一步步走、迈、返身、走、迈。
他脚上没有镣铐,不需要,他的枷在心里,钥匙在宣秋手上,而宣秋将它丢进了炼炉,让他的锁永生无法再开启。
其实茹苑也会有着同样的月色,而承箴自然也不用像他一样,仅有这丝缕的温暖,他或许会代替自己承欢宣秋膝下,因为那才是宣秋想要的。
胸口处,被静水的雪香簪刺出的伤口表面早就痊愈,留下一个圆疤,看上去竟是可以用轻描淡写来形容的。
除了倾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这伤刺得究竟有多深,有多疼。
这伤不在肌表,是肉眼根本看不到的,它所带来的绝望已远非痛苦两个字这么简单。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倾世会以手指轻轻的描摩它,就像野兽舔噬自己伤口处的血污。
而每一个清醒的白天,层层衣物覆盖下的倾世,就只是一具行尸。
“嗖~”远处有焰火升空的声音,倾世挪到窗边,从缝隙看着,窄窄的夜空上一簇焰火花闪爆而开。
这簇焰火只是开端,没一会儿,四面八方的焰火都升了空,燃出各种形状、极美、极炽烈。
今天是汴塘的什么节日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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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 那些黑色衣饰是上官易……
那些黑色衣饰是上官易之手下暗卫所拥有的。
那么,又是宣秋请上官易之帮的忙吧。
怎么,终于调查出亲生儿子被困在哪里了吗?母性爆发了点吗?肯出手了吗?倾世的手抬起,手指深深的抠住窗沿。
“你们听着,我知道你们是谁,要想你家少爷活命就不要再开枪了!否则流弹伤了他,吃亏的是你们自己!”阮华陵见自己这方损失已过半,咬紧牙关,站在倾世身前保护着他,并朝屋外喊着。
她说的是实话,乱/枪之下,藏着倾世这间薄薄的木门又岂会是安全的!
可那些黑衣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反倒根据声音又判断出阮华陵所在的方位,一阵乱/枪扫射,有一颗竟真的穿透窗上的木条,直接擦过倾世的头顶。
“你们疯了!”阿强吼着,“不想让你家少爷活命了吗?”
黑衣人中似乎有人在笑,笑声狂妄而自得,声音从蒙面布出传出,闷闷的:“活不活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得的命令是杀人,不是救人!
有些事情何必搞得这么复杂,想必你们也看出我们的身份和来历了,上官先生说了,你们陆家提的条件太苛刻,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要胁。
更何况你家陆少爷也是够蠢,拿个根本不配做法码的人当法码。
什么倾世少爷,所谓的少爷而已,连宣小姐都放弃他了,还敢指望我家先生出手相救?他也配!”
又是一阵乱枪。
倾世听得清楚、明白,笑了起来,无声的。
若那笑容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话,是嘴角一点点斜了上去,勾勒出自己半生的被忽视、被唾弃、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字、卑微地活在茹苑之中。
而现在……他本就已经成了无命之人,仍旧会有人嫌他碍眼。
也对,他不是筹码,他不配!
缝隙里,那些黑衣人朝着自己的这间房丢来一包包的东西,砸在窗上、门上,闷响,然后破裂,从门缝里流了进来,火油的味道瞬间刺鼻。
阿强等人自然也闻到了,纷纷大惊失色,原来那些黑衣人手中的火把并不是为了照明,而是……
火把被一根根的丢向倾世所在的房间,没有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和余地。
“轰”的一声,烈火爆炸一样四起。
阮华陵惊的目瞪口呆,脱了衣服疯狂的扑火可是丝毫没有半点用处。
黑衣人都笑了起来,“惬意”的再次枪击着一个个已经暴露了目标的陆家的人。
倾世仍旧站在窗前,他已经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火光弥温、屋内的热度骤然升至极端,浓烟顺着门缝滚滚进入足以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窒息。
“倾世少爷你听好了,宣小姐有话带给你,黄泉路莫要怪她。
一定得有个人去死,即然你已经认了罪,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她好赖也生你养你一场,现在收了你的命,你也怨不得。
再说上官先生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也没必要为了你被陆家威胁什么。
所以,少爷你走好,我们亲自为你送行!”黑衣人的话夹杂在燃烧的爆裂声中。
倾世不想听,他咳嗽着、捂住了耳朵,可这声音仍旧一个字一个字的钉进了他的脑海,每一个字都盘旋着、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着他:不忘、不忘、不忘。
“继续开枪!不要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不要留下活口!”这是倾世能听到的,黑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眼睛剧烈的疼痛起来,大颗大颗的泪涌出眼眶,喉咙炙烤般的痛苦、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如同在经受着炼狱的煎熬。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及心如刀绞,倾世的胸口强烈起伏着,他当日在陆宅自尽的时候曾经说过,来生不要再见到母亲,不希望再与宣秋有任何的瓜葛。
但火光四起的那一刻他便推翻了自己的誓言。
若有来生,若能以今时今日的苦修得来生,他必会百倍千倍的偿还。
负他之人,他将不再心存怜悯;恨他之人,他将竭力得而诛之;
若有来生,他将不再有爱、恩、义、情,什么都不复存在。
若他如凤凰涅磐,便燃尽这一切,燃尽这黑暗的夜空,他将让他的每一个仇人都亲眼看到这血色夜空的诡艳,都尝一尝他身处炼狱的痛苦。
他,倾世,无姓氏之人,自此死去,以肉为墓,以血为碑!
梁柱被烧断,砸向倾世。阮华陵看到危险,推开倾世,梁柱砸到阮华陵背上,两个扑倒在地……
那天,是汴塘的春渡节。
是一年一度送走春神娘娘的好日子,家家户户都会走出房门,去汴河上看花船、吃春草糕。
那晚,汴塘的富户们集了银两在金京购置了大批的焰火燃放,那焰火璀灿的把汴河两岸映得如同白昼,盛景是前所未有的。
跟焰火的美同时记在汴塘百姓心中的,还有城郊一户大宅院莫明其妙失了火,据说宅里的人都死在火中,有的抱着团、有的大概是试图往外爬而未果。
总之,惨状不能赘述,就连官府都没调查出什么,又或是“不敢”调查出什么。
这世道,能自保就已不错。
院外的暗巷里,驶来一辆汽车停稳。
程鹭雪从车上下来,远远的已经看到了熊熊火光,又急又怒:“怎么回事?谁放的火?谁让你们放火了?”
钻出个蒙面黑衣打手,语气倒是轻松:“雪姐,反正咱都冒了茹苑的名儿来劫人了,真劫出来您还得养着他,何必浪费这个钱,干脆弄死了一了百了!”
程鹭雪反手打了他重重一记耳光,怒极:“我程鹭雪要怎么做还需要你教?去!把人给我救出来!要是人死了,你们都别活着出来!”
打手们面面相觑,程鹭雪见状,拔/枪对着天射了一发。
程鹭雪:“你们当老娘是吃素的!”
黑衣打手们竟也不怕的样子,拖拖拉拉的重新返回院子。
程鹭雪转念一想,突地就明白了,“好你个季震宇,把眼线都安到老娘头上了,让老娘背这个黑锅!”
她想明白了这一定是季震宇干的,但那个倾世万一真的死了,被上官易之误会为她做的,她真的会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更别提今后要如何在陆家、在金京立足。
纠结了一番,对身边的保镖小声吩咐:“你也跟进去,要是救不出活人,就把里面弄得乱一点儿,不过……要留点儿东西在这儿。”
“留东西?留什么?”
程鹭雪冷哼:“什么是茹苑的,就留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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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 汽车停好,腾龙打开车……
汽车停好,腾龙打开车子后座门,果然是季震宇。
季震宇一脸严肃,下车第一句:“情况怎么样了?”
腾龙悲悸着:“您快进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季震宇眉头渐皱,快步进入戏楼。
戏楼内,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陆家的护卫黑衣人肃立,气氛紧张。
腾龙引着季震宇上了二楼。
二楼包厢的门开着,季震宇一眼便看到地上,是死去的陆元胜。
安管家站在一旁。一脸泪痕,悲痛的迎了上来:“季经理,老爷他……他死的太冤枉了!”
“谁干的?”
“是茹苑的人,把老爷骗来下了杀手。经理,一定要给老爷报仇啊!”
季震宇看了眼门口的众人已经杀红了眼的样子,群情激愤,只能稍稍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说着:“仇,是一定要报的,也要看怎么仇。你们外面候着,我和安管家有话说。”
说完,便关上了包厢的门。包厢里只留下了安管家,以及陆元胜的遗体。
季震宇盯着安管家,再问:“老安,现在这儿没外人了,说吧,大当家为什么会死?到底谁干的?”
安管家擦了泪,脸上竟是平静的,丝毫不见方才的悲色:“您这话问的。季经理,您可别忘了,这事儿你是知情人、也是谋划人之一,今晚把大当家的拉下马,是你我、还有程经理共同商定的。”
季震宇冷笑,压低声音:“拉姓陆的下马,没说干脆杀了他!”
安管家摇了摇头:“我哪儿知道宣秋那娘们儿这么狠,做的这么干脆。”
季震宇微怒:“你甭什么都安宣秋头上,她一没这个胆,二来她儿子可是在陆子漓手上,她怎么会这么干?”
安管家倒是不以为然:“稍安勿躁,这会儿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茹苑那个宣秋实在不是一般的女人,谁也保不齐她能干出什么事儿。
我老安也实在没想到她真敢对大当家的下杀手,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做样子也好、真动手也好,起码也得去茹苑围她几天。
否则全金京上下的人都会看我们的笑话,笑我们窝囊!”
季震宇冷着脸:“这事儿我一定会查清楚,我季震宇可不是个睁眼瞎,更何况等陆子漓从西煌回来,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
安管家仍旧平静:“季经理,我们在陆子漓队伍里安插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做了事,他的货根本就带不回来,带不回来就是让公司损失惨重,他还有什么脸跟我们计较?
这会儿先别考虑他了,还是赶紧商量下一步究竟怎么办。
这姓宣的女人真是不简单,将了我们一军,害我们进退两难。
若是我们去茹苑闹事,一来就彻底得罪了上官易之。
二来,她必然会把跟我们同谋骗大当家的事儿说出来。”
季震宇强自克制着慌神:“可要是不去茹苑,弟兄那儿可怎么交待?”
他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陆子漓要是真的回来,麻烦就来了……
陆子漓究竟能否带着静水平安归来,就看今晚。
夜,西煌,车队到达了火车站。
距离发车也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大家又在车站的贵宾厅等了一会儿。
程修明去给那十几箱东西办了些简单的手续便打发着人搬上车。
兹事体大,放行李车箱怕是不安全,索性单独又包了几个包厢,反正这一趟线路本来人就不多。
全部安排好之后,人跟货准备一起上车了,站台上也有一些等车的普通百姓却混乱了起来,纷纷抱紧了行李箱子惊恐的环顾四周。
他们怕的自然不是全部商人打扮的陆子漓一行人。而是全副武装,整齐而又快速进入站台的西煌护卫队。
情况不大妙,陆子漓本能的嗅到了危险气息,他不动声色的看向程修明。
程修明已在第一时间看清了这队人的服装,以及精良的装备。
诧异的神色在眉间一闪即逝,压低声音对陆子漓说了句:“是陈志诚的人。”
陈志诚,一直活动在西煌东南方向的梁邺地区。天启朝皇帝还在的时候,梁邺是归属太守陈志诚管辖。皇帝没了,这陈志诚也不要了太守的名号,坐拥原班手下自封了个老大,他自然也是一直觊觎西煌那条边贸通商线路的人之一。
陆子漓弄清楚了是陈志诚的人,心中有了数。
他在金京的时候也听过陈志诚的名号,传闻此人爱敛财,落在他手里的买卖不管□□还是白道均要分他一杯羹。
就是不大清楚,陈志诚对影帮这趟买卖究竟知道多少。
正想着,果然就被包围了,目标明确了。
“陆少爷,看来您得使点儿银子买路了。”程修明说着话,脸上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神情。
陆子漓笑了笑,唤了声阿远,吩咐着:“你去带着静水站到队伍中后段。”
“那怎么行,少爷,我一直是跟着您的。”阿远瞪圆了眼睛。
陆子漓扫了阿远一眼,这一眼连静水都忍不住寒战了些许。
这样的陆子漓,她也不算陌生,就像第一次在凝香阁见面的时候,他一进来,看到屋内血腥的场面之前便是这种眼神。
阿远果然噤了声,脸颊的肌肉都绷紧了,朝着静水做了个“请”的手势。
静水不再耽搁,陆子漓这样的要求必是对的,她本能的选择了相信,便跟着阿远悄悄挪到队伍当中,又拉起了风帽,遮了大半的脸。
“啪!”一声尖锐而又震耳的枪/声忽然响起,把本就逐渐紧张的局势彻底搅得混乱不堪。
开/枪的是带队的一个小头目,他朝天打的,一是为了震慑声威;
二是为了驱散普通百姓。
这枪声的确比任何语气的“让开让开”都好使,车站站台上的老百姓迅速惊叫着作鸟兽散。
有些人连行李都顾不上了只想快些离开这事非之地。
一时间,儿童哭喊声、打破东西声此起彼伏。
陆子漓冷眼而观,陈志诚的人已经趁乱迅速占领了所有高点、出入口,重点位置的人手中的机/枪竟是西洋最新式的型号。
这帮人,有着正规的数量、训练及反应,进入车站后二话不说已经拉开了架势。
并且丝毫不会顾忌百姓情绪或有无伤亡。
这里到底是天启最乱的地方,到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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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面 皇帝没了之后,局面虽……
皇帝没了之后,局面虽然混乱,可上官易之在其中也是响当当的名号,虽不至于会在短时间内踩过西煌的界,可不论哪条道都讲究个山水轮流,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人。
这道理,陈志诚自然不会不懂。
但是那几个洋人来头背景都不小,尤其是詹姆斯,他并不是普通的洋商,他的家族是军/火/商出身。
陈志诚正打算能巴结上做一个长期的军/火买卖合同好扩张自己的势力。
两相比较之下,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定夺。
“陈大人,我姓陆,临来的时候我父亲陆元胜便说了,若能遇到您,定要代他问好。还真是巧了,果然遇到。可惜我和修明都急着赶回金京,火车的发车时候也快到了,是否行个方便?”陆子漓朗声说着。
陆元胜?陈志诚扫了眼陆子漓,心道这法码是又重了一层。
便干脆将球踢回给洋人,“詹姆斯先生,要我看这事情……”
“陈大人,你不会是不想再从我这里做生意了吧?”詹姆斯才不管什么内幕、不管什么陆元胜。
他在西煌受此大辱,无论如何也不想善罢甘休。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陈志诚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想了想,沉着声音对着陆子漓和程修明说着:“上官先生和陆家的人,我自然会给足面子,只不过这位洋老弟也是我的座上宾,况且也是你们得罪他在先,那就烦请二位给我洋老弟赔个不是,银子嘛,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还没等陆子漓和程修明回话,那洋人先不同意了,扯着脖子反对,“你们天启人就喜欢用嘴说,没意义,光赔不是不行,要给我下跪求饶,另外……那几箱货物要留下。”
詹姆斯如此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意图,倒叫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陆家的人立刻明白了,昨天在沙漠里遇到的时候,这几箱货就被詹姆斯的/枪/打露了面,这就被洋人盯上了。
“胃口倒不小,鞭子还没挨够?”陆子漓哑然失笑:“你叫詹姆斯是吧,昨天究竟谁是谁非你我心里有数,我不杀你就已经是给足了面子。更何况你抢了驼商的货物,已经赚到了,何必还在这里欺人太甚。”
“我在天启还没有要不到的东西,那些古董放在你们这些野蛮人手中也没有用,干脆让我运回我的国家。”詹姆斯的语气极尽鄙视,就连陈志诚也一并骂了进去。
若是平时被詹姆斯讽刺几句,陈志诚多半会装聋作哑,大不了背人的时候鞭几个手下出出恶气。
可现在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毕竟面对着的人也是叫得出名号的,这要是传出去,说他给洋人这般教训,岂不是丢了大面子。
念及如此,瞧着詹姆斯便更是多了几分愤恨,心里暗骂死洋鬼子太没有眼色。
局面不好搞僵,陈志诚装腔作势的咳了咳,接过了詹姆斯的话头说着:“这个……詹老弟,依我看啊这磕头赔罪倒也就不必了吧,这些银票我就代为转送给你了,就当是给你出了口气。”
詹姆斯看了银票一眼,冷着脸摇头,手中的鞭子指向影帮人手中抬着的木箱,“陈大人,你不要被区区这点钱就收买了,你究竟知不知道他们的货物是些什么东西,价值多少。
如果我昨天没看错的话,那箱子里面装的是西煌大漠王陵地宫的宝贝,价值连城。你不敢感兴趣?”
“大漠王陵?”陈志诚眼中一亮,贪婪之光立现,“有何证据。”
“大人,你可别忘记了我的家族以收藏古董著称,对于那些宝贝,我仅凭肉眼就可断其来历。我跟这群人在沙漠交手的时候打破过其中一个木箱,滚落出来的东西,绝不是一般的土货!证据嘛,就在那些箱子里,让他们打开就行了。”
“这……”陈志诚面露迟疑之色。
陆子漓一见之下心里便有了数,趁陈志诚左右摇摆之际迅速说着:“洋人不懂规矩,陈大人,您是前辈了,当然是懂得的。
江湖上走货,银货两讫之后断然无让第三方再开箱检看的道理。
更何况严格说来,您也并非西煌的长官,我这是从魔鬼城石天老爷子那里收上来的。
若是被您在此截了,恐怕今后再无人敢跟魔鬼城打交道,那么……恕我直言,您得罪便不止是上官先生、陆家,还有魔鬼城。
方才修明递上的银票只是给兄弟们的喝茶钱,若陈大人肯给小侄这个面子,我自然也不会小气,那些茶钱有多少,小侄补足三倍,您看……”
“咳!”陈志诚心中一喜,脸上却不便表露,陆子漓说的不假。
陆家和上官易之得罪了已经是麻烦事,若连西煌的地头蛇魔鬼城都得罪了的话,今后着实也难以再维和。
念及如此,捻了捻弯须,装模作样的皱紧了眉头,摆了半幅威严架势对詹姆斯说着:“詹老弟,依我看……”
“不用再看!”詹姆斯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他对陈志诚的犹豫早就不耐烦了,直截了当的拒绝:“如果不把货留下,什么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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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马 “贤侄啊,道上的规……
“贤侄啊,道上的规矩,你懂,我也懂。可是你毕竟是在大漠里惹了人家詹先生在前,不能因为人家远来就欺负他势单力薄嘛,我陈志诚在交朋友这件事上是不含糊、最公平的,所以呢,就得多说你两句了。不过呢,我相信詹先生也会给我这个面子,下跪呢就免了,银子赔罪嘛,也可有可无,关键是这大漠王的宝贝,要不这样吧,我做个中间人,宝贝也不必全拿出来,毕竟这是你的买卖,肯定是使了大笔银子,不可能让你来一趟西煌还亏着回去。那么就选几样拿出来,我一份儿,詹先生一份,你看,如何?”
“我不同意!”詹姆斯先嘶吼了起来,灰色的眼睛瞪圆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的尊严你放在哪里了?一份?一份又是多少?不可能!”
“詹先生,你的尊严?”陈志诚眼睛一斜,变脸一样竟换了幅模样,方才的窝囊一扫而光,多了几分阴森,“现在,人家的家伙可不比你的少。”
“我的少,还有你的!你的人马都是白痴吗?”
“哦,你也知道,他们是我的?”陈志诚又是苦口婆心的状态,“你们洋人出来也是求财不求气,现在财就在面前,流血……不大好看吧。”
说完,牵马凑近了詹姆斯,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了句:“陆家和上官易之也都是叫得出的人物,詹姆斯,你要是真心对那货有意,我看还是等这火车发出去再说。出了我的管辖之外,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詹姆斯一脸不甘,刚想再说什么,身后的另一个洋人凑上前来,两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眼睛又扫了一圈儿陆子漓那伙人手中的家伙。
詹姆斯便脸色铁青,权衡了一下,绷着声音说着:“那么好吧,我来决定我要什么,即然是大漠王陵里的东西,你又拿了这么多箱,那我只要三样。如果给我这三样,我便放过你,如果不给,那你所有的货都别想从这里出去。”
“哦?”陆子漓饶有兴致的问着:“你居然只要三样?说来听听。”
“一、我要大漠王额骨镶嵌进去的那颗明珠;二、我要大漠王的剑、三、大漠王专门做给绿仙公主的那根绿玉飞仙簪。”
詹姆斯一样一样的说着,一脸的理所当然,“至于你给陈大人什么,你们自己谈。”
“就这三样?詹先生,你可别反悔。”陈志诚赶紧问着,心里也只觉得这洋人看上去气势汹汹,却没想到这么好蒙,三样就能打发掉。
詹姆斯点点头。
“陆贤侄,依我看,倒也行。”陈志诚看向陆子漓,“三样而已,一个珠子一把剑,一个女人用的头饰,无妨无妨,给他便罢,至于我这边……”
“不可能。”
“呃,什么?”
“我说,不可能。”陆子漓笑意吟吟,却字字生硬:“想要多少银子,陈大人自可说句话,我这个晚辈只要拿得出就绝不会含糊。
可是王陵里的东西莫说这三样,就算是挖出来的土,这位詹姆斯也休想带走半抔。”
站台上的气氛愈发的凝重起来,陆子漓并非毛头小子,可大概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回答。
即便是程修明也早有让步的心理准备,毕竟这是陌生的地盘,被盘刮一下权当是买路财,也算交下几个朋友。
但现在……程修明上前一步,以手握拳,掩口轻咳了声:“陆少爷,此事……”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陆子漓一双眼睛懒洋洋的扫向詹姆斯,说着:“真是奇怪,这些东西归属天启,此地也属天启,跟你这个洋鬼子子岂有半点关系,大呼小叫要分我的货,你-也-配?”
短短几日,这是程修明第二次听到陆子漓说出“你也配”这三个字,第一次是在扎马驿站,冲着那个舞娘。
从那次他便知道,陆子漓认真起来会是有多严肃。
看来此事他不便插手,也无从插手,在心里暗自叫了声苦,脸上神情却不变,只是回头对着自己的人马使了个眼色,意思便是大战大即。
“修明,你们先上车。”陆子漓头也不回的沉声吩咐着。
程修明自然知道,所谓“你们”,是指静水。
他“嗯”了声,迅速指派了几个精干些的自动站在了静水两侧。
静水心里明白事态的严峻,压低了斗篷上的风帽跟紧了那几个护卫,步子也不敢太快或是太慢,直接朝着火车车厢门的方向走去,不长的一段路,竟走出一身的汗,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警觉着。
“慢着!”陈志诚果然厉声喝住,“陆贤侄,你如此行为,未免也太不把我陈某人放在眼里。”
“阿远。”陆子漓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召阿远过来耳语一番,阿远怔了下,虽面有不平却仍旧从怀中摸出厚厚的一叠银票,直接走到陈志诚的马前,呈给他。
陈志诚示意他身边的随从接了,清点了一番,再将数字报给他听。
从他开始舒缓的神情来看,那数额定是惊人的。
“陈大人,你不会让我就这么算了吧!”詹姆斯咬牙切齿的提醒着。
他明白,恐怕这个贪财的大人想就此了结此事。
“算了?”陈志诚眉头一立,“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不过……我们回头再商量,不便在此扰民。”
骑在马上的詹姆斯顿时黑下脸,不置一辞。
“快走。”程修明抓紧时间沉声指挥着,所有人都训练有素,从后至前快速而有序的朝车厢门走去,边走边戒备,加上负责抬箱子里的人,至少从人数上看也是颇具规模的。
陆子漓和另外四人则站在最前沿,不动声色的错着位置。
一箱、两箱、三箱……詹姆斯的眼睛盯着木箱恨不得盯出血。
的确,他的家族是贩卖军/火起家,可还有一点是连陈志诚也不知道的,那就是他这次来西煌,最主要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出售那些对他再简单不过的常规东西,而偏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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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境 可事情远没有结束,……
可事情远没有结束,失控的马已经不辨主人,四蹄不断狂跳,正踢在嚎叫不已的詹姆斯小腹之上,若不是另外几个洋人反应迅速把他拖出疯马的范围,恐怕下一蹄就直接踢在他头上,让他血溅当场。
饶自如此,他也已经痛得脸上失了血色,连咒骂都顾不上,斗大的汗顺着额角流下来,索性丢了鞭子,从怀里摸出一柄手/枪/上膛,半眯了眼睛,黑洞洞的/枪/口直截了当对准着罪魁祸首那匹疯马。
那疯马此刻狂乱蹦跳着哪还有个准确的位置,詹姆斯抬起枪/口的那一瞬间刚好对准的偏偏就是陆子漓的方向。
陆子漓等于是站在正前方,他身子挡了静水,迅速从詹姆斯枪/口的高度判断出自己是安全的。
可他知道,静水知道,赶过来的程修明也知道,偏偏就是有人不知道,那便是对他一直忠心耿耿的随从阿远。
从阿远的角度,他所看到的一切更为简单,多年来的训练让他无暇再想,对少爷的保护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阿远手中的家伙毫无偏差的对准着那个死洋鬼子子的眉心,在詹姆斯扣开/枪之前,率先扣动了扳/机。
那声枪/响,在静水的记忆里久久不曾散去。
子/弹呼啸而出,准确的射入对面洋人的额头之中。
小小的血洞应声而现,快到詹姆斯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收敛,有惊、有诧,更多的是错愕,灰色的眼珠混浊发散,死死的定格在朝上一点的空气里。
静水甚至像是听到他喉咙里的最后一口咕噜声,那是垂死的不甘。
“别怕。”陆子漓回身拥住静水,迫使她抬头只看着他,眼神催眠一样深隧起来。
别怕,这两个字是他在第一时间给静水的承诺。
可在从前的岁月里,也有人对静水说过,说这话的人却又一个接着一个的远离、死去,直到她和承箴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直到她完完全全成为了孤儿。
她讨厌这两个字,每次听到都会由衷怕的颤抖,因为这两个字已经代表着发生了什么,已经代表了悲剧,而现在终于轮到了陆子漓。
静水眼中的泪就在这一刻迸了出来,若她怕,她怕的不是面对那具尸体,而是失去……
詹姆斯的死亡代表着混战的开始,阿远的枪/声一响,一切便已经无可挽回,他打死的是洋人,是在这个动荡的天启里拥有着生杀特权的洋人。
而这个洋人死在陈志诚的地盘,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连带着陈志诚都心凉了大半截。
是否能收到银子已经变得不重要,陈志诚甚至不顾形像的跳下马跑近了察看。
当他瞪圆了眼睛看到詹姆斯额头上血洞的那一刻,咬牙切齿,一连串的脏话就已脱口而出,一副死了亲爹的绝怒模样大声吼着:“把这些人都给老子拿下,一个也别想跑!”
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枪/声就响起。
双方人马都有家伙,长短不一,也都训练有素。
程修明、阿远和另几个人掩护着陆子漓和静水迅速上火车。
至于那十几个箱子只搬上车四五个,余下的再想上车便难上加难,抬箱子的人一方面试图护着宝贝不被子/弹击中,另一方面还要保护自己不先被打死。
上官易之手下的人马这会儿不约而同的站在了最前排,他们是死士,从接到命令出发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或许会死亡的心理准备。
当一个人死都不怕,那么他就有着比平时更为强大的凶狠与爆发力量。
静水明白,这个时候她对陆子漓最大的帮助、也仅是不成为累赘而已。
她的右手被陆子漓紧紧的攥着,左肩背了个小小的包袱不肯放弃,手提着裙裾尽自己最大的力气跑着。
逃命对她来说并不陌生,所以当子/弹在她眼前擦过射到车厢外皮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喊出声,即便是喊了也不会有人听到。
车站站台已经变成了修罗地狱,流/弹射中来不及躲避或是没摸清状况进了站台的无关百姓,惊呼救命声和惨叫声跟枪/声交织在一起,在光天化日之下成就了一幅乱世常见的血色。
就在护着陆子漓的人马已经大幅伤亡的同时,静水终于被陆子漓大力“托”着,几乎是扔进了那狭窄的车厢通道。
她仍旧死死的抓着陆子漓的手,直到他也上了车,迅速的扯着她朝车厢里隐去。
之后上来的人是阿远,他脸上挂了彩,手臂也在流着血,好在伤口不大严重,气喘吁吁的说着:“少爷,下面的箱子怎么办?”
“人上车,箱子不要了。”陆子漓沉着声音吩咐。
说话间程修明和另几个人也上了车,确认了陆子漓和静水都没事之后便只说了句:“我带人去控制车头。”
话音刚落,子/弹已从外面射进一排,打在铁皮车厢板上激起火花点点。
程修明不再耽搁,扭身拉开门就朝车头的方向跑去。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开出这个车站,开出去了就有生的希望。
阿远则带着人一边开/枪回击一边朝站台上的人喊话:“快上车,箱子不要了!”
听到命令的人迅速弃箱,有的干脆试图从车窗翻进来。
那人的位置刚好接近静水,静水慌忙伸手去拉他想帮他一把。
可手指刚碰到他的肩膀,他朝里的动作忽然滞住了,眼睛里的光泽瞬间黯淡,子/弹已经射进了他的后脑,他的瞳孔里最后凝结的影像,只是静水。
他朝后仰着,跌出车窗。
没有血,或者说静水没有看到他的血,可在与他对视的这一刹那天地都变得血红。
又一个人,活生生的死在了她的眼前。
“别站在窗口。”陆子漓冲上来把静水朝里推。
两个人叠站在缝隙处,静水再也无暇顾忌男女之别,她本能的缩进最安全的地方、最温暖的地方,即使那里是陆子漓的怀抱。
她抬起头看着,陆子漓坚硬的下颔上青浅的色泽。
他的额角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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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混战 陈志诚的人马终于被……
陈志诚的人马终于被抛在了后面,也有不甘心的策马追出来,可出站之后便是戈壁,几个弯转过便再也无法跟上,只能恶狠狠的对着空气空放几/枪泄愤而已。
所有的人都长舒了口气,即便是汉子、即便是早就经历过江湖中血雨腥风的人也都察觉到自己的腿在颤抖着、手也颤抖着,握着/枪的虎口裂开了,可这点小伤又算得上什么,比起那些送了命的兄弟,已经是太过幸运了。
陆子漓的子/弹也早就打光了,他把象牙柄手/枪仍旧揣回怀里。
抬上来的几只木箱堆在旁边,隔开了他和兄弟们。
这些木箱有的也被打出好多的枪眼,陆子漓却无暇察看,闪身站回静水身前。
瞧着静水居然还死死的扯着左肩上的小包袱,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你真是……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护着?”
静水的脸颊苍白无比,额角上还沾了他的血,眼神却生动而晶莹,急促的喘息着,或许她拉着包袱也只是本能,如同溺水之人会本能的抓住身边所有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二少爷,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谈情说爱。”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
陆子漓皱了眉扫过去,从一个木箱后面慢慢站起一个,竟是那个挑起事端的阿笙。
他也上了车!
陆子漓脸上本就紧绷着的线条又凛了三分,语气却不重不轻,“阿笙,陆家好像待你不薄,你这样背叛我,季震宇又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
“陆家待我如何,我阿笙心里有数。可我这辈子也只认定一个主人而已,所以……二少爷,你黄泉路上走好,莫怪我。”
陆子漓笑了起来,“不要以为你能杀我,阿笙,不如你回头看看,究竟是谁会先踏上那条黄泉路。”
“不用回头,我现在就让你感受一下。”阿远沉着脸站在阿笙身后,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他的后脑,“你敢背叛少爷,死定了。”
阿笙的神色却丝毫不变,甚至还竟是可笑的愉悦,“无妨,我走这趟货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总归你和你的二少爷都会跟我一起上路,热闹!”
陆子漓心里一疑,警觉而又迅速的四下扫了几眼,最终定格在阿笙身前的木箱上。
那木箱的木条顶盖上端稍有挪移,从缝隙之中竟开始有断断绝绝的烟雾丝丝袅袅的出来。
而阿远多年来跟着陆子漓再了解不过,已顺着他的眼神也注意到了那木箱,抬脚踢飞了已经被撬的木条盖,一瞧之下大惊失色,青石之中竟是成包的炸/药。
车上车下的枪/战把引信燃响的咝咝响遮盖得毫无声息,而此刻那青蓝色火光一点竟已到了底……
阿远根本来不及再做任何扑掩的举措,做什么也没用,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嘶吼着:“有炸药,少爷快跑!”
跑,又往哪里跑?
陆子漓站的虽远些,可也看到了青石之中的整箱炸/药。
一旦爆破,恐怕这整节车厢甚至是连接着的几节车厢都会变成碎片。
阿远的脸已经因为绝望而扭曲。
车外没了枪/声,只有火车穿过旷野、山崖之时的呼啸震耳欲聋。
一切都更像是天意,更是人为。
陆子漓在这一刹那回身看着静水,她是被他拉进这个死亡之途的,他不知道她的身世、她的过去,他只知道她的历史尽是苦难,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改变这一切。
他承认自己不是善人、甚至拉她入局的时候也谈不上是安了什么好心,可是静水的脸在这一刻无比的清晰,不是映在眼里,更像是印进了心里。
他从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强烈的想去保护一个人,这种强烈根本不需要刻意去闪现、去维持,而静水眸子里淡然而又浅清的竟然不是绝望。
仅一瞬间,做出的决择却是一生。
陆子漓大力的将静水扯进怀里,在爆炸轰鸣声响起的前一刻朝着没有关闭的车门跑去并纵身跃出。
巨大而灼热的气浪在他们的身后团起推波助澜。
所有的鲜红都那么的直接而醒目,血与火交织成一张足以令人窒息的大网,网外或许是生,网内必然是死。
陆子漓只能在这一刻闭紧了眼睛紧紧的搂住静水,尽量让她的头和身体埋进自己的怀里,他能感觉到静水对他的呼应和温度,而这种呼应只是让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呼啸的风声、爆炸声、火光冲天。
来不及想像的失重感不邀而至,静水知道自己在跌落,跌向又一个未知的困境或深渊。
她将头深深的埋进陆子漓的怀里,试图远离耳边一切的刀光剑影。
从出生到现在,她的记忆终究弥漫着无边无际的血色,她所能够依靠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她的父亲告诉她,所谓“忠”字不是用来说说而已,就像世家的守墓人,子子孙孙都会承继一个信念就是守着那座冰冷的坟墓而已。
她的母亲告诉她,从今以后你不再姓纪,改姓苏,若和承箴之间必须死去一人,那便是她。
静水从没怪罪过任何人,包括父母。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注定了要去背负,所以她不恨父亲把她丢出去替承箴挡刀,她更不恨母亲临死时做出的决定或许会害她更加悲惨的死亡。
她短短的这一生唯一感到深深歉疚的唯有对倾世一人,而她以为自己不会对陆子漓动心、不会对一个见面伊始就定位于魔鬼的人动心,因为她不敢,她必须保证是“无心”,才会毫无牵挂毫无忌惮的去追随承箴。
可是……心是能控制的吗?
陆子漓的怀里是那么安全,这是此生唯一的一次,这个人是为了她,而不是为了承箴。
那么死就死吧,就让一切的承受都随着这一声爆炸而结束吧。
她的身体即使被陆子漓护着、也还是无可避免的撞击到了地面之上翻滚着。
或许是碎石、或者是戈壁上的荆棘,静水无暇开口,只在心底最深处跟着疼痛起来,却什么都不怕……
此刻的金京戏楼门外,陆家手下群情激愤,齐声喊着报仇!报仇!
肖瑞声坐在车内,远远的注视这一幕。
下车打探的司机悄悄回来,紧张的对肖瑞声汇报:“肖管家,坏了,人死了!”
肖瑞声大惊失色:“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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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伤重 赶去上官府上报信的……
赶去上官府上报信的肖瑞声已经到达,可扑了个空,管家说上官先生带人去了火车站,去外地办事。
肖瑞声心下一凛,马上借了上官府的电话摇给茹苑,竟是宣秋亲自接听的。
肖瑞声直接了当:“小姐,上官先生出金京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恐怕今晚回不来。我这借上官府的电话给您摇的,您千万把茹苑的门锁好,把护卫都叫起来,咱们的弹/药搁在地下室里,万一程鹭雪和季震宇——
宣秋打断肖瑞声:“他们不敢硬闯,今晚的鸿门宴他们也有份参与。瑞声,你必须找到承箴少爷,拦着他,带他去西郊别院,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肖瑞声无奈:“可是小姐,我得回来照顾您啊。要不我把地址给承箴少爷,让他自己——”
“不行,你这会儿回来也无济于事。你留在外面周旋,务必想办法尽快找到大帅,还有……”宣秋说了一半儿,明知不抱希望,却还是补充:“还有倾世,季震宇和程鹭雪本来是答应我,只要我想办法引陆元胜出去,他们就放了倾世。可现在……我怕他们对倾世下手,瑞声,现在我只有指望你了。”
说完,宣秋便挂断了肖瑞声的电话,眉头紧皱。
家里的佣人此刻都慌了:“小姐,现在怎么办?”
话音未落,客厅的门忽然又打开了,茹苑的护卫跑了进来:“小姐,大门外面来了好多人,看打扮好像是陆家的!”
宣秋果断吩咐:“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所有的/枪/都备上,前门后门都给我守好。”
吩咐完,自己则快步上了二楼书房,那里是上官易之在茹苑办公的地方。
她知道抽屉里放了一把□□,取出来,藏在了身上。站到窗边,拔开一点点窗帘朝外看。
夜色中,隐约看得到茹苑的铁门外,已经站满了黑衣人。
此刻唯有自救,可不知为何,宣秋心中竟没有惧意了。
反正纪哥哥也去了、倾世也……恐怕凶多吉少,她活在这世上本就为了保住纪家血脉,此刻保了,她也累了……
可倘若她知道自己保的纪家血脉身处大漠深处,又该作何感想?
大漠,陆子漓护着静水跳下火车的时候,还是落日时分。
戈壁上的落日总是很美,粗糙的沙砾被夕阳染出数层深深浅浅的橘红。
天际连接处却是褐棕的,然后暗黄、青白,云朵却又是墨的,再镶了层金边儿,远处的枯树没有一点叶子,孤零零的立了两根。
静水清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破败却诡异美丽的画面。
“你醒了?”身旁响起低沉而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陆子漓就那样俯身看着她,眼里神色暖暖的,带着微笑:“你真行,跳车都死死背着包袱不丢掉。”
静水混沌的大脑迅速清醒,从站台上的枪/战、上车逃亡、大爆炸,再到跳车,巨烈的疼痛、撞击,再到眼前虽狼狈却不掩其英华的陆子漓……
“起来活动一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陆子漓扶着静水的后背,给她力量让她坐直了,再一点点的助她站立。
疼,全身散架一样的痛。
左肩上的包袱陆子漓帮她拿下了丢在一旁,身上的裙褂被石块磨的七零八落,长发散着,没一处不是狼狈的,手肘和膝盖的地方都破了,见了血。
视线所及处,陆子漓右肩下的血渍映入眼帘,静水慌忙问着:“你的伤怎么样了?”
“小事,血已经止了。怎么样,你试着动一下脚。”陆子漓揽着静水的腰,沉声嘱咐着。
静水“唔”了一声,倚着他慢慢的动了下脚,又伸了伸胳膊,虽然每动一下都像是生了锈的器具,可也在心里叫了声庆幸,只有些擦破的皮外伤而已。
静水喃喃答着:“我没事,可是你真的好?”
“嗯。”陆子漓点点头,神情更放松了些,柔声嘱咐着:“静水,你现在听好了,那个方向是南,不过你尽量不要沿着铁轨走,我怕陈志诚会沿途搜捕,这里离最近的车站恐怕也有一百多公里。
你也不要着急,慢慢的走,如果没有水源就挖草根来吃,我这里还有一个打火机,你晚上一定要点上火,一方面取暖,一方面也防狼。
那根雪香簪如果在你的包袱里,那便是你唯一可以用的武器,只要走出这片戈壁就一定能活下去,沿途不要再求助陆家,我父亲一定不会让你独活。
回茹苑吧,去找纪承箴。”
静水起先只是低着头听着,越听越疑惑,忍不住看着陆子漓。
他的脸近在咫尺,棱角分明的下颔上有些微的刮伤,嘴唇却格外的苍白,眼底出奇的温暖,完全没有了他平时所惯有的满不在乎的神情。
他一样样交待着,竟是少有的认真。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不跟我一起走吗?”静水忽然有了极不好的预感,颤声问着:“你嫌我累赘,不带我了吗?我……我没有受伤,别把我丢在这里。”
“我知道。”陆子漓的笑容干燥而温暖,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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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温暖 她只觉得心都揪紧成……
她只觉得心都揪紧成一团,麻凉的痛感蔓延至全身,静水不能控制的大哭起来。
她很想去摇晃陆子漓,让他清醒,让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玩笑,只是他的又一个局,可……她不能。
她只能无助的承受,一字一字的说着:“是啊,我为什么要跟你同生共死,为什么啊?
我这辈子已经够累了,我已经背负了一个承箴,即使是替他去死,我都不能犹豫,没权利犹豫,现在为什么又多了一个你。
是谁准你这样的,谁交待了你要这样对我,我是你的筹码,我是你要利用的人,我们两个所有的交结都只是这次西煌之行,眼看着要结束了,你怎么又要放弃了?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我就必须活的这么累!”
她一定要做些什么,她要保住陆子漓的命。
静水拭了眼泪,抬头四下张望,这里似乎已经离跳车的地方有些距离了,看不到铁轨,一定是陆子漓把她带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不能再耽搁,天快黑了,她费力的把陆子漓的身体侧着放倒。
打开陆子漓嘲笑她逃命也没丢了的包袱,取出那件厚厚的碧绿长裙盖在他身上保暖。
又扯烂了条丝裙帮他简单的包扎止血,随即站起身尽量快的把附近能找到的干枯荆棘全部扯了回来。
她没有工具,只能用双手,还没怎么用力就已被磨得鲜血淋漓。
可人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时候是会失去痛感的,她体会过,从小便体会过。
没时间管自己的小伤,把收集到的灌木荆棘丛全部集中到陆子漓的附近架成一堆,拿出打火机颤抖着手把它们点燃。
火苗蹿的很快,噼啪作响。
没一会儿,最边缘的灌木枝已变成了灰烬。
静水拔了一些灰出来放在绸裙上备用。
随即剥下陆子漓上半身所有的衣物,尽量让自己面对他血淋淋的伤口还能保持镇静。
他后背上包伤的丝裙已经被血浸透,静水咬着嘴唇、扶着仍旧昏迷中的陆子漓坐起。
她摸到那根木条,却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把它抽离而出。
她不确定这根木条会不会让陆子漓疼醒过来、她更不确定抽出这根木条之后陆子漓会不会立即死掉。
闭紧了眼睛,齿间已经弥漫了自己咬破嘴唇的血腥,静水已经别无选择,只有握住那根木条用力一抽。
就像她想像的那样,鲜血随着木条的抽离而大量涌出,喷溅在她的胸前和腰际。
万幸的是陆子漓没有清醒过来,只是身子晃了晃,沉重的倒向一侧。
静水慌忙扶住他,摸索了一把准备好的草木灰迅速的捂在他后背的伤口上。
草木灰立即变了颜色,出血量却明显的变小。
静水不敢迟疑,继续在伤口上覆盖草木灰,眼瞧着血渐渐止住了,紧绷着的心绪终于缓和了一分。
迅速拿事先准备好的长裙撕成的布条一圈圈的裹在他腰间算是包扎。
忙完这些步骤静水的身子又软了几分,眼里所能见到的事物似乎都变得鲜红了。
一个人身体里究竟有多少血,怎样才会流尽,静水无从得知。
她只是眼瞧着陆子漓血虽止了嘴唇却更加的苍白,不止是嘴唇,整张脸都失了血色。
眼睛死死的闭着,身子就这样任由着她的摆布而毫无生气。
这不是他,不该是他,不像是他。
他从出现在静水的生命中、到现在一直是那样的强者姿态,静水习惯于他的颐指气使、习惯于他的冷漠疏离、习惯于被他的连环设计。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
他会在魔鬼城吻得她几乎要窒息、他会在跳车前的紧要关头拼了命的护住她、守着她清醒,而他把做这一切的原因只归于简单的一句话:带你出来,就要让你回去。
“陆子漓,你别死,我还没回去,你要记得你的承诺。”
静水附在陆子漓耳边喃喃说着,她没指望陆子漓能听见。
她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而下,她颤声继续说着:“现在我要处理你左肩下的伤口了,忍着,马上就好。”
静水慢慢的扶着他的身体躺下,他左肩下的血洞已经凝成暗褐一块,长痛不如短痛。
她若不帮他把子弹取出来,恐怕伤口会恶化到即使出了这戈壁也回天无力。
就像他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对她交待的:她仅有的武器就只有那根雪香簪。
武器的功能不止是杀人,同样也可以救命。
拿出雪香簪,这枚不知是什么木料所制的美丽物件泛着幽暗柔和的色泽,可从静水拥有它开始,它便鉴证甚至制造着一件又一件的血腥。
它或者是不祥之物,却也是静水永远舍不得丢弃之物。
而现在……它又要饮血了。
静水握着簪头,伸向火堆烤炙了下,簪头虽不至于燃着却也更加暗黑了几分。
沉着心把簪子移向陆子漓的伤口部位,另一只手颤着抚向他伤口旁边的肌肤,一点一点的用力。
伤口处凝固着的暗黑松动了,隐隐的渗出鲜红,静水俯看着这鲜红,这淋漓的情景和色泽陌生而又熟悉,似乎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历过,包括她自己。
不能再犹豫,狠下心,将簪头探进了伤口。
而就在这样一个瞬间,陆子漓却清醒了,睁开了眼睛……
天色渐晚,原本美丽而苍凉的景象变为一种诡异。
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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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交战 好在还有火,否则这……
好在还有火,否则这一晚真的不知该是怎样的寒冷与凄凉。
陆子漓的喉间似乎动了动,眼睛缓缓的睁开了,视线所及先是一团模糊,费力的辩认着,渐清的迷雾里透出了静水温婉而喜极的脸。
“你醒了吗?还疼吗?冷吗?”她的这句问话似乎提醒了陆子漓身体里所有的疼痛复苏。
陆子漓想以笑容回应,可此刻就算是扯动脸部线条都是嫌疼的。
疼吗?是疼的,灼热的疼,身体里仿佛有着一条火龙在不停的钻着,钻过每一寸肌肤,让他生不如死。
静水的声音忽远忽近,他似乎捕捉到了,又似乎她其实离得很远。
陆子漓的恍惚神情让静水心里更加的揪紧了,急忙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像烧红的铁板。
他开始发烧了,虽然明知道这是必经的阶段,可真正来临了却只能让静水更加的无措而无助。
“我知道你疼,可你要挺着。”静水拥紧了陆子漓,脸贴他滚烫的胸口上。
“你不能这样,是你非要带我出来,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走出这片戈壁。就算回去了,回到了金京,你的父亲也不会放过我,他会迁怒于我,所以……所以你得活着。”
静水的话,陆子漓却没有任何回应和反应,僵硬到让静水以为方才他睁了一次眼睛都只是错觉而已。
四周再次寂静了下来,只有风声和灌木燃烧的低微噼啪声,开始冷了,那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静水的心。
她其实很累,累到宁肯就这样睡下去再也不用醒,可她从来就没有这个权利,从没。
苦笑了下,喃喃说着,给自己,也是给陆子漓:“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来历,对,我跟承箴是从小就在一起,我们两个的命是系在一起的。
而我也从来就不是重要的那个。
我爹是为了保护他而死,我娘也是,如果有需要,我也是。
你说我小气,逃命也不忘带着自己的包袱,我承认,因为那是我仅有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你,你对我做过……做过那样的事情,说过那样霸道的话,我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欢喜,可是我不希望你死,真的不希望。
其实我要跟你讲,只讲一次,当日在凝香阁,你出现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会是那个能改变局面的人吧。
后来你又设陷井让我跳,我糊里糊涂的上了当,我嘴上是恨你的,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你只能如此,对倾世也只能如此。
否则怎么样呢?我凭什么要求你是个好人,凭什么要求你凡事先为别人着想呢?
至少倾世活了下来,我也活了下来,承箴也没事。
陆子漓,即然你是自私的,那就自私到底吧,别为了保护我而死去。
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到安全的地方,即然你说喜欢我,那么就该送我回去。
我爹说我是他一生的宝贝,可是有危险的时候他把我丢了出去挡那个原本是砍向承箴的刀。
我娘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是她让我当承箴的影子,替承箴承受一切。
那么你呢?你说你喜欢我,我要相信吗?
我要信你真的把我当成最重要的那个人吗?
你活着好不好?你让我体会一下什么才是最重要好不好?
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
静水一字一句的说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可除了这些话她又能做什么。
她从不是个会长于诉说的人,也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向别人诉说。
她的生命中除了承受和费尽心机保护承箴顺便自保,完全没有涉及过其他。
而她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她从没怕过死,恰恰是因为活着比死还要可怕而已,直到陆子漓的出现。
他折磨她、陷害她、设计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让她跳下去,可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开始怕了,怕死、怕失去,她开始患得患失。
陆子漓这三个字在今夜得到了最好的认证,即使这认证有可能会以他的生命为代价。
“傻瓜,我还没死……”陆子漓的声音悠悠响起,极轻微,显然是强撑了精神在回应她,可语气里的欣喜却一丝一脉的透过每一个字隐隐流出。
静水慌忙仰起头看着他,手也随即抚上他的额头,仍旧是滚烫的像块烙铁,心情更沉了几分:“你……很疼吧。”
陆子漓微乎其微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伤口还好,听到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心疼。”
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又把静水的眼泪逼了出来。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极不喜欢,喃喃反驳着:“骗人,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痛。”
“我答应你……会带你回去,说到做到。”陆子漓费力的说着。
他强忍着喉间的腥甜没有吐出来,后背上该死的伤应是伤了内脏。
此刻侧卧着虽压不到,可火辣辣的痛感和高烧带来的晕眩感几乎让他再次不省人事,可他竟舍不得。
怀里的这个姑娘不知是什么地方已经触及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静水……静水……”
陆子漓注视着静水,浅薄的月色交织着暗红的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着,忽明忽暗,映得那一双眸子清澈透底。
她实在是很美、即使脂粉未施,即使脸有污痕、血印、泪印,仍旧美的惊心。
想给她最强大的保护、最安定的笑容,却真的已经做不到……一口鲜血终于吐出,渗进身下的黄沙。
“陆子漓!”静水惊呼出声,绝望而又恐惧,慌忙以手捂住他的嘴唇,就好像这样一个动作便会止了血,却仍旧只见指缝间弥漫出了鲜红。
“陆子漓,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失信于我,你刚刚才答应了我,你要挺住,我们要活着回金京……”静水无助的哀求着。
而陆子漓再次闭紧了眼睛,气息也明显比方才还要微弱一些。
静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这种情况下没有药一切都会是徒劳。
药,药,哪里会有药!
静水下意识茫然四顾,苍茫而又黑暗的戈壁滩上又怎么会有治伤的草药,不止没有,竟还多出一些东西:不远处,闪烁着的亮点像一簇簇幽冥鬼火一样,是狼眼。
这个夜晚,还可以更凶险吗?
静水无声的笑了起来,老天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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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活着 或许所有人的命运,……
或许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在那晚改变。
比如画声。
画声逃出戏楼那个是非之地,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她必须在最快时间内回到茹苑,即使那里也不是她的家、但起码是她一个安身之地。
金京的深夜是纸醉金迷、也是暗象环生。
此刻还在街上闲晃的,多半是流浪汉或是醉汉,这些人在此时就是最危险的存在,画声深知这点,所以只敢低下头边躲边走。
尤其在路过一间夜总会的时候危险更甚。
如果说金京有几公子名声是“忠”的,那便另有几公子名声是“奸”的。
比如此刻正一身醉意、晃悠步出夜总会的卓家四少、五少。
他俩最近因赌,正被卓老太爷设了禁足令,但所谓禁足令一向禁君子禁不了小人,只要小人想出来胡玩,自有一千种方法。
人虽出来了,家里汽车是万万不敢再用,此刻两兄弟喝多了也只能站在路边四下张望。
其实夜总会门口的黄包车是停了不少,车夫们也眼尖,一有客人立刻会有数辆车涌至。
唯独卓家这两位在欢场上久闻其名、人见人厌的,怎么招手也没用,黄包车夫们竟不约而同的散了……
“活得不耐烦了,见到本少爷跑什么?怕收不到钱?”卓四少朝着黄包车夫跑走的方向破口大骂。
“哥,算了,这些穷鬼不识抬举。”卓五少倒是仍有些许“理智”,眼视四处一寻摸,竟寻到了缩着边儿走路的画声,直接喊:“你,站住!”
画声怔了下,僵住不敢再动。
卓五少继续吼着:“去帮我们叫个车来!”
画声本能想躲,下意识指了指自己喉咙,啊啊啊的示意自己没办法发声。
四少大笑:“哑巴,是个哑巴,哈哈哈!”
画声虽气愤,但也丝毫不敢碰硬,低下头而已。
五少这会儿倒是眼尖,不怀好意的碰了碰四少:“哥,你别说,这小哑巴生得还挺俊。”
四少醉态十足,凑近仔细看画声:“诶?是不错,不错。小哑巴,走,跟我们走,车不用你叫了。”
画声吓了一跳,壮起胆子推开四少,赶紧快步离开。
四少竟没怒,只是跟五少对视一眼,两人倒是心照不宣的笑了……
画声不敢逗留,一路小跑直到外街巷一侧,回头看了眼,已经没有了其他的行人。刚有点放心,却没想到跑到巷子里,迎面被包抄过来的卓五堵住。
画声转身起逃,却没想到身后如鬼魅们出现的人,是卓四。画声曾经是刀马旦,有功夫,但多年不练力气小,没几下就被卓四、五按在地上。
画声绝望地想喊,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没一会儿衣服已被卓四扯烂,可最后关头,卓四、五却被人用棍子击倒。
打他们的人,是承箴。
承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手上的棍子不停的殴打着卓四、五,打得他们胡乱叫着救命。
出手如此之重,是因为恨吗?
不,承箴并不认识卓四、五少,此刻对画声的出手相助也仅仅出于简单的同情。
可此刻倒在棍下的卓家两少,却正是闯进了承箴久久被压抑的、渴望的、血债血偿的想像中。
他高高举起了棍子,要对准卓四的头砸下去。
最后关头,是画声扑了过去,扶住承箴的胳膊,拼命的对着他摇头,泪流满面。
画声的眼神……
承箴看着画声,竟怔住。脑海里突地闪出当日凝香阁内,他与陆元望搏斗,顺手拿起丢在床上的雪香簪刺进了陆元望的咽喉。
那时的静水,跟此时的画声一样,她们的面容仿佛交织在一起,都在告诉承箴说:冷静。
承箴丢掉了手中的棍子,拉着画声快步离开。
他并没有留意,画声正边走边含泪看着他的侧脸,感恩……
承箴带着画声坐着黄包车回到茹苑附近,刚下车,迎面撞见的人竟是肖瑞声。
肖瑞声见到承箴,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迎上来:“少爷,谢天谢地您回来了。”
承箴问着:“肖管家,我刚才在戏楼里听到影帮的人说陆元胜死了,又说是茹苑的人干的。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说来话长,小姐跟我交待了,让我带少爷先去西郊别院住几天,风声过了再回来。”
承箴有些犹豫:“不行,我们都去了别院,秋姨怎么办?”
肖瑞声沉声说着:“少爷放心,在金京,没人敢得真的罪上官先生。小姐不让您回去,是担心陆家人会抓不相干的人顶罪交差了事。况且您还得真得在外边儿,否则没人跟上官先生接应。”
“上官先生在哪儿?”
肖瑞声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说是坐火车离开金京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我们得留在外面周旋,少爷,快走吧,再晚点儿恐怕这条路都会被陆家的人封住。”
承箴还在犹豫,肖瑞声已经不想再耽误时间,招手叫来车子,好说歹说劝了承箴和画声一起上车离开。
肖瑞声深知承箴少爷对宣小姐的重要性。
此刻保住承箴,也是保住了宣小姐的精神支柱……
深夜,肖瑞声等人的车子到达一个安静的旧式宅院门前,宅子是老式建筑,古朴、庄严、大气。
肖瑞声没有留意到承箴自下车之后就突发的沉默,只是亲自上前叩响了青铜的门环。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守宅人稻叔探出头来,先看到了肖瑞声,有些惊讶。
“肖管家,您这么晚来?”
肖瑞声点点头:“今晚有事。”
说完,又回头对承箴:“少爷,我们进去说。”
几人绕过影壁朝院子里走去,肖瑞声一直在问稻叔一些宅院的维护情况。
画声对这话题也不感兴趣,只是下意识跟在承箴身后,总是觉得少爷今晚过于沉默。
直至进了别院正房堂屋,堂屋很大,家具却不多,显得空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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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得救 承箴抬起头,看着屋……
承箴抬起头,看着屋顶,忽然笑了:“那里,曾经挂着一块匾额。是我……是苏王爷亲笔所题,上书:勇先仁义。因为他曾经是一等公、后由袭爵赠王,是大名鼎鼎的仁义王。”
肖瑞声和画声怔怔的听着。
承箴指着一根梁柱旁边,轻描淡写的语气:“那里,当年置了个花瓶,是苏王爷赴东南沿海赈济饥荒的时候,当地的百姓因感恩而烧制、赠送。不值钱,却是苏王最爱,把它摆在最醒目的位置。”
承箴指向堂屋通往后房的侧门:“那里,曾经挂着一面绣帘,是纪……是我娘亲自绣的。我娘出身江南名贾之家,祖承惊世绣技,又是苏王妃的闺中密友,所以王府上下,无处不见她的手绣珍宝。”
承箴忽然笑了起来,看向肖瑞声:“肖管家,你一定奇怪,当年苏王府被攻陷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肖瑞声想了想,颇动容:“是纪参军讲述?”
承箴笑着点头,泪水无声滑落:“是、是、是。这堂屋,不,这整间苏王府,我和静水都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和她就是听着这些旧事长大,背颂着关于这王府的每一砖、每一瓦、每一棵树。
我和她都立誓,早晚有一天会回来,会站在这里,会把从这里失掉的每一样东西都拿回来!可是……拿不回苏府上下,一百一十二条人命。”
“承箴少爷,无论如何,仁义王爷他……”
承箴大笑打断:“仁义王?落难的时候,当初他救过的那些百姓,没一人再肯帮他,再肯施舍一粥、一饭。
苏王妃,名门闺秀?逃难的时候她不能哭,因为一哭就会被新军们发现,那样就会害死她肚子里、王爷唯一的血脉。肖管家、画声,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儿呆一会儿。”
肖瑞声和画声对视一眼,也只有无奈和心疼,点了点头:“好,呆会儿您累了,就去东厢,那边儿的卧房是小姐常年都喊人收拾着的,干净。”
说完,带着画声离开。
承箴一个人留在堂屋,直到听不见肖瑞声和画声的脚步,方才轻声的:“静水,我回来了。”
夜终究会过去,黎明终究到来。
清晨,西煌某处一间简陋的农家小院。
“娘,对不起,我把承箴丢了,对不起,对不起,陆子漓说他……他……还有倾世……”暖炕上的静水紧闭着眼睛,大概是又做了恶梦。
嘴里一直跟娘说着对不起,即使是睡着,脸上的慌张仍旧显露无疑,忽地就掀了被子瞪大眼睛坐直了,汗水渗湿了干净柔软的亵衣,长发绞着,略显凌乱。
谢阿柔坐在炕沿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拍了拍静水的脸颊:“小丫头,情郎哥哥倒是不少,承箴是哪个,倾世又是哪个?来吧,先把药喝了再说,有什么情话也得活着才说得出口。”
大概是睡得多了,静水的眼前像是蒙了层薄雾,用力拭了才又现出清醒,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姐姐是谢阿柔,这已经是她被救的第八天了。
那晚扎马驿站的人像天兵天将一样出现,带着她和陆子漓离开了那片恐怖的戈壁,却也不回驿站,反倒是藏在了这间不知道是哪里的小院里养伤。
前三天她基本都在沉睡、恶梦、清醒、喝药中渡过。
而刚开始的时候,陆子漓的情况也很不好,伤口发炎、化脓,高烧不退。
好在戈壁之上静水对他进行的简单救治多少也起了些作用,再加上扎马驿站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禁药盘尼西林,又“请”西洋大夫来照顾。
所以四天前终于有了起色,至少在静水握着他手的时候,指间能感觉到他的回应。
确定他会没事之后,静水心里悬着那根支撑稍固定了些,可情绪一放松,身体倒不行了。
多日来的奔波劳顿及大难不死让她感到心力交瘁,尤其带给她巨大压力的又正是她自己的感情。
从小到大她都是跟承箴在一起的,两家的渊源太深,她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应该是属于承箴的,不论是感情还是身体,除非……承箴不要她。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竟有了另一个牵挂,而这个牵挂是近乎于千万不该万不该的存在。
回到金京之后该怎么办?陆子漓此行来西煌的目的没有达成,他还会不会如约放了倾世?她又怎么去面对承箴?
听着谢阿柔半打趣的问着自己“有几个情哥哥”的问题,静水恨不得再次睡过去算了,最好长睡不起,这样就不用再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难堪。
“妹子,你那个陆少爷今儿可是清醒了,你倒还赖在床上,不去看一眼?”谢阿柔见静水苍白的脸颊起了红晕,便知道她心里的害羞。
“他醒了?”静水怔了怔,问着:“不是刚吃了药睡下,是又疼了吗?”
“他可是都躺了七八天了,要是再天天睡着就出问题了。”谢阿柔好笑的回答,“怎么,眼瞧着他伤没事儿了,你倒又不积极了,是谁茶不思饭不想来着,还不快去。”
静水这才回过神,终于明白了谢阿柔说的是“他清醒了”,心里竟立刻慌乱了起来,坐起身,也不顾着还有些头晕,低头胡乱穿好了绣鞋就往外冲。
谢阿柔端着药碗并不阻拦,只觉心里很复杂的滋味,她自己明白,这滋味或许叫羡慕吧。
陆子漓醒了好一会儿了,而他每次醒来的第一句话都会是“静水呢?”、“她吃饭了吗?”、“身上擦破的口子好了吗?”
就在刚才,在得知静水还在隔壁睡着之后,他试图起身,可洋大夫在他手臂上打着吊瓶输液还没完,也禁止他动免得牵扯了伤口。
看得出,陆子漓的一颗心都吊在静水的身上,至少目前是吊着的。
可让谢阿柔这般羡慕的,却并非源于陆子漓是个那般出色的男人,而是静水有着喜欢一个人的能力,而她……早就没了。
此刻的陆子漓刚刚输完了那一整瓶液体,因为躺得太久了,头又昏又胀,肩下的伤还好,后背上仍旧疼的火烧火燎。
他从小就在江湖上历炼,大风大浪也尝过一些,不过这次的凶险的确也是绝无仅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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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平静 仅一句话,静水却听……
仅一句话,静水却听得安静了下来,心里酸胀得要命,犹豫的要命,而更多的……却是甜蜜。
“你也没穿外衣,就这样跑过来,不怕跟着我一起病倒吗?”陆子漓柔声说着,语气里是埋怨也是体贴。
静水的身子冰冰凉凉的,让他迷恋,也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将静水拉向自己,以体温温暖着她,把她和自己用被子裹紧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静水徒劳无功的挣了下,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让他再牵动伤口。
“若真是心疼我,便不要让我再扣着你,伤口会疼的。那晚在魔鬼城我问你的话,想好了没有?回到金京后,跟我在一起吧。”陆子漓不理会她的别扭,趁热打铁。
静水沉默下来,脸颊贴近了陆子漓的胸口,他的身上有隐约的药香和陌生的气息,让她迷惑而想去接近。
“回去之后你父亲会怎么说?”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这会儿那些大漠王陵的古董宝贝已经搁在了影帮的密室安放,完好无损。”陆子漓笑了笑,声音低沉而柔和。
怀里的静水僵了下,却仍旧沉默着,没有发问。
陆子漓忍不住捏住她的下巴,抬起,直视着她:“你都不好奇吗?还是你不关心这些。”
“这些货物在扎马驿站你就安排人调了包,是吗?”静水简单的说着,语气里有无可奈何的味道。
这次轮到陆子漓颇动容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应该就是那晚,也只有那晚有时间和机会。你不放心身边的人,也不敢完全相信程修明。
以防万一,你在扎马驿站的时候就已经换了货,至于是谁在帮你……我想,应该是扎马驿站的人。
而且你也不是第一次去驿站,你在修明哥面前做出的对驿站情况的陌生也只是假象,所以驿站里的狗会对你亲近而熟悉,所以你也对驿站的地形了如指掌。
所以驿站的人会出面救你。
我们出发后,那十几箱货全部是假的,唯一你没有控制到的环节是,这些假货里竟也混入了炸药,目的当然是置你于死地。
这些也不是程修明做的,而是陆家的人,原因……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至于扎马驿站的人为什么知道你会出事,我想……大概也是你出于小心,请他们暗中护送以防万一。
你算对了,果然出了事,而你也受了重伤,因为要保护我。
总之,从一开始,你就没指望过上官先生的人马会真正帮上什么忙。反而是扎马驿站才是你的筹码。”
陆子漓认真听着,静水一一道来的竟全部是事实,就如同她亲身经历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旁人把他看得这般透彻,他会不悦,甚至心生杀机。
可偏偏是怀里的这个姑娘就是让他舍不得,舍不得放手、舍不得杀、舍不得利用。
聪明如她、剔透如她,就只会让他更想接近和拥有。
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喃喃说着:“你什么都看了出来了吗?还是谢阿柔告诉你的?静水,你是个狡猾的姑娘。”
“是我自己猜的,没有问谢姐姐。我不想给她惹麻烦。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说,是因为这些是你要去做的事,你做成了,对大家都好。”
静水不想动,陆子漓怀里的温暖似乎已经快把她融化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带给她这样的感觉。
而这感觉……她要做的,竟是把自己剥离:“我不是你想像中的人,我也不适合你,陆子漓,我的身世远比你想像中要复杂得多,就像你说的,我狡猾,我的心也不属于自己。
你让我跟着你,让我想,其实我哪有权利替自己做这个决定呢?”
“你当然有。”陆子漓一字一句的说着:“我不管你跟承箴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从今以后,你若不想说,我便不会再问。
总之你是你,他是他,你没必要再让他去左右你的命运。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在扎马驿站将货调了包,是一直没露面的莫姑姑帮的忙。
当然,我也谈不上对驿站有多熟,只不过几年前走过一次暗货而已,而且莫姑姑究竟是谁,连我都不清楚,也没见过。
我和驿站之间是纯粹的生意,我付银子,驿站保我顺利离开西煌。
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坏到十恶不赦的程度。
还是那句话,千百万人说我是好人又怎么样,我只做我喜欢的事,只娶我喜欢的姑娘。
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跟了我,做我的夫人。”
“你伤得这么重,现在哪里有闲心想这些事情。”
“这不是闲心,这是正事。”陆子漓的嘴唇顺着静水的额头、鼻梁、一点点向下着。
“静水,我不会拖泥带水,这件事情一定要在回到金京之前得到你的肯定,否则你又会心软,又会被那个什么纪承箴牵绊住。这是我唯一没有自信的事,所以……我要得到你的确认。”
“嘭!”房门再次从外面打开了,谢阿柔端着一托盘的吃食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
扫了眼床榻上纠缠的两个人,丝毫没见意外的神色,反而慢条斯理的说着:“差不多就行了啊。陆少爷,您可是刚好了些。再说静水也受不起这个,她还是个姑娘,身上也有伤。”
“你进来的还真是时候!”陆子漓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这几个字。
“是吗?哟,好像还真是。”谢阿柔把托盘搁在桌上,笑意吟吟的竟坐了下来。
“莫嫌我烦,您可是付了驿站银子,驿站要做的是送你们安全离开西煌,总不能食言吧。
您回去之后爱怎么折磨怎么折磨,现在恐怕就得忍着点了。
陆少爷,您少年英雄,也不会差这么两三天。再说了,我静水妹子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可不能就这么随便了在这破屋子里……您说呢?您也舍不得,对不对?”
谢阿柔三言两语倒像是将陆子漓搁在架上“烤”了,承认也不是,不承认更不是。
总不能说,不行,我就急在这一时,我就非要在这破屋子里要了静水!
他想,极想,可着实做不出,尤其是当着这可恶的谢阿柔的面儿。
“你这是报复我那晚说了那句你也配吧。”陆子漓语气里三分质问七分苦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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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今晚 为了以防万一,扎马……
为了以防万一,扎马驿站帮陆子漓和静水订的火车票换了另外的车站,免得再碰到陈志诚的人。
一大清早,谢阿柔便帮静水稍稍伪装了下妆容,让她的衣饰尽量平实不显眼一些。
饶自如此,在陆子漓看来仍旧觉得这伪装根本无用,静水无论站在哪儿,他都会立刻把她认出来。
因为他就只觉得静水身上才会像珍珠一样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至于他自己,唇上粘了两撇假胡子,又戴了顶帽子,勉强算是遮人耳目。
谢阿柔站在车旁端详了他们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静水颇有些难过,她注意到谢阿柔将她送的那个莲花荷包挂在腰间极为醒目,显然是喜欢的。
“上车吧,妹子。”谢阿柔倒大方的笑了笑,绝不肯让眼底显了晶莹,“我也不必说什么有缘再见的话了,这破地方,你永远不要再回来才好。”
“阿柔姐……”
“别说,什么都别说了。”谢阿柔打断了静水,脸上扯出一个美艳之极的笑容对上了陆子漓,“陆少爷,静水叫我一声姐姐,您倒是觉得,我配,还是不配?”
陆子漓沉默着,注视着眼前这个算是熟悉而实际上又陌生的谢阿柔。
一个月前,在他和静水到达扎马驿站的那晚,他曾经以那样漠视的语气说了三个字:你也配。
这话伤了她,伤她至今。
想了想,戏笑的语气答她:“做个交换,静水送你的荷包归我,我就送你一个配字。”
谢阿柔脸上的笑容渐深,笑进了眼底,似乎陆子漓的话说的是那么的幽默,那么的进了她的心坎,可她嘴角处细微的抽动、心里的疼却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你就不能说一句好话!”静水不忍心,可若当着谢阿柔的面儿跟陆子漓发作,只怕谢阿柔会更加的难堪。
“好了好了,上车。”陆子漓半哄半托的先把静水让进车里,转身又看了眼谢阿柔,扶了扶帽檐算是招呼,不再耽搁,坐好便吩咐了开车。
车子动了,静水便回头,顺着车窗玻璃望出去。
谢阿柔裹着斗篷站在原地,面目随着距离而逐渐的模糊着,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消失在视线之内,就像从没出现过。
“在你眼里,什么都是生意吗?没错,你会说扎马驿站的人救我们是因为你付了钱,因为这本来就是你跟他们谈好的一桩生意。
可是……有的时候生意也是不能这样算计的!”静水心里酸胀的要命,她看不透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如此狠心,“你一个谢字都没说过便罢了,连走的时候还要那样去伤她,你……”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陆子漓直截了当的打断了静水的话,“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对她说,你配,她高兴了,一切就改变了吗?静水,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那你告诉我啊。”
“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来生我的气。”
“我对你来说曾经也是不相干的人,经过了这么多,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多少会变了些。”
“结果发现我还是老样子吗?”陆子漓唇边扯出一抹笑意,“静水,其实你我都不必改变什么。
我喜欢你,但仅限于你,我迁就你,也仅限于你。
你不必不服气,也不必认为我冷漠。换位思考,你会因为喜欢我,而原谅了我堂兄吗?你会去迁就我爹吗?”
“我……”静水怔住。
“你不会。”陆子漓懒洋洋的拍了拍静水的额头,随即又让自己的坐姿更舒服些,将帽檐拉下遮住半张脸,慢条斯理的补充了句:“所以别生我的气。”
静水被他刺的哑口无言,正无从发作,陆子漓的手却又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右手,与她的手指松松的扣在一起,并没有强迫的意味,那样的自然而然……
除了必要的下车吃饭、方便之外,路途中的静水一直处在半昏睡的状态,隐约间她也睁睛看过坐在身旁的陆子漓。
他看着汽车窗外,看不到他的眼神,只猜得到他应是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扎马驿站虽然没有再给他指派人手,可也算是仁至尽义了,之后的行程需要完全靠他自己。
三个时辰后,汽车停在了边凤镇火车站的站台前。
陆子漓和静水下了车,他们是扮作一对年轻夫妻的,所以静水也只好挽住了陆子漓的手臂。
进站、验票、上车,找到了包厢,一切都很顺利。
静水终于松了口气,应该没事了,那个陈志诚已经在西煌附近搜了整整一个月,应该是放弃了吧。
陆子漓却仍旧不闲着,快速而仔细的检查了包厢的所有角落,连窗帘和床罩都捏了一遍,直到火车的汽笛声响起,车轮轰隆隆的开始前进他才坐了下来休息。
返程的路跟来的时候所需时间基本一样,即是扮做夫妻的自然也还是同住一个包厢。
对于这点静水倒也习惯了,陆子漓在别人面前是金京呼风唤雨的人,在她面前却不是。
静水不怕他,从一开始就不怕,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的奇怪,相处的时间不在长短,甚至不在是不是真正了解,就是那么一种感觉而已。
晚上,静水睡床,陆子漓睡包厢里的长沙发。
白天,他们也尽量减少在车厢外的走动,饭菜也叫进包厢里吃,陆子漓给服务生的小费不多不少,总之,一切都以不乍眼为标准就好。
火车越往南,他们就越是安全,两天两夜之后,金京终于快要到达了。
今晚将是他们在火车上渡过的最后一晚,不止是静水,连陆子漓也终于松了口气。
入夜,四周安静了下来,除了火车轮子摩擦铁轨的声音再无它物,而这声音是代表了回家的意味,听着也格外悦耳。
陆子漓像往常一样锁好了包厢的门,洗漱了,摘掉了假胡子,清清爽爽的坐在沙发上,挨着静水。
静水也不多说什么,总之他的江湖经验丰富,跟他在一起,心里似乎总归是安定一些的,念及如此,笑容竟不自觉的挂上了眉梢眼角。
“不生气了?”陆子漓故意问她。
静水也不答,瞪了他一眼而已,眼波婉转,流光似水。
从金京出发到西煌,再遇险、疗伤,算起来近一个半月的时间了,说短不短,说长却也绝计谈不上的,陆子漓心里也是格外的平静。
“阿柔姐说……”静水拉了长音。陆子漓微皱了眉,等着她的下文。
“她说因为我送她手绣荷包,所以你吃了她的醋。”
陆子漓脸上闪过难得的不自然神色,却还是被静水捕捉到了,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静水,你有没有觉得这一个月来你的笑容变多了?”
“没有!”“你有。”陆子漓不顾静水的反对,直截了当的环上了她的肩膀,慢条斯理的说着:“你以前全身上下都带了刺,就算不说话,光是嚣张的气焰都足够让人退避三舍。
现在嘛……好多了,嗯,很软。”
“又占我便宜!”
“你这丫头,着实可恶。”
“我怎么了?”
“我冒险放了你的旧情人倾世,救了你,带你出来游山玩水,你都没句谢字?”
“游山玩水?”静水哑然失笑,“这么凶险的事情你说是游山玩水?”
陆子漓倒是收了笑容,眼睛里敛着的情绪一点点漫出来似的,浓的让人心跳加速,让人窒息,还加了份莫名。
连他自己都意外为什么会这样在意静水,为什么在静水面前会讲出他一直不屑的甜蜜,“是有凶险,好在我们都活着,我还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倒是你啊,让我说什么好呢?你对其他人都温柔体贴,对那个纪承箴更是……偏偏就是冰块一样对我,还动不动就冤枉我,说我是坏人,你倒是说说看,我做了这么多事,有哪件是真的坏了?”
“男人还会计较这些吗?”
“别人的话我不计较,你的,我计较到底。”
“小气!”静水瞪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却从嘴角一点点的晕开了至眼底,“陆子漓,其实……其实我绣给阿柔姐的荷包,你真的……真的喜欢吗?”
“喜欢有什么用,那是她的东西,我不抢女人的东西。”
“哦。”静水点点头,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慢慢伸了出来,语气也拉长了音说着:“那么这个呢?”
掌心中,躺着一只小小的绣袋,方方正正的,淡青色绸底上竟绣了出绵延起伏的碧色远山。
绣工自是没话说、配色素雅清澈也不说,最难的是这绣袋极小,半个掌心而已,居然也能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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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长天 静水抚摸着陆子漓的……
静水抚摸着陆子漓的肩膀,肩膀下那个圆圆的伤痕,抚摸着他的后背、背上那深深的被木板刺出的伤痕。
这两处伤都是为了保护她而得,也是她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被人真正的疼惜、看重、保护,她从不知道被人保护着的感觉会是这么的好,这么的温暖。
可当陆子漓的手指停滞在她背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时,她忽然清醒了过来,眼神中的灼热迷离转为清澈,“陆子漓……”
静水以仅存的理智抵在陆子漓的胸口上,喃喃说着:“记得吗?你答应过大帅……要我……完璧……”
陆子漓一怔,生生的停了下来。
七彩玻璃蔷薇花灯罩笼出幽暗的灯光,映着床上纠缠而卧的一对璧人。
陆子漓在紧要关头还是停了下来,他尊重静水的决定,至于那该死的对上官易之的承诺,也只能让他懊恼不已。
静水侧躺在陆子漓的怀里,肩头凝脂似肌肤上渗着方才的激烈而引出的细汗,长发贴着她修长的脖颈瀑布一样泻下,遮了半边雪白。
她细细的说着背上那道伤疤的来历,语气平静坦然,她没有说过程,只说了结果。
可那结果在陆子漓听来已经胆颤心惊,终于明白了静水眼中一直藏匿着的飘摇和不安感是源自于她的父母。
陆子漓叹了声,手臂仍旧牢牢的抱紧静水,指间抚摸着她背上的那条疤,即使知道这伤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造成的,动作仍旧很轻,生怕再弄疼了她一样。
“对不起,我刚才有些心急……”陆子漓轻咬着她的耳垂,语气不无懊恼。
静水笑了起来,颈间被陆子漓的呼吸吻的痒极了,“我还没准备。”
“你放心,我说得出就做得到。”陆子漓无奈的保证,语气却仍旧忿忿的。
静水闭着眼睛,悠悠的说着:“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的来历,我和故事。为了安慰我,你一定不会承认它很丑。”
陆子漓闷闷的笑了起来,“静水,你要不要把我的话都说了。”
说着,嘴唇咬上她愈发红的透明的耳垂,柔声说着:“其实真的很美。”
“我才不信。”静水笑着躲闪,她怕痒,陆子漓的嘴唇又轻的像羽毛一样。
“以后都不会了。”陆子漓也笑着,心里却悄然长叹了声:“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舍得这样对自己的孩子,静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静水转过身,仰头看着陆子漓,笑容甜美的总让人忍不住想去采撷,“可是我却不怪他们。”
“我承认你父母的忠义,可他们却没权利去决定你的生死。”陆子漓注视着静水,说这些的时候他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心里却隐痛着。
“你就会说风凉话。”静水嘟起嘴唇,少有的娇嗔终于恢复了小女儿的形态,“其实你们陆家难道不讲究这些吗?你手下的弟兄们受苦了,你不也会去帮他们报仇,决定了别人的生死?”
陆子漓微皱了眉苦笑,“搁在我身上可以,搁你身上,不舍。”
“我是我爹娘的女儿,我活着,所以我就要继续守着他们的愿望。”静水学着陆子漓平时的样子,指尖伸出,点了点陆子漓挺直的鼻子,“你的碧水呢?拿出来,我看看绣袋合不合尺寸。”
“嗯。”陆子漓不舍得让静水离开他的怀抱,懒洋洋的伸了手臂胡乱在床头摸索着衣服,解下了他一直随身带着的碧水玉和枕边的绣袋递给静水。
“唔。”静水比试了下,点点头,“刚刚好。”
“绣袋即然送我了,由我来安排好不好?”陆子漓微笑着说完,又接过绣袋,将碧水搁回静的手心,“我们交换,绣袋归我,这个归你。”
静水有些吃惊,“这是你身份的标志,怎么能随便送人?”
“没有随便送人。”陆子漓理所当然的说着:“送的也不是随便的人,是我未来的夫人,陆家的夫人。”
静水忍不住笑出了起来,“哪个说要嫁你了。”
“说吧,要怎么样才肯嫁我?”
“唔,是要想想。”静水刻意摆出一幅思索的神态,“嗯,你要跟我一起保护承箴!”
陆子漓哑然失笑,“喂,你究竟是嫁我,还是替纪承箴找保镖啊?”
“反正你娶了我就是我家的人了,那么就要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不对吗?”静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难得流露的小儿女神情又惹得陆子漓心旌荡漾了下。
“嗯,那么我要问你了。”陆子漓认真的搂过静水,顺手把被子拉上她肩头免得受凉,慢条斯理的说着:“如果承箴也喜欢你,他不许你跟我在一起,你怎么选?”
“我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静水咬了咬嘴唇,“我和承箴就像兄妹一样,让他接受你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可是他会懂我的,从小到大我都跟他相依为命,以后我也不会背叛他,反而会更加的对他好,只不过我的心里却只能住下一个人,住的是谁,由不得我。”
“静水,我现在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无论阻力是来自于纪承箴,还是任何人,你都要信我,信我一个人就好,信我会护着你,信我会处理好一切事情,并且不逃避、不躲开,跟我并肩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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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秋水 可是现在,她躺在温……
可是现在,她躺在温暖而又舒适的包厢,远离了仇恨和回忆,被一个自己以为可以终生依靠的男人紧紧的搂在怀里,这个男人说,送给她一块玉,这个男人说,玉的名字叫长天。
痛的没了知觉、忘记了呼吸,一颗心被一双手死死握着,拧成八瓣,沥干了血、绞成泥。
静水以仅存的意识撑开陆子漓,坐起来,一件件穿好衣服,把每一个扣绊系得死死的。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在摇晃着她,她怔忡的看过去,可什么都看不见,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别的色彩,除了血红。
她爬下床榻,踉跄的走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没有任何方向像是通往温暖和幸福的,机械的伸出双手在空气中摸索着,要摸什么?看什么?
所谓所托非人,说的就是她吧,所谓有眼无珠,说的就是她吧?
那么留着一双眼睛还有什么用!
她不是魔鬼,魔鬼却一直一直的呼唤她,心头愈发的灼烧,指尖却愈发的冰寒,静水将手掌举到面前,几乎没有迟疑,反手便向自己的眼窝用力的剜了下去。
“啪”的一声,陆子漓冲上来打落她的手,怒吼着:“静水你疯啦!”
他没说错,饶自他挡的及时,静水的上眼窝都已在瞬间被她的指甲剜出血印,若他再晚半步,恐怕那一双晶莹的眸子已经永世不见。
他震惊已极的看着静水,这个在几分钟前还与他温存的姑娘。
她的头发披散在腰际,周身散发着让他陌生的恨怨之气,即便此刻她与他近在咫尺,可缓慢抬眼间那股血色的专注竟让他这个出身江湖的人都莫名的心慌意乱。
“你怎么了?你……你受伤了。”陆子漓下意识的想去抚摸她眼窝上的血渍,可这次被打掉手的,却是他自己。
静水一个字都没有说,喉咙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痛的说不出话。
陆子漓的脸和身体终于从血色中破雾而出,她逐渐恢复着意识,扶在她手臂上,陆子漓的手指此刻如同毒蛇一样让她想刮骨剥离,而她也那样做了。
所有的经历翻江倒海破茧而出,所有的温暖、美好、迷惑被仇恨一股脑搅得消失殆尽,唇齿间有血腥之气弥漫而出,是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上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支撑着她站下去的,反而是崩溃。
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陆子漓,静水的视线四下搜寻着,直至固定在床榻上的枕下露了小小一角,是那柄象牙柄□□安静的躺在那里。
不再犹豫,直接扑了过去抽出□□,双手举起它,枪口绝决的对准那个仓促向自己跑过来的高大的身影。
几乎没有再进行任何思考,食指勾向扳机的同时却意外的疼痛,陆子漓捏住了她的手臂也不知按了她哪个位置让她立刻失了力气,枪从指间滑落,被陆子漓接住,三下五除二便拆了子弹。一字一字的压低声音的质问:“你疯了!”
“我疯了?”静水怔忡的重复着陆子漓的话,他的脸逐步的清晰。
仍旧是那样鲜明的轮廓,仍旧是那样深隧的眉眼,仍旧那个泛着微青而坚硬的下巴,仍旧是那个宽宽的肩,温暖的怀抱,他怕了,脸上的表情是从没出现过的担忧和焦虑、不自信。
“你也会怕……”静水笑了起来,嘴角弯出的孤度斧凿刀刻一样深深的印在陆子漓的脑海里。
他看着静水,听着她一字一句说出的话,心里的温度一点点的消失、一点点的散去。
“你也会怕?你方才说什么,玉的来历很复杂是吗?哈,有多复杂,你从没听过吗?陆元胜从没给你讲过吗,还是你听了也根本没当做过一回事?
陆子漓,还是我来说吧。这块玉的确叫长天,取义秋天共长天一色,除了长天之外,你应该也听说过另一块,秋水。”
秋水……陆子漓何止是听过,他不敢打断静水,不敢想像发生了什么。
“秋水,长天,原来都是前天启朝、梁王之物。
当初,梁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他的参谋军务,纪睿。
所以将长天玉赐给了纪睿,而秋水玉就给了他的独子贴身带着。
可惜局势动荡,天启风雨飘摇最终灭于新政府。
梁王便是天启王朝最后仅存一脉,成了新政各军阀派系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得以诛之而后快,只有纪睿仍旧跟在他身边。
后来城破了,那些所谓的义军把王爷府宅团团围住,除了王爷的独子被纪睿拼死救出之外无一幸免。
一百一十二个人,王爷全家的一百一十二口被押赴刑场。
陆子漓,你是江湖中人,你曾经一口气砍死过一百一十二个人吗?
你听过那种整齐的刀锋劈断头骨的声音吗?
你见过什么叫血流成河吗?你说你当时还小,自然是没见过。
没错,我也没见过,可我听过,我在我娘亲的腹中就听到了,你相信吗?
腹中的胎儿也是会有意识的,也是会被这漫天的怨气所缠裹的。
我听着这声音长大,我和承箴被纪参军带着远离家乡隐姓埋名。
纪参军说,这是天命,覆巢之下蔫有完卵,他只希望我和承箴平安就好,无须飞黄腾达、无须报仇雪恨,在一起活着就好。
之后的事情你该猜得到了,纪参军被继续追杀,很多人想要他的命,他的长天玉也被围剿的人抢了。
他逃不掉,被腰斩了,血流尽了,疼痛至死。
你见过腰斩吗?拦腰砍断一个人,你知道那个人会流多少血吗?
你知道一个人想死而不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我听过,我见过,我在场,虽然眼睛被承箴捂着,可我听得到,我可以想像的啊。”
“不要再说了!”陆子漓厉声喝止了她,他猜到了,从她讲这个故事的开始便猜到了,从她说出梁王、说出纪家的时候便猜到了。
这就是她的来历,她和承箴的来历,这两个姓氏和长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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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回来 他绝望的盯着静水的……
他绝望的盯着静水的脸,却再不敢碰她一分一毫,他有本事带着影帮的人闯下半个金京、有本事在西煌眼皮底下调走想要的货、有本事跟上官易之周旋利用、甚至有本事让静水爱上他。
可他没本事,让静水不恨。
可静水恨的却不是他……还会恨他吗?
恨他什么,恨他带自己到西煌吗?恨他说回到金京便娶她吗?恨他帮自己挡子弹、护着她跳下火车吗?凭什么要恨他!
同样把西煌之行做为筹码的是她自己,以倾世替回承箴杀人罪行的是她自己,惹下了影帮的是她自己,要向陆子漓挑战的是她自己,戈壁上剜出子弹的是她自己,动心的是她自己,意乱情深几乎委身的……是她自己!
十几年前所有血腥气味弥漫开来,似乎要淹没这狭小的车厢。
静水四下搜寻也找不到可以呼吸的缺口,耳边是那场她在娘亲腹中经历的砍杀声,是爹被腰斩时痛疼难忍大骂着的厉声。
娘亲的眼便是她的眼,娘亲的耳便是她的耳。
这些都是她永世不忘的恶梦之靥。
什么金戈铁马、什么江山易主、什么改朝换代、什么忠义良臣,什么报仇雪恨,这些就是她生命中的全部,她以为终于可以抛下了、平静了、温暖了、有人疼惜了,可让她想托附终身的人竟然就是世仇的儿子!她居然想要嫁给他!
她居然想跟他一起来照顾承箴!
静水大声的笑了起来,忽如其来的打击让她除了笑便没有了别的意识,她推开陆子漓,对自己愤怒、厌恶、恶心的感觉刮骨般强烈。
不再去想,头痛欲裂、心脏被自责揪得粉碎,周围除了车厢壁再无可让她解脱之物,她没有迟疑,拼了命的朝着车壁撞了过去。
巨大的疼痛瞬间来袭,头顶立即涌下热流、鲜红覆盖了眼帘,爹娘的面容终于不见了,耳边甚至有着那样美好的、来自天上的召唤。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在静水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记下了陆子漓摇晃着的脸……
从西煌到金京的火车缓缓的停稳了,准时到达,又是一个夜晚。
好像所有的起点都是夜晚,所有的终结也是夜晚,避不开的宿命。
金京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一整天了,听说江边水位暴涨,又会有无数个棚户区被淹没,可这没什么,这个足以容纳下千万计爱恨情仇的城市,并不会因为谁的哭泣、谁的死去而消失。
不论你愿不愿意,承不承认,它都像个巨人一样矗立在那里,冷漠而又游离的俯看脚下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生老病死。
火车上的人陆续下了车,皱着眉看看天,手遮着前额权当是伞,快步的沿着天桥跑出站,去他们的目的地。
车上的服务生逐个包厢检视着还有没有客人,尤其是头等厢。
走到最前端,包厢里的灯似乎还亮着,服务生犹豫了一会儿,胆怯的拍了拍门,“先生,到站了,您下车了吗?”
服务生的胆怯,是源于昨晚的流血事件。
昨晚他已经在值班的角落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惊醒,睁眼就被一个陌生而又年轻的男人掐住了衣领揪站了起来.
那男人的表情像是要杀人一样,几乎是从齿间挤出的命令,“去把你这车上所有的大夫都找来,快去!”
头等厢的客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他踉跄着找来了随车的大夫,跟着这个年轻的男人进了包厢。
一个面如白纸的姑娘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头顶上止血的毛巾已经透出了鲜红,人命关天,大夫马上开始诊治。
过程中那姑娘一直没有清醒,眉间紧皱着,脸上悲戚的表情透出浓浓的绝望。
而男人则一直蹲在床榻旁没有离开,视线也只是盯着姑娘的脸,时不时的柔声唤她一句:“静水。”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后进来的车长却显然认出了那年轻男人是谁,他从车长惊恐而殷勤的表现中明白,不管车厢里发生过什么,都是不能去问的。
所以之后的整夜,以及第二天他都处在一种心惊胆颤的情绪之中,他只是个普通的火车服务生,他也要回家,他只希望包厢里的那个姑娘没事,否则……一想到那个男人脸上的凛冽,他就不寒而栗。
而现在,他必须确定包厢里是不是已经空了。
“先生,您还在吗?”他再一次问着,心里稍稍轻松了些,想着:难道已经走了?
“唰!”车厢的门从里面忽然滑开。
服务生下意识后退着,后背抵在车厢的窗子上,死死的盯着里面走出来的人,却不敢再说说一个字。
首先走出来的还是昨晚的年轻男人,他大概是一直没有休息过,脸色非常的疲惫及憔悴,他并不像昨晚那样的整个人刀剑出鞘一样紧绷,相反,柔和了许多,只不过他的柔和明显只对着身旁的姑娘,那个叫静水的姑娘。
陆子漓拉开车厢的门,下意识的想去扶静水,手指刚碰到她斗篷的边角便停住了,他不敢。
从昨晚静水清醒过来之后,她就没有再说过话,没有再看他一眼。
为了防止她再寻死,陆子漓不得不找了个软布条缚住她的手脚,她没有反抗,眼中只有一片死灰。
白天的时候,她的情绪好像平稳了些,他扶她坐起来,喂她喝粥,她喝了。
他解开缚着她手脚的绳子,扶着她去沐浴间洗漱,她没有拒绝,却在洗漱间打开黄铜的水笼头,死命的用水冲涮起被他扶过的手臂、被他碰过的手腕。
他不敢出声,心里的疼痛和不安是他二十五年的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他完全没有了自信和自负,面对着这样绝决的静水,他无能为力。
所以他现在仍旧不敢去碰到静水,她额上的伤虽然包了纱布没事了,可大夫说万万不能再让她受到刺激。
究竟有没有伤到脑子,还要等到了金京之后去西洋医院再去确诊才保险。
静水的步伐有些摇晃,失血及忧思过多已经击溃了她,她一步步的走出包厢,踩着松软的地毯走向车门。
她知道陆子漓一直跟在身后,她感觉得到,即使她再装得冷漠,骗得了别人,唯独骗不了自己的心。
又能怎么样呢?他的父亲是自己的仇家,他跟她又互相救过彼此的性命,爱上彼此,这笔帐算得清吗?
她想杀他,不能。
想自杀,不行。昨晚的冲动源于刚刚得知真相后的崩溃,可清醒之后摸着那块长天玉又让她不能再离去。
她得活着,她还有承箴,她是纪家……唯一的后人。
她走着,短短的一段路,像是要走过整个回忆、及未来。活着痛苦,却还是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下了火车,雨中的空气夹着潮气,至少喉咙间已经感受不到那刀片一样的痛。
站在站台上,茫然的无处可看,视线空落而又茫然的飘着,她该去哪里?
“静水,我们……”陆子漓站在她的身边刚要说什么,而与他的话几乎同时响起的,是原本就等在站台上翘首以待的陆家护卫们欣喜若狂的喊声:“二少爷!”
陆子漓抬头看过去,果然是一张张熟悉而激动的脸孔,为首的展龙已经朝着他冲了过来,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了:“二少爷,你果然活着,果然活着!老爷就说二少爷一定会回来,他命令我们每晚都等这列火车,都等了一个月了!”
陆子漓的笑容略显苦涩,展龙等人虽打着伞,可半边衣服都是湿的,显然在雨中等了很久。
若是以往,经历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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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恨意 车子应声停下,似乎……
车子应声停下,似乎连汽车夫都暗自松了口气,再往前走还真是踩过了界,会不会出事,谁都不敢保证。
静水没有迟疑,自己打开了身侧的车门下了,大概是动作稍猛了些,头有些眩晕,身体微不可见的晃了下,很短的时间内又尽力站稳。
雨似乎比方才又大了些,站出来便被水迷了眼,额角的伤口也开始痛起来。
“展龙,你的家伙给我。”陆子漓在车里简单说着。
展龙不明究里,从怀中摸出/枪/递给了陆子漓。
陆子漓面无表情的检查了满匣的子/弹,熟悉的上/膛,然后搁进外衣内侧口袋,“你们在这儿等着。”
“少爷,你不会是想去送吧?”展龙颇紧张的神色,“上面可是茹苑,虽然不会像上官府那样戒备森严,可也……”
“等在这里,人去多了更明显。”陆子漓微皱了眉,抬抬手打断了展龙的话,拿了把伞下车走向静水。
静水并没有看他,也不再看任何人,一步一步的沿着弯路走上去。
这条路如同她的宿命,千万个人里,千万条路上,她偏偏就被带来了金京,偏偏就认识了陆子漓。
她慢慢的走着,脚下的路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想、去决定。
她知道陆子漓跟在身后,他为她撑着伞,全部举在她的头顶,他的脚步沉稳有力,即使是现在仍无半点犹疑。
一颗一颗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掉下,砸向黑暗中。
不长不短的弯路像是走过了整个轮回,割舍掉她生命里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弥足珍贵。
可再长的路也终会有尽头的时候,转了一大圈,她又回到了原点。
雨中伫立在茹苑的小楼灯光已经可以隐约看见,那是茹苑,虽不是她的家,可却有承箴。
“静水。”陆子漓终于开了口,还是拉住了静水的手,迫她面向自己,迫她看着自己。
可视线所及处,静水满脸的泪带给他的震动竟是难以言表的,他知道那泪不代表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反而是绝境。
“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掉泪。”静水说着,一字一句,没有埋怨,没有情愫,只有远离。
她继续说着:“上一辈的恩怨,要我们这辈来还着。一步错、步步错,可是你跟我之间没有谁欠谁,你害我的,我还了。
你救我的,我也还了,走完这段路,我们便俩清。
今后若再遇到,我只愿你不要认出我,若认了出来,你也只需记得我是你陆家世仇的后人。
我们到此为止,仅此而已。”
陆子漓却微笑起来:“如果真能这么简单,你就不是苏静水,我也不是陆子漓。”
雨水已将他半身淋湿透了,神情仍旧是不容忽视的执着:“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我也会说这么多的话,做这么多的事去想要留住一个姑娘。
我站在这里,就算茹苑现在冲出来几十个拿着武器的壮汉我也认了。
有些事情就是注定的,有些人就是仅凭一眼也能认定的。
从我在凝香阁看到那个血染了绣裙的你时就注定了,我带你去西煌、闯魔鬼城、鞭打洋人、车站被阻、火车上逃生、戈壁一夜、死里逃生,这些事情不是你说仅此而已就会消失了的,它已经发生了。
就像我陆家曾经害得你家破人亡一样,已经发生了。
所以我会查清楚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若真是我爹做的,我替他还。可在我没确认之前,你不可以忘了我,也不能再折磨自己。
等我,即使你要报仇,也首先要活着!”
“陆子漓,你在陆家长大,是少爷。陆家有多黑,你心里清楚。从小到大你参与过、或是目睹过的杀人、害人,有多少次,你数得清吗?
如果每个仇家寻来的时候你都替你爹认下,你的命够吗?
我不需要你给我交代什么,我也不需要答应你什么。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没办法改变,也不会去否认。
至少我能做到一点:拒绝!”
静水抬手,掌心里的长天在黑色中透着清澈流光,像是被雨水冲涮了千年的洁净。
“若你真心想要我活,那么就请为我的姓氏保密,记着,我姓苏。
还有,你的西煌之行虽然也有损失,可毕竟算是达到了目的,希望你能尽快放倾世回家。”
陆子漓目不转睛的看着静水,她却说完便转身朝着茹苑的大门走去。
瘦削的身体在细雨夜雾中单薄而摇晃,她不会再回头。
一句“静水”生生的硬在喉咙里,果然是世事有轮转吗?
当日离开金京的时候,火车站台上的纪承箴也如他这般心情吧,彼时的静水没有透过车窗回应纪承箴一句,是因为疼惜他。
而今晚她更加决绝,却是因为……了断。
陆子漓看着她按响了铁门上的门铃,茹苑里隐约已经有人撑伞走了出来。
陆子漓将自己隐在暗处的树下,看着她进去,直至那个小小的人儿消失不见。
他不再耽搁,今晚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陆家为什么会跟上官易之交恶,比如在西煌火车上的炸药是谁安置的,更为重要的是……十几年前那桩世仇。
茹苑,雕花铁门缓缓开启,打着伞的佣人和几个面熟的护院小跑着过来,见到静水后全部无一例外的大吃一惊。
“你是……静水?”负责看门的李叔满脸诧异,活像见了鬼的表情,“你还活着!”
“李叔,我没死。”静水柔声答了,心里不无苦涩。
想死简单,活着却难,“我回来了。”
话说完,却没有想像中的欢迎,丝毫都没有。
尤其是后面跟上来的护院眼中厌恶甚至憎恨的神彩愈发的明显,静水心中一凛,早年的流浪让她对旁人的脸色、心情格外敏感。
她知道这些人应该是听信了传闻,说她把倾世少爷刺成重伤。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都不了解真相,想必宣小姐对她也是怨恨的吧。
没回金京的时候日盼夜盼,可真回来了,又还是有数不清的罪责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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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揭穿 “是为了救他,对吗……
“是为了救他,对吗。是为了将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吗?”宣秋薄唇竟忽然勾出一抹笑,如果那个表情可以称之为笑的话:“苏静水,苏小姐,我真的后悔当初从那个狼窝里把你赎出来,真的后悔,真的后悔。”
静水心里冰凉一片,她没指望回到茹苑能有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可至少……
她以为宣秋虽不至于多么的喜欢自己,但应也是不讨厌的,哪怕这种不讨厌是看在承箴的面子上。
头部的伤口仍旧剧烈的跳痛着,心里的煎熬更甚,“宣小姐,白挽是为谁挂的,谁出事了,承箴呢?他怎么没下来?”
“承箴,他跟你再没什么关系。”宣秋的眼神迷离了起来,并非原谅,而是大悲大痛之后的心灰意冷,“我没有追究你刺倾世那一下已经算是仁至尽义,也全因承箴帮你求情。不过这辈子你也不必再指望茹苑会再帮你什么,现在,你走吧。”
“宣小姐。”静水站在原处,已经没有了替自己再辩解的力量和心情。
所有的事情都逆转着,搅得她整个世界翻天覆地,她爱上不能去爱的人、她背负着背信弃义的罪名,是否能留在茹苑已经不重要,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白挽究竟是为了谁,承箴究竟在哪里!
她咳了起来,胸口震的疼,强忍着问:“即使倾世会怪我,你都没有资格。当初把倾世推向深渊的是你自己。
我不否认你那样做救了承箴,这我感谢。
包括你在三年前救承箴和我出地狱,这些我都永世铭记。
可一件归一件,倾世被抓走你不能算在我的头上,我刺他也的确是为了救他,也成功了,他被陆子漓送到汴塘安置。
以上官先生的人力物力应可以寻到。更何况……陆子漓已经答应了我,不日就会放倾世回来!”
“他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宣秋尖锐的声音骤然打断了静水的话,与此同时她亦冲了过来,双手紧紧的扳住静水的双肩,长长的指甲不自知的用着力,几乎像是抠进了静水的肌肤之间。
静水从没见过宣秋有这样的表情,所有的优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只有恨意和疯狂:“没错,没错!是我害了他,我把他推给陆家,是我,是我!你满意了,我没资格怪你,我是他妈妈都没救他,没资格怪你这个外人!”
“宣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静水被她摇晃的头痛欲裂,宣秋眼中的绝望和崩溃更让她胆颤心惊,“白挽究竟是为了谁?谁死了!”
“静水!”楼梯上一声呼唤,声音沉沉的,试探式的,带着几分莫名却又那样熟悉。
静水愕然抬头看过去,昏黄的壁灯下缓慢下楼的,正是承箴。
静水近乎贪婪的打量着他,从头顶到脚部,不肯错过每一分每一寸。
数月不见,承箴似乎高了些、壮了些,衣着优雅而得体,神态间再无当初的怯意与由自卑而引出的桀傲。
他仍旧是承箴,眉眼不会变,连他那声呼唤都没变,可是……变了的只有眼神,闪烁着几分陌生,静水读不懂的陌生。
静水在看到承箴活生生的、健健康康站在那里的这一瞬,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承箴……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我很好。”承箴已经走下了台阶,站在了宣秋身边扶住她,一点点的掰开她抠着静水的手指,语气近乎于哄慰:“干妈,你不要这么激动,医生说你要注意情绪,免得再生病。”
干妈?
这个称呼让静水怔忡了些许,却不知从何开口,要问什么。
那明明是她的承箴,可承箴的视线只是掠过她就专注于宣秋的身上。
而宣秋的疯狂在承箴开口的同时悄然平复,她猛的转头盯着承箴,像是确认,好一会儿竟舒了口气,可脸上的线条仍旧扭曲着,略有些抽搐,前所未有的可怕,“承箴,她回来了,她要带你走,她是要带你走。”
“没有人要带我走。”承箴轻声细语的答着:“她是静水,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如同兄妹。她对我很好,你放心。”
“可倾世间接因她而死!”宣秋的话石破天惊。
静水几乎有些站立不稳,难以置信的重复着:“谁害死了倾世,你说倾世死了?这白挽是为了倾世?他死了?”
“是,他死了。”承箴代替了宣秋,平静的回答:“他是被陆家送到了汴塘,你给程副官的消息,程副官一早命人发了电报传讯给金京。可没等上官家的人找到倾世,陆家就先下了手,一把火烧光了宅子,倾世……被烧的面目全非,成了一具焦炭。”
“不会,怎么会,陆子漓不会骗我。”静水咳了起来,毫无预兆的咳,没几声喉间已有了腥甜,“他没有理由要害倾世,他不会这样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还要跟上官先生合作,不是他做的,不是他!”
“你还在为他说话!”承箴苦笑着,一手扶住宣秋,一手正面向静水,竟是质问的语气,“静水,你真的像外面说的爱上他了吗?你究竟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什么坏事做不出,你居然信他?
是,没错,陆家的人不肯承认他们对倾世下手了,可那宅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烧起来,就算不是陆子漓下的命令,也跟他们陆家的内讧脱不了干系。
总之事情因他而起,是他把倾世送到了汴塘至他于险境!”
“你走,你走!”宣秋颤抖着抬起手,打断了承箴的话,怒视着静水:“你还来茹苑干什么,苏静水,我不杀你,我也对付不了姓陆的。可早晚有一天上官先生会让他们陆家血债血偿。现在,回去你那个奸夫的身边,回去!”
“为什么把错推到我的身上。”静水心痛的无以复加,倾世被害的消息已经快压弯了她的身体,有口难言。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屈辱更是活生生的将刀剁进她心里:“陆家有内讧没错。可若我没刺倾世那一下,恐怕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死在陆宅大堂。宣小姐……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冤枉我。”
“我冤枉你?整个金京谁不知道你为了自己逃命跟了那个陆子漓。你想否认?
好,你说那是流言,那程修明呢?
他跟你们一路去了西煌,他也会说谎冤枉你吗?
你敢说没对陆子漓用情?你敢说你们之间是清白的?
苏静水,我真的很后悔,当初救承箴就好,为什么还加上一个你。
我怎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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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雪香 虎毒不食子,可是她……
虎毒不食子,可是她背上的刀痕,她的姓氏,又何尝不是父母亲为。
一直以来她不肯想、不肯怨,宁以忠义饰之,以忠义疗之。
可她不说、不想,也不代表不痛。
她痛,痛彻心扉,她完全了解倾世为何一心寻死,若可以,若死了真的一了百了,她又何尝不想。
倾世死了……被烧成焦炭……那个跋扈的面孔、那朵雪香、那枚簪子、那抹血痕、那句遗言、那种绝望,所有的一切交织闪现,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不搅碎静水的心肝脾肺誓不罢休。
“你……你这个魔鬼……”宣秋双目瞪出血红。
她不再是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宣秋,静水说的每一个字都似薄刃,刀刀片入她的筋骨血脉,能活生生的将她凌迟处死。
她捂住耳朵,近乎崩溃,她不是静水,虽满门被灭被迫进了凝香阁,可短暂的皮肉之涯之后就是上官易之长达十余年的细心呵护。
她以坚强的外表掩盖了内心的不堪一击,以对倾世的仇恨掩盖了自己真实本心。
与其说是倾世的死让她疯狂,不如说是静水的话……一击即中。
她不能面对这样的自己,颤抖着手指抠住了身边唯一的依靠:承箴。喃喃说着:“承箴,你赶她走,赶她走!”
“不必你赶。”静水已再无情绪,平静的说着:“我会走,我回来也不是贪图安逸,只是因为这里有承箴。这三年来多谢您的照顾,从此……您多保重,宣小姐。承箴,我们走。”
说罢,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手拉住承箴便转身,这里是茹苑,是金京,不属于她们。
可身后的承箴却一动未动,连带着也滞住了她的脚步。
静水停下了,不回头,手上仍旧用着力,可身后的人仍旧钢铸一般,一动未动。
厅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座地钟的指针一分一秒的跳着,枯燥乏味,却也代表了时间的流逝,以及……希望的流逝。
静水的血一点点冷了下来,她僵硬的,一点点的回头,每慢一分,更像是给自己一个理由,给承箴一个理由。
但再怎么拖延,转身也终究只是一瞬。
当静水回了头,看到承箴尴尬、心痛、闪烁的神情之时,她便明白了一切,血液瞬间冰冻。
“对不起,静水,对不起。”承箴不需再用什么力,轻轻的拔开了静水的手。
他不敢再看静水清澈的眼睛,即使那里没有质问,只有洞悉一切的绝望。
“静水……我不能离开茹苑。我……我已经认了宣小姐做干妈。对不起,可是,可是你不也一直希望我会有出息,我过的安稳,我,我是说、我是说、茹苑……我真的不想再流浪,我、我会留下报恩,毕竟三年前是干妈救了我,你懂吗?静水,你最了解我,你该知道我是、是要报恩的人!”
“报--恩。”静水费力的,跟着承箴念出这两个字,像是再次确认一般又重复了遍,“报--恩?”
“是是,对,就是报恩。”承箴终于给自己找到这个完美的理由,他近乎有些欣喜的神情了,“你明白是吗?你懂我的是吗?你知道我背负着……我不能再流浪,我要有出息,我要变得强大才不会辜负所有的人!”
“报--恩?”静水说着这两个字。
说完,又在脑海里重复了遍,甚至又一个一个数了遍,无意义的数着。
两个字,这不像是她的话,更像是心底里藏着另一个人的声音。
对,一定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代替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两个字,这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假像。
承箴没说过他要报恩,即使他说了,也指的不是宣秋,而是她纪家,她的父亲纪箴,她的母亲纪宋倾城!
“静水,我们两个从没分开过,你陪我走过最困难的日子,这些我没忘。
可是我们不能再绑在一起死,总得有一个强大起来不是吗?
否则纪……否则你父亲、母亲不会瞑目。”
承箴忽然有了极好的口才,丝丝入扣的分析着,没错,这些话他已在心里背熟了,从倾世死亡的消息传进茹苑开始,他就已经明白此处再无静水立足之地。
他能怎么样,他又能怎么样,他背负血海深仇,好不容易有人肯教他养他,上官家又有着那样强大的势力,他必须抓紧机会翻身,必须!
即使……即使这个机会原本应是属于静水的,“静水,我这辈子,不能再回去流浪,永不。”
“你听到了没有,你还不走?”宣秋无力的摆着手,方才的凌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助,她的儿子已经死于非命,她更加不能再失去承箴,不能失去这个用亲生骨肉换来的纪家唯一的血脉!
“你这辈子,不能再回去流浪?”静水的脑海已经没能力再想任何问题,只有不断的盘旋承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这也是她的习惯,绝望之极的时候,来自她心头之人的每一个句原本都该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桥梁,比如她的母亲临死之时说的,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纪静水,静水,你姓苏。
“对,你姓纪。”静水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她懂了承箴的意思,完全懂了,她这辈子还从没对哪件事这么懂过。
活像一壶滚水当头浇了下来,迫她清醒,即使这清醒是以生命为代价,“你姓纪,纪承箴,而我姓苏。哈哈~~咳……咳”
一阵翻江倒海的猛咳,接蹱而至的是晕眩和恶心,她弯下瘦成纸片的身子干呕起来,可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胃里巨痛,全身巨痛,她只有这具躯壳,而躯壳里也只剩下了空气。
如果说对陆子漓的爱让她丢了心,那么承箴……无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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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回来 去哪里都无所谓,人……
去哪里都无所谓,人生已经没有了去处。
以前从没觉得下山的私家路竟是这么长、这么的蜿蜓,一切都好像停驻在昨天。
昨天她刚刚坐着黑皮汽车下山,身旁坐着倾世、身前坐着承箴。
车窗摇了下来,白白的雪香吹进来,落在她和倾世相触的指尖。
一阵强光袭来,打碎了脑海里所有画面,静水本能的抬手遮眼,随即便是黑轮刹住的刺耳声音,黑皮汽车一侧还是避无可避的刮到了她。
静水强撑着的身体终究站立不稳,重重的跌倒,右手撑着地面,即刻破了皮,沾了泥水火辣辣的疼。
“臭女人,想死滚远点,别挡大爷的路!”坐在汽车夫旁边位置的人探出头破口大骂着,语调摇晃口齿不清,明显是喝了酒。
是卓四少。
静水并不抬头,强忍着晕眩挪开了些。
“别……跟她废话,问……问问她,跟那死小子姓纪的什么关系。”开车的人是五少,也是半醉的,扯着脖子喊。
认识承箴?静水心中一凛,垂着头,咬了咬嘴唇回答:“我只是路过的。”
“路过?这里可是私家路,只往茹苑?哪来的路过,你不会也住那儿吧?”卓五笑了起来:“难道你也是上官易之的小老婆之一?”
静水不再回答,左手握着长天使不上力,右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额上的伤更疼了,她半掩了脸面走。
“嘭!”车门打开了,撞在静水的身上,挡了她的路,卓四已经从另一侧下了车,车灯也不关,车子也不熄火,一脸的猴急。
“早听说茹苑养的女人都艳冠金京,今儿让我也开开眼。”
“我不是茹苑的女人。”
“让大爷……我们……验验……就知道了。”
静水咬牙不语,提着湿沉的裙裾想绕开。
卓五也下了车,怪笑着左挡右拦,一副流氓样子,色迷迷的上下打量着静水。
不打量则已,一打量还真是赞了。
这小娘子,身量娇柔,衣襟尽湿,短斗篷绣花长裙贴在身上,真真是把身子勾出个活色生香。只可惜……看不清脸,头发掩着,额间一条白纱还染了血。
越看不着越是好奇,他伸手就去摸静水的脸。
静水看出他意图慌忙后退,脚下一硌,正踩到绕过来的卓四。
卓四搂住了静水的腰说着:“这就投怀送抱了,果然是茹苑出来的。”
静水顾不得回话,这个时候不能逞口舌之勇,便咬了牙躲闪开来,也不敢再多说话,更不敢抬头,趁着两个人都是醉汉身子不太灵活,抓紧了空档儿就跑。
可她低估了男人的反应,也高估了自己的带病的身子。
刚扭身没跑多远,斗篷从后面被拉住用力一拽,她惊呼一声,身子就被扯得仰头跌了下去。
“放开我!”静水尽力挣扎着站稳,胸中那股隐蔽了太久的血腥之气化为愤怒。
脑海在卓四扶上自己的腰肢的同时已经的轰鸣巨响,那一瞬间便没了理智、没了想法,几乎出自于本能反手便是一抓,正抓到他的脸上,连皮带肉竟生生的刮出数道血痕。
卓四痛得惊怔当场,难以置信的抚了抚脸颊,看看自己的手指上的鲜血,再抬头盯向静水的眼睛就已没了欲望,而是暴怒。
“贱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卓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着,语气已带了七分狠决。
他卓家在金京虽不是什么望族,可财产颇丰也算是个小开,平日时想要女人,就算是三流小歌星也是到得了手的。
今天喝了点酒,想到那个姓纪的小子就生气,特意跑过来踩点认路,没想到遇到这么个小娘子,她还很有可能也跟姓纪的有关。
呸,姓纪的真是个瘟神,念及如此,卓四越想越怒,本来瞧着眼前的女人身段婀娜想逗弄一番,现在见她如同个女罗刹,漆深的眸子也终于正视着了,像两个吃人的深潭一样把他盯死了。
“哟?哥,她居然把你打挂彩了。你今天可真是阴沟里翻船!”卓五也是又惊又诧,一见之下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话在卓四听来无异是火上浇油。
“好,给脸不要脸,今晚我不把你弄死,我就不姓卓!”卓四三下五除二脱了西装,朝地上使劲“呸”了一口,斜着眼睛就朝静水扑了过来。
静水本能想闪避开,“咚”的一声撞在车头前面退无可退,卓五也狞笑着站了过来,帮着卓四少按住了她的左肩,死命的把她往车头略平的表面上压了下去。
静水的左手仍旧死死的捏着长天,左肩却似折断了一样疼,那卓四少有了帮手更是得意,边骂着婊`子边胡乱扯着静水的长裙,竟是想用强了。
这是金京,这也是乱世。
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女子就是人人都不肯赠送一条活路。
静水仰面被压在硬硬的汽车盖子上,夜空黑的如凿了千年的磨,磨汁以血砚出,浓稠得让每一笔蘸下去都足以窒死一世的人。
她该怎么活,路该怎么走,世人都说活不下去就是往绝路上逼,可她没有,老天连绝路都没闪出一足之地给她。
静水愤恨已极,父亲被腰斩时的怒骂和鲜血、母亲过世之后她以指为铁鲜血淋漓挖出所谓的坟、凝香阁那个姓陆的疯狂而□□熏心的脸、倾世绝望而又生无可恋的漠然、陆子漓送她长天,承诺护她一辈子、承箴推开她,让她自己走……
可不可以不这样,可不可以不用再承受,可不可以就算死,也让她死的有尊严?
耳边响起一声凄厉、尖锐的嘶吼,挟着喉间的血腥,静水听到了,因为这声音根本就是出自于她自己。
她看到了,看到了卓四和卓五的动作停下了,他们的脸上有了难以描述的怔忡和一丝的惧怕。
静水知道,在他们两个眼里,自己就是野兽、是疯子,是个眼睛能滴出鲜血的女人!
左肩被压着,她还有右手,身上被压着,她还有腿。
静水没了顾忌、没了不忍、没了章法,她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自己,她嘶吼着,抬腿用尽全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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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复活 “那又……那又怎样……
“那又……那又怎样,你少管闲事,滚开!”卓五嚷嚷着,他的脸被静水抓的凶些,血流着脸颊流到了衬衫领子上,格外狼狈。
“不怎么样。”那年轻男子衣着虽像个叫花子,可神态形容却离奇的给人压迫感。
如果说方才发了疯的静水让卓四感觉恐怖,那么此刻……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更像是个鬼差一样阴森。
鬼差?念及如此,卓四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脚步往后退了半分。
“方才你们下车的时候,我已经拔了电话给警察厅,想必已经有人快来了。所以我才提醒你们,差不多……可以停了。”年轻男人轻描淡写的说着,事不关已的语气,偏偏却是管的闲事。
“哼,你吓唬谁?”卓四嘲笑着:“警察厅有功夫管叫花子的事?”
“叫花子的事自然他们是不会管。”年轻男人点点头,“不过你们大概不知道,这里是茹苑,那个电话亭子也是附近唯一的,几乎相当于是专线。是上官易之专为你们口中的婊`子架设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你不妨猜一猜,警察厅的人若以为是茹苑的人出了事,从厅里赶过来……大概需要多久?”
“你……你少唬人!”卓五犹自硬气着。
卓四却冒了一身的冷汗,不是他好吓,实在是上官易之的名号不是白给的。他也绝对相信所谓电话亭子专线这种事,上官易之是有能力也有那个闲心办到的。
在金京谁不知道茹苑里的婊`子是上官易之的至宝。
“是不是我在唬人,等一会儿就清楚了。”年轻男人似乎也不急,仍旧冷冰冰的说着:“杀人嘛,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何况又是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不过……她从这条路下来,不知道会不会茹苑的什么人,表亲?血亲?又或是上官易之的新宠?你们要是好奇,就等等看。”
“老五,你出气了没有。”卓四犹豫了会儿,故作大气的问着弟弟。
卓五此刻动了一身的蛮力酒也醒了大半,关于上官易之的名号他又怎会听得比卓四少,听到问题怔了会儿,随即心领神会点点头,“估计她也快没气儿了,这个贱人!”
“不必跟贱人动气,我们出来本就是找乐子喝花酒,真是扫兴,活该她去死!”卓四一脸的满不在乎,就好像方才要杀人的不是他一样,“女人嘛,教训够了也就是了,我们走。”
“就是,去旋转厅跳舞,听说那里新来了个交际花叫……”卓五得了台阶立刻下。
甚至心虚的瞧了瞧黑暗的远处,确定没有警察厅的黑皮车子驶上来,便马上绕过车头钻进了车子,脸上挂着牵强而心虚的笑。
“咳!”落后一步的卓四在心里暗骂了声没义气,装模作样的走到静水身边又是一脚方才也蹿进车子。
立刻低压了声音催促着:“还不快开车,警察厅离这里不远!”
卓五连回答都嫌耽搁时间,直接发动了车子,掉头扬长而去。
私家路上又恢复了沉寂,空气里的血腥却没有散,淡淡的,竟是暗香。
静水仍旧蜷缩在地上,身体由于巨痛和紧绷时时抽搐下,长天仍旧在她手里,掌心的温度是她心脉所唯一系存。
她听着,清清楚楚的听着所有的话,她试着让自己的头能够抬起一点点,地上的污水血水已浸透了她整身。
她想咳,却咳不出,耳朵里又开始嗡鸣,定是方才的一阵脚踢所致,她拼命看着救了自己一命的人,那个身影熟悉而模糊、那个声音当初就站在茹苑的露台之上戏谑的说:“喂,叫花子,抬头。”
而现在,声音的主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蹲了下来。
他捏住她手里紧握着的雪香簪,极尽冷漠与嘲笑的语气一字一句的说着:“你还真是个祸水,跟这根簪子一样,走到哪里,就血腥到哪里,苏--静--水。”
“可簪子却是你送我的,倾--世。”静水喃喃回答。
她不知道倾世能否听得到游丝一样的声音,可她希望倾世听到。
她费力想看清眼前的那张脸,这是她此生唯一亏欠过的人,也跟她同病相怜、永远都是被最亲的人抛下的那个人。
她跟他之间,不远的距离、却像是走了一世也摸不到。
静水的视线茫然的垂在半空,终于重重的落下,闭上了眼。
倾世面无表情的看着静水,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她的手,一只握着雪香簪,一只抠了枚碧玉,这两样东西都像是长进了她的手心,任何人都拿不走,抢不到。
她额前的白纱早就掉破,露出经污水浸泡更显得触目惊心的伤口,深深的、足有半指长,斜斜插入左鬓。
她的脸颊青肿,嘴角被打裂,血丝一点点的流着。
拔开她缠颈的长发,同样的踢伤、裂伤在颈间。
不用再看,恐怕她全身上下都已如此,尖头皮鞋,四只脚的威力尽数施诸于她,不亚于匕首。
他看到了,什么都看到了。
从陆子漓送静水回茹苑,纠纠缠缠,再到陆子漓离开,她进去。
倾世一直隐在树荫之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听到静水和陆子漓的交谈时,已经炼出的铁石心肠竟感到一丝残忍的快意。
他知道,知道了这世上还是有个跟他一样的人,用心在走路却步步踩在刀尖上。
他站在门外,漫无目的隐在暗处,看着茹苑隐约的灯光,这是他从汴塘逃回金京后,每晚都会来做的事。
每看一次,脑海里便会回放一遍当晚在汴塘发生过的事情,那场暗杀,那场大火。
他是已死之人,死于亲生母亲之手,而活着的人却仍旧不放心,要把他从坟中挑出来,挫骨扬灰。
他知道宣秋必不肯承认这件事,上官易之在世上一向以忠义示人,自然也不肯承认曾经对养子杀人灭口。
可那又怎么样,火是谁放的已经不重要,因为早在凝香阁被宣秋指为杀人凶手的那一晚,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而现在,这具尸体遇到了伙伴,遇到了另一具。
倾世注视着奄奄一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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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狼君 方才静水坐出来喝水……
方才静水坐出来喝水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也吃了一惊。他活了六十几岁,像静水这般好看的姑娘也会住天桥底下还真是头一回见。
可这姑娘衣裳尽污,额角的纱布也又是血又是沾了泥,脸颊却红的离谱,显见是病的厉害,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还真是不大好。
唉,又是个苦命的人。念及如此,心下便有些不忍,四下张望了下,估摸着不会有人来抢,便猫着腰凑近了静水,自怀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还果真裹了四个饺子,虽已经压得扁扁的露了馅,可毕竟还是香的。
静水有些怔忡,对面的老人定是以讨饭为生,衣裳烂的没一处不是补丁,难得吃一次饱饭,却还是肯把对他来说珍贵的饺子让出来。这……
“姑娘,你别嫌,虽说是白事,可办白事的主家老爷也是高寿过世的,是喜丧,东西吃了好着咧,吃吧,吃吧。”老人把油纸包递到静水面前,极认真的说着。
“不用……”静水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的自己都不认识了,却仍旧费力的把话说完:“大爷,我不是嫌弃,是真的胃里难受,吃不下。”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吃不下哩。”老人很是不理解,又想到了些什么,忙解释着:“你莫不是怕脏?放心放心,这不是潲水桶里捞出来的,真的是主人家赏的。”
边说边把油纸包硬往静水手里塞。
“你干什么,滚开!”一声怒吼忽地传来,吓得老人一哆嗦,油纸包竟失手落在地上,白胖的饺子一只只滚出来,这回真的脏了。
静水仰起头,注视着终于出现的倾世。
他一脸寒意,雨水顺着瘦削却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来,衣衫尽湿贴在身上,整个人紧绷着,像是随时要出鞘的剑。
“你,我再说一次,滚开!”倾世铁青着脸,居高临下的指着老人,语气极凛冽。
“小伙子别生气,我只是看这姑娘可怜……”
“滚!”
“好,好,我滚。”老人怕了,他知道倾世已经在这天桥住了近半个月,是个惹不起的主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只好叹了口气赶紧走开。
倾世脸上的狠意却仍旧不散,见地上散落的饺子,一脚踏上去,狠狠的把它们碾进泥土里。
“哎呀莫糟踏粮食啊,你若不吃还我便是……”老人很是心疼,又是后悔又是无奈的跺脚。
“我警告你,最好滚远点,别再接近她”倾世手指着老人,一字一句的警告着,直到老人终于吓得噤了声,慌张的闪到另一个桥墩后面,再不敢露面。
“他的确只是送我饺子。”静水无奈的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说着,这会儿又开始有些昏沉了。
倾世忽地蹲了下来,手指用力捏上静水的下巴,极尽鄙夷的语气,“苏静水,我真后悔把你带回来,看来你根本就是个白痴,好了伤忘了疼,谁给你的东西你都敢吃?你就馋成这个样子?还是你根本就天生是个爱招惹男人的人!”
“随你怎么说。”静水轻轻拔开他的手指,慢慢说着:“可你知道,我不是。”
倾世仍旧蹲着,攥紧了双拳,他尽极讽刺之能事,很想用最恶毒的话去打击静水,可话说出口,割得隐隐作痛的却仍旧是他。静水说得没错,他知道,她不是。
她倚坐在木板上,身上裹的是已经略有些潮湿的破棉絮,明明冷的发抖,身子却强撑着尽量挺直。
她的脸颊比早上他走的时候更红了,眼里的倦意痛意显而易见,可眉头却一丝一毫都不肯皱起,不肯说一句一个病人该说的话,露一些病人该有的神态。他从不知道,她强硬给谁看,又强硬了做什么。
倾世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探上静水的额头停了会儿,也不说什么,直接半扶半推的把静水按回木板,铁青着脸胡乱将棉絮全部朝静水身上集中着。
“我这里还有个被子,借给那姑娘用吧。”方才给饺子的老人明明隐在另一个桥墩后,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探出头,问着。
“我说过,你滚远点。”倾世不耐烦的打断老人的话,语气却明显没有方才那么凌厉了。
“倾世,你变了。”静水忽然说着。
“变得谁都不信任了是吗?”倾世的手滞住了,从前惯露的戏谑神情终于又回复到脸上,却带了更浓更沉的苦涩和恨意,“苏静水,我变成这样,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我救了你不是要你感谢,是要你看清楚我现在过的日子。”
说着,凑近了静水的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补充着,每一字都像是榨干了血肉的白骨,折断了,再直刺对方的心,“我--要--你--内--疚--一辈--子。”
“我为什么要内疚。”
倾世略显一丝怔忡,强展的微笑僵在唇边,“怎么,有陆子漓撑腰就不在乎我的威胁了是吧,可现在你能不能活着见到他还是个问题。苏静水,你太高估自己了。
其实对我来说,你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可你现在露到了我的手里,这是天意,老天让你陪着我受罪,也算很公平,不是吗?”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静水,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能感觉到她炽热的呼吸。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双刃,他试图痛快淋漓的割伤彼此,可静水就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眼里除了疲惫和病倦,没有一丁点别的情绪。
若真只是这样便罢了,许久……她竟微笑了,笑容里有那样的轻描淡写却斩钉截铁:“我第一次到茹苑的时候,跟你的过去没有半点瓜葛,你却以冷水淋我。
你与宣秋失和,没了宠物却迁怒于我。
骗我到凝香阁,打晕了我,害我差点失了清白。
在陆宅,我尽全力救你,用你的身世做文章,帮你活下来。
为了你,我跟陆子漓做了交易,随他远赴西煌经历九死一生。
我认识你这么久,唯一一件称得上负你的事,便只有宣秋指认你的时候没揭穿她,而归根究底,这个果其实是你自己种的因。
倾世,我为什么要因为你而内疚,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内疚?”
“就凭我……”
“就凭你任性妄为、不分青红皂白不珍惜自己的命还要怪责于他人?
就凭你从小锦衣玉食仍不知感恩,稍有不痛快就感怀身世可怜?
就凭你把我带到这里留我一口气?
咳、咳、~~”静水厉声打断了逐渐暴怒起来的倾世,可情绪起伏也终于让她猛咳了起来。
这次咳的时间更久,心肝肺腑似乎尽数堆到了喉咙口。
她甚至怀疑再用力半分就会真的把它们全部吐出来。
她咳着、直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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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典当 倾世抱着静水一路狂……
倾世抱着静水一路狂奔,直接冲进楼里一脚踹开了急诊室的门。
将仍旧昏迷着的静水搁在了病床上,眼神扫了一圈,最后盯住个医生模样的人,开口说了句:“医生,救救她。”
医生基本上是处在惊讶的状态:一个野人抱着一个姑娘闯了进来,而现在,这个野人正以吃人的目光看着他……
“咳!发生了什么?你把情况讲一下。”医生轻咳了声问着,也在掩饰着自己失态的尴尬。
他边说边走过来先做些基本的检查。
病床上躺着的姑娘额头上缠着污秽的纱布,脸色极灰败,眉间紧皱,睫毛不停的颤抖,虽闭着眼,可挺直的鼻梁、小巧的鼻头、菱角一样的嘴唇却显示出她无疑是个美女的事实。
“医生,她身上还有外伤,被人踢打的,额头……大概是撞的,已经发热两天了。另外……她方才吐了血。”
“什么?两天了!那怎么才送来,太不小心了。”穿着粉红制服的护士也赶紧走了过来。
她并没有时间理会倾世的不安,“唰”的拉上了检查的帘子,将倾世隔在了外面。
倾世不敢走远,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那医生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检查之后就细细的跟护士说着什么,语气十分的急迫。
倾世心里一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截了当的扯开帘子想问个究竟,却没想到静水的上衣已经被护士解开了大半,胸前一抹雪白露着,刺得倾世惊怔而立,竟忘记了要问什么……
“哎你怎么进来了!”护士毕竟也是姑娘,急忙拿医用毯遮住了静水的身体,对倾世极不满的表情。
“她怎么样?”倾世总算恢复了理智,问着医生。
“高烧,额头的伤口已经感染,至于身上……我想还需要拍片子彻底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医生严厉说着,带了训斥的口吻,“她是你的太太吗?你知不知道是谁把她踢成这样的,简直是要杀人!”
“总之,请你把她医好。”
“你去替她办入院手续吧,她现在这种情况需要马上治疗。”医生见惯不怪,拿起单子和笔开始龙飞凤舞写了起来。
写完就递给了倾世,下巴朝门口左侧努了努,意思让他的动作快一些。
“办手续……”倾世捏着薄薄的单据却犹豫了起来,脸上的线条绷的更紧了些。
“还不快去?”护士提醒了句,想了想便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没带钱?还是赶紧筹去吧,没钱医院是不会给药的。”
“要多少?”
“这要看用的什么药了,不过像她这种情况我看至少要十块银元。”
十块银元!倾世沉默了。
若是以前,这可能不过是他一餐饭的价码而已。
可如今不同,他在码头上扛活,一个百斤重的麻袋不过一个铜板,他干一天的活儿顶多维持个温饱而已,连个像样的房子都住不起。
怎么办,上哪儿去找十块银元,静水的病还能拖多久,要什么药才治得好她?
一个接一个的问号一股脑爆炸开来让他近乎手足无措,视线无助的扫向静水。
她的脸色好像比刚才进来的时候还要苍白,缩在毯子下面的身体在两天之内瘦成了一把柴。
难道她真的会死,真的要因为这区区的十块银元就……
“还不快去!”医生颇有些不耐烦了,带了些嘲讽的语气,“要是没钱的话,我谏议你把她送去慈善医院吧,那里免费……哎你别动粗……”
倾世铁青着脸揪起医生的白袍领口,扯着他抵到了墙壁上,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说着:“她要是有事,你也活不成。”
医生被勒得急促喘息,惊恐的连连点头。
他完全没有想到面前的破衣烂衫的年青人会忽然暴怒。
虽说宣秋一直没关注倾世,可他在茹苑却仍然受到了训练及教育,更何况上官易之一直对他欣赏有加,对付这样一个小医生他是绰绰有余。
“先生你别动粗,她手里那块玉当掉也差不多会够医药费了!”一旁的护士又急又怕,赶上前阻止着倾世再对医生有进一步的举动,“都什么时候了,救命要紧。”
“玉?”倾世皱紧了眉,视线顺着护士指向看过去。
昏迷中的静水并没有清醒,胳膊却从被中滑出,手悬垂在床沿上,掌里果然握了块碧玉。
即使再不识货,那玉的翠绿光泽也足以让人赞叹一声。
这玉是从哪儿来的?
倾世怔了下,松开了医生快步走近静水想拿出那块玉,居然还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扳开她的手指。
想了想,从静水到茹苑以来并没见她有这东西,那么想必是那个姓陆的在西煌送的!
“你究竟想不想医好她?别犹豫了,医院肯定不会免费收诊的,你要是再捣乱,我可真要报告警察局了。”
护士早趁着倾世发呆的功夫溜到了诊室门口,才敢壮着胆子质问,“这里可是受……”
“治!”倾世并没看护士,简单一个字打断了她的威胁。
他知道护士要说什么,无非是此地受哪方势力保护而已。
那又如何?曾经的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在半个金京随着性子玩,结果却是可笑之极。
不再犹豫,拿着玉便夺门而出。
他知道静水对这块玉应是相当看重,否则不会在昏迷的时候还用那样的力气握紧它。
倾世的心中酸涩胀闷起来,脚步却不能停,静水……不能死。
出了教会医院,倾世直奔井元当铺。
他不敢找规模太大的典当行。
他已经流浪了月余时间,深知规模大的当店背景都很莫测,说不定哪家拐弯抹角的就是受陆家或上官易之的保护。
这块玉来历不明,万一有人认识,或是有人认识是陆子漓的东西,他和静水的行踪就暴露了。
那井元当却不同,位置偏僻,规模也不大,时常出入其中的大多是码头苦力或底层的穷人。
想必无论是陆家还是上官的人马都不会屑于那家店子,虽说当的银元恐怕不会太多,可只要能先解了燃眉之急便好。
跑过两条街,井元当就隐在四方街角不起眼的角落里。
此刻已近深夜,典当行早就打了烊,门板严严的关着,倾世顺着缝隙往里瞧着,果然有隐约的灯光。
“啪啪啪!”倾世大力拍起了门板,高声喊着:“老板,开门,我有东西要当。”
连拍带喊好一会儿,门里终于传出了拖杳的脚步声,伴着个极不耐烦而又苍老沙哑的声音,“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当,又是哪个赌输了裤子!”
倾世并不回答,只是拍门的声音更加用力。
“来了来了,莫拍了莫拍了,门板都快让你拍烂了!”里面的人没好气的抱怨着。
话音一落,门板已经从里面打开了,探出个跟声音极配的脸面。
正是井元典当的掌柜,人称朱三层。
朱三层的大号叫朱富,至于为什么会有朱三层这个绰号,要从他收东西的作法说起了。
用了解他的人的话讲,进了朱三层的典当,就算再宝贝的东西,掉价也先掉了一层;
搁上柜台面,经朱三层的老眼这么一估价,又掉了一层;
一来二去议价一番,得,又是一层。
朱三层的“雅号”,由此而得来。
当然,对此,朱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此刻朱三层已经把门板拉开了一多半,昏浊的眼珠盯着倾世打量了一周身,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甚至有些不耐烦,心里却暗自叫了一声“生意来了”。
要说这朱三层的井元虽不像城中那些大字号的典当行背景雄厚,却也开了有二十多年了。
开典当的,最讲究一个识人。
他只是略微打量了倾世,便立即看出倾世与往日那些个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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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查找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
环顾四周,触目的白及安静,一时之间竟像是恍若隔世。
是医院?侧过头,倾世以手支撑着的脸颊近在咫尺,他脸上的疲倦及不放松尽显在长睫间,瘦削的刀刻样的轮廓让静水忍不住想伸手去碰一下确认,可手臂虽抬了,却终究滞在半空,不是没有一点内疚……
这一瞬,倾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们对望着,谁也没有开口,直到静水的咳嗽又不期而至。
胸口震痛得她不得不试图半坐起,前一秒手还软的用不上力,后一秒便被倾世扶住了,他仍旧沉默,却给了她力量。
“谢谢。”静水轻声说了。
倾世看了看她,没有马上回应,只是从床边的柜子上拿了几颗药和早就晾好的水递给静水,简单说着:“医生说,你醒了就把它吃下去。”
静水接过药,听话的吃了。倾世已回手将她身后的枕头拉高了些,让她靠的更舒服。
“住院的钱……哪里来的?”
“你操心的事还真多,有得住你就住。”倾世冷声抢白,“总之不是偷的不是抢的。”
“我知道你在做苦力。”静水又咳了声,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话简短,“我的病是不是要花很多银子?倾世,你实在不必再负担我。”
“负担?”倾世微笑了起来,笑容迷离而苦涩,“苏静水,连你也要嫌我吗?”
静水注视着倾世,眼底忽然间便泪水充盈了,一个“嫌”字,是含了多少苦,她不会不知道。
又或者说,她比谁都知道,“小的时候,我也以为父母是嫌我,现在明白了,这是我的命。”
“命是他们给的,即然给了,为什么又不珍惜。”
“他们有他们要守的承诺,要做的事。”
“所以就要毁了我们吗?”倾世轻声说着,语气里没有凛冽,甚至可以说是轻描淡写了,可当中的寒意却透骨,“苏静水,你跟我都是别人不要的东西,留在这世上只是为了碍他们的眼。所以……别再说负担。
没错,可能两天前我不该把你从茹苑外面拖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你,大概是因为我不恨你,从没恨过。”
静水知道,倾世说的是真话。
恨,是个多么重的字眼,也是个可以借助“更”字而转换的字眼,他不恨自己,是因为他有更恨的人,而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恨一个原本该是自己最爱的人,才是这世上最可恨之事。
“你为什么会在金京,陆子……陆家二少爷不是把你送去了汴塘?你是怎么回来的,又怎么不肯回茹苑?”静水终于问出了口。
这问题已经徘徊在她心头两天了,她每一刻都想问,每一刻又都胆怯、惧怕的无以复加。
她怕倾世的答案是陆子漓要杀他,她怕陆子漓曾经向她保证过的一切都是假的。
“回茹苑?”倾世嘲讽的口吻,“回去等着那里的人再出卖我一次,还是回去受死?”
“倾世,后来又发生过什么?”
“很简单。”倾世一字一句的回答:“宣秋,你的宣小姐,为了护住她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纪承箴,在汴塘杀我灭口,永绝后患。”
他的语气极尽淡漠轻松,声音却不能扼止的轻颤着。
静水怔怔的注视着脸色愈发苍白的他,遍体的寒意竟忽然袭来,如同她被父亲抛出去为承箴挡刀的那晚一模一样。
彼时她还小,心上的伤口足足十余年都不能痊愈,而倾世……她知道,那将是一生。
静水没有安慰什么,因为安慰无用。
病房虽简陋,却足以遮风避雨,倾世虽从未与她同甘,却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共苦。
她知道,这不同于跟陆子漓的意义,她也知道,自己的后半生将要怎么活。
她看着倾世,并已知倾世,她和他都没有再承诺,因为那不需要。
她和他不止是同病相怜这般脆弱,若那是病,早已病入膏肓。
“我们……怎么办。”倾世苦笑。
“活着,活下去。”
静水的答案简单之极,她很久没有笑过,此刻却由衷的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窗外初夏的朝阳已渐渐升起,暖暖的。
金京的陆家,在陆二少爷赴西煌期间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其实关于陆二少爷和上官易之结盟的消息早传遍了,可前一阶段陆家老爷离奇身亡、陆家在汴塘的宅子又被一把大火离奇烧光之后,情势急转突变。
上官易之竟在公开场合数次表示不再支持陆家,与陆家正式交恶。
这局面让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陆宅内外也多加了数层守卫,感觉上像是如临大敌。
按说在汴塘被烧的是陆家,跟上官又有何关系,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没人说得清,知情者也守口如瓶不可能去乱说。
有人发愁就一定会有人欢喜,至于愁的是谁,喜的又是谁?
陆子漓回来之后就面临着父亲过世的大悲、大痛,他开始彻查,不止查陆老爷的去世真相,还要查十几年那番旧帐。
可七天了,已经过了足足七天,什么都没有查到,且、静水失踪。
“二少爷,公路铁路都派了我们的人守着,静水姑娘一直也没出现,恐怕……她早就离开金京了。”
此次西煌之行负责留守的也是陆子漓的亲信之一,叫青木,此刻正一五一十的向陆子漓报告着,越报越担心,二少爷的态度……带给他从没有过的不安。
“无论如何,继续找。”陆子漓侧身站着,视线看着窗外园中的树木。
那是静水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彼时她坐在那里,手指以阳光为戏,浅浅的笑容让见惯了血雨腥风的他在刹那以为一世便会是这样的温暖了。
静水……仅是想起这两个字就足以让陆子漓肝胆俱痛。
她不见了,失踪了。
回来的第二天他便得了消息,说静水在那个雨夜被逐出茹苑,身无分文。
茹苑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还有那个承箴,那个静水以生命保护着的人,怎么就会让她一个人走!
陆子漓攥紧了手掌,掌间的绿玉飞仙已被握得滚烫,他后悔,后悔不该放静水一个人回去,他万万没有想到茹苑会迁怒于静水这样一个无辜的姑娘。
父亲被杀,手下指认宣秋做的。汴塘陆宅被烧,倾世被烧成了一具焦炭,留下的活口纷纷指认说凶手虽穿黑衣蒙面,可言语间却显示是上官易之的人。
对此,陆子漓并不轻信,可陆氏其它掌权人却深信不疑,再加上了听了季震宇等人的挑拔,便直接与上官家两相绝断势同水火。
陆子漓多年来苦心营造的“合作”关系几乎尽毁,只差没有血拼金京了。
好在,陆子漓回来了,他回来了,静水却丢了。
“纪承箴这几天在做什么,静水有可能回去找他。”陆子漓沉声问着。
青木“哼”了声,语气不无嘲讽:“那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太子爷最近可是神气了,每天由宣秋带着出入一些高档场所,不过好像要送他离开金京,出洋读什么军校,想必也有上官的意思。至于静水姑娘……确实没有出现过。”
正说着,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便是扣门声报着:“二少爷,有线索了!”
陆子漓点头示意,青木立刻得了令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几个派出去找静水的人。
还有一个年迈的生面孔,早吓得面如土灰,腿颤个不停,要不是被人架着,恐怕这会儿已瘫下去了。
“这人是谁?”青木指着那老人问着。
“是一个典当行的掌柜的,叫朱三层,今儿他拿了块玉出来现宝,被咱们兄弟看见了,竟是二少爷的那块碧水,我们想着二少爷不是把玉送给了苏姑娘?就把他抓来问话。”说着,就从怀中摸出玉呈上。
陆子漓早一个箭步冲过来握住了碧水,或者说,长天。
这玉跟了他十几年,又怎么会不认得,那色泽,那雕刻,那冰润,是长天无疑,是静水的长天无疑。
陆子漓一点不怀疑静水会以生命去保住这块代表了她家族的玉,可现在玉却在眼前这个猥琐不堪的老男人处出现!
“你哪得的玉,说。”陆子漓伸手揪住了朱三层的衣领,略一用力,竟迫得他踮脚立了起来。
朱三层立刻吓的哇哇大乱,他虽没见过陆子漓,可陆家二少爷的名号又怎么可能没听过。
这下坏了,老命休矣,只能结结巴巴的求饶,“二少爷放了我吧,这玉真不是我偷的,是我收的当啊,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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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寻找 的确,金京虽属繁华大……
的确,金京虽属繁华大都市,医院的数量毕竟也是数得过来的。
陆子漓亲自带人一家家的找,从江南找到江北,绝不放过任何的线索。
他知道跟上官易之之间的问题还没搞清楚,他更知道现在贸然踩过江界并不稳妥,可他怕,怕的要命。
这种怕已经让他无暇再顾忌什么,长天玉的线索已经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关系重大。
而就在他带着人马找遍几乎整个金京的时候,静水却在唯一的一个,他疏漏了的地方……
“是这里吗?”静水裹紧了倾世披在她肩上的外衣,问着。
这是一条鱼龙混杂的胡同,裹挟着难闻的气味,是所谓下九流出没的地方,朱三层的典当就在这里。
倾世沉着脸点了点头。
“倾世……咳咳。”静水刚开口,喉咙又是一阵刺痒惹得她咳了起来。
“苏静水,我真是不明白你!”倾世终于忍不住发泄了出来。
住了这五天的院,静水的身子已经瘦成了纸片,今天刚有精神走路了就非要来典当行去重新定活当的契约。
“不就是一块玉,你的病根本还没有完全治愈干嘛非急着出来赎它。你有钱吗?你拿什么赎?”
“我是没钱,可我要确定那块玉现在还在典当行里而不是被卖掉了。”静水有些咳,双颊因病和情绪而泛着嫣红:“那玉……”
“陆子漓送的?”倾世冷笑,“定情信物是吧,他现在又在哪里?别忘了,你是被我捡回来的,该感谢的人是我。”
“那不是什么定情信物,那是我最宝贵的东西。”静水摇头,“何必又提起他。”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总之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那块石头重要,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把死当改成活当也得看掌柜的肯不肯,就算他肯,你又哪来的钱去赎。”
静水在心上长叹一声不再与倾世争执,她知道不能怪倾世当了长天,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又让他能怎么办呢?
更何况长天的来龙去脉又岂是他会了解的。
可命固然重要,父母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也绝不能就此丢了,她必须去恳求典当行的老板给她时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赎回长天,无论如何。
她跟在一脸不悦的倾世身后朝巷子里走去,默默在心里祈祷着长天还在。
倾世虽心中不忿,可转脸瞄着静水的神色也只能无奈的应承了,一直是这样,总是这样,在他跟静水的交锋中他永远会是妥协的那个。
承认这事实比割肉还让他觉得难受。
不是该讨厌她吗?或是恨她吗?把她当成路人吗?
若可以……他宁愿几天前的晚上没有去茹苑,没有重遇苏静水。
朱三层的典当已在前面不远处了,老样子,半掩的门,破旧的棉布门帘,倾世引着静水走了进去便不再睬她,自顾自冷了脸看着别处。
静水没有心情再解释什么,进了典当便直接拿了当初的当票,仰头抬手递向高高的柜台里坐着的一个无精打采的年轻人,“掌柜的,烦请您帮个忙,我想把这项死当改成活当。”
“改?哟,我可没这权利,姑娘,您还是等我们掌柜的回来再……”那年轻人接了当票,边说边看。
等看清楚当票上的字了便露了惊,声音也不自觉抬高了几分:“是这东西,嘿这东西可把我们掌柜的害惨了。”
“害惨?”静水心里一凛,“此话怎讲?”
“因为收了这玉,我们掌柜的让金京陆家扣了,一天都没回来。话说回来了你们是什么人啊,跟陆家有什么仇啊,对了你们别走,这玉我们可不敢收了,死当活当的您去自己跟我们掌柜说清楚吧,哎别走别走!”
年轻伙计话音还没落,明明方才还一脸事不关已的倾世便已变了神色,扯住了静水的手臂,大力把她拖出了典当行朝着巷口飞奔而去。
待伙计反应过来追出门去看,哪还有他们的半点影子。
悔的年轻伙计一直跺脚咒骂不已,仔细盘算了下也不敢再耽搁,直接撂了板锁了门,直奔陆宅而去。
其实就算那伙计去陆宅也没有用,当时的陆子漓已经在医院,教会的慈善医院。
这已经是他搜查的第五家医院,而在外科的住院房里,那张简陋不堪的三等病床床头搁着的白纸牌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病人姓名:苏静水。
“人呢?”陆子漓捏着这薄薄的白纸牌,尽量心平气和的问着护士。
护士是个眉目清秀的姑娘,从陆子漓进来的时候她便眼前一亮,被他的样子吸引的失了神。
可没等找机会搭讪便又被他像是要杀人的神态吓了个心惊胆颤,此刻被他这样一质问,又恼又惊又不甘,强撑着仍旧想要保持一份自视美丽的笑,答着:“先生你是找苏姑娘吧,她出去好一会儿了。”
“她已经治愈了吗?可以出院了吗?”青木插言问着。
“没有啊,还该住个两三天,我们是不同意她跑出去的。”
“她去哪里了?”
“这我哪里会知道。”青木质问的语气让护士有些不悦,可眼前这些男人来者不善一身肃杀的样子又让她不太敢发作,“这些病人顶是讨厌,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乱跑,跑出问题来还不是给医院也惹……”
护士本想说“麻烦”两个字,却被陆子漓一眼扫过来的凛冽眼神立时吓得噤了声。
“她究竟怎么样了。”陆子漓的声音并不大,却已足够让护士听得清清楚楚。
“一身的外伤,还受了风寒,不过已经好多了,外伤方面在家休养也是可以的。谁知道她会偷跑,也不知道住院费结清了没有……”护士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最后一句相当于自言自语。
“外伤?”陆子漓眉头渐敛。
“是啊,应该是被什么人打的吧,也不奇怪啊,送她来的男人一看就是做苦力的,这种人打老婆也常见。”
“你小心说话,什么老婆!”青木打断了护士的话。
护士吓的一哆嗦。
“送她来的男人,是不是叫叶城。”陆子漓一字一句的问着。
“是,是,是这个名字。”护士终于能答出一道问题了,似乎连她自己都松了口气的样子,眼前的这个男人整个人活像口出了鞘的剑。
“长的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长的……其实蛮俊的,就是衣衫太破旧。看样子对苏姑娘不错啊,他们又很亲密,所以我才会说是老婆。”
“二少爷,怎么办?”青木小声问着,等着陆子漓的命令,他从没见过二少爷现在这个样子、这种表情。
陆子漓只是走开,走近静水曾经躺过的病床。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病床上纯白的被褥,试图能找出一丝一点属于静水的东西、温度、气味,可他所有的东西和寻找都是徒劳。
静水就那样消失了,凭空不见。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失之毫厘,却谬以千里。
慌乱已经彻底演变为疼痛,在听到外伤这两个字的时候便真真是钝刀切肤之感。
他紧咬牙关,任由躯体的每一寸被悔意蚕食。
他悔,并不悔于同静水的相识相知相爱,他只悔放静水走,若不放,至少可以保证静水会好好的活在他眼前,哪怕她恨,哪怕她每天对他冷眼、唾弃,甚至报复。
总好过生死未卜!
“二少爷……”
“调派人手,在暗处守住医院所有的出入口,记着,要在暗处,若见到静水便一定留住她,不要伤到她。还有,金京的龙蛇混杂之处要多留意。
还有……去想办法找出一张倾世少爷的照片,拿过来让护士认一认。
总之,关于静水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陆子漓抬起头,看向窗外那抹长天,隐隐暗蔽,不知道这场景跟静水看到的可会相同。
“倾世?茹苑的那个倾世少爷吗,他不是已经烧成一把灰了?”青木很是不解。
“按我说的做。”陆子漓不想解释。
倾世的死本来就谜点重重,何况静水在金京的时间并不长,失踪的时间更是短。
那护士用了亲密两个字,以静水的禀性,那叶城绝不会是陌生人或是认识不久的人。
而这个人……有可能会是倾世,至少这也会是一个调查的方向,他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青木应声点头,带了几个人转身便先出了病房。
他知道二少爷会留在这里等着,直到这个希望再度破灭。
开门,右转便是楼梯了,脚步踏下的时候总觉哪里不太对,下意识朝左侧走廊深处张望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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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从不 “少爷,您这是……这……
“少爷,您这是……这样做是不是动静太大了,另外上官易之那里本来就对我们剑拔弩张了,再这样下去恐怕……”
陆子漓许久不语,他并非不知其中利害,连日以来的寻找早已让所有人对他这个二少爷颇有微词,没有任何人肯支持他。
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懂了什么叫做力不从心、什么叫腹背受敌、什么叫心寒胆寒,原来自己也是会怕的……
他自语着,声音里压抑着的颤抖让青木都为之动容。
青木分明听到那样绝望而又无奈的声音,从那个在陆家的地位如战神一般牢固的二少爷口中说出,他说:“我不怕跟任何人针锋相对,我只要静水回来。”
第二日的金京城,表面平静如昨,可“道”儿上的人都清楚一件事:很多人的命将系于今晚,系在那个叫苏静水的女人身上。
正如青木所讲,上官易之不可能听不到风声。
也正如陆子漓所料,上官易之仍以防为主,在茹苑及机场加强了警备。
论装备及成员素质自然是上官易之取胜,可陆家手下品质虽杂却三教九流无所不触及。
再加上明里暗里人数众多,在陆子漓的授意下连平日几乎不露脸的一些大哥都现了身,两方势力勉强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纪承箴所乘的飞机停于南平机场,晚上七点起飞,是上官易之的安排。
从中午开始一直到黄昏,停机坪绿地边沿就一直停了辆黑色汽车,汽车停的妙,隐藏在初夏时节已经现了郁葱的乔木之下,视线也好,是个极利于观察的位置。
“二少爷,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了。”青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忍不住回头看向陆子漓。
“她会来的。”陆子漓注视着车窗外,眼底已疲惫的泛了青,神色却挟裹了大战在即的残忍果决,以及将最后一线希望投注于眼前的炽烈。
她会来的,他信。
他一直以为在金京并不存在他寻不到的人、办不到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可唯独在面对静水的时候他所有的自信和能力都失踪失效。
这个姑娘就像是凭空失踪了,悬赏、画像都没用,他卑微到只有靠着纪承箴这个诱饵,静水必须来、一定要来。
若她再不出现,陆子漓不敢保证自己会绝望到什么程度。
如果静水连纪承箴都不在乎,那么她的心究竟会伤成什么样子……
陆子漓怕极了、疼极了,掌心渗着细汗,在心里默默念着:只要你出现,我绝不逼你,由得你选择,哪怕是你将我亲手推进地狱。
南平机场是在上官易之的控制范围内。
陆子漓知道这附近表面上平静,其实究竟埋伏了多少人恐怕两方的人都数不清。
他坐在车里,专注的观察着所有的风吹草动,右手搭在车门的扶手上,只待一有发现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晚六点半左右,机场外围的马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行黑色车队,都没有开车灯,借着黄昏最后的光线缓缓的驶近,悄无声息。
“二少爷,人到了,要行动吗?”青木的声音不自觉的紧绷起来,像随时会断的弦。
陆子漓摇头,不发一言。
一辆、二辆、三辆……总共十辆汽车,统一型号,清一色全黑,牌照是陆子漓所熟悉的,这些都是上官易之出行的亲信护卫军。
打头的车车窗摇开着,角度已从正对面缓变为左侧,坐在车座后排位置的人一身深色戎装,眼光在汽车角度转弯的时候“不经意”的扫向陆子漓的车位方向,表情莫测。
是程修明。
“上官那边儿果然也是防卫森严。”青木沉声说着。
陆子漓仍旧沉默,握着车门把手的右手因用力而泛起隐约青筋,十辆汽车进入机场,开得再慢也不过几分钟而已。而这几分钟却是要用来等待那个像是等了几世的人……
陆续的,十辆汽车全部到位,看似无章实则有序的停了一圈。
陆子漓的目光集中在圈中部那辆上,果然,程修明已经走过去打开了车门,车里下来的人,先是着深色便服的上官易之,随后从另一侧车门出来的,是像有了脱胎换骨变化的年轻人:纪承箴。
这是陆子漓第四次见到纪承箴。
第一次是在凝香阁,陆子漓眼中的纪承箴神色仓皇而绝望,远不如一身血污的静水沉着;
第二次是在船上餐厅,陆子漓眼中的纪承箴有着尘埃落定的窃喜,他当时虽表现出极关心静水的样子,可陆子漓沉浸江湖这么多年,看得出哪个真哪个假,或许静水也看得出,偏只在纪承箴的身上失败而已;
第三次是在去西煌之前,火车站内,准确的说并不算“看”得清楚,而只能算“听”,彼时纪承箴来给静水送行,声声悲切却只能打动静水而已。
陆子漓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对静水说过,那小子可以背叛你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而今天,现在,纪承箴安然站在那里,衣着妥贴时髦,周身散发出豪门贵公子的气息。那些因早年颠沛流离而萦在骨子里的不安消失殆尽。
陆子漓看着他,无声的冷笑。
十部车子上的人都已下来,训练有素的迅速形成护卫队势围着上官易之和纪承箴朝停机坪上准备好的一架专机前走去。
残阳如血,把纪承箴的整个背影渲染得刺目,一米、两米、三米……整队人步步接近着飞机。
陆子漓反而不再看他,视线早转移到进入这范围唯一的路上,心脏一点点收紧着、呼吸一点点窒息着。
纪承箴就要登机了,静水如果再不出现……
“二少爷,其实这周边十里都埋伏了我们的人,要是苏姑娘出现,我们早接到通知了也不必等到现在。少爷,您还是……死心吧!”
“下车。”陆子漓简单两个字说出口,惊得青木瞬间安静了下来。
“下车。”陆子漓重复着,目光从那条道路上收回,转向青木的脸。
青木的脸色已变得苍白,二少爷眼神里的狠决是他从没见过的可怕,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嗫嚅着,发着一些连自己都听不见的毫无意义的声音。
而陆子漓没有给他再思考下去的时间和机会,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已听到车门嘭的一响,陆子漓已经下了车,随即从外面打开了司机的车门,伸手便把同样目瞪口呆的司机揪了出去丢在一旁。
“二少爷,您这是要……”青木完全怔忡了,话音还没落便已被车子忽然的启动而震的后倾。
陆子漓面色铁青的踩了油门,竟径直朝着机场的停机坪冲了过去。
停机坪的铁门正由两个人推着慢慢关闭,里面的人显然已经看见了陆子漓的车子,慌忙加快着速度想将车子拦在门外。
而与此同时,所有隐藏着的人全部出现,上官的人和陆家的人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个个全副武装一脸肃杀,目光集中在横冲的车子之上。
现在若是有人带头开上一枪,场面就立刻会由紧张转至血腥。
汽车轰动油门的声音、冲刺而带来的轮胎摩擦声、械斗器具亮相的咣锵声以及间或的人们毫无意义的吼叫壮胆声交织混杂在一起。
而比这全部的声音都大上数倍的,是陆子漓的汽车在铁门关闭的最后一刻直接冲撞进来。
负责关门的人见势不妙早抱头跑开,车子正正中中“咣”的巨响,再没有人拦得住他。
青木费力的握紧了右侧的扶手才勉强让自己坐得稍稳,他惊惧的看向二少爷,而惊惧却不是因为或许无可避免的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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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逃离 很奇怪,他不怕,一点……
很奇怪,他不怕,一点都不怕,冰冷、刺骨,可再冷也不及他过去十几年所遭遇到的折磨。
他直视着陆子漓,与之针锋相对,与其说是回答,倒不如是讲给自己听:“大仁大义的话恕我听不进去,你要是真的对静水好,就去把她找出来,娶她,养她一辈子,给她安定!
我告诉你,如果我有你的权利、你的地位,我也会这么正气的站出来去骂一个我认为是小人的人。
陆子漓,别忘记了当初你是怎么对静水的,又能比今日的我高尚多少?
你爱静水吗?你当然说你爱,因为你没有顾虑,半个金京都是你的。
我呢?我有什么?
让我跟静水一起被赶出茹苑就是对得起她吗?继续过流浪的日子,继续朝不保夕,眼看着她被人欺负继续无能为力吗?
我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她……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去保护她!
你用枪指着我,不也是因为我比你弱小?
今后不会了,我纪承箴在此发誓,不会再有人欠我,欠我的人,我不会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苏静水,我负定她了,今生不求得到她的原谅,如果有下辈子,求神保佑她不要再认识我!
现在你尽可以开枪打死我,然后火拼,血洗金京,为了她!你开枪啊,开啊!”
承箴声嘶力竭的吼着,脸颊上已经冰凉一片。
他眼中的景象早就不是陆子漓,静水、静水的父亲、母亲、从前的日子、饥饿、恐惧、血腥交织出现。
他身上有苏王的血脉又怎么样,除了被别人背叛还能有什么?
不要以为抛下静水他会好过,静水一直以来是他的血、是他的肉、是他的骨。他割肉剔骨放干了血,他亲眼看着静水离开、亲手把静水推向深渊,他说的话是真的,他负定了静水,可那又怎么样,只要他有了权力,他可以做尽他想做的事!
“陆二少爷,请放下枪,若伤了承箴,我们两派就真的只能斗个你死我活了。”上官易之沉声提醒,他看得出陆子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承箴说了这么多刺激他的话,难保他真的不会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
可是出乎上官易之和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却仍旧发生了,陆子漓的枪/口一寸寸、一寸寸的离开承箴的额头,直到他举枪的手臂慢慢垂下。
如果每个人心中松了口气的声音会传出胸腔,那么此刻的南平机场的声音必是声势浩大。
承箴拭掉脸上的泪,嘴角上扬嘲笑般的语气,“陆二少爷,承让了。”
“我不杀你只有一个原因。”陆子漓直截了当的打断了承箴,他看着纪承箴,竟没有了恨,只有可笑,他喃喃说着,说着那个念起来会痛的名字:“因为静水,她希望你活着。”
说完,左臂迅速抬高挡开抵着自己太阳穴的枪,顺势而上一举捏住程修明手腕软筋之处,略一用力便夺了他的枪。
不多说,单手摆弄几下之后便啪啪的卸了弹匣,在程修明仍旧处在怔忡状态的同时又将枪塞回他手中,冷声说了句:“今后,别用枪对着我。”
程修明惊愕的脸色大变,尴尬的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上官易之静观这一切,不动声色的拥住了承箴的肩膀,示意他赶快去登机。
承箴木然接受着他的安排,一步步的踏向未知的生命,静水……她不会来了,她已经恨透了他,即使陆子漓用尽圈套引她出来也是徒劳。
第一步,他抢了静水的姓氏;第二步,他害了静水的父母;第三步,他亲手抛弃了静水;第四步……他离开,自己。
黑色的皮鞋踏上舷梯,承箴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头,也无法回头。
金京,别了,可是他还会再回来,一定。
起风了,陆子漓站在停机坪上,看着那架绿色的飞机起飞,远离。
他杀得了纪承箴又如何,把金京掀个天翻地覆又如何,他还是找不到静水。
曾几何时,他的字典里也会出现了绝望二字。
他无能为力,想尽办法仍旧无能为力,他毕竟不是神,改变不了过去、也创造不了未来,他能做的只有等,等待静水,等她平安归来。
而就在三个小时之前,就在大家全部聚集到南平机场一带的时候,金京城区一处不起眼的街道,静水着了件极旧的男装和倾世坐在角落里。
她手中捏着的报纸早已皱的不成样子,可纸上那幅醒目无比的黑白照片仍旧是那么的刺眼,让她沉默。
“陆子漓的寻人启事再这样登下去,恐怕全金京的人都认得你的样子了,再怎么化妆也会被他抓回去。”倾世侧过脸,刻意轻松的语气看着静水。
从早晨开始静水就没有说过话,一脸可恶的平静却让倾世离奇的不安。
那天从典当行跑出来之后他们便过上了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日子。
陆子漓和上官易之的高额悬赏让全城的人都把倾世和静水当成了肥肉,如果再没有好的办法,被揪出来是迟早的事。
可静水偏偏却一脸的泰然,难道已经有了决定?
倾世冷笑问着:“你不会是想去找他吧?呵,还是想去找纪承箴?说到底你还是不放心他,没关系啊,你去吧,我不会拦着你,我们不是……”
“今天是我们逃出金京的唯一机会。”静水终于开了口,她已经不再咳嗽,声音仍旧是哑的,没有了往日的清越。
可不管声音怎样,她说的话却让倾世瞬间放松下来,表情讪讪,却还是挟裹了刻意装成的满不在乎。
“你确定不去看纪承箴?”
“嗯。”
“不怕陆子漓真的杀了他吗?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说姓陆的一定会为你报仇。”
“他不会。”静水并不看倾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
“一小时之后我们去火车站,想必那个时候车站里陆子漓安插的人也大部分离开去南平机场帮忙了。不过你我的样子都上了报,太多人认得出,所以还是不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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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又见 那家店是间美发厅,方……
那家店是间美发厅,方才来的时候她便注意了。门口还立了个小小的招牌,上面以墨笔写了三个字:收头发。
收头发,想不到繁华如金京也是会有如此行当的,静水苦笑。
这类买卖,她不陌生。
她没卖过,可是母亲纪宋倾尘卖过。
母亲的那一头秀发如瀑,摘下钗子能直接泻至膝窝下,淡淡的香气、柔和的光泽,摸上去像是有生命的温暖。
当时她和承箴虽小,也已经明白头发对一个女人来说的意义,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母亲说,头发剪了还可以再长,不打紧。
于是她和承箴便牵着母亲的衣角,不敢大声哭,只有哽咽。
母亲没骗她,头发长的是可以很快的,在母亲死的时候,已经长到可以盘成髻了。那个髻很小,插上木枝削成的簪子是那样的让人挖心的酸。
摇了摇头,静水摇碎了脑海里一幕幕的画面,一步步朝着那美发厅走去,仿佛全天下都安静了下来,不再有车水马龙的喧嚣、不再有丑陋、背叛、厮杀。
她走到了美发厅的门口,推开门,迎着扑面而来的香气,在伙计鄙视及惊讶怀疑的目光中走到了柜台前面站好。
柜台里站着个极摩登的女子,画着精致的妆,微皱了眉上上下下以最快的速度扫了静水几眼,清脆的声音果断的说着:“我们这儿可不是打发乞丐的地方。”
“你们收头发。”静水平静的说着,注视着她的眼睛。
“哟,头发倒是收的,可是也得看货色,长虱子的泛黄分叉的可是不要。我看你……呀……”摩登女子话没说完,便被眼前看到的画面诧得倒吸了口冷气噤了声。
眼前这个如乞丐一样的姑娘,头脸本是半掩在一条旧的不能再旧的围巾里,此刻却抬了手臂在头上拔弄了下,围巾便从后脑滑下,露出个松松盘好的髻。
她并不抬头,手也不停,拔下髻上斜插着的一根像是被火烧得变了形的簪子,秀发便立刻像得了令的千军万马,争先恐后的喷薄而淀下……
这姑娘头垂的更低了,身形微晃了晃却还是倔强的站稳,长睫间凝了颗泪珠,终于砸下。
“咳,看上去……倒还好。”摩登女子假咳了声掩饰自己心中的赞叹,眼色使向伙计,口中还不停的说着:“不过难保里面是不是干净的,阿三,带这姑娘去蓖蓖,若是没虱子就收了吧,谁叫我心善呢。”
“是的。”伙计应了,心知肚明老板娘的意思,直接扯着静水到了后室,拿了个尖头蓖子一点不含糊的就从静水头顶开始梳了下去。
刺痛从头皮传来,扯得静水不得不仰了下,仰了也好,眼泪就掉不下来,直接流进心里了。
“娘……”静水心里的声音轻轻唤着,仿佛数年前那一天,相同的画面、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屈辱。
“嗯,还成。”伙计蓖完了,不冷不热的说了句,“那这就剪吧,你是想卖多少,一半儿还是全部?先说好,要是只卖一半儿,这价钱可就低了。”
“全部。”
伙计挑了挑眉,也不再说什么,直接回身拿了把大剪刀,拉过静水的头发开始比量。
剪刀先是搁在了静水后颈间,刚想动,捏着这么大把黑亮秀丽的头发还真是有了些不忍,索性又多问了句:“真的想好了?这头发剪了可得好几年才长这么长。要不……从肩下开始剪?能让你还多少能盘个小髻。”
静水回身,看向伙计。
那伙计正说着,冷不妨被那样一双清澈而果决的眸子盯上,竟怔住了。
静水摇了摇头,从伙计手中拿过剪刀,右手持剪,偏了头,左手扯住头发,想也不想,一剪便从后颈根部剪下……
锋利的剪刃割断这三千烦恼丝,嚓嚓的声音深刻的刺进了静水的脑海。
一剪不够、两剪,两剪不够、三剪,当年母亲的头发也足足剪了七八剪,每一剪的声音也如当下,可母亲仍旧是笑的,摸了摸承箴的脸颊,抹去他的眼泪。
纪承箴,你我之间从今天开始犹如这青丝,恩断、义绝!
倾世此刻正磨磨蹭蹭的走回先前的小巷子,站在巷口仍旧生着闷气,想像着呆会儿见到静水要说些什么。
训斥她一番?讽刺她一番?用什么样的立场才能让自己更像个男人一些?
明明她的问题,偏偏他能相互取暖的人就只有她,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吗?
被她吃的死死的?
倾世悲哀而又无奈的朝里走,边走边咒骂自己的没出息,可进了巷子却发现方才他们坐着的地方居然已经空无一人。
这个发现犹如当头一棒,直接敲醒了他的自怨自艾,恐惧袭来,难道她真的走了,一个人去找陆子漓?
周身的寒冷让倾世扼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又一次被抛弃了,又一次,连静水都不肯再要他吗?
倾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已会疯掉,要找到静水,找到她!他猛的转身想朝巷口跑,可身子转过来的同时脚步却立刻滞住了。
巷口处,那个瘦瘦的身子逆光而立,面对着他,是静水。
倾世瞬间松懈了下来,可……静水的轮廓即熟悉,又有巨大的陌生感。
他犹豫着,慢慢的走近着,背逆的光线让他无法捕捉到静水的情绪,只有一点点的靠近,可靠的越近、看得越清、心愈痛、血液……凝固。
那还是静水吗?温婉的神情是她,可那一头让他心悸的瀑布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短短的,男孩子一样的短发!
她很美,即使是头发剪成这样,也只是平添了一份英气,而丝毫不能掩饰她身上与生俱来魄人的气息,可这不是她……不该是……
“不好看吗?”静水已经近在咫尺,仰着巴掌大苍白的脸,微笑着。
倾世无法说出一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
“我觉得还好,利索,再也不用为梳头浪费时间了。像个男人一样!”静水仍旧说着,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其实我爹娘一直想要个儿子,现在我终于能帮他们达成心愿了,但愿不晚。”
“你的头发……为什么?”
“卖了。”静水摊开手掌,掌心间躺了两块银元,闪亮,“足够我们买两张火车票,远离这里,你想去哪儿?”
“你明知道我们不需要你卖头发,就算是要饭我也能带你离开这里!”
“我知道。”静水平静的说着,将银元收好,“是我自己的主意。”
“为什么!”倾世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眼泪不可扼止的迸发。
“因为我不喜欢去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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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再来 倾世不明究里,却也应……
倾世不明究里,却也应声跟着人流加快了些步子。
静水认的没错,那人的确就是卓四少,所谓冤家路窄,他今天也是要坐火车离开金京。
“这里真是臭死人,我们这么早来干什么?”卓四少以手掩了掩鼻,不耐烦的问着。
旁边伺候着的护卫点头哈腰的回答:“少爷,不早了,还有一刻钟就发车了,您看咱们是不是还得再快点……”
“快个屁,我不上车谁敢发车!”卓四少一巴掌挥过去劈在那护卫身上,护卫吃痛哎哟了声,气没地方撒,见旁边站了个衣衫破旧的老婆婆,便直接踢了过去,“老不死的滚开,挡我家少爷路!”
老婆婆本来年纪就大,没等反应过来便朝前扑倒了,好巧不巧的就扑在排着队的倾世旁边,大概是扭到了腰,竟站也站不起身,背着的包袱也散了,滚出两个干馒头。
倾世皱紧了眉,走过去扶起婆婆慢慢起来,眼神横扫向卓四少。
静水紧忙跟了过来,把地上的包袱捡起,馒头也塞了回去拿给婆婆,随即像倾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倾世略一怔,却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早就不是当初可以任意发脾气的茹苑大少爷,不是没有沮丧。
其实一切只不过发生在数分钟之内,若没有这些的巧合,静水和倾世自可以顺利通过票口去云泽,那么后面的事情又是另一个未知。
但天不遂人愿,就算他们再怎么掩蔽自己,卓四少仍旧还是狐疑的注意到他们,就像静水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一样,他也在回忆着,眼前那个矮瘦清秀的年青人应是打过交道,那低敛着的眉眼、那侧面看雕刻般清晰纤瘦的轮廓……
卓四少的耳边像是忽然回荡出让他破相的那个晚上,那个女人那声凄厉、尖锐的嘶吼,挟着喉间的血,那女人疯狂而可怕的眼神他将永远记得!
“是她!就是她!她害我破了相,你们去把她给我抓住!”卓四少骤然怒气满腔,手指向静水和倾世,嘶喊着自己也冲了过来,从他知道自己被破了相的那一刻开始,他做梦都想着要抓住那个该死的女人把她千刀万剐,而今天冤家路窄居然在这个火车站撞见她,那么他报仇的时刻便到了!
“快走!”
“快走!”
几乎在卓四少疯狂的同时,静水和倾世已经即刻反应了过来,互相喊着,扯着手臂朝着人流松动的方向跑去。
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能跑多远就多远。
人算不如天算,这里没有了陆子漓和上官易之的人,却离奇的出现他们在金京可说是仅有的仇人。
倾世不知道自己和静水究竟是犯了什么天条,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巴不得他们去死,他们只能紧紧的把手拉在一起逃命,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向着唯一的机会逃出生天。
“站住,你们给我站住!”身后的卓四少和护卫们追赶不已,撞倒数个完全不明究里的路人,而这些路人多多少少又帮倾世和静水赢了些许时间,逃生的欲望让他们变得格外灵敏。
倾世率先挤进了票口,拼了命的又将静水拉了出来,两人朝站台上狂奔,漫无目的的狂奔,他们知道再慢一点的话便会被卓四少的人追上,假若落在姓卓的手里……将生不如死。
他们来不及商量要跑向哪里,静水的整条胳膊已被倾世扯得麻木不堪,像是别人的东西。
这场景、这心情,就如同当日她和陆子漓在西煌的火车站被那拔洋人追杀一模一样,只不过身边的人换成倾世而已。
仅有这一点不同也足够让静水痛的心脏绞碎在一起,她似乎不怕死,可却那么那么的怕就这样死了,再也看不见……陆子漓。
“那边!”匆忙间,倾世忽然看到第二站台停着的火车的货车厢有一节是开着的,搬运工正与旁边的人在交接,身旁还堆了一两个木箱。
静水和倾世的身子贴着车厢,弯腰一路小跑而去,尽量避开站台上追进来的卓四少等人的视线。
别无选择,倾世用力将静水半抱半推的送进车厢,自己也一跃而入,车厢里一片黑暗,他们凭本能朝里面的空间挤了进去,里面也是一个个的木箱并排放着,只有最里面的空隙有个小小容身之处。
他们沉默着,在这个小小的空隙相互依偎着坐了下来,危机还没有渡过,他们喘息着,手仍旧紧紧握在一起,彼此都没有问题要问,保持着安静,仔细听着车厢外发生的一切可能。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男一女跑过来?呃,那女的也像个男人样,短头发的!”卓四少的声音就在车厢外,大概是问着方才在交接清单的搬运工。
“男女?我们这是货车厢,不会有客人来。”搬运工回答。
“货厢?这车是去哪里的?”
“呃,西煌。”
“西煌?”卓四少皱了皱眉,心想那么远。
“少爷,那边有两个人像他们!”远处,卓府的护卫喊了起来。
“追!”卓四少回过神,连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今天他宁肯耽搁了自己要赶的火车,也务必将那个死女人抓住,否则让人知道他被毁了容都没办法报仇,今后还要不要在金京混下去!
车厢里的倾世悄然松了口气,静水却在听到“西煌”两个字的时候身子更僵了。西煌……又是西煌……
随着蒸汽火车的汽笛声拉响,货车厢铁皮门缓缓的从外面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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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归来 新启十六年,外有东南……
新启十六年,外有东南沿海比邻琉国一带大量琉匪入侵,内有政治腐败、军阀割据、山河破碎。
新启十八年,琉祸愈发猖獗,以琉国几大军政家族为首正规军也打着助新启剿匪的旗号大举在边境囤兵,甚至联合新启东南军阀“租”下东南沿海的交通、经济、商贸重镇:山海。
并利用山海的港口逐渐向新启内陆浸透,而当新启的军阀们还沉浸在各自为政、十分天下的混乱中时,琉国的胃口已经愈发的大,他们不再满足于“租”借几个港口,他们的贪婪注定了他们终将目光锁定到更大的范围:天启。
新启十九年,也就是静水和倾世离后之后的第三年,承箴回国。
金戈铁马也好、温香软玉也罢,时间总是会那么快的过去,不会因为谁过的不舒服就垂怜于谁,尤其是对于诺大的金京而言,日出日落年复一年,霓虹灯亮了又熄了、高脚玻璃杯满了又空了,眨个眼而已就又是新的一天。
能活下来的就是妖孽,能被记住的就是传说。
“传说?就凭你?”轻蔑的语气配上个袅袅上升的烟圈儿,这是欢场中再常见不过的画面,芳菲菲纤指轻弹,吸尽了的烟蒂顺势在空中划了个长弧,正落在屋内角落里搁着的黄铜痰盂中,准之又准。
“我怎么了,我哪点差了。我告诉你芳菲菲,别小瞧我,我年轻,有得是漂亮资本,金京的传说又怎么样,不怕多了我一个。”
“得了吧,做梦。”
“三年前陆家和上官易之联手的时候,兴许我是做梦,可现在不同了啊,江南江北划界划得这么清,见了面跟仇人似的,听说就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嘛。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苏……苏什么水?”
“苏静水,瞧你这记性。”芳菲菲好笑的啐了坐在对面的凤飘飘一口,烟瘾过足了,瞧瞧西洋钟,也差不多要上工了,便从景泰蓝的首饰匣中拣了副人造蓝宝石的耳坠子对着镜子比照,还不错,颇得意的抿嘴。
“话说回来了,后来那个苏静水怎么样了?”
“哟,这我哪儿知道。反正陆二少爷找了足足三年都没打听出什么音讯,跟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原来茹苑的那个倾世少爷。我猜呀,大概是私奔了,这会儿……哈哈哈说不定孩子都生出来了。”苏菲菲边笑边站起身,整理着旗袍。
“那陆二少爷岂不是亏了,也好,那女人走了,给我们腾出地方,唉,也不知道陆二少爷什么时候能看上我一眼,我就知足了……”凤飘飘一脸艳羡的神情。
“她走了也轮不到你!整个金京的未嫁小姐有哪个又能抵抗得住陆二少的追求了?”
苏菲菲说的是实话,那陆二少人又年轻又好看、家世响当当、人又不嫖不赌不烟的,为人仗义,没有不服气的,尤其是今年坐上陆家头把交椅之后更是权倾一方,别说是嫁他做夫人了,就算是做他第十房第二十房的妾也是足够面子!
但让人沮丧的是那陆二少爷虽千好万好,对女人却冷冰冰的,都说他是让那个叫苏静水的女人给害的。
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过她也真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让陆二少那样的男人念念不忘?
“我说两位姑奶奶,你们倒是快着点啊,贵客都到了。”化妆间的门从外被拉开了,着侍应服的石亮一脸不悦的走进来说着。
“别的人呢?”凤飘飘细眉一挑,“怎么就单催我们姐妹啊,有那么急吗?我们还不是要妆扮好了给贵客一个好印象。”
“别的小姐早在外面候着了。再者说,你们去凑凑场面就行了,今天的主角又不是你们,也压根就看不上你们。”石亮嘿嘿笑着搭话。
“我们很差吗?”芳菲菲媚眼一斜,“贵客不就是上官先生的养子,虽说喝过了洋墨水,可毕竟也不是大帅亲生的,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稀奇?”石亮夸张的瞪圆了眼睛,“你可知道上官先生最宠的是哪个女人,是宣小姐!宣小姐最宠的又是哪个,就是今天的贵客!”
“行了行了知道了,这就出去了,你烦不烦。”芳菲菲不耐烦的站起身,拉着旁边的凤飘飘就朝着化妆间的门口走去。
石亮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道你们再怎么打扮也只是陪衬……
金碧夜总会是金京夜场中的老字号,金招牌。
最鼎盛的时候足足有三十几位舞小姐,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红。
可从打去年开始,金碧的老板染上了大烟瘾连生意都懒得管了,一来二去的让别家挖走了几个最漂亮的,生意可说是一落千丈。
到了今年开春就已经门可罗雀,舞小姐只剩下八个,能撑得上台面的就是芳菲菲和凤飘飘,所以她们两个才会分到独立的豪华化妆间。
一个月前,金碧夜总会终于转手,被人买了下来。芳菲菲等人只听说买主是打远道来,其余的资料一概不知,足够神秘。
也无所谓,管她是哪儿来的,给钱就好。
这会儿已是晚九点,夜总会里衣香鬓影,比平日多出了三成的宾客。其实大家来都是冲着一个人的面子:上官易之。
至少芳菲菲会永远记得当时的场景:那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极般配的共舞着。
少爷穿着剪裁极妥贴的西装,虽年轻,样子也帅气,可眼神中透出的狠决却让人没来由的心里发紧。
没错,是狠决,阅人无数的芳菲菲被他轻轻隔着人群扫了一眼而已、甚至未必能看到她,她竟也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脊背,感觉莫名的紧张。
但显然,他对他拥着的小姐态度却完全不同,举手投足间呵护备至,像是宠着一件上好的古董瓷器。
那小姐穿着旗袍,五官虽然称不上特别的美丽,但胜在皮肤细腻的像是刚从牛奶里泡过,嘴角轻轻上扬,明明是带了笑意,可就是更透了股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傲。
这才是今天晚会的主角:上官易之的养子、刚刚留洋回来的纪承箴少爷,以及他留洋期间结识的琉国女朋友,东田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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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与共 其实每次见到陆子漓,……
其实每次见到陆子漓,上官易之在心里最先升起的都是遗憾。
遗憾自己妻妾众多却没生出如陆子漓般出色的子嗣,遗憾自己广纳英才却丝毫引不动陆子漓半分。
而此刻的陆子漓正旁若无人的朝他走过来,身边也没有跟着众多手下,只带了个这两年一直跟着他的贴身保镖青木。
金碧里的所有客人大部分认识陆子漓,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陆子漓和上官易之之间的瓜葛和牵连,不由得都屏声静气观察着这个不速之客。
眼瞧着他一步步朝上官易之走近,终于站定。
“上官先生,别来无恙。”陆子漓略一欠身,声音不高不低,微笑,“恕在下不请自来。”
上官易之沉默稍许,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子漓,不请自来也是贵客,坐。”
他这一笑,大厅里紧张的气氛忽地松驰了下来,宾客们无不暗自擦了把冷汗,心想今天毕竟是订婚喜庆的日子,更何况陆子漓也相当于是只身前来,应该不会有大的动作……
陆子漓果然只是笑着回答:“坐倒不必,跟老朋友打过招呼就走。”
说完,便又是礼貌朝上官易之欠了欠身,转身便朝着舞池走去。
舞池周围早就围了些上官易之安排的便衣保镖,此刻都不动声色的站出来,竟是成了个阻拦的架势,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而上官易之却在不经意间摆了摆手,程修明自然了然于心,便立即示意便衣散了去。
陆子漓却是压根没在乎这些,这点,纪承箴明白。
这是纪承箴第四次见到陆子漓。
第一次是在凝香阁、第二次是在船上的餐厅、第三次在三年前的机场、第四次,便是当下。
如果说三年前机场的见面,陆子漓与生俱来的那份从容已经因为静水的失踪而消失殆尽的话,那么现在,那份从容已经转变为莫测的、却更令人恐惧的寒意。
即使陆子漓的表情是微笑着、即使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即使整个大厅全是上官家的人手,纪承箴仍旧明白,只要陆子漓想,便会杀了他。
“承箴,他就是那位?”东田雅束轻声问着。
“没错,陆子漓。”纪承箴简单回答。
东田雅束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陆子漓,如果男子的相貌也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那么这个男人是绝对的赏心悦目。
他比纪承箴还要高大一些,尤其是气势上,即使他只是穿着很随意的着装站在那里,周身所散发出的自信却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或是虚张声势。
早就听说陆子漓的出色,却还是没想到连样子都这么吸引女人的喜欢,东田雅束妩媚的、并不忘适时展示自己身为一个“弱女子”该有的态度,闪身站到了纪承箴的身后。
而她的动作却让一直保持平静的纪承箴有了刹那的恍惚。
恍惚间,也曾经有个同样美丽而柔软的身影,那个身影却永远会站在他的前面,无论前面是什么样的危险。
也就是这一刹那的恍惚被陆子漓捕捉到,他唇角轻扬,带出的鄙视一如三年前。
“我知道你会来。”就像在重复着三年前机场的场景,仍旧是纪承箴先开口,对着陆子漓,“还是那句忠告,没用的,她不会出现。”
“三年前你好像说过什么。”陆子漓看着纪承箴,慢条斯理地说着。
承箴不语,周身的每一个细胞却警戒起来。
而不出他所料,陆子漓忽然从怀里拔出/枪,在所有的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将枪/口直接朝着承箴的额头抵了过来……
安静的金碧大厅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却只有上官易之仍旧安然的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他的胸有成竹并没有落空。
这次,承箴已在电光火石间做出最完美的判断和反击,他用巧劲扳转陆子漓的手臂,将陆子漓的枪、口抵上了他自己的胸膛。
“我说过,你用枪指着我,三年前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永远比你弱小,欠我的人,我不会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承箴一字一句说着,这一幕他已经想了三年、整整三年。
三年前他被陆子漓的枪/口抵住额头的那一幕,每每让他在恶梦中惊醒。
于其说这番话是讲给陆子漓听,不如说是讲给他自己听。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兴奋,可他做到了,不费吹灰之力做到了,那个一直以来代表着强大的陆子漓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他打倒。
今后他将是站在最高位的那个人,他不会给任何人辜负他的机会,永远不会!
“承箴,不得无礼。想必陆二少爷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远处的上官易之摆出一副长者的和蔼架势,象征性的、似有若无的抬高了声音规劝着。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却仍旧发生了。
陆子漓脸上的笑容竟没有变,他不顾自己胸前的枪、口,反而一寸寸的靠近承箴,近到连承箴都略感错愕。
“我说过,当初不杀你只有一个原因。”陆子漓低沉着声音说着:“她希望你活着。”
说完,竟顺势捏住承箴手腕软筋之处,在承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同时,扳着他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这次,枪响了……
枪响了,正中陆子漓右胸口。
金碧的大厅爆发出客人们刺耳的惊呼和开始四下夺路而逃的声音。
所有人在这一刻想的都是如果陆二少爷有事,那么今天在场的人恐怕都将被影帮视为上官家的同谋,后果将不堪设想。
上官易之终于不再稳坐如山,枪响的同时他也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局面的转变让久经沙场的他也无法控制,“住手”两个字没来得及出口就已经迟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陆子漓朝后仰着倒下去,脸上却仍旧挂着那样莫名的笑容。
“糟糕。”上官易之面如死灰的喃喃念出这两个字,他知道,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嘭!”如同应景一般,金碧大厅里的灯光忽地瞬间全熄,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一辆黑皮汽车急驰在静谧的路上,车子的后面座位上横躺着一个人。
伤应该是极重的,可自车子从金碧的后巷驶出就没听到他丝毫的□□。
反倒开车的人很着急,初夏的夜晚根本不会闷热,可“他”的额间、耳端却仍旧浸出细汗,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前面的路,薄唇紧抿、扶着方向盘纤细的手指也有些许的轻颤。
“有人跟我说,金京真的很美。”躺在车后座的伤者忽然清醒了似的,悠悠的说了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话。
汽车忽如其来的在马路上偏了方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又迅速的正回来。
开车人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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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改变 “嘭!”意外的声响……
“嘭!”意外的声响,静水的右臂被陆子漓抬手用力撞在车顶上,剧痛。
武器不见了,当然的落进了陆子漓的手中。
他阴沉着脸,一秒不耽搁的从车中扯出静水,几乎是用抛的把她甩在了引擎盖上,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静水的后腰撞在当口,与手臂上的疼痛一起袭来,即刻痛得她眼底泛了泪光。而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陆子漓的身体已经压了下来,在她本能惊呼的那一瞬间,他便堵住了她的嘴唇……以他自己的。
三年了,他一点没有改变,仍旧是那个强大的、不按常理出牌的、蛮不讲理的男人。
当日在去西煌的火车上,他神情泰然、不慌不忙,唇角的笑容就没有散过,他笑的时候,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对她说:你是不是落了一样东西?
深夜,在扎马驿站的帐篷里,他说:喂,苏静水,你三更半夜自己摸进我的帐篷,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果自负。
在回金京那个温暖而又舒适的包厢里,远离了仇恨的她,被一个自己以为可以终生依靠的陆子漓紧紧的搂在怀里,他说,送给她一块玉,他还说,玉的名字叫长天……
而现在,他的眼睛近在咫尺,眼神中浓墨重彩的疼痛一波一波的搅进静水的心,她闭上眼睛,并以为有了些许遮挡就会好过些吧?
可不能。有些痛是麻木的,假象的麻木,麻木到当事人以为自己已经痊愈,而这种麻木的伤疤一旦重新被剥开带来的撼动会更加强烈。
三年了,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忘记,可当他出现的时候,她由心底流出的眼泪仍旧清楚而明白的告诉了她自己:这天地若只有她和他,该多好。
苏静水……苏静水,这三个字从静水的嘴里说出,竟是让她自己都怔忡了三分。的确,她回来了,不需再隐藏姓名。
就像她和倾世到达西煌的扎马驿站很久之后,莫姑姑说的:即然你们都是逃出生天的人,以后就不用再总是回头想着过去了,倾世、静水,这两个名字蛮好,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四个字而已,代表了莫姑姑的认可。
而得到她的认可,静水和倾世用了足足半年。
曾经的她用尽全力去保护承箴,可她的全力也只不过区区一条命而已,所以她被放弃、被驱逐。而现在……她不需要保护,也不想再保护任何人。
掌心及指间的硬茧是无数次的拔/枪、扣动扳/机磨出来的痕迹。
在西煌,在那个吃人的大漠里单凭她救过一个谢阿柔,是不足以让莫姑姑收留的,那么她凭什么呢?
凭她已经不是当初的苏静水,凭她早练晚练练出的神/枪及……心狠。
没错,在扎马驿站,她和倾世一文一武,没人比他们更狠、更大胆。
他们可以把刀插在任何敢来惹怒扎马驿站的人的身上、敢去大漠里任何的陵墓、敢在封漠的季节闯入死亡禁地为驿站辟出另一条路。
他们成了莫姑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得到了莫姑姑的喜爱。
他们以为此生就这样了,看着大漠落日、听着鸣沙呜咽,这样也不错。可没有,莫姑姑让他们来金京,买下了这间金碧夜总会。
离开西煌的前一晚,静水仍旧在犹豫,在害怕,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莫姑姑看着她的样子,只说:你欠人家钱吗?
她答:没有。
莫姑姑又问:你欠人家命吗?
她答:没有。
莫姑姑便笑了,说:那你怕什么,或许……怕的该是他们。静水,你该记得这一点。
是的,她又怕什么?
“静水、静水、静水、静水……”陆子漓的嘴唇吻着她的耳畔,双手紧紧的抱着她、以近乎禁锢的方式不许她再挣扎。
其实静水知道该怎么样脱逃,只需以膝盖用力向上一顶,任哪个钢铁汉子也会承受不住,可偏偏她却不能、不想,她所有逃开的力量在他喃喃叫出她名字的这一刻已经消失殆尽。
“你还是会担心我,别怪我用这招引你出来,枪里的子弹我处理过,不会有太大的威力。
我知道你早就回来了,可你躲着我躲着所有人。三年前你也去过机场对吗?你看着我用枪口抵上承箴的头也不肯出来对吗?
所以今天你再怎么解释、再怎么说你不想我也没有用,你肯出来,是为了我,不是纪承箴。”
“是又怎么样?”静水忽地笑了,笑出了眼泪:“我还能怎么样,忘掉全部的仇恨、忘掉我父母是怎么惨死,然后跟你……这个仇人的儿子在一起吗?”
“我不是你的仇人!没错,长天玉的确落到了陆家手上,可害死你父母的元凶不是陆家!”陆子漓低吼着,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话钉进静水的心里,“这三年我一直在调查,就快有结果了,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怎么交待,毁了陆家,给我父亲报仇吗?”静水的声音变得冷漠而游离,说的却是不争的事实,“其实我不恨你,我连承箴都不恨,我只是想远离你们。”
“可是你却跟倾世在一起。”陆子漓一字一句的打断她:“苏静水,你听好。我早知金碧背后的主事人是你和倾世,若你今天眼看着我危在旦夕而不出现,我认了,自此不再纠缠。
可你出来了,你暗了整个场子制造混乱也要救我出来,你说我野蛮也好、蛮道也好、恨我也好、报仇也好,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再允许你离开我。
我会时时刻刻派人盯着你,你在金碧,我的眼睛就在金碧;你在金京,我就跟你留在金京;你想回西煌,我就陪你永世留在大漠。
我也不管你跟倾世之前怎么样,我只要你今后心里只有我,你的仇,我替你报;若不能报,我拿我的命赔你!”
静水怔怔的看着陆子漓,他近在咫尺,就像这三年来每次梦到的一样。
伸手便可触及到他的脸颊、他低敛着的眉、他凝视着自己的眸子。
可是越离的近就越痛、他手指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物烤炙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知道这是命,逃不掉、躲不掉的命。
静水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落下……
这是一处僻静的私宅,纯西洋式的建筑,加上花园整个面积虽不算太大,却胜在无论是外部修饰还是内部的装修都很有些讲究。
它原来的主人是个研究金石的学者,颇有些书卷气,原本是想将这宅子作为家族自用,可却因大洋彼岸另有更好的前程而忍痛离开。
倾世决定买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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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背叛 “我把承箴的订婚宴……
“我把承箴的订婚宴选在金碧也是想或许能引那个叫苏静水的丫头出来,那丫头出来,倾世自然也就会出来,想不到还是被陆子漓搅了局。”
上官易之语气中的遗憾愈发的浓烈:“话说回来,承箴这次回来虽是出色了不少,可若跟陆子漓抗衡恐怕还难。
可惜倾世不肯回来,否则以他的资质必是能帮到我不少。宣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千万别忘记了,倾世才是你的亲生骨肉。”
“先别说这些了。”宣秋笑了笑,笑容中透着无望和落寞,“承箴这次请求你的事,你答应了吗?”
上官先生看了眼宣秋,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端起沏好的茶轻抿了口。
这么多年了,宣秋一直懂得分寸,从不过问公务上的事。可她终究还是为了纪睿的儿子破了例。
“我知道这次不是小事。”宣秋自然了解上官易之,明白他现在的脸色已经代表了有些许不悦,可她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因为承箴已经很着急了。
“可是承箴的提议对您也是有利的,难道您不想接管整个金京、甚至更大的地盘吗?若是跟东田家族合作,应是不错的。”
“不错?”上官易之似笑非笑的语气,“你可知道东田家族要什么?只怕我一旦跟他们合作了,就等于是引狼入室。”
“怎么会呢。”宣秋轻声劝说:“承箴不是说了,东田家族只不过想要在几条铁路线、还有几个矿山占些个股份罢了。总之,金京还是您的呀。”
“啪!”上官易之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的搁在了茶几上,生生的将宣秋的后半句话阻了回去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音调虽不高,却带了平时少有的七分凌厉。
“虽说皇上早就没了,金京的事、我和陆家的事,说到底都是我们天启的家务事。即然是家务事,那个琉国的什么家族又有什么资格掺和进来。
几条铁路线?那几处可都是军事要道,东田家族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宣秋,这些事,你尽量少过问。”
说完,竟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客厅外走去。开了门,程修明果然规规矩矩的候在那里,此刻见上官易之板着脸出来也有些错愕。
“上官先生,今晚……”
“回府。”上官易之简单两个字,却是听得仍在客厅里的宣秋心里骤然缩紧。
她怔怔的看着程修明伺候着上官易之穿戴整齐的离开。
的确,她不爱上官易之,从没爱过。可相伴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上官先生对她的迁就。
而今晚却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上官易之如此绝对的拒绝她的要求。
上官易之就这样走了,宣秋的眼神空落落的不知该落向何处,不经意间瞥见西洋落地钟外壳上嵌着的玻璃,那上面照出的自己……虽是红颜,终究也会憔悴、也会老了吧。
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宣秋紧抿着嘴唇,仍旧挺直了背,像往常一样一步步的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软底绣花拖鞋踩着纯色的羊毛地毯,悄无声息的。
诺大的客厅终于归为平静,因已时值初夏,厅壁里内嵌的壁炉自然成了摆设。
壁炉旁搁了扇巨大的翡翠落地屏风,此时却忽地动了,隐在里面的人走了出来,是东田雅束。
看来,事情果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陆宅。
宅子三年来改变不少,新填了很多时兴的玩意儿。
陆子漓已经替父亲报了仇,他查出那件事是季震宇所为,于是季震宇在不知不觉中“被失踪”了。程鹭雪从此不再过问生意上的事,被迫当了“股东”。
陆家所有下人都知道的一条规矩是,当年静水姑娘住过的厢房,所有摆设、物件,一概是不许挪动半分。
还有她最喜欢的那两棵树:凤凰和木棉,哪怕再忙也都是陆二少爷亲自打理、剪枝、扫叶,园丁都乐得清闲。
陆子漓不知道静水什么时候才肯再心甘情愿地踏进陆家,或许永远不会。
他站在长廊一侧,注视着树下石凳,那里是静水当年唯一会笑的角落,她喜欢用手指玩树影、常常一玩就是半个时辰。
她永远是那么安静,那么小心翼翼的活着,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到,可偏偏每次都成为被所有人利用的焦点。
念及如此,像平时一样的心疼再次袭来,陆子漓轻叹了口气。
“二少爷,您果然在这儿。”青木跑进院子,一眼便瞧见了陆子漓,赶紧凑上前来耳语了几句。
听清了青木的话,陆子漓的表情却仍旧是淡淡的。
“二少爷,见还是不见?”
“为什么不见?”陆子漓反问。
“她的身份……怕见了给您惹来麻烦。”
“麻烦不是你怕它就会躲着你的。”陆子漓满不在乎的语气,“更何况这里是金京,别说是区区一个琉国的女人,就算是她背后的东田家族,我也未必放在眼里。”
青木站在陆子漓身后,听了他的话忽地就踏实了,二少爷说的对,区区一个洋人,又有什么可在乎的,“那现在过去吗?”
“急什么。”陆子漓不止不走,反而懒洋洋的走到树下石凳旁坐了下去,又抬头仔细端详着木棉的枝叶,皱眉说了句:“该修修枝了,免得静水不喜欢。”
青木嘿嘿笑了起来,提到静水小姐,少爷总是跟平时不同的。好在,她终于回金京了……
而陆宅古香古色的客厅里,茶水冷了换掉、换上来的又冷掉。
东田雅束安静的坐在冷硬的檀木椅上,眼角第四次扫向立在厅内一侧的西洋钟,已经一个小时了,她等了陆子漓整整一个小时,嘴角向上斜起,又换了个姿势坐着,让自己舒服些。
客厅的长廊外终于由远即近传来脚步声,踏实而沉稳、一步一步地直到门口。
东田雅束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极贤雅的表情,在来者踏入门槛的同时恭身说着:“陆二少爷,冒昧来访,不知道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陆子漓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听到她的话便微笑着答了一个字:“会。”
东田雅束脸上的“贤雅”僵硬了片刻,强自收了回来,拿着手包的手指愈发用力抠着,有些许轻颤。
陆子漓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愈浓,自己先坐了主人位,方说了句:“东田小姐,请坐。”
“我以为,天启的待客之道是不能让女士久等的,看来我对这里的规矩还是不太懂。”东田雅束坐下了,刻意甜着声音说话,语气带了遗憾。
“那要看那位女士是什么人。”陆子漓淡淡应了句。
“哦?”东田雅束假装不解,认真的看着陆子漓像是求问的表情,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陆子漓。
第一次在金碧夜总会,这个男人周身的凛冽之气已经让她不能不重视,甚至心中还将他和承箴做了番比较。
而这次……他穿的很随意,不像承箴永远是考究的衣饰,但他随意中带出的气势却仍旧显得不怒自威,雕刻似的五官、薄唇明明挂了笑意,却仍旧让她不安。
“东田雅束,□□东田家族第四代里唯一的女性。”陆子漓轻描淡写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父亲位居高位,两位兄长自小便进行着做为东田家族继承人的各种训练,明争暗斗,在东田家族内部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正如您所说的,这些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何必又说来浪费时间。”东田雅束不以为然的笑了。
陆子漓无所谓的耸耸肩,“也对,这些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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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演戏 傍晚,茹苑难得有了……
傍晚,茹苑难得有了生气,宣秋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她为了款待东田雅束自是好心,倒叫茹苑的厨师看着着急不已,把糖当成盐倒罢了,宣秋实在是醋和酱油都分不大清的。
到了晚饭时分勉强端出来的东西卖相自然是谈不上,味道……刚刚进门的上官先生倒是壮胆尝了口,只说了四个字评语:一言难尽。
宣秋不以为然,仍旧兴致勃勃的叫佣人催承箴和东田雅束下楼。没一会儿,承箴下来了,却不见雅束。
“东田小姐呢?”宣秋问着。
承箴坐了下来答:“她说是去百货公司逛逛,应该快回来了。”
上官先生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承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正说着,饭厅的门开了,果然是姗姗来迟的东田雅束,脸色不大好,少见的板着,竟没有了往日贤雅客气的笑容。
“雅束,你回来了。”承箴倒是高兴的,“快过来吃饭。”
宣秋也招呼着:“是啊,过来坐。”
东田雅束只是“嗯”了声便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却并不拿筷子,仍旧冷着脸,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菜式,竟直接皱起了眉头,显出了不悦。
承箴有些诧异,“雅束,你怎么了,不舒服?”
雅束偏过头盯着他,“我怎么会舒服?承箴,我知道这里是金京,可你不要忘了在琉国你答应过我什么,我父亲可是一直催着我回去。”
“若是令尊催的紧,东田小姐不妨早点回去。”上官易之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眼睛却仍旧没有看雅束,反倒是挟了筷鱼递到宣秋的盘子里,笑说了句:“你倒也尝尝这一言难尽的菜。”
气氛便在上官易之这看似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之后冷的凝固。
东田雅束侧过头,看着上官易之:“这可以理解成您对我父亲的提议最后的态度吗?”
“东田小姐,想必令尊除我之外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比如,你今天去见的那位。”上官易之冷冷的回应,话中机锋,当然意有所指。
东田雅束怔住,死死的盯着上官易之,“你派人跟踪我?”
“上官先生是保护您的安全。”程修明的话虽客气,语气却透着股不容质疑的味道。
“啪!”东田雅束拍桌而起,“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雅束!”承箴诧异的出言喝止。
“东田小姐,我必须要提醒你,这里是金京,是茹苑,是我上官易之的地方。说话的份儿,恐怕程修明比你有资格。”上官易之的语气愈发严厉起来,“若不是看在承箴的面子上,你根本没有进茹苑的资格!”
“承箴的面子?”东田雅束冷笑起来,“承箴又有什么面子了?你们给过他面子吗?我是他的未婚妻,是东田家的继承人之一,你,不尊重我,还派人跟踪我!”
“雅束,有什么话慢慢说。”宣秋见情况不对,她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想承箴为难:“上官先生也是为了你好,你对金京不熟、又是茹苑的贵客,上官先生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了亏。”
“哈,不必了。”东田雅束并不给宣秋面子,凌厉的眼神直接看着上官易之,“上官先生,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父亲的合作提议,您是同意、还是反对。”
上官易之慢条斯理地反问:“同意又如何,反对又如何。”
“同意的话,我和承箴的婚礼可以如期举行,您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们东田家全力帮忙。”东田雅束一字一句的说着:“反对的话,正如您说的,想和我们合作的人多得是。没错,我下午是去找过陆子漓,依我看来,他的野心可是不在您之下。”
“你……你去找过陆子漓?”承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东田雅束,眼中的愤怒像是要滴出血意。
“不可以吗?”东田雅束刻意加重了讥讽的语气,“难道要一直等你这个窝囊废给我消息吗?纪承箴,当初是你自己说上官先生肯定会同意合作我才会跟你来金京!”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东田雅束的脸上,是承箴。
东田雅束不可思议的看着承箴,白皙的脸颊上逐渐泛出明显的指痕,可想而知这一记耳光打的有多重,她狠狠的、颤抖着声音说着:“你、打、我。”
“是,我打你!上官先生说的没错,这里是金京,你摆小姐架子就滚回琉国!”承箴抬手便死死捏住雅束的下巴,“你明明知道陆子漓是我最恨的人,你明明知道他是上官先生的死对头,你居然去找他。东田雅束,我们结束了!”
饭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承箴最后的这句话宣告了他的态度。
宣秋先是惊讶,心里却反倒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看向上官易之。
上官易之仍旧威严的坐在那里,眼神中的那抹赞赏却是宣秋也看得出来的,而这种赞赏,他却是第一次用在承箴身上。
承箴站在那里不卑不亢,恍惚间,宣秋竟像是看到了几十年前的纪睿。
她一直把承箴当作孩子、一直承担着就算是死也要护住纪睿家最后一点血脉的责任,而现在他终于长大了,如果倾世……如果倾世也能够站在这里该多好,他会和承箴成为最好的兄弟吧?
宣秋拼命忍住就快要滑出眼角的泪水,骄傲的、做为茹苑的女主人对东田雅束说出最后一句话:“东田小姐,这里不再欢迎你,请你离开。”
那晚,这餐饭终于还是没有吃成。
纪承箴站在三楼白色的露台上,抚摩着露台冰凉的的栏杆。
这个露台他再熟悉不过,在他和静水第一次到茹苑的时候,倾世就站在他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居高临下的朝他和静水泼下一盆冰冷刺骨的水。
那个时候,他承箴还只不过是个叫花子。
三年前,他也是站在这里目送着静水被赶出茹苑,那晚还下着大雨,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疼、他在心里活生生的将静水剜了出去,因为他寄人篱下、因为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回到泥土里做一个可怜虫!
而现在,他又站在了这里,目送东田雅束提着皮箱走出来准备上黑皮汽车。
就像是有感应一样,东田雅束在上车的同时忽然回头朝露台上看过来。
并不明亮的光线下,两人脸上挂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笑意。
东田雅束就这样离开了茹苑,上官易之安排跟踪她的人回来报告说,看着她上了回琉国的海轮。
表面上茹苑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暗中,上官先生却在茹苑周围加重了警戒。虽说他毫不客气的轰走了东田雅束,可东田家族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再加上这次的事情总让上官先生觉得哪里不对却抓不住头絮。
无论如何,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于是上官先生留在茹苑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开始对承箴有所改观,认为承箴不再是那个只会被宣秋疵护着的弱者小子。
宣秋似乎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至少不再永远用冰冷的脸孔面对所有人,尤其是她看着承箴的眼神更显呵护。
可事实上宣秋每晚都会做梦,有些梦恐怕她自己醒了都不记得内容,而上官易之却知道,因为看得到她的眼泪、听得到她喃喃的梦语:倾世、我的儿子……
半个月之后,天气渐热。
昨晚上上官先生没来,早上不用伺候他用餐,宣秋便也赖了床,直到西洋钟指针到了十了方才起来洗漱。
也懒得再吃什么复杂的,只命佣人捡了些点心给她端到园子里吃。
茹苑园子里的秋千架已经许久没人用过了,不过佣人每天都会来擦拭。
宣秋平日里也不喜坐在上面晃得头晕,今天不知怎地看到这秋千架竟想起了静水这个名字。
静水被赶出茹苑那晚的场景历历在目,静水对她的指控她这辈子也忘不掉、更不敢面对。
“干妈。”承箴的声音在宣秋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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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阴谋 许多年之后,金京的……
许多年之后,金京的一些老人还记得那天血腥的混乱。
上官易之最心爱的女人宣秋被一伙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枪击并绑架,跟她一起被绑的还有养子纪承箴。
得知消息的上官易之勃然大怒,几乎将半个金京封锁戒严,可一连搜了三天也毫无头絮。
那伙黑衣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他们杀光了当天跟着宣秋的保镖,没留一个活口。
宣秋和纪承箴生死未卜。
由于事发地点是在金碧夜总会的门口,金碧的掌管者也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传言仅用了三天就愈演愈烈,有人说金碧的新掌门人就是宣秋的私生子倾世。
他恨自己母亲当年的背叛和抛弃,所以策划了这起绑架案。
可第四天的深夜,上官先生终于接到了绑匪的电话,那是一个柔美的女声,天启话中也夹杂了些许琉国口音,“上官先生,欢迎您到山海来找我,我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哦对了,尊夫人和承箴很好,或者说,目前很好。”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没有给上官易之一点发问的时间。
其实也不用再问什么,上官易之将电话听筒慢慢搁回,右手却仍旧紧紧的握着小巧的象牙柄,手背上的青筋暴露。
“上官先生?”程修明沉声询问。
“准备一下,明日、最迟后天启程。”
“去哪里?”
“山海。”
“山海?多少人。”
上官易之并没有马上回答,站起身,走向一角立着的檀木衣帽架,从上面取下礼帽严正的戴上,方才说出两个字:”全部。”
入夜、陆宅、漓园。
木棉树下搁着的石桌石凳上摆了几碟简单而精致的佐酒小吃。
有肴自然也有酒,青花瓷的酒瓶里是三十年的雪香酿,已经开了塞子,酒香随着夜风浸透在空气中、似有若无、忽浓忽淡。
“漓园有两棵树,一棵凤凰、一棵木棉。”一直沉默着的倾世忽然开了口,神态里已带了微醺,“静水说的,她喜欢木棉。我也想种给她,可惜西煌的气候种不出。”
陆子漓不语,抬手斟满自己的酒杯饮尽。
“三年,我和她在西煌生活了三年。”倾世便也跟了一杯,懒洋洋的说着话:“其实我真的该喜欢那个地方,那里没有人讨厌我、也没有人跟我争,白天我和静水各忙各的,晚上跟着大伙坐在火堆旁喝酒、唱歌。
当然,那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有去走私货的、有挖坟盗墓的、躲避仇家的,总归不会有安份守已的人出现在那里。”
“可你和静水都只想安份守已的活着。”陆子漓挟了片雪香糕尝了尝,回头看了眼,候在长廊远处的青木立刻小跑到跟前询问。
陆子漓只说了句,“今儿做的不错,自家的还是外面买的。”
“自家的。”
“嗯,剩下的包起来,倾世少爷走的时候给他带上。”
“是的,二少爷。”青木点头应了,转身离了漓园。
倾世笑了起来,“外面的人肯定不相信杀人如麻的陆二少爷也会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嗯,静水的确最喜欢这点心。”
“她什么时候走。”陆子漓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可以如此心平气和的坐在家里跟倾世把酒言欢,也对,他和倾世之间真也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
“走?”
“你别告诉我今晚你找我真的是为了喝光我三十年陈酿。”陆子漓抬头看着倾世,直截了当说着。
倾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她还没有做决定,若她不去,那我也不去。如果她决定要去救纪承箴,我也不会反对,会跟她一起。因为我跟她一样愚蠢。”
“其实这世上一直有一类人的存在,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为了承诺。有人说这些人叫忠、也有人说是愚。静水就是这类人。”陆子漓漫不经心的接过了倾世的话,脸上也难得露出了微笑。
“所以,你会帮她。”
“我有得选吗?”陆子漓哑然失笑,“如果可以选,我一定选择袖手旁观,一定选择在她搅进我堂兄那件事的时候就干干脆脆杀了她。
多可笑,我明明知道她永远不会不管纪承箴、明明知道这件事大有蹊跷。
可是没得选,这压根就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问题,她傻、我陪她傻,她去送死、我做好寿衣跟她一起。
可是……那个纪承箴最好求神保佑这次会杀了我,否则他若再敢利用静水或是伤了静水一根头发,我一定会让他后悔自己姓纪!”
没错,陆子漓知道静水一定会去山海,就像他知道纪承箴也会知道一样。
可他没办法证实这次的事究竟是否会是一个圈套,他派人查了几天也毫无头绪。
琉国东田家族那边的确因为东田雅束和上官先生府谈崩的事情勃然大怒,绑架威胁也的确是东田家一贯的作法。
可陆子漓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纪承箴在这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无从可知。
就算全新启都相信纪承箴是干净的,陆子漓也会保护他的怀疑。
背叛过静水的人,将永远是他陆子漓的敌人。
倾世怔怔的看着陆子漓,终于叹了口气,苦笑、也是嘲笑,嘲笑自己,“我以为你会帮我劝她。”
陆子漓指了指青花瓷酒瓶,“不如你帮我喝光了它还简单些。”
倾世看着陆子漓,两人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
把酒未必言欢,也可能是别离。而两个男人心里都明白别离意味着什么,他们会眼睁睁着心爱的女人去犯险,可谁也没能力阻止。
倾世知道陆子漓说的对,静水是否会去山海根本就毫无悬念。她会去。
“如果这次活着回来,我带她回西煌。”倾世说着。
“如果这次活着回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带走她。”陆子漓笑着。
夜深沉。
山海,是新启政权版图范围内□□势最复杂的地域。
尤其是近两年,这里简直成了无论谁掌管了新启政权都会觉得最为头疼的地方。
若讲富庶,这里谈不上特别;讲气宜,谈不上宜人;讲地理位置,也并非通商最佳。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块中庸之地成了烫手山芋,原因很简单,这里被琉国莫明其妙“租”了下来,而当初把这里“租”出去军阀早被暗杀,人死了,租约却还在履行着。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可能,总之谁丢了山海谁就成了卖国贼。
于是割据十方的军阀们都睁一眼闭一眼,眼瞅着琉国越来越把山海视为自己的地盘却仍没有人出头。一呼百应也要有人先“呼”,而新启目前缺的就是这敢最先“呼”的人。
直至五天前,山海忽然实行了进出管制并全城宵禁,山海的市长顾百城在广播里做了讲演,宣布消息:三天后,将在山海的市政厅举行记者招待会,琉国的东田家族将会宣布一个惊人的消息。
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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