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汉酱油拌历史》 第一章 江陵城中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末,江陵城已经迈入了寒冬之中, 寒风萧瑟,万物萧条。 而在江陵城中的太守府中的一处凉亭处,正伫立着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轻人, 此时他的内心也如此时的天气一般,寒意阵阵。 这位年轻人身披雪白皮袄,手握鎏金铜炉,铜炉中缓缓燃烧的火焰,正为年轻人驱散着手上的寒冷。 而他身上所披的皮袄亦是上好御寒之物,正常来说,在这样的穿戴下,纵使天气再冷, 年轻人也应该感觉不到寒意才是。 但旁人不知的是,这位年轻人此时不是身寒,乃是心寒。 这位年轻人乃是如今南郡太守糜芳的独子糜旸, 但同时他身体里居住的是一位后世来的灵魂。 糜旸仰头看向那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的天气直压的他似乎喘不过气来。 身为南郡太守糜芳的独子,糜旸不说在江陵城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是吃穿不愁,身份尊贵异常。 这样的身份,在一众穿越者中,起点不可谓不高,按常理来说,糜旸还有什么事值得他烦闷,什么好凡尔赛的呢? 但做糜芳的儿子,这很好吗? 身为穿越者的糜旸对此感到嗤之以鼻。 做糜芳的儿子已经让糜旸难以接受了,更让糜旸感到崩溃的是,他穿越来的这一年,是建安二十四年! 在穿越过来后,糜旸通过旁敲侧击知道如今乃是哪一年,亦得知了如今在天下间发生的种种大事。 就在不久前,汉前将军关羽在樊城水淹七军,生擒曹魏大将于禁,阵斩曹魏大将庞德,一时间威震华夏。 当这消息传到江陵城中时,城内之人无不欢呼雀跃,对关羽交口称赞,军心民心俱是如猛火燃烧一般沸腾不已。 但在江陵城中,却有二人对这消息感到忧心不已。 一人是如今的南郡太守糜芳,另一人便是糜旸了。 糜芳之所以会忧心忡忡,无非是担心关羽大胜归来后,会对其秋后算账。 而糜旸会忧心忡忡,是预见到了他的便宜父亲糜芳接下来的一系列骚操作。 位列后世抖音“十大恶人”之一的糜芳同志,他接下来的骚操作不仅将关羽拉入了深渊,将刘备光复汉室的理想给摧毁了一半, 更是将糜氏一族也从此打入了历史的耻辱柱,面对如此严重的后果,糜旸怎么会不感到心寒忧虑呢? 糜旸既然穿越成了糜芳之子,他就与糜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那么他就务必要阻止糜芳接下来要做的那件蠢事,不然糜旸的这一辈子可算是毁了。 就在糜旸想着怎么阻止他的便宜父亲糜芳做蠢事的时候,从凉亭外不远处正匆匆走来一位仆人打扮的年轻人, 糜旸看到此人瞬间眼睛一亮,还未等到这位仆人走到凉亭之内,糜旸就瞬间走了出去,来到这位仆人身前,急切的开口问道, “吾让你守在太守院外,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了?” 看到糜旸主动走出来问话,这位仆人吓得赶紧行礼,看到这一幕,糜旸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礼节。 糜旸连忙止住了这位仆人的行礼,对其再次问道,“是不是发现什么异常了。” 糜旸这时的语气除了焦急,还带上了些许严厉。 身为糜旸贴身亲仆的糜忠,知道了他的这位主子这时的心情有多么糟糕,因此他也不敢再有所拖延,连忙对糜旸汇报道, “忠听少主吩咐,这几日来一直守在府君院外,本来前几日本无什么异常, 但就在今日,忠发现了有一位形色鬼祟之人,在府君的亲自迎接下进了他屋内。” 听到糜忠如此说,糜旸心中咯噔一下,他再次问糜忠道, “你看那人是哪里人士?” 糜忠似是回忆那人的装扮举止,最后语气确定的说道, “必是江东人士无疑。” 古时交通不便,各地风土人情差异巨大,相邻郡之间的风俗差异,可能就与国与国之间的差别一般大。 故而这时判断一个人的籍贯,是很容易从他的装扮与口音判断出来的。 在听到糜芳将一位江东来的人士迎入屋内密探后,糜旸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历史上本该发生的一切,此时正在按照他的惯性快速的发生着。 快到了根本没给糜旸太多时间,去思索好的办法来阻止这一切。 在先前,因为糜旸来自后世,知道糜芳后面会投降孙权,所以他就曾猜想,也许孙权在正式出兵之前,他就会派信使勾连糜芳。 毕竟江陵乃重镇,易守难攻,若没有事先得到江陵守将糜芳的允诺投诚之意,那么孙权是不会轻易起兵背刺关羽的, 在这种猜想之下,糜旸派出了心腹守在糜芳屋外,就是想探查下孙权起兵偷袭荆州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如今看来, 孙权已经开始堂而皇之派遣使者勾连自己的便宜父亲糜芳了,那他起兵之日很可能就在这几天! 想到这里,糜旸气的将手中的铜炉狠狠砸在地上, 口中恨恨地道,“吴贼可恶!” 糜旸的这一幕吓坏了一旁的糜忠,他自小就跟随在糜旸身边,深知他这位少主性情优柔,很少有发如此大火的时候。 糜忠不知糜旸为何发怒,他小心翼翼得开口道, “郎君息怒,江东与我荆州有盟约之好,故而江东有使者前来拜访府君也是正常,郎君何必因此动怒呢?” 在糜忠看来,糜旸这副发怒的样子,真是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看到糜忠那副不解的样子,糜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糜忠的想法正是如今荆州大多数人的想法,他们认为江东乃是盟友,所以大多想不到孙权后面会突然率军偷袭荆州。 也正因为如此,孙权偷袭荆州的举动才会那么顺利。 面对糜忠的不解,糜旸叹了口气说道, “江东与我荆州有盟约不假,然大王命关将军假节钺镇守荆州,那么江东若派遣使者,应当前往襄阳与关将军联络才是,又怎么会来江陵城中与父亲相通呢?” “再者,若是正常交往,父亲大可在府中议事厅内接见江东使者,又何必将其迎入寝室内密谈呢?” 听糜旸说完这些后,糜忠似是若有所思。 而此时糜旸却已经在心中作出了一个决定,他对着糜忠言道, “你随我,一起去面见父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是上天不给他时间, 那糜旸就赌上一把! 第二章 当为班超 糜芳年近六十,膝下只有糜旸一个儿子,平日里自然宝贝的紧。 当年刘备入蜀,糜芳之兄糜竺随同刘备一同入蜀,刘备感念糜竺糜芳两兄弟数十年来不惧艰险,不离不弃,又觉得那时尚在幼时的糜旸聪慧可爱, 便令糜竺带糜旸一同入蜀,并且刘备平日之中将糜旸养在身边,恩宠异常。 后糜芳被任命为南郡太守,思子心切的糜芳不顾君臣之礼,多次恳切上书刘备放糜暘归来侍奉自己,刘备才在去年令糜旸从蜀地入南郡来服侍陪伴糜芳。 由此可见糜旸在糜芳心中的地位。 因为钟爱糜旸,因此在糜旸一到江陵城中后,糜芳就立即将其安排在了,离自己寝室不远的地方居住,以便能够随时见到糜旸。 正因为糜芳的这番安排,糜旸带着糜忠,在经过几处回廊后,不多时就来到了糜芳的寝室外。 在糜旸刚来到糜芳寝室外时,正好看到一身湛蓝深衣的糜芳将一位十分面生的人给送出房门外。 糜旸在看到那人之时,看其装扮,立马就知道这人便是刚刚糜忠口中所说的,江东来使! 而糜旸与糜忠两人的突然出现,也吓了糜芳与那位江东来使一大跳。 今日糜芳与这位神秘的江东来使私会,讨论的乃是背主投降之事, 这事哪怕是透露出一点,不说这位江东来使性命堪忧,就是糜芳头上的那颗头颅恐怕也会不保, 因此在糜旸与糜忠突然出现后,糜芳与这位江东来使心神俱是一震。 糜芳还好,在看到是自己的儿子突然出现之后,他心中只有惊奇没有惧怕。 而那位江东来使心中的惧怕,可是一下子升到了顶点。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他主人孙权的给他的使命能够圆满完成,这位江东来使眼中瞬间闪过杀意,他拔出腰间佩剑,就要上前几步来扑杀糜旸, 这一幕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糜旸毕竟是年轻人,反应稍快,在看到那位江东来使持剑杀气腾腾的朝自己而来时,不一会儿,他也反应过来,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与其对峙起来。 而本来在糜旸身后身后的糜忠反应更快,他比糜旸更快拔出随身长刀,随后挡在了糜旸身前守卫糜旸。 而在场众人当中,唯有年纪最大的糜芳反应最慢,待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看到现场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似乎一触即发。 而就在那位江东来使持剑,正要继续朝糜旸而去时,方才还对那位江东来使,有前倨后恭之态的糜芳瞬间变得气愤异常, 他对那位江东来使怒目而视,口中不假思索地怒吼道, “好胆,勿伤吾儿。” 糜芳的这一声怒吼不仅吓到了那位江东来使,更令在场的糜旸瞬间对其刮目相看起来。 在糜旸的印象中,糜芳虽为身为刘备元从之臣,资历高深,且如今位高权重,但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很少有如今这样的霸气场面。 而随着糜芳的一声怒吼,糜旸所在的这处院落之外,瞬间响起了许多甲胄碰撞之声,而随之回廊之外传来一声郑重的问候, “府君无恙乎?” 想来是值守在外的糜芳的亲卫听到糜芳的怒吼,以为糜芳有事,故而特地问了糜芳这么一句。 而糜芳的那句怒吼及回廊外令人胆寒的无数甲胄碰撞声,都令在场的人冷静了下来。 那位不知姓名的江东来使,转身看向那对其怒目而视的糜芳,如此的糜芳与方才在房内的对其前倨后恭,执礼甚谦的糜芳完全是判若两人。 也就在这时,徐详才恍如后知后觉般,重视起糜芳的身份来。 哪怕他再不堪,此时他也是南郡太守,执掌一郡数十万生民生死的封疆大吏。 这位江东来使名徐详,字子明,乃是吴郡乌程人,孙权的同乡。 现任江东都尉,是孙权的心腹臂膀。 糜芳的一声怒吼令当场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在糜旸眼中闪过亮光时,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令糜旸深深失望起来。 糜芳见在震慑住徐详对糜旸继续动手后,他强自压抑下心中的怒气,而后脸上又瞬间展现笑容对徐详迎了上去,他口中充满歉意地对徐详言道, “徐都尉勿忧,来人乃是吾子,其定不会对外泄露此间之事。 徐都尉可安心回江东回禀吴主,今日你与我相商之事,吾定会好好思量。” 糜芳语气谦恭,加之又特地在其话尾的思量两个字上着重加重了语气,徐详亦是聪慧之人,他立马明白了糜芳的意思。 加上糜旸乃是糜芳的儿子,方才糜芳的表现已经表明了糜旸在其心目中的重要性,而且糜旸也断然没有背叛糜芳的可能,所以徐详安心的点了点头, 他对糜芳言道,“如此自是最好。” 在说完这些后,徐详对着糜芳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若说方才他还对糜芳有所轻视,但在经历方才糜芳的那一声怒吼后,不自觉的,他对糜芳心中也有了些敬畏之心,连带着态度也好了起来。 而在徐详转身离去之后,糜芳转身看向犹持剑而立的糜旸,他瞬间收起脸上的笑容,他先用充满杀机的目光看向糜忠, 糜旸是他儿子,糜忠可不是。 在糜芳那危险的目光直视过来后,糜忠吓得魂不附体,幸亏这时糜旸挺身而出维护糜忠,他对着糜芳言道, “阿忠幼时就跟在吾身边为仆,其不会有所二心的。” 在听到糜旸这么说之后,糜芳那充满杀机的目光方才渐渐消散。 正如糜旸所说,糜忠乃是糜氏的家生仆,这样的人,忠诚是可以信任的。 例如守卫在外的那些亲卫,亦都是跟随他糜芳多年的家生仆。 但随后糜芳看向那行事无所顾忌的糜旸,就对冷哼一声道,“你随为父进来。” 说完之后,糜芳背负双手自顾自的先进入了房内。 而在糜芳进入寝室内后,糜旸收起长剑,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徐详离去的方向,在几息之后,糜旸就立刻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对着糜忠吩咐道,“你即刻出府外召集我那些亲卫,埋伏在城外,待刚才那人出城之时,将其擒下。” “如若其誓死不被俘,可就地斩杀,我要尸首亦可!” 第三章 先斩后奏 在听到糜旸的这个吩咐之后,糜忠瞬间吓得目瞪口呆。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出来,方才那个江东来使乃是糜芳的座上宾,这样的人给糜忠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其下手呀。 但可惜糜忠的现任主子,乃是一个以班超自诩的人,糜旸见糜忠脸上似有犹豫之色,他顿时语带威胁的说道, “方才若不是吾,你性命已经不保,你岂可不听我命令行事。” “再者若是你不从我所言,我就进去对父亲进言,你对我有不忠之心,你猜父亲会如何处置你?” 糜旸的威胁让糜忠的脸色变得惊惧不已,在看到糜忠的这副神色之后,糜旸复又语气放缓地说道, “你且放心。纵使那人来头如何大,父亲如何看重其,难不成还能因为其处罚我不成?” “吾乃父亲独子。” “而你乃奉我命令行事,纵使父亲日后知晓了此事,也会因为我的缘故,不会对你有所责罚的。” 糜旸的话语如魔鬼的低语一般,在糜忠的耳旁缓缓响起, 在糜旸一个棒槌,一个甜枣的话术攻击下,糜忠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对着糜旸郑重拜道, “忠敢不奉少主之令!” 糜旸闻言大喜,他拍着糜忠的肩膀道,“且去,且去,万事有我。” 在糜旸的承诺之下,糜忠领命而去。 而在安排此间事之后,糜旸深吸一口气,缓缓踏入了糜芳的寝室之内。 无论糜忠是否能擒下那位徐都尉,如今说服他的便宜父亲糜芳不背叛刘备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糜旸踏入房门之后,先将房门关上,方才转身看向已经坐在榻上的糜芳。 如今时近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屋内摇曳的烛火在闪烁着他那微弱的光芒, 而因为光线不好,当糜旸看向糜芳时,一时间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这也让糜旸的心中莫名多了些忐忑。 别看糜旸在糜忠面前,信誓旦旦保证他是糜芳独子,糜芳绝不会对其不利, 但面对历史上这位能够卖主求荣,背叛了追随了二十余年的主公的贰臣来言,糜旸也无法保证其虎毒不食子。 在糜旸进入房门之后,糜芳寝室内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但这片宁静很快就被糜旸的一声行礼给打破。 糜旸在糜芳十步之外,对着糜芳一拜道,“父亲安好!” 糜旸的这声问好令糜芳脸上的态度有所缓和,他的脸色不再那么严肃。 糜芳这时想到糜旸刚刚大病一场,病根可能还尚未去除,现在身子还虚弱着,他脸上的脸色更加柔和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子晟,你大病初愈,不宜久站,且坐下吧。” 在听得糜芳关切的语气后,糜旸也十分乖巧的在附近找了一处坐席坐下。 在糜旸坐下后,糜芳这才重新板起面孔,用教训的语气对糜旸言道, “吾东海糜氏一向以经书礼仪治家,而你今日未经通传却擅自入我寝室范围内,可称礼乎?” 糜旸及糜芳都出身徐州东海糜氏一族,糜氏先祖先祖世代经营垦殖,养有僮仆、食客近万人,资产上亿,是徐州有名的富商。 后某位糜氏先祖深感当今之世通经书,学典籍才是安身立命之道,便四处延请名师教导家中后辈, 到了糜旸的上一辈糜竺、糜芳那里,虽然不敢说糜竺及糜芳是当世大儒,但那二人也算正是迈入了士大夫的行列之中。 糜芳与关羽的关系一向不好,除了糜芳的有些做法为关羽所不齿外,糜芳士大夫的身份也让关羽十分看不顺眼。 见糜旸没有回复自己的问询,糜芳复冷哼一声道,“汝幼时跟随在你大父身边,难道汝大父没有教导你这些礼仪吗?” 正如后世大多数父母一样,糜芳很自然的将糜旸不通礼仪的锅给甩给了别人。 但在糜芳说完这些后,糜旸却突然答道, “未经通传擅入父亲寝室不可称礼,但吾思念父亲,通传之事太过繁琐,吾不愿等。 此虽不符合礼仪之道,但却符合孝道。” 在糜旸说完这番话后,糜芳没想到往日里一向沉默寡言的糜旸,竟会突地说出这副深情肉麻的话, 他心中对糜旸的孺慕之情,一下子被糜旸的这番话给拉到最深。 糜芳这时看向糜旸的目光满是慈爱之色。 糜旸自幼养在糜竺、刘备身边,与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故而自去年糜旸来到他身边后,对其也不算很是亲近,这一点往日里令糜芳很是烦恼, 但没想到今天糜旸会丝毫不掩饰对其的孝心,这让糜芳心中很是开心。 正如糜旸所说,他身为糜芳的儿子,因为思念父亲了,所以就来见了,这算的上错吗? 自然不算。 糜芳这时心中孺慕之情大盛,他让糜旸坐的离他近些,好让自己能看清他,糜旸自是乐意之至。 在糜旸起身来到糜芳身边坐下后,糜芳看着这个与自己相貌颇有几分相似的糜旸,他心中对糜旸的喜爱之情更甚。 糜氏一族世代富商,经过多代的优良配种之下,糜芳的相貌足以称的上端正雍容, 若暂且不提他后来所做的那些令人不齿的事,糜芳本人的外貌算得上十分出众的,很有名士风范。 而继承了糜芳优良基因的糜旸,相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在糜旸来到身旁坐下后,糜芳语重心长的对糜旸特地嘱咐道, “近几日江陵城中可能会有变故,你这几日就不要外出了,好好呆在府内。” 而在听到糜芳这副嘱咐话语的糜旸,心中却瞬间了然糜芳口中的变故是啥,既然糜芳主动提起这件事了,糜旸正好由此展开话题, 糜旸抬头望向糜芳,他问糜芳道,“父亲口中的变故,可是与方才那位江东的徐都尉有关?” 糜旸此话一出,糜芳脸色突变,他本来充满柔和的脸庞立马就陷入了一片严肃之中。 糜芳竟然忘了,他的这位儿子可是被刘备都夸为聪敏的。 但很显然,出于保护糜旸的目的,糜芳不想告诉糜旸太多内中细节,因此糜芳端起父亲的架子说道, “你胡说什么,不要多想,好好听为父的便是。” 在说完这些后,感觉心中秘密被看破的糜芳,就想让糜旸离去,但岂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糜旸就言道, “父亲不肯告诉我内中隐情也无妨,反正一会我也会从那徐都尉口中得知一切。” 糜旸的这一番话让糜芳心神大震,他几乎脱口而出道, “子晟这是何意!” “何意?” “父亲通晓史书典籍,难道不曾读过《汉书》中班定远定西域之故事?” 到了这一刻,糜旸也向糜芳摊牌了。 而在闻得糜旸此语后,糜芳气的浑身发抖, 这就是他的好儿子呀! 第四章 父子对质 糜旸口中的班定远乃是今汉名臣班超。 永平十六年时,时任军中假司马的班超被窦固任命为使者,与从事郭恂一起出使西域。 在班超与郭恂到达西域的鄯善国后,鄯善国王一开始对班超这一行汉朝的行者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但不久之后,鄯善国王突然对班超这一行人态度大变,变得疏远寡淡起来。 机智的班超知道这是因为北匈奴的使者来到鄯善国的缘故,因此之后他便鼓动部下趁夜奇袭北匈奴使者住所,斩杀了全部的北匈奴使者。 到了第二日班超将北匈奴使者的头颅给鄯善国王看,鄯善国王见北匈奴使者死在自己国内,担心北匈奴因此迁怒自己,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宣布臣服汉朝。 班超做得这件事,当初曾经震惊朝野,引得无数名臣赞叹,当今距那时不过百余年,糜芳对这件事自然是知晓的。 而糜旸如今主动提起此人此事,为的便是告诉糜芳,那所谓的江东来使徐详,恐怕这时已经入其篝矣。 一切向前辈班超看齐。 只是生死不知而已。 而知道糜旸话中含义的糜芳,在得知此事后,怎么能不感到气愤。 正如当年的鄯善国王一般,徐详乃是孙权派来与其通好的使者,若是这使者死在他儿子手中,死在这江陵城中,这会让孙权怎么想? 这又让他糜芳接下来如何自处? 若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别说他避难江东的想法难以成真,恐怕自此之后,孙权会对其恨得牙痒痒的了。 意识到这件事严重性的糜芳,急忙起身就要唤人前去保护徐详。 糜芳的这个举动早在糜旸预料之中。 但这时糜旸也起身来到糜芳身前一拜,他能选择将此事告知糜芳,也就不怕糜芳会派人去保护徐详。 糜旸对着糜芳一拜后言道,“父亲且止!” “我之亲卫皆是大王在蜀中赐予我的精锐,他们既非糜氏中人,亦非荆州人士,在这江陵城中,只听我一人号令。” “父亲若想派使者前去阻止我之亲卫行事,想来他们也是不会听的。” “而父亲若是想派人保卫那江东徐都尉,我之亲卫近百余,又都是精锐, 父亲人派的少了不济事,人派多了,一旦两方起了冲突,在这江陵城中,动静自然不会小了。” “父亲虽是南郡太守,但这江陵城中又不都是父亲心腹, 一旦闹出的动静大了,被那些平日不满父亲的人知晓了,父亲私会江东使者一事,将这事报给前线的前将军,敢问父亲, 那样的后果,父亲可以承担吗?” 糜旸此话一出,糜芳脸上的神色就跟走马灯似的变幻无常, 有愤怒,有无奈,有不解,亦有悲伤, 但终究他还是听进了糜旸的话语,止住了想喊人的冲动。 见糜芳有所犹豫,糜旸又赶紧说道, “况且我之亲卫早已行动,想来这时早已斩杀那江东贼都尉,父亲这时想唤人前去保卫其,又岂可来得及。” 其实糜旸的这句话完全是诓骗糜芳的,他方才命糜忠前去捕捉徐详,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前的事,这时有没有找到徐详还不好说,更别说擒下他了。 但这时糜芳已经被糜旸方才的那些话乱了心神,心神不定之下,也没有过多思考糜旸的话,就下意识的信了糜旸口中所言。 在意识到已经无法改变徐详之死的的结局之后,糜芳只感觉一阵无力感传来,他跌坐在坐席上, 口中只是喃喃自语质问糜旸道, “吾乃你父,你为何如此对我!” 糜芳飘忽的目光扫过他身旁的剑架,那剑架上正陈列着一柄宝剑,糜芳看看那把剑,又看向了糜旸,心中无奈地想着, 若不是你是我儿,恐怕我早已...... 命糜忠捕杀徐详的举动,糜旸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他知道接下来的历史发展,深知糜芳及其绝对不能投吴,但他看到糜芳如今这番无力,悲切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 毕竟糜芳乃是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而他如今的做法,的确是将糜芳架在了火上烤,前身虽已死去,但血脉相连之下,总有共情之处, 只不过为了将来打算,糜旸这时绝对不能因小不忍而乱大谋。 糜旸跪倒在地,他的语气中也带了些悲切之意, 他带着些哭声说道, “前几日父亲对外言及抱恙,儿子心中担忧,但那时又大病初愈,无法前来侍奉父亲, 于是儿子便令糜忠守在父亲院外,以便能够及时知晓父亲身体状况。” “但岂料糜忠今日却来报,父亲你拖着“抱恙之身”,竟然私下接见了一位江东来使。” “自赤壁之战后,吾荆州与江东签订虽签订盟约,互为盟好,但其实私下里冲突不断。 建安二十年时,江东孙权更是命吕蒙袭取荆南长沙三郡,对这样的盟友,吾心中又岂会没有顾虑。” “且大王命前将军驻守荆州,为荆州之督,若是正常通使交好,孙权应该派人前去与前将军联络才是,又岂会来到这江陵城中与父亲私会?” “事出反常必有妖,纵使儿子愚钝,也知道孙权此番遣使与父亲联络一事,必然不怀好意。” “吾虽不知那江东使者与父亲相商何事,但父亲为大王之臣,私下与江东来使联络一事,若被有心人得知,父亲一世清名将毁于一旦,更会引来大王忌惮。” “为了保护糜氏,为了维护父亲清名,儿子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呀!” 说到最后,糜旸竟已经声泪俱下。 糜旸在以上的话语中,详细解释了他为何会作出擒杀徐详的举动。 他的话语中体现了处处为糜芳着想的意思,加上糜旸那真情流露的作态,让糜芳方才还充满愤恨的内心,一下子柔软了不少。 得亏糜旸上辈子是科班演员出身,否则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就这么容易代入了糜芳儿子的身份。 糜旸很清楚,他必须要为他擒杀徐详的举动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他是穿越者这事不能透露,不可能一上来就说,我知道你要投降孙权了,所以才赶紧杀了徐详,断了你这番念想。 如今糜旸将意外发现端倪,从而下决定擒杀徐详一事解释成是在维护糜芳清名, 这一方面可以展现糜旸机智聪慧,不违背他以往的人设,又能建立一个孝顺父亲的人设,实在是用心良苦。 至于立人设,对于后世混迹演艺圈的糜旸来说,实在是一种本命技能。 糜旸合情合理的解释,动情的话语感动了糜芳,他这时心中对糜旸的愤懑之情也没有那么深了, 他屈身抚摸着跪倒在地的糜旸头颅,充满叹息地说道, “事已至此,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五章 糜旸献策 其实刚才糜旸心中也有些担忧,糜芳会一怒之下,对其痛下杀手,但幸好,糜芳虽说私德有亏,但还是一个慈父,对其的舐犊之情十分深厚。 见糜芳已经默认了他擒杀徐详一事,糜旸知道接下来是重头戏来了。 糜旸跪伏在地,问糜芳道, “父亲乃大汉重臣,又何必私会江东来使呢?” “若不是儿子提早发现了此事,此事若被大王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呀。” 糜旸利用自己的演技,很自然表演出了一个疑惑的儿子的模样。 听到糜旸的担忧之后,只觉将来已经暗淡无光的糜芳,突地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他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了。 糜芳笑声中充满了讽刺说道, “若子晟今日未曾捕杀那徐详,数日后,吾之主人是谁还尚未可知呢,我又岂会惧怕玄德知晓此事。” 糜芳在说完这番话语,糜旸“吓得”赶紧抬头,他用一副震惊的神色看向糜芳, 糜旸哆嗦着嘴巴,口中不可置信的言道,“难不成父亲与那江东来使,相商之事乃是.......” 看着糜旸没有说出口的那后半句话,糜芳这时已经不想在儿子面前隐瞒什么, 他为自己寻找的后路被“不知情”的宝贝儿子给亲自斩断,接下来只觉自己已经深险死地,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不错,那江东孙权想要再次奇袭荆州,而那徐详便是吴主孙权派来前来招降我的。 吾与其已经不仅一次会面。” “而吾方才与其相商之事,便是待来日吴军兵临城下时,吾如何开城迎之一事。” 在糜芳将所有隐情告知糜旸后,糜旸心中一副了然,但他脸上却要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双目通红,对着糜芳言道, “父亲乃是大王元从之臣,数十年来从无二心,何苦今日有此想法矣!” 面对糜旸的这个疑问,糜芳只是嗤笑一声,他言道, “为何? 因为那关云长辱我太甚!” “关羽那厮向来轻慢士大夫,往日里对吾就诸多鄙切之语,这本来算不得什么。 为父自知为谋臣,无孔明那经天纬地之谋略,为武将,无关羽、张飞那万夫莫敌之气概。” “关羽乃是玄德大将,与我相交亦有数十载,为了玄德之大业,关羽那厮往日如何轻慢我,我皆可忍受。” “但他不该想杀了我。” “今岁其起兵北伐,原定方略至多不过半年就回,但其连战连捷,威震华夏。 在他威风八面的时候,他不知道,吾在后方筹措兵马粮草有多么辛苦。” “荆州已经不是当年刘景升治下的那富足之国了。 赤壁之战以来,荆州陷入三方混战,已经残破不堪。 加上我军如今只有江陵、武陵、零陵三郡,武陵、零陵三郡此处荆南,本为蛮荒之地, 这两郡往日之中自给自足尚且困难,又何谈筹集军资供给前方。” “因此自关羽那厮今岁出征以来,吾一直以一郡之国力,供养其数万大军开销,这能坚持半年,已经十分不易。” “但就在上月,其又命使者向我要兵力,要粮草,” “今岁入冬以来,荆州已有疫情流行,吾江陵一郡又耗费所有国力供养数万大军近半年,哪还有什么兵力,粮草供给前方。” “吾只是将详情据实已告,关羽就认为故意我拖延军资,还放出话来, “回来就将我治罪” “他如此言语,为父岂可坐以待毙!” 糜芳越说越气愤,他边说边用手击打身下的床榻,以示自己心中的愤怒。 糜芳的话语让糜旸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糜芳所言大多与历史上记载不差,后世许多人都骂糜芳卖主求荣,但其实,糜芳只是卖主求生而已。 不过,糜旸如今穿越来了,可不想糜芳卖主。 糜旸在听完糜芳的言语之后,立即动情得开口劝道, “建安五年,吾出生在汝南,那时大王领兵寇略许都,在兵危之时,依然为我赐名旸,意为日出之意。 而后吾及冠,大王又为我赐字,子晟。 为君,他为臣下之子赐名赐字,这是德。 为主,大王在取得益州后,立即对父亲委以封疆大任,这是恩。 大王对我糜氏一族恩德深重,从未对我糜氏有亏,父亲纵使与前将军有嫌隙,但与大王何干? 大王从未负我糜氏一族,今父亲岂可负其。” 糜芳出于与关羽的恩怨想要投降孙权,但这与刘备无关呀。 糜旸知道糜芳乃是江陵守将,纵使他斩断了糜芳投降江东之路,可若是他不激起糜芳的守卫江陵之心,那么一切也是白搭。 而这只能从刘备对糜芳的恩义下手了。 听到糜旸提起刘备,糜芳脸上浮现惭愧之色,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起了一个宽厚的脸庞,那脸庞依稀在对其笑着。 见糜芳脸上已有惭愧之色,糜旸接着说道, “兴平元年,徐州牧陶谦病死,父亲与大父共同迎立大王为徐州之主。” “建安元年,吕布乘大王与袁术僵持之时,趁机偷袭下邳,并虏获大王的妻子。 大王只好驻扎在广陵郡的海西县。 那时大王根据尽丧,犹如无根之萍,身边智谋勇武之士纷纷离去,唯有大父、父亲、关张二将这寥寥数人始终对大王不离不弃。 而大父又特意将姑姑嫁给大王,又丧尽家财奴仆资助大王,使大王军势复振。 那时魏王施以离间之计,上表荐大父为嬴郡太守,父亲为彭城国相, 但父亲与大父都不接受,决意跟随大王,这时大王复兴汉室在望,父亲怎又起了背叛之心?” 说到这里,糜芳脸上的惭愧之色更甚。 糜旸接着说道,“建安二年,大王再次被吕布击败于小沛,父亲跟随刘备逃到魏王那里。 建安三年,吕布派遣高顺等人攻破了大王据守的沛城,大王单骑逃走。父亲不避危难,几经波折,终于与大王汇合。 建安五年,魏王亲自东征大王于徐州,大王战败,关将军被擒。 大王逃往青州,在邺城东面约二百里的地方停留了一个多月。 父亲辗转千里带领着被打散的士卒,也来到这里与大王汇合,使大王不至于成为无兵之将。 建安五年,父亲跟随大王来到汝南,在这里跟随大王一起击杀蔡阳。 建安六年,魏王攻击大王,大王兵败汝南,父亲一路保护大王逃到新野。 建安十三年,魏王亲率大军南下,刘琮投降,父亲跟随大王一起南撤。在那场战役中,吾之兄姐,皆没于阵,父亲依旧不悔,继续追随大王。” “这种种往事,皆是我自幼听大王讲述给我听,大王一日不忘父亲对其之忠义,大王亦一日不忘其对我糜氏之愧疚。” “可到了如今,父亲却要忘了初心吗?” “在今日之前,世人谁不赞一句吾糜氏乃忠贞之臣,难道父亲要因为一念之差,使我糜氏清誉蒙羞乎!”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数月前魏将军于禁之故事,父亲当引以为戒。” “当日魏王百万斧钺刀斧之前,高官厚禄之前,父亲皆不曾有所动摇,而如今竟为了一时私怨,而背弃大王而去吗?” “况且有大王在,纵使前将军想治罪父亲,大王通情达理,势必不会坐视不理的。 父亲何忧之有。” 正所谓当局者迷,糜旸话语刚落,糜芳已经掩面而泣。 从种种往事来看,糜芳对刘备的忠心毋庸置疑,但就是之前他被私怨给一时蒙蔽了心智。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要背叛一个追随了二十多年,如兄如主的人,糜芳心中本来就不好受。 如今被糜旸将往事一件件抖出,糜芳心中的后悔之意几可填城。 但大错已经铸成,糜芳深知他与徐详相通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早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纵使糜旸今日擒杀了徐详,徐详无法回去复命。 但在之前的联络之中,孙权早就知道糜芳已有投降之意,这无疑会十分坚定孙权奇袭荆州的心志,若其出兵了,荆州是守不住的。 看到糜芳掩面而泣的作态,糜旸知道,糜芳这时应该是十分后悔了。 其实糜旸之所以非要阻止糜芳投降东吴,不是他对刘备的忠心有多高,他一个穿越者,能对刘备有啥忠心。 主要是他知道糜芳在投降东吴后,别说在后世被人骂成狗了,就是今世,也深受当世人鄙视, 这其中就包括了吴人。 史书记载,一次,麋芳乘船出行,遇到虞翻的船,麋芳船上的人想要虞翻让开,向前喊道:“回避我们将军的船!” 虞翻则厉声说:“失去忠心的人,凭什么侍奉君主?使人失去两座城池,却称将军,可以吗?” 麋芳十分惭愧,关上船上的窗让虞翻先过。 后来虞翻乘车出行,经过麋芳的营地,官吏没有开门,虞翻的车马不能通过。 虞翻十分生气地说:“应该打开的关闭,应该关闭的打开,哪有这样做事的?” 麋芳听到后,更加羞愧。 由此两件事可知,糜芳在投降东吴后,生活肯定过得十分不如意。 糜芳都这样了,他这个在东吴毫无根基的人,在糜芳死后,那肯定是更不济。 但如果不背叛刘备,一直留在蜀汉的势力中,凭着糜竺、糜芳两兄弟往日的功勋,对刘备的恩情,糜芳身为开国元勋二代,那地位必定是杠杠的。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糜旸才不想糜芳投降孙权。 在打破了糜芳的心理防线之后,糜旸知道时候到了,他当即对糜芳建议道, “父亲勿忧,如今东吴尚未发兵,江陵还在我军手中,一切还来得及。” 这时糜芳已经六神无主,他下意识地问糜旸道, “子晟有何计策?” 糜旸先问糜芳道,“父亲之前与江东联络,可有信笺往来乎?” 糜芳听此摇头道,“之前为了保证事情不泄露,吾一向都是与徐详单线联络,并无留下什么信笺往来。” 听到糜芳这么说,糜旸瞬间放心。 糜旸说道,“今徐详定不能放回江东,否则来日吾父子无法向大王解释,唯有以徐详之人头,才能正吾父子之忠贞。” 说完后,糜旸接着说道, “孙贼想袭我江东势必已经准备日久,想来发兵就在不久后。” “时不我待,当务之急,是务必要将这消息告知前线的关将军,令其有所防备,速速退兵,回守江陵。” 之前陆逊、吕蒙设下计策,令关羽掉以轻心,调了大批的江陵守军前往前线。 如今江陵城中兵力空虚,虽说江陵城池坚固,但兵力不足,是个十分大的隐患。 而关羽手中还有数万大军,一旦这数万大军回援,守住江陵不难。 而后糜旸继续说道, “再者,父亲应当立即派遣使者前往蜀中求援,将孙贼意欲奇袭荆州一事告知大王,令其务必率领大军援救。” 听到糜芳此言,糜芳不解,他言道, “若要求以援兵,上庸刘、孟二将军更近,何不先向他们求援。” 但听到糜芳要向刘封、孟达二人求援,糜旸直接摇头。 刘孟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但他只是以刘封、孟达二人兵少为理由搪塞过去。 最后,糜旸言道,“父亲应当即下令,将南郡城中其余城池中的武器、粮草、守军全部调往江陵城中,一是为坚壁清野,二是为坚固江陵之守备力量。” 江陵乃是南郡城中最坚固,最重要的一座城。 其北接襄阳,南通荆南,西通巴蜀,只要江陵不失,那么关羽的数万大军就有一个退路,而只要关羽的数万大军不失,那么江陵城就绝对丢不了。 至于南郡城中的其他城池,丢了就丢了,后期再拿回来就是了。 在糜旸说完这三件要紧的事后,糜芳频频点头,他当即要下令去办。 可就在一件事上犯了难,那就是派遣何人去通知关羽,毕竟他与关羽不合由来已久,他怕关羽不信他所言。 糜旸看出了糜芳的为难,他当即抱手对糜芳言道, “儿子愿往关将军军中。” 听到糜旸竟毛遂自荐,糜芳一时十分不愿,他怕关羽因为他的缘故,而迁怒糜旸,但糜旸却笑道, “吾乃汉中王所举孝廉,岂有孝廉不为父分忧之理邪!” “况关将军乃明事理之人,定不会为难我的。” 在糜旸这么说之后,糜芳才堪堪放下心来。 糜旸自幼养在刘备身边,关羽看在刘备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为难糜旸的。 说完糜芳当即取出自己的太守印信交予糜旸,令其可以在接下来的一路中通畅无阻。 而在拿到糜芳的太守印信之后,糜旸就要离去,可就在走到门口的那刻,糜芳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 “子晟。” 一声子晟响起,糜旸顿时止住了步伐。 “你切莫要以为为父是贪生怕死之辈, 吾, 吾只是怕,我若以戴罪之身死去, 你为罪臣之子,将来在大王麾下,将何以为凭呀。” 听到糜芳突然说起这番话,糜旸一时间有些动容。 他站立了一会后,然后背对糜芳抱拳道, “父亲且在城中安坐,儿子在,定会保江陵不丢!” “吾糜氏当为大汉忠臣。” 说完后,糜旸当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六章 此路不通 徐详在从太守府出门之后,因为担心行踪泄露而引起旁人的怀疑, 故而他故意不出江陵东门回江东,而是特意绕了一个大弯,来到江陵城南门出城。 徐详此番代替孙权出使江陵,讲究的便是一个隐秘。 因此虽然他有官位在身,但此次来江陵城中,带的护卫仅有数人。 徐详不是第一次出使江陵了,算起来,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的安然无恙,也让徐详这时没有第一次来江陵城中的忐忑。 徐详这次以为,他还会如前方两次一般,安然回到江东。 但岂不料在他刚出城门来到一处行人稀少之处时,他就被身后疾行而来的一行人得挡住了去路。 这一行人竟有百余众,而那为首的一人徐详认识,正是刚刚挡在糜旸身前的与其持刀对峙的人。 糜忠见终于拦住了徐详这几人后,心中放松了下来,他用揶揄的神情看向徐详,而后口中对徐详说道, “此路不通。” 看到自己的去路被糜忠所挡,且糜忠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徐详心中一个咯噔。 但徐详想到糜忠乃是糜旸的奴仆,且糜旸是糜芳的儿子,故而徐详心中就安定了不少。 世上岂有忤逆父亲之儿子? 此时徐详只以为糜旸派出糜忠及这百余人,乃是为了出了方才自己对其拔刀相向的那口气。 这样想才符合一个公子哥的作风。 自以为知晓糜忠拦路真实想法的徐详,心中愈发安定起来。 徐详心中冷哼一声,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笑容,身为孙权心腹的他,为孙权出使过魏王, 连魏王这样的大英雄自己都不惧怕,何况如今仅仅只是一些奴仆拦路乎。 见糜忠及其身后的人渐渐向自己逼近,徐详手握腰间佩刀,而后自信满满得对着为首的糜忠喊道, “吾乃你家主座上客,你岂敢对我不敬!” 在徐详看来,糜忠无非就是一个狗仗人势的奴仆。 现今自己点明自己的身份,想来糜忠会顾忌糜芳的威势而不敢对自己再有所放肆。 毕竟糜旸也得听糜芳的不是。 但出乎徐详意料之外的事,在听到自己提及糜芳时,那位为首的奴仆脸上是有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但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很快的脸上又闪现了坚定之色。 只见糜忠在命人将徐详数人包围起来后,他随即抽出腰间长刀,对着周围的百余精锐大喊道, “奉孝廉令,擒杀这一干人等,生死不论!” 在糜忠这一声厉喝喊出后,包围住徐详的糜旸亲卫们瞬间纷纷拔刀,看到这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这幕,徐详差点鼻子都气歪了, 荆州这什么治安,都有人敢拦路杀人了。 这时徐详气定神闲的姿态已经淡然无存,他疾呼道, “哪家的孝廉敢不顾汉法,当道杀人!” 面对徐详的疑惑,糜忠大声回应道, “我家的!” 说完,糜忠便抽刀冲了上去。 ... 糜旸手握糜芳给他的印信,走出了糜芳的房门。 关羽所部在樊城之外,而从江陵城到樊城之间,乃是关羽所部的粮草运输路线。 这样的路线,必然会有士兵层层设卡,严查可疑之人。 而要想在这条线路之间通畅无阻,要么有关羽的手令或印信,要么就必须要有糜芳手中的印信。 历史上,吕蒙奇袭江陵,糜芳开城投降。 糜芳此举不仅将荆州的重镇给卖给了孙权,更是让吕蒙从其手中拿到了太守印信。 凭借此吕蒙几乎兵不血刃,就占据了南郡中的各大关隘,并且直接切断了关羽的粮道,这才使关羽成为了瓮中之鳖。 否则当时凭关羽的威望,吕蒙的攻心之策,短时间是没办法影响关羽手下军士的军心的。 而当时要不是手下士卒溃散太多,凭着手中的数万大军,关羽一路上且战且退,是有可能突围回到益州的。 如今糜芳将能够决定关羽命运的信物交到了自己手中,糜旸只觉心中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自此刻起,美髯公关武圣的身家性命,以及刘备集团复兴汉室的梦想,俱在他手中掌握。 糜旸没有马上动身前去樊城外关羽那里,而是在糜芳的房门之外静静伫立着,他在等待着糜忠的复命。 就在这等候的时机,糜旸正在静静思考着他下一步该如何做。 若是一会擒拿到了徐详,就算是一具尸体,糜旸亦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关羽相信孙权会趁荆州主力在外的时候,奇袭荆州。 但就算关羽相信了,以当前的局势,关羽根本没办法能够及时从前线退兵。 虽说之前关羽兵围曹仁,将这个曹魏第一大将困在樊城中动弹不得, 更是在雨季时水淹七军,将曹操派来的于禁、庞德二将一杀一俘虏, 看起来如今的关羽声势十分浩大,几乎就要杀到许都去了。 但其实前线的战场形势并没那么乐观。 在于禁率领的三万精兵全军覆没后,曹操后来又派了徐晃率军支援曹仁,如今徐晃正率军与关羽面对面对峙。 徐晃大军所扎营的地方,离关羽包围樊城的大军,仅仅只有三丈远。 徐晃可不是一个庸才,他故意如此安营扎寨,就是为了死死咬住关羽的主力,令其进退两难。 在有这样一个良将的步步紧逼下,关羽如果贸然撤退,很容易会被徐晃所趁,到时候有序的撤退要是变成了大溃败, 那糜旸得当场emo。 得想个办法解决徐晃这个麻烦,不然退兵都退的不安心。 而没有关羽手中主力的回防,江陵城面对东吴的猛攻,能不能守住真是一个未知数。 思考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天色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就在糜旸感觉糜忠的擒拿徐详之事,可能失败的时候,院外突然响起了火把的亮光及一阵嘈杂声。 细细听那嘈杂之声,糜旸隐约听见了糜忠的声音。 糜旸心中顿时急切起来。 糜旸当即迈步走出了回廊,来到了院门之外。 在糜旸来到院门之外后,他就看到糜忠的身形,只不过糜忠这时的身形被守在院门外的糜芳亲卫所阻。 借着众人手中火把的亮光,糜旸隐约看到糜忠身后,跟随着正是自己的一众亲卫,而在那亲卫之中,隐有一人被五花大绑。 糜忠之所以会被糜芳的亲卫所阻挡,乃是糜忠这时身上都是血迹, 加上糜忠与自己的亲卫都手持利刃,一副刚从战场拼搏下来,凶神恶煞的样子,糜芳的亲卫为了糜芳的安全,自然不可能将糜忠给放进去。 但幸亏糜芳的亲卫,也都认识糜忠乃是糜旸的贴身亲随, 加上糜忠一行人被糜芳的亲卫阻止后,并没有继续要强行进入, 故而双方一时只是对峙,并没有引发刀兵冲突。 看到这一幕,糜旸快速上前,来到糜忠身前。 糜忠见糜旸来了,瞬间就要对糜旸参拜,糜旸止住了糜忠的参拜,而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糜忠, 糜忠知道糜旸的意思,他轻轻对糜旸点了点头。 在得到糜忠的肯定后,糜旸心中大喜。 而糜芳的亲卫在见到糜旸出来后,一时间也都放下了心中的戒心。 糜旸是糜芳独子,他们自然认得。 而后糜旸取出了怀中的糜芳印信,在火光下对着糜芳的亲卫展示道, “今夜的事,谁也不许泄露出去,否则军法处事,罪及三族。” 糜芳的亲卫统领上前仔细辨认了糜旸手中的印信之后,当即对着糜旸一拜道, “唯。” 虽说今夜在场的不是糜芳的心腹,就是糜旸的心腹,本就不用有太多顾虑会被外人所知,但凡事多警告一下,总是没错的。 在说完那番话后,糜旸随即领着糜忠及自己的亲卫向外走去。 糜旸要当夜就前往樊城外。 第七章 慑服徐详 因为心中焦急,在糜旸的带领下,糜旸一行人的脚程很快。 糜旸虽是穿越者,但他穿越过来后,原身的记忆大多也一并被其继承,所以去往樊城前线的路糜旸还是认得的。小说 有着糜芳印信的糜旸,在出了太守府后,先去城内的校场内领走了数十匹战马。 幸亏原身的骑射技术不差,虽然他走了,但留下的记忆,让糜旸现今驱驰马匹不会太废力。 而后糜旸留下一半亲卫在江陵城中,他就带领这剩下的那数十位亲卫一同前往樊城。 在糜旸一行人驾马出了江陵城北门,并且在一路朝着樊城的方向行进后, 一直还算老实的,被五花大绑横立在马上的徐详,瞬间变得不老实了起来。 徐详为孙权出使荆州各方,自然认识江陵去樊城的路。 如今见这糜芳之子在擒拿他之后,竟然要将他带往樊城,徐详心中瞬间大急起来。 徐详又不傻,关羽的大军正屯驻在樊城外。 这糜芳之子糜旸这时要将他带往樊城,总不可能是带他去赏花赏月的吧。 而自己这次出使江陵,目的就是策反糜芳,为孙权夺得荆州。 怀带这样目的的自己,一旦被糜旸带到关羽那里, 那必定死透了呀! 徐详是畏死的,若他悍不畏死,刚刚就应该誓死不被俘。 畏死之人见自己即将会被带到一处死地,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于是横立在马上的徐详瞬间在马上激烈反抗起来,马匹本就在疾驰当中,在徐详这么一激烈动作之下,徐详很快就从疾驰的马上摔下。 而这一幕也吓坏了负责看守的徐详的那名亲卫,那位亲卫马上止住马匹,而后跳了下来,来到滚落在地的徐详一旁,狠狠得踹了他一脚。 这一幕变故打乱了糜旸这一行人的阵型。 并且引起了在前方的糜旸的注意,在注意到徐详从马上摔落后,糜旸马上拨转马头来到地上的徐详身前。 糜旸坐在马上看着那被五花大绑,嘴里还被塞着一块破布的徐详,精神一向紧绷的他,这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详从马上摔落,虽说落在杂草之间,没有危及性命,但他的脸上还是受到了不少擦伤,而且徐详这时两脚朝天,这显得十分滑稽。 糜旸一笑,他周遭的众多亲卫也都齐齐笑起来。 这一幕,让跌落在地的徐详心中愤恨不已。 他乃是江都都尉,与江东之主孙权自幼相识,交情深厚。 在往日里,江东的一些位高权重之辈,见了他也得客气不已,他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徐详还是努力的发出了呜呜之声,示意他有话要说。 见徐详有话要说,糜旸挑眉,而后他令亲卫拿开了徐详口中的破布。 在口中没有异物阻挡后,徐详当即对着糜旸大声言道, “你不可将吾带往樊城关将军处。” 听到徐详的这个要求,糜旸有些好奇得问道, “为何?” 听到糜旸如此问,徐详当即理所当然得说道, “自古有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徐详也知道他一旦被送到关羽面前,只有被斩的一条路。 徐详在被擒下后,他也想了很多。 他觉得之前自己在出使江陵时,之所以糜芳会对其诱降十分感兴趣,想来只是缓兵之举。 如今想必江陵城中的守备力量已经完善,糜芳遂图穷匕见,命其子将自己押往关羽处邀功。 不这样,不足以解释为何自己突然会被擒下。 也怪之前自己太大意了,纵观兴平元年以来,糜芳一向对刘备忠心耿耿,可谓当世忠臣。 这样的人怎么会起二心呢,可恨自己之前竟然会信了糜芳的鬼话! 徐详自以为已经洞悉了一切,但任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糜芳之前是真的想降,但可惜, 糜旸穿越了。 听到徐详所说的“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糜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用马鞭指着徐详哈哈大笑道, “不料你这吴贼如此有趣。” 糜旸的突然发笑令徐详不知所以,他自觉自己提出的理由没有任何问题。 大笑之下,糜旸跳下马来,他来到徐详身前蹲下,先是用马鞭抬起了徐详的下巴,而后他突然用力举起马鞭朝徐详脸上抽去, 一声巨响之后,徐详当即痛呼不已。 糜旸对徐详喝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是不错,但徐都尉你是不是忘了,我荆州与你东吴有盟约之好呀,何时交战了?” “既没有交战,何来使者?” “吾荆州是你方盟友,而你主却贪图我荆州之地,意图趁关将军北伐之际,枉顾盟约,背地偷袭我荆州。” “而你作为那孙贼爪牙,来我荆州之中私自以利诱我父亲,想让其背叛汉中王。” “吾可以告诉你,你这叫间,不叫使。” “古往今来,对于间者,向来只有一个字, 杀。” 糜旸的话瞬间让徐详心如死灰, 但求生的欲望还是令其不死心, 他再次开口,只不过这时他的语气已有恳求之色, “孝廉,你若是能保我一条命,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糜旸在说完后,本来都要转身上马了,但听到徐详如此说后,糜旸瞬间来了兴致, 他又转身来到徐详身前蹲下,而后饶有意味的看着徐详,在徐详被糜旸那清澈的目光看的有点发毛的时候,糜旸才缓缓开口道, “你答应我两件事,我就可保你一条命,如何?” 听到事情有转机,自己的性命有机会保下来,徐详眼中出现了亮光。 只要能保下其一条命,别说糜旸说两件事了,就是二十件事徐详也会照做。 但徐详这时却担心起糜旸能不能保下他的命。 毕竟关羽与糜芳不合乃是众所周知的事,而身为糜芳儿子的糜旸,在关羽那里有多少话语权徐详也不敢保证。 “关将军真会听你之言,不杀我?” 面对徐详的担心,糜旸当即起身自信说道, “我虽无甚官职在身,但我可蒙父辈之荫。” “吾大父乃安汉将军,位在汉中王一众臣子之上,如今在益州中诸臣皆受过我大父恩德。” “吾自幼跟随汉中王,汉中王待我亲如子侄,汉中王太子唤我兄,” “我如此关系,如何不能保下你。” 糜旸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豪门公子的自傲之色。 而他说的这些亦全不是假话。 严格算起来,他糜氏一族可是刘备的外戚呢。 糜旸的话语及自信的神色令徐详最终选择糜旸,毕竟这时候,糜旸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为了活命,徐详当即问糜旸,他要其办的两件事是什么。 在徐详信了自己后,糜旸当即俯身在徐详耳语了一会。 而在糜旸说完后,徐详当即对糜旸怒目而视,他只恨这时双手被缚,不然他一定会冲上来与糜旸拼命。 糜旸叫他做得第一件事,便是令其务必要在关羽面前,让关羽相信孙权即将派兵奇袭荆州。 这件事很正常,乃是应有之义。 虽然徐详不想关羽提前知晓一切,而有所防备,但他也没办法,只能按糜旸说的去做。 而糜旸要徐详做得第二件事,乃是要徐详写一封信。 就是这个看起来比第一件事更容易的事,让徐详气愤不已。 一旦他按糜旸所说,写出那封信,那么不但江东大军奇袭荆州的举动会被大大拖延,就是他徐详,这一辈子也别想回到江东了! 素来听闻刘备识人,今日来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被刘备举为孝廉的糜旸,当真是不简单呀。 见徐详一副愤怒不已的样子,糜旸倒是不以为怪, 他抽出腰间长剑立在徐详眼前,长剑的剑身在身旁火光的照耀下,闪过一阵阵寒光, “做不做,在你。 杀不杀,在我。” “徐都尉,意下如何?” 糜旸俊秀的脸庞此时在徐详看来,却犹如那魔鬼一般可怖,但在生死的威胁之前, 他最后只能无奈道, “一切听孝廉吩咐。” 听得此语,糜旸大笑起身,他一跃跳上骏马,而后命亲卫将徐详重新装上马匹, 随后一声令下,这支带着使命的队伍,再次朝着樊城疾驰而去。 第八章 关羽之忧 樊城外有一处地势空旷之处,此处被当地人名为围头。 只见往日里地势空旷的围头之处,这时却矗立着许多营帐,营帐外有多重鹿角守护着。 而在那营帐之中,正高高飘扬着许多“汉前将军关”的旗帜。 围头此处,正是关羽主力安营扎寨的地方。 时值正午,但因为面临冬季,樊城外的正午时分,并没有艳阳高照,反而天空依旧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 看那阴云敝天的景象,此时围绕樊城周围的魏军心中都十分后怕, 深怕天空突然再下一场大雨,那关羽则借机再来一场水淹七军。 但执掌荆州数年,深知当地天气的关羽却知道,雨季已过,之前那场助其湮灭曹魏七军的瓢泼大雨,在这冬季中,是很难再有了。 想到此,这时正站在营内一处瞭望台上的关羽,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关羽年近六十,头上已有丝丝白发。 然其虽年老,但其身长八尺,身姿雄壮,相貌有猛虎之伟,气概有龙豹之英, 加上其身披一身光彩精甲,使得矗立在高台之上的关羽英雄气十足, 老当益壮,诚云长也。 只不过如此的这样一位英雄,前段时间威震华夏的这位名将,在看到那虽残破不堪,却犹屹立在原地的樊城之后,心中也一时感受到有些无奈。 在叹气之后,关羽又情不自禁地赞道,“曹子孝,真无愧孟德手下第一大将。” 关羽一叹一赞之间,透露出了他对樊城内那位守将的复杂情绪。 而关羽的这副复杂情绪,引起了此时伫立在关羽身旁一位小将的注意。 这位小将相貌年轻,望之年纪不过三十,且之相貌与关羽有几分相似,旁人都不难猜出此人的身份。 这人便是关羽的长子,关平是也。 关平见本该踌躇满志,意气奋发的关羽突然流露叹息之色,他随即问关羽道, “父亲可是为迟迟无法拿下樊城一事而担忧?” 见自己的儿子道出了自己的心事,关羽点头,此刻在这高台之上,只有他与关平在,有些事他大不可忌讳。 “吾自七月起兵至今,围困樊城已经将近半年了。” “在八月时,吾趁雨势水淹于禁、庞德大军,终于将孟德派来的这数万援军给击败。” “那时水势湍急,已经渐渐淹没了整个樊城。 我本以为借此水势可以一鼓作气拿下樊城,但岂不料, 那曹子孝守城有方,纵是在那等恶劣的环境下,在吾率领水军日夜猛攻的情况,还能坚守住樊城不失。” “后大水渐渐退去,我军的水军已经不能再用。 故而我命军中步兵在樊城外围城十堑,令樊城内外断绝,想以此击溃城内魏军的军心,但数月以来,樊城中的军心却愈发坚定。” “长久下去,为父岂能不对此忧心呢?” “一日不下樊城,则一日不能夺襄阳,襄樊二城一日不拿在手中,莫说来日北伐中原乃是痴心妄想,就是江陵也会时刻暴露在魏军的兵锋威胁下。” 关羽对着自己的长子,道出了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担忧。 其实与世人所想的,关羽此次出兵是为了北伐中原不同。 关羽此次出兵北上,最重要为的就是一统荆州北境,拿下襄樊二城。 这样将来在刘备出兵凉州的时候,关羽才能在中原与其左右呼应,互为犄角。 毕竟此次关羽带出来的士兵一开始不过三万之众,凭这三万兵马,就想一路打到许都,平定中原一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只不过出兵后的发展,也超出了关羽自己的预料。 在这近半年的时间来,他率领三万孤军连败曹仁、满宠、吕常、于禁、庞德等曹魏名将,消灭了几倍于自己的敌人。 更是凭借如此战功引起了中原地区的大动荡,使得许多不满曹操统治之人,纷纷起兵反叛曹操,一时间威震华夏,功逼魏王。 但只要一日襄樊二城不拿下,关羽的心中就一刻不敢放松,不敢志得意满。 刘备的殷殷期盼,他可是时刻谨记在心。 面对关羽的担忧,关平却比他乐观的多, 关平宽慰关羽道,“父亲勿忧,父亲包围樊城日久,想那曹仁守军在父亲多番消耗之下,如今最多不过数千之众。 且这么多时日来,想来樊城之中,粮草已经不足,如此内外交困之下,曹仁就算有再多本事,又守得住多久?” “依儿子看来,至多再不过数月,樊城必为父亲所有。” 关平乐观的态度乃是当今关羽军中大多数人的态度,毕竟之前关羽的战绩太彪悍了,这使得军中之人对关羽的信服已经达到了顶点。 况且关平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哪怕曹仁有通天之能,在樊城被包围这么久的情况下,城内粮食定然短缺,没有粮草, 什么名将也白搭。 但关平乐观的态度并没有宽慰到关羽,有些事,哪怕是关平也不知晓,乃是军中第一等机密, 那就是在出兵近半年的情况下,关羽军中也已经缺粮了! 关羽的统治区域不过荆州三郡,这三郡当中,能够真正补给关羽大军的唯有南郡。 但以一郡的国力,支撑数万大军近半年的消耗,这已经是快到了极限了。 军中缺粮的消息,全军中只有主将关羽及粮秣官赵累知晓。 关羽知道这消息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否则一旦引起军心动荡,那么他这半年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付诸东流。 要不是军中缺粮,他又怎么会日夜催促糜芳、傅士仁二人提供军资呢? 甚至为了让糜芳、傅士仁二人尽心尽力,还特地放出狠话,说若延误军资提供,回去就治罪他们。 要不是军中缺粮,他日前也不会做出那件事...... 关羽转身看向关平那脸上一脸兴奋的神情,心中却有可惜之情流淌, 他的这个儿子继承了他的勇武,但于谋略一方面却不甚精通, 这时关羽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白衣飘飘,轻摇羽扇,丰神俊朗的男子,心中只感叹道, “若孔明在,吾又何必为粮草一事担忧。” 感叹完这事,关羽突然又想起一事,他问关平道,“之前军中隐有疫情流转,这事可曾处理好了。” 关平见关羽提及此事,他的脸上也闪过严肃之色,他答道, “幸亏之前发现得早,才使军中疫情没有扩散开来,如今在军中医师的治理下,那些染病的军士大多已经痊愈,想来已经无大碍。” 听到关平如此说,关羽才放下心来。 之前荆襄地区雨季,汉水溢流,害民人,自古大灾之后就容易有疫情, 若是这事不及早控制,一旦爆发开来,那可是比军中缺粮更棘手的一件事。 就在关羽与关平父子二人谈话的时候,这时从高台下快速跑上来一位军士,他在来到关羽身前后,当即半跪禀告关羽道, “将军,江陵城中有使者到。” 第九章 糜旸到了 在听到江陵城中有人来时,关羽第一反应是大喜,他连忙问道, “可是后方有粮草押送到来?” 但令关羽失望的事,这位军士回答道, “并非有粮草押送到,那使者言乃是南郡太守糜府君有机密要事禀告。” 听到并非是后方新一批的粮草送来了,关羽顿时大失所望。 失望之下,他对军士口中所禀告的,糜芳有机密要事告知,直接就兴趣不大了。 糜芳那人他了解,乃是一庸碌之辈而已,似此之辈,能有啥机密要事禀告。 但看不起糜芳归看不起,虽然心中不太相信糜芳要汇报的机密要事,但毕竟糜芳乃是一郡太守,他特地遣使来禀告事情,他也不能不见。 关羽淡淡地问军士道,“江陵使者是何人呀。” 军士郑重回答道, “来人自称糜旸,乃糜府君之子。” “子晟?” “子晟!” 听到来人是糜旸,关羽与关平俱都脱出而出糜旸的字。 相对于关羽的疑惑不同,关平的语气就稍显惊喜了。 关羽与糜芳俱是刘备元从之臣,当初刘备势力弱小,手下并没有什么人。 因此身为关羽之子的关平打小就没什么同龄玩伴,而糜旸就是那为数不多的玩伴其中之一。 而关羽心地磊落,虽然他不喜糜芳为人,但也不会因此讨厌起糜旸起来,也并不阻止糜旸与关平的交往。 如今见儿时玩伴来了,关平当然感到高兴。 关羽对糜旸的突然到来感到不解,糜芳乃是一郡太守,手下属吏众多,如今竟然派自己儿子为使者,前来前线。 糜旸这人关羽有些印象,知道他是关平的儿时玩伴。 只是后来刘备入蜀后,关羽留镇荆州,而糜旸则是跟随刘备入蜀,因此关羽对糜旸也渐渐地了解少了。 这时关羽脑子回想起,当年那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在糜竺身后的,怯生生的稚童,他竟觉得有些有趣起来, 时光流转,没想到当年那少不更事的孩童,如今竟也承担起使者的重任了。 回忆过后,关羽对那军士言道,“你将江陵使者带到这处见我即可。” 糜旸被刘备待如子侄,因为刘备的缘故,关羽对糜旸的好感也不少。 故而他对接见糜旸有些随意,就犹如接见自家子侄一般, 但岂不料,军士却言道,“禀将军,那江陵使者有一物要我呈给将军。” 听军士如此说,关羽来了兴趣, “是何物,你且呈上来。” 关羽话音刚落,军士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由布帛包裹的物体,关羽在接过后,展开一看,瞬间脸色微变。 糜旸要军士呈交给关羽的,赫然是糜芳给他的南郡太守玺印。 虽说糜芳为了糜旸一路通畅无阻,是要交给糜旸一些过关凭证。 但过关凭证可以是多种,加盖玺印的手书,或者派遣一位郡中官吏跟随糜旸随行皆可。 但没想到,糜芳竟然将自己的太守印信交给了糜旸, 有这太守印信在手,糜旸除了关羽这处的兵马无法调动之外,南郡内一切兵马的指挥权皆在其手中, 如此重要的东西糜芳都交给了糜旸,这足以说明,糜芳这次要糜旸所禀告的事,绝对是重中之重。 意识到这点之后,关羽心中对糜旸来使这事的看重程度直线上升,他扭头对关平言道, “你马上召集军中在的重臣,到吾帐中议事。” 看到关羽突然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关平也意识到事态的重要性,因此他马上领命而去。 而就在关平就要离去的那刻,关羽又着重加重了一句, “要叫那种完全可以信任的重臣!” 关平身形一顿,而后抱拳领命加速而去。 随后关羽对半跪在地的军士言道, “你即刻将江陵使者带到我帐中!” 军士见关羽语气慎重,他不敢怠慢,亦急忙领命而去。 而在两人都离去后,关羽心中沉重不已,糜芳在这时派糜旸携太守印信前来,难不成是东方有变故了? 关羽眼神复杂的看向东方,他袍袖中双手紧握,口中恨恨道, “猡子敢尔,如使樊城拔,吾不能灭汝邪!” ... 糜旸在营外被确认身份不久后,就有人前去禀告关羽了。 而在不久后,那位方才前去禀告关羽的军士回转,说要将其带往关羽的中军大帐。 对此,糜旸自无不可。 糜旸不知道关羽对自己的观感如何,如果关羽恨屋及乌, 那么也许自己的这次到来,有可能得不到他的重视。 因此他特地将手中的太守印信,交给军士让其转呈关羽, 相信看到这信物后,关羽是会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的。 最后一切也不出糜旸所料。 一军主将的中军大帐,那是用来商议重要军情的地方。 糜旸在军士的带领下,一路朝着大营内走去。 在这一路上,糜旸眼神好奇的四处打量,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从军的经历,糜旸前世亦是现代人,也从没见过古代军营是如何布局搭建。 一路上走来,糜旸虽是个门外汉,看不出关羽所在这处大营的布局有什么诀窍, 但就算如此,糜旸也第一时间感觉到,关羽这处大营的布局很是严密, 若是有人来袭营,在这样的布局下,想来也讨不了好。 一路上边看边思考,糜旸很快就被带到了关羽的中军大帐之外。 到了这处后,带路的这名军士立马入内禀告关羽,不过几息之后,这名军士又立马跑出来,让糜旸入内前去觐见关羽。 而糜旸的亲卫们,自然是不能跟随糜旸入内的。 糜旸让糜忠一干人等看好徐详,安心在外等候,随后他就提起衣摆,踏上台阶,朝着关羽的中军大帐内走去。 大帐中门大开,糜旸在踏上台阶,就隐约可见帐内数人的身形, 为首的那人身形最是雄壮,想来便是关羽无疑了。 想到即将要见到这历史上名垂千古的武圣,糜旸心中颇为激动, 激动之余,他身形流动,已经大步踏入了中军大帐内。 在踏入了中军大帐内,糜旸终于看清了关羽。 只见关羽一身精甲坐在主帐上首气势非凡,面容端正不怒自威,而他一双虎目正精光熠熠看向糜旸,似乎能把他看透一般。 这不凡气度,直令糜旸心生向往。 在看见关羽后,糜旸对着上首的关羽一拜道, “小子旸,拜见前将军。” 糜旸的一拜打破了帐内的沉静气氛,这时关羽也开口道, “子晟!” “你说有要事禀告,是何事?” 关羽语气平静,似不起一点波澜, 而糜旸抬头,望向关羽双目对视, 他言道, “江东孙权不日即将奇袭荆州,江陵危矣!” 糜旸此言一出,关羽动容,帐内诸臣骇然, 随后突地一声大喝传出, “荒谬。” 第十章 三驳潘濬 在糜旸说出孙权即将奇袭荆州一事后,因为此事兹事体大,引发的后果将十分严重, 所以别说帐内的荆州诸臣属对此事骇然,就是关羽也因为这个消息,一时间无法保持镇定。 但就在关羽及帐内诸臣在消化,糜旸带来的这个重磅消息的时候,一声厉喝却突然响起,朝糜旸而来。 糜旸朝对其厉喝的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坐在关羽下首,身着宽大袍服,面容峻刻。 糜旸从前身中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人的身份,此人便是时任荆州治中从事的潘濬潘承明。 潘濬武陵郡汉寿人,其为人聪察,对问有机理。 在他二十一岁时师事于大儒宋忠,并受到“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赏识,因而开始知名。 因为这名声,他在不到三十岁就被荆州牧刘表任命为江夏从事。 当时沙羡县长贪污腐败,被潘濬审查当众处死,使得全郡震惊恐惧。 后来潘濬担任湘乡县令,治理湘乡亦颇有名声。 建安十四年时,刘备领荆州牧,刘备善于识人用人,他知晓潘濬有理政之才,故任命潘濬为荆州治中从事。 建安十六年时,刘备入益州,将潘濬留下协助诸葛亮管理荆州事务。 后刘备在益州作战不利,急召诸葛亮、张飞、赵云入蜀协助,以关羽镇守荆州,潘濬也就顺势成为了关羽的副手。 但关羽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他一向轻慢不合他口味的士大夫,关羽认为潘濬无忠贞之节,因此与潘濬之间的关系一向不好。 身为荆州地位仅在关羽之下的潘濬,突然对糜旸厉喝, 若是旁人,可能会被潘濬的这声厉喝给吓到,一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毕竟潘濬论名望,官位,权力皆在糜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之上, 但糜旸的身份可不一般, 他自幼被糜竺养在身旁,被刘备育在宫中,从小接触的皆是位高权重之辈,一个小小的荆州治中从事还吓不到他。小说 面对潘濬厉喝的“荒谬”二字,糜旸先看向坐在上首的关羽,见其脸上虽有对潘濬的不豫之色,但他却没有在潘濬厉喝自己后阻止他,为自己开脱, 这说明关羽的态度是,他虽然被糜旸所带来的这个消息所感到震惊,但其中内心中还有一些犹疑, 关羽不信糜旸会欺骗他,但他却怕糜芳那个无能之辈被一些假消息所误导,导致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孙权即将奇袭荆州这个消息如果是真,那他关羽就必须要马上考虑退兵事宜。 可如果等他退兵回江陵之后,发现这个消息是误断得出的,那关羽这辈子都会追悔莫及, 毕竟,樊城在他的围攻下,已经摇摇欲坠了,胜利的果实即将到手。 所以关羽虽然不喜潘濬,但他任由潘濬质问糜旸,就是希望糜旸在面对潘濬的质问下, 能够拿出铁一般的证据证明,孙权即将奇袭荆州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潘濬的才能关羽是认可的,若是糜旸面对潘濬的质问之下,还能够证明他所带来的的那个消息的真实性,那么他关羽才会真正信了他。 毕竟军国大事,不能光凭糜旸一人之言语而妄下决断。 关羽的心思糜旸猜了个七七八八,见关羽坐在上首,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糜旸先对关羽一拜后,而后转身看向潘濬,他先语气谦逊得说道, “潘治中乃国之贤才,不知从何处看出,我所言乃是荒谬之语?” 糜旸虽语气谦恭,但他口中说出的言语,无疑是在与潘濬争锋相对。 语气谦恭是糜旸要表现出一个后辈的礼数,与潘濬争锋相对,是他看不起潘濬的为人。 历史上潘濬可是一个又当又立的典范。 糜旸挺拔着身子,其话中的意味,令刚厉喝完糜旸的潘濬有些不喜。 糜旸来了荆州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糜芳的这个独子他自然是认识的, 在潘濬看来,糜旸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的一个贵公子而已,往日里全仰仗父辈之荫才稍有名气。 如今见其竟然敢当众反质问起自己的话语,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一向自视甚高的潘濬,当即站起身,来到糜旸身前,他语气这时带上了怒气,他对糜旸高声问道, “江东孙氏与我荆州有盟约之好,大义所在,其又怎么会突然发兵袭我荆州?” 听到历史上的这个汉朝贰臣竟然和自己谈大义,糜旸只觉得可笑非常, 面对潘濬的这个疑问,糜旸当即回辩道, “当年大王入蜀之前与孙权亦有赤壁之盟约。 但在大王取得益州后,孙权却违背盟约袭我荆南长沙三郡,请问潘治中,那时的孙权何曾顾忌过什么大义!” 建安二十年时,刘备刚刚取得益州,孙权认为刘备已经占据益州,想要要回荆州,刘备回应说:“等得了凉州,就把荆州给你。” 孙权对此感到忿怒,于是派遣吕蒙袭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 那时刘备率兵五万下公安,让关羽入益阳,两方大战一触即发。 可就在同年,曹操定汉中,张鲁逃往巴西,刘备感觉益州有危险,无奈之下便与孙权订立湘东之盟,平分荆州。 自此,刘备手中的荆州只有南郡、武陵、零陵三郡。 这件往事在场的众人皆清楚,见糜旸提出此事来证明孙权乃是不会遵守盟约之人,潘濬一时间哑然无言。 毕竟如今江夏、长沙、桂阳三郡还在孙权手里,这不争的事实谁也无法忽略。 但潘濬也不是好易与之辈,他又对糜旸问道, “今年中,孙权起兵攻打合肥,败退而归,如今大战不过半年,孙权又有何兵力起兵袭我荆州?” 听到潘濬如此说,糜旸当即回道, “今年合肥一战,孙权只是围城,他见曹操派遣援兵就适时退去。 其之兵马与魏军并无大的交锋,不曾折损太多,治中又何言他如今没有兵力袭我荆州?” “纵算今年合肥一战,孙权折损颇多兵马。 但这几个月来,关将军为了兵围樊城,击退徐晃,不断从后方调兵前往前线, 治中署理荆州政务,难道不知如今吾荆州后方兵力、粮草皆空虚?” “江东良将无数,治中认为要想攻取兵力空虚的公安、江陵二城,江东需起兵太多乎?” 糜旸在说这番话时,语气高昂,以保证潘濬后方的关羽能够听到他此话。 而糜旸特地在“不断从后方”这五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果然关羽在听到糜旸说到江陵、公安城中兵力空虚时,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这时想起那他素来不喜的,胆小怕事的傅士仁,他心中的不安正在快速累积着。 第十一章 关羽的欣赏与意外 公安城中这时本就兵力空虚,傅士仁又胆小怕事,若是江东大军一旦兵临城下,公安很可能会失守。 而一旦公安失守,武陵、零陵二郡也岌岌可危。 而那镇守江陵的糜芳, 哎,还是别提了。 关羽是知兵且聪慧之人,这件事他本该早反应过来才是,但他先前当局者迷,一心只想拿下襄樊二城,因此对此事没有思虑太多。 可如今细细想来,关羽只觉得很多事都变得可疑起来。 例如孙权本来为了防备自己,特意留吕蒙在陆口率重兵镇守。 但岂不料在这月初,吕蒙却突然称病,而孙权亦光明正大的召吕蒙回建业治病。 往日中,关羽只觉得这事无甚可疑。 但这时想来,孙权一向对自己防备心深重,而且也深知自己一向忌惮吕蒙, 哪怕吕蒙真的染病,又何须令一个病人受舟车劳顿之苦,大费周章的回建业医治, 还不怕泄露军情,将此事广而告之,就怕自己不知道似的。 再之后,接任吕蒙镇守路口的乃是一个书生陆逊。 在这人接任后,还特地写信将自己狠狠夸了一番,言辞极为谦恭,并表示愿意为自己效力,令自己逐渐对东方放低了戒备。 如今这种种想来,关羽只觉得这越看越像骄兵之计。 而糜旸明面上在驳斥潘濬所言,实际上是在疯狂暗示关羽后方兵力空虚,这一切都是孙权及吕蒙的诡计。 其实在入关羽大帐之前,糜旸可直接将徐详带入证明他所带来的消息真假。 但糜旸却考虑到了一点,那就是就算关羽相信了孙权即将起兵奇袭荆州,他真的会下定决心退兵吗? 答案是不会。 历史上曹操派去江东联络孙权的使者返回洛阳,带来孙权密信,说即派兵西上袭击关羽,但请保密,以防关羽得知有备。 后曹操采纳董昭意见,故意泄漏信中内容。 曹操令徐晃用箭将孙权密信内容,分别射入樊城及关羽营中。 被围魏军得信后,士气倍增,防守更坚;关羽得信后,则进退两难。 所以其实在江陵失守之前,曹操就已经主动告知了关羽,孙权即将背刺他。 但关羽为何不马上退兵,及时回防江陵呢? 一个原因是他不确定这消息的真假,觉得这是曹操的计策,他不舍得放弃即将到手的樊城。 另一个更大的原因便是,吕蒙之前专门为其设下的骄兵之计在作祟。 在江东诸将中,关羽忌惮的只有吕蒙一人。 历史上关羽还不知道吕蒙是装病,所以他觉得哪怕孙权真的出兵奇袭荆州了, 没有吕蒙那个名将统率大军,“孙十万”也是不容易打得下江陵、公安这两座城池的。 所以不如等到确切的战报传来了,自己再去做出决断。 因为只要这江陵与公安这两座城池能守一段时间,他就有足够的时间从容退兵, 这样的安排,战场的主动权才能一直在他手里。 历史上关羽的想法是没错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吕蒙是在装病,而糜芳与傅士仁二人,在面对吕蒙亲自率领大军攻城时,直接就开城投降了, 他等来的战报是江陵、公安两座城池不战而降的消息, 等来的结果是他手下的数万一军,几乎一夜之间后路已断。 正是因为知道历史上关羽的举动,及其做出那种举动的心思, 所以糜旸在一开始没有带徐详这个铁证入内, 而是在一开始故意先抛出震吓众人的消息,引得有人来反驳他, 这样他才能在接下来的解释与抗辩中,逐渐提醒关羽一些之前被他所忽略的关键之事。 至于为何不直接将徐详带进来,合盘说出孙权与吕蒙的谋划, 拜托,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关羽的性格颇为傲娇,要是直接将徐详带进来,在众人面前说其一直被吕蒙设计耍的团团转, 关羽估计得因此讨厌自己, 糜旸现在只想抱着刘备的大腿,关羽能不得罪自然是最好。 如果在自己的提醒下,关羽还不能自己醒悟过来,他中了吕蒙的诡计,那到时候糜旸只能事急从权,再让徐详说出全部一切了。 在有着这种心思的情况下,糜旸在提醒关羽后方兵力空虚后,他偷偷观察着关羽的脸色。 他见关羽先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皱眉,而后脸上浮现思索之色,在浮现思索之色之后,他的脸上终于浮现了明悟之色。 看到这一幕,糜旸心中深深舒了口气。 武圣就是比他那便宜好爹好带,一切一点即通。 就在糜旸偷偷观察关羽的时候,关羽久在战场的敏锐感觉察觉到了糜旸的目光, 而糜旸在发现关羽,发现了自己观察他的目光后,他缩了缩头,而后讪笑着对着关羽一拜。 看着糜旸的这番作态,又想起方才糜旸话语中特地加重语气的那五个字, 关羽瞬间明悟糜旸的良苦用心。 这小子,果如大王所说聪慧异常呀, 其父与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明白了糜旸的良苦用心之后,关羽对糜旸的观感直线上升。 一个根正苗红,聪慧且又懂事的后辈,哪位长辈会不喜欢呢。 糜旸的暗示,关羽的明悟,这一事只有这两个人才知晓,潘濬自然不知。 他见自己连续提出两个诘问皆被糜旸所反驳,脸上一时间有些挂不住, 他潘承明可是名传荆襄的大才,今日见识岂能不如一孺子。 在最后,潘濬提出了一个他自认为糜旸绝对无法反驳的疑问来, “前将军在先前出兵北上之前,就已经在沿江各处设置了烽火台,并派遣斥候来回巡查,若是江东有所意动,沿江斥候岂会无有所报?” 潘濬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帐内许多人的深思, 就连已经信了糜旸所言七八分的关羽,也对此事感到十分疑惑。 他之前设烽火台,置斥候,就是他防备江东设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若是孙权真的在酝酿起兵事宜,按常理来说,那些沿江的斥候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面对这点,糜旸一时无言。 潘濬以为糜旸被自己难住了,脸上浮现了得意之色, 但就在一会后,糜旸定睛看向潘濬,他的眼中闪出睿智的光芒, 他嘴角轻动,口中如料敌先机般说道, “若吕蒙暗藏精兵于艨艟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以为先驱,昼夜兼行,” “可否尽收缚那些斥候乎?” 糜旸此言一出,潘濬大惊,全场尽皆侧目! 糜旸所言有没有可能呢? 历史上吕蒙就是这么做的。 关羽虽在沿江设置烽火台,散布了斥候,但这些都是军事措施,这些措施并不会防备商旅这种民事行为。 艨艟虽不大,但足可藏下数十精兵,而关羽布置在沿江的斥候人数并不多,数十精兵足以对付。 众人想到只要吕蒙布置妥当,再施以这个计策,完全是有可能做到出其不意的。 糜旸不管潘濬大惊失色的样子,他越过潘濬,来到关羽身前,对其深深一拜后言道, “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未来,知得知失,可与为人,知存知亡,足别吉凶。” “吴军之行,若施以上计,则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举,此非天命,必有内应。” “吾父之所以得知孙权将奇袭荆州,乃是孙权派出间谍来城内意欲诱降吾父。 吾父乃汉室忠臣,岂可投降吴贼。 他当即命人将此间谍擒下,让吾带到将军营中,并让吾务必告知将军孙权之狼子野心。” 如今关羽已经在自己的暗示下知晓吕蒙乃是装病,糜旸已经没有兴趣与潘濬打嘴仗,他当即直接对关羽说出了一切“实情。” 关羽在听到糜芳擒下了江东来的间谍,并已经被糜旸带到了营中时,他当即令糜旸出外将那人带入。 糜旸领命而出,很快就将徐详押入了帐内。 徐详在被糜旸押入帐内之后,直接被糜旸一脚给踢得跪倒在地。 在徐详跪地后,糜旸令其将他所知晓的一切都“合盘说出。” 徐详是畏死之人,他现在的性命在糜旸手中捏着,一切不得不听糜旸摆布。 他所说的一切事情大多都是实情,但惟有一些地方在糜旸的授意之下,屈改了原来的事实。 例如“三见糜芳”这事,就在糜旸的授意下,被改成了他是初见糜芳就被擒下。 而在徐详的叙述之下,知晓了全部真相的关羽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铁青,帐内其余荆州诸臣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这其中就包括了潘濬。 在知道孙权是真要起兵袭取荆州之后,不可置信的潘濬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今荆州主力俱在樊城之下, 要是江东大军到来, 那么荆州旦夕可失呀! 至于徐详的身份并没有人怀疑,因为他说出了一件事情,让关羽坚信,他必是江东紧要之人物。 在徐详的叙述之中,他提及了前几日,关羽曾令零陵太守郝普率军袭取湘关军粮一事。 因为军中缺粮,关羽才出此下策。 但据徐详叙述所说,这乃是吕蒙的一个计策。 他故意透露出湘关中有粮草,且表现出防备力量薄弱,为的就是让缺粮的关羽来袭取。 这样是为了让关羽留下话柄,好让他接下来的出兵出师有名。 而袭取湘关粮草一事,为了稳定军心,关羽军中仅有几人知晓,乃是机密,就连关平也不知, 还知道此事的就必是江东方面的重臣了。 在徐详说完一切后,关羽气的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 桌案上瞬间浮现了丝丝裂纹, 可见关羽此时用力之大,内心气愤之深。 关羽恨恨说道,“猡儿真是好算计呀。” 在听完徐详说完一切,帐内当即有一文臣出班拜道, “将军,如今看来,孙权袭我荆州一事必定为真,其真正起兵之日,很可能就在这几日。” “还请将军当即回防江陵!” 出班劝谏关羽的这人名王甫,字国山,广汉郪人。 益州刘璋掌权时,为益州书佐,之后归降刘备,现今担任荆州议曹从事,乃是关羽的心腹。 岂不料在王甫说出,立即退兵回防江陵的谏言之后, 帐内却突然出现了两声声音, 这两声声音都异口同声得说道, “不可马上退兵。” 这两声声音瞬间将在场众人审视,焦急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这两声声音,一人出自关羽,一人则出自糜旸。 看到糜旸与自己的看法一致,关羽虎目微眯, 今日糜旸在帐内三驳潘濬,暗示自己中了吕蒙的奸计,已经令他对糜旸颇多欣赏, 如今糜旸又与自己所见略同,关羽心中一时颇多意外,他对糜旸起了考教的心思, 他以手指糜旸问道, “子晟,汝何言不可立即退兵邪!” 关羽的突然发问令糜旸一时有些懵,他刚才只是情急之下才说出了那句话。 而且武圣你不是与我想的一样么,你还问我干啥? 本来众人的目光是在糜旸与关羽二人身上,现在关羽手指糜旸要其解释,众人就将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了糜旸的身上, 没有关羽分担火力, 糜旸只觉得他现在的背后火热热的, 那是被众多审视的目光给照的! 第十二章 徐晃在,不可退 孙权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进攻荆州,而荆州的主力却在这樊城下, 在这危急存亡之秋,糜旸却否定了王甫的立即退兵回援荆州的建言,这让众人俱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在关羽有意的考教之下,糜旸这时有种被放在火上烤的感觉。 但事已至此,他的建言已经说出口被众人所听到,总不能临时反悔前后不一, 所以他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糜旸手指徐详言道,“按此贼方才所言,孙权此次胆敢出兵袭我荆州, 除了趁我如今荆州兵力空虚的缘故外, 还因为魏王为了解樊城之围,曾主动派使者勾连孙权,令其起兵袭击荆州,并因此许孙权江南之地。” “如此可见,现今魏王与那孙权已经约为同盟。” “既是如此,想来那徐晃早得魏王密旨,就等我军匆忙退兵之际,就对我军发动袭击。” “向来大军退兵若有敌军随后追击骚扰,就极易造成大军军心涣散,溃败。 且我军兵围樊城日久,常人都知樊城已经是我军囊中之物,当今却突然仓促退兵,此等反常之事势必引起我军军心浮动。” “徐公明,世间良将也。 其又早知我军退兵之真情,若其在我军退兵之际,散布谣言言江陵已失, 我军大多士卒家属亲眷皆在江陵城中,到了那时,军心浮动,士气涣散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而徐公明趁此率军奇袭我军之后,以骑兵乱我军阵型,以步军掩我后军,军心不在,阵型再乱, 我军甚危矣!” “故而我军欲想安然退兵回江陵,就必先击溃徐晃所部,令其无法对我军展开追击之势。” “且退兵之前,大胜一场,亦能提振军心士气,避免我军受谣言所扰而士气低落。” 糜旸一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当思绪完全带入自己的陈述中时, 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越说越慷慨激昂,身躯也越说越挺拔,貌似一切俱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糜旸凯凯而谈,胸有成竹的陈述利害言语,令帐内众人都重新认识了糜旸这人。 方才糜旸三辩三驳潘濬,可以说其有辩才。 如今他眼光独到,入木三分得对在场的众人分析了为何不能马上退兵,这足以体现糜旸的才智。 在听完糜旸的分析之后,看到糜旸所说与自己心中所顾虑的竟如出一辙之后,关羽眼中赞赏之色毫不掩盖。 后生可畏呀。 而当糜旸一番分析语毕,在场的众人亦都如如梦初醒一般。 方才他们心急,只想着快些回到江陵城中布防,但却忘记了,在樊城之外,还有曹魏的一支劲旅正在对他们虎视眈眈着。 徐晃字公明,河东郡杨县人,而关羽乃是河东郡解县人,二人自幼相识,感情很好。 今年八月时,关羽水淹七军,将曹操派来支援曹仁的三万精锐尽皆俘获。 而后曹操无奈之下,只能再度紧急调兵,派遣了刚刚经历了汉中大战的,还未来得及修整的徐晃,领兵支援曹仁。 就在上月,徐晃所部刚刚到达阳陵坡驻扎。小说 而在徐晃所部到达阳陵坡后,因为他的本部兵马经过汉中大战的消耗,折损颇多,所以他的本部兵马中多是新兵,难以与关羽争锋。 鉴于此,曹操在徐晃所部到达阳陵坡后,特地遣将军徐商、吕建告诫徐晃,令其“须兵马集至,乃俱前。” 徐晃在得到曹操的命令之后,探听得知关羽前部正在偃城屯驻,因此他便诡道作都堑,示欲截断关羽前部后路, 关羽担心前部后路被断,被令前部烧屯退却,徐晃因此得了偃城。 在徐晃得到偃城之后,徐晃下令其本部兵马两面连营,并步步紧逼,他的本部大营离关羽大军包围樊城的地方仅仅只有三丈远。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关羽大军根本没办法做到悄无声息的退兵。 而一旦被徐晃得知关羽退兵,糜旸上面所分析的一切,就很可能会变成事实。 现今在帐内的都是知兵之人,他们被糜旸一提醒,俱都知道了,一日不解决徐晃所部,他们的大军一日就不得安然退却。 因为他们此刻面对的敌人,不是单单的一个曹操或者孙权,而是这两位当世最强诸侯的合体攻击! 一想到此,帐内众人脸上的焦虑神色越发深了起来。 荆州被奇袭在即,而他们所率领的主力却一时之间无法退兵回守荆州,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令他们一时间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众人焦急的神色,都落在坐在上首的关羽眼中,他不禁重重得哼了一声,他大斥一声在场众人道, “慌什么,荆州尚未失去,我军后路未断,一切尚还有转机。” “况且我军水军主力尚在,汉水流域一直在我军控制之下,又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 关羽身居高位日久,身上自有一股气势。 他浑厚的怒斥声一出,在他身上那股气势的加持下,帐内焦急的众人俱都心神一震。 是呀,毕竟他们现在手中还有数万精兵,况且汉水的控水权一直在他们手中。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强行率军从水路撤军,徐晃也拿他们没办法。 虽然这样势必会折损不少兵马,但总归是还有一条退路在。 关羽此时是帐内众人的主心骨,关羽的镇定给了在场众人很大的安全感。 他们全都将佩服的眼神,看向那此刻正在抚着美髯的,一脸从容的关羽, 一切有关将军在,不慌。 糜旸看到关羽仅仅只是靠着一句话,就能瞬间安抚下众人已经开始焦虑不安的心,他的心中对关羽也充满了敬佩之情。 这种威望,这份大难临头从容不迫的气度,不愧是名传千古的关二爷。 在安抚下众人的情绪之后,关羽起身来到糜旸的身前。 关羽身长八尺,身姿雄壮,状若龙虎, 他身上又带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在他来到糜旸身前时,糜旸只感觉一股压迫感朝他袭来。 方才关羽只是坐着,况且离他稍远,这种压迫感并不强,但现在关羽来到糜旸身前,这种压迫感就十分强烈了。 关羽在来到糜旸身前后,他的一双虎目正聚精会神的注视打量起糜旸来。 第十三章 糜旸一计三成 在以往,因为糜旸父亲是糜芳,糜旸并没有得到他过多的注视。 在那些逐渐成长起来的二代公子中,关羽过往只对张苞、赵统、他的儿子关平、关兴等寥寥几人有过期待。 但今日,往日中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糜旸,给了他很大的意外与惊喜。 突地,关羽的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的拍在了糜暘的肩膀上。 这一幕吓得糜旸赶紧低头,不敢直视关羽。 别看他刚才对潘濬无所忌惮,那是因为糜旸自身身份就不低,加上不齿潘濬为人,所以他对潘濬没有心理上的压力。 但关羽不同,糜旸前世只是一个小演员,哪里被一个军区大佬近距离,面对面的所注视过。 论及今世的身份,关羽乃是当今刘备的势力当中,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糜旸父辈的的身份与权势,在关羽面前都不算什么,何况糜旸。 除了身份的巨大差别之外,糜旸内心中亦十分敬佩关羽的为人, 又敬又畏,就是如今糜旸对关羽态度的真实写照了。 而在注视糜旸良久之后,关羽严正的面容上,突然对糜旸展现了笑容。 他对糜旸说道, “你很聪慧,你跟你的父亲很不同,你没有辜负殿下的期待。” “今日无你,我关云长危矣。” 关羽突如其来的夸奖令糜旸受宠若惊,特别是关羽那最后一句说的话,俨然将糜旸看作他的救命恩人了。 而帐内诸人见到糜旸,得到了一向心高气傲的关羽如此的称赞,心中也觉得诧异不已。 众人又想到糜旸的身份,心中机敏的一些人,甚至已经预感到,此后在汉中王的阵营中,即将有一颗新星升起了。 而在众人之中,关平则是用一副艳羡的神情看着他那个发小, 他从小到大,还从没被关羽那么夸奖过呢。 得到当今威震华夏的关羽的如此夸赞,糜旸直表示不敢当, “前将军言重了。” “吾虽未在殿下手下担任官职,但自我知事之日起,吾大父就曾教育我,我乃殿下之臣。” “今得闻孙权欲对前将军不利,欲对殿下的荆州不利,吾岂可坐视不理。” “况且,面对东吴细作利诱而不动如山,并且借此发现孙权阴谋的乃是吾父,作为儿子的我,不敢贪功。” 糜旸谦逊的话语若是在旁人眼中,是值得赞赏的话语,但落在关羽耳中,关羽却有点不开心了。 “子晟,勿学腐儒!” “你父担当南郡太守,驻守的位置紧要,是吾的退路,因此为孙权所诱,是正常之事。 他的忠心,吾一直也从未怀疑过。” “但依吾对其的了解,他是会拒绝孙权的利诱,但他绝没有能力能够因此抽丝剥茧,借此发现孙权的全盘阴谋, 吾想来,这一切都是你之功。” “功就是功,能力就是能力,吾一向最讨厌那些毫无能力却清谈误国之辈,也一向最讨厌一些腐儒假意推让之语。” “你不要也有那酸臭之气,年轻人自当奋勇向上,不落人后。” 关羽如今完全是在用,教育子侄辈的语气在跟糜旸说话,糜旸心中有些感动。 前世他早早就出社会打拼,见惯了社会上的尔虞我诈,很少会有人真心实意的教导他。 感动的糜旸,这次发自内心的对着关羽一拜,应道, “旸谨记将军教诲。” 糜旸的态度让关羽很是满意,现在他看糜旸是越看越顺眼了。 但他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关羽的大手再次重重拍了一下糜旸的肩膀,以示自己对他的期许, 而后他转身来到他的主座之处,环顾了一圈帐内的荆州诸臣,他开口道, “我军如今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前有徐晃大军虎视眈眈,意欲解救樊城,后有孙权贼子意欲起兵夺我荆州, 如今我军若进,则后路不稳,若退,则前敌将趁, 诸君皆是我之臂膀,今日可有良策教我?” 关羽话语一出,帐内瞬间陷入了议论之中。 但议论之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整座军帐内就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关羽环视了一周他以往重视的那几位臂膀, 如廖化、王甫、赵累、潘濬等, 只见这几人脸上俱都浮现为难之色,且都不敢面对关羽的目光, 关羽虽本就没有报有多少期待,但脸上还是难以抑制失望之色。 这些他倚为臂膀的荆州重臣们,在遇到大事时,却很难给他好的建议。 就在关羽失望不已的时候,有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旸有一策,不知可行否。” 糜旸的这声清脆的提议,在此刻寂静的大帐内显得极为突兀,却也让关羽心中升起了一些希望。 关羽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糜旸,方才糜旸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惊喜了,希望这次也不要让他失望。 见关羽眼露期待,并没有阻止他的发言,糜旸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 他先在脑海中思考了一番自己的言语,而后方才开口道, “既然我军因徐晃所在,而不敢贸然退兵,故而我军目前当务之急,应先击溃徐晃所部。” 糜旸说的第一句话平平无奇,令帐内诸人本有所期待的神色,忽又变得暗淡下来, 还以为糜旸此子还会有什么良言,但没想到,竟是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 帐内诸臣中,潘濬面露讥讽。 他本想再次出场反驳糜旸,但看到糜旸那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 他心中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先暂时按捺下了自己, 免得一会又被打脸。 只不过虽然潘濬不出言反驳,但总有其余人出于公心质疑糜旸,只见一直在帐内沉默不语的赵累开口了, “孝廉有所不知,徐公明自夺得偃城后,便一直在偃城中闭门不出。” “偃城虽小,但并不残破,况且魏王日前曾先后派殷署、朱盖等十二营兵增援徐晃,如今徐晃手中兵力亦有数万。 若想击溃徐晃,就勿必先攻破偃城。 我军为了围困樊城、襄阳、手中已经没有太多机动兵力。 而徐晃率数万兵卒据城以守,纵算我军再过骁勇,一时间也拿其无法。” 在徐晃率部到达樊城外后,就犹如一颗钉子一般扎在樊城之外。 似这样的心腹大患,关羽早想将其除去,但正如赵累所说的那般,如今汉军,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赵累是关羽心腹,他对糜旸所说的话,乃是日前关羽与其商议军情所说的, 正因为有座偃城作依托,关羽才不容易击溃徐晃。 赵累所说的这些,身为穿越者的糜旸自然知晓,但身为穿越者的糜旸,知道的却比赵累更多。 糜旸对赵累一拜道,“吾军所虑者,无非是徐晃有坚城依托,但若是旸有一计,可使得那徐公明主动出击我军呢?” 糜旸的话语让帐内诸人皆眼睛一亮。 糜旸并没有卖关子,他言道,“如今我军已经得知孙权与魏王勾结,意欲奇袭我荆州。” “魏王之所以与孙权勾结,为的便是让我军在后方有难的情况主动退兵,好以此解襄樊之围。” “徐晃连日来之所以按兵不动,为的就是等此时机。” “如今魏王与孙权皆以为我军不知晓此事,他们二人皆以为此事,是他们能够击溃我军的最大凭仗。” “既然如此,我军可以亲手将他们所自认为的最大凭仗,给直接给暴露在两军面前,扼杀在萌芽之中。” “我军可写信用箭射入樊城及徐晃营中。” “信中内容为魏王与孙权密谋一事,诸君且想,当此信为曹仁与徐晃所得到后,他们会怎么想?” “自己心中最大的击溃我军的凭仗,却被我军所知,并且毫不忌讳得给展示给他们看, 他们只会以为我军早有防备,一切皆在将军的计划之中。 甚至会以为孙权乃是假意与魏王联和,实际上便是趁机迷惑魏王, 哄骗魏王调遣合肥驻军支援曹仁,然后他好夺取合肥!” “而孙权在得知此事后,他会以为这件事是谁泄露的?当然是魏王无疑。” “如此一来,可使孙权与魏王二人相互猜忌,无法齐心合力对抗我军。” “我军所惧者,只是魏王与孙权二人合力,我军进退两难。 但只凭此一计,魏王与孙权皆是多疑之辈,势必会因为我军此举,导致联盟形同虚设。” “樊城中的魏军得信后,也会觉得大势已去,士气会一发不可收的低迷。” “而徐晃在得知此信内容后,在知道我军对孙权已经有所防备后,肯定不会再虚耗时光,他定会主动出击。” “因为在等下去,士气低迷的樊城,根本就再也守不住了。” “若因为他的按兵不动,导致樊城丢失,曹仁被擒,徐晃定是死罪,这种罪责,他担不起!” 在糜旸说完后,帐内诸人皆被糜旸的这个计策所震惊到,而随后帐内就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笑声, “好计策呀,好计策呀!” 立于上首的关羽,抚掌大笑不已。 “先是丧敌之心,再是乱敌之盟,最后迫敌以出,” “不料子晟有此良策也。” “一计三成,子晟国之智士也。” 第十四章 接班人 关羽性格直爽,当一个人有能力时,无论这人是敌是友,年长或是年幼,他都会毫不掩饰他对他的赞赏。 糜旸从未经历过兵争谋略之事,他的计策行不行,最终还得关羽这个当世名将来决断。 如今看关羽这副赞赏不已的样子,足以证明糜旸所献计策的可行性。 困扰自己及众人的如何击溃徐晃一事,竟然被糜旸这么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之间给解决了,关羽如今对糜旸的内心评价已经更上了一个层次。 但在得到糜旸一个良策后的关羽,现在却摆出一副犹不知足的样子,他以手指糜旸道, “徐晃大军在一侧,我军无法速退,子晟有计策解决我军这个困扰。” “现今孙权大军蓄势待发,即将袭我荆州, 这令我担忧在与徐公明作战时,后路有失,子晟应当亦有计策可解我这个困扰。” 现在的关羽对糜旸可谓是信心十足,在说完这番话后,他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向糜旸, 那目光中隐藏着对糜旸的信任。 关羽目光灼灼,神情期盼,他这时看向糜旸的目光,犹如一位见猎心喜的的猎者,看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麋鹿一般。 糜旸并没让关羽的期待落空,他既然敢毛遂自荐来这樊城处见关羽,自然是来之前就考虑好了一切。 他此来樊城,既是为了救关羽,亦是为了一鸣惊人。 他为的是自己可以在襄樊大战这个契机中,为自身谋得最大的利益。 糜旸迎着关羽热切的目光,对其一拜道,“孙权贼子,武功不振,久攻合肥不下。” “又因其觊觎我荆州沃土,故而早就对我南郡虎视眈眈。” “然其今日敢发兵攻我,无非仰仗吕蒙有奇谋,且我荆州目前因为北伐而兵力空虚而已。” “但孙权年少掌权,且战功黯然,所以他无法如其兄长一般,以战功巩固权威,以战功慑服江东上下群臣。” “这造成了其多疑善忌刻的性格。” “既如此,将军可根据其性格设一计,扰乱其判断,以达到慢其出兵的目的。” 说完这些后,糜旸手指还跪在地上的徐详,他继续说道, “此人不仅乃江东重臣,亦是孙权同乡旧友,与孙权感情深厚。” “将军可借其手写一封信,信中内容为,” “我父南郡太守已决意投降,还请君候当即发兵,以免时机拖延日久,陡生变故。” 待糜旸说到这里,帐内诸人尽皆有些错愕。 关将军要他设计拖延孙权的发兵日期,怎的糜旸还建议让孙权的好友兼心腹,写信催促孙权尽快发兵呢? 此刻在帐内诸人之中,唯有关羽似乎领悟到了一些糜旸此举的意图。 见帐内诸人大多脸有诧异之色,糜旸自信的继续说道, “孙权乃是多疑之辈,当其收到徐详这封信时,他会觉得,既然徐详已经成功说服我父投降,那他为何不回江东亲自禀报此事?” “反正要将此机密之事宣于纸上,托于旁人送到他手中?” “若徐详真成功说服我父投其,此乃大功一件。 按常人所为,徐详当立即回江东领赏才是。 纵算徐详可按捺住领赏之心,但兵事在即,为了避免兵事牵连有性命之危,徐详亦当马上回转江东才是,” “可如今却不见人,唯有一封书信到来,按孙权之多疑性格,岂不会多加猜想吗?” 待糜旸讲到此处,帐内的诸人中较聪慧者,如王甫,赵累,潘濬三人脸上已经都齐齐浮现了然之色,小说 其中王甫更是激动地说道, “若按孝廉这么说,那孙权在收到徐详信后,定会以为此信有诈。” “孙权会认为此信虽是徐详亲笔所书,但其可能行踪暴露被我军所擒获,而后他这封信是在我军的胁迫下所书写的。” “在如此以为之下,他会猜测我军此举为的便是,以徐详之信引诱其及早出兵,而我军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已经设下伏兵等他主动出击。” 听到王甫领悟了他说的意思,糜旸对王甫笑着点头道, “然也。” “孙子兵法有言:兵者,诡道也。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那孙权自称孙子后人,这孙子兵法他自然是熟读于心。 加上其多疑的性格,自然就会以为这是我军故意设下的诱敌之计。” “但其却不知,我军为的就是让其以为此乃我军设下的诱敌之计,好让其不敢贸然发兵袭我荆州。” “唯如此,方可拖延孙权发兵之日期,为我军击溃徐晃赢得宝贵的时间。” 孙权对权谋制衡之道乃是当世翘楚,但其对于兵家计谋一道不精通,这几乎是当世人所公认的。 嗯,亦为后世人所公认。 徐详将机密事件随意写在纸上,拖别人送回江东,这基本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 徐详可能已经被擒获了,孙权又不傻,自然能猜到这点。 所以孙权会以为,明面上这封信是徐详写给他的,实际上这封信是关羽假借徐详之手写给他的,而关羽为何会如此做呢? 关羽威震华夏名声在前,孙权自然不会以为关羽是傻子。 他只会以为这是关羽设下的诱敌之计,为的就是要将其诳进荆州的,他所设下的包围圈中。 但孙权不会想到,他所认为的这一切,是糜旸想让他认为的, 糜旸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名为设诱敌之计,实则是设疑兵之计,延误其出兵日期。 糜旸话音落下后,帐内众人皆是一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向糜旸, 这种把握人心,诡谲莫辨的计策,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年轻人可以想出来的? 而此时关羽看着糜旸,就犹如在看一件瑰宝一般。 他今年年近六十,一直想为自己找一个接班人,继承他的理想与抱负, 这样的接班人,前提是要对刘备忠心,其次是要有智谋,能力, 而如今看来,糜旸这两个条件都符合。 虽然帐内诸人此时都被糜旸的两个计策,给震惊到。 甚至认为在糜旸的这两个计策下,如今他们所面对的困局,似乎已经找到了一条光明的出路。 但还有一人对糜旸的这条疑兵之计有点担心, 这人便是一直以稳重而为关羽所信赖的赵累。 第十五章 糜旸的野望 赵累怀抱着些许担忧的语气说道, “孝廉此计虽好,然孙权虽然多疑,但其手下吕蒙、张昭、皆智士之辈,吾恐孝廉此计为这二人所识破。” 赵累的担忧糜旸亦早已想到过, 他对着赵累言道, “吕蒙是善奇计之辈,张昭年长,更是经验丰富,但赵都督别忘了,吾方才所言射箭入樊城、偃城中一事。” “孙权既然有谋划夺我荆州的计划,他定会十分关注关将军之动向,他在这樊城周围,两军营内自会设有许多探子, 当我军将我军已经知晓曹操与其密谋此事,公之于众之后,这些探子当然会将此事,汇报给在江东的孙权。” “仅凭一封信,不足以迷惑孙权手下智谋之士。 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饶是吕蒙,又岂会不担忧我军已有防备,设下伏兵待其入瓮乎。” 历史上,孙权在决意与曹操联盟共同对抗关羽后,曾特地派使者嘱咐曹操,叫其不要泄露此事,以防关羽有所防备。 从这一点足以证明,孙权及其手下众人十分忌惮关羽的能力,害怕其知晓此事。 所以一旦孙权知道关羽真的知晓此事后,再加上徐详的那封“诱敌之信”,哪怕是周瑜在世,都会一时间被迷惑, 何况“孙十万”。 糜旸最后对着赵累言道, “我方才所设对徐晃之诱敌之计,实则亦是对孙权之疑兵之计也。” “此乃连环计中计。” “既然孙权贼子,当日设下计谋诈前将军,那今日,吾糜子晟亦为前将军设下计谋诈其, 令其狼子野心,皆化为东流之水,永不复返。” 糜旸的一番话,令赵累叹服不已,再也说不出什么担忧的话语。 帐内最稳重的赵累都认可了糜旸的两条计策,其余之人自然更没什么意见了。 众人此时脸上只有叹服之色。 而糜旸最后给自己今日所献之计名为“连环计中计”,更是令立于上首的关羽,眼中异彩连连。 关羽想起之前诸葛亮在荆州时,对其所言, “三室之中,必有忠智”, 那时他颇为不信,问诸葛亮道, “荆州百万户,忠智何在?” 诸葛亮答曰,“于国难之时,忠智必出。”. 如今想来诸葛亮的话,关羽映照现在,可不就是诸葛亮说的那个样吗? 糜旸之前一直韬光养晦,不以智谋显于众人之前。 现在荆州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他才出来献奇计,辅助自己挽救荆州危局, 真可当得上诸葛军师当日“忠智”之评价呀。 “同样的一个举动,一条计策,却因为施予的对象不同,能起到截然相反的不同作用,既可诱敌,又可疑敌,” “子晟呀,你的智谋真是不可测量呀。” 关羽叹息不已。 自家人知自家事,糜旸今日能献出以上计策,完全是以穿越者的先知为基础,他并不是多智如妖的人, 当别人还在面对一个重大的难题不知所措时,糜旸心中却早就知道答案, 这样的他,手握王炸。 叹息之余,关羽还有些懊恼。 以往有如此的一个智谋之士在荆州,他却不能慧眼识才,导致他往日中时常叹息,身边无智谋之士辅佐, 如今想来,若是早日发现糜旸有如此谋略,樊城可能早就被其拿下了。 但现在发现糜旸之才,亦是不晚。 关羽摇手召唤糜旸近前,糜旸虽不解何意,但还是快步上前, 在糜旸来到身前之后,关羽抚着糜旸的衣袖问道, “子晟如今还尚未有官职在身吧。” 见关羽问及此事,糜旸如实回答道, “前年吾虽为殿下举为蜀郡孝廉,但殿下苦我年少,一直不曾安排官职给我。” 东汉时,任官的制度主要是征辟制与察举制并行。 察举制中,最经常用到的便是举孝廉。 前年,法正任蜀郡太守,其在刘备的示意下举糜旸为蜀郡孝廉。 这代表糜旸已经有了进入大汉官场的敲门砖,但毕竟因为年少,刘备还未给糜旸任命官职。 关羽听完糜旸的话后点点头, 他这时对糜旸言道,“既然你身上尚无官职,不知今日可愿任我主薄一职?” 在今年刘备自立为汉中王以后,就立马派使者封关羽为前将军。 前将军,乃是重号将军,有开府治事之权。 而主薄一职,在之前只是中央及郡县所置官,主要职责是典领文书。 但在近数十年来,天下间开府治事之人越来越多, 相对应的,主薄一职也水涨船高,逐渐成为了将军幕府之中参与机要、总领府事之僚属的要职。 关羽任糜旸为前将军主薄一职,此职虽品级不高,但位卑权重, 关羽是将糜旸当做心腹了。 关羽突然的提拔令糜旸有些意外, 但糜旸亦不是扭捏之人,他当即对关羽一拜道, “将军惠顾,旸岂可不遵。” 看到糜旸答应了自己的任职,关羽心情很好,他复又对糜旸言道, “你且莫嫌主薄一职地位不高,你尚年幼,我任你为吾的主薄,乃是为了锻炼你的理政才能, 当年诸葛军师出山时,一开始担任的也是殿下的主薄之职,你当以诸葛军师自效。” 说完后,关羽又对糜旸说道, “今日观你才能,长于谋略之事。 吾再任命你为参前将军军事一职,自此之后,你在我幕府之内,军政之事,皆可建议。” 参军? 这倒是个好职位。 关羽言语之中,对糜旸的培养之意毫不掩盖, 别说糜旸了,就是帐内其余人等,这时都意识到了,关羽现在对糜旸的器重有多深。 糜旸年纪不过二十许,但初任职,就担任关羽这等世间名将的主薄,参军之职,这起点算很高了, 而且这两个职位也很符合这时的糜旸。 关羽的厚爱,糜旸没有理由拒绝,糜旸再对着关羽一拜,言道 “旸谢将军厚爱。” 而就糜旸下拜之时,他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历史上襄樊之战,最大的赢家其实只有孙权一家,但今日他穿越来了, 他势要借助这一场大战,来奠定他来日腾飞的基石。 而他今日所获得的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第十六章 幼时情谊 在封赏完糜旸之后,关羽将目光移到一直跪在地上的徐详身上。 关羽眼神中杀机不断腾现。 他一辈子中崇尚气节,敬佩英雄人物。 所以他对徐详这种蝇营狗苟之辈最是厌恶,况且这次徐详乃是奉孙权之命为间,意欲谋夺他荆州的。 想到此,关羽就更加不能忍了。 关羽面色铁青,他大喝一声, “刀斧手何在。” 关羽这声虎啸一出,中军大帐外瞬间就响起了刀斧手的应和声, “在!” 在帐外的十数位刀斧手应和之后,而后他们就迅速从帐外跑入,将帐内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这十数位刀斧手是关羽的亲卫,俱是军中以一当十,悍勇无比的壮汉, 常在战场厮杀的他们,似乎身上都带着一股煞气, 在他们闯入之后,帐内因为他们身上的煞气,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度。 但这十数位刀斧手也是有眼力见的,他们见在进入帐内后,只有徐详一人跪倒在地,他们就知道他们的主人,要他们招待的是谁了。 因此他们在将中军大帐给围起来后,就纷纷对着跪倒在地的徐详,拔刀相向,而他们身上的煞气,也一瞬间都集中在了徐详身上。 徐详方才一直跪倒在地,全场听完了糜旸的计策,那时他的内心中,已经对孙权偷袭荆州的举动不抱任何希望, 有糜旸的计策在,莫说孙权能否成功袭取荆州了,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他们来了能不能安然退去都是一个问题。 也因此,徐详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感到黯淡无光。 本就在心寒的徐详,如今见关羽的刀斧手纷纷将手中利器对准自己,而又见关羽对自己怒目而视,哪里还不知道,关羽已经对其动了杀心了。 自己的仕途已经了无希望,徐详最后的倔强就是保住他的一条小命了。 关羽还未对进来的刀斧手说出斩杀之语,徐详脸上就已经浮现了急剧的惧怕之色。 他这时完全不顾一个文人的体统,连忙连滚带爬的一路膝行至离他不远的糜旸身下,而后他一把抱住糜旸的大腿,鼻涕眼泪齐飞的对糜旸哭诉道, “孝廉,不,糜主薄,糜参军, 你说过要保我一条性命的呀, 你可千万不能食言呀。” 徐详边说边嚎啕大哭着,莫说糜旸,便是帐内的其余人等都被徐详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 特别是糜旸,他被这么一个大男人这么抱着,弄得他尴尬不已。 这时他真的想一脚踹死徐详这人,他方辛辛苦苦营造了一个智谋无双的高大形象,可如今他这形象,被徐详这么一抱,逼格直接下降了三分。 而帐内其余人,却对徐详的这副举动感到鄙夷不已。 江东都尉,孙权心腹, 就这? 如今帐内在的大多人是关羽的心腹。 历史上在关羽被俘后,他们亦都是悍不畏死,追随关羽而去的。 现在他们见到徐详这副为了生完全不顾一切的作态,打心底里表示厌恶。 被徐详抱着动弹不得的糜旸,虽然心中也对徐详感到厌恶,但没办法,徐详都那么说了,他必须得开口说几句, 他强忍下内心踢人的冲动,而后迎着关羽问询的目光,对其言道, “在来樊城之前,为了让此贼合盘说出孙权之计划,我是曾答应过此贼,在将军面前为其保住性命。” 见糜旸没有反悔答应自己的事,徐详的内心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糜旸接着说道,“吾认为,徐详杀不杀已经无关紧要。” “将军还需徐详写一封信迷惑那孙权,而在徐详写出这封信之后,以孙权刻薄寡恩之性格,徐详此生无法东还也。” “既如此,将军不如留其一条狗命,以示将军宽厚之风。” 糜旸之所以愿意保徐详,还有一个他没有说出口的理由,那便是徐详留着,对他来日有大用。 而在糜旸说完之后,关羽脸色逐渐缓和下来,他抚须思考,最后他看了一眼糜旸说道, “子晟你还是太年轻了,经验不足。 似此鼠辈,要从其口中得知消息,只需严刑拷打而已,又何须答应保其性命呢?” “不过既然子晟已经答应保其性命,吾乃你长辈,亦不愿令你背上失信之名。” “罢了,吾亦不是酷杀之人,此贼性命吾今日就看在子晟的面子上,留下了吧。” 关羽现在对糜旸的观感是最好的时候,糜旸的这个请求关羽当然不会拒绝。 而且在关羽看来,徐详杀不杀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而当关羽不杀的金口一出之后,处在生死边缘来回徘徊的徐详,似乎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直接瘫在了地上。 关羽不愿看徐详这副恶心的作态,令刀斧手将其架出帐外写信去了。 而在命人将徐详架出后,关羽见糜旸一直站着,忧其劳累,便对其温声言道, “你如今乃是吾军中主薄,参军,在这帐中亦有一席之地也,你可寻一处坐下议事。” 糜旸听后先对关羽一拜,而后环顾帐内四周,寻找属于他的位子。 古代对什么人坐什么座位是有要求的,最重要的便是不可上下不分,尊卑不明。 而关羽让糜旸自择坐席,也是考验糜旸情商的时候到了。 糜旸环顾帐内一周后,见帐中是有几个坐席空着。 但那几个坐席都是紧挨着关羽的坐席,且与潘濬、王甫、赵累等资历深厚的荆州重臣,相邻 糜旸知道,那些座位暂时不属于他。 座位空着,不代表他可以坐下去。 因为可能是那些座位的主人有事公办去了,所以才暂时将座位空着, 例如现在在蜀中吃火锅的白眉马良。 若是糜旸贸然将不属于自己的座位坐了,很容易得罪座位原本的主人, 且容易给人一种年少得志不懂礼数的印象,他毕竟资历尚浅, 在这个看重风评的时代,这是很严重的。 谦逊不论何时,都是一种美德。 而在目光梭巡一周之后,糜旸看到一个位子很适合他。 那个位子就在关平之旁。 见关平疯狂用眼神向自己示意,他身旁的位子可坐,糜旸心下了然,他径直朝着关平身旁的那个空位走去。 第十七章 驻守公安 关平与糜旸年纪相仿,俱是年轻人。 且关平现任军中校尉一职,职分高低与糜旸大致相仿,因此坐在他身边,是最合适的了。 而关平看到自己的发小真就选择了坐在自己身旁,他脸上也是喜笑颜开, 在糜旸几步之间来到关平身旁后,关平连续对其挑眉三下, 看到关平的这个小动作,糜旸不禁觉得好笑, 这是原身幼时与几个玩伴的暗号,意思是, “现在风紧,一会集合。” 而糜旸在收到关平的暗号之后,以手偷偷摸了摸鼻子, 这也是他小时候与几个玩伴之间的暗号之一, 意思是“善。” 关平与糜旸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帐内众人皆不知晓,但却无形之间透露了,关平与糜旸之间那割舍不断的幼时情谊。 在糜旸在自己身旁落座后,关平有许多事想问他,但见现在不是场合,因此他也只能暂时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兴奋之情。 而关羽看到糜旸没有冒失的随便选个座位入座,心中亦觉得颇为满意。 在糜旸入座之后,关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而后他再次问道, “子晟已经为我军画计,使我军无前瞻后顾之忧,然除此之外,我军当务之急,还需做些什么呢?” 关羽话音刚落,性格沉稳的赵累当即出班拜道, “将军,我军如今尚有一件要事要做。” 关羽见是赵累出班谏言,他点头示意赵累继续说下去, 赵累继续言道, “方才听那徐详所言,在其前往江陵私会糜郡守前,曾先期曾去私会过公安士将军。 但士将军却在有江东间谍联络其的情况下,一不对将军上报此事,二不曾将徐详擒下, 如此可证明,士仁反心已现,还望将军早日派良将将其换下,否则公安危矣。” 赵累此言,令关羽面色不豫。 赵累所言士仁已有反心,关羽并没有怀疑。 不说士仁做得那些明显就是不忠的事,就是他反的理由,关羽也知道为何。 他之前因为糜芳与士仁筹措军资不力,曾派使者分别申斥过他们。 想来那时,士仁就对自己怀恨在心,故而才起了反心。 而公安的位置虽然不如江陵紧要,但却是荆南二郡武陵、零陵的门户,若公安一失, 则此二郡难保矣。 士仁镇守公安乃是刘备的入蜀前的安排,岂不料深受刘备信任的士仁,竟然会因为对自己的私怨而枉顾国家,真是令关羽气愤。 相比之下,糜芳这点就比士仁好上太多, 公私分明。 坐在关平身旁的糜旸,听到赵累建议关羽将士仁撤换下公安守将的位置,他对这点早已料到。 徐详今日在帐内对关羽诸人所说的话,全部都是经过糜旸首肯的。 所以他很清楚关羽及其帐下诸臣,在知道那些消息后分别都会有什么反应,对策。 在徐详的描述中,士仁基本就差举起反旗了。 在这样的描述下,关羽及其手下诸臣,要是还想不到要将士仁换下,那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而像这种寻常之人都能提出的建议,糜旸却不想去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劳嘛,他拿大头就好,也得让其他人喝汤不是。 在赵累提出这建议后,关羽深以为然,而后他环顾在场的一圈人,最终将目光锁定了一人身上, “坦之。” 听到关羽呼唤自己,还在心中想着一会与糜旸私会的关平瞬间回过神来,他板正面容,起身来到帐中半跪, 口中严肃道,“臣在。” 看到这个刚才还在自己面前不正经的关平,在关羽的呼唤下,瞬间恢复了正经作态,糜旸不禁暗暗称奇。 见相貌雄伟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关平,关羽心中亦颇为满意,他对半跪在帐中的关平言道, “明日你率本部兵马,持我节令前去公安撤换士仁,再将其撤下公安守将之职分后,公安就由你暂时驻守。” 关羽命令一出,关平心中错愕。 那岂不是不能和子晟相会了? 但心中的想法,关平脸上并没有显露半分,他恭敬地领命道, “卑职遵命。” 看到关平领命的关羽微微额首。 但他突然想到关平勇武有余,智谋不足,担忧其会被吕蒙诓骗,因此他又将目光转向糜旸。 “子晟。” 方才还在想着自此好长一段时间,可以见不到关平的糜旸, 突然听到关羽召唤自己,他也连忙出身,来到帐中一拜道, “臣下在。” 关羽看着糜旸说道, “你素有智计,明日你就与坦之一同领兵前往公安,为坦之副手共同镇守公安。” 听到关羽的这副安排,糜旸连忙领命道, “唯。” 而在听到关羽安排糜旸与自己一同出镇时,关平心中笑出了声, 天意如此呀, 相会子晟,势在必行。 关平内心的开心糜旸不知道,糜旸已经在开始思考他去公安后,该如何做了。 毕竟关羽会突然将自己派去公安守城,这点是糜旸不曾预料到的。 见糜旸脸上没有浮现不愿随军的神色后,关羽抚须微笑, 大多智计之辈都不想直面战场血腥之事,但现在看来,糜旸并没有这种臭毛病。 心中有意培养糜旸的关羽,开口嘱咐糜旸道, “你虽智计非凡,但你应当读过赵括纸上谈兵之故事。 你年轻,从未经历过军旅之事,这是你令我最不放心的地方。” “这次你随坦之一同出征,极有可能会直面战场之事, 兵凶战危,死生之事也。” “但亦是能快速锻炼一个人的地方。 你此次随坦之出征,除了要辅助坦之规划军机之外,也应当不辞辛苦,好好同坦之学习军旅之实务, 以免将来成为赵括那类的人物,明白吗?” 关羽言语之中,俱是对糜旸的教诲之意, 这是今日关羽第三次当众教育糜旸了,而且从话语中可知,关羽是将糜旸真正看做亲子侄一般在教诲的。 糜旸心中感动。 关羽对他的期许之情,培养之意,教育之德,皆令糜旸感恩。 糜旸感动得拜谢关羽道, “将军放心,暘必不负将军所望。” 第十八章 荆州不能丢 在关羽的中军大帐内,议完了遣将替换士仁的事后,后来又有几位荆州重臣相应提出了其他建议。 这些重臣俱是循吏,虽说没有什么惊艳的韬略在身,无法再提出如糜旸那般,令关羽节节称叹的良策。 但他们所提出的建议俱是老成谋国,很好的起到了为关羽查缺补漏的作用。 历史上,因为关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就被吕蒙轻易夺取了江陵,切断了后路。 所以这些干吏发挥的作用并不大。 但如今在糜旸的先期预警下,关羽及荆州诸臣都知道了吕蒙即将奇袭荆州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干吏发挥的作用就不容小觑了。 糜旸自从领命前往公安后,就回到位子上坐下,在重新坐下后,他就一直沉默不语,仔细的听着其余荆州重臣对关羽的建策, 这些是从未参与过政事的糜旸,最急缺的知识。 大军调动之粮草如何分配调动,如何考量周围局势,分析哪些拥兵的将领是可以信赖求援的,甚至如何上书刘备,建议其派出哪些将领支援荆州, 这种种皆在接下来的议事中,逐项商谈着。 同样的,糜旸也在很迫切的,迅速吸收领悟着这些知识。 既然穿越到当世,那么糜旸也不想碌碌无为一辈子。 而要想在当世有大的作为,光凭他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并不保险, 那些东西,用一次少一次。 在将所有议事敲定后,方才糜旸到来时还是正午的天色,如今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关羽的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人影闪烁。 待将所有事大概议了一遍后,关羽才恍如刚看到已经完全暗下的天色一般, 他见时辰已经不早,便对帐内诸臣言道, “现今天色已暗,而所议之事又基本已经全部有了稳妥的方案,诸君就先去歇息吧。” 关羽此言一出,帐内一直忙碌的,不停动着脑袋思索的荆州诸臣们才晃过神来。 他们这才注意到外界的漆黑的天色。 今日糜旸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撼,而因为此事他们消耗的心神又颇为巨大, 当关羽让他们都前去休息后,他们的身上亦都马上感觉到一股疲累。 感到心神疲累的荆州诸臣们,纷纷对着关羽一拜后,而后就陆续离开了中军大帐中。 离关羽座位最远的关平、糜旸二人见帐内诸人渐渐退去,他们也都起身正要离去,岂不料还未踏出帐门口,这二人就尽皆止住了身形, “坦之,子晟二人暂且留下。” 关羽似是不经意的一句,顿时让关平、糜旸二人丧失了早点前去休息的的机会。 这时,帐内的诸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关羽的中军大帐内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 而关平、糜旸二人在听到关羽的吩咐后,便又齐齐回转身形,来到关羽座前站立。 关羽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他年近六十,在当世已经是高龄了。 今日帐中诸臣所耗费的心神不少,但他身为决断者,所耗费的心神绝对是那些臣子的数倍以上。 因为臣子只负责提出建议,而关羽作为刘备安排在荆州的一把手,他要从众多建议中挑出最合适的一条实施, 因为如此,他需要想的要比臣子们更多, 因为如此,这条建议所带来的后果与压力亦全在他一人身上, 在这样巨大耗费心神的情况下,饶是一向以武力称雄的关羽,也不免感到一些疲惫。 被疲惫感所萦绕的关羽,在看到关平、糜旸二人在他身前站立后, 看着他如今最器重的二位军中后起之秀, 看着他们那充满朝气与希望的脸庞,关羽似乎回想起了他当初追随刘备起兵的青葱岁月, 当年,他也是这般朝气蓬勃。 如今想来,已经快四十年了。 想起当年岁月的关羽,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起身来到关平与糜旸二人身前, 开口言道,“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 糜旸本以为关羽有什么吩咐,但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背出了诸葛亮《隆中对》中的一段。 面对这篇千古奇文,糜旸自然熟悉的紧。 在背完《隆中对》中的一小段后,关羽惆怅着说道, “当年殿下驻军新野,所率者不过万余众,所治者不过百里过。 而今日,他却做到了如孔明当日所言,跨有荆、益,如今算来,这巨大的变化,不过发生在这十几年之间而已。” “当日吾以为孔明乃是一纸上谈兵之书生,对其夸夸其谈之举不甚喜欢,但这十几年来,殿下的一步步发展,皆是如孔明所料一般,分毫不差, 孔明真乃神人也。” “孔明是我除殿下之下最佩服的一个人。 昔日他在荆州时,曾多次告知我,荆州对殿下的重要性,殿下来日要想一统天下,荆州就绝对不能失去。” “殿下信任我,命我镇守荆州,此等恩义,吾绝不能辜负殿下的信任。” 在说完这些话后,关羽突然看向糜旸,他眼神中充满得坚定说道, “子晟,你可知公安的重要性?” “有你疑兵之计在前,是或可拖延孙权起兵之日期。 但孙权也深知,他偷袭荆州的举动既然已经被我得知,那么他最后是一定会起兵的。” “因为当下的时机,乃是其夺取荆州的最佳时机。” “而孙贼欲取荆州,必先攻公安。 公安不仅是我军在荆南的门户,亦是江陵的东面门户。 只要公安不失,吴军就无法进入我军的荆州范围之内,而只要公安不失,则我军的荆南二郡必可保下。” “荆州对殿下太重要了,今日吾已有防备,吾不惧吕蒙领兵来攻江陵。 但却担心吕蒙在夺得公安之后,不北上,反而南下袭取武陵、零陵荆南二郡,到了那时,我军在荆州唯有南郡一地, 南无接应,东北皆有强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军是无法守得住南郡的。” “而若是南郡最后也丢失了,殿下可就完全失去荆州了呀。” “这样的结果,对殿下的大业来说,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所以公安绝对不能丢。” 关羽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担忧,这与方才他在诸臣面前所表现得淡然自若完全不一样。 糜旸正要劝解关羽,但关羽却摆摆手,继续言道, “江东富庶,此次攻我,兵力当不在五万之下。” “而其领兵之将当为吕蒙那名将。” “坦之本部兵马只有三千,公安城中守军被我多番抽调之下,现今至多亦不过三千之众。” “以六千之兵马抗五万虎狼之师,且对方领兵之将是吕蒙那善战多谋之辈, 吾知这是极为不易的事。 但吾手中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可抽调给你二人,吾帐中亦无善战之战可代替你二人前去驻守公安。” “在此为难之刻,你大放异彩,总算给了我一个新的选择, 在此刻,我亦只能希望你,能再有什么妙策,为我守住公安了。” 关羽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第十九章 名为参军,其实帅也 待关羽说到这里,糜旸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关羽会执意让自己与关平一起去驻守公安了。 培养自己反而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手中已经没有什么牌可以打了。 在之前刘备主导的益州、汉中两场大战中,荆州的精锐兵马,良将大多被刘备调往他身边, 荆州这方面,其实大多时候多是关羽一人在撑着。 后世人多怪关羽大意失荆州,但谁又曾关心过,荆州这方面,更多时候是关羽一人在支撑着大局呢? 他也很累的。 委派自己与关平二人前去驻守公安,一个是自己今日的表现令关羽有了期待, 第二个便是因为关羽觉得,关平与自己都是对刘备死忠之人, 死忠之人必可死守。 死守之下,总能拖延一些时间,至少也好过让士仁那厮不战而降。 关羽见糜旸明白了,自己让他去驻守公安的深意,他担忧的心思少了些,而后他继续对着糜旸言道, “有子晟妙计诱出徐公明不难,而只要徐公明一出,吾击败其亦不难。” “但就算我能击败其,吾之大军亦只能稳步先后退至江陵, 等吾布置好北岸防线之后,方可南下支援你。” “而虽然我会写信求援益州,但益州刚经历汉中大战,元气未复,吾亦不知殿下会派出多少兵马支援吾等。 且益州距离离荆州遥远,信使一来一去之间,耗时就须半月之久。 大军发出,准备、行动之日更是无法估计。” “所以子晟,吾要你为吾守住公安至少两个月,你可有信心做到。” 两个月? 两个月听起来很少,但寻常人连续不停歇玩手机玩两个月,都会赶到厌烦。 更何况两个月以来,可能天天要面对攻城厮杀,每天的精神都要紧绷着, 那种压力可能会令一般人感到崩溃。 但如今糜旸已经被关羽看重,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幸亏他手中还有一张底牌没用。 糜旸当即对着关羽一拜,口中郑重承诺道,“将军放心,旸必不负将军所望。” 看着糜旸在自己叙说了守公安的艰难之后,脸上也没有浮现退缩之色,关羽大喜。 他伸出双手重重拍在糜旸的肩膀之上, “好,好,好!” 关羽连说了三个好字,最后他更是对糜旸承诺道, “最多两个月,吾必发兵援你。” “若两个月你未见援兵,可想办法退去,不用担任何罪责,反而有大功。” 关羽乃是虎将,他用力拍着糜旸的肩膀之下,差点让糜旸感觉自己的肩膀快碎掉了, 糜旸强忍痛感, 口中亦对关羽承诺道, “有旸在一日,势不让吴军越公安一步!” 糜旸的自信让关羽心情大好。 随后关羽转眼看向关平。 自从被关羽留在帐中后,关羽的目光皆是聚焦在糜旸一人身上,这让关平艳羡不已。 如今关平见关羽的目光终于向自己看来了,他心中大喜,小说 自己终于不用再当背景板了, 正当关平正在绞尽脑汁,想学着糜旸说出什么豪言壮语的时候,关羽却对其说道, “子晟虽是参军,其实帅也。” 关平没想到他等来许久的,竟然是关羽这样的一句话。 关平方才还稍显兴奋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做关羽的儿子,好悲伤。 老子威震华夏,他悲震华夏。 关羽可不管他的这个儿子内心有什么想法,在将一切都说完后,关羽对着糜旸与关平二人说道, “天色不早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领兵出发吧。” 关平悲伤之余就要离去,而糜旸在离去前却对关羽言道, “将军,徐晃乃是世间良将,若将其诱出后,请将军务必提防其将计就计。” 听到糜旸的这个提醒,关羽来了兴趣,他问糜旸道, “子晟认为公明会如何将计就计?” 糜旸答道,“徐公明手下多是新兵,且其日前为曹操新增十二营兵, 这十二营兵乃是各地抽调而来,互相之间统属,风俗、人情俱有差异。” “这是徐公明目前最大的弱点,其自身定然也知晓。” “而我军如今士气如虹。 若我是其,在不得不出战时,也势必不会想与将军硬拼, 当会设下声东击西之计迷惑将军,好以逸待劳。” 在糜旸主动提醒之后,关羽深思了一会,随后言道, “子晟所言有理。” 糜旸继续说道, “假设徐公明设声东击西之计,吾建议将军可假装中计,但实际上却可以掩派大军,奇袭偃城,断了徐公明后路, 偃城中有曹操囤积的大量粮草,此举不但可解我军燃眉之急,且偃城一丢,徐晃大军后路被断,军心必然溃散,可不战自溃也。” 糜旸说完后,关羽开怀大笑起来, “子晟呀子晟,走之前你还要设计断魏军之生路,料敌之先,不愧是法孝直之徒。” “吾突然有些舍不得你走了。” 面对关羽的夸奖,糜旸说道, “旸只是推测徐公明会行声东击西之策,亦不敢笃断,只是想着提醒将军一下而已。” 糜旸嘴巴说他只是推断,但其中他心中有八成把握, 因为历史上徐晃就是那么做的,并且用此计策大败关羽。 剩下两成不确定,是尊重徐晃那个名将的智商,没准他突然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了呢, 但无论如何,事先提醒关羽一下这事总是没错的。 “好了,你今日之提醒,吾会牢记在心的,你且安心去吧。” 见关羽已经有所防备,糜旸对着关羽一拜后,与关平一起走出了帐外。 看着糜旸渐渐离去的身影,关羽眼神微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待关平与糜旸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关羽回到自己的坐席上,随后从身前的桌案上取出一封帛书,开始书写起来。 “臣前将军....” 关羽这封信是写给刘备的,乃是一封求援之信。 但在将求援的内容写完之后,关羽笔头微停,而后又继续动笔写了起来, 他现在所写的内容,乃是糜旸今日的表现。 对于这样的一个优秀的后辈,关羽当然会为其在刘备面前多加夸赞。 而在写完一切后,关羽将这份帛书密封好,唤来一位信使,令其快马加鞭往成都送去。 在信使离去后,关羽又从身前的桌案上取出一封奏报, 那奏报上记载着一件事, “九月江陵失火,颇焚烧军器。” 这封奏报是糜芳写给关羽的。 江陵失火这件事发生在上个月,那时候关羽刚刚令糜芳送一批新的军器来,江陵城中就突然失火了, 关羽那时就怀疑是糜芳暗中在倒卖军械物资,牟取暴利,为了防止东窗事发,故而才故意纵火毁灭证据。 而关羽之前所说的,要回去治糜芳罪,为的便是这件事。 关羽手中捏着这封奏报,眼神流动,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之后,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 只要大节不亏就好。 想通这点的关羽,将手中的奏报放在烛光上点燃,烛焰在欢乐的跳动着,很快就将这封奏报吞没, 待这封奏报化为灰烬后,关羽喃喃自语道, “糜子方,得亏你生了个好儿子!” 第二十章 糜暘的隐患 翌日一大早,关平便与糜旸一同领兵南下。 关平本部只有三千兵马,虽其麾下俱是精锐,但三千兵马人数并不多。 因此当关平与糜旸领军出了围头营帐时,就算身居在偃城中的徐晃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心中也并没有什么起疑。 毕竟如今单单在樊城一地,关羽与曹操两方面在此地投入的,加起来的大军总数,就已经接近十万大军之数。 在这么庞大的两方总兵力面前,区区三千人马的调动,还不至于撩动徐晃那一直紧绷的神经。 虽然徐晃不知关平所率领三千兵马南下的真实意图为何,但按照他想来,关平所率领的这三千兵马,可能是南下修整换防的。 在徐晃看来,只要关羽的这数万大军还在这樊城底下,他就不必太过担忧其他。 而关平自从率领兵马出了大营之后,带领着大军南下的他,就一直有意无意之间,在偷瞄着在他一旁一同驾马的糜旸, 饶是糜旸警觉性再低,在关平数次的偷瞄之下,他也察觉到了不对, 驾马前行的糜旸在发现关平总是偷瞄他后,他亦看向关平,随后出言问道, “坦之,可是旸今日仪态有何不妥?” 糜旸以为关平总是偷瞄他,乃是他今日的举止打扮有何疏忽之处。 糜旸是一个士大夫预备役,仪态不佳在当世是士大夫十分在意的一件事。 说完后,糜旸还不自信的自视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的穿着整齐,与往日并无差别呀,那关平是在偷瞄啥? 关平见自己被糜旸发现了偷瞄的举动,他亦不觉得尴尬,而在听到糜旸的疑惑后,他当即开口言道, “子晟英姿勃发,仪态并无不妥之处。” 关平说糜旸英姿勃发,不是违心之语。 在刘备势力中的二代中,可能是因为上一代基因不错的原因,糜旸这些二代们,皮囊都长得十分不错。 而糜旸见关平不是因为自己仪态有不妥之处而偷瞄自己,他当即情不自禁得翻了个白眼,这关大王太子怕不是有些问题吧。 见糜旸对其翻白眼的举动,关平好像才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偷瞄糜旸的举动有多么不礼。 他讪笑一声,但心中的疑惑又令其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所以他最后还是开口问道, “子晟,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想出那些奇策的吗?” 听到关平是因为这个,而不停暗中观察自己,糜旸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想来是自己昨日屡次在关羽面前建言献策,引得关羽对自己赞赏不已这事,让这位关大王太子心中有些吃味了。 糜旸用揶揄的眼神看向关平,关平被糜旸的这副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糜旸聪慧,此时定然已经猜出他问这个问题的缘由所在, 心中秘密被看穿的关平一时有些结巴起来, “子晟,我,我不是嫉妒你。” “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是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聪慧的。” “我只是亦想如你一般,被父亲夸赞而已。” 关平的语气中充满辩解的口味,但其中又饱含期待。 关平性情疏阔,俨有父风,关平的这番话,糜旸并没有起疑。 关平与糜旸自幼相识,在关平的记忆之中,糜旸小时候虽也算聪慧,但远没有到今日令其无法理解的地步。 糜旸今日在帐中所提出的那些建策,每一条都令关平感到瞠目结舌。 见关平满含期待的看向自己,想得到自己的聪慧密码,糜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总不能告诉关平,他是穿越者吧。 到最后,糜旸只能模棱两可得言道, “实不相瞒。” 听到这四个字,关平精神一震, 来了来了, “因此我此时已被邪祟附身邪。” 在糜旸这么说的时候,他脸上还特意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烘托气氛。 本来期待不已的关平,在听到糜旸说他今日有此所得,是因为他被邪祟附身时,他顿时气恼。 这糜子晟是把他当傻子了吧, 忒不地道了。 纵使有意欺瞒,也想些好些的借口隐瞒。 想出这么一个哄骗三岁小孩的借口,真是太看不起他这个朋友了。 你还不如说,你是做梦梦到了将来呢? 不对,这么说,更侮辱他的智商。 关平强忍住将糜旸踹下马的举动,扭过头去不看糜旸,他口中气呼呼地说道, “你我是好友,怎能如此欺骗于我。” “你之举止仪态皆是常人所为,又怎可能是中邪!” 看到关平的这副反应,糜旸瞬间哈哈大笑, 关平的这副反应,令糜旸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瞬间落地。 方才他故意那么说,实则就是在试探关平的反应。 按照原身记忆可知,糜旸从小得到的正面评价,大多是聪慧,守礼这方面的。 但糜旸也深知,昨日为了拯救关羽,他的表现是亮眼了点, 这点无疑是为糜旸埋下了一个隐忧。 糜旸这时名义上的主人乃是刘备,那个以识人闻名于世的英主。 就算不提刘备,那智谋超群的诸葛亮也令糜旸心有忧虑, 待来日刘备与诸葛亮知道,自己昨日的表现之后,会不会如前世看过的穿越小说一般,会怀疑自己被邪祟附身了呢? 要知道,哪怕是关平,也疑惑糜旸今日会有如此亮眼的表现。 所幸关平只是疑惑,不是怀疑,但要是刘备与诸葛亮二人呢? 要相比对自己的了解,曾与原身朝夕相伴的这二人,可是大大超出关平这个幼时好友的呀。 所以方才关平在说出心中的疑惑时,糜旸才故意顺水推舟,先将对其最不利的猜测, 借由自己的口中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看看关平的反应, 而从关平的反应可知,关平之前压根就没往自己中邪的那方面去想。 而且关平的话语中还说明了,当世人判断一个人是否中邪的标准, 乃是他的寻常举止有无异常,寻常言语有无出轨之处。 在明了了这点后,糜旸心中大定。 只要不被当世人认为中邪,那么其他所有的猜测对其都不算不利, 再不济,糜旸也有个很好的例子可以辩解, 吕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例子,可是活生生摆在那里呢。 心中的一个巨大隐患,在关平的无心之下被解决之后,糜旸心情大好。 他见关平因为他的玩笑而气恼,他遂驱使胯下骏马靠近关平,随后他用手拍向关平,口中笑道, “坦之气甚, 好友与你说笑几句,怎就恼上了。” “我少时随殿下入蜀,虽不曾亲临战场,但吾在殿下身旁侍奉时,殿下与诸臣议事从不避讳吾。 在殿下及一众良臣日夜的教导下,我有今日之表现,亦是正常呀。” “而坦之你自幼随前将军身边征伐四方,时间多被军中劳务所误,故而在计谋一道上不精通也属正常。” “你要知道,论筹划军机,献言建策,你不如我, 但要是谈及处理军务,安排行军事宜,我不如你, 我们各有所长,你又有何可苦恼的呢? 君不见,昨夜前将军还嘱咐我要向你多加学习吗?” 在糜旸如此说之下,关平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他言道, “我不是不知道这些,亦不是嫉妒子晟,只是子晟你不该诓骗我。 你要早这么如实相告,我又怎么会生气。” 看到关平已经不再气恼,糜旸当即在马上言道, “是极是极。” 糜旸嘴巴上答应的挺好,但心中却在吐槽, 小子,我是你救命恩人知道不。 在原谅了糜旸之后,关平复又苦恼得对糜旸说道, “子晟,你对这次守公安有把握不?” 第二十一章 于将军,你好呀 昨夜关羽在关平与糜旸面前,谈及公安对刘备的重要性,这令关平的心中压力巨大。 而关平也深知他与糜旸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这更让关平心中没底。 自家人知自己事,关平深知自己是个良好的执行者,但却绝不是个优秀的谋划者。 因为此,所以在好友兼自己这次的守城伙伴面前,关平毫不忌讳的透露了心中的担忧。 相比于关平的担忧不同,糜旸却乐观的很, 他自信地对关平言道, “无妨,有我在。” “只要坦之一切按我规划行事,不冲动行事,吕蒙那厮要想拿下公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糜旸自信的话语感染了关平,关平看向糜旸,现在他才有些明白了,为何关羽会说出那句, “名为参军,其实帅也,” 不论其他,光是这份气度与自信,自己就相比糜旸差上许多。 而糜旸这么有自信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自然不是, 糜旸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糜旸是一个穿越者,原身又从来没经历过军旅之事,对于如何守城他可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糜旸从来没有打算单单凭借自己,去守那座孤城公安。 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个很好的人选可以助他。 心中已有定策的糜旸,转眼看向关平,而后他在汉水旁挥斥马鞭言道, “坦之,且拭目以待,不久之后,你我兄弟的大名就会响彻这荆襄大地。” 在糜旸这么说之后,关平受到糜旸自信态度的感染之下,他的心情也变得光明起来, 关平在马上以手参拜糜旸道, “既如此,一切就光凭参军成全了。” 说完后,糜旸与关平齐齐双视而笑。 糜旸这时言道,“坦之,兵贵神速,当火速南下。” 关平答道,“然也,吾这就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前往公安。” 糜旸却不赞同道,“谁说要马上前往公安了?” 关平不解道,“子晟这是何意?” 糜旸言道,“待吾先去江陵城中办一件事,再前往公安不急。” “何事?” “别问,赶路就是了。” 说完后,糜旸挥舞马鞭,驱动胯下马匹朝着江陵城急速而去。 关平见状,也只能无奈的传令全军跟上糜旸的步伐,而后他亦驾驶骏马,跟在糜旸身后朝着江陵城而去。 糜旸与关平一前一后沿着汉水疾驰南下,他们身后的大军亦都鼓足了劲,紧紧追随在这二位年轻人身后。 这时,久不放晴的天空却突然出现一抹阳光。 这抹阳光艰难的从乌云中破空而出,然后挥洒在了最前方的糜旸身上。 一抹阳光的出现,更多的阳光开始由北及南照耀的大地, 随着糜旸及其身后大军的一路南下,方才还乌云密布的天空,此刻已经一片金灿灿的。 樊城周围的农户看到已经许久不见的阳光开始出现,他们往日里一直阴霾的心情也得到了舒解, 因为这是他们农作物能否丰收的希望。 而旭日高升,艳阳高照,被阳光所笼罩的糜旸及其身后的大军, 这时又何曾不是大汉万里基业的希望呢? ... 江陵城中,地牢之内。 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蛇虫鼠蚁时有踪迹,与之相比的,是在其中,人迹却甚少。 特别是在整座地牢之中,一间最靠内的牢房之处。 其余牢房之外,或多或少还有一些士卒卫守,但在这件牢房之外数丈内,一位士卒皆无。 因为无人行动的迹象,故而这间处于最深处的地牢之处,显得冷清寂静非常。 那些蛇虫鼠蚁,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没人打扰的环境。 在人迹罕至的此处,却是他们的天堂,一些稀碎的声音不断在这片寂静的环境中响起, 那是它们又出来活动了。 但突然的,一声属于人类的咳嗽声响起,似乎吓坏了这些小东西们。 在咳嗽声过后,这间地牢周围,就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而在过了不久后,一声“吱呀”声传来,似乎是外界的牢房大门被打开。 随着这声“吱呀”声传来,在这片属于江陵城中禁地的地方,突地又传来了许多杂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响起之际,还不时夹杂着一两声人声, “郎君小心。” “郎君请看脚下。” “这该死的狱吏们,早知道郎君要来,也不将此处给提前打扫干净。” 一位忠仆的声音不断响起,这引起了被关押在这间牢房最深内的一人的注意。 此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而其四肢俱被铁链所束缚着,令其无法动弹。 但与其宛如乞丐般的装扮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却十分精神, 他抬起一双如水般的眼眸,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而这时,不远处也有火光传来。 糜旸在糜忠的带领下来到了地牢之中。 在初入地牢之中时,他就差点被这里一股刺鼻的味道给逼退。 但幸亏他忍耐力非常,于是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一步步朝着他的目的地走去。 越深入,糜旸心中越感慨地牢中环境的差劲, 这里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但幸亏心中的不适感随着他到达他的目的地后,被他心中的期待给驱散了大半, 糜旸站在一处牢门前,看向牢内那位不似活人的重犯,他对一旁的糜忠吩咐道, “将门打开。” 糜旸的吩咐糜忠自然不敢怠慢,他立马掏出钥匙将这间牢门打开,而后退到一旁,守在牢门之外。 在牢门打开之后,糜旸大步迈入了牢房之外,他来到那位被关押的重犯面前,脸上挤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和煦的笑容言道, “于将军,你好呀。” 在糜旸的问好之后,回应糜旸的是一声不屑的冷笑。 哎呦,还挺有个性。 这声充满嘲讽的冷笑并没有让糜旸生气,他再度怀抱着温和的语气对着眼前这人说道, “吾乃汉前将军关羽帐中主薄,糜旸糜子晟。” 在糜旸自我介绍之后,眼前这人这次连冷笑都不屑给糜旸了, 只是在听到糜旸是关羽的主薄时,他的身体动了动,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 回应糜旸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寂静。 糜旸也不管这人是否搭理他,依旧自顾自得说道, “于将军是当世名将,以持重闻名华夏,吾想请于将军助我一同守备公安,不知于将军意下如何?” 糜旸眼前的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囚犯,便是之前关羽水淹七军所擒下的魏左将军,于禁于文则。 在糜旸说出他的来意后,于禁像是听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话一般,他的身躯不停抖动,而后肆意的大笑起来。 在于禁大笑之后,他抬起头,从自身散落的头发之间用眼睛仔细打量着糜旸, 见糜旸是个年轻的后生,他心里就开始轻视起糜旸起来, 他终于开口说道,“关羽令我效力于他,吾都不愿,何况是你这孺子?” “你想你自己配吗?” 于禁的声音充满沙哑,但同时他的语气又充满了嘲讽。 被于禁无情嘲讽的糜旸脸色不变, 他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殿下之前教导过,要想收服人心,就务必要以恩义结之。” “这句话吾一直奉为金科玉言。” “但今日吾恐怕要违背殿下的教导了。” 糜旸说完后,还不等于禁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便突然上前猛然踹了于禁一脚,在将于禁踹翻在地后, 糜旸将脚压在于禁的胸口上,令其动弹不得, 而后他盛气凌人的俯视于禁道, “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苟且偷生的降将,跟我这大汉纯臣说不配?” “你是不是在这牢里关傻了。” 被糜旸踹翻在地,身体吃痛的于禁,在听到糜旸所说的“苟且偷生”四个字后,他的情绪猛然变得激动了起来, 但苦于他身体被铁链所束缚,且被糜旸用脚压制着,他一时动弹不得, 因此他只能口中不停发出怒吼,一双虎目怒火腾烧的看向糜旸。 “前将军无法令你效力,是他不够狠。” “但吾不同,我够狠。 你以为吾今日是来跟你商量的吗,我是来通知你的。” 糜旸边说边戏谑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于禁。 第二十二章 出狱 糜旸将于禁踩踏在地上的行为,充满了肆意凌辱的味道。 而糜旸那戏谑般宛如看待娼优般的不屑目光,更令于禁无法接受与感到巨大的错愕。 这个小小的主薄是疯了吧,连关羽都不敢对其如此! 初平三年时,于禁就受推荐加入了曹操麾下。 自从入曹操麾下之后,他凭借着自己的才能,一步步在良将如云的曹操帐中展露头角。 二十几年来,他用自己的战功,用自己的能力,最终爬到了魏左将军,假节钺的权势地位。 在曹操麾下五位最有能力的外姓将领之中,他于禁地位是第一,就算与一众宗亲将领相比,他于禁身上的权势地位也丝毫不弱于彼等。 若不是曹操看重于禁的能力,信任于禁的忠诚,多疑的他,又怎么能够赋予于禁假节钺之权。 这样的于禁,身居高位日久。 往日在曹营中,他一向是受人吹捧,被人仰望的存在。 可今日,有着如此辉煌过往的他,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狠狠的踩在脚下,百般凌辱。 这让于禁心中感到羞愤异常,他胸口此刻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石一般, 令其几欲喘不过气来。 极度羞愤之下,于禁对糜旸出言吼道, “姓糜的,不管你是何身份,你今日如此羞辱于我,还妄想我为你效力,你简直是白日做梦。” “士可杀不可辱,要么你就杀了我,要我在你的淫威下向你卑躬屈膝,那是绝无可能。” 于禁发誓,要是他现在能够动弹,肯定暴起击杀糜旸。 但可惜他现在全身被铁链所束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放狠话。 而于禁是否真的视死如归呢,其实不难。 要是他真有这种气质,早就学庞德一般宁死不降了。 要知道,当日于禁可不是以俘虏的身份被押往江陵城中,而是以降将的身份。小说 正因为他是投降的,所以曹操才会发出“吾知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如庞德邪!”的感慨。 于禁之所以无所顾忌,叫嚣着让糜旸杀了他,摆出一副宁死不受辱的态势,乃是因为他猜准了糜旸不敢杀他。 当日接受于禁的投降不杀其,乃是关羽的主意。 关羽一方面是怜惜于禁的才能,真心希望于禁想为刘备效力, 另一方面,关羽是考虑到于禁在曹操阵营中的崇高地位,从而想将于禁立为一个标榜,想以此吸引以后更多的曹魏大将弃暗投明。 关羽的这副心思于禁知道,当初他也是为了迫不得已的原因才投降关羽的。 而糜旸只是关羽军中一小小主薄,他又岂敢违背关羽的深意呢? 正是出于这种心思,于禁才一直有恃无恐,在投降关羽之后,也一直不肯为其真正效力。 但可惜,他太小看糜旸了。 糜旸看着脚下于禁在说完后,就闭眼一心等死的神情,脸上的不屑越来越深, 要不是知道于禁为人,糜旸恐怕还会真的以为于禁乃是曹操的忠贞之士呢? 糜旸亦是心知肚明,于禁为何有恃无恐,但他却没有着急拆穿于禁的假面目。 在于禁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作态后,糜旸似乎真对于禁的这副惺惺作态无法, 也许他是真的顾忌关羽事后会怪罪他,糜旸将脚从于禁的胸口之上缓缓移开。 感受到胸口处的压力消散,于禁睁眼看向糜旸。 在看到糜旸将脚拿开之后,于禁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只不过因为牢房内漆黑的环境,糜旸不曾注意到这点。 只不过就算注意到了,糜旸亦不会有什么感觉。 糜旸看向于禁的眼色依旧玩味,只是他停下了对于禁的凌辱行为,而后他转头对牢房外的糜忠吩咐道, “将其身上铁链解开。” 方才在糜旸凌辱于禁时,糜忠在门外看到了一切,却摆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仿佛他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但他一听到糜旸的吩咐,马上就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在听到糜旸的吩咐之后,糜忠先对糜旸微微一拜,而后领着一同值守在外的数十位糜旸亲卫, 来到躺在地上的于禁身前,拿出钥匙为其解起束缚其身体的铁链。 其实为于禁解开身上的镣铐,糜忠一人就足够。 但糜忠可是亲眼见到了,糜旸方才是如何凌辱于禁的。 他担忧他一会为于禁解开身上的镣铐之后,于禁会突然暴起伤人,故而他才将糜旸的亲卫一并带入,为的便是防止这点。 糜忠不仅对糜旸忠心耿耿,更是心思如发,这点是糜旸越来越喜欢他的原因。 在钥匙的帮助下,糜忠很快解开了于禁身上的重重镣铐,在身躯重新得到自由之后,于禁立马一跃而起。 随后他双目充满愤怒的看向不远处的糜旸, 想起方才自己被其羞辱的场景,于禁心中杀机弥漫,但他在看到守在糜旸身前的数十位亲卫之后,于禁就暂且强制按捺下了心中的杀机。 而糜忠在看到于禁在起身之后,就对不远处的糜旸虎视眈眈,他立马从地上取出一条粗壮的铁链,将于禁的双手给重新束缚了起来。 这一幕,又让于禁心中气甚, 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奴仆呀。 糜旸在看到于禁已经恢复行动能力之后,他对着于禁笑眯眯得说道, “于将军,想必你很久没出这阴暗的地牢了吧。 今日我心情好,特意带你出去看看,吾还为你准备了一场好戏呢。” 糜旸面目清秀俊朗,加上他此刻脸上挂着笑容,任谁看到了,都会对其好感倍增。 但糜旸的这副面目,落在现在对糜旸厌恶至极的于禁眼中,却让他没有理由的感受到一股寒意。 方才糜旸的举动,令于禁对其戒心大起。 于禁不信眼前这个小疯子,会对其有这么好心,会特意带他出去解闷。 难道此子感觉来硬的不行,决意来软的,要以恩义感动自己。 有此猜想的于禁,心中冷笑连连, 这一切手段对其来说都显得太稚嫩了。 糜旸在说完后,也不管于禁有何反应,他也懒得猜这时于禁心中在腹诽着什么,他直接转身朝着地牢之外走去。 第二十三章 诛心 而在糜旸走后,糜忠见于禁还不动弹,他当即推了于禁一把,令其跟上糜旸的步伐。 于禁虽是不愿,但如今形势在糜旸手中掌握,于禁也只能暂时强忍心中不愿,跟上了糜旸的步伐。 而糜忠及糜旸的众亲卫则围在于禁周围,防止其有何不轨的意图。 地牢其实并不大,在不久后,糜旸一行人就走出了地牢之中。 而刚一出地牢,久不见阳光的于禁,突然被外界的阳光所照射,令其感觉刺眼非常, 这令于禁下意识的想举起双手挡在眼前。 但可惜,他的双手被沉重的铁链所束缚着,他又在地牢中被关押日久,身体营养缺乏,双手无力, 因此当他想举起双手时非但没有如愿,反而因为铁链的沉重令其身体一个踉跄,差点跌下身前的阶梯下去。 这一幕,让糜旸发出一声嗤笑,而这嗤笑声,糜旸并没有特意掩盖。 糜旸的嗤笑,令于禁感到无地自容,亏他还是武将出身,如今却被一副小小铁链所制。 在出了地牢之后,糜旸命糜忠将于禁押上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囚车之上, 糜忠领命,在将于禁押上那辆囚车之上后,还特地用一块黑布将那辆囚车给罩了起来。 在做完这一切后,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糜旸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正是关平驾着骏马朝其而来。 有着胯下良驹的辅助,关平很快就来到了糜旸身前, 在来到糜旸身前后,关平当即下马,快步来到糜旸身前言道, “子晟,按你所说的,我一切都安排好了。” 见关平安排了他嘱咐的一切,糜旸脸上浮现了笑容,他对关平言道, “坦之大才。” 被糜旸夸赞的关平脸上浮现不好意思。 糜旸叫他安排的一切,不是什么难事,加上有糜旸亲生父亲糜芳的大力支持下,关平更是事半功倍。 但虽然安排好了糜旸嘱咐的一切,关平还是不理解糜旸令其那么安排的深意是什么。 他正要问糜旸,但这时他却看到那辆用黑布盖着的囚车, 关平瞬间明白了,这辆囚车中所关押的人, 可能与方才糜旸吩咐他做的事有所关联,因此他转而问糜旸道, “子晟,那辆囚车中关押的是何人?” 关平脸上好奇之意好不掩盖。 糜旸笑着答道,“魏左将军于禁是也。” 听起糜旸说关押在囚车中的是于禁,关平明悟,数月前,于禁正是被其所擒。 虽然关平不齿于于禁为人,但于禁的能力,就是关羽也是肯定的。 想来糜旸之前对其所说的,要从江陵城中借一人协助守城,那人便是于禁。 于禁的能力关平丝毫不怀疑,但是作为当日擒下于禁的他,可是知道于禁这人诡异的很。 明明投降了却又不真正为关羽效力,关羽百般劝说之下,于禁依旧不为所动。 所以关羽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身在汉营心在魏的于禁,暂时遣来江陵城中关押。 当日关羽都没成功说服于禁真正为其效力,今日糜旸就有办法不成。 关平正要继续问糜旸,糜旸却先对其言道, “坦之一会便知了。” 见糜旸这么说,关平只能止住了发问的话语,他也不是个急性子。 而后糜旸与关平齐齐上马,朝着离此最近的江陵城南门而去。 在糜旸与关平上马后,糜忠及糜旸的亲卫们也纷纷上马,押着于禁的囚车跟随着糜、关二人身后,朝着江陵城南门而去。 随着队伍的行进,这支队伍很快就渐渐进入了闹市之中。 闹市中人影绰绰,皆是为生活忙碌奔波的百姓们。 但他们在看到糜旸这一支,人人身披精甲的队伍时,他们却都非常识趣的让出街道站立两旁, 好让糜旸这一行人可以通过。 在这乱世中,当兵的最不能招惹了。 众多百姓们在分开身形,站立到街道两旁后,一时无事的他们,只能无聊的打量着以糜旸为首的这支队伍。 糜旸与关平二位小将俊朗的面庞,令百姓中的许多怀春少女谈论不已。 但相对于在人数中占了少部分的思春少女,占了人群大多数的壮汉及上了年纪的婆娘们,则对那块被黑布所掩盖的囚车中的人,感到兴趣非常。 关羽治荆州以来,虽轻士大夫但却善待百姓,因此百姓们对关羽帐下的士兵,还是有一些好感的。 在他们看来,能被关将军所擒押的人,定然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对于这种恶徒,往日里他们是避之不及,但现今见其被官军擒拿,心中的八卦与吐槽之情就怎么也压制不住。 很快的,种种议论声在街道两旁响起,而这议论声也纷纷传入了囚车上的于禁耳中。 市井百姓,一旦编排起他们心中的恶人来,那可是什么话都敢说,而且保证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往日里,这些不堪入耳之语,寻常一句都可能让自视甚高的于禁暴跳如雷, 更何况现今何止是一句,数百句都有可能! 坐在囚车内的于禁,耳中听着这些令其心如刀绞的羞辱诽谤之语, 他气的面目涨的通红。 心中的羞愤更是达到了顶点,他想走出囚车为自己辩解,但他不敢。 一旦他走出囚车,那么整个江陵城中的人,都会知道了, 原来那令人所不齿的,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辈, 是魏左将军于禁,是曾经功冠曹魏诸将的名将于文则, 这种当众社死现场,于禁誓不能接受。 历史上,曹丕只是在曹操的陵寝之内画上了羞辱于禁的壁画,就令于禁最后羞愤至死, 那还是在没什么人的环境下, 如今于禁被糜旸放在,数百位往日中他最看不起的百姓面前,反复用言语羞辱嘲笑, 这种奇耻大辱又怎么能让于禁受得了。 虽然因为黑布所遮盖,为于禁守住了最后一丝尊严,但这却不能改变于禁这时心中的羞辱感。 他想举起双手遮住自己的耳朵,但铁链深重, 他没力气,办不到。 现在于禁才明白了,糜旸为什么会好心带其出牢狱了, 这是糜旸的诛心之举! 于禁这时也终于明白了,糜旸所言他比关羽更狠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十四章 屠杀? 于禁只能这么一路,任由自己被众人的言语所任意羞辱。 于禁心中的羞辱感,愤怒感这时已经升到极致,然而盛极必衰, 在极致的愤怒,羞辱之后,于禁突然感到一丝后悔, 他在想,他所坚持的不为刘备效力,是不是一个笑话? 若是他肯为刘备效力,今日又怎可能会受到如此羞辱, 又怎么会被糜旸这样百般折磨。 人一旦心中有了一丝后悔,那后悔感便会慢慢的扩大...... 走在队伍前方的关平,耳中听到百姓们那肆无忌惮的羞辱之语,他心中有些不忍。 幸亏百姓们谈论的不是他,否则他关平得马上自刎谢罪了。 关平对糜旸言道, “子晟,要不要让士卒驱散那些百姓们? 毕竟士可杀不可辱,再这样任由百姓谈论下去,吾恐怕于文则会心生死志。” 关平非是对百姓们有意见,只是从小受仁义观念熏陶的他,不忍于禁受辱太甚。小说 但糜旸在听到关平的建议之后,却反问关平道, “士可杀不可辱?那他当日何不宁死不降?” “我不觉得百姓说的,有何不妥之处。” 糜旸的这句反问令关平哑然。 见关平脸上还是有不忍之色,糜旸继续言道, “坦之放心,我命人在囚车上盖上黑布,就是为其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了。 有此黑布在,于禁短时间内是不会心生死志的,这只会令其心如死灰而已。” 见糜旸这么说了,关平最后亦只能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看着关平的这副作态,糜旸才想叹息呢。 历史上关羽之所以无法真正收服于禁,不是关羽魅力不够,是关羽崇尚忠义仁义,不会对于禁逼迫太甚, 而关羽的这点,也恰恰为于禁所利用。 简单来说,就是关羽不够狠, 但糜旸不同,他来自后世,他向往忠义仁义,但却并不迷信之。 在糜旸看来,只要能最终抓到耗子,那用的是黑猫还是白猫,他都无所谓。 糜旸到目前所有的举动,为的就是想羞辱于禁。 在糜旸看来,于禁肯定不是什么忠义无双之辈,但他也不是什么无耻至极的大奸大恶之辈。 他正如大部分普通人一般,有羞耻感,贪生怕死,却又想保留着最后的尊严体面。 而要想真正收服这种人,最先要做的,就是先击破他那脆弱的,自以为是的尊严, 在做到这点后,接下来的事就好办许多了。 糜暘的这个做法虽不如关羽的正大,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若不是担心苛待降将的名声传出不利于将来,糜旸甚至连一块黑布都不会给于禁呢。 所以糜旸带于禁走的这条街道,其实是糜旸为于禁专门准备的,属于他的修罗道。 随着糜旸队伍的慢慢前进,于禁的这条修罗道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到达江陵城南门之后,这处因为是军事管辖区域,百姓的踪迹已经消失。 而那些让于禁受尽百般折磨的声音,也终于消散了。 糜旸命糜忠掀开盖在囚车上的黑布,而后让其将于禁给押下来, 这时的于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之色,有的只是一片死灰。 在巍峨的城墙之下,在全身精甲的兵卒面前, 糜旸再次问于禁道, “于将军,可愿与我勠力同心,一起守备公安?” 糜旸的再次邀请,依然没有得到于禁的允诺,但糜旸不恼,他对于禁言道, “既然将军不愿,那就请将军上得城楼,与我共同观看一场好戏如何?” 糜旸说完后,也不等于禁同意,就命人押着于禁往城楼上而去。 而糜旸与关平却早先一步,来到高大的城楼之上。 在糜旸上得城楼之后,他就看到了下方那占地颇广的瓮城。 瓮城,为古代城市的主要防御设施之一,可加强城堡或关隘的防守。 其主要特征是,在城门外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 在糜旸的这个角度往下看去,瓮城之内犹如一个陨石巨坑一般,亦好像一只巨兽的大嘴, 那只巨兽正静静地张着嘴,等着猎物主动送到它口中。 不久后,于禁也上得城楼来,站在了糜旸的身后。 糜旸在看到于禁到来后,他对于禁言道,“将军请看看,瓮城之内是何场景。” 说完后,糜旸便示意糜忠将于禁推到城墙边,而于禁在看到瓮城内的场景之时,他脸色大变。 只见这时江陵城南门的瓮城之内的地上,正密密麻麻或躺着或坐着许多人,观之足有数千。 这些人在这寒冷的冬季之中,身着单衣,瘦骨嶙峋。 因为寒冷,他们的身体不停地打着颤。 因为饥饿,他们大多一动不动,犹如死尸一般。 而那些犹如死尸的人,在突然看到城墙之上于禁的身影之后,他们却纷纷不顾身体的疲惫,想挣扎着起来给于禁行礼, 因为没力气,又因为人群密集,他们刚一想站起来,却又都很快无力得重重倒下, 倒下之余,他们又压到了其余同袍,而后一阵阵细微的哀嚎声响起。 在这些人做出以上动作之后,瓮城中的大部分人亦都看向了城墙之上。 在看到了于禁的面孔之后,瓮城中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他们无法站起向于禁行礼,只能用尽全身力气,从口中发出一声声悲鸣, 他们认得于禁是带他们南下守卫家门的主帅, 他们知道是于禁当日他们才能活命, 他们现在只想告诉于禁,他们这些日来所受的苦难, 他们想于禁再救救他们。 没错,这时在瓮城中的这数千人,便是当日随于禁投降了关羽的魏军降卒。 之前随于禁投降关羽的魏军有两万余众,但关羽考虑到将这两万余不能全放在一处,不然可能会引发动乱, 故而将他们分别分散在荆州三郡中安置, 关羽的精力大多被牵扯在樊城之下,所以关羽一直对这些降卒们无法妥善安置, 第二十五章 于禁跪伏 糜旸看向瓮城中那充满乞求的,卑微的数千目光,一会之后,他就收回了目光。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自己就会心软。 如今此举糜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糜旸即将面对的是吕蒙那种盖世名将,纵使关羽再如何神勇,益州的援军再如何快, 糜旸猜测,他自己也得独自坚守公安至少一个月以上。 糜旸手中最大的牌,便是他知道历史的发展。 但自从他被关羽派去守公安开始,他这只穿越来的蝴蝶已经扇动了翅膀,改变了历史原本的发展。 在这样的情况下,糜旸身为一个穿越者的优势,已经被降到最低。 如果自己还不思变,还觉得接下来凭借穿越者的优势就可以横扫一切, 然后就这么傻傻的直接往公安城中而去,糜暘坚信,接下来等着他的将不会是扬名立万的机会,而很可能是城破人亡的悲哀。 故而为了给自己接下来守备公安增加胜算,糜旸才想出要于禁与其一起前往。 于禁的品德在历史上颇有争议,但他的能力, 那是完全没问题。 现在糜旸要做的,就是如何让于禁真心为其效力。 在暂时止住了关平之后, 糜旸来到于禁身前,这时于禁也已经被糜忠押着站了起来,在看到糜旸来到身前后,于禁气愤不已, 他怒骂糜旸道,“糜贼,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他们已经投降了,他们是无辜的!” 可是糜旸在听到于禁的怒骂后,不禁冷笑道, “无辜?在这浑浑乱世之中,谁又不是无辜的?” “吾原徐州人士,当年你主曹操屠戮我徐州百姓之时,他们无辜不?” “你敢说现今瓮城中的这些魏军,手上从没沾上过无辜之人的血吗?” “于将军,我想要的一直很简单,我只需要你尽心协助我守备公安,如此而已。” “你若答应我,我则命令我手下士卒放下弓箭,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然的话,公安一丢,我也要拉上他们一起垫背。” “你莫要以为我会在意什么名声,人都要死了,要名声何用?” “我只要实利。 只要能守住公安,不负前将军所望,不让汉中王复兴汉室的理想破灭,一切我皆可为之。” 在听到糜旸所说的最后一句时,关平心神巨震, 原来糜旸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汉中王。 为了大王的大业,他宁愿自己背上骂名,宁愿被自己所误解, 想到此,关平的内心中愧疚之感顿起。 糜旸语气诚恳,但他的脸上却已经挂上了狠厉之色。 糜旸的话令于禁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已。 城墙之上,上千位士卒举着弓箭的姿势令于禁心中焦急万分。 上千支箭头上的寒光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 瓮城中魏军众降兵的哀求之声亦声声传入他耳中, 当初于禁之所以愿意投降关羽,有一部分原因是不忍他手下的士卒惨死异乡。 在如今瓮城中的许多魏军降卒之中,有许多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 十几年来的共同征战,浴血沙场, 让他与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是很深厚了。 世人皆知他于禁治军甚严,执法甚酷, 但岂不知他如此,除了为自己能够在战场无往不利之外, 还为的是能在战场上,最大程度的保下他手下士卒的性命。 这一点当初的关羽知道,如今的糜旸也知道。 但关羽是钦佩他这点,糜旸却是利用这点来击破他的心理防线。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于禁的大脑在快速的思考着, 一旦他真正为糜旸效力了,那他此生都别想回北方了。 而若是他不愿为糜旸效力,那今日,跟随他日久的这些嫡系士卒,就将纷纷丧命。 到了那时,纵使他回了北方,又将有何作为呢? 见于禁脸上变幻着挣扎、思考之色,糜旸知道,于禁的心志已经动摇了。 在刚刚他特意安排的凌辱之下,于禁的心志本就已经没那么坚定了。 在这时,糜旸知道他是时候加一把火了, 糜旸近前,继续用蛊惑的语气对于禁说道, “世间名将出征,总会携带族人一同出征。 此举一则是为了让族人有立功显达的机会, 二则是族人对其更为忠心,更好驱使。” “想来于将军当日也是如此吧。” “既是如此,想来这些降卒之中,有许多是将军族中的精英之辈。” “若吾今日将他们全部斩杀,等这消息传回将军的族中,汝之宗族会原谅你今日所为乎?” “待你族中家家皆缟素,户户皆寡妇之时,你于将军的牌位,来日还可入你宗族祠堂乎?” 当糜旸此言一出,于禁脸色大变,他内心中的最大秘密被揭穿。 当日他投降,真正为的便是保下军中那些族人的性命。 这时,他的脸上显现出了强烈的惧怕之色。 他最怕的不是名声受污,亦不是性命不保, 宗族是当世每个人的根, 于禁如当世大多数人人一般, 最怕的是死后魂魄无香火饲养, 死后魂魄无宗族祠堂可依, 从而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想到这种可怕的后果,于禁吓得嘴角打颤。 他用一副看见鬼的眼神看着糜旸,口中因为忧惧,只能不停地说着一个字, “你,你,你......” 糜旸这种看穿人心,将人心玩弄于掌上之间的举动,令于禁觉得似曾相识, 他想起了他这辈子最敬佩的那个人。 “若于将军今日肯助我,来日我安然归来,必使劲一切手段,令你族人安然北归。” 糜旸深知人不能一味的强逼,也要令其有些甜头可以尝,这样才更容易令其屈服。 而在糜旸此话一出之后,于禁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被击破, 他对着糜旸跪下,口中悲切地言道,“你赢了,你赢了,” “吾愿助你一同守备公安。” 于禁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个成名数十年的名将,今日却被一个年轻人,随意的玩弄在掌心之上。 在屈服于糜旸之后,于禁跪伏在地, 他抬起头看向糜旸,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用仰望的目光看向糜旸, 他心有不甘得问糜旸道, “你究竟是何人?” 于禁想重新认识下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何人?” 糜旸仰头望向西方傲然道, “吾乃汉中王之徒,前将军主薄糜旸糜子晟是也。” 在打出自己的金字招牌之后,糜旸再次对于禁言道, “吾必不食言,但吾希望你也不要再三心二意,出工不出力。 南郡太守是吾生父,若吾安,你之族人安,小说 若吾死,你之族人亦必死于非命。” 在最后告诫了于禁一句后,糜旸令糜忠将已经心神完全失守的于禁带下去换身衣物,好生照料, 他糜主薄不差饿兵。 而在于禁被带下去后,糜旸命城楼上的士兵收起弓箭,回归本位。 一场令在场人所有人胆寒的屠杀大戏,在糜旸的指挥下正要开演,也在他的指挥下提前宣告结束。 这时关平来到糜旸身旁,在见识到糜旸怎么收服于禁之后,他心中对糜旸起了强烈的敬佩之情, 但他还是问出了,他心中最在意的那个问题, “子晟,若刚刚于禁终不臣服,你是否会让士卒放箭?” 关平虎目紧紧的盯着糜旸,想看着他会如何作答, “不会。” 糜旸看着下方数千的降卒,他斩钉截铁得说道。 “不会?” “为何?” 关平似乎不太相信糜旸的这个答案,毕竟这个答案与方才糜旸所做的一切,看起来完全是两种人会做的事。 面对关平的疑惑,糜旸转头看向关平,他手指瓮城中的那些已经奄奄一息的降卒们说道, “因为他们是人, 而吾,亦是人。” 糜旸并没有引经据典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朴素地说出了他内心中最真实的答案。 糜旸自认为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 但他毕竟在后世红旗之下生长了二十多年,受社会主义教育熏陶了二十多年, 这样的他,是决计做不出无端屠杀之举的。 而在听到糜旸所说后,关平先是一愣,最后哈哈大笑, 是呀,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因为大家都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都有良知。 “子晟,方才是我误会你了,你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受殿下亲自教导长大的子晟。” 关平对着糜旸深深一拜,以示歉意, 他怎么能够怀疑汉中王亲自教导出来的,会是个屠杀手无寸铁之辈的屠夫呢? 在关平对糜旸一拜后,他复又问道, “可若是刚刚于禁决意不为殿下效力,你又当如何呢?” 听到关平这么问,糜旸一时沉吟无语, 思考良久后,他最后答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吕蒙非无敌之人,” “而我亦非无智之辈,” “一切还得亲自较量过了才知道。” 说完后糜暘遥望东方,目光复杂, 那里有他接下来最棘手的一个对手, “坦之,此间事已了,我们该出发了。” “五日内,务必要赶到公安。” 第二十六章 早知道不去公安了 寒风萧瑟,阴云当空。 此时在江陵城的南门之外,正伫立着三千精锐。 他们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原地,正在等候着开拔的命令。 而在这三千精锐的最前方,糜旸正在与一位老者纠缠着。 那老者头戴进贤冠,身穿宽衣广绣,观其相貌,仔细一看,那人赫然便是如今的南郡太守糜芳。 糜芳站在糜旸身前,正泪眼婆娑的看着糜旸,他边这样看着,边抽噎说道, “亏我之前还以为关羽那厮突然转性子了,会封你为他的主薄对你大加重用。” “但我竟然没想到,他打得心思竟然是这个,要你去驻守公安。” “公安那是什么地方呀,是你这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该去的地方吗?” 糜芳在三千大军面前,并没有具体说出公安接下来会是如何险恶的地方。 但与江东暗中勾连许久的他,又岂会不知道那个地方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呢? 今日之公安,将是往日之汉中也。 这种地方,糜芳是一万个不愿意让糜旸去的,毕竟他就糜旸这个儿子了。 但可惜,关羽的命令他不敢违背,至少明面上不敢。 糜芳在糜旸面前悲伤不能自抑,好像是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般, 在哭诉了一会之后,糜芳凑近糜旸身前小声建议道, “子晟,不如你就按我所说,上书向关羽那厮抱病吧。 这样我再上书为你求情,你深得大王宠爱,再以生病为由头,想必关羽那厮也必不敢太过惩罚你。” “然后等这件事风头一过,我再立马将你送回成都,回益州担任个清贵的郎中,岂不快哉?” 糜芳的言语中充满了跃跃欲试。 这个方法在他得知糜旸即将要去驻守公安时,就已经想出来, 他在之前也私下跟糜旸提过,可惜被糜旸拒绝了。 现在在糜旸即将出发之时,他再次不死心的将这建议给提了出来。 而看着糜芳那期待的眼神,糜旸再次坚定地摇头说道, “父亲,大军出发在即,现在说这个又有何用。” “若我有贪生怕死之意,当日我就不会答应前将军前去驻守公安了。” “人若言,行必果,这是殿下教导我的,我不想做一个失信之人。” 听到糜旸再次拒绝了自己的一番好意,糜芳的哭声更大了些。 好似就怕旁人听不到似的。 看着糜芳这幅悲伤的状态,虽然糜旸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但是,糜旸总感到一股奇怪, 自己还没为国捐躯呢。 “父亲,你乃一郡之府君,身份尊贵,岂可在众人这样哭哭啼啼,有女儿之态。” 无奈之下,糜旸只能对糜芳这么说道。 岂料,糜芳对糜旸的这个要求却不理不睬, 他小声对糜旸言道,小说 “我如此还不是为了你。” “我今日越悲伤,就越会让众人知道,你是一个还有老父需要赡养的年轻人, 这样你将来战败归来,有这层影响在,得到的处罚也会轻一些。” 咋的,我就一定会输咯。 面对糜芳的唱衰,糜旸不禁暗自呸了几声。 说完后,糜芳脸上的悲伤之色更是愈发浓了些。 看着糜芳这个演技派在三千大军面前做的戏,糜旸虽想再开口阻止,但想到糜芳是为了其,他硬生生的压在了心中的不愿。 也许在季汉充满英雄悲歌,义薄云天的主旋律中,糜芳这个元老之臣的品格之低劣,可谓是个小人, 但不得不说,他对糜旸的关爱之情那是实打实的。 一旁的关平看着糜芳身为国之重臣,却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他心中也不禁对糜芳起了鄙夷之心, 他心想,糜旸是那么有君子之风,他父亲怎么会是这种人。 怪不得自己的父亲那么看不起糜芳。关平快要受不了糜芳的样子了,他走到糜旸跟前,对其言道, “天色不早了,子晟我们早点出发吧。” 见关平这么说,糜旸点点头,他转身对糜芳说道,“父亲,我要走了。” 说完后,糜旸就要上马,却被糜芳所阻。 糜芳神秘兮兮得对糜旸言道,“且慢,为父为你准备了礼物。” 说完后,糜芳对身旁的亲信使了个眼神,他的亲信,就立马跑入城门之内。 糜旸一开始还不知道糜芳为其准备的礼物是什么,但很快的,他便知道了。 糜芳的亲信自跑入城中之后,很快城门之内就运出了一车车的,用麻布盖着的马车。 马车络绎不绝的从江陵城门的南门之内运出,因为数量之多,马车延绵之下,就像一辆大号火车, 观之足有大几十车。 在这些马车运出来之后,糜芳拉着糜旸的手来到一辆马车之前,然后掀开了马车的一角, 糜旸在看到马车上的是何物之后, 他的眼皮狂跳。 马车上装着的俱是金银财帛之物, 别的不说,光这一辆马车之上所装的金银财帛的价值,就起码价值上千金以上, 而这样的马车,糜芳为糜旸准备了近乎上百车。 卧槽,原来自己这么富有, 你要是早说,我还去公安拼命干嘛。 糜芳见糜旸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他脸有得意之色, “你祖上在徐州就是巨富,虽然当年你伯父为了资助大王而散尽家财, 但自从大王拿下荆州后,我经营有道,故而又积攒了些许家财。” “这些家财虽说比不上我们家当年所有,但也算稍有所得了。” “以前你伯父怕你玩物丧志,故而不曾告诉你这些。 但今日你即将去公安驻守,这些事就没必要瞒着你了。” “为父虽韬略不佳,但也见过大王带兵,向来激励士气最好的办法其中之一便是以金银激励。 你到了公安了,千要不要不舍得这些金银之物。 只要能让手下的士卒为你卖命,你就算散尽这些财货都无所谓。” “钱没了,为父还可以为你再挣,但你要是没了,为父活着也没意思了。” 糜芳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大通,他就怕糜旸到时候不舍得花钱,因此耽误了自己的性命。 糜旸吃惊的看着那些,糜芳为其准备的富可敌郡的财货,他自有记忆之日起,就跟着刘备四处逃亡。 他是知道糜家乃是汉代福布斯富豪榜前十名,但他本来以为那是以前,万万没想到, 现在的糜氏,也这么富有。 糜芳的好意,糜旸完全没理由拒绝,反正将来等糜芳嗝屁了,这些也都是他的, 而且糜芳说的也颇有道理。 糜旸对着糜芳拜谢道, “儿子多谢父亲了。” 见糜旸谢自己,糜芳笑的可开心了,他也是个有用的父亲。 第二十七章 要不弑父了吧 而在说完这件事后,糜芳又对糜旸私下言道, “子晟,你此番前去公安,可私下里多和士将军多多接触。 吾平日里多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有此交情在,他必会多多照拂你的。” 关羽决意用关平替换士仁这事,为了防止提前走漏风声,让士仁狗急跳墙, 故而关平与糜旸南下一直对外宣称的便是,南下协助士仁守备公安。 所以糜芳对这件事也不知情。 糜芳本就是随意提的一嘴,但他言语中的“生意”二字,却让机敏的糜旸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士仁乃公安一城守将,而糜芳是南郡太守,严格来说,士仁与糜芳的身份并不对等, 糜芳怎么会跟其有生意往来呢? 而且,糜芳与士仁都是刘备的重臣,这样的两个重臣联合在一起,会做什么生意呢? 看着糜旸不解的眼神,糜芳见糜旸已经长大了,将来可以接手他的生意了,有些事他也没必要再瞒着他了, 随后,糜芳对糜旸说出了他心中的最大那个秘密。 而在知道糜芳的这个秘密后,糜旸脸色突变。 他遥望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自己身侧的宝剑之上。 要不今日就弑父了吧, 他累了, 他好不容易帮糜芳解决了私下密会徐详的事,万万没想到,糜芳还为他埋下了一个时刻可以引爆的暗雷。 人家都是坑爹,糜芳就是专门的来坑儿子的。 但糜旸最后考虑到弑父对他将来的影响之大,他在心中还是生生按捺下了拔剑的冲动。 糜旸定睛看向糜芳,用无比郑重的语气对糜芳言道, “父亲,以后你要不还是好好颐养天年吧。 财货,权位之事,你都不用担心,儿子自会筹划。” 糜芳听到糜旸突然这么说,他满头问号。 但看到糜旸那郑重的眼神,他还以为糜旸是孝心大发了,面对儿子的这种请求,糜芳当然是无有不可, 反正他本来就是想着这几年回益州养老的。 糜芳对糜旸的请求点头答应。 见糜芳答应了自己之后,糜旸心中暗暗发誓, 待击退吕蒙之后,他一定要使出一切办法,让糜芳再无法作妖,否则他迟早有一天,会被糜芳坑死。 糜旸这时已经不想再跟糜芳多说些什么,他当即翻身上马,与关平一同领着大军驾马南下。 糜芳见糜旸突然跟自己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马离去, 他心中对糜旸也不恼,却对站在他一旁一动不动的亲信横踢了一脚,大声喝道, “还不赶紧跟上公子。” 这位亲信在被糜芳踹了一脚后,才反应过来,于是乎立刻指挥着庞大的车队,跟在糜旸的三千大军身后而去。 糜芳看着糜芳慢慢远去的身影,他心中暗暗说道, “子晟,你再等等,等赵子龙帅军一到,吾就立马出兵援你。” 糜旸不知道的是,在糜芳写信前往成都求援的同时,他还特地写信将此事告知了离其最近的,永安的守将陈到。 而据糜芳所知,永安目前在的大将可不止陈到,那赵子龙在上个月也刚刚到了永安, 而恰巧赵子龙这次带来永安的,正是刘备手下最精锐的部队, 白毦兵! 得知关羽有难,赵云不可能坐视不理。 ... 公安原名孱陵,自秦以来一直默默无闻,但自从他被某人改名之后, 他的名字就逐渐时刻被摆在,天下最大两位诸侯曹操、孙权的案头上, 改变那一切的,便是现今的汉中王刘备。 “周瑜为南郡太守,分南岸地以给备。备别立营於油江口,改名为公安”。 而刘备为什么会特别这么重视公安,为其特地改名呢? 原因就在于公安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公安的北面就是隔江相望的,南郡郡治所在地江陵, 而其东面不远就是孙权控制下的陆口和夏口, 孙权水军西进第一个要夺取的就是公安。 公安不拿下,孙权的大军根本就迈不进南郡的地理范围内。 公安城其实就是刘备防守东吴的第一道关卡,公安若在则江陵安稳,公安一失江陵就危险。 不仅如此,公安还是刘备武陵、零陵二郡的天然屏障。 武陵、零陵二郡之内多山脉,道路难行,唯有公安前往这二郡的道路是宽阔大路。 所以只要公安不丢,孙权的大军要想拿下武陵、零陵二郡,也是难如登天。 当初,刘备就是有了公安这个立足点,才在诸葛亮的协助下,逐渐攻取了荆南四郡。 因为公安地理位置的重要,当刘备在荆州时,其实他大部分时间,是将公安当做他的治所的。 关平与糜旸率领着大军顺利渡江之后,很快就遥望到了公安城的轮廓。 但越接近公安,糜旸的心中就越有些不安。 这时关平正在后军指挥着大军前进,糜旸的身边只有糜忠和于禁。 自于禁三日前跪伏糜旸之后,这段时间以来,他对糜旸都是有求必应,老实了很多。 糜旸之所以不安,乃是三日前,糜芳对他言,他与士仁所一起做的生意,是倒卖军资! 江陵城是关羽的大本营,所以那里屯放了许多军械。 而士仁驻守公安,乃是荆州与江东来往的交通要道,所以糜芳与士仁二人一拍即合, 糜芳负责将军械从江陵城中运出,而士仁负责将军械倒卖到江东去。 就说呢,荆州粮草紧缺糜旸还可以理解,但军械这方面, 不说荆州原来的储备,就说关羽俘虏二万多魏军后, 这些魏军所携带的军械,也一并被关羽收缴并送来江陵城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军械还能不足? 怪不得丫的历史上,糜芳在看到吕蒙大军围城后,一开始还想扭捏的反抗下, 后来他看到士仁已经在吕蒙手中,他立马就举城投降了。 原来这两人,早就已经是一丘之貉了。 在知道这件事后,这时士仁的存在,就像一柄利剑悬浮在糜旸头上, 糜旸要想有个光明的未来,就必须要守住糜芳与士仁的这个秘密。 糜芳杀不了,那就只能委屈士仁了。 在糜旸思索之间,他已经率领着大军来到了公安城不远的三里之处。 这时糜旸转身望向于禁问道, “文则,若吾想完全掌控公安,是不是只要控制住公安守将士仁便成。” 糜旸的这个发问令于禁一愣,但他很快就回答道, “然也。” 于禁乃是经年老将,熟知军中各种体制及常规操作,见其肯定了自己做法,糜旸心中也有些安定。 于禁会表示肯定,可不是瞎说,类似的事,他在曹操麾下就做过一次。 第二十八章 公安,我去 有所求在糜旸之手,故而这时于禁,很自觉的充当起了一个幕僚的身份。 为了让糜旸做出更好的判断,于禁说出他过往的那件事, “建安二十年,魏王征伐汉中张鲁获胜。 在那场战役中,魏王麾下大将朱灵曾立下大功。 但是,魏王常常恼恨朱灵,忌惮其忠于汉室,一直想要夺取他的兵权。 那时因为吾在魏王军中素有威严,故而魏王便令吾引数十骑,带着他的命令,前往朱灵营中让其交出兵权。 犹记得那时,我亦是出其不意命左右亲兵控制住了朱灵,才令其部众无人敢动。 后来朱灵的兵权也顺利被我所夺。” 于禁在说起这件往事时,语气中满是唏嘘之意,那时候的他,是何等风光呀。 可是在于禁的叙述中,糜旸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便是控制住一军主将,是能快速震慑他手下的士卒,令彼等听命于自己。 但问题是,他得找个理由,让士仁放下戒心,创造出一个自己能够擒下他得机会才行呀。 与于禁过往经历最大不同的是,曹操内心暗自忌惮朱灵这事,朱灵并不知道, 故而他对曹操派来的使者于禁不会有多加防范,加上于禁自身在魏军中有威望,故而才有机会将朱灵趁机擒住。 可是,士仁与关羽不和那是众所周知的事, 士仁再愚笨,在知道是关平领军前来之后,内心中的戒备肯定也不会少了。 所以要想让关平借与士仁独处的机会擒住他,那难度太大了。 在琢磨到这点后,糜旸认真审视了一下此刻他可以用的人,于禁可用不可信,糜忠身份不够, 算来算去,此刻在三千大军之中,能与士仁有独处的机会并且擒住他得,唯有他了。 在思虑到这点之后,糜旸看了一眼身后那一车车的金银财宝,他计上心头。 糜旸唤来糜忠,对其耳语了一番,随后从怀中取出糜芳的信物,令其先一步入城前去寻士仁。 随后糜旸叫人唤来了在后军的关平, 听到好友召唤,关平当即马不停蹄地来到糜旸身前,他不解地问糜旸道, 第二十九章 勾魂使者来了 关平只是缺少急智,但他不是愚笨之人,他知道糜旸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关平此刻脸上的阻止之色,已经没有那么坚定了。 但出于对好友的关心,他还是心中不愿糜旸孤身入城。 见关平脸上的阻止之色已经有所动摇,糜旸继续说道, “若是坦之你入城不会被士仁所疑,以你之勇武,我亦不会阻止你入城。” “而如今你为何又要阻止于我呢?” “你我皆大王之子侄,乃汉室纯臣, 自你我出生之日起,就应当时刻做好为大王基业献身的准备,你有这种忠心,我亦不缺。” “当今之际,唯有派我入城为使,才能有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公安的可能。 既如此,坦之为何迟疑,是在疑我之赤胆忠心乎!” 说道最后,糜旸的脸上,已经带有怒色。 关平见状,当即言道,“自然不是。” “既如此,坦之就不该阻止我入城。” “一切为了大汉,吾无悔。” 糜旸的话语中充满了坚定与豪气。 见糜旸都这么说了,为了刘备的基业考虑,关平只能默认了派糜旸入城的这个事实。 在敲定了这个事实之后,糜旸先让关平前去让行进中的士卒停下来,先在公安城外一里外驻兵。 免得太过接近公安城,会刺激到士仁那脆弱的神经。 而在关平走了之后,于禁驾马来到糜旸身旁,他对糜旸问道, “你方才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听到于禁会突然这么问,糜旸有些惊讶,但随之他就很快了然。 于禁可不是关平这样的年轻人,他久居官场多日,且还在曹魏那种权谋乱舞的官场中。 在这种染缸中成长起来的于禁,当然会天然对糜旸刚才的话语表示怀疑。 毕竟曹魏势力中的人,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季汉中人的理想与抱负。 而且于禁与糜旸现在,其实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故而于禁与糜旸之间的对话没有那么多顾忌。 糜旸见于禁怀疑自己,他当即淡笑着说道, “自然十分都是真的。” 糜旸之所以想孤身入城,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他心中也是存在着为刘备守住基业的心思的, 否则的话,纵使糜芳与士仁之间的事东窗事发, 有糜竺在,糜旸大不了下辈子只能在益州养老就是了, 他又何必一定要毛遂自荐入城呢? 但于禁可是亲身经历过糜旸手段的人,他不觉得那样玩弄人心的糜旸,会真如他今日表现出来的那般,忠肝义胆。 于禁自然不知道糜旸心中真正的顾忌是什么, 他认为糜旸之所以敢冒着巨大的危险孤身进入公安, 更多的是一场豪赌,赌一场光明的未来。 在曹魏中,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做的,嘴巴上满嘴仁义,背地里都是勾心斗角, 于禁见惯了这种人,所以下意识的也将糜旸当成了这种人。 抱着这种心理,于禁在听到糜旸的回答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得笑声中满是质疑。 面对于禁的质疑,糜旸懒得解释,他只是自语道, “今与水火相敌者,曹操也。 操以急,吾以宽; 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 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耳。” 这句话是刘备经常教导原身的一句话,刘备期待他的子侄辈们也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原身被刘备教导的很好,他继承了刘备很多优秀的品质,往日中的做事信条更是以仁义为本。 在自从糜旸穿越过来后,受到后世人观念的影响,糜旸却觉得,要想真正平定这乱世, 刘备的仁义,以人为本的理想必不可少,而曹操的权谋,诡谲的手段亦不可缺。 对信奉权谋之辈,他糜旸以后就以权谋对之,例如他对于禁 对崇尚仁义之辈,他糜旸以后就以仁义报之,例如他对关平, 这才是他新生糜旸的人生信条。 至于于禁的质疑, 做人处事论迹不论心,只要他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就好。 一旁的于禁看着面对他的质疑,而一脸淡然的糜旸, 他想起糜旸对其施展的手段,他心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将来被此人执掌大权,那对天下来说,到底是福是祸呢? 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这头麋鹿到底所求为何? ... 糜忠先大军一步来到公安城的城门口。 因为在战时,虽然公安不在前线,但对江东一向有戒心的关羽,曾下令士仁令其要加强防备, 故而公安一直以来都是处在戒严的状态的。 何为戒严,即四门紧闭也。 正因为如此,糜旸与关平才对如何进入公安一事这么烦恼。 当糜忠来到公安城的北门时,他的踪迹当即被守城的士卒发现,城门上的士卒施放箭矢令糜忠止步,而后大声对其喝道, “来者何人?” 面对城门上士兵的查问,糜忠取出糜旸给其的糜芳信物,对着城门上大喊道, “吾乃南郡太守使者,有要事见士将军,请代为通传。” 糜忠对着城门上连喊三声,以保证城门上的士卒能够听到。 而在听到糜忠所言后,城门上开始骚动起来,不久后一个吊篮缓缓从城门上放下。 见此,糜忠嘴角露出笑意, 同时,他得心中正在不断回忆着糜旸对其的嘱咐。 ... 公安城内的县署内,有一间密室。 此刻在这密室之内,有一位身材臃肿的富态老者正在其中。 密室并不大,但就在不大的密室之中,却放着数十口大箱子。 这些大箱子将整间密室挤得密不通风,但这位老者似乎却一点也不在意他脚下的狭小的环境, 此刻他正站在一口敞开的大箱子面前,一脸陶醉的捧着一块金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那敞开的大箱子之中,所盛放的赫然是许多金银珠宝。 想来,其他的箱子里的物品,应该也是这些。 这位体态臃肿的老者,正是如今的公安守将士仁。 士仁字君义,幽州广阳郡人,乃是刘备从幽州起兵之时就跟在刘备身边的一位将领。 正因为如此,在刘备离开荆州之时,他才会属意士仁为其镇守公安。 士仁之前因为常年征战,体态并不臃肿。 但自从镇守公安后,他整日里养尊处优,这些不仅磨灭了他的壮志,更令他的体态变得丰满了起来, 与之前的他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而就在士仁手握珠宝正在陶醉的时候,密室之外突然传来一声汇报, “将军,江陵城中有使来访。” 突然被打断陶醉状态的士仁,本来还有些恼怒, 但在听到是糜芳的使者来了之后,他当即睁开了已经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双眼, 他的眼中闪过难以抑制的喜色。 他以为这次如往常一般, 钱来了。 但士仁不知道的是,这次来的是勾魂使者。 第三十章 糜旸单骑入公安(一) 士仁爱财如命,当他听到有生意上门时,心中的那股激动劲,简直难以形容。 他先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金块放入身下的箱子内,而后将箱子盖上后上锁。 在将箱子上锁之后,士仁正要向外走去, 但走了没几步,他又回转身体来到箱子前, 他检查了好几遍箱子的锁是否牢固。 在确认已经将箱子锁好后,士仁方才完全放下心的从密室中走出。 虽说是密室,但这密室并不建在地下,只是在公安县府中的一处寻常院子而已。 只是这所院子,有着士仁最亲信的众多心腹把守着。 当士仁出来后,他看到藏着他毕生积蓄的院落残破不堪,脸上的不满之色一闪而过, “待来日吾降了孙将军,必要好好整修一下县府,方能配得上我今日的身份。 也不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作为他往日居所的县府,他怎么就不肯花费一些税赋好好修葺一下呢?” 士仁心中对他所居住环境的破旧感到不满,更因此腹诽了曾经在此居住的,勤俭节约的刘备。 其实士仁早有心思整修公安县府,但他如今还在刘备治下, 若他贸然对县府大肆扩建整修,万一这个消息传到刘备耳中,那是会造成很差的影响的。 但对居住环境及刘备的不满,士仁目前也只敢在脑海中想想, 他走到方才向他禀报的那位心腹面前,语气低沉地说道, “使者在哪里,还不速速带路!” 耽误了自己做生意,士仁势必要给这位心腹好看。 ... 糜忠自从入城之后,便被一位自称是士仁亲卫的人,给带到了公安县府中的一间房屋内。 在这间房屋内,陈设很是简单,在偌大的房屋内,只摆放了足够二人餐饮的食案而已。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糜忠生性仔细,且善于推敲, 当他看到这间房屋内简陋至极的摆设之后,他心中的第一个判断便是, 这间房屋应当是经常被当做二人私会之所, 除此之外,那二人私会之时,想必谈论的都是机密要事, 故而在这间房屋内只摆放了二人的食案器具,而无其他家具,防止的就是有人藏匿偷听。 糜忠一个人在房内四处张望着,他想着是否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但可惜,没有给糜忠太多时间,这时房外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随后房屋的大门就被推开,从房外当先走进来一位身材肥硕的男人。 糜忠观这个男人为众人所簇拥,且穿着华贵,想来他便是此时公安的守将士仁了。 糜忠连忙对着士仁行了一礼。 而士仁在进入房屋看到糜忠后,本来满是期待的脸上却瞬间闪起了浓浓的怀疑之色, 他当即躲到了身后的亲卫的背后, 之前糜芳派来与自己谈生意的并不是这人呀。 这一点让士仁瞬间起了疑心。 在躲到自己的亲卫背后之后,士仁当即对着糜忠喝道, “你是何人,为何冒充南郡太守来使?” 说完后,士仁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糜忠,要是糜忠一会不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他当即就会将糜忠给斩杀当场。 见士仁如此作态,糜忠想起糜旸的嘱咐, 他从怀中掏出糜芳给糜旸的信物,恭敬地递到士仁眼前,说道, “吾确为南郡糜太守的使者,有此信物为证,还请中郎将观之。” 士仁此时的官职是讨寇中郎将。 只不过士仁一直嫌刘备偏心,认为他给自己的职分太低,为了心里的平衡, 故而他一直让自己的亲信,在私下里称呼自己为“将军”,以满足自己的虚荣感。 糜忠弯曲身子高举信物,士仁眼神不差,自然一眼就看到了糜忠手中的信物。 此世之中,诸侯混战,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为了防止敌人伪造信物迷惑己方,所以当世的每个诸侯的势力中,对重要官职的印信都会留有特殊的标志,以便于己方势力中人辨认。 士仁在荆州诸臣中的地位并不低,当他第一眼看到糜忠手中高举的印信之时,他一眼就判断出来,糜忠手捧的糜芳印信是真的, 这足以说明糜忠的使者身份不假。 在确认了这点之后,士仁心中最大的担忧消失不见。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犹疑,他不明白为何糜芳会突然派了一个新的使者前来, 糜忠见士仁脸上还有犹豫之色,他便开口解释道, “其实这次家主派来相会中郎将的是我家公子糜郎,而我乃是替我家公子先一步来拜见中郎将的。” 从糜忠的话语中士仁不难判断出,他口中的糜郎正是糜芳的儿子糜旸。 听到糜忠如此说,士仁恍然大悟,他说道,“原来是那个病......” 士仁本来是想说那个病鬼的,但他话说到一半时,见糜忠在场, 为了防止有些话传回糜芳耳中引得他不满,士仁当即又转口道, “原来是子晟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 糜忠听到士仁说的那个病字,他的脸上浮现怒色,但为了完成糜旸的任务,他只好先不动声色。 在知道糜旸才是糜芳真正派来的使者之后,他对自己方才所怀疑的问题,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糜旸今年二十岁,已然成年。 糜芳这次之所以派他来而不派之前一直与其接触的人,为的恐怕就是让糜旸一步步接手他的生意吧。 在明白了这点后,士仁问糜忠道,“既然是令公子为使,那令公子现今何处呀。” 糜忠按照糜旸教他的话稿说道, “公子与关将军之子,一同领军已经到了公安城外数里之处。 因为有关将军之子在,公子行动不便,便令我先一步前来禀报中郎将,” “言他有一机密要事禀报,还望中郎将重视。” 听到糜忠言糜旸有机密要事禀报,士仁的脸色当即严肃起来。 他与糜芳因为互相倒卖军资的缘故,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对于这样的生死祸福皆一起承担的生意伙伴,士仁不疑有他,但他却犯了难, 他当即言道,“我纵想见你家公子一面,但他与关平那厮在一起, 你也说了他行动不便,我怎样才能私下和其见上一面呢?” 糜忠言道,“公子入城之前曾对我言道, 关平领军到公安城外,中郎将乃公安守将,出于保境安民的责任,可以用职责所需为由,遣使去询问关平领军而来的目的,” “而中郎将派了使者问询关校尉来意,关校尉自然也要派出使者入城向中郎将做详细禀报。 我家公子现任荆州主薄,是关平使者的不二人选,如此之下,与中郎将相会一事并不难。” 糜忠的话让士仁恍然大悟,是呀,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理由呢? 怪不得善识人的大王曾夸赞过糜旸聪慧,如今看来,糜旸果名不虚传。 士仁有采纳糜忠建议的意向,但他心中有鬼,有些事不得不多报些小心, 毕竟这次关平带兵前来公安,他的意图士仁心中早已经有所怀疑, 故而士仁先对糜忠言道,“你且留在城中,吾这就派出使者前往关平军中。” 随后士仁转头对他的一位心腹说道, “赵主薄,就劳烦你跑一趟关平军中了。” 被士仁所点名的那人名赵随,乃是士仁的主薄,亦是士仁在城中, 唯一能完全信任的少数几人之一。 对于自己主人的吩咐,赵随自然不拒绝, 可这时士仁却上前一步对赵随私语道, “若是糜旸此子一人前来,足可证明此子乃是真心与我相谈机密要务,你可放心将其带来见我。 可若是糜旸不是一人前来,你记住, 在关平军中不要声张,一切如常, 但一旦等糜旸入城来, 你就立即将其及所带之人斩杀,无须迟疑。” 听到士仁的这个私语吩咐,赵随先是一愣,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士仁这么做是为何, 因此他回答了士仁一句“唯”后,便马上转身离去。 士仁本性贪婪,这样的人,天生就多疑,他方才对赵随做出的那番吩咐,亦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而在赵随领命而去后,士仁不怀好意的看向糜忠说道, “你就先好好呆着,等你公子来吧。” 说着士仁右手一挥,他的亲卫就隐隐之间已经将糜忠给包围了起来....... ... 第三十一章 糜旸单骑入公安(二) 此时在离公安城一里外的一处空地上,正停留着三千荆州劲旅。 关平刚才按糜旸的吩咐,在将他手下的大军带领到离公安城一里处时,就命令手下的大军停留原地,结阵等候新的命令。 在安排好这一切后,关平找到糜旸与其商量下一步的策略, “子晟,你言你要孤身入城,但那公安城四门紧闭,你又该如何入城呢?” 关平见糜旸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接下来的命运, 饶是一向稳重的关平,都忍不住为糜旸着急起来, 关平的疑问让糜旸笑道, “坦之,你心急了。” “士仁如今虽有反心,但毕竟还未举起叛旗。 他身为公安守将,在看到你的三千大军来到城外时,他又怎可能不会派使者来询问你的来意呢?” “到了那时,按照常理,你应该也派一使者入城向其说明你的来意,” “而在军中,以身份而言,谁又比我更合适担当这使者,而不会让士仁起疑呢?” 糜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糜旸之所以会如此胸有成竹,乃是他早就算好了士仁的一切举动。 士仁如今大概处于与孙权密切联络的阶段,就如之前的糜芳一样,对于身怀大秘密的人来言, 他们在事发前的心情都是忐忑不安,疑神疑鬼的, 这时有个值得他信任的人,因为有要紧事与他商量而要求见他一面, 士仁很大可能是会见的。 而在说完后,糜旸看向关平腰上的剑,他突然对关平说道, “坦之,在公安城中的使者来之前,赶紧刺我一剑。” 糜旸的这个要求,顿时令关平目瞪口呆起来, 他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糜旸怎么会主动要求自己刺他呢? 而见关平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糜旸也懒得再和他啰嗦, 他快步靠近关平,而后趁关平不备,果断快速的抽出他腰间的长剑, 朝着自己左手胳膊上狠狠划了过去, 关平的佩剑乃是关羽请荆楚名匠,为关平精心打造的,锋利异常。 糜旸此时身上又没有穿铠甲。 因此在关平的佩剑剑锋划过糜旸胳膊的时候,糜旸瞬间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疼痛感袭来, 随后他的胳膊上就出现了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糜旸突然抽剑划伤自己的举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关平也是在糜旸划伤自己之后才堪堪反应过来。 见糜旸因为疼痛而脸色苍白,且他胳膊上的伤口正不断流着血,关平大急, 他急忙跑上前扶住糜旸,口中急切得问道,“子晟,你这是作甚。” 剧烈的疼痛感让糜旸一时说不出话来。 现在本就是冬季,天气寒冷,剑乃铁器,当冰冷的铁器划过人的肌肤时,痛感都会自然加上三分。 在糜旸的记忆中,他从来没受过外伤,因此当伤口处的疼痛感袭来之时,他差点就痛的喊出来了。 但他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糜旸在缓了一会后,他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坦之,我现在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糜旸现在的脸色何止是难看,简直是面如金纸, 关平虽不解糜旸为何这么问,但他还是点头应道,“嗯。” 听到关平这么说,糜旸瞬间笑道,“既如此,可再降其三分戒心也。” 看着关平那疑惑不解的样子,糜旸解释道, “小人皆是多疑之辈,我如今伤我自己,为的正是让我的脸色变得难看。” “士仁早知我体弱多病,一会见到我时,观我神色苍白,就会愈发确信这点。 试问,士仁乃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又岂会对一个病秧子怀抱多大的戒心呢?” 关平听到糜旸自残自己是为了这个,他当即感叹道, “子晟真大王忠臣也。” 不是忠臣,又岂会仅仅为了降低士仁的三分戒心,而去自残自己呢? 而一旁的于禁听到糜旸自残自己是因为这个,他感到难以置信, 那个诡诈的小子还有这一面? 在说完后,糜旸看着天色,见糜忠入城已经有一会了,他便对关平说道, “想来那士仁的使者快来了, 一会在他面前,坦之势必不要有所纰漏呀, 我先寻医官包扎下伤口并换身衣服。” 见糜暘这么说,关平当即说道, “子晟你快去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听到关平这么说之后,糜旸方才放心的暂且离去。 而在糜旸离去后不久,赵随果然就来到了关平面前。 赵随找到关平的大军并不难,当他来到关平的大军面前自报身份后,自然就会有人领其来见关平了。 在赵随见到关平后,他先对关平一拜后说道, “吾乃士中郎将主薄,士中郎将命我前来询问校尉, 校尉此次领兵前来,所为何事?” 关平当即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前将军恐公安兵力薄弱,故而吾是奉前将军之命,来协助士中郎将守城的。” 关平说的这个理由,赵随将信将疑。 但他此番来的任务,也不是为了判断关平说话的真假,他沉思了一会后言道, “还请校尉派一使者,前往城中向士中郎将禀报详情。” 对于这个军中惯例,关平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而赵随是士仁的主薄,使者讲究身份对等,现在军中身份合适的,也只有糜旸了。 关平命人去召来糜旸,这时糜旸已经将伤口包扎完毕,并且换了一身新衣裳, 但他的脸色看起来依旧苍白无比。 在关平对糜旸讲完“来龙去脉”之后,糜旸偷瞄了赵随一眼后,而后淡然的对着关平言道, “唯。” 糜旸的这声答应一出, 在赵随眼中,糜旸果然如糜忠所说一般,早有入城向士仁禀报机密要事之心, 而在关平眼中,糜旸则是一副舍身为国,不避危险的伟岸形象。 就在糜旸要跟着赵随而去的时候,出于对糜旸的关心,关平突然开口说道, “子晟,不然吾派一二人与你同往吧。” 听到关平此言,赵随心中一绷,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而他的这番杀机,接下来却被糜旸无形中化解。 “无妨,吾入我家城池,何须有人同往。” 糜旸淡笑着回答道,一副完全不知危险的模样。 说完后,糜旸对着关平一拜后,就跟着赵随一同驾马而去。 有着赵随的带领,糜旸不需要同糜忠一般,要坐吊篮入城,他可骑马进入城内。 关平遥望前方马蹄纷飞之间,糜旸的身影已经慢慢没入公安城城墙的阴影之下, 这一幕,让关平紧紧握紧了双手。 子晟,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呀。 汉建安二十年冬十一月, 荆州主薄糜旸,单骑入公安。 第三十二章 小心有诈 在赵随的带领下,糜旸一路通畅无阻的进入了公安城内。 而赵随也牢记士仁的吩咐,只要糜旸孤身一人入城,那么他便是可以相信的。 所以他在带领糜旸入城之后,又马上将糜旸带入到公安城的县府中。 在不久前糜忠见到士仁的房间内,糜旸也见到了早已等待在此的士仁,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隐被士仁亲卫控制起来的糜忠, 当看到这一幕,糜旸心中暗自一紧。 而坐在位子上的士仁,在看到赵随将糜旸带到他面前时, 他心中此时对糜旸的来意已经信了几分。 他当即从坐席上起身,大笑着来到糜旸身前,一把抱住了他, 口中豪爽地笑道,“贤侄,你可终于来了。” 士仁说完后,还很热情的用手拍了几下糜旸的背部,以示亲近。 但士仁的这个举动,却无意间触到了糜旸手臂上的伤口,吃痛之下,糜旸不敢痛呼出声, 他只能猛烈咳嗽了几声,来掩盖自己的痛楚。 士仁见糜旸被自己拍几下,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又见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心中不禁对糜旸感到轻视, “相传这糜子晟入荆州后就一直病痛不断,如今看来,传闻不假。” 虽然心中对糜旸感到轻视,但士仁可是个生意人,门面工夫他还是很擅长的。 况且糜旸是他财主的儿子,如今还有要事要向其禀报。 士仁假装关心地询问糜旸道,“贤侄可无恙乎?” 看着士仁脸上那满脸横肉,假惺惺的作态,糜旸有点反胃。 但为了心中的大计,他只能暂时先忍住心中的恶心,脸上装出一副荣幸的神情回答道, “多谢叔父关心,旸无恙,只是有些感染风寒而已。” 士仁一口贤侄,糜旸一口叔父,无形之间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了几分, 听到糜旸说自己在路上感染了风寒,士仁脸上浮现关切的神色, 他拉住糜旸的手,将其带到房内的坐席前坐下,而后命下人在房中燃起火炉,为糜旸祛寒。 在偌大房内,火苗啪啪的声音响起,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在糜旸坐下后,士仁也来到糜旸的对面坐下,而后他一双眯眯眼努力睁大看着糜旸, 他心中对糜旸要禀报的那个机密消息十分上心, 他在等着糜旸主动告诉他。 但这时糜旸却卖起了关子,他环视了四周的一遍环境之后,对着士仁言道, “叔父,人多口杂,有些机密之事不可轻商。” 正如糜旸所说那般,此刻在房内的不仅有糜旸与士仁二人,还有许多士仁的亲卫, 士仁在糜旸说完后看了一眼四周,也觉得这样的环境的确不适合商谈机密之事。 他正要令众人出去,但他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看了一脸糜旸腰间的佩剑。 糜旸观其眼神而知其意,他主动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交予士仁的亲卫。 士仁见糜旸如此坦然,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消失不见,他当即命房中的其余闲杂人等全都出去。 士仁觉得自己是武将出身,而糜旸又体弱多病,现在又主动将兵器交出,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在其余闲杂人等都出去后,这间房屋的大门,也从外面被牢牢关上了。 糜旸快速得扫视了房内的四周,见这房内因为无其他摆设,显得空旷异常。 但正因为如此,房间内的一切大的动作都会被无形中放大,为外面人所探查到。 糜旸又暗地里观察了一下,士仁与自己的距离,发现士仁离自己很近,近到自己只要跨一步就可来到他身前。 这时糜旸心中闪起了浓浓的暴起之心。 虽然他的武器已经交出,但士仁身为武将,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柄大刀。 只要自己突起发难,有心算无心,那么凭他年轻人的身手,不是没有可能一击之下擒杀士仁。 但就在糜旸心中暴起之心愈来愈浓的时候,门外士仁亲卫走动引起的甲胄之声却令他冷静下来。 纵算他可以一击必中,擒杀士仁,但擒杀之后呢? 门外的皆是士仁心腹,与士仁荣辱与共。 士仁被自己所杀,听到动静的他们一定会立马冲进来。 他们见自己杀了士仁,一时怒上心头,杀了自己为士仁报仇是很可能的事, 虽然糜旸自视自己口才不错,但就怕人家一会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呀。 糜旸此番孤身入城,有多番打算,虽然他也预想到了最差的那一种, 但只要不到万不得已的那地步,他都不会想走那一步。 心中诸多考量其实就在一瞬间,在思考好了下一步该如何做之后,糜旸脸上顿时露出焦急之色,他对对面的士仁说道, “叔父,你即将大祸临头呀!” 糜旸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么耸人听闻的话,令士仁的脸色大变,但他也不是被吓大的, 士仁低沉着语气问糜旸道, “贤侄何出此言?” 只不过这时士仁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 糜旸回应士仁道,“我日前被前将军看重,被任命为其主薄,因此得以参与他军中议事。” “就在数日前的一场议事之中,那荆州从事赵累竟对前将军上谗言, 言叔父你暗藏不臣之心,不可信赖,建议前将军派别将夺你兵权,代替你驻守公安。” 糜旸此言一出,士仁脸上的神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他几乎从牙缝出挤出来一句话, “贤侄你此言当真?” 糜旸见士仁不信,他假装大急道, “叔父,你我两家是什么关系,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又怎可能会欺骗于你! 要是叔父有何差错,对我糜家亦是灭门之祸呀。” 糜旸的这个解释令士仁生不出半点怀疑,他相信了糜旸的话。 在知道了关平来的目的后,士仁气的手掌握拳狠狠敲了一下身前的桌案, 他怒道,“在之前知道关平领军前来之时,我心中就有所怀疑。 先前关羽明明多番从我城中抽调兵力前往前线,怎的今时会反其道而行之, 突然遣军南下前来助我守城, 好呀,原来他报的是这种心思。” 士仁气愤之色丝毫不加掩盖,甚至在知道了关平真正的来意之后,士仁连最后的掩饰也不想了, 直接直呼关羽的名讳, 这对于身为关羽属下的士仁来说,可是大不敬。 但随之,士仁很快反应过来一点, 他打量着糜旸,问道,“你既然为关羽所拜为其主薄,那么其就是你的恩主了。 你今日来告诉我他的真实意图,打乱他的部署,你不怕来日有一天他知道了,会惩戒于你吗?” 听到士仁有些质疑的话语,糜旸脸上适时浮现嘲讽道, “关羽会拜我为他军中主薄,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耳。” “叔父又不是不知,他的那句“还当治耳。”” “关羽早有惩戒我父与叔父之心,只不过目前他还需我父为其守住后路,提供军资, 故而才拜我为其主薄,他为的不就是以此小恩暂宽我父之心吗?” “这小小伎俩,就连我都能看破,何况我父。” “故而当我父从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命我务必要将此消息及时告知叔父, 以免叔父不备被关平那小子所趁呀。” “我父曾告诉过我,关羽对其与叔父早有惩戒之心。 如今他又被大王授予假节钺之权,对我父与叔父皆有生杀之权。 到了这时,我父所能同舟共济之人,唯有叔父了呀!” 听到糜旸提起的关羽这时手中的假节钺之权,士仁内心警铃大作, 而见糜旸言语之间情真意切,逻辑上又找不到什么破绽, 在这时,他已经将糜旸及其父亲糜芳,当做了可以共谋大事的自己人。 见糜旸脸上焦急之色密布,似乎在担忧来日的大祸临头,士仁笑着宽慰道, “贤侄勿忧,” “到了如今这一步,吾亦不怕告诉你一些事。” “其实在这月时,有江东使者前来联系我,令我献城投降吴主。” “本来我还顾念大王恩情,一时犹疑不决,但如今既然关羽已经图穷匕见,那我也没什么好犹疑的了。” “是关羽先对我不义在先,莫怪我今日不仁。” 听到士仁这么说,糜旸心中冷笑不已,. 你真要顾念刘备恩情,那你怎么不将江东来使斩了呢, 你这无耻背主之徒, 呸,我这大汉忠臣与你势不两立。 心中虽然对士仁所言感到恶心,但糜旸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吃惊的神色,但随之他的神色,又变为大喜, “有吴主相助,如此甚好呀。” 见糜旸如此反应,士仁亦是开口劝糜旸道, “你父与我俱是关羽案板上之肉,若是我来日投了吴主,少了我的臂助,你父在关羽治下更是危险至极。 贤侄,不如你劝你父,与我一起投了吴主吧。” 士仁这时已经将糜旸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他便想借助糜旸,拉拢他背后的糜芳一起投降东吴。 毕竟他自己投吴只能献一城,糜芳要是投了东吴,那可是可以献上一郡的。 而只要他说服了糜芳投降江东,孙权一定会对其记功嘉赏。 还未正式投向孙权,这时士仁却已经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孙权的忠臣,处处为孙权着想了。 糜旸面对士仁的招诱,脸上显现出动容之色,在思考一会后, 他当即言道, “好,既然汉中王麾下已没有我父子容身之地,那我就听从叔父之言。” 听到糜旸答应了此事,士仁大喜。 糜旸可是糜芳的独子,只要糜旸决意投降江东孙权,有糜旸在手的士仁,不担心糜芳会不答应。 这时士仁何止是将糜旸看作自己人,更是将糜旸看作一场大大的功勋了。 士仁脸上喜笑颜开, 但这时糜旸却言道,“投降吴主一事虽好,但叔父还需想个办法解决城外的关平才是。” 听到糜旸提起关平,士仁脸上笑容瞬间失去, 是呀,他怎么忘了,此时在城外还有一“勾魂使者”呢? 但对于如何解决关平,士仁一时之间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这时糜旸看出了自己的为难,他对士仁劝言道, “公安城中虽以叔父为主,但城中士卒大多非叔父之部曲。 他们只是奉关羽之命听命于叔父,若是叔父不解决关平,一旦关平在城外以关羽之子身份叫嚣, 城内军心难免浮动,这对叔父大大不利。” 季汉兵制并非江东的私兵制,所以关羽之前能不停从后方调兵, 原因便是他能借助自身的权威威望,随意指挥这些后方士卒。 士仁在军中多年,自然也明白这点,但他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关平呀。 糜旸看出了士仁脸上的为难,他献计道, “当务之急,叔父应当派亲信前去控制住城内兵营,如此可防止兵营异动。” “其次,我可修书一封,诱使关平入城。 吾乃关羽主薄,又是关平幼时好友,他颇为信任我。 关平此人少智,见我信笺,或许一时冲动之下,会只率少数亲信入城。 到了那时,叔父在城中就可将其轻易擒下。” “其三,我此次前来,我父命我携带数十车金银南下。 其借言这数十车金银乃是助我守城之用,实则是让我带来赠予叔父。 如今这数十车金银就在关平军中,叔父无意乎?” 听到糜旸此次前来还带了数十车金银,士仁的贪婪之心大动, 听到有数十车金银可以拿,士仁本来就不高的智商瞬间就又下降了一个档次。 他当即对糜旸言道,“如此大善。” 在同意糜旸的计策之后,士仁马上命人取来纸笔,在拿到纸笔之后,糜旸也马上写好了一封书信, 可是在将书信送出之前,士仁出于最后的一丝理智,还是取过糜旸的书信看了一眼。 只见糜旸在书信中写道:他已使士仁相信他此番与关平率军前来,乃是为了协助士仁守城。 然后在信中糜旸建议关平,可亲自押送百车金银入城,进一步降低士仁的戒心, 在进入城后,再伺机而动。 看完信中内容后,士仁有些担忧,他问糜旸道,“关平小儿真会按你信上所言行事?” 面对士仁的疑惑,糜旸自信地答道,“只要是我亲笔所说,他必信。” 糜暘这么自信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糜暘已经颇了解关平为人。 关平完全继承了季汉风骨。 这封信的内容不仅士仁看了,就连后面进来的士仁智囊赵随也看了。 而在看过这封信内容之后,赵随将士仁请到一旁,随后对其建言道, “将军,小心有诈。 关平若是真无智,信了此信内容倒无妨, 但若是关平趁将军开城门之际,引大兵趋我呢?” “到了那时,公安危矣。” 赵随与士仁相比,还是有些智慧的。 赵随的劝谏,引起了士仁的怀疑。 而糜旸见赵随此举,就知道他在警戒士仁, 但他就怕没人警戒士仁。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糜旸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大声对士仁言道, “叔父若不信我,可亲临城门之处观察。” “若关平在叔父开城门之际,从营中率大军袭来,叔父可斩了我。” “叔父在城门之处,亦可及时关闭城门,如此,叔父当无忧矣。” 糜旸此言一出,士仁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一举两得的做法, 饶是赵随听到糜旸的这个建议,他亦表示可行。 在身边的心腹智囊都同意如此做之后,士仁不再有迟疑。 他当即命赵随率领他的大半心腹,前去控制城中军营。 而后他又叫来一人,让其将糜旸的书信交到城外的关平手中, 最后,他对着糜旸言道, “贤侄,吾已皆按你计策行事,你接下来就随我一同前去城门之上吧。” 对于士仁的这个请求,糜旸丝毫没拒绝的意思。 第三十三章 谁敢杀我? ... 关平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营房内来回踱步,如今在营房内的,只有他的军中司马及于禁几人。 关平心中焦急不已,糜旸进城已经有一会了,但城内还是没什么消息传来。 关平也知道,也许这时的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总比看到糜旸的人头被挂在城头好吧,但出于情义,关平心中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就在关平焦虑的时候,营外有人来报,说是公安城中有信使到来, 关平当即命人将信使带进来,公安城中的信使进来后,将糜旸写的书信交予关平后,就退了出去。 关平从信使手中接过信件打开一看,他立马就认出了这是糜旸的笔迹, 而在看完糜旸所写的内容之后,关平陷入了沉默。 关平回忆起了,糜旸在入城之前,对其再三叮嘱的二字, “信我。” 关平的众亲信见关平在看过信后就陷入了沉默,他们好奇之下,从关平手中取过信件也看了起来, 在他们看完后,脸上神色俱都突变。 其中有一人当即劝关平道, “校尉不可,这必是士仁之计,想诱校尉轻身入城图之。” 随后又有其余人对关平不停劝谏。 但面对这些人的劝谏,关平脸色始终不变, 他只是呐呐言道, “这信是子晟亲笔所书无疑。” 糜旸的笔迹,关平自然是认识的。 在说完这点之后,关平对着他军中副将言道, “在我走之后,军中一切就暂时有劳你操持了。” 听到关平真有意按信中内容行事,营内关平诸亲信纷纷大急, “校尉!” 还有人想再劝关平,但都被关平挥手阻止。 “这是我的军令,你们按令行事就好。” 在看到关平的态度如此坚决之后,旁人也知道已经无法再劝,便纷纷离去,下去布置去了。 很快的,简陋的营内,就只剩关平与于禁二人。 在刚才众人的劝谏之中,于禁不难推敲出糜旸信中的内容。 如今见四下无人,心中怀抱着对糜旸的愤恨,于禁亦破天荒的劝关平道, “这很可能是士仁的计策,或许糜旸已经投敌,亦或许他被士仁所威胁,而写下了这封信。” “关校尉不可不小心。” 而在于禁说完后,他却发现一柄利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这把利剑正是方才划伤糜旸的,关平的佩剑。 关平持剑冷视于禁说道, “子晟认为你有大用,故而还会容忍你些许,但我不同,若你再行离间之语,我必杀你。” 突然被关平持剑以向,于禁只觉得心中有口老血要喷出, 他承认心中是有离间的心思,但他说的话亦不是胡言乱语, 而是在阴谋诡计盛行的当世下的合理猜测, 他本质上也是为关平考虑, 自己一番良言,怎么就换来了关平的持剑相向呢? “子晟若是不忠之人,他不会千里奔行向父亲告知孙权阴谋。” “子晟若是不义之人,他不会阻我入城,而以彼身代吾身。” “我知道,吾并不是什么大智之人,但我信他,他是我从小一起玩闹,一起立志匡扶汉室的好友。” “父亲从小教导我,人生处事要以忠义为本。 父亲从没有教过我,要去怀疑志同道合之伙伴。” “子晟写这封信也许别有原因,亦也许是他计谋之一,他在等着我助他。” “父亲知道糜太守早就对其不满,但他从未起过将其撤换之意。 他相信糜太守乃是可以值得他信任之人,纵使他们往日之间有所不和,但这于大节无碍。” “我从小以父亲为标榜,今日的我,亦不会怀疑好友之言。” 听到关平如此说,于禁不禁觉得可笑, “你难道为了信糜氏小子,而不顾自己的性命了吗?” “有何不可?” “信义所在,吾九死而不悔,这是大王与父亲一辈子的信条,吾亦不会违背。” 关平信誓旦旦,于禁满脸不可置信。 刘备麾下的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傻子! 就单单为了信义二字,就可以做出许多他所不理解的,为时人所嗤笑的愚蠢之事, 自残单骑入城的糜旸如此, 凭一封书信就可轻身入城的关平亦是如此。 崇尚权谋的于禁十分不能理解,他感觉自己的三观快被糜旸与关平这二人给扭曲了。 关平不理已经陷入混乱状态的于禁,在属下告知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后,他当即出了营门,跨上了战马。 ... 在公安的城门之上,士仁遥望一里外的关平驻军之处。 只见在信使进入关平的军中后,关平军中不一会儿就有了动静。 不久后,一辆辆马车排成一条长龙,从关平的军中运出。 而在糜旸前来公安之时,他早已将马车上的遮盖用的黑布给全部掀掉, 这样子,站于高处的士仁很容易就能看到,那一辆辆马车之上的金银财宝。 在看到那些金银财宝之后,士仁的眼睛已经无比睁大,他嘴巴大张着,脸上都是贪婪之色。 在近百辆马车缓缓驶出关平的军阵中之后,士仁就看到跟在马车之后的十数骑。 随着距离的渐渐接近,士仁认出那十数骑为首一人,真的便是关平无疑。 而看到关平虽然不是一人前来,但士仁心中也是满意的。 他此刻在城内可是布置了数百精锐,一旦关平进入城内,有数百精锐在手,想收拾关平这十数人,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看到这一幕,士仁大喜,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糜旸言道, “贤侄,你真的没有骗我。” 随着装满金银的马车,及关平一步步朝着公安城接近,士仁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 他拖着肥硕的身躯,快速的跑下城头,随后对着城门处的众士卒大喊道, “快开门,快开门!” 随着士仁一声令下,公安城笨重的城门开始缓缓打开。 大约半个时辰后,满载金银财宝的马车大多已经驶入了公安城内, 站在士仁身后的糜旸,这时脸上如释重负的松出了一口气, 而见到无数钱财及自己的心腹大患,正一步步落入他的网中, 士仁这时内心的欣喜已经转变为得意,得意之下容易忘形, 他眼睛狠狠盯着越来越接近的关平,嚣张的笑喊道, “关羽欲想谋我,可如今他儿子即将是我阶下之囚,” “试问这荆州之内,还有谁能杀我,谁敢杀我!” 说完后,士仁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但就在他大笑的时候,一声清秀的声音突然响起, “吾能,吾敢!” 士仁只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随后他就感觉腰间一空,似乎什么东西被抽出, 再然后,一股剧痛感从他的腰部传来, 他从剧痛的地方看去,只见,他肥硕充满油脂的腰,已经被他的大刀所贯穿, 看着刀尖从自己的身体中露出,士仁不可置信的转向身后, 那张他方才一直唤为贤侄的脸,瞬间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贤侄,你,你......” 士仁的话还没说完,糜旸用力得再次扭动了在士仁身体里的利刃, 利刃在士仁的身体内,将他的五脏六腑给搅了个稀烂, 糜旸低骂道, “贤你玛弼。” 随后糜旸抽出长刀,从背后一脚将士仁直接踹到在地,他举起染血的长刀大喊道, “奉前将军令,擒杀士仁叛主之贼,有不愿从贼者速速放下武器。” 而这时的士仁已经躺倒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糜旸突然捅杀士仁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士仁的亲卫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 他们实在想不到,方才还是士仁贤侄的糜旸,怎么会突然杀了士仁。 在糜旸杀了士仁后,这一震惊的一幕,也令此刻在城门处的士仁亲卫们大脑陷入宕机, 城门之处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 在这时,那些已经进入城门之内的,押运马车的民夫们,也纷纷露出了獠牙。 他们从马车上的金银之中抽出刀刃,朝着士仁的那些亲卫砍杀而去。 这些马夫装扮的人,都是糜旸的亲卫! 一时间,城门之处喊杀之声四起, 而糜旸在混乱之中,也马上来到他的亲卫之中, 终于在这时,有人反应过来要关闭城门。 但这时马车已经进入城门之内许多,城里城外俱是延绵的马车, 被数十辆马车所阻挡,城门又是那么容易可以关上的! 在不远处的关平看到这一幕后,立于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他先令一人回去召集大军入城, 随后他就领着剩下的亲卫,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驾着骏马朝着城门处冲去, 子晟我来助你邪。 第三十四章 武力爆表的关平 士仁在生前本来在北城内安排了近千精锐,为的便是擒杀关平。 虽然这近千精锐一大半不是他的亲信,不会为其效死力, 但他驻守公安日久,还是有一些淫威的, 哪怕关平是关羽之子,士仁觉得,只要他一声令下, 他所埋伏的这近千精锐,也是会听其调遣为其擒杀关平的。 但重点来了,现在士仁被糜旸杀了呀。 这就导致了目前在城内,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指挥这近千公安士卒。 糜旸在杀士仁的同时,口中还不停呼喊着“奉前将军令”这个口号, 士仁已死,本来已经让这近千精锐心神俱荡,不知所措, 如今他们听到糜旸所言,说他是奉前将军关羽之令行事, 这更令本就不是死忠于士仁的这近千士卒,一时间呆立原地, 人的名,树的影,关羽的威名在荆州一地,那可是人尽皆知。 甚至还有些往日中,本就不满士仁所作所为的士兵,在听到糜旸是关羽派来杀士仁的之后, 还真按照糜旸的吩咐,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不过这些士卒最终只是极少数。 在城门内的这近千士卒之中,还是有许多士仁的死忠的,大约有百余人之众, 这百余人的士仁死忠,一开始因为士仁的死而来不及反应过来, 于是他们被装扮成马夫的糜旸亲卫,给杀了个措手不及, 但当糜旸的亲卫动手之后,这百余人士仁亲卫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们也纷纷抽出腰间长刀,朝着糜旸的亲卫们砍杀而去。 这些士仁的死忠亲卫深知,他们与旁人不同,他的生死荣辱皆在士仁一身, 现在士仁一死,若是他们再被糜旸率军攻入公安之中,那他们最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将糜旸这数十人驱赶出去,及时关上城门, 防止一里外的关平的大军趁乱冲进来。 不然,一切皆休矣。 糜旸的想法正好与他们相反,糜旸目前的想法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一定要守住城门,守到关平的大军前来支援, 否则今日他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一方畏惧死亡执意要驱赶糜暘这数十人出城, 一方怀抱死志要守住公安北城门, 因此当双方刚一交兵时,便是无比激烈的厮杀开始。 论人数,糜旸这方处于绝对劣势, 因为随着士仁百余亲卫的拼命厮杀鼓动下,数百本来还在观望的士卒, 在他们的裹挟下,也渐渐加入了对糜旸这数十人的围攻之中。 糜旸的身份还有待确认,但士仁却是无可争议的他们主将, 糜旸作为杀害士仁的凶手,的确天然得不到他们的信任。 所以如今城门处的形势便是,有数百士卒开始结阵逼近糜旸这方。 虽然糜旸的亲卫都是刘备亲自赐予的精锐,但因为处于人数劣势,糜旸这一方慢慢处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幸亏糜旸机智,在杀了士仁之后,他便立马抽身回到他的亲卫守护之中, 而且他利用城门处空间狭小的特点,将布满金银的马车当做鹿角挡在身前, 才一时间不至于马上被杀出城外, 但这并不能支撑多长时间。 情况紧急,糜旸也抽刀加入了战场之中, 小小的城门过道之内,双方的拼杀声,武器砍入身体的噗嗤声正不断响起, 而这时就在糜旸未曾注意的时候,一柄敌方长枪朝其侧面刺来, 就在那柄长枪快要刺到糜旸身体的时候,一把大刀从糜旸身后呼啸而来, 这把大刀来势极快,它在越过糜旸身体之后, 瞬息之后就直直的插入了,那意欲偷袭糜旸的敌人身体之中。 随后一人跳下战马,三步两步之间,越过城门处已经堆积起来的众多尸体, 抽出腰间佩剑,一路砍杀之下,来到了糜旸身旁。 “子晟我来了。” 随着关平到达,他带来的十数位亲卫也纷纷加入了战场,这无疑减轻了一些糜旸的压力。 听着身旁那熟悉的声音, 已经因为厮杀而感到疲累的糜旸,瞬间像被打了一针激素一般,精神一振, “坦之,何来之迟呀!” 你再不来,我这八尺之躯可就交待在这了。 关平从方才被杀的敌人尸体之上,抽出他的大刀, 而后他双手握刀,与糜旸共同持刀并肩而立。 城门血肉纷飞之处,悲惨叫喊之所, 有两位好兄弟,正齐齐举刀盯着前方的敌军蓄势而动。 看着前方那似乎杀不绝的,还在不停的冲来的敌军, 关平习惯性的问糜旸道, “子晟可有良策拒敌?” 因为关平的到来,糜暘身边的压力大减, 在压力骤减之下,他这时才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口,因为拼杀而已经裂开。 糜旸用手中长刀割下一块身上的长布,而后用此长布又将伤口给粗略包扎了一遍。 这时的糜旸整个人已经被鲜血所覆盖,完全不复他往日清秀的外貌, 听到关平又习惯性的问自己要良策, 糜旸吐了一口血沫,口中狠狠得说道, “这时候还有屁良策。” “纵使张良复生,韩信在世,这个时候也只有一个字, 杀!” 说完后,糜旸握紧手中长刀,又朝着前方冲杀而去, 而关平看着平日里智珠在握的糜旸,这时竟如此冲动,不禁有些莞尔, 但正如糜旸所说,谋划军机自己比不过他, 而论战场厮杀之术,在这荆州中, 除了其父亲,关平还真没怕过谁, 关平的目光从糜旸的身上移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狠厉。 而后他大喝一声,整个人如冲出牢笼的虎豹一般,朝着前方的敌军迅猛杀去, 关平继承了乃父的勇武,气力巨大。 他手中的长刀乃是关羽特地为其锻造,比一般军中的制式长刀更长,亦更重,杀伤力亦是更大。 关平挥舞着杀伤力巨大的大刀,快速越过糜旸身旁,在来到一位敌军面前之后, 关平不假思索得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朝其砍去, 关平动作极快,那位敌军猝不及防之下被关平手中长刀击中, 随后他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后面直挺挺的飞去, 因为去势甚急,他还直接砸倒了几位后方的敌军。 卧槽! 第三十五章 糜旸声名初起 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糜旸,瞬间觉得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糜旸可是很清楚的看到了,那敌军身上可没有绑着威亚, 他是真真切切得被关平的巨力,给横扫出去的。 敌人在前,糜旸心中只是来得及吐槽一下后,就又加入了厮杀当中, 而一击得手的关平,这副威武的气势不仅震惊到了糜旸,也让他身前的敌军感到胆颤, 但关平可不管这些敌军会不会胆颤, 他继续挥舞着长刀朝着前方的敌军杀去, 关平长刀挥舞之间,必有一二敌军丧命,且关平刀势极密,这就导致了在他长刀触及之处, 竟没有一位敌军可以生还, 关平在击杀敌军之时,深知糜旸武艺不如他出众,故而他有意识的以手中长刀护着糜旸, 而在关平的护持之下,糜旸的身边最后没有一位敌军敢再近身! 关平冲入敌军阵势之中不过一会,已有十数位敌军毙于他长刀之下。 这么骁勇的关平,不仅让糜旸感到暗自称奇,就连敌军也被他的勇武所慑, 一时之间纷纷有退缩之意。 谁都怕死,更何况在近千敌军之中,真正想与糜旸等人搏命的,亦只有百余人而已。 在经过近半个时辰的厮杀之后,那百余人士仁的死忠因为冲的最猛,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糜旸虽然不如关平勇武,但他擅长把握时机, 他见前方的敌军的攻势已经不再猛烈,就知道他们已经心生退意了, 在这时候,糜旸要是还不做点什么,那真是对不起关平的勇武了。 糜旸再次在双方的厮杀场之中,高举手中长刀指向关平大喊道, “此乃前将军之子关平!奉命前来接管公安!” 糜旸这次不再是一个人喊,而是让城门之处还能动弹的亲卫们一起呼喊, 在十数人的强力呼喊之下,糜旸的那句话瞬间被在场多人所听到, 对面的公安守卒在听到这句话后,纷纷看向身前如杀神一般的关平, 关平他们可能没怎么见过,但关羽他们大多见过, 而关平的相貌与关羽颇为相似, 在看清了关平的相貌之后,方才被裹挟的众多公安守卒,心中慢慢生出了投降之心。 大部分公安守卒并不是士仁的私兵,他们真正的主人其实是关羽。 这副心思一起,他们也就陆续放弃了进攻, 而剩余的士仁那些亲卫死忠见状大急, 他们不停得威逼利诱,已经不想抵抗的公安守卒们, 但就在剩余不多的士仁死忠在鼓噪大众时, 突然这时,城门之外的大地之上,响起了阵阵震动。 面对城门之外的公安守卒们,见不远处正在快速奔来上千精锐, 而那些上千精锐,打的旗帜正是大大的一个关字! 关平的援军终于来了! 看到上千气势逼人的士卒正在朝着他们逼近后,本就已经丧失斗志的公安守卒们, 已经开始有人放下了武器。 在己方斗志已失的时候,一旦有部分人选择放下武器投降,就会很快的引起连锁反应, 越来越多的公安守卒,选择放下手中的武器, 这一幕,令糜旸大喜,却令那些所剩不多的士仁死忠们,感到绝望。 绝望之下,他们对糜旸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见这些人还想负隅顽抗,糜旸亦不客气, 他用刀指向那些冲来的赌徒,淡淡的从口中吐出一个字, “杀!” 在糜旸口中话音一落,他身后仅剩的十数位亲卫当即冲了上去, 关平亦挥舞着长刀加入了战场, 在关平的帮助之下,不一会儿以后,只剩数十位的士仁死忠已经全部死于当场。 而在这时,关平的先头部队上千士卒,亦赶到了城门之外, 上千士卒在到达城门之外后,很快在军中司马的指挥之下有序进入城门,控制了公安北城。 在看到己方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之后,糜旸心中大大放松下来。 自进入公安城时他就步步为营,耗费心神巨大, 刚才他又经历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强力厮杀, 这早已让糜旸的体力消耗到了极致。 但糜旸还是强撑着,他来到刚刚停下杀戮的关平面前,对其说道,小说 “士仁执掌公安日久,城中心腹众多。” 如今死在此处的不算,他的其余心腹已被我用计诓骗去城中军营。 坦之这时持士仁人头率军前往,可顺势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方才糜旸献计让士仁派心腹前去控制城中军营,为的就是让士仁自己把自己的心腹全都暴露出来, 并让他们集中到一处,好最后来个一锅端。 对于糜旸来说,士仁一人的性命无关紧要,他要的是完全控制公安。 听到糜旸这么说,关平亦知道事态紧急,随后他便领了数百精锐前去城中军营。 这时,关平的三千大军已陆续到来,并且在入城当中。 关平是关羽之子,天然可借用他父亲在荆州的威望, 再加上如今士仁已死,他的党羽的主心骨已经不在, 关平要想顺势控制住,城中其余守军问题并不大。 在关平离去后,糜旸手持长刀抵地,防止自己跌倒在地, 先前谋划,单骑入城, 亲戮士仁,与敌对杀, 今日的这一步步走来,糜旸的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 到了这时,糜旸的心神才敢完全放松下来, 但一放松下来,糜旸只感觉一股疲惫感如海水一般袭来, 特别是看着现场那横布的,死状惨不忍睹的死尸, 糜旸胃中有些作呕,今日是他第一次杀人! 糜旸站在原地,努力在平复心中的情绪。 他的身躯有些摇晃,而刚刚厮杀完的糜忠看到这一幕,立即上来搀扶住糜旸, 口中关切得问道, “郎君安好?” 面对糜忠的关心,糜旸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然后他遥望西方,心中自豪道, “如今公安已在我手,” “荆州一半命数,已经被我救活了!” …… 汉建安二十四冬,荆州主薄糜旸单骑入公安,于城门处斩杀公安叛将士仁, 就在当日,公安城头尽挂关字旗。 这件事在不久后,由各家的探子纷纷报给了自家的主人们, 一时之间,糜旸的名字第一次见诸于四方诸侯的桌案之上。 第三十六章 麋鹿破槽 《水经注》中记载:白沟水南迳龙城西,城西北即摩陂也。 摩陂位于颍川郡夹县之外,此处地势平坦,水源环绕,十分适合大军作为安营扎寨之所。 而在这建安二十四年冬季,就有十万大军驻军在此。 只见此时在这摩陂之处,有上千座营帐左右相连,延绵不绝, 从高处观之,这上千座营帐由北坐南展开,足足遮蔽了十数里的广袤土地。 而在这上千座营帐周围数里,矗立着许多高达数丈的瞭望塔, 这些高大的瞭望塔如巨人一般,守卫着他身后的这十万战卒, 在无数高大的瞭望塔之下,则是陈列着一望无际的鹿角拒马, 那数不清的鹿角拒马相互交错,错综复杂, 数量之多,陈设之严密,令任何敌人看了,都会心生胆寒退却之意。 十数万面“魏”字战旗在广袤无比的军营之中迎风招展,他们在高空之中肆意着舒展自己的身躯, 一阵风吹过,齐齐施展身躯的它们,足以遮天蔽日。 他们的存在,无疑是在天下之人宣告着,他主人的那冠绝天下的权势。 此处大营便是当今魏王的驻军所处。 此刻在这无边无际的军营之中,有一座位于所有营帐中心,占地甚广的大营。 大营之外停着一辆金根车,而那拉着金根车的六匹骏马,正在大营之外百无聊赖的打着骢鼻, 但似乎这些畜生也已经通了人性,它们虽在打着骢鼻,但不敢太大声, 它们怕惊扰了大营内他们的主人午休。 在这座气派无比的大营之内,有一位华发老者正躺在榻上轻微打着鼾声。 在沉睡时,他的面容就如一般老者一样沟壑纵横, 但在他胸膛一起一伏之间,却似乎有种无上威势在他身躯周遭围绕, 令人就算在他沉睡时,亦不敢直视他。 在他的榻旁,摆放着一顶十二旒的王冕。 汉建安二十二年,帝念魏王功勋卓著,特赐魏王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 命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 躺在榻上的这位老者便是,当今天下中最有权势的魏王曹操曹孟德。 刚刚曹操在议事之后,有了困意,便打算在大营内的软塌小憩一会。 而当他躺下进入梦乡之后,他原本平和的脸色渐渐消失不见。 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看着有三匹马正在同食一槽。 因为槽通他的姓曹,曹操心中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在梦中,他正要拔剑去砍那三匹黑马,但就在这时, 他却又突然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麋鹿一跃进入槽中,与那三匹黑马抢夺其槽内的草料来。 那雪白麋鹿甚是英勇,虽是一鹿,但斗起三匹烈马来,却一点也不落下风。 在一番争斗之后,雪白麋鹿拼着重伤,终于将三匹黑马给驱逐出了槽内。 就在曹操以为这匹白鹿是来守卫他曹氏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其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那匹雪白麋鹿在驱逐完三匹黑马之后,就堂而皇之的在槽内开始独享起草料来。 随着草料一点点进入它口中,白鹿的身体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它的身躯大到要撑破它所在的这片食槽。 就在曹操心中越来越不安的时候,这时梦中突然一轮旭日东升, 炽热的阳光几乎要将梦中的一切融化,就在曹操不知所措之时, 他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曹操从睡梦中惊醒,他从榻上猛然起身,一双不怒自威的虎眼当即扫视起大帐内的侍者起来。 众侍者被其凌厉的目光扫过,全都吓得跪倒在地,浑身颤栗不已。 传闻魏王好梦中杀人。 就不知道魏王梦醒之后,还会不会喜欢杀人。 曹操在从梦中回到现实之后,当即呼唤起一人, “虎痴何在!” 在曹操三步之外守卫的一位虎背熊腰的壮汉,在听到曹操召唤他后,立马快步来到曹操榻前, “殿下,臣在!” 被曹操唤为虎痴的人名许褚,字仲康,现任魏国武卫中郎将,是魏王曹操的亲卫统领。 曹操见许褚来到自己身前,他一把抓住许褚的手腕,低沉得问许褚道, “仲康,你可见到白鹿?” 曹操刚从梦中醒来,一时之间还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 而许褚见曹操问他有没有看见白鹿,他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之前曹操亦是在一次从梦中惊醒后,问他有没有见到三匹黑马闯入帐内。 许褚性格忠实,他老实的回禀曹操道, “殿下,臣一直值守在旁,并未见有白鹿入帐。” 许褚的回答一如以前。 许褚的回答令曹操稍稍有些心安, 不知道是以前杀戮太甚,还是因为年纪大了, 近几年来,他时常做一些奇怪的梦,例如三马同槽,而今日,他竟然做了一场麋鹿占槽的梦。 一些梦做的多了,有时候甚至令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 但曹操乃枭雄,他虽有偶有迷茫之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见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之后,曹操马上又询问许褚道, “在孤小憩的这段时间,可有前线军报传来?” 许褚深知曹操口中所言的前线,指的乃是襄樊一带,他恭敬地回禀曹操道, “殿下,并无。” 听到许褚这么说,曹操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汉中之战他被刘备击败后,他现在最关心的便是襄樊前线关羽大军的动向。 在于禁三万大军覆灭之后,他又派了徐晃前去支援曹仁, 曹操其实心中也没底,不知道徐晃是不是关羽的对手。 但只要前线没有坏的战报传来,那对他来说便是好消息。 有着强大国力的支撑,曹操不惧跟任何人打消耗战。 但这时许褚却禀报道,“前线虽无徐将军的战报传来,但方才祭酒曾差人来报,说是孙权的使者已经到达,请殿下及时接见。” 曹操一听到孙权的使者来了,心中大喜, 襄樊有救矣。 曹操当即从床上起身。 此正值寒冬,但曹操却只从一旁的衣架上取出一件皮袄给自己披上,而后他就朝着帐外大喊道, “擂鼓召集众臣议事。” 随着曹操一声令下,曹操中军大帐外的一面大鼓就被敲响。 而随着浑厚的鼓声,由曹操大帐这个中心向四周辐射之时,听到鼓声的曹魏众臣们,就齐齐地快速朝着曹操的中军大帐而来。 ... 曹操崇尚法家学说,无论是治军还是治臣,他皆是以严法约束之。 被曹操权谋之术调教了大半辈子的曹魏众臣们,在听到鼓声后,没多久就都聚集到了曹操的中军大帐内。 曹操的中军大帐占地甚广,单单就其在中军大帐内的这个议事场所内,就足以容纳下上百位臣子议事。 上百位臣子在到来后,全都恭敬地坐在各自的坐席上。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丝毫不敢有任何仪态上的不敬之处。 而头带十二旒冕王冠的曹操,是在场的人当中身份最尊贵的,但他的仪态却最是无礼的。 第三十七章 魏王吐血 曹操不穿玄色王服,只以一件厚实皮袄披身,在他皮袄之下,隐约可见那白皙的内衣。 这穿着打扮,在讲究以礼治国的当世,是绝对不妥当的。 更何况曹操还是一国之主,这样的穿着打扮,就更是会惹人非议, 但就是这样体任自然的曹操,如今在场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其劝谏。 在场众臣皆是饱读经书之辈,往日里将礼视作人生的至高追求, 但他们在看到曹操这副“无法入眼”的穿着打扮后,在场众人却一个屁也不敢放。 曹操身体侧靠在他的王座上,他让自己的身躯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后, 然后一双精光熠熠的虎目扫视了在场的上百位臣子,最后他的目光在一人身上定格。 “公仁,孙权使者何在呀。” 曹操目光所注视之人,正是时任魏王祭酒的董昭。 董昭见曹操问话,不敢怠慢,当即出班对曹操回禀道, “现正在帐外等候殿下召见。” 面对董昭的回话,曹操淡淡的说道, “带进来吧。” 曹操话语一落,董昭立马就出了帐外,将帐外等了许久的孙权来使给带了进来。 孙权来使在来到曹操大帐中后,非常恭敬地对着曹操深深一拜, 曹操威名经过数十年征战,早已遍布在当世每个人心中,孙权来使可不敢丝毫不敬。 孙权来使在向曹操行了大礼后, 语气谦恭地对曹操言道, “魏王殿下,吾主之前收到魏王结盟共袭关羽之邀请,心中不甚荣幸, 今日吴主特令吾前来致谢,并吾主有一言要吾呈于魏王。” 面对孙权使者近乎舔狗般的态度,曹操眼睛都懒得看他一下,他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讲。” 得到曹操允许后,孙权来使才言道, “吾主言:吾将遣兵西上,欲掩取羽。 江陵、公安累重,羽失二城,必自奔走,樊军之围,不救自解。 乞密不漏,令羽有备。” 听到孙权是这个要求后,曹操不禁冷笑了一声,他心中对孙权的观感不禁又下降了几分。 这就是典型的把饭喂到他嘴里,还怕饭太烫, 关羽的主力已经被他全部牵扯在襄樊一线,现在江陵、公安二城兵力空虚, 在这样的绝佳良机下,孙权竟还怕他偷袭的举动被关羽提前得知,从而让关羽有所防备。 不齿之下,曹操微摇头颅,他头上的珠旒在他的动作之下相互碰撞, 在悦耳的珠旒碰撞声下,曹操开口道, “既然你主这么怕云长,那为何还非要奇袭荆州呢?” “要不要孤出兵为你主拿下公安,江陵二城,再亲自送到建邺送与你主?” 曹操的嘲讽之语,引得在场的所有曹魏诸臣全都大笑起来, 身为中原正朔臣子的他们,心底本就看不起南方的刘备与孙权二诸侯。 孙权使者被众人的大笑引得面红耳赤,但曹操的嘲讽,他没有资格不接受。 曹操也懒得和这位孙权来使再说什么,在命人将这位孙权来使带出去后,他问帐内群臣道, “方才孙权来使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不屑归不屑,孙权的请求也有他的道理,毕竟目前孙权与曹操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在曹操问话后,帐内曹魏诸臣思索一番后,皆认为孙权来使的请求不无道理,认为宜当密之。 就在曹操没有发表意见的时候,身为魏王祭酒的董昭却向曹操进言道, “军事上的事情注重权变,要合乎时宜。 殿下应该表面上答应孙权,为他保密,但实际上要把它泄露出去。 关羽听说孙权出兵西上,如果退兵保护自己,樊城的包围就会很快解除,我们就会获得利益。 这样一来,还可以使孙权、关羽两支贼军像两匹马一样互相对峙攻击, 我们可以坐等他们的困乏疲惫。 如果我们保密而不使它泄露,让孙权的计划实现,那不是上策。 另外,围城中的将官如果不知道外有救兵,想到粮食越来越少,会产生恐惧情绪。 倘若有了其他的想法,造成的危难将不会小,所以还是露出这个消息对我们有利。 并且关羽为人强横凶暴,自己倚仗江陵、公安二城防守坚固,必定不会立即退兵。” 当董昭说完后,曹操对其赞赏地点头, “公仁之言,谋国之策,应当为之。” “有公仁此策,樊城有救矣。” 曹操说完后,就要派人将董昭的计策告知给前线的徐晃,但岂料曹操的王命还未发出, 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前线有徐晃的上奏送到。 听到徐晃有上奏送来,忧心襄樊战事的曹操当即起身,并命人将徐晃的上奏呈上来, 而曹操在接过徐晃的上奏并看过后,脸色大变,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一般, 失力之下,曹操跌坐在他的王座上, “完了,完了。” “徐晃的大军完了,樊城的子孝也完了。” 曹操此番大惊失色的作态,吓坏了此刻在帐内的曹魏诸臣, 身为曹操近臣的董昭立马从地上取起,那封让曹操失态的徐晃奏表, 而董昭在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 他的脸色也变得面若死灰, 这怎么可能呀! 难不成关羽得天之助,会未卜先知乎? 徐晃那封奏表上写的内容是: 大王与孙权联盟一事已被关羽知晓,关羽近期将此事缚于箭上,射入樊城及末将营中, 短短三日,樊城中士气大跌,长久下去,樊城必失。 末将料关羽对江东孙权已有防备,纵使孙权西上亦无法解樊城之围, 为大王计,为子孝将军计,末将不日将主动出击,以解樊城之围。 徐晃短短数十字的奏表,将曹操和董昭这两位明主名臣这段时日以来的所有谋划,都击得彻底粉碎。 曹操为何在看到徐晃的这封奏表后,会感觉到大势已去呢? 那是因为,自起家以来,曹操就深谙兵家之道,他亦自信凭自己的威望,不惧任何人功高盖主。 因此他从来就不会对前线的战事指手画脚,例如徐晃先前奇袭郾城一事,也是在事后对其禀报。 所以曹操知道当他看到徐晃这封奏表时,很可能代表着徐晃已经出兵了! 若是往常,就算徐晃主动出击,曹操亦不会担忧。 但今时不同往日,曹操乃是谋略大家,他看出了关羽是在主动诱徐晃主动出击, 徐晃自投罗网,哪里还有生路!. 那可是关云长呀。 而只要徐晃一败,关羽旦夕可下樊城,樊城一丢,襄阳也会马上失去, 襄樊二城一丢,他苦心营造十数年的荆州防线顷刻间就会毁于一旦, 一想到这个后果, 曹操感觉到有些头晕目眩, 他的心口突然涌上了一股鲜血, 然后曹操忍不住喷了出来。 原来麋鹿破曹,并不是一个梦, 关羽背后有高人相助。 第三十八章 司马懿的毒计 魏王曹操突然一口老血退出,吓坏了在场的诸位曹魏臣子, 为表忠心,他们纷纷从坐席上起身,齐齐想要来到曹操身前探望。 但吐完血跌坐在王座上的曹操,这时却是淡淡扫了一眼他们, 在曹操这一眼扫过后,这近百位曹魏臣子的表忠心的举动,就全都戛然而止。 “孤还没薨,尔等慌什么。” 曹操一生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虽然刚刚他在意识到襄樊二城即将不保时, 心神激荡加身体不适之下,引得他吐出一口血, 但就是在吐完这口,压在他心口上的忧闷之血后,曹操的头脑瞬间变得清醒了。 他知道,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刻,他越不能慌。 恢复冷静之后的曹操,只是用一个眼神就止住了群臣的躁动。 而后他示意董昭将徐晃的奏表,传给帐内的其余重臣观看, 能被曹操倚为重臣的,自然都是心思机敏之辈。 当这些本就聪慧的曹魏重臣看到徐晃的奏表,再联系上刚才曹操的剧烈反应后, 他们很快也就明白了这之间的利害关系。 曹操在看到帐内的重臣们,脸上都明露了了然之色后, 他在平复了自己的气息后,用沉重的语气说道, “孤料此必为云长诱敌之计,公明虽有将略,但在被云长诱敌之下,必不能敌, 公明若败,我军接下来将何去何从,诸君可有良策献上?” 曹操在说完这番话后,一双顾盼生威的虎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百余位臣子。 但却见在他扫视一圈之后,整座偌大的帐内,竟没有一人出来谏言。 这一幕,让年老的曹操心中顿生悲凉之意。 三十年过去了, 没想到今日,往日号称手下人才济济的他,也会有一日感到军中人才青黄不接的悲哀。 这时候,曹操有些后悔几年前他赐死荀彧之举,文若若在,公达最后亦不会抑郁而终。 有此叔侄二人在,何愁无人为其画策呀。 就在曹操心中唏嘘的时候,这时安静的大帐内,终于有一人出来谏言。 这人相貌奇伟,眼睛若鹰,正是时任丞相军司马的司马懿司马仲达。 司马懿在出班后,对着曹操深深一拜后,进言道, “殿下勿忧,就算公明将军战败了,乃至全军覆没,襄樊二城亦不会被关羽所夺。” 听到司马懿这么说,曹操眼睛一亮, 司马懿只一进言,就抓住了曹操所关注的重心, 曹操真的在意徐晃大军的死活吗? 实则不然。 曹操占尽天下膏腴之地,国力雄厚,区区几万士兵的生死,并不会让曹操感到有多心痛。 曹操最忧心的便是,关羽在击败徐晃之后,会顺势取得襄樊二城。 而司马懿现今却认为就算关羽击败徐晃了,他也不会取得襄樊二城,这个判断令曹操来了兴趣。 “仲达何解,请详说。” 曹操示意司马懿继续说下去。 司马懿也不迟疑,他将自己心中的分析一一说了出来, “关羽击败公明将军后,不取襄樊二城,并非是其力所不能及,乃是其不愿为之也。” “从公明将军奏表中可知,关羽已经知晓孙权与殿下结盟一事,小说 既如此,关羽担心荆州有失,想来他心中已经起了退兵之意。” “关羽与刘备,虽名为君臣,实乃兄弟也。” “关羽乃天下间最重情重性之人,刘备委其荆州而守之,关羽顾念刘备的情义,势必不会坐视荆州有失而不顾。” “关羽心中既有退兵之意,却反而施展诱敌之计,想围歼公明将军所部,这是关羽以退为进之计。” “关羽乃天下名将,他深知公明将军所部在樊城之侧,若先不将其击溃,则他的大军就无法安然退回江陵。” “襄樊二城,经过关羽多月围攻,城防早已破败不堪。 关羽若拿下此二城,对他而言,他留兵少,不足守。 若留兵多,他就会缺乏兵力,无法抵御孙权大军。 关羽不会为了两块鸡肋而因小失大,置荆州安危不顾的。” “故而吾料之,公明将军一败,关羽必急速退兵回江陵守卫荆州,当不会染指襄樊二城。” 在听到司马懿分析完之后,曹操脸上的担忧之色渐渐消散,他深深看了一眼司马懿, 随后感叹道, “仲达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常人所能及也。” 若是旁人听到曹操这么夸他,可能会觉得十分自得。 但司马懿心思何等缜密之人,他似乎从曹操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忌惮之意, 这吓得他赶紧伏低身子,脸上丝毫不敢显现得意之色。 见心中最大的心结司马懿所解开,曹操屈身近前,他一双虎目紧紧得盯着司马懿道, “仲达既能料云长之先机,那么孤下一步该如何做,仲达心中应该也早有谋划才是。” 曹操言之凿凿,像是在说一件无比确定的事实。 曹操的话语令司马懿冷汗直流。 司马懿感觉现在,他好似被曹操完全看透一般。 曹操身上天下霸主的威势,现在毫无保留的全都倾泻在他身上,这令司马懿胆颤不已。 他不明白曹操为何对其有所忌惮。 但如今既然曹操主动问策了,司马懿也不能不回答,不然曹操定然会以为他藏私坐看其之败, 司马懿心中顶着曹操释放的巨大威压, 而后缓缓地说道, “臣以为,殿下决不能让关羽安然退回江陵。” “关羽万人敌也,江陵天下坚城也, 若让关羽安然退回江陵城中,这无疑是放虎归山。 以关羽之武略,只要他一回兵,孙权奇袭荆州之举最后定然会失败。 来日待其击退孙权之后,他再率军北上, 到了那时,襄樊二城城防残破,我军再无屏障可以阻止关羽兵逼中原了。” “故而殿下如今当务之急,是另派一员大将,帅精兵南下疾驰樊城, 尾于关羽大军之后翼不停骚扰,令其短期内无法退回江陵。” “另殿下可派一使者前去催促孙权快速出兵。 令其趁关羽大军尚未回撤之际,一举拿下公安,江陵二城,断了关羽后路。” “如此一来,内外夹击之下,关羽必败! 殿下之心腹大患,亦将再无。” 司马懿在说出自己内心中的建议之后,心中忐忑不已。 他自认为自己如今献出的计策,是对曹操最有利的,就是不知道曹操会怎么想了。 而在听完司马懿的计策后,曹操长久不语, 良久后,他才发出一声感叹道, “用仲达此计,云长断无生路也。” 第三十九章 公安城中的争论 司马懿的计策自然是极好的,但此计也等于断了,曹操心中那个爱而不得的名将的生路。小说 在之前关羽兵围樊城之时,司马懿就曾向其献计可与孙权结盟。 但当时司马懿想的只是孙权出兵后,关羽会退兵, 他那时只想最后解了樊城之围即可。 今日,司马懿再次向曹操献计,重申与孙权结盟的重要性。 但这次,司马懿建议的是让曹操主动出击,以此断绝关羽的生路。 因为当时与今日不同,当时曹操的大军还未集结完毕,所以司马懿觉得只要能击退关羽就好。 但如今,单单在摩陂一地,曹操就召集了十万大军, 有这种底牌在手,司马懿觉得没有必要留下关羽这个心腹大患。 虽然曹操对关羽心有怜惜,但他作为魏国的主人,他得为魏国的将来考虑。 自家人知自家事,今年入冬以来,曹操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了。 若有一天他薨了,凭他儿子子桓的才能,可以制得住关羽吗? 无论是站在为君还是为父的角度,曹操都不会将关羽这个大患留下来。 关羽今年威震华夏的军功,甚至都令他梦中有感。 曹操觉得他若再不除去这个心头大患,终有一日,曹魏之鹿,将为关羽所得。 “仲达之言,深合我心。” 曹操的肯定,代表着他最终接受了司马懿的绝户之计。 在心中下了决定后,曹操也不再迟疑,他当即下令道, “子通,孤命你为护军,你持我节令克日南下,前往前线。” “若公明尚未出战,你以孤之节令命其坚守不出。” “若公明已经出战并且战败,你持孤之节令告知樊城中子孝,襄阳城中吕常二人, 让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务必要拖住关羽大军南撤的速度。” 曹操所言子通之人,乃是现任丞相主簿的蒋济。 蒋济在收到曹操的王令之后,立马出班领命。 他在取过代表曹操的符节之后,立刻就出了大帐,急速南下去了。 在蒋济走后,曹操随后又对帐内的诸臣下令道, “传令三军,明日五更造饭,拂晓集结,天明出发, 孤要亲率大军南下征讨关羽。” 听到曹操竟然要亲征关羽,而不是如司马懿建议的那般,再择一上将南下,帐内诸臣心中纷纷惊诧。 而曹操之所以选择亲征,乃是他觉得如今在他的麾下,已经没有人是关羽的对手了。 唯有他亲出,方有击败关羽的可能。 想夺其曹氏之鹿者,就由他曹孟德来亲手终结吧。 众人都看得出曹操心意已定,所以也没有人出来劝阻。 而后曹操又一连下了好几道命令, “传孤诏命:令荡寇将军张郃督关中诸军进攻汉中,务必要让刘备发兵救援汉中。” “传孤诏命:令征东将军张辽急速行军,务必在半月内赶到樊城与孤汇合,不期则斩。” “传孤诏命:令太子丕于河北招募新卒,筹措粮草,于下月前送至许都待命。” 曹操一连三道王令下达,再次震惊了帐内的诸臣, 魏王是有多重视关羽呀, 为了征讨关羽一人,魏王几乎调动了如今国内,他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 而他这么做,仅仅为的就是取下关羽一人的人头而已。 每当曹操说出一道王令,帐内便有书佐快速记下, 而后在润色后,书佐便将曹操的王命,交到帐外的信使手中,令他们前去传信去了。 这三道王令,用的都是金羽令箭,乃是代表着如今曹魏军中,最高等级的军事加急急报。 在下达完三道王令之后,曹操最后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司马懿,而后他开口道, “传孤诏命:命丞相军司马司马懿为使者出使江东,再次携孤盟好之意,督孙权进兵之要。” 曹操这道王命一出,司马懿立马抬头不解的看向曹操。 但他见曹操眼中坚决之色深重,他就将心中的不解与不满,给深深压在了内心深处, 而后他对着曹操一拜,口中应道, “懿领命。” 在四道王命发出之后,曹操感觉有些累了,便让帐内诸臣退下。 而在司马懿离去的时候,曹操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背影, “司马也是马勒。” 司马懿在离开曹操的中军大帐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帐中。 在回到自己的寝帐之中后,司马懿见四下无旁人,他才生气的一把推翻了他身前的书案, 司马懿突然暴怒的举动,吓到了寝帐内的一位稚童, 这位稚童是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 司马师虽年幼但因为家教有方,颇为早慧。 他见司马懿发怒,立马上前来扶着司马懿坐下,而后口中关切的问司马懿道, “父亲,可是今日被魏王责备了?” 司马懿被曹操所召前去议事这事,司马师是知道的。 他在看到司马懿在议事归来后,就有这幅动怒的表现,他还以为司马懿被曹操责备了呢。 司马懿并没有回应司马师的询问。 纵使是自己的长子,心思深沉的司马懿,也没有打算要告诉司马师他为何动怒的缘由。 若是被曹操责备,司马懿不会动怒。 但如今曹操派他为使者去出使江东,这件事,完全是让他不能接受。 关羽射箭将曹操与孙权结盟一事公之于众,这件事司马懿不知道出自谁的谋划, 但他却知道此人用心之歹毒, 这乃是一个阳谋,离间曹操与孙权联盟的阳谋, 试问孙权前脚刚派出使者,嘱咐曹操不要将此事外泄, 结果他的使者还没到,关羽就已经知道他与曹操结盟一事, 这件事会让孙权怎么看? 孙权毕竟是一方诸侯,他好心与曹操结盟,结果却被曹操出卖,孙权现在肚子里肯定憋着一肚子气。 而这时候,当自己以曹操使者的身份到达江东后,孙权肯定会怀疑忌惮自己, 若是在有人挑唆之下,孙权杀了自己都有可能! 曹操这是让自己去跳火坑呀,这才是司马懿动怒的真正原因。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一直尽心任事,曹操对自己还是一直不放心, 想到这里,心中气愤的司马懿心中闪过几丝恨意, 他的鹰眼中渐渐散发出了如狼般的冷酷之色。 ... 曹操与司马懿的谋划,糜旸暂时还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头疼着一件事。 看着议事厅内,不停争辩的关平与于禁, 糜旸心中感慨,这帅也不好当呀。 而见不停争辩的关平与于禁二人,渐渐有了动手的趋势, 糜旸怕于禁被关平一刀捅死, 他及时大喝了一声, “够了!” 糜旸一声厉喝,终于暂时让这两人消停了下来。 第四十章 第一次公安会议 糜旸的一声大喝,止住了关平要拔刀的冲动。 虽然被糜旸所止,但关平依然用一副气愤的眼神看着于禁。 他心想着,要是这不知好歹的于禁,一会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那么他就真的要拔刀了。 关平对自己的不满之意,于禁心知肚明。 但这时,为了让自己以后不成为孤魂野鬼,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却说,关平与于禁因为何事争吵呢? 原来那日光复公安之后,关平就听从糜旸的吩咐行事,领兵前去公安城中的军营,进一步荡清士仁的亲信, 一开始的发展如糜旸所料,守在军营中的士仁的亲信,在看到士仁的人头之后,顿时方寸大乱。 那些亲信本来就是借助士仁的淫威与权位,才能控制住军营。 现今士仁一死,他们最大的靠山已经没了。 于是几乎是顷刻之间,他们所组织起来的反抗,就被关平给轻而易举的弹压了。 而他们中的人,大部分亦被关平当场所捕获。 士仁派去执掌军营的他的那些亲信中,有一个重要人物赵随。 身为士仁主簿的赵随,他能被士仁倚重为心腹, 一方面是他对士仁十分忠心,另一方面便是他本人颇有些智略。 赵随在被关平捕获后,他自知凭他往日中所作的那些不法之事, 他一定是逃不了死亡的结局的。 于是他在被关平的擒住之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将吕蒙即将率军奇袭公安的事,给公诸于众。 赵随本就是在军营中被擒,因此他透露出的这个消息,瞬间就被军营中的大小将校给知晓。 而因为赵随身份不低,他所说的这个消息,也令军中的大小将校们颇为相信。 关平身为关羽的儿子,有这个金字招牌一般的身份的存在, 借助着关羽的恩望,本来公安城中的大小将校,对关平接替士仁执掌公安一事,大多是没有什么反对情绪的。 但他们在一听到,吕蒙即将率十万大军攻打公安后,他们却都慌了神。 军营中的大小将校,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孙权是谁,但却一定知道吕蒙是谁。 建安二十年,孙权派吕蒙率两万兵士攻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 那时吕蒙的大军还未抵达荆州,他仅仅只是传檄长沙、桂阳,这二郡就吓得望风归附, 由此可见,吕蒙在荆南地区的威名有多深重。 那年吕蒙仅仅只是携带二万大军,就不花费一兵一卒,凭借着自身的威望吓得二郡投降, 如今按赵随所说,吕蒙这次来袭,所带兵马为十万, 而公安仅仅是一个城池。 吕蒙的兵力是往年的五倍,公安与长沙、桂阳二郡相比,地盘、兵力皆是如小巫见大巫, 在这样显著的对比之下,又怎么不会让军营中的这些将校,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恐呢? 这些大小将校,职分最高的不过一司马,职分最低的也仅仅是一屯长而已。小说 他们虽然职分与糜旸、关平二人相比显得低微, 但这些人却组成了,公安城中三千兵马的基本指挥框架。 他们一旦心乱了,自然也带的公安城中的近三千守军,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糜旸拿下公安城还未三日, 可现今公安城中的近三千本来守军,在那些将校的影响下,就已经开始军心涣散,人心颓废了起来。 糜旸在知道了这件事后,就马上召集了他如今能用的人前来议事。 自从糜旸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斩杀士仁拿下公安之后,关平就对他这位好友佩服不已。 心服口服之下,关平现在已经完全用行动在贯彻,关羽说的那句“名为参军,其实帅也”了。 至少现在在关平带来的那三千精兵中,在关平的授意下,他们都已经将糜旸当做了他们的新主将。 而关平与于禁之所以发生争论,乃是他们对这件事有着不同的看法, 而他们两个人的看法不能说分歧大,只能说是水火不容。 关平在知道这件事后,建议糜旸道, “子晟何不赠馈金银稳定人心?” 自从清扫了士仁的心腹,初步掌握了公安之后, 士仁之前辛辛苦苦攒下的众多钱财,也落入了糜旸的手中。 对于这突然而来的巨量钱财,糜旸暂时还没有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 所以他只能暂时将这些钱财,与他所带来的那数十车金银一起放在同一处。 关平身为糜旸的副将,这事他是知道的。 如今面对公安城中人心浮乱的险境,关平想起了那数量颇多的财富,因为对糜旸如此建议道。 从关平的这个建议不难看出,关平面对军中的人心动乱,是打着从宽处置的出发点的。 关平的这个建议,糜旸还尚未流露出是否赞同的意思,就被于禁给驳斥了。 于禁问关平道, “自古以来,守城之将倾尽家产赠与守城之卒,的确是能起到稳定人心,提振士气的作用, 但那大多都是守城不利的情况下,才有的权宜之计。 关校尉莫忘了,现今敌军还未兵临城下!” 于禁这人品德肯定不行,但作为曹魏五子良将之一,他征战的经验肯定是丰富异常。 这点是糜旸与关平二人所最欠缺的。 当谈起自己的专业时,于禁宛如一个战争专家一般,继续侃侃而谈道, “敌人尚未攻城,这时主簿若就散尽家产稳定人心,当等到我军守城不利时呢? 主簿又以何物来提振己军军心?” “况且这次人心浮动,大多发生在原公安守军之中。 关校尉带来的那三千精兵,并无人心浮动之举。 今主簿若分赠钱财稳定人心,那关校尉麾下的那三千儿郎要不要赏?”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若不赏关校尉麾下那三千儿郎,他们当也会心生不满。” “若主簿一视同仁,对城中六千战兵皆同赏之。 所赏不足,则人心不满,所赏众多,则财货储备无法满足。 到了那时,只怕引起的军中动乱只会更多。” 于禁所言并不是危言耸听,乃是人之常理, 所以纵使是不齿于禁为人的关平,在听后也一时语噎。 第四十一章 第三条路 在反驳完关平的建议后,于禁这才向糜旸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主簿,吾以为现今公安城中人心浮动之缘故,皆是糜主簿威望不足所致。” “主簿试想,若是现今关将军在城中,以关将军之威望,纵使我军兵微将寡,又岂会有人心浮动之患?” 于禁说的这一点,糜旸深以为然。 之所以公安城中的军心会动荡,最根本的原因便是糜旸作为主将,无法给公安城中的上下人等一种心安。 但这点,别说是出仕不过一月的糜旸了,就是出仕日久的关平现今也没有这种威望。 见糜旸有赞同自己的意向,于禁继续言道, “所以吾以为,主簿如今不应该施恩,而是要立威。” “似那些原士仁的将校,虽说是为他人所惑而心中胆惧,再从而引发了军中大面积的人心浮动。 但身为军中将校,无法使麾下士卒尽忠职守,反而因为自身原因导致军心动荡,这本就是大罪。” “主簿可借这个由头,将那些心怀忧惧之大小将校一并唤到校场, 而后在校场外埋伏刀斧手, 等他们到齐后,将他们尽皆处斩。” “杀将校可震慑小兵,亦可树立主簿之威望, 如此一来,现今军中人心动荡之忧患,旦夕可解也。” 没想到,于禁竟然是想糜旸,诱杀那一干人心浮动之将校! 议事之会,本就是各抒己见,若是于禁好好提建议,关平是不会对其起了拔刀之心的。 但就是于禁的这个建议一出,关平才感到气愤。 关平本就不齿于禁为人,现在见他又在那里迷惑糜旸,想把糜旸带到坑里去,关平不生气才怪。 “子晟若用此策,公安原三千大军将有哗变之嫌。” “况就算此举不会令那三千战卒哗变,等杀尽军中大小将校, 子晟此后将如何指挥那三千大军?” 关平担心糜旸不了解军中编制,便特地说出自己的担忧来提醒糜旸,免得他被于禁所欺骗。 关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县官不如县管, 原公安守军有三千。 在那三千大军中,有百余位军中各层将校军佐。 这些人承上启下,一方面传达上方命令的是他们,另一方面具体指挥下方士卒行动的也是他们。 若把他们都杀了,这三千大军的指挥系统,瞬间就会崩溃掉。 况且这些将校因为自身职责的特殊性,他们与从属于自己的士卒们,基本是同吃同住,感情深厚。 要是把他们都杀了,难免不会引起原公安三千守军的哗变。 糜旸虽初掌军事,但这其中简单的利害关系,他也是知道的。 所以关平的提醒,令其也颇有顾虑, 但这时于禁却再向糜旸言道, “守城,守得便是人心。” “当今公安城中人心不稳,纵使主簿有数万大军,也将有失败之预, 况如今主簿掌中,兵不足万!” “关校尉所言,不无道理。” “但既然关校尉有此先见,那自然会有预防之法。” “若公安守军哗变,其无将校上下指挥,可挥手之间镇压, 况且人心浮动之大军,应当弃之不用才是,又何必要去担忧指挥其不利?” “自古以来,守城一方兵弱者不一定会兵败,但若是城中人心不齐者,最后必败无疑, 还请主簿三思。” 于禁说完后也不再劝谏,他无视了关平对其怒目的举动,径直走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下, 而后就直接闭目养神起来。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当日他答应糜旸,尽心为其谋划守城事宜,他今日也做到了。 他今日所言皆是肺腑之言, 在面对公安城中人心浮动的时刻,若糜旸有显著军功在身,那么这一点自然无须担忧, 但现今糜旸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有杀人立威这一快速稳定人心的捷径了。 当年魏王征伐徐州,徐州百姓对其的来临非常不欢迎,徐州境内多有反抗其之举动。 魏王为了快速稳定局势,亦是举起了屠刀,到了今日,徐州还不是被魏王治的服服帖帖的, 当日魏王做得的,糜旸今日自然也能做得, 至于屠杀所带来的恶名,只要你爬的越来越高,又有谁会在意呢? 经过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相处,于禁知道糜旸是个和曹操类似的聪明人,他相信糜旸会知道如何抉择的。 而不出于禁所料,在于禁进言完之后,糜旸的脸上已经显露了意动之色, 看到这一幕,关平心中大急, 在于禁一番陈述之下,关平不是无知之辈,他现在当然也知道了, 于禁所献的诱杀之策,是当下能快速稳定城内局势的一种好方法。 但一想到百余条性命,仅仅要因为心中的惧怕而消逝,关平就心中有所不忍。 关平来到糜旸身前,对其言道, “诱杀之策虽好,但亦险。” “况且彼等一干将校反心未露,若就此杀之, 不仅会让子晟名声受污,亦会令城中闻听此事之人,寒心无比。” 糜旸看着主张宽抚的关平,又看了看主张严惩的于禁, 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这次是他第一次以主将的身份,主持一场会议。 不料在他主持的第一次会议上,就有个难题令其一时之间无法决断。 不同于他以往谋士的身份,他现在是决断者,这一点无疑让他承担了非常大的压力。 关平最后所言,他又岂能不知,但正如于禁所说的那般, 守城守得就是人心。 而要稳定人心,既然施恩不行,那也只有立威一途了。 其实在当世中,于禁方才所献的计策,真的是快速稳定人心所通用的手段。 糜旸在郑重考虑一番后,对关平言道, “坦之,你命人前去召那些将校到校场中吧。” 糜旸此言一出,关平闭目不忍。 无奈之下,他只能气的狠狠在原地跺了一下脚, 对于糜旸的这个安排,他是不愿执行的。 但自拿下公安后,为了接下来的指挥统一,加上心中已经对糜旸心服口服, 故而关平已经真正将糜旸当成了自己的帅, 身为下级,关平这时也只能默默领命而去。 在关平走后,糜旸起身来到于禁身前, “现在房内就你我二人,别装闭目养神了。” 糜旸知道刚才于禁表面上摆出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的耳朵可是一直灵敏的竖着呢。 见糜旸拆穿了自己的假装,于禁也不尴尬,他睁开双眼,对着糜旸言道, “主簿英明。” 糜旸方才的那个命令,任谁都会以为,他最后是选择了于禁的建议。 见糜旸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于禁觉得夸夸他也无妨。 对于于禁的赞誉,糜旸轻笑了一声, 他对于禁言道, “于将军,不如随我一同去校场一趟吧。” 糜旸的邀请,令于禁疑惑。 杀人有啥好看的, 他一个老者,垂垂老矣,已经看不得那些了。 见于禁脸有不愿,糜旸眉毛一挑, 他淡淡说道, “将军,你又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了吗?” 糜旸此话一出,于禁脸色大变。 又来! 如此熟悉的挑眉动作,如此熟悉的话语,令于禁的思绪飘回了他被糜旸蹂躏的那天, 回想起不堪回首的那天, 于禁吓得不禁打了个冷颤, 于禁这时又怕又气。 他差点就要暴起,但看着糜旸身旁的糜忠,又想着他的命脉在糜旸手中捏着, 他最后只能无力的起身对糜旸一拜道, “固所愿尔,何敢言请!” 这八个字,于禁几乎是咬碎了牙说出来的。 于禁以为曹操当年屠杀徐州百姓之举,已经被世人忘了, 但他殊不知, 糜旸没有忘。 因为没忘,所以糜旸不会学, 他有自己的第三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