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清穿)》 1. 第 1 章 飒飒边风,白草葳蕤。 康熙三十六年暮春,浩浩汤汤的西巡队伍列队整齐地行进在通往边塞的官道上,由于久经行旅,行进的速度渐行渐缓。 此时一阵朔风吹过,卷起一枚银灰叶片,飘进长长队伍中一辆外饰毛毡帷帘,里夹素纱的轩车里。 车内年仅十三岁的少女明眸红唇,肤如羊脂。 春日的清风掀开帷帘,光晕落在她漆如鸦羽的长睫上,将她凝脂般细腻的肌肤笼上一层光晕,整个人愈发显得温软无害。 少女珈月正垂眸端看手里捏着的这本《二如亭群芳谱》,却见一灰白之物无端闯入。 她眼尾一挑,拿书迅捷一挡,那薄纸般的叶片便颓然坠地。 宫女竹秋轻“呀”了声,弯腰拾起地上的叶片,好奇地前后翻看。 “公主,这叶片挺别致,圆边针叶,上面青翠,下面却是灰白,毛绒绒怪好看的。” 说完,献宝似的捧着叶片呈给珈月看。 珈月朱唇微抿,搁下手里的书本,玉葱般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竹秋手心拈起叶片,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细细端看,这狭长似柳叶的叶片还银光闪闪的。 她看得认真,淡拂春山的翠眉微微凝起,睫毛轻颤,似在思索,又仿若一眼便识别出这叶片是何来历。 片刻,闲闲道:“是沙枣树的叶子,叶片后面藏着鹅黄色的沙枣花呢,小花朵细碎繁密,喏,你闻闻,花香还挺别致。” 珈月还未将叶子递给竹秋,小丫头就将鼻子凑向了她手边。 “公主好厉害,这边陲之地的树木,您怎会识的?” 珈月一根手指抵着竹秋前额,不让她凑过来。 小丫头动作僵住,只抬眼巴巴儿地看着她,嘟着嘴道:“公主……” 珈月看她那滑稽样儿,唇角微弯,忍着笑,凶凶道: “没规矩,出了宫就放肆起来了?” 竹秋亦不过金钗之年的少女,且不说素日在宫里,珈月与她本就亲近,私下撒娇顽耍也纵着她,如今出宫,见着外面广袤天地,整个人也愈发灵巧活泛。 甫一听珈月训斥,眼前便浮现宫嬷们腌瓜似的脸,便想到在宫里膝不离地,脸不离鞋的日子。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噤了声。 珈月抿了抿唇,出宫前小丫头偶有冒失,却也只在储秀宫里。 如今出了宫,多少眼睛盯着,若是被人捉住错处,她一个不得圣心的公主,想要庇护一个小宫女也实在谈不上易事。 珈月将叶片夹进书页里,指了指帷帘,缓和声音道:“知错就好,你掀开帘子往外瞧一瞧,外面可有许多矮矮皱皱、灰灰暗暗的树木?” 竹秋侧身将帷帘掀开一线,哒哒的马蹄溅起浅浅飞尘,外面官道旁不仅有矮皱灰暗的树,空气里还有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的声音又欢快起来:“公主所言极是,外面夹道皆是如您所说的树木。” 竹秋深吸两口气,却将撩起帷帘的手放下,叹道:“公主,这宁夏府空旷干旱,草灰扑扑的,树干树枝也磕磕巴巴,像一个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咱们到这儿来,倒是没甚精致风景可观。” 珈月莞尔,唇边浮起浅浅的梨涡:“你这丫头眼睛愈发刁了,看惯了造办处精心伺弄的盆景,就瞧不上这山野肆意生长的草木了?” 竹秋撒娇道:“奴婢这双眼睛,还不是看公主这样玉软花柔的牡丹养刁的,如今自然瞧不上山林草木间的野花。” 珈月垂眸不语,心中生起一丝怅惘,半晌幽幽道:“皇宫里勉强开出的花,哪里比得上山花的烂漫。” 竹秋见不得珈月伤感,又另起话头:“公主,昨儿奴婢不小心听得宜娘娘身边几个嬷嬷碎嘴……” 珈月眸光在小丫头脸上溜了一圈,清凌凌道:“耳报神似的,又听说些什么了?” 竹秋知晓珈月好奇,低低笑道:“奴婢听几个嬷嬷议论,圣上有意将四公主下降到漠北蒙古哩。” “啪”得一声。 珈月用力合上书本。 她面上微热,心中因宫人议论四姐姐感到生气。但又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反倒将一张粉扑扑的小脸憋得绯红。 “有听说是蒙古哪部的王公吗?” 到底还是忍不住。 竹秋压着声音回答:“听说是漠北喀尔喀土谢图汗王的孙子,传闻中的四额驸在三十一年承袭札萨克多罗郡王,就是去岁扈从圣上巡幸归化城的那位,好像叫……叫什么来着?” 竹秋一时想不起来,拿手指戳自己脑袋。 “敦多布多尔济。” 珈月细思片刻,才对这人容貌有些模糊的大致轮廓。 前些年那敦多布多尔济赴京朝贡时,她随额娘去乾清宫请安,曾远远地瞧上过一眼。 只是皇阿玛有意将四姐姐嫁到喀尔喀蒙古,却让珈月十分意外。 如今广袤的蒙古大漠分三面,分别是漠南察哈尔蒙古、漠北喀尔喀蒙古和漠西厄鲁特蒙古。 早在入关前,清廷便已经取得了漠南察哈尔、科尔沁等蒙古的支持。凭借世代通婚,互为姻亲,形成了坚不可破的满蒙联盟。 而漠北喀尔喀蒙古除曾向清廷献九白之贡,以示交好外,并未真心归附清王朝。 直至漠西蒙古的准噶尔汗国的噶尔丹东侵喀尔喀,喀尔喀三部向清廷求救,康熙帝这才抓住机会,在十三里滩大草原上举行了多伦会盟。 使得**古喀尔喀部愿意长期归顺,清廷也在此后于喀尔喀蒙古正式实行内扎萨克蒙古的设旗编佐制。 也就是此次多伦会盟,康熙“定赏格九等,坐次七行,以察珲多尔济为首”,从制度上正式确定了土谢图汗在喀尔喀三部中的首要地位。 那敦多布多尔济正是这位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孙子,如今他父亲已故,他也承袭了父亲多罗郡王的爵位,待其祖父百年,继承汗王之位的也必然是他,可见地位之尊贵。 而此前声名赫赫的准噶尔汗国的噶尔丹,在败走昭莫多后,便仅存苟延残喘之力,带着残兵部将潜藏在萨克萨图古里克地区。 此次康熙帝西巡宁夏的首要目的,便是为了派军搜捕噶尔丹。 离京前,珈月只当上谕“往宁夏亲视大兵,粮饷及地方情形”仅做搜捕噶尔丹的掩饰,没曾想,此间还存有笼络青海蒙古诸部之意。 珈月沉眸,纤细的指尖漫无目的地拨弄着书页,细细思考着其间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 倘若皇阿玛要将四姐嫁到漠北蒙古,四姐将是第一位出降漠北蒙古进行联姻的公主,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一旦漠西蒙古势力褪去,漠北的喀尔喀是否还甘心依附清廷就成了变数。 届时,四姐的日子怕是会不好过。 “公主……” 竹秋见珈月怔怔出神,心知她与四公主姐妹情深,只当是为四公主即将远嫁挂怀,便依依唤她。 珈月回过神来,沉默良久,淡声开口:“旁人嚼舌根也就罢了,方才这些话,断不可在外面同人胡说。” 妄议主子是要吃板子的,竹秋捣蒜似的乖巧点头。 傍晚时分,西巡队伍终于入了银川城。 珈月搭着竹秋的手从轩车上下来,漫长的旅途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疲累之色,反而因为到了这天高地阔之地,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珈月所乘的轩车在队伍稍稍末次,她下了车便朝前面队伍里张望了两眼,直到瞧见一身骑装的熟悉背影翻身下马,这才唇角浮起笑意。 谁知那背影似有所感,突然回头,就迎上珈月含笑的目光。 于是,那张明艳俏丽的面容便笑得愈发恣意欢快了,甚至还冲珈月挑了挑眉。 珈月了然于心,则迅速回以一个狡黠的眨眼动作。 晚间用完膳,竹秋整理好床榻,对站在窗边看落日的珈月道:“公主,您累了一天了,早些歇下吧。” 从京城到达银川费了数十日,途中大部分时候是随军安营扎寨歇在营帐里,六公主虽不受宠,到底是养尊处优的皇女,哪里受过这种苦。 眼下能歇进收拾妥帖的小院里,实属不易。 珈月虽有些乏累,却没休息的想法。 下午四姐姐那表情分明是要与她相约,她自然是要等着的。 由于此次西巡是临时决定的,银川城内来不及修建行宫,只得迅速将前朝宁夏总督府修缮,供圣上及皇室女眷居住。 珈月所住的小院名唤翠陌斋,位置相对偏僻。 围合庭院的半截墙垣漏窗上积草如萝,大概是赶修缮工期的缘故,另一半墙只用带刺的荆棘编织成绿篱,形成围合。 她刚迈进院子,一眼便认出绿篱下小石垒砌处,间杂几丛翠雀花,与植物图本上画的一般无二。 这个时节虽未开花,珈月却能想象入夏花开时,这些墙角不起眼的小草,便会开出靛蓝色的花,像振翅欲飞的翠鸟,那时的小院定然颇有野致。 “找身轻便的衣裳与我换上吧,我想在院子里随意走走。” “可是外面天色已然昏黑了,公主。” 竹秋打量外面天色,语气有些迟疑。 “不妨事,你让丫头换个热乎的手炉给我捂着就好。” 珈月将一件兔绒斗篷罩上,随手打了个结,迈步就朝外走。 哪知刚迈出槅扇,还未及矮墙边,就和提灯前来的珺宁撞了个满怀。 突然出现的人影把珈月吓了个趔趄,珺宁一把扶住她。 将手提宫灯塞到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的宫女鸣蜩手里,大笑:“小六还是如此胆小,怎的就被我这个大活人给吓着了?” 珈月单手轻抚胸口,又去挽珺宁胳膊,笑嗔:“还不是被四姐姐你神出鬼没的本领给吓的。” 鸣蜩将手炉放进珺宁怀里,笑道:“咱主子几日不见六公主,心里就念得紧。刚在此处落脚,还容不得奴婢收拾整齐屋子,便要来寻六公主哩。这不一路西北风呼啸,竟也丝毫不觉冷,卷着风就往这翠陌斋跑。” 珺宁睨了鸣蜩一眼,恨恨骂道:“真真是没将你这丫头名字叫错,果然和树上的蝉儿一样,碎嘴又饶舌。” 鸣蜩脸上挂着笑,欠了欠身退到珺宁身后,大概是平时没少挨珺宁骂,一副稀松平常的无所谓态度。 珈月掩唇咯咯笑个不停,她这个四姐姐,就是个爱笑爱闹的欢脱性子。 珺宁玉指在她眼前一握,呵道:“收住!” 珈月立马抚着胸口止住笑,但脸上还憋着笑意拢都拢不住。 珺宁挽着她往屋内走,边走边埋怨:“再笑个不停,一会儿又该扯得胸口疼了。不是让你在屋内等我吗?你这身子出了房门,也不怕这西北的边风将你拐去蒙古当和亲公主。” 珈月脸色一变,心脏突突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四姐提起与蒙古联姻之事,四姐反倒是先提起这茬。 珺宁身量比珈月高出半个头,珈月抬头观察她面上神色。 然而身披红色大氅的四公主,雪白的脖颈被一圈狐狸**围着,明艳娇媚的脸上满是风轻云淡,似乎和亲蒙古与她并不相干。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2. 第 2 章 “四姐姐,宫里的传言都是真的吗?”珈月踟躇着,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什么传言?” 珺宁咬了一口澄黄的软儿梨,香甜的汁水沁润唇齿,舒服得砸吧了两下嘴。 可能四姐真的不在意和亲吧,出了皇宫的四方天不过是嫁到另一个更小的四方天。 身为女子,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境遇呢。 珈月愈加惆怅,说话声音也低低的:“是与土谢图汗部多罗郡王有关的传言。” 珺宁一口梨没咬到舌尖上,却咬到了腮帮上。 疼得她“哎哟”一声捂住侧边脸,忿忿将手里的梨子往桌上一扔,“这沿路不是吃撒糕就是干肉,也忒上火了。” 珈月赶紧给她递水,安抚:“四姐姐快喝水缓缓。” 珺宁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茶进喉咙,边揉脸边道:“你也知道了,皇阿玛有意将我下降到喀尔喀,这次回京估计就得操办起来。” 珈月惊奇地看着珺宁不痛不痒地说出这番话,忙问:“四姐姐可曾与那多罗郡王相看过?” 珺宁摇摇头,将茶盏放桌上,“哪有这样的机会,不过见与不见的也不打紧,能托这工具人的福出了皇宫,也算一桩不错的买卖。” “买卖?”珈月愕然,身为女儿家怎可将自己婚事算作一桩买卖? 珈月本想凭借四姐的风华才智,就算与那郡王素不相识,相处久了两人生活未必不会和美。 但一想到三姐端静公主婚后备受额驸磋磨,她又不免对和亲公主的婚后生活灰心。 珺宁见妹妹郁郁寡欢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失言,牵起珈月的手,定定看着她道:“我们身为女子,在这时代本就不易,更不可过分拘禁自己的内心。” “婚事虽说也算得上一桩人生大事,却切不可因婚事不遂,就对人生失去了希望,继而对生活丧失了斗志。” 珺宁本还想输出与男子的感情并不是女子一生追求等大道理云云,却见年仅十三的珈月一脸懵懵然,似受巨大震动,又将涌到嘴边的话囫囵个地咽回了肚子里。 能得一桩美满姻缘未尝不是人生幸事,又何必过早封心锁爱呢? 等等,六妹夫是谁? 珺宁忍不住挠起了被轩车颠簸了数十日的脑袋。 珈月疑惑,轻轻眨了眨眼,嗓音轻柔:“四姐姐可是发髻太紧?可需让人帮你松松髻?” 说完使了个眼色给竹秋,竹秋忙去妆奁里取了一柄角梳,站在珺宁身边不知如何下手时,珺宁忙摆了摆手:“不用了,就是脑瓜子痒,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珈月惊疑不已,蓦地站起身来俯视她头顶,慌忙察看。 “没看到有什么东西长出来呀?” 珺宁这边方才有了一点头绪,便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于是咯咯笑个不停,心想:这里有个老实人,快捉住她! 珈月知晓四姐又拿她打趣,闷闷坐下来,心里又气不过,忽然唇角一弯,手心攥成小拳头,迅疾如风地朝珺宁腿弯偷袭。 那个咯咯娇笑的少女赶紧止住笑,躲避她刁钻的袭击,一把捉住她的手,央告:“好妹妹,我方才想起一桩事,你帮我理理思绪。” 珈月松了手,疑惑:“什么?” “三十一年可曾有位小台吉进京来朝?这人什么来历,你说与我听听?” 珺宁来到这个时代不过四年光景,哪里知道什么小台吉。她只在同年及笄时,听宜妃和康熙讨论过内廷的几个备指额驸人选。 回想当时康熙提起这位小台吉的神情,好似突然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招,珺宁至今对此记忆深刻。 珈月垂睫思索半刻,知晓四姐说的是谁,却默不作声。 站在珺宁身侧的鸣蜩滴溜着眼思索,很快粲然一笑,提醒珈月:“六公主,三十一年进京来朝的是轻车都尉策凌。” 噢,是他! 珺宁眉开眼笑,她就知道自己难得有印象的人,不会是个无名之辈,随口一提便是未来的六妹夫。 珈月听到策凌这个名字,心中一凛,不经意间薄唇抿成了一线。 珺宁敏锐捕捉到珈月表情变化,笑问:“小六认识那轻车都尉?” 珈月眸光轻颤了颤,摇摇头,她语声很轻,像是有些心虚,但语调又格外坚定。 “我不认识那轻车都尉,只听宫嬷说起过。” 珈月的确不认识策凌,哪怕是一面之缘也不曾有机会。 当年那桩旧事,她耗费多年时间,凭着一些细枝末节,却也只查到“策凌”这个名字而已。 珈月沉吟片刻,继续道:“宫嬷曾提起这位轻车都尉来历出身,他家族牧地在喀尔喀蒙古塔米尔河流域。” “当年噶尔丹对喀尔喀蒙古大肆掳掠,他的部族未能幸免于难。三十一年,策凌和弟弟随祖母入京归附大清,皇阿玛授他三等阿达哈哈番衔。” 竹秋补充道:“圣上还恩赐这位轻车都尉京师居住,并命其兄弟二人入内廷教养哩。” 如今内廷教养的几位蒙古王公子弟,圣上有意将待其长大后指为额驸,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只是圣上属意谁,又要将谁配给哪位公主亦或是宗室女,尚无定论。 提到备指额驸,珈月有些不自在,况且这其间还有她在意的人。 珈月雪白的双颊霎时滚烫,慌忙低下眼,放开握住琉璃盏的手,纤白指尖揉乱了袖口的织线。 “入内廷教养……”珺宁指节轻叩桌面,“这策凌如今几岁?” 竹秋瞄了眼自家主子,见她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忙道:“舞象之年。” 他与珈月相差三岁,常言道男大三,靠金山。 这策凌有没有金山,珺宁不清楚,但这小子老家塔米尔河,位于杭爱山下,她倒是清楚得很。 珺宁瞥了眼满脸通红的垂首少女,只当时未出阁的少女提到未婚夫人选害羞,便也没过多深思。 她正愁生活无趣,若这二人能成就良缘,她倒是对磕cp摩拳擦掌。 珈月见珺宁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好奇地问:“四姐姐为何忽然问起那位轻车都尉?” 珺宁轻咳两声,打着哈哈:“这不是因为那策凌也是喀尔喀蒙古人嘛,婆家的事儿多了解了解总是有好处的。” 总不能说,因为那策凌是你未来老公吧。 珈月瞪大了一双杏眸,对珺宁提起儿女之事的洒脱惊诧不已。 竟然丝毫没有一丝小女儿家的忸怩之态。 珺宁一走,珈月扑到雕花架子床上,担心方才自己的窘态被四姐看去,无端惹人怀疑。 便又深觉自己年轻沉不住事,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她越想越恼,索性将自己通红的小脸埋进枕头里。 竹秋察觉到她不对劲,以为是吹了冷风生了病,慌得蹲在床沿,关切询问:“公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珈月乌溜溜的脑袋揉了揉温软的绣枕,没有作答。 竹秋正欲伸手将床上的被子扯来给她盖上,便听见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从绣枕处传来:“本公主没有不舒服。” 末了,又补了句:“你退下吧。” 屋外北风吹得竹篱花木簌簌作响,珈月听到外间竹秋紧掩窗户的声音,隐约间杂竹秋嘱咐小丫鬟的絮语和几声促织的低鸣。 珈月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珺宁走前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荡。 “一个女子除了需要男人的体贴外,还需要浪漫,需要情话,需要能满足你愉悦心情的智慧。” 珈月脸颊微烫,将身体向下沉,窝进温软的被窝里,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隐秘的期待给藏起来。 稍倾,又不禁失笑。 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居然思索什么情爱之事。 屋外风声唳唳,屋内烛光明明灭灭。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倦,珈月很快跌入梦网。 …… 晴空一碧如洗,绵延天际的无边草海上,点点雪白的毡房如碧波上扬起的帆,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淙淙流水声。 珈月环顾四周,没有木然守卫的戈什哈,也没有严厉的宫嬷,就是爱唠叨的竹秋小丫头也不在身边。 她并未感到有一丝害怕,喜悦就像一股热泉从心底蔓延上来,充斥着整个身心。 小公主哪里见过这样辽阔的景色,她踩了踩脚下的草地,松松软软似香甜甜的桂花米糕,又如酒酿软酪。 正玩得起兴,忽闻空中传来一声尖厉的鸣啼。 珈月一愣,抬眼便见空中一只红爪游隼遮天蔽日,迎面而来。 她呆立在原地,心脏几欲从胸腔里跳了出来,只惊愕地睁大了一双杏花眸,一时连躲闪都忘了。 眼见那赤红的利爪即将触及她糯玉般的脸,珈月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时,另一个巨大的身影却比利爪先一步赶到,顺势将她扑倒,将她护在身下,并伴有磨齿龇牙的闷声警告。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温热的濡湿感。 珈月缓缓睁开双眸,俯身与她相望的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獒犬。 这个大家伙歪着头,眼神清澈明净,露出粉舌,正喘着粗气哼哧哼哧打量她呢。 珈月微怔,没想到救自己性命的居然是只獒犬。 到底是救命恩公,不能不知礼数,总得打个招呼,道个谢吧。 珈月展颜一笑,伸出一只手朝大狗狗弯了弯手掌,声音绵甜可人:“多谢救命之恩!” 大狗狗似乎没听懂她的话,仍然保持将她扑倒的姿势,咧着嘴哼哧个不停。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从这狗子的眼神中窥见一丝黠慧。 珈月赶紧摇了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复又笑眼弯弯地盯着大狗狗,礼貌问道:“饭否?” 雪獒听到这问话,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珈月见它笑得开心,心里也开心,但这欢快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很快珈月就眼睁睁看着一串晶莹的口液顺着大家伙嘴角往下滴落。 珈月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继而脑中轰然一响,飞快将头扭向一边。 轻轻眨了眨眼,心中晃起西洋钟摆,一下、两下、三下…… 诶? 并无液体滴落在衣衫上,耳边却传来一叠促狭的朗朗笑声。 珈月狐疑,转头抬望。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獒犬,身旁站着一位身着袍服,头戴团绒风雪帽的英俊少年,正笑意盈盈朝她伸出一只手。 唔,狗狗呢? 珈月并未领情,而是双手撑地,缓缓坐起身来,目光却投向少年身后找寻。 只见那少年将手收回,蹲下身笑望着她。 风吹起他帽檐洁白的绒毛,与他漆黑澄明的眼睛相映衬,不是摄人心魄的神秘诡谲,而是粗粝自然的温柔和煦。 “月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呀,珈月这么想。 但很快,她脸上就染上一抹飞霞,以为眼前之人是那等浮浪子弟,于是张口结舌道:“放……放肆!本公主的闺名岂是你这草原莽汉能叫的。” 少年不怒反笑,笑声豁达嘹亮。 笑什么? 珈月心中慌乱,左顾右盼。 偏偏这一望无垠的草地上除了毡房、牛羊,就是不见别的人影。 呜呜呜,四姐姐、竹秋,你们在哪里呀…… 少年笑够了,大手一挥,直接将她抱起。 身体失重,带来明显的不安定感,珈月顿觉昏天黑地,眼前忽地一黑,极重的眩晕感再次将她吞噬。 珈月惊呼一声,睁大了双眼!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竹秋的声音在耳边传来,珈月缓缓睁开双眼。 这才发现自己侧卧蜷缩着身体,紧攥着丝织被角的指结都泛白了。 “公主是不是做噩梦了?”竹秋轻声问询,生怕吓着了她。 噩梦?却也不算噩梦,梦境的内容反而让人难以启齿。 珈月松缓了紧绷的身体,声音艰涩地开口:“竹秋,我口渴。” 竹秋见珈月没有了睡梦中的惊惧之色,虽面色潮红却淡定清醒,忙应了一声去取茶水。 哪知竹秋出了里间,刚执起茶壶往杯里注水,就听见里间传来珈月凄厉的呼救。 “竹秋——”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3. 第 3 章 大军驻跸宁夏期间,围剿穷途末路的噶尔丹是首要目的。 康熙虽知其徘徊在萨克萨图古丽克地区,但直到启程回銮离开宁夏,也并未抓获噶尔丹。 三月二十六日,刚到银川城,珈月就来了癸水。 这初次闯入的月信,吓得她脸色发白,差点没当场晕倒。 多亏临行前,宫嬷提点了竹秋,并在行礼中准备了足量的月事带,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但珈月显然还没有灵活应对这个新朋友的经验,她整日恹恹的,只窝在这翠陌斋中,哪儿也不去。 直到次月初二,才不得不随驾前往北门御行宫。 这日,天清气朗。 珈月由竹秋伺候净面完毕,端坐在镜前梳妆。 竹秋手巧,飞快替珈月挽了个盘辫,又簪上精巧的珠花,配上灵动的宝石蜻蜓簪,佐以竹节玉簪,镜中的人儿立时容光焕发起来。 竹秋道:“公主,今日天气晴好,可要去花园里转悠转悠?” 珈月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去不去,左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造山假石之作,都是些死物,还不如先前翠陌斋墙角篱笆的几株野草有生气。” 竹秋便不再劝,偏此时,院外传来嬉笑之声。 珈月扭头往外探,竹秋捏着角梳,往外一看,便有小丫头打了帘子来报:“竹秋姐姐,四公主来咱院儿里了。” 珈月面上一喜,豁然起身就要出门去迎,竹秋忙道:“公主莫急,还是再批件狐裘御寒的好,切莫着凉了。” 珈月不搭理她,自顾自往门口走,“你只管去取就是,哪里那么多话,我自去迎我的四姐姐,两相不妨害的事,你这丫头这等小事也非得拘着我不成?” 竹秋不言,忙去衣橱里取狐裘。 这边珺宁已由鸣蜩打了帘子,进到里屋来了。 “我知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这几日可爽利了?” 珈月脸上不觉一烫,声音略低:“前日已好。” 珺宁忽然神秘兮兮道:“妹妹可想出去玩?” 珈月笑道:“既是你相邀,我自然是愿意作陪的。我听竹秋讲,行宫的杏花开了不少,倒是值得一赏。” 竹秋瞥了眼自家主子,心道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嗯~”珺宁摇头,“是离开行宫,去外面城里玩。” 珈月瞪大了双眼,一颗心咚咚直跳。 她素日知晓四姐姐胆识过人,但私自离开行宫去外面玩可不是小事。 赶忙瞥视侍立一旁的竹秋和鸣蜩两眼,竹秋便犹疑着准备退出房间。 珺宁笑道:“又不是在密谋什么,哪里用得着屏退左右。” 珈月劝道:“好姐姐,这可是私自出宫,若是被发现,会被皇阿玛狠狠责罚的。” 珺宁直言:“别担心,我可是在皇阿玛面前请了旨,得了圣谕的。” 珈月惊讶不已,这样的事,皇阿玛也能答应? 但同时她又很惊喜,指了指自己:“四姐姐也向皇阿玛请旨带上我了吗?” 珺宁笑道:“当然了,这种好事怎么能不带上妹妹。” 她摸摸珈月粉雕玉琢的小脸,眼色忽地一黯,恨恨道:“皇阿玛虽然同意了,但派了个碍眼货跟着。” “啊?”珈月茫然。 但很快她就笑着打趣:“怕不是什么碍眼货,而是未来的四额驸吧?” 珺宁长叹一口气,无奈摇头:“罢了罢了,咱们尽量忽略这个二愣子的存在吧。” 二愣子?珈月疑惑。 看来这些日子她在屋内养着,错过了不少趣事嘛。 出门前,两人换了身装束,又重新梳了发辫,妆扮成了汉女模样。 带丫鬟不方便,便将竹秋和鸣蜩留在了行宫,两人收拾妥帖后出了角门。 多罗郡王敦多布多尔济已经携马候在外面了,他的身后是一辆敞阔的轩车,轩车前后左右护卫着几个戈什哈。 敦多布多尔济见她俩,忙迎上前恭敬行礼:“四公主、六公主金安。” 出于好奇,珈月飞快扫了敦多布多尔济一眼。 只见他一身蒙古袍服,身高膀阔、浓眉大眼,五官量感虽大,却也是棱角分明,约摸二十来岁,有着极强的少年气。 似乎是感受到了珈月的目光,他转头咧齿冲小姑娘一笑。 方才还看着不大不小的眼睛,瞬间就眯成了一条缝,让人瞧着憨实可亲。 如果单从外貌上来说,珈月对四姐评价眼前这位多罗郡王是个二傻子,似乎有些理解了。 珺宁睨了敦多布多尔济一眼,淡淡道:“劳烦郡王护送了,您打马走在前面即可,我们姐妹上了马车自会跟上。” 敦多布多尔济看向珺宁,眉开眼笑道:“不妨事,臣护在两位公主的马车前,您有什么吩咐,臣也好随传随到。” 他话虽说得谦卑,却无讨好谄媚之色。 珺宁想对他说什么,又忍住了,拉着珈月上了马车不再理他。 “你看到了吧,这就是皇阿玛为我千挑万选的驸马。”珺宁自嘲道。 “四姐姐对他有何不悦?”珈月关切询问。 珺宁叹息一声:“倒也谈不上不悦,就是憨傻了些。” 珈月对敦多布多尔济不了解,也不好胡乱评价,只安慰道:“或许人家大智若愚呢?我瞧他照顾人挺细心周到呢。” 珺宁摇摇头,很快便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没有什么比出去自在玩一场更重要的了。 宁夏满城内皆是绿营屯兵驻防,街头巷尾毫无市井街巷的热闹气息。 珺宁隔着帘子催促:“别停车,去外城,我要去外城的街市看看。” 敦多布多尔济很为难,忙劝诫:“公主,要不还是不去了吧,外城鱼龙混杂……” 他话还没说完,被珺宁一个眼神横了过去,生生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有郡王和侍卫随行,只要我们不生事,难道还有人没有眼力见,自己撞上来不成?” 她话锋一转,又笑道:“这样,去到街上,我俩不下马车,看到喜欢的,让你去买还不行吗?” 敦多布多尔济无话可说,况且在四公主面前,他说的话也不管用。 珺宁对他无可奈何的模样浑不在意,将帘子一甩,今天这个街,她逛定了。 珈月素来谨慎,扯了扯珺宁衣角,担忧道:“四姐姐,多罗郡王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咱们这样招摇过市,恐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珺宁拍拍她的手笑道:“别担心,既然皇阿玛恩允咱们出来,必定暗中派人照应着,难得出来一趟,别理会那些扫兴的人。” 说着还拿余光瞟了眼窗外飞起的帘角,敦多布多尔济则骑马伴随在她们马车一侧。 珈月渐渐放宽了心,心中开始隐隐期待。 马车徐徐出了东门子城楼,街头市集的叫卖声、喧闹声便越来越清晰可闻了。 珺宁往外掀起帘子一看,今日正逢集市赶场之日,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行商的货郎、摆摊儿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街道两侧各色商品更是琳琅满目。 偶有驼队经过,驼铃声声与街市喧嚣混合,格外热闹喜人。 珈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也将帘子掀开一线往外瞧。 “四姐姐,你过来看,这边能看见骆驼。” 珺宁听闻,忙凑过来。 一支驼队从这边经过,有峰高大的骆驼转头看向她们。 骆驼眼睛大大的,眼神呆萌可亲,它嘴巴不停的咀嚼着,忽然朝她俩打了个响鼻。 珈月赶紧放下帘子,扯了绢帕捂住鼻子嘴巴。 “它还和我们打招呼哩。” “是我俩失礼了,竟没回应人家。” 两姐妹耸动着鼻子,拿手不停扇风,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半刻,敦多布多尔济轻叩侧窗,清了清嗓询问:“前面有胭脂铺,两位可有需要采买的?” 珺宁看向珈月,见她摆了摆手,便答:“不买不买,胭脂水粉有什么稀罕的。” 两姐妹各自掀开一侧的锦帘往外看,马车行驶得很缓慢,足够她们将街市瞧个仔细。 珈月观望着行人逛街买卖的景象,多日窝在房内的沉闷一扫而空,心中欢欣雀跃不已。 路过卖早市的点心的几处摊位前,现做的烧饼、蒸饼、糍糕、蒸糕等点心,香味一阵阵往车内灌。 珈月看得眼都直了,央珺宁让敦多布多尔济替她买酒酿蒸糕。 这位多罗郡王只得照办。 酒酿蒸糕、酸角儿、拐枣儿、乌梅饮子,糖人儿、面人儿,蝈蝈葫芦儿。 吃的、喝的、玩儿的一趟趟往车内送。 姐妹俩虽未下车逛街,却享受了逛街的乐趣 只是堂堂多罗郡王,变成了跑腿小厮,接连几趟下来,额头甚至淌起了层层薄汗。 马车徐徐驶过热闹的街市,渐渐驶出繁华的地界,驶入一段较为清净的巷子。 然而刚进入这段仅堪双车并行的巷子没多久,就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4. 第 4 章 晃动很快就停住了,车外传来驾车侍卫的声音:“小姐可有惊着?” 珺宁还没来得及回答,紧接着便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哀嚎的声音。 事发突然,马车内的珈月没扶稳,怀里的暖手炉差点脱手掉了出去。 珺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关切问:“小六,没吓着吧。” 珈月摇摇头,姐妹俩对视一眼,心下皆有不安。 珺宁一把掀开帘子,探出头去:“怎么回事?!” 敦多布多尔济此时已经下了马,命人察看那人伤势。 驾车的侍卫忙低声回话:“回小姐,方才车盘子被石块硌了下,车身摇晃,马儿被惊着,不成想冲撞了路人。” 珈月将车帘子掀起一线,瞄了眼外面,见地上躺着个只着满是泥污中衣,面唇发白,抱腿哀嚎的中年男人。 此人身材高大,皮肤呈铜色,他虽气色不佳,却也不是面黄肌瘦模样。 阳光洒在他脸上,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眼底却闪着丝丝精明的光。 看着不像是专门从事讹诈的宵小,倒像个行商的生意人。 这样的商人珈月见过不少,他们三五成群,结队跟在西巡队伍后面。 与队伍保持一定的距离,却又不至于落得太远。 求的就是借皇帝的势,沿路行途保平安。 珺宁回身嘱咐珈月:“小六,你呆在车里别出来,我下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珈月心知事有蹊跷,但还没来得及劝阻珺宁,就眼看她已经跳下了马车,于是也跟在后面随即下了车。 珈月先是打量了周遭环境,发现马车所停靠的位置恰好在街巷拐角,而不远处刚好是方才她们驾车逛的那条热闹街市。 此处僻静,原没有什么行人。百姓路过,见发生了马车撞人事件,这才渐渐围了些乐子人。 “哎哟,你们贵人驾车怎么不看着点呀,撞断了小的腿,小的该怎么谋生呀。” 那人装模作样地边哭诉,边拿眼偷觑敦多布多尔济的反应。 见两位衣着不凡的姑娘下了车,哭哭嚷嚷得更卖力了,无非是一副光打雷不下雨的态势。 敦多布多尔济蹙着眉,对着这番装腔作势的大男人有些嫌恶,给了侍卫一个眼色,侍卫便要抓住那人察看伤口。 侍卫刚要上前,那人便高喊:“大家过来看啊,他们仗势欺人,纵马撞人还想打人哩,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敦多布多尔济气噎,得,出门没看黄历,碰到泼皮无赖了。 这人叫嚷声虽中气不足,却极力拔高声量。引来围观路人议论纷纷,有人甚至提到当今圣上西巡宁夏,这事若要闹到圣上跟前,定能给他主持公道。 那大汉见众人话风倒向自己,便越发卖起惨来。 敦多布多尔济本来听他一番嚷嚷,早已烦不甚烦,若不是当着两位公主的面,他定要请这人吃几鞭子,包管他的腿鞭到病除。 如今他不得不收起往日的跋扈,蹲下身瞅着那大汉,皮笑肉不笑道:“今儿算你走运,碰到的是你大爷的马,大爷心情好不计较。下次可得长眼了,别再撞上你大爷我,到时候别说你现在一条腿,到时候两条腿都得跟着废了。” 敦多布多尔济说完,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扯过那大汉的手,将银子塞进他手心。 掏出张帕子擦了擦手,掀了掀眼皮不耐烦道:“拿着银子,给爷麻溜滚蛋。” 那大汉看着银子怔了怔,反而气势低了几分。 他将手里捧着的银子推到敦多布多尔济面前,眼睛飞快往四周扫了两眼,全然没有了先前的乖张,压着声音恳求:“小的不要这钱,求官爷送小的去医馆找大夫瞧瞧吧。”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起初以为他敲是竹杠的,此刻也相信这人只是为了要个公道。 敦多布多尔济怀疑自己听错了,斜眼瞧他。 敢情这人不只是为了讹钱?还是说,盘算着连他的时间也要一起讹上? 敦多布多尔济简直都要被气笑了:“你这小子不图打鱼,只图混水是吧,今儿高低得找你爷爷不痛快是不是?” 说着便要去摸腰间的鞭子。 珺宁起先并未说话,只在车前默不作声地觑着事态发展。 珈月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四姐姐,你瞧,这人上身虽仅着一件中衣,袖缘处却绣着一圈团花丰字纹作装饰。” 珺宁虽不明白团花丰字纹的代表什么,却也瞬间明白这人不是简单的街头混混。 珈月又道:“不知四姐姐是否注意到他腰间若隐若现的红绳。” 珺宁挑眉:“有什么说法?” 珈月轻声回答:“经常外出经商的人,会用一根红绳拴在腰间,用以寄托平安归来的祈愿。” 珺宁瞬间就对自己身旁年仅十三岁,却体察入微的妹妹刮目相看了。 正要夸赞两句,就见敦多布多尔济那个莽夫摸出了腰间的鞭子,于是忙要出言阻止。 然而还未出声,围观人群里又冲进两个男人。 一个兔头獐脑的矮个子,一个身材高大却凶狠蛮横。 两人的出现,似乎在那大汉意料之中,但面上却一副惊惶失色,立时瘫倒在地,他眼珠子飞转,就要迅速起身。 冲进来的两人立时跪在那大汉两侧,高大个目露凶光勾住他的臂膊,将他钳制住。 矮个子则飞快从他手里夺过白花花的银子,腆着脸眉开眼笑,冲着敦多布多尔济又是作揖又是磕头。 “大爷吉祥,这是小的兄弟,俺兄弟不长眼,撞在了大爷您的宝驹贵蹄上。求爷饶恕咱兄弟,小的立马带他去医馆看伤,绝不劳烦爷。”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怕敦多布多尔济再为难他们似的,又冲着四周围观的百姓道:“今儿也请各位作个见证,往后俺兄弟的腿是残是瘸,都与大爷无关。” 那矮个子表情丰富,说话又快,敦多布多尔济跟不上他节奏,还真给他糊弄住了。 那人说着就要扶面如土色,满脸绝望的大汉离开,却听得一声清爽利落的女声响起。 “站住!” 两男人脚步一顿,还要挟持着那大汉。 大汉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滑落,不敢挣扎半分。 珈月从他僵硬的身形中瞧出了端倪,那人腰间分明是被人抵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匕首被那高大阴狠的男人用袖口掩着,只隐隐露出寒芒。 “四姐姐,别靠近他们,那人手里握着利刃。”珈月慌忙叮嘱。 随即又对身旁的一个侍卫道:“去绿营搬救兵,就说两位公主出行遇到无赖生事,让守备速速赶来。” 街痞流氓好拉帮结派,眼前虽只有三两人,但街角旮旯里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害虫。 她们今日出行带的人少,珈月担心敌众我寡,场面无法控制。 珺宁望着三人,双眼微眯,唇角浮起浅浅笑意。 耍心眼子耍到她头上来了,如今可不得仗着当皇帝女儿的势,好好收拾这帮子臭鱼烂虾。 珺宁轻轻挥了挥手,声音不咸不淡道:“捉住他们!” 随行侍卫立时将刀横在三人跟前。 那矮个子男人眼珠滴溜溜直转,还想着要使些泼皮无赖伎俩。 但见着侍卫横在面前闪着寒光的刀,却再也迈不动步子,嘴里哆嗦不出一句话。 围观的人群见忽然短兵相见,怕事的纷纷散去,仍有好事者,也是避得远远的打望个一二。 矮个子男人给高个子使了个眼色,赶紧弯下腰来,跪在地上,作揖哀求:“这位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咱兄弟脑子不灵光,眼睛也不好使,扰了姑奶奶您大驾,您观音容貌,菩萨心肠就放过小的们吧。” 珺宁好整以暇地听他倒豆子似的,好听话不停地从嘴里往蹦。 转头对珈月戏谑:“好妹妹,出来走动走动确实有收获吧?学到没,以后姐姐不在家里了,要学会向这位大叔一样能说会道,讨家里那尊大佛开心。” 珈月听她将君父比喻成大佛,不禁噗嗤一笑。 但很快又蹙眉看向地上跪着的男人,惊叹他的审时度势与能言善辩,仅凭一语便分辨出方才糊弄的那位大爷不是场子里真正的话事人。 敦多布多尔济站在珺宁身旁,见她风轻云淡地和珈月说笑,一时也拿不准她是何心意,便也没有多说话。 少顷,珺宁冷冷谛视地上俯首塌腰的三人。 除了那个矮个子跪得最恭谨,几乎成了匍匐之态,另外两个和蹲在地上没什么区别,只是那只着中衣的大汉面色发白,身体微颤。 珺宁轻笑一声,声音娇柔,面上却不怒自威:“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唤……”矮个子男人忙接话。 珺宁摇摇头,将眼睛落在别处。 侍卫立马将刀往他脖子上一架,呵斥:“没让你说话!” 那矮个子男人赶紧将脖子远离刀锋半分,哭丧着脸,眉毛都要耷拉到唇角了,哀声道:“姑奶奶,俺兄弟不会说话,您有什么只管问俺便是。” 珺宁牵起珈月的手,往前略迈了半步,笑道:“你这两个兄弟里,不还有一位挺能说会道的吗?” 先前那大汉将头抬起,咬着牙,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苦一般。 嗫嚅着双唇,最后似乎痛下决心,颤抖着声音道:“小的王相卿……我,我跟你们这帮泼皮拼啦!” 那大汉霍然起身,高呼着一脚朝身旁挟持他的高个子踢去。 那高个子男人触不及防,却也身手敏捷地躲开了,但手里明晃晃的匕首却就此暴露众人面前。 那匕首早已见了血,腥红的血液一滴滴往下落。 侍卫们见此情形,纷纷拔刀与那高个子打斗起来。 那王相卿也是个血性男儿,虽赤手空拳,亦是朝那高个子扑去,企图将他压在身下制服他。 奈何这高个子显然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打手,不仅身手敏捷擅躲避,还能钻空发起攻势。 地上跪着的矮个子男人依然匍匐在地上,磕头不迭。 身旁架刀的侍卫正要一记手刀将其敲晕,就听得身下之人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矮个子男人唇角浮阴冷狡黠的笑,目光看向十步开外的珺宁和珈月。 忽然就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朝举手朝他头上砍去的侍卫大腿直刺而去。 很快,街巷之间响起纷纷的脚步之声,墙头巷尾又冲出七八个带刀蒙面的贼人。 围观众人没料到方才的唇舌之争,这么快便发展成持械斗殴,吓得远远打望的好事者也迅速逃散。 敦多布多尔济见此情景,心下也是一惊,他拔出弯刀,砍倒朝他们扑来的两人。 又将珺宁和珈月护在身后,冷声道:“公主,你们躲进马车里,我驾车带你们冲出去。” 珺宁懊恼不已:装逼装过头了,早知道就多带些侍卫出来了,学什么微服私访啊。 珈月毕竟是个小姑娘,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攥着四姐的手也越发紧了。 珈月抬眼去看珺宁,见她眼里虽带着懊悔,却不全然惊惧,瞬间也没那么害怕了。 忙道:“不行,现在进了马车就成活靶子了。” 四个侍卫砍倒五六人,全都负了伤。 虽未分出胜负,奈何敌众我寡,渐渐招架不住,那王相卿也因体力不济倒在了地上。 珈月三人也被突然冒出的蒙面人团团围住,被一步步逼着,退到了马车边。 眼见退无可退,珺宁觉得很丢脸,试图亮出自己公主的身份,震慑一下这帮宵小。 但很快又放弃了这个念头,谁知道这帮人什么来历,和康熙有没有仇啊。 万一是叛军残部,亮明身份岂不是死得更快。 正是绝望之际,珈月不知何时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陡然朝拉车的马屁股上用力一戳。 那马儿惊呼一声,将围在车前的三四个蒙面人踢倒在地。 “快走!”珈月低呼。 敦多布多尔济趁此机会揽腰将珺宁扔上马车,自己也跳上车一手牵住僵绳,一手去拉珈月。 珺宁腰抵在车柱上,被摔得生疼,却也没时间顾及,赶紧去拉珈月。 珈月的手刚触上珺宁的手心,还没来得及往车上攀,就被人在后面扯住了衣裙。 珈月回头,一张小脸瞬间煞白。 先前那个矮个子男人不知何时绕到他们身边,正哈腰躬身死死扯住珈月的衣裙,还狞笑着朝她伸手。 马车已经不受控制,那马儿被珈月刺痛,金簪还扎在屁股上,鲜血直往外流,马蹄四践,狠命地往外冲。 一个在车上拉,一个在身后拽,珈月没能抓住珺宁的手,整个人摔倒在地。 心头霎时间被绝望的藤蔓缠上,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 她还有机会,先前派去绿营的侍卫应该很快就能带人过来,只要拖住时间就行。 “四姐姐快走!”珈月趴在地上冲珺宁大喊。 珺宁没能将珈月拉上车来,瞬时脸色惨白。 想都没想,直接就从已经冲出包围的马车上跳将下去。 敦多布多尔济没奈何,也扔了缰绳,提刀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真是姐妹情深呢。” 矮个子男人瞥了眼本来有机会逃命的珺宁,搓着手阴笑:“这丫头太嫩了,卖去窑子里还得养两年,那个气焰嚣张的,完全就是现成的肥羊啊。” 珈月努力平复自己心情,死死盯住那人,强忍着心中惊惧:“你可知我们的身份,你要是敢动我和姐姐一根手指,必定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身份?”他哈哈大笑,低头觑着珈月,眼睛滴溜溜转动,哂笑:“什么身份?还能是皇帝的女儿不成?” 说完又哈哈大笑,但见珈月目光定定看着他,并不言语,忽然一阵胆寒。 他目光游移不定,扫了一圈依然搏斗的帮手,见大多负了伤,愤怒涌上心头,霎时红了眼。 他咬咬牙,伸手就要去抓珈月的肩。 珈月看着他满是血污的右手朝自己伸来,左手却握着把短刃,脸上神情癫狂,便意识到这人是要搏命了。 她惊恐不已,身体不停往后挪,颤抖着手去拔头上的簪子,却只摸到一只竹节玉簪。 那人狞笑着,嘴里念念有词:“你跑不掉的,大爷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下阴曹与我作伴。这样也算尝过贵女的味儿了,沾你的福下辈子投个富贵人家,哈哈哈哈哈。” 眼看那人伸出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珈月绝望地闭上眼睛,用力握住玉簪朝那人面部刺去。 然而玉簪还未扎进实体里,便听到一阵痛呼。 珈月睁眼一看,男人痛苦地捂住胸口,鲜血直往外涌。 他抬头看向珈月,眼睛瞪大,目光浑浊,直挺挺地要往珈月身上倒。 她来不及躲闪,一个身影却掠鹰般出现在她身旁,一脚将那矮个子男人踹出老远,扬起一阵尘灰。 珈月这才看清那矮个子男人后背上插着一柄羽箭,直接洞穿了他的心房。 她惊骇地捂住心口,手里的竹节玉簪无力地坠落在地。 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珈月缓缓抬头,却看见梦中那双墨玉般的幽瞳真挚地望着自己。 他手里捧着一柄银光闪闪的藏刀,呈到早已泪眼朦胧的珈月面前。 然后目光定定望着她,声音沉稳有力。 “玉簪是杀不了人的,下次杀人用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0-2117:34:23~2023-10-2211:0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191378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4. 第 4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5. 第 5 章 珈月如坠梦境,呆呆望着眼前姿秀神朗,眉目轩爽的少年, 少年光洁白皙的面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清湛湛的目光就那样望着她,漆眸好似一双上等的墨玉。 眉目似遇三生前,今作故人见。 珈月怔怔望着他,一种伤感的情绪代替先前的恐惧弥漫心头,眼泪扑簌簌就滚落下来。 少年见她忽然哭了,清亮的双眸笑如弯月,扬了扬手里握着的刀,声音温柔又宠溺。 “方才都不怕,现在反倒哭了,怎么还是从前那个小哭包。” 从前?珈月疑惑,心底蓦地泛起一阵涟漪。 碍于公主的威仪,她拿衣袖遮住了脸,难堪地别过头去。 但少年手里的那柄藏刀是如此的熟悉,提醒着她在哪里见过。 珈月复又回过头来,鬼使神差地从少年手里接过那柄鞘室嵌着松石珊瑚的藏刀。 想要问他是谁,但嘴巴张了张,却艰涩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很快,巷口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有人远远高呼:“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还在和侍卫缠斗的几人,见领头的已死,队友伤的伤,残的残,且官兵来人了,就不再恋战,四散溃逃。 几个人还没出巷子,就被赶来的绿营官兵给捉拿了。 “小六,小六你有没有受伤?” 珺宁扑在珈月身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抱着珈月四处察看。 珈月下意识将藏刀藏进袖里。 珺宁发现她手掌破了皮,又一叠声地道歉:“是姐姐不好,姐姐没保护好你。” 说着又抱着珈月又哭了起来。 珈月从未见珺宁如此失态过,柔声安慰:“我没事的,真的没事。” 珺宁捧着她的小脸哭哭笑笑一阵,一旁的敦多布多尔济却看傻了眼。 打第一眼见到珺宁,他就知道这是个难伺候的主,没成想却也是性情中人。 喀尔喀人从未有尚公主的经验流传,敦多布多尔济也不懂怎么讨女人欢心,更别说讨大清国公主欢心。 祖父察珲多尔济则对他道,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他平时无需和公主住一起,等公主传召即可。 大白话就是,公主出嫁到他土谢图汗部,好吃好喝像对待佛祖菩萨一样供着就行。 敦多布多尔济理解的却是,尚公主连搭伙过日子都算不上和下级官员见上级差不多,彼此不相干涉。 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憋屈,欣欣然接受了。 今日珺宁丝毫没有抛下妹妹独自求生的想法,毅然决然返回,让他不禁对这个长得美不好惹的未婚妻多了几分钦佩。 “公主、郡王,下官救驾来迟,还望恕罪!”绿营总兵官王化行肃清了周围匪徒,忙向他们行礼请罪。 珺宁早已将珈月扶起身来,整顿仪容后,方道:“王大人请起,今日生事的人都交给您处理吧。不过那个人,我得带走。” 珺宁说完,目光转向瘫倒在地上,睫毛微微跳动的王相卿身上。 王化行心觉不妥,试着劝道:“此人身份不明,臣恐公主带到身边多生事端。” 珺宁理了理衣袖,只道:“我不将他带回行宫,他受伤了,王大人派人护送我们,将他送到城内医馆即可,本宫有话要问他。” 四公主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不刻意为难,王化行不敢不从,只好应下。 危险彻底解除,珈月扫视四周,惊觉方才救下自己的少年已然不见。 只有袖里冰凉的触感提醒她,那人真实存在过。 他是谁? 珈月一时失神。 “诶?救六公主的人哪里去了?”敦多布多尔济突然开口问道。 珺宁也忽地意识到,四处看了看,却没见着人。 “小六,救你的是谁?人哪儿去了?” 珈月茫茫然摇头,她也不知。 绿营官兵早已将驾车的马儿制服,又将马车牵了过来。 珺宁只当珈月受了惊吓,心里懊悔不已,也不敢再多问,扶着她上了马车。 敦多布多尔济嘟囔着翻身上马:“那小子有些面善,而且身手了得,就是和我比可能略逊一筹。哎,就是这人怎么不见了。” 珺宁听闻此言,朝着虚空翻了个白眼。 马车里,珺宁思量着不能让珈月再跟着自己担惊受怕了,于是柔声道:“姐姐还要去一趟医馆,我让人送你回行宫先休息,好不好?” 珈月还在想刚才救她的少年,听珺宁这么说回过神来,抓住珺宁的手:“不用,我和四姐姐一起去,我俩一起出来的,自然要安全无虞地一同回去。” 珺宁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你今日受了惊吓,一定很累了,我有绿营的人护从,不会有危险的。” 珈月执拗的劲儿上来,坚持道:“我不累,既然没有危险,我陪你一起去,就更没关系了。” 珺宁还要说什么,珈月却靠在她的肩头,声音细细柔柔,带着丝哽咽:“那敦多布多尔济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我不放心他,我要陪着四姐姐。” 珺宁鼻尖发酸,一只手将珈月往怀里揽了揽。 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腰际。 敦多布多尔济这杀千刀的,可真特么疼呀。 来到医馆回春堂,掌柜姓陆,见两位女客身后兵丁簇拥随行,丝毫不敢怠慢。 待看清后面还跟着绿营总兵,更是一惊,再也不敢多看她俩一眼,赶紧领人去了楼上清净房间。 珺宁让人取了清水,亲自给珈月清洗伤口,再细心轻柔地给她上药。 陆掌柜很有眼力见,特意让年仅十岁的女儿陆英儿接待她们,并替珈月包扎伤口。 “小姐伤得不重,尽量不要碰水,今晚包着伤口歇上一夜,明儿就能将这纱布拆了透气,两三天功夫伤口就能结痂。” 珈月笑着点头,看着标致的小姑娘细心地一圈圈缠绕纱布,柔声问:“姑娘是这回春堂的医女吗?” 陆英儿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我爹的医术只教给哥哥弟弟,不曾教与我。” 珺宁翻了个白眼,重男轻女也算传统艺能了。 恰好此时,门外侍卫叩门通传:“小姐,那王相卿已经醒过来了。” 珺宁讥诮一笑,这家伙哪是现在才醒,怕是压根儿就没昏倒过。 珈月看向珺宁眨眨眼:“姐姐先去隔壁问话,这里外有人守着,倒也不妨事。” 珺宁瞧了陆英儿一眼,放她进来前,已经搜过身,况且来这回春堂是王总兵提议的,却也不担心掌柜女儿有问题。 于是点点头,出去时将房门敞开着,让侍卫守在外头。 “你爹为何不将医术教你,这医馆里难道不曾有女患?你身为女儿家给她们看诊,总比男子便宜些的呀。”珈月不解。 陆英儿很快将伤口包扎好,叹声道:“可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人了,倘若我学了爹爹的医术,去到男方家里,不就将咱家的医术外传了吗?” 珈月被生生噎住,不知如何回答,又不禁想起端静公主的遭遇,一时如鲠在喉。 陆英儿见她面色不快,亦不知该说些什么,欠身道了个万福,便退了出去。 陆掌柜见女儿怏怏下了楼,一把将她拉到柜台后面,神情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说错话,惹两位贵人不悦了?” 陆英儿神情沮丧地摇摇头,将放着药材、纱布的承盘搁在桌上。 “究竟怎么回事?”陆掌柜心中惴惴,有些着急地拉扯女儿。 陆英儿挣扎了下,揉着胳膊不耐道:“阿爹在怕什么?” 医馆里看诊的人早已被清场,陆掌柜见女儿这番做派,越发担心招惹了贵人不快。 他垂着眸子,不敢用正眼瞧回春堂里外三层的侍卫,和坐在堂子里喝茶的绿营总兵。 做贼似的将陆英儿拉到药柜后面,压低声音训斥:“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你可知来的不是普通的贵人,诶!” 他都不敢说出心中的猜想,心里越是重视,面上越要装得平静。 陆英儿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眸光一闪,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惊慌,颤着声音低低道:“爹爹,女儿方才说错话,惹那两位小姐不快了。” “哎哟喂!” 陆掌柜真想抽自己一巴掌,他这丫头素来机灵,比几个儿子都要强上几分。 他本意是希望女儿能结交两位贵人,挣个面上光,将来也能谋个“好前程”。 没曾想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呀你,快说说,到底怎么惹那二位不快了?” 陆英儿眼珠子一转,期期艾艾道:“那受伤的小姐问女儿可曾学过医术,我说不曾,两位小姐面上都显出不悦,许是觉得咱们回春堂让一个不会医术的人接待她们,是有心怠慢。” 陆掌柜擦拭着额际的冷汗,又问:“那小姐可还说什么?” 陆英儿观察她爹的表情,手里绞着绢帕,表现得愈发忐忑:“那小姐还说,医女给女患看诊,当最适宜。” 陆掌柜只思量着让男大夫看诊,会冒犯两位女客。 却不曾想到让个不懂医术的女子去接待,更是一种轻慢。 陆掌柜知晓前因后果后,内心总算安定几分,仔细瞧了女儿几眼后,心中暗暗有了另一番打算。 “什么,他是饿晕的?” 另一边,珺宁盯着向自己汇报王相卿病情的老大夫,一脸的不可置信。 那老大夫垂着头,不敢直视眼前这位声音听起来有些骄横的大小姐,低声低气道:“确是如此,病人估计有两三日不曾进过饮食。且身体有多处淤青,许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加之腰部被人捅了一寸刀口,失了不少血。林林总总,皆是病人昏迷的原因,最主要还是饿太久所致。” 珺宁兀自站起身,掀起一线竹帘,瞥了眼一墙之隔的房间病榻上,正咕隆咕隆往肚子里灌清粥的王相卿,无端生出几分好笑。 这人肚子虽空,胆儿却挺肥的,居然敢骗她一次又一次。 珺宁转身和跟在身边充当护卫的敦多布多尔济说:“去给他买几个炊饼过来,越多越好。” 敦多布多尔济指了指自己:“我去?” 珺宁白了他一眼:“多罗郡王认为呢?” 敦多布多尔济哪里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又觉得自己堂堂一汗王世子去跑腿,属实是掉面子。 于是出了房门便对守在外面的侍卫道:“你,去街上买炊饼,越多越好!” 他前脚刚迈进屋子,后脚又退了出来,掏出个银锭子扔进侍卫怀里。 “快去,快去,四公主饿了,急着吃呢。” 里面的珺宁听了差点气个倒噎,这个白痴,她真想把他脑子挖出来,看看里面装的是啥。 作者有话要说: “眉目似遇三生前,今作故人见”这句是哪里摘抄的忘了,网上搜了下也没找到出处,有说是央视文案,却也无从考究了。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6. 第 6 章 不多时,跑腿的侍卫便带着一筐炊饼上了楼,热腾腾地还冒着气儿。 楼下掌柜与女儿对视一眼,叹道:“果真是贵人,山珍海味吃惯了,对咱这地界的炊饼反倒生出兴趣了。” 楼上,珺宁坐在桌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角挂着讥诮的笑意,时不时往隔壁瞥上两眼。 珈月则低低啜饮着杯中清茶,尾指偷偷隔着纱布挠痒。 隔壁病榻上的王相卿已经啃完了一张炊饼,望着桌上的一筐饼子,再也下不了口。 那老大夫医者仁心,忍不住劝言:“二位小姐,这位病人饿得久了,原本只需喝几口清粥慢慢将养,如今已吃下一块炊饼,再不可多吃了。” 珺宁瞧了眼玉软花柔的妹妹正乖乖喝茶,想到她被贼人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就心疼得不行。 王相卿这人虽与那帮街匪不是一伙儿的,倒也实在是诈骗团伙的从犯,而且还是害得自己宝贝妹妹受了惊吓的罪魁祸首。 珺宁横了那老大夫一眼,冷冷道:“这不是在医馆里嘛,他若是撑死了,你们回春堂这么多药材还不够给他一个人续命?!” 老大夫抖了抖身子,不敢再言语,眼睛巴巴儿地盯着王相卿,比自己吃这么多炊饼还要发愁。 “官爷,这么多炊饼小的真的吃不完。要不,你们营中兄弟拿去分分?”王相卿腆着笑脸,企图说动侍卫。 侍卫冷哼一声道:“少嬉皮笑脸的,咱小姐说了,你今天必须把这筐炊饼吃完,否则就去牢子里吃去,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出来!” 王相卿望着满箩筐的饼子,喉咙里直泛酸水儿,不死心地又道:“官爷,您通融通融,小的认识抚远大将军,还给西路军运过粮哩。” “您给那官家小姐说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也是情急之下才骗了她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嘛。” 隔着一扇木墙的珺宁听了他这番话,讥笑道:“还给小六说对了,这人还真不是等闲之辈,连抚远大将军费扬古都认识。” 珈月给珺宁杯子里掺了杯水,乖巧道:“他说自己曾替西路军押运粮草,想必是随军商人。姐姐何必为难他,估摸着他这次跑商遭遇了草寇,被打劫一空后又遇街痞流氓,倒也算是个可怜人了。” 珺宁并未因珈月的一番话生出恻隐,今天事出蹊跷,她必得一清二楚不可。 珺宁朝敦多布敦多布多尔济伸了伸手指,他不情不愿上前:“公主请示下。” 珺宁唇角浮起孺子可教的笑意。 珈月则一脸乐呵呵地观望四姐和未来额驸的相处,暗笑两人跟冤家似的。 珺宁道:“你问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做什么营生,因何与那帮贼人纠缠一起,又为何在大街上赖上了咱们的车驾,今后有何计划。” 敦多布多尔济退后两步不解道:“这人名叫王相卿,公主不是知晓了嘛,作何非要再问这遭,况且你一口气问那么多,我如何又记得住?” 珺宁深吸一口气,和珈月对视一眼,仿佛在说:看到了吧,这就是咱英明神武的皇阿玛给我精挑细选的额驸。 敦多布多尔济也不傻,一看珺宁这个表情,就知道自己这番话,被嫌弃了。 只得放软了语气:“公主您也甭生气,给我写个字条也好。我也识得几个字,一会儿过去,要是记不起您的嘱托,也能拿出字条提个醒不是?” 珺宁哼哼:“是是是,马上给您写字条。还从没见过传声也要带小抄的,赶明儿我出门将鸣蜩丫头别在腰带上,再也不敢劳烦多罗郡王您大驾。” 敦多布敦多布多尔济听不明白她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却也不气恼。 谁让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呢。 他既然有接受指婚的勇气,就有从容就义的决心。 敦多布多尔济拿着小抄去到隔壁,这边两姐妹便听他生怕别人不知隔墙有耳似的大声询问:“爷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务必高声作答。” 珺宁扶额。 就很丢人怎么说。 珈月窃笑,想打趣,又忍住了。 珺宁见她忍笑忍得难受,哀叹:“别说,他这人考虑问题挺周到的,还担心我俩耳力欠佳听不见。” 珈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迅速收了收笑意,指了指隔壁:“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那王相卿原本还愁一箩筐的炊饼难以下肚,就见敦多布敦多布多尔济进来。 赶忙连滚带爬从病榻上下来,噗通跪在地上,嘴里一叠声的请安讨巧吉祥话儿。 敦多布多尔济将珺宁嘱托的话,一连串地问了出来,过程中偷瞄了两眼小字条,对自己仅仅瞄了两眼的表现感到十分满意。 王相卿知晓隔壁屋子里有人听着话,亮着嗓子回话道:“小的王相卿,乃山西太谷县人,素日里作旅蒙经商营生,于杀虎口与人合伙经营一商号,名‘吉盛堂’……” 这人是个见过世面有几分眼界的商人,心知今日讹上的不是皇亲就是贵胄,他一分也不敢再隐瞒,原原本本地将自己如何被草寇截去了货物,同伴被杀害,草寇见他身量魁梧想拉他入伙,他是如何虚与委蛇,脱离虎口又入了街痞流氓这个狼窝的。 大致经过竟与珈月猜想的一般无二,只是个中经历更加曲折。 这王相卿口才不错,添油加醋地将自己经历娓娓道来,叙事一波三折,起伏跌宕,讲到动情处,甚至潸然落下几滴泪来。 听得敦多布多尔济心生怜悯,感叹他命途多舛,将他扶起来,又往他怀里塞了几张炊饼,郑重安慰:“兄台若是踏实肯干,今后必不会再忍饥挨饿。” …… “小的趁着天黑,从草寇窝子里摸将出来,全身上下分文不名。一路挖草根,啃树皮,行了数十里地才入了城。” “哪知刚入了城,就被那帮子地痞盯上了。起初他们不敢捉我,见我饿的头眼昏昏,几欲昏厥,这才着人将我挟持了,竟要将我卖到……卖到……” 说到这儿,王相卿抹了把泪。 “岂有此理!” 敦多布多尔济怒拍桌案,霍然起身,惊了隔壁珈月和珺宁一跳。 “这群宵小竟卑鄙至此,要将你卖入烟花柳巷?” 敦多布敦多布多尔济愤慨不已,难以置信这样一个壮力,被人这般轻贱。 王相卿摆摆手,喟然长叹:“他们要将小的送到汝箕沟矿坑里挖煤,到了那地方除了没日没夜地干活,就甭想活着出来。” 敦多布多尔济听完心口一松,觉得好像没日没夜挖煤也不算什么事了,便道:“说说看吧,你是如何撞上我们车驾的?” 王相卿便把与地痞拉扯之际,碰巧看到他们的马车,便与那地痞兄弟二人巧言自己能从马车里的贵人身上骗到银子,讨得几个行路盘缠也好去汝箕沟做挖煤的营生。 本来那两个滑头不信,但见帘子掀开,乘坐轩车的是两个神仙妃子似的小姑娘,骑高头大马的是位英俊潇洒的蒙古公子,便觉有戏。 男人在女子面前出手阔绰,是与孔雀开屏一样的表现。 就算这蒙古公子洒脱不羁,拿鞭子招呼,也不是打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 于是,珺宁他们一行人,就被锁定为冤大头、肥羊了。 至于事态如何发展成最后那样,不过是因为那两兄弟发现王相卿想通过她们逃出生天,才不得不出面,企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人挟持带走。 珺宁和珈月听他说完前因后果,良久不语。 珈月只觉世道不堪,深感百姓疾苦。 君父驻跸宁夏,阅绿旗兵马、观步兵操演,却不曾体察民情。 宁夏地险固,田肥美,但真正属于百姓的地方却是土瘠民苦。 肥美的田地不养民,只养铁骑兵丁。 而珺宁关注的重点却是这人居然是个旅蒙商,商人。 王相卿,这个人他记住了。 待她出降,入了归化城,此人必须得为她所用。 从街市回了行宫,姐妹俩还担心今日之事传到康熙耳朵里,会被叫去训斥一番。 令人意外的是,她俩均未被传话御前。 竹秋见着珈月被纱布包扎的双手,眉毛拧成了毛毛虫。 “公主,好好的出去一趟,怎么受伤了?” 珈月没把那惊心动魄的遭遇告诉竹秋,不想事后叫她担心。 只将在街市上买来的面人儿塞她手里,笑道:“你看这面人儿的怪模样和你像不像,尤其是这两条眉毛,拧啊拧的,和麻花儿似的。” 竹秋见公主不愿说,又围着她转了一圈,发现除了手掌微微擦伤,衣服沾了点点灰尘,倒也不见别处有伤,便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但很快她便发现珈月头发重新挽过,头上少了两支簪子,却多了两朵珠花。 而多出的两朵珠花却是早上四公主头上所饰的。 竹秋满腹狐疑,知晓两位公主今日出门定然遭遇了什么,但主子不说,她也不敢盘问,便将满肚子疑虑生生咽了下去。 她从珈月手中接过面人儿,鼻头一酸,闷声闷气道:“公主又拿奴婢取笑,这面人儿软软的不经事,奴婢可比它强上许多,今日若是奴婢跟在公主身边,定不会叫您受一点伤。” 珈月知她还在计较自己受伤的事,话里话外还隐隐透着对四姐的不满,心知她是关心自己,又不忍心责备,便不言语,只将酒酿蒸糕之类的吃食推进她怀里。 “别在这里撒娇讨巧了,快去叫丫头备水沐浴,我今日乏得很。” 竹秋轻叹一声,默默退了下去。 沐浴完毕,珈月支开了所有人,独自窝进塞着汤婆子的暖暖被窝里,翻来覆去盘点今日细枝末节。 竹秋担心她受了惊吓藏在心里,退出房间前还往博山炉里燃了鳄梨香,想让她睡得安适些。 乌金西坠,夕阳的余晖穿过庭院的高树,又透过槅扇的孔隙,斑斑点点地落在屋内地面上。 整个屋子是金黄的,暖暖的。 珈月从枕头下摸出那柄藏刀,纤长白皙的手指细细描摹着刀身,心中无比的平静安定。 这柄藏刀是短刃,柄首是嵌着松石的圆形,刀柄木质蒙皮,柄束与圆盘护手为一体,圆盘护手嵌银装饰,中间镶嵌艳色珊瑚。 珈月平躺在床上,一手握住鞘室,一手握住刀柄,小心翼翼将刀拔出。 一道森然的寒光便从眼中划过。 刀锋寒光凛凛,刀尖锋利异常,能直刺心脏。 珈月鬼迷心窍地从柔白纤细的脖颈处勾了一缕长发,往刀锋上轻放。 发丝一触即断。 她眼睛眨也不眨,一遍又一遍地仔细观察这柄藏刀。 那双深潭似的漆黑眸子在珈月心头闪过,她忽地一把合上刀。 望着刀鞘上的白银海螺纹压片和镶嵌的松石珊瑚沉思许久。 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她还住在永寿宫。 永寿宫的青石地面冰冷坚硬,即使现在想起来,膝盖也会隐隐作痛。 珈月脸上浮起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唇畔生出两个清浅的梨涡,她记起来了。 这柄刀,这个人。 也联系起来了。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7. 第 7 章 含晖堂书案前,太监梁九功正躬身伺候着笔墨。 康熙搁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淡声道:“将这几封信一并差人送回宫里吧。” 梁九功低声应是,将一封封信装好。 当拿起康熙写给太监顾问行的信时,不禁感慨:“顾师父能收到圣上不远千里寄回去的信,真是荣幸之至啊。” 康熙头也没抬,继续执笔给太子书写西巡宁夏的见闻。 “顾太监年过六旬,身体早已大不如前,许多事力不从心,往些年都是他陪朕出巡的。” 提到这位亦师亦友的当值太监,康熙有些伤感。 他瞥了眼浑身都是聪明机灵劲儿的梁九功,虽自幼跟随服侍他,却也不过是察言观色之流。 若想让梁九功成为像顾问行那样,可以为自己指点迷津、化解难题的随身智囊,却不能够。 康熙顿了顿笔,看向梁九功淡淡道:“你要学的还很多,回宫后多跟顾太监请教。” 梁九功听闻此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皇上这是对他不满? 所谓伴君如伴虎,他不敢再多说话,怕又惹康熙不快。 偏偏康熙忽然又问:“朕听说,今日四公主和六公主离开行宫,在街市上生了事,连总兵王化行也惊动了?” 梁九功听不出康熙的语气是否含怒,也无暇揣测君心,忙将侍卫汇报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康熙听完,沉吟半晌竟抚掌笑道:“朕倒是没将这敦多布多尔济看走眼,把他配给朕的四公主再合适不过。” 梁九功不明就里,方才自己的那翻叙事中,那多罗郡王的表现也并不出彩呀。 正是纳闷之际,康熙看向梁九功,忽然问道:“梁九功,你看朕这四公主如何?” 梁九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才怎敢妄议四公主啊康熙,四公主乃人中龙凤,果敢聪慧,御下极严,又是性情中人,宫人无不信服。” 康熙面露笑意,这奴才嘴上虽说不敢妄议,却也不得不遵旨。 随机应变地用自己的话,将顾太监对珺宁的评价翻译了一通。 康熙不再为难他,挥了挥手,让梁九功退下。 提到自己这个女儿,他不禁想起两年前,顾问行在自己授意下,对珺宁的评价: “四公主是诸位公主中,难得的敢争、爱争,能争,会争之人。若其能得圣上重用,可堪巾帼英雄之材。” 康熙笑着摇了摇头。 “争”这个字,落在女子身上可不是贤名之词。 偏偏,他还真需要珺宁去争。 与康熙早已对珺宁才能的认知不同,他惊讶地发现另一个自己忽视太久的女儿,也在这次出宫中,展露出令他为之侧目的能力。 从前,他只当这个有着出尘容貌的女儿是个娇柔的瓶花。 与她生母一样懦弱无能,唯唯诺诺。 殊不知,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儿,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学会了掩藏锋芒。 康熙大喜,唤梁九功去取舆图。 待梁九功取来舆图,康熙又让他去云崖馆传六公主来见。 珈月沐浴后便歇下了,一觉醒来也未及戌正。 她昏昏沉沉下了榻,也懒得叫人梳洗,披头散发地坐在靠窗大炕上,自顾自拿起茶壶倒了杯温温热的茶水,琢磨四姐为何对一个商人感兴趣。 正是沉思之际,就听见外面丫头请安问礼的声音。 “竹秋姑娘,皇上召六公主前去叙话呢,劳姑娘通传一下吧。” “劳烦梁公公通传,敢问皇上可还召见了四公主,咱主子出门前也好邀四公主同去。” 梁九功一眼识破竹秋的小心思,只微微笑道:“姑娘快去伺候六公主梳洗吧,皇上只传了六公主一人。” 珈月揉着额,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随即,竹秋便一溜烟进了屋子,见珈月已经从床上起来,又急又惊道:“公主,方才梁公公传旨意,召您过去问话呢。” 因生母通贵人不得宠,皇上待珈月从来都算不上亲近。 除了年节请安,父女俩甚少相处,这次点名她西巡随驾,已实属意外。 珈月见竹秋哭丧着脸,拍拍她手安慰:“别担心,左右不过被斥责两句,最不济也就禁足三两日,出巡在外已久,不日也该回銮了。” 竹秋咬着唇,心中对四公主生起几分怨怼。 四公主的姨母是宠妃,她又素来得宠,却拉着与她处境截然不同的六公主任性而为。 如今六公主不但受了伤,还要遭皇上责难。 竹秋越想越憋屈,急得都要哭了。 迅速收拾妥帖后,珈月由梁九功领着往含晖堂去。 她对自己这阿玛素来感情淡薄,心中也没有一点畏惧,于是坦然而至。 然而当见着房内膳桌上布满了吃食,那个通身上位者睥睨天下的阿玛,此刻正坐在膳桌旁,慈爱地目视着她进入房间。 珈月呼息一窒。 但很快,她便端着素日里的乖巧,请安行礼。 康熙微微一笑,朝她招招手,“阿玛听说你今日出行回宫后,便歇下了,还没用膳吧?” 珈月站在一旁,点点头。 康熙见她不言语,又道:“坐着吧,过来陪阿玛一起用膳。” 珈月乖巧应了一声,便落了座。 满桌子的菜,她捏着筷子却无处下手,便只着眼于眼前几盘烩菜。 珈月摸不清康熙是什么意思,又有食不言的规矩,只能心里七上八下,嘴里味同嚼蜡地陪着他用完这难以下咽的晚膳。 待宫人撤了膳,端上茶水,康熙这才笑着问她:“今日同你四姐出去,可还玩得尽兴?” 珈月沉吟片刻道:“虽有遇到些小插曲,却也还算尽兴,儿臣见到了在宫内不曾见过的事物,很是新奇。” 康熙见她还算诚实,又问:“救你的那个少年,你们早就认识?” 珈月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摇晃了一下,茶水倒在包扎伤口的纱布上,浸出一片澄黄的茶痕。 原来真如四姐所说,皇阿玛派人跟随她们离开行宫,却并未让人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 珈月心底像是浸了寒冰般抬眸,迎上康熙的目光,声音却是轻柔:“不曾相识,女儿还未来得及感谢救命之恩,那人便离开了。” 康熙盯着她一张稚嫩的小脸,眼神纯真得一眼便能望到底,于是笑意更深了。 “无妨,以后你们会认识的。” 珈月垂着眸子,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故作天真地问康熙那人是谁,好与心中所猜想的人对应。 帝王威严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待回宫,便要筹备你四姐下嫁漠北的事宜了,月儿以后也要多来乾清宫走动啊。” 四姐出嫁与她去乾清宫请安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珈月心中七上八下的,只低声应是。 一盏茶喝完,便满腹狐疑地回了云崖馆。 月中,圣驾在宁夏驻跸已二十日之久,派出的兵马也并未传回搜寻到噶尔丹踪迹的消息。 有西路军与其侄子策妄阿拉布坦配合夹击,康熙并不担心。 康熙不愿过多等候,决定于十五日自宁夏起行回銮。 临行前,康熙特遣多罗额驸阿拉布坦等人,赴青海蒙古诸部宣谕,要求青海蒙古诸部来朝。 四月,返程御船行至布古图,才接到大将军费扬古信报。 原来早在西巡车马离开宁夏前两日,噶尔丹便在科布多地区,阿察阿穆塔台附近“饮药自尽”了。 曾经扫荡四方,有气吞万里如虎之势的政治领袖,最后被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夺取后方,困在阿尔泰山以东地区进退不得,最后身死为天下笑。 一代枭雄也就此落幕。 …… 入夏,储秀宫偏殿漪澜馆内。 通贵人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转悠。 坐在南炕上喝茶的赫舍里妃被她绕得眼睛疼,拿银签挑起一块香瓜朝她伸出手去,笑盈盈安慰。 “急什么,这不是有太医嘛,况且我瞧着这些年四公主带着咱小六一起顽耍,她身体比之从前结实许多。这次多半是旅途劳累,着了风热,好生将养些时日,定会好的。” 通贵人停止焦急的踱步,接过赫舍里妃递来的香瓜,目光担忧地往内室张望了两眼,放低声音道:“可距离西巡回宫已经一月有余了。” 她把香瓜放进嘴里,嚼吧了两下,没吃出什么滋味便咽了下去。 “我总觉得,珈月这丫头与其说病了,倒不如说是整日郁郁寡欢。昨儿她在廊下站了半晌,骤雨突降,打湿了裙摆也浑然未觉。” “这小小年纪,也不知在愁些什么,我这当额娘的愈发看不懂了。” 通贵人喃喃念叨。 她忽然想到个什么,屏声道:“皇上一回宫,便处置了御膳茶房的几个太监,说是他们私自跟太子走动。” “珈月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受了惊吓?” 赫舍里妃摆摆手,不以为然,“估摸着为她四姐伤心呢。” “怎么说?”通贵人坐上炕来,将手里的银签放进果碟里。 赫舍里妃闲闲道:“昨儿去宁寿宫请安,听太后提起,四公主的婚事定下了。” “定下了……额驸是漠南蒙古哪个旗的?” 公主抚蒙,几乎成了通识,通贵人不甚在意,闻言随口问道。 “确是蒙古,但不是漠南,而是漠北喀尔喀蒙古。”赫舍里妃答。 通贵人微惊:“皇上竟将四公主下降到漠北?我琢磨着若不是噶尔丹东侵漠北,喀尔喀能有归顺之心?且大清与喀尔喀素无姻亲,如今噶尔丹已亡,皇上就不怕喀尔喀又起异心?” 赫舍里妃打断她的话,淡淡道:“那四额驸乃黄金家族后裔,是蒙古贵族,定然不会苛待四公主的。” 通贵人自然也知晓公主的婚姻大事哪轮得着她来评说,却也只是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即使贵为公主,说到底也不过是女人,是皇上用以安邦定国的工具罢了。 嫁到哪里,一生顺遂与否全凭天意。 赫舍里妃见她伤感的模样,只当她也是有女儿的人,物伤其类。 便又道:“总之四公主不日便要下降蒙古,婚仪等诸多事宜,已经交由宜妃和德妃共同主持了。” 这意思就是,管它好与歹,这买卖已经落锤敲定了。 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赫舍里妃幽幽道:“自从温僖贵妃薨逝,宫里便再未有高位娘娘了。” 通贵人没留心这句,心思还放在四公主的事情上。 她忽地想到什么,压着声音又问:“四公主出降,宫外那位也参与操持吗?” 赫舍里妃挑了挑眉,直言:“既非山中人,自然不问山中事。就算她还在宫里,以她庶妃的身份,连抚养公主的资格都没有,又谈何主持公主婚事?” 赫舍里妃此番心直口快的话,让通贵人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酸涩的情绪瞬间将她周身笼罩起来。 她表情讪讪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垂眸将眼底的情绪压了压。 六月的暑热天,通贵人听到这番话,感觉浑身凉飕飕的,好似有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身份低微就没有抚养子嗣的资格,这是通贵人心底永远的痛。 她眼底余光朝珈月寝卧方向瞥了眼,微饮了一口茶水,一种无言的悲苦便从舌尖蔓延至心底。 从前,她与赫舍里妃、良嫔卫氏三人居住在这储秀宫里。 她康熙十六年入宫,卫氏比她早入宫两年,和她同年成为圣上妃嫔。 本来大家都是庶妃,地位悬殊不大,彼此相处也还算平和。 即便是仁孝皇后妻妹赫舍里氏入宫待年,和她们住在一个宫院里,享的也不过是贵人待遇。 后来赫舍里氏位列五妃,卫氏在生下八阿哥胤禩后也晋了嫔位。 皇上更是在三十三年温僖贵妃薨逝后,次年便让良嫔迁去永寿宫居住了。 只有她,依然是个贵人之位,而这个位份还是搭的二十年大封六宫的便车。 通贵人只诞育了珈月一个公主,然而珈月尚在襁褓之中便抱到永寿宫给温僖贵妃抚养。若不是当年那件事,珈月也不会几经辗转回到自己身边。 虽然名义上负责教养珈月的是赫舍里妃,但能与自己女儿同住一个屋檐下,通贵人已经很知足了。 赫舍里妃察觉到她低沉的情绪,骤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刺激到她了,于是从果盘了拈了个红皮荔枝,剥开皮露出莹白果肉,递到通贵人面前。 “好姐姐,你快尝尝,南果房新进的荔枝,滋味清甜。你帮我参谋参谋,过几日拿它就着龙井煮茶可好?” 通贵人虚长赫舍里妃六岁,早年赫舍里妃入宫待年,方才十岁不到。 同住一个屋檐下,通贵人与她关系甚是亲厚。 两人虽有地位之差,但私下里,赫舍里妃也会在顽耍撒娇时唤她几声好姐姐。 通贵人将心中灰霾暂且扫至一旁,伸手接过荔枝,莞尔笑道:“你若是有心,叫上小佟妃和咸福宫格格来咱宫里摸叶子牌。届时沏上一壶龙井,将荔枝压出汁,缀上冰块,做成荔枝龙井饮子岂不美味又消暑。” 赫舍里妃见她收起哀伤的思绪,开心抚掌:“我怎么没想到荔枝龙井饮子,这个主意妙极!” 通贵人微眯了眯眼,自己在这深宫苦心经营多年,也该为女儿的前程开始逐步布局了。 她将荔枝放进嘴里,唇舌间这才蔓延上些许微微的甜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0-2315:32:34~2023-10-2417:4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小困看两页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困看两页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山可望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8. 第 8 章 从宁夏回宫,珈月每每想到那晚陪皇阿玛用膳时,他说的那番话,心中就郁郁不快。 她才十三,难道就成为了皇阿玛目光锁定的棋子了? 天家情谊在利益面前薄如纸,但她这不还未长成吗。 先不说她年纪尚小,还未到谈婚论嫁之年。 单说珈月序齿行六,前面还有个五公主瑶安,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康熙这番话,已然是将她作为棋子捏在了手中。 只是,这枚棋子落在棋盘哪个位置,珈月猜不透。 以她的心智还不足以揣测帝王之心。 多年守拙,珈月只想在出嫁前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珈月虽不得宠,但身为皇帝女儿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身上也从未担负同皇子一样的重担。 她可以自在地窝在宫里看书习画,倘若皇太后嫌宫里闷了,还会带上她们几个公主去园子里住住,生活还是很舒坦的。 珈月在人前不出挑不拔尖,连天生的容貌也在不多饰钗环下显得不过于出众,便也没人过多注意她。 因此也少了许多烦忧,日子过得自在自如。 倘若回了宫,她常去御前行走,就很难像从前一样不被人注意。 于是五月中旬回到宫里,珈月便以身体抱恙为由,称病不去乾清宫请安。 她从前就入不了皇阿玛的眼,陪着四姐在外面遇事,被他注意到,也实属意外。 说不定时间一长,自己若不在他眼前晃,就被放诸脑后也不一定。 事情似乎也同她所想的一般,自打回宫后,康熙便从未召见过她。 这桩心事暂且放在一边后,珈月便想着法子找机会,想见上那轻车都尉一面,好印证藏刀的主人就是策凌。 但她身边没有值得信赖的太监,办事多有不便,自己的随身侍女出面又太过招摇,便迟迟没有行动。 珈月知晓康熙曾让策凌兄弟入内廷教养,只要找个由头去尚书房,就有机会见到他。 但她没有同胞兄弟,与额娘素日交好的几位娘娘也没有阿哥。 哎,看来只能拿四姐作筏子,去尚书房找九阿哥胤禟,顺便瞧上两眼了。 但凭珺宁的聪慧,能不怀疑她行事的动机?她又要如何解释? 称病在床多日的珈月,想到这里,心里更郁闷了,她往床里翻了个滚儿,囫囵睡去了。 酷暑时节,天气热得蚂蚁都要贴着墙角阴凉处走。 炎热的阳光落在金色琉璃瓦上,将整个宫苑灼烧得滚烫。 珈月正值月信时间,通贵人让人搬走了她房内的冰鉴,她只能靠着薄衫,罗扇消暑。 称病窝在房内四五日,又热又闷,便再也熬不住。 这日未及正午,珈月掐着火球躲进云层的时间,带着竹秋撑着阳伞便往翊坤宫去。 储秀宫与翊坤宫仅一墙之隔,却得绕路走西长街,进崇禧门才能进到翊坤宫去。 主仆二人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天气热得要命。 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似凝固住了,让人呼吸都感到困难。 好不容易摇着团扇,汗水涔涔地来到翊坤门前。 那门房小太监,见是她们二人,喜得一笑:“啊呀,是六公主,奴才请六公主安。” 说完转身朝门里高喊:“六公主来啦。” 里面一递一声地重复着往里通传。 珈月便听得里面有欢快声音传来:“呀,六妹妹来了。” 听到珺宁的声音,她欣然一笑,酷热立时驱散了几分。 紧接着,一个俏丽身影,便转过影壁,一阵风似吹来,牵起她的手上下打量:“妹妹病了几日,总算好啦?” 珈月粉面微红,知其打趣自己月信已过,却又不好分辩,只捏起锦帕,作拭泪状:“妹妹我身体抱恙,却无人问津,奈何奈何!” 珺宁嗔了她一眼,也不回应她酸溜溜的话语,牵起珈月的手就往里走。 两人相携进门,过影壁,入游廊。 先是去给宜妃请了安,再去到珺宁的闺房。 入室便是一阵清凉,束腰紫檀圆桌上放着冰镇的香瓜鲜果。 还有几样冰饮点心,都是珺宁做给珈月吃过的。 珈月双手叉腰,佯装愠怒,小脸气嘟嘟埋怨:“我在漪澜馆里都快闷发芽了,姐姐都不曾来瞧一瞧我,原来是在这自在处,雪糕刨冰凉茶,冰镇小酒西瓜呀。” 珺宁笑着拉她坐下,朝鸣蜩扬了扬眉,鸣蜩便去梢间里搬出一大傩本子册子。 珈月疑惑地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又看了看旁的册子。 小山似的册子,俱是朝冠服饰、金银器具、绸缎布匹、骡马车辆等各式帐房清单。 珈月边看,边笑着打趣:“皇阿玛给四姐准备的妆奁颇丰啊。” 珺宁冷哼:“当人阿玛哪有那么容易?旁的物件我倒是不在意,就是圈给我那块胭脂地不太满意。” 珈月抿了抿唇,若论起她们几个公主谁的出身高,谁得圣宠。 出降前的荣宪公主算一个,然后就是养在太后身边的五公主瑶安了。 先论出身,瑶安的生母是德妃,珈月和珺宁的生母是贵人位份。 再论圣宠,旁的先不说,单说基本的猪肉份例。 珈月和珺宁只得四斤猪肉,而瑶安得五斤不说,还要多出一只鸡和半只鹅。 论出身,论恩宠,珺宁和珈月都大差不差,皆不如人。 偏生珺宁就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她若不在意的还好,若是存心想要的,也不隐匿自己的内心,就敢自己去争取。 珈月时常被她这份敢争敢为的勇气鼓舞,曾几何时也跃跃欲试,想要效仿一二。 待冷静下来,又觉那些东西可有可无,于是便也懒得去争,懒得去表达了。 旁人都是上位者给什么,就接受什么,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四公主珺宁居然连妆奁里的胭脂地都嫌小嫌坏。 珈月不可置信地看她:“四姐,你不会要去找皇阿玛再讨封地吧?” 珺宁秀眉微挑,也不表现得过于自信,只道:“试试嘛,咱阿玛可是千古一帝,女儿的小小心愿总不会不满足的。” 珈月凛眉,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透着些许阴阳怪气的味道,又不太确定。 想到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珈月拿捏着措辞,轻言轻语道:“四姐姐是不是很久没有见过九阿哥了,天气这般炎热,他念书也忒辛苦了。” 珺宁神情古怪地看她,却也不打断她的话,由着她继续编。 “姐姐这西瓜刨冰就很不错,一口下去又清凉又解渴,不如咱们给九阿哥送一壶去?” 珺宁唇角弯了弯,拿银勺挖了一口西瓜冰放进嘴里:“我今儿晨起才见过他,况且下午宜娘娘已差人送了凉茶去书房了,他不热不渴的,不劳咱们费心。” 珈月扯了扯唇角,想给自己脑袋来那么一下。 九阿哥胤禟小珺宁四岁,幼时胤禟养在生母宜妃身边,两人八字不合似的,从小到大没少和珺宁干架。 时年正是性格乖戾的时候,若不是已经迁去阿哥所,同住屋檐下两个性格刚强的人,不得日日跟斗鸡似的。 四姐怎么可能会照她的提议,给胤禟送什么劳什子的西瓜刨冰! 珈月见迂回的不行,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还是说实话吧,在宁夏那日,救我的人,可能也在尚书房念书,毕竟是救命恩人,我想确认一下。” 珺宁愣了愣,还疑惑救珈月的人为何在尚书房念书,转念一想,便也联系起来。 于是掩唇而笑,打趣说:“你那救命恩人怕不是什么俊俏少年郎,妹妹这才念念不忘吧。” 珈月白皙如羊脂的面上立时笼上一抹烟霞,她羞恼得不行,又在四姐面前作不出甩脸子的态度,只双手紧攥着袖缘,小脸红得滴血。 珺宁自知玩笑过了,六妹妹不过十三岁年纪,怎好同她开这般玩笑。 于是忙要请罪。 珈月却道:“姐姐今日惹恼了我,就更得要带我去那尚书房了!” 珺宁:……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控制字数,日更字数会少些。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8. 第 8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9. 第 9 章 珺宁有什么办法,自己认的妹妹,自己疼呗。 她努努唇,语气无奈:“拿胤禟作筏子可以,但一会儿得说是你想去看望他,不是我哈,我可不想见那小屁孩。” 珈月乐不可支,笑着去挽珺宁胳膊,撒娇:“四姐姐最疼小六了。” 说完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瓜果冷饮,鸣蜩会意,忙笑着和竹秋将吃食一起打包进食盒里。 珺宁长叹:“真是服了你了,居然还要拿我的吃食去作顺水人情。” 珈月笑道:“九阿哥还能不清楚我这是借花献佛?” 珺宁刮了她粉翘的鼻头一下,朝窗外张望两眼,催促:“那还不赶紧走?” …… 两人到了乾清门南庑,师傅徐元梦刚授完一堂满文课,正是皇子们休息的时间。 珈月站在尚书房的菱花窗边往里张望,却并未见到什么生人面孔。 九阿哥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珺宁为什么会提着食盒来看他。小太监来通传,他还愣了好一会儿。 还是八阿哥推了推他:“愣着干啥,难为四姐、六妹这么热的天气给你送吃的来,还不快去?” 十阿哥本来听到有人给九哥送吃的来了,还兴致勃勃往外看,待看清四公主后面跟着的珈月后,便悻悻将头转向了一边。 并从鼻孔里发出一丝冷哼,轻“嗤”了声。 九阿哥别别扭扭离开课堂,走到两姐妹面前,昂着下巴,摸了摸脑袋瓜子,没好气道:“过了午时就下学了,四姐跑这一趟作甚,何况巳时额娘已经差人送过茶点来了。” 珺宁白了她一眼,从鸣蜩手里取过食盒塞进他怀里,没好气道:“拿着吧你,我能想到给你送吃的都不错了,那么多废话。” 九阿哥被她一呛,气得深吸一口气,要不是顾及着诸位阿哥的面,他定要摔了这食盒,不给她好脸。 也不知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跑这一趟,安得什么心! 珈月婉声笑道:“九哥,四姐姐听宜娘娘念叨你素日读书辛苦,又加之近日天气炎热,这才专门过来给你送冷饮子的,她刀子嘴豆腐心,你别生她的气。” 珺宁睨了她一眼,刚才出门前怎么说的? 珈月是个脾性温和的,向来也不爱多说话。九阿哥见她这么说,虽说心里仍然感觉怪怪的,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于是闷声闷气地道了声:“多谢,但下次不必了。” 珺宁将头微微一侧,翻了个白眼。 九阿哥见她这副死样子,姐姐不像姐姐的,又拿她没办法,转身就要走。 珈月忙挽住珺宁的手,挠了挠她的手腕。 珺宁面色微变,忍着痒,慌忙叫住九阿哥:“胤禟,那个,我印象中喀尔喀有两个小台吉和你们一起念书,今日怎么不曾见到?” 珈月暗自松了一口气。 九阿哥面上浮起一丝促狭的笑,刚才还纳闷她安得什么心,原来是来关心未来额驸的族人呀。 胤禟正要戏弄她一二,十三阿哥拉着他便要离开:“九哥快走,师傅来了,要上课了。” 珈月急了,忙道:“还没告诉我们那两个小台吉去哪儿了!” 这时,一个清隽身影从她们身旁经过,淡淡道:“策凌兄弟被皇阿玛派去肃州了。” 去肃州作什么,不是刚从那边回来,怎么又去了? 而且这一去就是半载没再回京。 冬月初,青海扎什巴图尔台吉、彭楚克台吉等人来朝。 康熙在保和殿接见了他们,帝王威严凛然地对来朝使臣说:“朕并非威慑尔等前来,不过欲令天下生灵各得其所罢了。” 如此云云,似乎是为了掩盖青海蒙古首领赴京并非完全自愿,而是与三月里康熙西巡宁夏,清朝军威正盛有因果关系的事实。 并邀几位来朝的青海蒙古台吉三日之后,出席四公主下降漠北土谢图汗部的初定礼。 从此,清廷与漠北喀尔喀蒙古联姻正式拉开了序幕。 和硕公主的初定礼,宫内在保和殿和皇太后的宁寿宫里分别举行了筵宴,庆贺公主定婚。 保和殿随宴人员,除额驸及族中人,还有不少王公大臣、侍卫及执事官员。 策凌与四额驸同属土谢图汗部,策凌先祖图蒙肯,与四额驸先祖阿巴岱是亲兄弟。 在这千里之外的京城,策凌也算四额驸族中人了。 珈月先前去尚书房,没能见到策凌,前日青海蒙古来朝,珺宁神秘兮兮地告诉她策凌回京了。 既然已经回京,那四公主初定礼之日,策凌无论是凭借爵位还是四额驸族中人身份,定会出席。 珈月不能去到保和殿宴席,但宴毕,皇帝还宫时,额驸及族中人须到内右门外,向坤宁宫方向行三跪九叩礼。 她可趁此机会遥遥看上两眼。 是日清晨,保和殿内乐声阵阵,韶乐齐鸣。 宁寿宫里为额驸族中女眷、内命妇等准备了三十桌筵席,庆祝四公主定婚。 皇宫处处红色垂幔、火红花簇,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戏台子上唱着一出《龙凤呈祥》,咿咿呀呀热闹非凡,席间女人们推杯换盏互道吉祥。 几个年纪尚浅的小公主头抵着头,悄悄讨论额驸族中女眷牛犄角造型的额布尔乌苏,还不时拿眼偷觑她们。 被五公主睨了一眼警告后,便安安静静吃东西不敢再议论了。 在小公主们心中,四姐出嫁后,五姐就是后宫里的大姐头。 就算不凭着长幼有序,五公主生母是德妃,她又从小养在皇太后身边,地位自然是比她们要尊贵许多,被她训斥,小公主们心中也是服气的。 珈月给四公主祝了酒,道了贺,一颗心早就飞到乾清门前大广场去了。 只等着宴罢,额驸族中女眷到隆宗门外,向坤宁宫方向行六肃三跪三拜礼时,她好跟在后面去隆宗门观望两眼。 伴随着戏台子上堂会唱罢,席间女眷也向皇太后行礼散去,珈月兀自跟在一群穿着腰部精美装饰乌吉的女眷后面,出了宁寿宫沿着宫道就往隆宗门走。 竹秋不知自家主子这是要做什么,只赶紧从玫瑰椅上拿起手炉就追了出去。 通贵人注意到了女儿的反常,但小佟妃还在同她叙话,又不好走开,只能当没看到。 珈月跟在这群女眷身后,路过南群房,保和殿里最后一支蒙古草原乐曲也刚好演奏完毕。 待女眷们到了景运门,被太监领着往隆宗门而去,珈月便驻足不再跟随。 内右门外已经乌泱泱跪了一片人,正朝着坤宁宫方向行三跪九叩礼。 珈月一颗心怦怦直跳,寒冷的冬月里,攥着袖缘的手心竟然出了汗。 人群中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脸。 一叩首、再叩首…… 珈月轻轻记着数,连竹秋轻声唤她也恍若未闻。 他起身,整理衣摆。 在转身的刹那,似乎是发现了被人注视,目光朝这边看来。 珈月愣了半晌,随即报以粲然一笑。 那个名字,那张脸,完美重合。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9. 第 9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0. 第 10 章 立夏一过,连续几日都是晴天,气温迅速上升 珈月摇着扇,让竹秋收拾箱笼,把那些个冷天里的衣服都收拾起来,免得看一眼都热。 竹秋伺候珈月换了身月白满地松竹纱裙,围着她绕了一圈,笑道:“内务府新裁制的几套衣裳,公主穿着都挺合身。” 珈月抻了抻手臂,舒展身体。 又低头看了两眼,觉着胸口处微微紧绷。 不禁眉心微蹙。 竹秋忙问:“可有哪里不妥?” 两年时间里,珈月身量如春笋抽条般,长得飞快。 这身衣服是元月里量的尺寸,才没过几月,便又不合身了。 小幅度动作倒也觉察不出,珈月便也懒得让人再改了,只道:“可能最近用食没有克制,虚胖了几分。” 竹秋仔细一看,见腋下略微紧收,便笑道:“公主纤秾有度,怎能叫胖,若觉不合体,奴婢让人再重新改改。” 珈月摆摆手,指了指另一件藕荷色缎绣外衬:“身上这件就不必了,这件让人改改,过几日去园子里住好带上。” 正说着话儿呢,门子里传来小宫女高声通报的声音。 “瑞珠姑姑怎么来啦,可是宜主子有什么吩咐?” 屋外小宫女招呼着进到院儿里来的瑞珠,她是宜妃身边的大宫女。 珈月同竹秋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瞧瞧。 瑞珠见竹秋从配殿出来,忙笑着朝她招手:“竹秋姑娘,四公主生辰,往宫里寄了家书,也给六公主写了信件,宜主子差我把信送来呢。” 竹秋迎上前,接过信笺,笑得讨巧:“劳烦瑞珠姑姑跑这一趟,不如吃会儿茶再走。” 瑞珠连连摆手,朝着听到四公主三字便按捺不住激动,出了房门的珈月蹲身行了个礼。 又道:“奴婢还有的忙呢,宜主子忙着指使奴才收拾去畅春园里的物什。奴婢这遭当完鸿雁传了书,还得回去拾掇东西呢。” 珈月只微微笑着,并不搭话。 瑞珠见这位刚过及笄之龄的六公主,渐渐长开,如今娇美秾艳得像朵含苞待放的木芙蓉花。 不熟悉她的人,只当这位公主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见久了,便能隐隐觉察到她身上清清冷冷的气质,与人透着股冷淡疏离。 四公主那样直性率真的人,居然会和六公主如此投契,也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于是蹲身行了礼,便告辞离去。 待瑞珠一走,珈月唇角便压不住笑意了,忙催促:“快,快把信给我。” 竹秋笑得合不拢嘴。 前年年底,四公主嫁去漠北蒙古后,六公主便很久没有像今日这样开心了。 珈月接过信也没回屋,索性坐在游廊坐楣上,沐浴着初阳细细阅读珺宁写给她的信。 [见字如面,只可惜这手字,还不能代表你姐我的绝美容颜。] 珈月早已习惯四公主不羁的措辞,却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竹秋搬了张小香几放在她脚下,又摆上茶水点心,在一旁开开心心守着。 珺宁写给珈月的这封信不算长,大致讲了讲宫外的生活,和对四额驸微末零丁的抱怨。 但字里行间透着隐隐的恩爱是怎么回事? 珈月挠了挠头,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看。 [姐姐给你分享个大收获,出嫁前,我对美岱那块地不太满意,便向皇帝老爹讨要封地,当时他推三阻四。] [聪明如我,采取迂回战术,提出开垦荒地,直接带着人在清水河附近垦了将近五万亩荒地。] [现在这些地都是姐姐我的汤沐邑啦,原先四处放羊的牧民,现在也都开始学习耕种了。] 珺宁下降到喀尔喀后,因为漠北局势不稳,康熙便让她暂居在漠南清水河畔。 她堂堂公主,居然带人去垦荒,珈月吃惊不已。 五万亩,这可不是小数字。 但她毫不怀疑,四姐就敢向皇阿玛开这个口。 珈月揉了揉眼睛,意犹未尽地将信又读了一遍。 恰好此时,通贵人朝这边走来。 见她坐在廊下看什么看得认真,脸上含着拢都拢不住的笑意,竟有些失神。 印象中,珈月从未这样对她笑过。 她虽是珈月生母,但两人并不十分亲近。 通贵人心中酸酸涩涩的,却也无可奈何。珈月刚出生没多久,就抱到永寿宫给温僖贵妃抚养。 八岁以前,一年到头,她也见不到女儿几面。 通贵人没去打扰珈月,远远看着她,等她读完信,将信纸折起来,这才迈步走来。 珈月收起眼里的笑意,忙起身行礼:“额娘安。” 通贵人温柔婉声问:“是四公主的来信吧?” 珈月点点头,捏了捏信纸。 通贵人掩起眼底的落寞,微微笑道:“月中去园子里住的物什,可让人准备妥当了?” 珈月温声回答:“额娘放心,都收拾好了,若无别的事,女儿便回屋了。” 通贵人忽然拉住她的手,神情复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扫了眼院子里洒扫行走的宫人忍住了。 眼看女儿不愿和她多说话,转身欲走,通贵人握住她的手道:“前日,听你佟额娘提起,皇上下旨在园中召见佟氏族中亲眷,以慰佟妃思亲之苦。” 她顿了顿,接着:“旨意中还特地言明,可带上子侄男丁随行。” 通贵人话说得并不露骨,个中意味,珈月却听得分明。 她抿了抿唇,拍拍通贵人手,淡淡道:“畅春园里草木葱茏,芳草萋萋,额娘难得出宫小住,也能聊解素日憋闷。女儿的事,自会有人定夺,额娘就毋庸劳心了。” 通贵人眼里闪过一丝迷惑。 珈月脸上却始终挂着那抹散不开的温柔笑意,像每日清晨上到脸上的妆面,不等她询问,便转身离去了。 通贵人怔了半晌,忽然没来由地打心底生出一起子闷气。 那张保养得宜,依旧风姿卓然的面孔瞬间阴沉下来。 自己不过是为女儿多做几分打算,不想她去大草地上吹野风,怎的还作出一副她的事,轮不到自己这个生母来管的姿态。 通贵人兀自站在廊下气了半晌,直到伺候的她的沛若姑姑来寻,这才拂袖而去。 罢了罢了,在这深宫里,父母与子女之间能有几分亲昵? 哪怕是亲自将太子抚养长大的皇帝,也与太子存着几分芥蒂。 更不要说她和珈月,自始至终也不曾像寻常母女般相处。 每当她想要与女儿更亲近一些,珈月曾经所受到那些屈辱折磨,便如一团阴翳压在她的心头。 哪怕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她也久久不能忘怀。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也不知大家有没有在看,V前随榜单字数更文,每天只有比较短小的一章哟。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10. 第 10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1. 第 11 章 畅春园原是前朝神宗皇帝外祖建的清华园,大清入关后,园址荒废。 二十三年,皇帝第一次南巡归来,便命人引万泉河水,聘江南园匠,仿江南山水,营建了这畅春园。 这个时节,正值园内太平花开。 此花又名太平瑞圣花,丛丛小花在枝头微垂,香远益清,煞是好闻。 洁白的花朵,纷呈夺目,又像千重万重的堆雪。 “宵旰至今劳圣主,泪痕空对太平花。” 一个轻柔的女声,若有若无地飘来。 珈月本来携着竹秋在园子里游赏春景,听见繁花深处有吟诗声,不禁驻足。 嗅着太平花清冽冽的淡雅余香,珈月沿着香径往前略走了几步,便见花木农荫处,朦朦胧胧间站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正痴痴地拈花自赏。 竹秋低声道:“是五公主在赏花哩。” 珈月眨眨眼:“五姐姐赏花入了神,咱们就不过去了,叨扰事小,若是惊吓了她,恐皇太后问罪,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甫一转身,便听那轻柔的声音惊声问:“是谁?” 珈月只得探出身来,笑吟吟看向五公主:“五姐姐方才吟诵的,可是陆放翁的诗句。” 五公主见是她,掩唇轻笑:“我当是谁,原是只杜鹃儿鸟,躲在花木后面偷瞄呢。” 竹秋脸色惊变,抬眼偷瞄珈月脸色。 难得听人提起这诨号,珈月反倒淡淡一笑。 “杜鹃鸟”这称号,于她虽有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但因着是五公主这般坦荡光明的人口里说出,珈月却也不恼。 她分花拂柳,笑着上前,福了福身道:“妹妹远远便听见一个钟灵毓秀的姐姐在吟诗,于是寻声而来,到了近处才发现竟是一扫眉才子。” “扫眉才子”一词是用来夸赞通晓诗文,有才气的女子。 在五公主眼中,珈月从来都不是个擅长阿谀奉承的人,于是冷哼一声,凝眉问:“六妹妹人前总是默默不语,今日为何这般巧言?” 珈月揉揉眉心,自己苦心经营的木讷人设,倒果真是深入人心。 于是捏着锦帕掩了掩唇,轻咳了两声,欠了欠身:“五姐姐继续赏花,妹妹不打扰,先退下了。” 五公主见她没说上两句话便要走,忙道:“皇阿玛在清溪书屋考校皇子们功课,你陪我一起去瞧瞧可好?” 珈月迟疑,刚要拒绝,五公主又道:“皇玛嬷去南苑永慕寺进香了,我受不了轩车里的闷热,便没同去。园子逛久了也是无趣,你就陪我去清溪书屋一趟嘛。” 她语气里带着央求,模样甚是可怜。 美人相邀,珈月拒绝不了。 于是叹了口气,幽幽道:“好吧,不过五姐姐可别先是嫌车闷,然后再嫌我闷。” 五公主粲然一笑,歪头看她:“多日不见,妹妹口齿伶俐不少。” 竹秋见自家主子果然要陪五公主去那清溪书屋,欲言又止的模样憋得小脸青灰。 清溪书屋是皇上在畅春园的寝居之地,皇上不在无逸斋考校诸位阿哥,偏选了此处。 竹秋忧心忡忡地偷瞥了珈月两眼。 珈月神色淡然,陪着五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从天馥斋一路沿湖往清溪书屋而去。 沿路烟柳垂枝,清风徐徐。 刚行至观澜榭,就远远瞧见太朴轩里围坐着诸位阿哥,待走得近了才发现内廷的几位王公子弟,以及佟家的几个子侄也在里面。 五公主没想到有外男,倏然涨红了脸,但已行至跟前,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站在檐下的梁九功打老远便见着了她俩,起初只当她们是路过,待看人走得近了,便忙进到轩内,向康熙躬身回禀:“皇上,奴才瞧见五公主和六公主往这边来了。” 他没多话,只等着康熙示下。 康熙侧身去看身边的顾问行,这个近侍太监除了对已出嫁的四公主,就属对五公主评价最高了。 康熙知晓他爱惜瑶安的才华。 往常珈月不在御前行走,顾太监对她没有太深的印象。 康熙吹了吹茶盏上的飘沫,不禁想听听这位智慧的老叟对自己这六公主感受如何了。 顾太监身材瘦削,腰背微微弯曲。虽形容苍老,眼窝深陷,但大小适中的眼睛却精神烁烁。 见皇上看向他,忙颔首微笑:“圣上,今日场景,奴才不禁想起三十一年,畅春园刚建成不久,您在清溪书屋考校公主阿哥们学业的场景。岁聿云暮,日月其除,公主阿哥们如今皆已是青春年华,奴才还时不时想起他们年少时的模样哩。” 康熙沉吟了半晌,唇角微微上扬,似乎也在追忆儿女们孩童时期的模样。 白驹过隙,一晃已经七年了。 “你这是上了年岁,便爱追忆往昔”,康熙低饮了一口茶,扫了眼座下苦思冥想的皇子王孙们,对梁九功道“去将两位公主引来吧。” 梁九功低声应是,退了出去。 太朴轩里,已是多罗贝勒的胤祺对诗文之事最是不通,正左顾右盼呢,就瞧见梁九功引着两个纤纤身影,款款而来。 于是往胤禟身边挪了挪,欣喜道:“两位妹妹过来了。” 胤褀与胤禟都是宜妃所生,与胤禟不同的是,胤禟从小养在宜妃身边。 而胤褀与瑶安,两个行五的兄妹,自小在宁寿宫由太后抚养长大,关系比和胤禟这个胞弟还要亲近。 胤禟瞥了眼,哂笑:“你那有咏絮之才的五妹妹过来了,皇阿玛自是不会再为难你。” 胤褀不以为意,反唇相讥:“我向来不怎么**汉文,你可是打小便在尚书房上课,怎么也半天没憋出一句诗来。” 说着便去瞧胤禟纸上写了些什么。 胤禟气性大,扯着纸张背过身去,不给亲哥哥看。 胤?见他们亲哥儿俩拉拉扯扯的,不知在做什么,自己手里的那只羊毫将落未落的,也写不出两个字来。 便要凑过身去看热闹,被胤禟一个瞪眼加警告,赶紧缩了回去。 已逾弱冠的太子胤礽,落笔写完一句诗文,看向他们仨,摇头笑了笑。 珈月和瑶安便由小太监引着进到轩内。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11. 第 11 章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 12 章 园说 珈月和瑶安甫一进入轩内,众人目光皆看向她俩。 珈月低垂着眸子,感觉有道热烈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自己。 她面上不显,内心沉静,压着好奇心,并未环视轩内除了皇子之外还有哪些人。 两人到了御前,款款行了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目光柔和地看向她俩,抬了抬手,温声道:“起来吧。” 又给她俩赐座。 “难得你们姐妹约到一处玩,又碰巧阿玛今日在此处考校皇子们的功课,你俩也来旁听旁听。” 姐妹俩又笑着应了声:“是。” 待落了座,珈月垂首摸出绢帕掩了掩唇,眼睛趁机四下扫了圈整个堂轩。 果真如她所料,轩里佟佳氏一族的几个子侄也在场。 有几个她不识的,但国舅嫡孙舜安颜,她在孝懿皇后的丧礼上见过。 他侧脸轮廓分明,带着些漫不经心,别一番儒雅矜贵,与小时候的模样一般无二。 四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噢,等比例长大。 珈月兀自琢磨着,怪不得刚才五姐看到太朴轩内有外男,脸红得像火烧云似的。 待看到身着蒙古袍服,剑眉凤目,颜如冠玉的策凌时,珈月粉脸倏地一红,赶紧收回视线。 他怎么也在这儿? 康熙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罢了,瞧你们一个个焦头烂额的样子,今日就不做诗了。” 以胤褀、胤?为首的几位阿哥,长舒一口气。 要知道,五公主可是最擅长诗文的,若是皇上让五公主也参与到作诗会上来,他们这些阿哥,恐怕有好些个都要落了下风。 珈月瞧了眼已经收拾好情绪的瑶安,今日她这位从来只是指点江山的皇阿玛,看来是要下定决心当回月老了。 康熙有心开恩母族,但五公主才华出众,今日虽是个展现风姿的机会,但也不能让五公主风头太盛,压了未来额驸。 若是五公主恃才傲物,看不上舜安颜,反而不妙。 珈月这么想着,便听康熙继续道:“遥想当年这园子初建成时,便是在清溪书屋考校你们功课,那时的你们还是孩童模样,时光荏苒,你们如今也已长成,这样吧,今日便以‘造园’为题,众人皆以造园之理各抒己见吧。” 胤?听闻此言,欲哭无泪。 他不会作诗,难道就会造园吗? 果真考试就没有容易的,一样比一样难。 康熙扫了一圈表情各异的众人,和顾太监相视一笑。 他面上保持着一贯的威仪,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那位惯会守拙的六公主。 见珈月若有所思,面上浮起淡淡笑意。 稍倾,见众人似乎皆有所得,便道:“如何?诸位对造园一事可都有了自己的见解?” 说话见,康熙将目光转向太子胤礽。 胤礽作为储君,也是众阿哥之首,理应为人表率,于是起身稍作沉思便道:“造园之理在于‘因地制宜’。” “前明造园家计无否曾言‘高方欲就亭台,低凹可开池沼’,山际安亭,水边留矶,皆是源自此理,造园需因地制宜,处事更得因事制宜。” 珈月凝眸,她这位玉质金相,谈吐不凡的太子皇兄,未免太正襟危坐了些。 小小造园之事,也能被他往政事上引申,当真是时刻不忘储君身份,不敢在此等玩物之事上抒发过深见解,恐落人口实。 康熙点点头,慈爱地凝视这个自己出巡都不忘时常书信致念的儿子,显然对他此番格局之谈甚是满意。 随后,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分别就动静观、对景等造园手法,有所收敛地表达了些许看法,其余阿哥年少,学业尚未有所成,康熙并没多做勉强。 他对三位稍作年长的阿哥不逞强称能的表现十分满意,随后将目光落在五公主身上,声音柔和地对她说:“瑶安素习诗文,对造园可有涉猎?” 五公主沉吟片刻道:“方才几位皇兄从实际出发的看法,儿臣深以为然。阿玛曾让画师叶洮对畅春园进行增建整修,所谓画家眼,必含诗人情。从这太朴轩内望出去,远山无脚,远树无根,远舟无身,这是画理,亦是造园之理。” “儿臣认为,造园的宗旨是‘诗情画意’,畅春园营造得颇有诗意,咱们在这园子里畅谈,自然也存人在画中游之感。” “好一个诗情画意!”康熙抚掌称道,“瑶安最得朕心,此园天趣萧闲,使人游赏无尽,可不就应了这句‘诗情画意’。” 夸赞完五公主,还将目光转向顾太监:“顾太监认为如何?” 顾太监躬身笑答:“五公主一语点明造园主旨,确是重意境与情趣,若造园之人没有诗情,所造园景便无意趣,单凭所谓手法掇山理水,实无画意可言。” 五公主清清浅浅一笑,柔白的面颊上染上淡淡绯色,既娇美又清新,并无一丝自得之色。 舜安颜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珈月呢?你心中可有几分见解呀?” 康熙方才还在赞赏五公主的精妙之谈,转眼间就将矛头指向了珈月。 珈月不自觉拿手抚了抚耳下,表情拘谨地小声回话:“儿臣对造园之事不曾了解。” 有五公主一个压轴的即可,她若是所言不合君心,反倒惹人笑话。 珈月索性装傻充愣避过,反正也无人在意她的想法。 康熙蹙眉,看向她的眼神凌厉了几分,淡淡道:“众人皆不曾亲手造园,却也能生出几分看法,你怎能以一个不曾了解便来搪塞君父?” 场上忽然冷了下来,五公主紧张看向珈月,刚想出言替她说几句好话,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圣上,微臣不才,也有些微末看法。”一个清澈声音响起,众人皆侧目看向他。 康熙本意只想迫一迫这个油盐不进,一心只想缩在安全区的女儿,却没想到还有替她出头的。 策凌长身玉立,微微一拜,笑如朗月:“臣蒙受皇恩,在京城已居七年之久。与草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景致不同,京城的郊园多野趣,宅园却贵在清新,往往不过多矫饰。” 五公主似有所悟,看了珈月一眼,见她老神在在,并未领情的模样,便试图接话引开康熙注意,于是笑言:“轻车都尉所说,莫不就是计无否‘虽有人作,宛自天开’之论?” 策凌笑笑:“微臣不识的这位计先生,但五公主这八字总结甚是精妙。” 说话间,他面上含笑,笑眼弯弯如天边新月,飞瞄了珈月一眼。 珈月似有所感,微微蹙眉,却没看他。 康熙见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志趣倒是颇为相投,面色渐渐缓和。 那位一直目光追随着瑶安的舜安颜却急了,如何凭空杀出个策凌? 一个没落蒙古贵族,京城破落户,居然也想在公主跟前露脸。 他刚要说话,康熙便出言问道:“月儿现在可想好了说辞?” 得,这是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摘陈从周先生《说园》的“远山无脚,远树无根,远舟无身(只见帆),这是画理,亦造园之理。”开始进入感情线啦。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第 12 章 园说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 13 章 杜鹃 珈月自打进到轩内见到策凌和舜安颜,便对康熙的心思有所猜想,今日非得让她说话,无非是来给红花当绿叶,作陪衬来了。 她沉了沉声,淡声道:“儿臣确实不懂造园之事,若皇阿玛非得让儿臣说个一二,儿臣只知苏子有云‘贫家勤扫地,贫女巧梳头’。” 胤?嗤笑出声,被八阿哥横了一眼,赶忙捂住了嘴。 说不出就是说不出,还扯什么苏东坡,着实好笑。 康熙闻言却是愣了愣神,五公主也觉迷惑。 顾太监却是一脸欣赏的目光,大有明珠蒙尘之感。 珈月继续缓缓道:“儿臣所居住的储秀宫,没有曲折园径,也没有花木繁荫。有的只是小宅数间,一庭花树。宫人们每日勤打扫,使阖宫上下清新清净,房舍里外简朴雅然,舍弃庸俗繁琐装饰,便是儿臣所理解的造园之理。” 康熙沉默半晌,注视这个眉眼间皆是恬淡,似是无欲无求的女儿良久方道:“大道至简,造园如此,做人亦是如此啊。” 胤?呆愣住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多打扫,也能引出造园之理? 但环视在场之人,无不默默沉思,仿佛真能从中领悟出几分哲理。 正是出神之际,手肘忽然被胤禟撞击了两下。 胤?皱眉看他,胤禟小声道:“皇阿玛叫你呢!” 胤?顿觉五雷轰顶,忙战战兢兢起身,全然不敢直视康熙眼睛。 康熙冷冷道:“多少岁的人了,还整日魂不守舍的,众多阿哥里,你也算年长了,让你起来谈谈造园之理,怎么半天也不应答?” 胤?张口结舌:“儿臣,儿臣认为造园宜多植树,皇宫里就是树,树太少了……” 康熙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胡闹!你天资愚鲁,但凡在读书上多用些功,也不至于连你妹妹们的一星半点儿都不如!” 他话里虽说胤?比不上妹妹们,但场上,瑶安与胤?同年,比胤?差不多早二十天出生,却是实打实的姐姐。 只有珈月小胤?一岁多,是真正的妹妹,话里话外都在说胤?不如珈月。 胤?又气又急,一张脸涨得通红,又不敢辩解,只得将头越垂越低。 康熙见此情形,也自知将话说得太重,便又缓和了语气道:“回去找师傅再好好请教,哪怕是请教你惠额娘,她也能给你言明皇宫里不宜大量种树的原由。” 胤?被老爹一骂,本来还只是羞恼。 也不知是气得头脑发昏,还是怎么的,在听到康熙提起“额娘”二字时,愈加幽愤。 竟觉今日惹君父盛怒,都是由于珈月那扫地的荒谬之言,才让他被阿玛乍然点名,慌乱中没有想好应对之辞。 于是在康熙叫散众人后,胤?依然愤懑不已。 胤禟好似没有注意到胤?难看的脸色,出了太朴轩,便像往常一样戏谑:“想当年皇阿玛在清溪书屋考校皇子皇女,那时垫底,被皇阿玛训斥的还是养在温僖贵妃膝下的六公主……” 胤?瞪眼望向胤禟,手里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老九,你什么意思!” 胤禟看他像只炸了毛的狮子狗,心觉好笑,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笑着往后退两步:“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感叹风水轮流转罢了。” 说完便嬉笑着赶紧跑路了。 这宫里的皇子皇女,除了太子,就属胤?出身最高,生母地位最尊贵。 胤禟比胤?大不到两月,温僖贵妃在世时,他没少忌惮胤?,不敢轻易同他玩笑。 如今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嘛,兄弟间说笑几句也无妨。 胤?一肚子邪气无处发散,便见着那位额娘曾经的养女,眉目清绝,面色无波地从轩内出来。 正要上前讨几分嘴上便宜,便被身边的小太监拖住。 “哎哟,主子,您还敢去,您忘了七年前的事了嘛。皇上还在太朴轩里与人饮茶说话呢,您今儿已经让皇上不喜了,要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惹了六公主,可没您好果子吃呀。” 也不知这小太监是来劝慰的,还是拱火的,一番话下来,胤?火气更盛了。 但他还存有一丝理智,毕竟在康熙跟前他是不敢有任何造次的。 于是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愤愤拂袖而去。 回到西花园住处,宫女飞白忙奉上茶来。 胤?如牛饮水般,两盏茶下肚,心绪总算平复了些,刚一转头,却见香几上摆着盆白玉堆雪似的鲜花植栽。 胤?诧异问:“那是什么花?” 与畅春园里随处可见的太平花不同,这盆显然不是。 飞白忙答:“回主子的话,这是今儿早从碧湖边移植的白杜鹃。奴婢瞧着好看,便想着将它搬到房里给爷观赏。” 胤?刚压下去的火,腾得又翻涌而上,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飞白脚下扔去。 “哗啦”一声,茶水瓷片四溅,瞬间便在地上开了花。 吓得小宫女捂着耳朵急忙往后退,缩在门边不敢吭声。 倒是胤?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忙跪地磕头:“主子有什么不快,您说出来,憋在心里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飞白哭的梨花带雨,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直落:“爷若是不喜那盆白杜鹃,奴婢将它搬出去就好,何苦发这么大的火。” 说着便要去搬花盆,脚上步子却慢了胤?半步,他人已经抢先走到香几前,搬起花盆,就往地上狠狠一砸。 杜鹃洁白的花瓣被泥土覆盖了大半,再也没有艳冠芳丛的宣城之色。 胤?长舒一口气,飞白怜惜那盆花就要去捡。 小太监冲她挤眉弄眼,也全当没看到,蹲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去扶起花枝。 胤?心头舒服多了,蹲下身来去拉扯飞白,好言安慰道:“不就是一盆花嘛,你若是喜欢,爷再去给你寻一盆来。” 飞白不理他,自顾自地捧起一抔土,脸上还挂着泪,没好气道:“这杜鹃花开得好好的,也不知怎么招你惹你了。在外面不顺心了,回来就拿花儿草儿的出气。亏得没把那邪气往咱们做奴才的身上撒,不然还有我们的罪受哩。” 胤?刚舒缓了几分的情绪,被飞白几句话堵得更难受了。 他也不是无缘无故便拿宫人出气的人,更何况飞白是从小照料他起居的丫头。 于是颓然坐在玫瑰交椅上,长叹了声气,声音带着幽怨:“你从小跟在我身边,难道忘了额娘是因何郁郁而终的吗?” 为您提供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第 13 章 杜鹃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 14 章 待兔 为您提供大神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第 14 章 待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5 章 梦境 为您提供大神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第 15 章 梦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6 章 …… 为您提供大神 风禾荔枝 的《固伦纯悫公主(清穿)》最快更新 第 16 章 ……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