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谨言唐钊霍玉》 第1章 任务 金秋九月,盛开的菊花摆满了各个宫殿,天高云淡,萧瑟肃穆的掖庭宫,因为金菊的点缀,添了几分生气。 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墨菊,一前一后朝嘉猷门走去。 得了这个美差,两人有说有笑,前面的瘦小太监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加快了步子:“走那边那条路吧。” 后面的圆脸太监一脸疑惑:“怎么了?” 瘦小太监慢下步子,与他并排走着,说起他从老太监们那听来的闲话:“我听说掖庭住进来一位人物。” “什么人物?” 瘦小太监声音更低:“一个小太监,整天也不干活计,守在太仓殿后倒座房里,上月二十领月例银子时,听高内侍说,看见那人四肢细长,唯有身子胖成一个球状,眼睛只有眼白,不知道是哪位主子安排在这养老的,不让咱们多嘴问。” “你别吓我,以后谁还敢从太仓殿那边走呀?” 瘦小太监往太仓殿那边偷摸得斜了一眼,觉得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赶紧抱紧花盆:“太仓殿空了多少年了,从来没安排过人住,只那一个小太监住进去了。” “还真是个人物,一个小太监住一整个大殿,说不准还能是个正经主子。” “谁说不是呢。” ......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掖庭恢复了宁静,长长的巷子里,除了点缀的金菊,一片苍凉,西北角上的太仓殿,阳光铺在殿上的琉璃瓦上,红彤彤的要与菊花争艳。 尚食局的小宫女,拎着一个两层食盒,站在太仓殿门口,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把食盒放在脚边,伸手在殿门上拍打了三下:“午食到了。” “稍等。” 一个冷清的声音,雌雄莫辨,从殿内传来。 膳食局的小宫女,赶忙拎起食盒,想推门进去。只听殿门内一阵脚步声,太仓殿的殿门打开了一条缝,小宫女看到门缝里伸出一只手。huαんua33 手指修长白净,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像精美的瓷器。 手腕纤细,可以看到白皙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仔细看还能看到血管隐隐地跳动着。这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只不曾操劳的手。 再往上就看到一个胖胖圆圆的身子,与这只伸出的手,完全不像是一个身体上共同存在的。 小宫女猛的抬头,只见是个戴着三山帽的小太监,看起来有十五六岁,长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尾细长上挑,上面挂着弯弯的柳叶眉,两眼之间凸起了一条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嘴唇下有一颗小小的痣。 小宫女看到这张脸,脸蛋红红地愣住了。 小太监把门推开了一小半,伸手把食盒拿过去,眼睛里波澜不惊,看着宫女的眼神冰冷又遥远,这样的年纪,却有着看尽红尘的淡然。 “还有事?”他的声音清冷干洌。 小宫女一下回神,赶忙低头:“一会我来收食盒。” “嗯。” 小太监拎着食盒,转身,伸手从背后把门关上。 好奇怪的人。 小宫女想着刚才看到的纤细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再想到那圆滚滚的身体,她猛地一哆嗦,赶紧走了。 一边走,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太仓殿,日升中天,掖庭宫沐浴在秋日暖阳中,一阵秋风吹过,小宫女感觉后背发凉,加快了脚步。 内殿的门被打开,小太监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走到衣挂旁,把三山帽和太监服脱下来,又把挂在肚子和背后上棉垫摘了下来,纤细的身子穿着红色的里衣,坐到桌旁。 她叫安谨言,是一个假扮的小太监。 太仓殿属于她一个人,她不是主子,但这里是属于她的地盘。 她通常会睡在后面的倒座房,平日吃饭会在大殿里,这里太阳可以照进来,亮堂又温暖。在大殿玄关左侧有暗室,存放着她的衣服、棉垫、胶垫,胖瘦都有。右侧暗室连通永安渠,设了一方浴池,四周有地龙,冬夏皆可沐浴。 往里走,是一个宽大的拔步床,安谨言偶尔会在这里午睡。 她打开食盒,双腿蹲坐在椅子上,打开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腌渍小黄瓜,两个白净的手指头揪起一根填进嘴里。刚打开食盒,看到门槛上落下一只雨燕。 安谨言嗦了一下指头上的汁水,走到门口,从雨燕脚上取下一张纸条,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把藜麦洒在地上,雨燕跳跃着开始啄食。 回到桌前,把食盒里的清炒时蔬和八宝鸭摆出来后,打开了纸条:“明晚,女子追回负心人,将负心人置于龙池中心无桨小船上即可,五百两。” 安谨言看着纸条,把清炒时蔬中的藕片夹在米饭上,用勺子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负心人搞死就好了,为何这般纠缠报复,花这时间还不如搞钱。 她安静地吃着饭,想着既然有人出银子,走一趟也无妨。安谨言伸手撕下一个鸭腿,吃了一口,油润的口感让她脸上扬起了一丝笑意。 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雇主满意,自己赚银子,这活可以接。 安谨言把一条红色线圈缠在雨燕的左爪上,雨燕吃完藜麦,扑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第二天,正好九月十六,月亮格外的明亮。秋日的银河横亘在夜空中,将整个长安坊都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长安坊间处处喧嚣,繁华又热闹。 东市附近的平康坊是唯一一个可以彻夜喧嚣的地方。南曲更是雕梁画栋,香纱幔罗,怪石盆池错落有致,走廊里,焚香起音。 本是招牌的欢吟香,奈何,今夜却不应景。 中曲的管事一路小跑过连廊,吩咐这里的都知:“赶紧把欢吟香灭了,开窗拿扇子,散尽香味。” 都知过来,不解:“管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不燃香了?” 管事擦着头上的汗,慢慢地把气喘匀:“贵人要来,那位是最不喜焚香的。” 贵人? 这长安城里,来来往往都是贵人,都知一时拿不准是哪位,小声问管事:“哪位贵人?” 管事一边开窗,一边拿着扇子用力地扇着:“唐家那位贵人。” 说到这里,大伙都明白了。 敢在这长安城唐家称贵人的,就只有那一位了,谁不知道这唐爷,说起这唐爷... 管事一手一把扇子,还在催着:“快点扇,人都快要到了,把人都喊过来,别留下一丝欢吟香味。” 一盏茶的功夫,管事从窗子里看到外面远远一队轿撵向这走来,赶忙带着几位中曲有名的都知赶去门口迎接。 伴着轿撵的声音,不见其人,先听到一阵六幺的低声吟唱,接着一阵低喘,六幺的调子被这阵低喘代替。 中曲门口的琉璃灯笼照出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被小心地搀下轿撵,坐在了轮椅上。 那人头戴软脚幞头,蓝紫色缠枝莲花纹圆领窄袖袍衫,才刚刚入秋,外面已经罩上了一件纯白色狐裘。 他低着头,还是微喘,瘦长的手指握在胸前,因为气喘,拳头背面的青筋高高鼓起。 管事侧着躬身,十分恭敬地喊:“唐爷。” 唐家枝繁叶茂,只有这一位谁见了都恭敬地称呼一声爷,可见这位爷的尊贵。 轮椅上的人,额头饱满,头发油润,皮肤白皙,因为刚才的气喘,脸颊红润,漂亮的桃花眼里水光氤氲,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无论骨相皮相都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则不及,比那西子还娇两分。 管事是个久经红尘的人,环肥燕瘦不知道见过多少,愣是被眼前的这位勾了心神,察觉到唐钊冷冷的眼光,才猛然回神:“请随我来。” 管事战战兢兢地引路,心里又惊又怕,刚才的失神,要是惹这位贵人不悦,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全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爷脾气大得很,惹到了他,那就甭想在长安城里容身。 唐钊淡淡地回应,柔若无骨地斜坐在轮椅上,等他喘匀了,后面的人才开始推着他往前去。 尽管走的很慢,轮椅的颠簸还是让唐钊再次厉害的喘起来,他眉头紧蹙,眼皮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更添一份羸弱。 领路的管事小心的听着唐钊的动静,走路的步子又小了两寸,短短的回廊,又走的十分慢,额头上却泛起一层密密的汗。 穿过中曲,抵达南曲,推开门,掀开罗幔,就见一张神俊朗的脸,管事低头喊: “霍爷。” 霍玉与唐钊从襁褓时就认识了,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是青梅竹马的发小。 霍玉这会正坐在桌前摸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两道英眉斜飞入鬓,声音粗犷朝着唐钊歪嘴一笑: “钊爷,来了。” 长安城贵人如过江之鲫,可这贵人也是分一二三等,唐钊便是这一等一的人上人,如果不是霍玉跟今天的东家是发小,唐钊也不会亲临。 今天这局是霍玉为另一位发小攒的生辰宴。 一桌的富贵子弟等霍玉一开口,都巴结讨好的喊唐爷。他们可不敢喊钊爷,那是亲近之人才能喊的称呼。 唐钊没有回应那些人,懒懒地对着霍玉说:“撤了,脑仁疼。” 霍玉捋了捋左侧浓眉,嘿嘿笑了两声:“听钊爷的,撤了!赶紧撤了!咱喝两杯?” 第2章 初遇,别动 管事带着几个都知把桌上的牌收走,重新摆了酒菜。 唐钊皱着眉头看了眼桌上的酒菜,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盖在双膝上,有气无力地说:“还没吐够?” 霍玉嘴角一歪,盯着唐钊,眯着眼睛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唐钊蔫蔫的没有回应他,闷声地喘了几口,两腮添了粉色,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一片蜜饯放在口中,轻轻的咀嚼着。 这唐钊呀,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咀嚼,都分外优雅迷人,让人看着心里痒痒的,不觉沉沦。 霍玉知道他对酒没什么兴致,也不再劝说。 没法子,唐钊自小一副病西子的模样,他们一群臭小子泥里来泥里去,只知道掏鸟蛋玩泥巴比谁尿得远,被这样一个长得好看,又可怜见的柔柔弱弱的人,从小就激发起强烈的保护欲,一发不可收拾。 虽说唐钊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可他们从小到大总是想着顺着他惯着他,宠着惯着就习惯了。 可偏有不长眼的。 张侍郎家的公子,带着女扮男装的妹妹前来,张小娘子一直安分守己地坐着,众人也不点破,只以为是小娘子出来长见识。 可自打唐钊进来,这小娘子的眼睛就被勾住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不知深浅的开始献殷勤。 张小娘子拿起酒壶,坐到唐钊旁边的座位上,眼神黏在他的脸上,捏着嗓子:“我给唐爷满上?” 唐钊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只说了一句:“病中,不宜饮酒。” 唐家小爷身体不好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不得见的人只知道他是个药罐子,并不知他貌比潘安。 被这样的病西子,一句话噎得当众下不来台,也生不起气来,张小娘子把酒壶放下,又殷勤地拿起旁边的围棋,“唐爷,我陪您下盘棋,解解闷?我听我哥说,您棋艺了得。” 唐钊把狐裘往上拉了一下,闭上了眼睛:“病中,不宜多思。” 两句话让他又开始低喘起来,搭在狐裘上的双手,握成了拳状。 张小娘子见状,赶忙站起来,要帮他拍打下后背,双手刚要触到他的后背。 那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满眼的冷清,让张小娘子的手一下顿住:“病中,不喜焚香。” 张小娘子满眼羞赧,今天赴宴,她特意把衣服熏了一日的香。 唐钊话落时,张小娘子的手落在了他的脊背上。 唐钊两条眉毛皱在一起,桃花眼稍微一眯,更加冷冽,像是春日一场夹着冰粒子的雨:“滚远点。” 霍玉给了张公子一个眼神,张公子后知后觉,赶忙起身把妹妹拉开。一边拉着妹妹往外走,一边后怕,怎么就忘了这位爷向来不喜女人这茬,让妹妹扮男装来长长见识,弄巧成拙。 霍玉赶忙拿过一碟糖渍樱桃,一脸憨笑地过去赔笑道歉说爷错了。他们这群发小都知道这唐钊生平最不喜两样东西,香料还有女人,却爱吃糖渍的零嘴。 唐钊因为刚才的低喘,眼里一片雾水,“滚远点,满身的怪味。”这生气的话从他那张祸国殃民脸上的嘴里出来,都自带一股撒娇的意味,莫名一瞬就被这色相迷惑了双眼。 霍玉今天进入南曲的时候,在连廊上左搂右抱了俩都知,不过没带人进来,进门又脱了外袍,只穿了半臂,这也能闻出来? 唐钊转动了轮椅:“回了。” 霍玉从沉迷中清醒过来:“再待会呗,主角还没来呢。” 他披上狐裘,斜着眼睛看着霍玉,生出一副顾盼生辉来:“病中,需要卧床休养。” 霍玉瞬间无言以对,这夜生活还没开始,就要卧床休息了? 轮椅行走的声音夹杂了低低的喘息声,霍玉心生不忍,病西子,总是格外的娇气,只能顺着他惯着他,想到这,斜嘴一笑:“这位爷,也不知道将来谁能消受得起。” 整个南曲都被霍玉包了下来,下人们都在中曲那里候着。有霍爷在唐爷身边,下人们也放心。 外面的连廊里,只有轮椅声,喘息声逐渐消失,轮椅声伴随着一阵唐曲燕乐的低哼,断断续续,越来越远。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小巧的皂靴。 唐钊转动轮椅的手停下,慢慢地抬头,只觉一阵黑暗袭来,他双手刚要转着轮椅后退,就感觉一记手刀落在后颈处。 那黑影带着人跃到殿宇屋顶,放好后,又回到回廊。 这人身材高挑纤细,一身黑衣,口鼻被黑布围住,只露出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看身材应该是女子,她走到刚才唐钊晕倒的地方,单手把轮椅拎起来,几个跳跃,消失在夜色中。 除去平康坊,整个长安城都一片寂静。初秋夜里,龙池上方雾气弥漫,这里空气冰凉湿润,唐钊的睫毛抖动了几下,月光透过雾气洒进了他一双桃花眼里。 唐钊看着船头蹲坐着的一个黑影,蜷缩着,小小的。他一张口被冰凉的雾气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久才停下来:“你是谁?” “别动!”那个黑影站起来,纤细单薄,回头看他一眼,留下一句:“皇城飞燕。” 是少女的声音,却比初秋的夜晚还要冷清。随着声音消失,她走出船头。 唐钊愣住了,那少女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直到隐身到水雾里。 子时,龙池边上的蒲草上有薄薄的一层霜。东市的更夫走到了龙池旁的道正坊巷子里。 更夫困意上涌,伸了一个懒腰,仰头时他看到龙池外墙上蹲着一个黑影,哈欠打了一半突然停住,那黑影是一个人。 更夫刚要开口问是谁半夜趴在墙头上,那黑影转过头,高挺的鼻子下有一张殷红的嘴,唇下有一颗小小的痣。再往上看去,更夫嘴巴都忘记闭上,眼睛猛然睁大:趁着月色,只见那人弯弯的眉毛下一双丹凤眼,眼睛里却只有一片白色。 更夫嘴巴哆哆嗦嗦的闭上,转头就跑,边跑边喊:“鬼啊!鬼啊!” 东方的天空银河横亘,她看着更夫越跑越远,甚至看到更夫裤子上出现了尿渍。她的瞳孔慢慢转为琥珀色,喃喃地说:“还是宫外更有意思,我才不是鬼。” 她站起身来,闭眼听着风中,长安城里家家户户此起彼伏的酣睡声,用黑巾包裹住口鼻,从一个个屋顶上跳跃而去。 第3章 引起了唐爷的注意 唐王府位于朱雀门街东第三街街东从北第三坊的永兴坊,西界皇城,与东宫比邻而居。正是唐钊的府邸,可见圣上对唐钊这位异性王爷的重视。 “爷。”门外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声音。 里面的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滚远点。”接着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喘得太厉害,又夹杂着几声咳嗽。 门外小心翼翼的男人是唐影,是唐钊的小厮和侍卫,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看起来得有三十五六岁,实则只有二十六岁,只比唐钊大三岁。 唐影对于唐钊安排的事情,总能闷头完成,可是不太机灵。 也正因为他这份轴劲,让他的主子昨晚在龙池的小舟上受冻到丑时才被接回府。不过,总归是赶在了要去掳走爷的那人之前,不然现在唐钊...哎。 “是。”唐影退到门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不敢再上前打扰主子。 受了昨晚两个时辰的秋风,里面这位本就身娇肉贵的病西子,不仅仅是喘了,开始重重地咳嗽起来。 唐爷脾气不好,身子不爽快心里也不爽快,没有人敢去触霉头。 当然,除了正走来的这位霍爷。 “钊~爷~”还没走到门口,霍玉顶着一张阳刚脸,粗犷的声线,硬是把钊爷两个字喊得百转千回。 推门而入,一个果碟刚好砸在霍玉脚下的地毯上。 “哎呀呀,这下不好哄了。” 霍玉看着斜躺在床上,因为刚才的用力胸膛起伏着喘息的唐钊,狭眸潋滟,好一个晃人心神的嗔怒美人。 霍玉嘴巴一斜,一脸坏笑:“小爷来晚了,生气呢?” 被霍玉一打趣,唐钊猛烈地咳嗽起来,眼中的嗔怒被盈盈的泪水代替,更显一副柔弱可欺的娇媚。 “哎吆吆,我这嘴该打,别跟狗爷一般见识,消消气,消消气。”看着唐钊咳嗽,把霍玉心疼的,狗爷的称呼都出来了,好一阵自贬身价的赔不是。 长安城里的霍小爷,纨绔子弟里的翘首,他自小疼着唐钊,居然喜欢的还是小娘子,而没有沾染断袖之癖,时常替祖宗谢谢自己的男人气概。 他一脸贱兮兮地笑着,上前给唐钊拍着胸膛顺气,被唐钊一脸嫌弃地打掉胸前的手,冷着一张脸:“弄清楚了?” 霍玉捂着手讪讪一笑,坐在床榻边上:“敢从霍爷宴会上掳人,掘地三尺也把他挖出来。” 唐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正经点。” “梁家幺女,听说是因为上次你说不认识她,害她被姐妹们笑话,才把你掳了。”霍玉色眯眯地笑着补充:“因爱生恨呀!” 梁家也是官宦富贵人家,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 这梁家幺女长得艳丽,被四个哥哥宠得无法无天,心悦唐钊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唐钊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根本不知道她是哪一个。 霍玉抬手捋着自己的浓眉,缓缓开口:“这事梁家不知情,就是那小辣椒受不了你说不认识她,想给你点教训让你记住她。”看了一眼唐钊,接着问:“你想怎么办?” 唐钊有气无力地靠着枕头,眼神里一片凉薄:“扔到龙池里。” 霍玉知道唐钊不是受气的主,从哪里把他绊倒,他必须让人在那里设祖坟才罢休。想到小辣椒娇俏貌美,刚要劝说几句。 “天子脚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门被推开,一个高挑俊雅、姿态娴雅的男人走进来,面如雕刻,剑眉凤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带着一股异域风情。 是史家长子,史夷亭。 长安城四大家族,除了韦家低调行事,其余的唐家、霍家、史家盘根错节,小辈们从小往来得最多。 唐钊懒懒地看了一眼史夷亭,丢出一句:“吃点苦头,留着命吧。” 霍玉瞬间明白,这就是别弄死了,他朝着史夷亭挑了一下浓眉,巴巴地给唐钊盖了一下被子:“您擎好吧。” 史夷亭端坐在桌前,自己倒上一杯茶,问:“动手的人,你可看到了?” 唐钊脸色一白,紧紧地喘了几下,气若游丝的:“看不清。”顿了一下,又说:“瘦瘦的,力气很大,不太高,眼睛倒是生得干净。” 史夷亭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一个不高的瘦子,怎么凭空地把人和轮椅都运到龙池那。 唐钊想起在船头回眸的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语气里有些别扭的又说:“女的。” 除了太极殿,整个长安城贵中之贵的唐爷,竟然被人掳走了,还是被唐钊最讨厌的女人掳走的。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霍玉瞪大眼睛,赤墨的浓眉也被挑了起来,凑到唐钊面前:“女人啊?眼睛还被你称赞干净?哎呀呀,你还是我的钊爷吗?” 除了几年前偶尔能近身的女侍卫,唐钊这些年来对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去平康坊也兴致缺缺。 唐钊一直自称断袖,虽然他也从来没有亲近过顽童。 除了他幼时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 唐钊冲着霍玉冷哼一声,越发的柔媚多情。 “皇城飞燕。”唐钊说完,抬眼望着史夷亭。 史夷亭的手猛然停下,他缓缓的抬头,对着唐钊说:“我知道是谁了,长安城最近大热的人物,我暗中调查了很久,这女子神龙见首不见尾。” 皇城飞燕,长安城最近茶馆故事的新起之秀。 只要把需要做的事绑在开元通宝上,放进放生池中,只要她接了,再难的事也能办妥。 长安城在天子脚下,各大势力盘根错节,却也相安无事,背后出手报复的事情,只要一方追究,官家就能查个水落石出,可自从皇城飞燕出现,打破了这份宁静。 “刑部暗中调查了一段时间,都没有碰到过她的裙边,她接的活不多,但价都给的很高,目前还没有失误过。” 史夷亭在刑部司混过一阵子,这个人物,他一直留意着。 霍玉对于风花雪月,人情往来比较拿手,这真刀实枪上,他一概不碰,也懒得听。 他的心思被唐钊床边一个白瓷罐子吸引住,那罐子木盖上的螺钿,镶嵌的十分漂亮,抬手就要去拿来把玩。 啪!唐钊打在了霍玉的手上,“别碰。” “哼。”霍玉不满的揉了下撤回的手背:“大男人的,爱吃甜也就不说你了,还把罐子搞得这么花枝招展的。” 唐钊白了他一眼,伸手拿过那个白瓷罐,掀开螺钿木盖,食指和拇指捏出一朵糖渍玫瑰,放进了嘴里。 玫瑰的花香弥漫整个口腔,身手不错,身形相似,声音也有几分一样,如果是那个女侍卫,躲藏这么久,什么原因让她敢接掳他的任务? 只看这唐爷的脾气,稳妥的大欢,但是说起爱好和皮相,妥妥的小欢。 他爱糖渍的一切甜食,每样还给搭配上相得益彰的罐子,触手可及的地方,比比皆是,倒是赏心悦目,唯有一点,谁也不准碰。 第4章 你是侠客吗? 又到了每月十八日。尚食局这天会给太仓殿的小太监送一罐糖渍果子。 安谨言早早的就在等着了,她听到小宫女的脚步过了嘉猷门,她就打开了一条门缝。 安谨言可以听到很远很远的声音,从小宫女说“管事,今天该给太仓殿带糖渍果子”的时候,她就早早站在了太仓殿门里面。 小宫女照例在太仓殿门口深呼吸了三次,抬手刚要敲门的时候,门开了。 安谨言依旧圆圆的身子,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她伸手先接过了小宫女手里的陶瓷罐,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盖子,捏出一朵糖渍玫瑰填进嘴巴里。 玫瑰太软,甜味太腻,没有原来的好吃。 “这个糖渍玫瑰跟之前的不一样了。” 小宫女脸颊瞬间红了,战战兢兢地回答:“全盛斋这月没有送来,这是尚食局主管自己腌渍的。” 安谨言有些失望的,接过食盒,耷拉着脑袋折回了门内。 小宫女突然开口:“那个...” 安谨言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只见小宫女深吸了一口气从布兜里掏出一个荷包,跨过门槛塞到安谨言的手里,朝她笑了一下,然后走出殿门,还细心的帮她把门关上了。 她叫小玉,因做的糖渍桂花得了贵人赏识,到宫中得了内侍的照顾。现在专门负责给安谨言送一日三餐。 她的个子小小的,脸蛋圆圆的,双眼皮配上浓黑的眉毛,不管跟谁开口讲话,都会脸红,并不机灵,一眼看去老实憨厚。 安谨言看荷包绣得漂亮,拿着回到大殿,把罐子和食盒放下,打开小宫女的荷包,是糖渍的桂花,小小的,含在嘴里,一股香甜的桂花味充满口腔,舌尖留下一丝丝的苦味,一点都不腻。 安谨言满意的眯起了眼睛,她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喜欢好吃的东西。 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断了安谨言享受糖渍桂花的惬意。 安谨言照例给雨燕洒下一把藜麦,拆下了爪子上的纸条:“唐钊正在调查你,行踪已抹掉。唐钊,长安城首贵,避免正面冲突。錵婲尐哾網 安谨言想起那晚掳的人,月光下秀眉微蹙,长长的睫毛投下青灰色的阴影,鼻梁挺翘,鼻头秀气,嘴唇不点而红,睁眼时整个龙池的水波都在那双眼睛里荡漾,当得起美人二字。 安谨言要给雨燕左脚绑上红绳表示自己知道了,门前只有一地的藜麦,不见雨燕的影子。 回头一看,这只雨燕正在啄食安谨言打开的糖渍桂花的荷包。 安谨言笑着走到桌前,给雨燕的左脚绑上红绳,看着雨燕尖尖的鸟喙伸进荷包里面,寻找着她吃剩下的桂花。 安谨言耐心地等雨燕吃完飞走,把漂亮的荷包收了起来。 雨燕是自她失忆后接任务的联络工具。 安谨言忘记了自己之前的一些事情,对于雨燕那头的人也不太了解,但是她无条件信任那人,她知道这是师父给她安排的伙伴小雨。 每次任务,小雨都会给她利索的收尾。她知道小雨也是个女孩子,因为有次小雨写了小娘子三个字。 这几天没有任务,午食过后,安谨言用胶垫包裹好自己的身体和四肢,挑了一件肥大的圆领襕衫,背着一个包袱大摇大摆从西门出了掖庭宫。 她在西市有一个固定的摊位。她要赚很多很多钱,她不喜欢死气沉沉的宫里,也不能待在太仓殿太久,身体情况被人发现,那就不妙了。 相中的院子,很有烟火气,距离西市很近,永安渠从院子里经过,重点是在全盛斋附近。 西市,有酒肆肉行,有彩帛行印刷,有铁行笔行还有很多胡商。像安谨言这样卖折扇扇坠的就有五家。 三三两两的人已经开始在西市闲逛,安谨言把折扇和扇坠依次摆好,她喜欢漂亮的事物,摆放的扇子和扇坠也都是顶漂亮的。旁边笔行的庄小公子就热情地跟安谨言打招呼:“安胖子,你也来了。” 安谨言点点头,她好几天没来,很多客官都快忘记这个地方有个卖漂亮扇子的摊子了。 秋高气爽,摊贩们陆陆续续地摆好摊子开始招呼客人。 不知道是摊主还是客人的小孩,跟在一个走动着卖糖葫芦的人来来回回,回头找父母时,才发觉跟父母走散了,哇哇大哭起来。 西市本就热闹起来,客人和摊主都在忙碌着,没有人去多管闲事,安谨言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走过去:“闭嘴。” 那孩子大概六七岁,圆滚滚胖嘟嘟的,眼睛里还噙着泪水,被她一吼,一下停住了哭声:“胖子,我要吃糖葫芦。”他抽噎着继续说,“胖子,我找不到我娘了。” 安谨言听到称呼,皱了下眉,端了端自己的假垫子,看向巷子口插满糖葫芦的稻草垛,马上要拐走了。 周围的人不是很多,也没人在意她。 一阵风停在了糖葫芦边上。 “糖~葫芦~哎~~酸酸甜甜的...”卖糖葫芦的老人看了一眼周围,没有孩子围过来,突然一个人出现在眼前,吓了他一跳,吆喝声都一下停住了:“你,你,你怎么过来的?” 太阳还在头顶,安谨言的影子长长地躺在地上,没有回答,递过去开元通宝,拔下两根糖葫芦。 老人把钱揣进兜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转身快步走了。 安谨言吃着一串糖葫芦,向小孩子走去,小孩子接过糖葫芦,袖子随便地擦了一下鼻涕,对着安谨言笑了笑:“胖哥哥,你是侠客吗?” 安谨言摇头,她比很多侠客都厉害。她一个可以打他们十个。 这时候,西市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娘子,边跑边叫:“小睿,小睿,你在哪里?” 小孩举着糖葫芦,对安谨言挥了挥手,朝着那小娘子跑过去。 旁边巷子里驶出一辆马车,那车夫一下拉紧了缰绳,“吁~” “嘶~”那马被突然勒住缰绳,两个前蹄腾空起来,那小孩已经被吓得动不了,眼看马蹄就要落到小孩身上,安谨言一下把那小孩抱住,撤到了一旁。 四周的人看着小孩被救,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哥哥,你肯定是江湖侠客,”小孩被吓得脸色苍白,低声地问,“胖子也可以这么厉害呀,他们都叫我小胖子,你可以收我为徒吗?” 安谨言对他摇摇头,把他放下,那小娘子也赶了过来,对安谨言谢了又谢。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这是碰到赖子了?” 安谨言抬头,脸上挂起一丝笑,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地回复:“路人不相助,廷杖八十。维护西市秩序,人人有责。爷,买折扇吗?扇坠也有。” 马车内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人一边“啧啧”一边捋着自己的眉毛上下打量着安谨言圆滚滚的身材。 这人是霍玉。 霍玉看着安谨言肥硕的肚子,啧啧得一脸嫌弃,把帘子一甩合上了,只留下两个字:“不要!” 安谨言双手端了端肚子,没有纠缠,收起脸上挂着的笑,向自己的摊子走去。 霍玉回到马车里,还在对那硕大的肚子震惊不已:“哎呀呀,这么肥硕的肚子,也不知道怎么那么灵活,一下就把那小胖墩抱到路边了。奇了怪了。” 马车里的人闭着眼睛,压下了胸膛里的喘息,“霍玉!” 第5章 心尖尖 唐钊这位大爷连名带姓地喊他,准没好事。霍玉抿着嘴,挑着一条眉毛,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钊.钊爷~怎么了您?” 那钊爷,眼皮都没有睁开:“滚出去。” 霍玉小心地瞧着唐钊的脸色。唐钊吃了几服药,还没有好利索,那晚受寒后,脸色一直潮红,更加让人心生怜爱,这羸弱的可人,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待着。 霍玉绝对不忍心让唐钊独守空车:“哎呀呀,不要嘛。” 一个漆黑的物件朝他的脸上飞来。 他一个恍神,鼻头被砸中,落在衣袍上,原来是唐钊的折扇:“哎呀呀,怎么断了?” 唐钊长长的睫毛掀开,白皙瘦长的手指,扫了扫膝盖上的毯子:“刚才,折了。” 都怪他家的马夫,怎么就不能平稳地驾驶,非要惹到这位爷。 霍玉帮着唐钊把他毯子上的碎屑收拾干净,陪着笑脸:“别生气,爷送你个新的,等着爷。” 霍玉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去了卖折扇的摊位。 安谨言看着来人。 霍玉:“你这有上好的折扇吗?” 她瞥了一眼霍玉花枝招展的马车,从包袱里拿出三把折扇。 霍玉挑了一把暖玉为骨,触手生温,薄薄的镂空檀木为面,不用焚香便觉韵味撩人:“就这把,搭配个扇穗。” 安谨言低头挑了一条深紫色的穗子,缠在扇把处。 霍玉瞧着他缠穗子的手,倒是修长白皙,再看低垂的睫毛卷翘,圆滚滚的身材,竟然顶着这样一张漂亮俊秀的脸蛋。 安谨言很快就把扇穗缠好了,脸上挂上笑,双手递给霍玉:“八十八两,收您八十两。爷,下回再来照顾生意。” 霍玉给了银子,挑挑眉,回了马车。 唐钊斜靠在一侧,呼吸时急时缓,喘得急促时,两弯眉毛微蹙,这莫名的媚态,霍玉赶忙移开视线。又想到那个卖扇子的小贩:“奇了怪了,那人处处透着怪异,圆滚滚的身子怎么就长了一张俊俏的小脸。” 唐钊抬眼看了一眼霍玉。霍玉立马感知到了,双手捧着扇子:“爷给你挑的,宝扇还是得配美人。” 唐钊伸手,捏着扇穗,把扇子拎过去,白了霍玉一眼:“滚。” 被嫌弃的霍玉:“......”美人心,最是难懂呀。 “哎呀呀,差点忘了,你前段时间鼓捣的那个戏班子,怎么样了?”霍玉从来不会被唐钊打击到,立马挑起了话题。 唐钊长舒口气,如葱的手指,捏着眉心,慵懒地开口:“好音难寻。” 霍玉多多少少听了几句闲话,知道唐钊爱曲,要求自然高:“好几家戏班子的接班人都送过去了,没有入耳的?” 斜坐的人有些累了:“身段可以,嗓子不行。” 戏班子都是下九流的行当,唐钊身体一直病弱,听曲倒是听成了行家,凡是入了唐钊耳的嗓子,长安城的达官贵人可都争着请到府里搭台听。 听着听着,能入唐钊耳的嗓子越发屈指可数。 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准备养一班专供府里的戏班。以后不用担心被污了耳朵。 “哎呀呀,你就折腾吧。”霍玉无奈地看着唐钊。 秋日夕阳余晖,马上就要全部收敛。这个季节太阳落山后,天黑得快。安谨言收拾起扇子,准备回掖庭宫。 “安…那个安胖子,你要走了吗?”清冷又明亮的声音响起,旁边笔行的小公子看安谨言早早开始收摊,也习惯了。 “嗯。”安谨言看了一眼这个小公子,从第一天见到她,安谨言就知道这是个小娘子。在西市很多小娘子女扮男装出来做买卖,大家都习惯了。 “哎,你听说了吗,最近唐府招唱戏的,生旦净末丑都要,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安谨言眼神里满是疑惑,就她这体型,这小娘子是怎么问出口的? “我不会唱戏。” “哎,刚才我看你动作挺快的,丑角你可以试试,翻翻跟头肯定难不倒你。”小娘子看安谨言没有兴趣,两眼放光地继续说:“就是去做个收拾杂物的,一场也给二两银子呢。” 安谨言提起的步子,停下了。她想出来住,需要很多很多银子,最低级的杂务都有二两银子,还真可以去试试。 安谨言停下来,耐心地听着小娘子说的报名时间和地方。 长安唐府老宅,坐落在长兴坊。位于太极宫正南朱雀门街东第二街街东从北第三坊,西界安上门街,东界启厦门街,北邻崇义坊,南邻永乐坊。一府一坊,彰显着唐家在大兴朝的地位。 唐府家族鼎盛,唐老太太膝下原有五个儿女,现在端坐在厅堂的大部分是旁支及其子孙辈,唐钊迟迟未到。也只有他,老太太乐呵呵地等着。 “祖母。您先进一盏燕窝暖暖胃吧。” 唐老太太身边坐的是大房二娘子,父母已经去世多年,大娘子选到了宫里做到了贵妃娘娘也去了,二娘子由唐老太太亲自养大,是最得老太太宠爱的孙女。 唐老太太让二娘子跟着母亲姓唐,认唐家为祖,取名唐念。唐念自从识字读书时却不再喊奶奶,改口祖母,因祖母更显敬重。 唐念对老太太说:“已经戌时末了,您先进一点吧。” 唐念低眉顺眼,温婉贤淑,是众人口中一致的标准的贤妻良母旺三代的小娘子,唐老太太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语气柔和地说:“再等等钊儿吧。” 唐念不再劝说,放下了燕窝。 三房的儿媳接过了话头:“母亲,梁家那事,您听说了吗?” 三房的唐保宣走的仕途,这说话的是乐家大女儿乐淑婷,正是唐保宣的夫人,两人有一女唐慈。 老太太当家六十余年,八十的高龄,依旧精神饱满,头发用茉莉花油擦得油亮亮,梳得一丝不苟,一双杏核眼,眼神凌厉,薄薄的嘴唇,嘴角微微下压,一看就是精明威严的人。 “梁家何事?” 乐淑婷抬眼看了老太太一眼,摆出一副愁苦相:“梁家幺女被二公子扔进龙池了,现在就一口气吊着呢。” 四房只剩唐钊一人,又深得唐老太太宠爱,这三房是眼红了,告唐钊的状呢。 唐老太太脸上看不出神色,嗯了一声。 乐淑婷对唐老太太的敷衍,脸上露出一丝不忿:“二公子也算是京城首贵了,将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扔到龙池,有失风度,小娘子爱憎分明,二公子做得未免太过...” 不等乐淑婷说完,老太太就面露不悦地打断:“爱憎分明?”她端起续了两遍茶水的盖碗,垂眸,神色尽是不屑:“钊儿什么身份,她梁家什么身份,她也配?” 厅堂里的人,都鸦雀无声。 乐淑婷见状,不敢再说了,老太太对这孙子,搁在心尖尖上,护得紧。 众人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响起:“则儿,梁家四个儿子都在边疆,是不是该紧一紧皮子了?” 唐则是二房独子,也是唐家长孙,任尚书右丞。 他起身称:“是,奶奶。” 管家这时进门通报:“老太太,二公子回来了。” 接着厅堂里的人听到一阵轮椅的声响,夹杂着几声低喘。 第6章 给唐钊磕了一个头 唐老太太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旁边说:“念儿,把那件红狐毯子拿来。” “哎。”唐念应了一声,起身去拿。 唐钊的身体自小就弱,入秋后更是不能受凉,不然漫漫冬日可就不好熬了。 老太太又吩咐管家:“快把厨房温着的汤端上来。” “哎。”管家唐飞快步去了。 唐钊坐在轮椅上,一喘三歇地进门来:“奶奶。” 唐老太太起身看着唐钊一脸慈爱:“快,到奶奶身边坐,这边暖和。” 唐家老太太一站,整个厅堂的再不满意唐钊的姗姗来迟,也得随着一起站着迎接。 唐家钊儿,老太太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要月亮得把银河也顺带着捧在他前面。 唐钊就是这样从小被老祖宗宠成了小祖宗,偏偏又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再臭的脾气,看到他那张脸也原谅了他七分。他周围一群二世祖也是从小惯着他到大,让唐钊的脾气愈发的我行我素。 第二天,阳光普照。 唐爷在唐王府凭一人之力,把气氛从秋天拉到了寒冬。 唐爷嫌弃地皱着眉头闭着眼,“下一个。”然后捏了一颗糖渍梅子放进嘴巴里,眉头才舒展开。 吴司乐心里想这小娘子的声音,可以说是袅袅余音,绕梁三日,也不为过,听到唐钊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唐爷,这个还是不行吗?” 唐钊坐在轮椅上一个时辰,太阳又晃得眼睛疼,此时懒洋洋地歪着:“不会咬字?” 他说的是刚才这个小娘子,黄盈盈。 黄盈盈是长安城很受欢迎的青衣,声音娇柔,唯有一点,有些平翘舌不分。被长安城的文人墨客追捧着,说是她独有的特色,倒也是个卖点。 被唐爷大庭广众地指出来,有些惊慌失措。不过到底是个角儿,她很快就福了一下身子,柔柔弱弱地说:“唐爷,再给您唱一段您听听?” 唐钊眼睛慵懒地睁开,眼神却冰冷:“没长耳朵?” “先去准备准备,一会再安排。”吴司乐赶忙朝她摆摆手。 许是动了气,唐钊又开始低低地喘起来,唐影把温好的雪梨银耳端给唐钊。瓮声瓮气地问:“陆家班主想进来拜见爷。”錵婲尐哾網 陆家班的陆梨儿就是一早被唐钊赶出去的花旦。 唐钊修长的指头捏着汤匙,搅动着糯糯的银耳和纯白的梨块,又吃了一颗糖渍梅子,这才舀起一汤匙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不见。” 吴司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凑上前问:“那花旦?” 那陆梨儿是长安城有名的花旦,声音莺声婉转,少女的天真烂漫更是扮得活灵活现。吴司乐敢说满长安城找不出第二个。 唐钊嘴里还在细细地咀嚼着那口银耳,等了半晌,终于看到他喉结一动,接着他葱白一样的手指,指向那处上午留下来的一群人,说了一句:“你,来。” 吴司乐顺着唐爷指的方向看去,几十个试过音色的少年,都看着一个瘦小的小公子,那人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 那小公子年纪不大,个子也小,眼睛亮亮的,走到唐钊前面的空地上,站定。 “能扮花旦吗? 这小公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又瞬间眯成两弯月牙:“能!唐爷,我不仅能扮花旦,青衣、武旦我都能扮。” 说着,拿过地上一截树枝,左右手扔“面花”,反串腕扔出去,跑过去用左手接住,又一个前桥踢接一个后桥踢,树枝稳稳接住。 扮完花旦,这小公子一个运眼,甩动着不存在的水袖,瞬间一股悲悯被扮出来,嗔视而有情,眼睛里闪动着万般柔情,让人一不小心就沦陷进去。 吴司乐:“这...分明是小公子,怎么...” 众人也皆是震惊,小公子扮起小娘子怎么能这么娇俏,又多情。终于懂了断袖的嗨点,纷纷猜测,这不会是个小欢吧。 唐钊嘴巴里又含了一颗梅子,看着他做完动作,立马站定,眼神老实地落在脚尖上。 唐钊眼神里出现了碎碎的光点:“就他吧。” “哎。”吴司乐连忙应下。 庄莲儿跟着吴司乐离开,回来时经过杂务那边时,冲着那边挤眉弄眼,安谨言正在那堆杂务里面。她跑过去:“安胖子,我要扮花旦了。” 庄莲儿握住安谨言胖胖的手臂,眼神里全是喜悦,两个小酒窝在脸颊上随着她的话声时隐时现:“我好高兴,我要光宗耀祖了。” 安谨言没有反应地依旧朝着一个方向盯着。 “看什么呢?”庄莲儿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大门外的门匾是唐王府,为什么大家都称唐府?为什么喊唐爷,不喊王爷?”安谨言盯着唐钊的脸,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唐府内外都这样称呼,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唐爷可真是慧眼识我呀。” 安谨言点头:“他的眼睛真亮,好俊的眼睛。” 庄莲儿摇摇头:“哪哪都俊呀,像神仙一样。要供起来叩头的那种。” “梁诗晴,你别欺人太甚。”黄盈盈这位被万人追捧的角,这会正眼里含泪地对着对面的小娘子。 她对面的小娘子正是梁家小辣椒,梁诗晴。 “欺人太甚?”梁诗晴家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又被几个哥哥宠成小辣椒的脾气,她欺负人可以,但听不得别人说她欺人太甚。“那也比你一股子骚狐狸味好。” 梁诗晴两手掐着盈盈一握的细腰,下巴一抬:“戏台上扮的角太入戏了,还以为自己真是青衣了,对着王爷也敢用狐媚子功夫。” 今天唐爷亲自把关,大家都亲眼看着黄盈盈千娇百媚地对着唐爷暗送秋波。被唐爷当众下了台,赶了出来。 被当面骂狐媚子,黄盈盈恼羞成怒,上前就跟梁诗晴拉扯起来,拉架的人也越来越多,不知道谁就把杂务这边的竹梯碰倒了。 庄莲儿本来在看热闹,看见那竹梯倒下的地方,正好安谨言蹲在那里,胖胖的身体像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圆,一双瘦长的手托着腮,嘴巴微张,盯着唐钊。唐钊此时正舀着一汤匙银耳往嘴里送。 安谨言看着那白糯糯拉丝的银耳里还有几块晶莹剔透的梨块,肯定放了很多糖,甜甜的润润的,要比糖渍玫瑰还要好吃吧。特别是唐钊红润的嘴唇… “安胖子!” 庄莲儿想过去拉开她,已经来不及了。 “嘭!” 那竹梯砸到了安谨言的后背上,她整个人都往前叩过去,后背闷声闷气的一声响,安谨言结结实实地朝着唐钊跪了下去,额头狠狠地磕在了地上。 第7章 花房相遇,别动 安谨言疼得龇牙咧嘴耸着肩膀起身的时候。唐钊已经放下了那碗银耳雪梨, 轮椅在连廊下,唐钊闭着眼睛,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安谨言看到了唐钊脸上的绒毛,像是夏日里的水蜜桃。 吴司乐轻脚轻步的走到唐钊身旁,唐钊的睫毛微微的颤动了一下,掀开了眼皮。 “唐爷。” 阳光钻进眼睛里,唐钊的眉头微微一簇,吴司乐赶忙调整了下自己站的位置,给唐爷遮挡住阳光。 “唐爷,戏台那边梁家小娘子跟黄小娘子吵起来了。” 前几天梁诗晴把唐钊掳走的事,整个长安城都闹得沸沸扬扬。刚才黄盈盈的心思也明目张胆。两个小娘子见面分外眼红。 唐钊掀开的眼皮又合上了,等了片刻,不耐烦地说:“人死了?” “没有,没有。”吴司乐听出唐钊不耐烦的语气,赶忙说,“戏台那边新来的一个下人被砸了一下。” “我又不是大夫。”唐爷烦躁地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哎,我这就让府里的大夫给他看看。”吴司乐现在实在不想再打扰唐钊了,一想到一个梁家小辣椒,一个长安城名角,只好硬着头皮,语气更加小心地问:“两位小娘子...” “该怎么办你不知道?” 戏台离得不远,这时候吵嚷得更是厉害,唐钊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唐影虽然轴,看着唐钊的表情也知道,这位爷是被吵得脑仁疼了,刚要请示去把那些吵到唐爷的人扔出去,还唐爷一片清净。 唐钊自顾自地转着轮椅往花房那边去了,边走边又开始低低地喘起来。 唐影傻傻地站在原地,爷是啥意思呀,需不需要唐影推你过去?这反正在自己府里,唐爷一般自由活动,不管了,先去瞧瞧热闹吧。 那边庄莲儿眼看着安胖子受了伤,周围的人一下就围了上去,等她终于冲进圈子里,哪里还有安胖子的影子,庄莲儿跟周围一群杂务打听:“看见安胖子了没?” 那人反问她:“谁是安胖子?” 安胖子的话很少,他们在一起摆摊这么久,一般都是庄莲儿找话题,这才进唐府一天,看来没人注意到安胖子。 “就跟我差不多高,身体圆溜溜的,脸长得很白净俊俏,下唇那个地方还有个痣。” 那人认真地想了下,还是没有印象。 庄莲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就刚刚被梯子砸的那人。” “哦~你早说呀。被吴司乐带走看大夫去了。” 吴司乐过来跟安谨言说了下去唐府大夫那里,就离开了。他还要去给两个小娘子劝架,没时间管一个杂务的死活。 唐钊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往花厅方向走去,走走停停,喘一会歇一会,突然连廊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被掳走一次,唐钊听到脚步声,赶忙转向来人方向:“你是谁?” 上次,唐钊不记得梁诗晴的样子,这次依旧记不住。 梁诗晴确实炸毛了,只见她双手掐腰,下巴微抬,居高临下的看着唐钊:“我是梁家的梁诗晴。” 唐钊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郁闷,不过来者是客,回了声:“嗯。” 梁诗晴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长得也漂亮,虽说性格泼辣,长安城很多小公子,很追捧她,可她偏偏一门心思的都在唐钊身上。 “嗯一下,就完了?” “不是吊口气?” 梁诗晴看着唐钊的脸,小辣椒的火爆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唐爷,你以后要记住我,我就是梁诗晴,上次掳你的人。以后不准忘了。” 梁诗晴自从一年前在东市惊鸿一瞥,就春心萌动了,她为什么一眼就相中了唐钊,很简单,他长得好看。家里的几个哥哥都是糙汉子,柔弱又俊美的唐钊打开了小辣椒新世界的大门。 唐钊看着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沉思了片刻,正儿八经的说了一句:“我不喜小娘子。” 长安城的小娘子、小公子都知道唐钊是断袖。梁诗晴听到后,并没有多大的惊讶。 只见她掐着腰又走近了一步,“大欢小欢的活,我都可以包你满意。” 唐钊听到梁诗晴的回答,耳朵瞬间就红了,不知道是被梁诗晴惊讶到了,还是被她气到了,张着嘴巴开始大喘起来。 “呼~呼~”本来只在耳朵上的红霞,瞬间爬上了唐钊雪白的脖颈、消瘦的脸颊,最终汇集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中。 梁诗晴看此刻的唐钊,更是惊艳的像春日寒风里的娇花,情不自禁的抬手要给他顺顺气。 唐钊猛然抬头,刚才喘息时通红的眼睛,加了几分狠厉在里面,目光向梁诗晴后方看去,声音都不自觉的提高了不少:“还不滚过来。” 刚看完热闹的唐影,双手来回的摩擦了几下,快步横在梁诗晴和唐钊之间。然后伸出厚实的手掌,拍打着唐钊的胸膛,发出空空的声音。 梁诗晴皱着眉头,瞪着一双杏眼,朝唐影怒吼道:“大块头,你轻些。” 唐钊本来渐渐平息的喘息,听到梁诗晴的话,又厉害起来。梁诗晴有些不知所措:“你别生气,我马上走,马上走。”边说边转过身子,眼睛却还是紧紧地粘在唐钊的脸上。 唐影总算聪明了一次,硕大的身体挡住了梁诗晴的视线。 梁诗晴离开以后,唐钊总算平静下来,抬了抬眼皮,留下一句话,自己转着轮椅向花房走去:“盯着她离开,要是再让她混进来,你也别进来了。” 唐影立马转身向梁诗晴离开的方向大步追去。 唐钊刚进入花房,就看到花丛深处,一个背影:“谁在那里?” 一个身影猛然逼近,一双丹凤眼与他对上,这双眼睛...干净纯粹,似曾相识。接着花房的罗幔从房顶落下,罩住了唐钊。 他眸光里那个圆滚滚的轮廓转移到身后,接着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冬日里吹过枯枝般清冽:“别动。” 这个声音,很耳熟。 第8章 花房相遇,你下巴好像掉了 她刚才悄悄给自己把了脉,又把后背上的胶垫重新塑了型,怕被大夫揭穿她的装扮,她才躲到了没有人守着的花房。 冷冽的声音带着湿热的气息,让唐钊的耳朵痒痒的,他的喉咙也痒痒的,胸膛开始起伏,低低的喘息刚要从肺腑到达喉间,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别出声,我没有害人之心。” 她一只手把他的双手反握在身后,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隔着罗幔贴在他的唇上,滑滑的温温的,比蜜还要丝滑,比银耳粥还要温糯。唐钊的喘息被硬生生地憋在肺里,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 许是咳得太厉害,他的舌头从微张的嘴巴里探出来,湿湿的热热的传到了安谨言的手心里。 安谨言皱眉。 “我马上就走,你别喊人。” “咳...不...咳咳...咳...可能...咳” 安谨言手掌微微用力,唐钊的咳嗽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别逼我动手。” 第一次有人敢捂着他的嘴,唐钊的胸膛在抖动,喉结也随着滚动。该死,心脏跳动漏了一拍。 “你..你..滚远..咳咳” 声音从手掌心里挤出来,安谨言手掌一个用力,话声和咳嗽声一瞬间都停了。唐钊的额头上冷汗一下就出来了,反握在身后的双手一下攥成了拳头,青筋暴起, 安谨言微微皱眉:“你下巴,好像掉了。”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她只是不想让他引来别人,用了一点点力气让他闭嘴,就把他的下巴卸下来了。 刚才还看着他在暖阳下,喝银耳雪梨,现在他的下巴就被她卸下来了,她有些失落:“我帮你放回去。” 可能是唐钊实在长得太俊了,她此时心里只有愧疚,唐钊被反握的手也松开了。 唐钊双手从背后放到身前,然后一个用力,自己把下巴恢复了,然后把罗幔从头上扯下来,“死胖子!” 安谨言无处安放的双手,对唐钊作了一个揖:“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让小的圆润地滚吧。”边说边往门口退去。 唐钊脸上浮起一个阴郁的笑:“跟我说没用。” 这些话留着到官府去说吧。他有仇必报。 安谨言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衙门,唐钊被府里的大夫强制喝了一大碗活血化瘀的汤药,受不了老大夫的絮叨,捧着甜嘴的蜜饯罐子,唤来唐影,赶到了衙门。 唐钊送人到衙门的事情惊动了史夷亭,唐钊抵达时,史夷亭已经在了。 “你要让他走一遍刑房?就因为他卸掉了你的下巴?” 唐钊斜靠在轮椅里,下巴还有些不适应,苍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这人该死!” 史夷亭剑眉微蹙,凤眼上挑:“你还想要他的命?” 雪白的指尖抚摸着洁白的下巴,他嘶的一声:“哼!” “真要他的命?” 一个黑影罩住了唐钊,唐影站定在轮椅前面:“爷。” 唐钊斜了一眼面前的这个硕大的身躯。唐影满脸的络腮胡下面传出声音:“他就是今天在戏台受伤的那个杂务。” 因为看热闹让爷受到了骚扰,唐影对这胖子记忆深刻。 唐影静静地停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那两个小娘子因为你打起来,他才受伤的。” 唐影是大块头,那这个胖子就是小圆球,再加上两人都因为小娘子的骚扰争执不同程度地受到了身体和心灵的伤害,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让唐影情不自禁的为安谨言开口。 都是为了爷的俊美,遭受了无妄之灾,救人就是救己。 俊美的唐爷,慢慢地打开蜜饯罐子,捏起一颗糖渍樱桃,冷声问:“我在花房,你跑哪了?” 他去继续看热闹了。来自唐爷的冷意让唐影低了低身子,盯着地面:“我看热闹去了。” 那颗糖渍樱桃扔在了唐影身上:“滚!” “哎。”救人不成功时,只能先顾好自己了,唐影麻溜地挪到了门口候着,霍玉刚好推门进来。 霍玉先从唐钊蜜饯罐子里捏了一颗樱桃扔进嘴里:“那胖子之前在西市摆摊卖扇子,是那个救了小胖墩的大胖墩。” 唐钊默默地把罐子盖上。 霍玉撇撇嘴,嘬了一下手指,然后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捋着眉毛:“钊爷,你那扇子就是从他那买的。也是有缘人,差不多得了。” 史夷亭深邃的眼窝里全是嫌弃,看着霍玉的手指,问:“你又来添什么乱?” “小胖子挺不容易的,看着身材应该也是吃穿不愁的人家,现在又要摆摊卖扇子,又要进唐府做杂务,一朝从天上落到泥里讨生活,也是苦命人。再说,还因为钊爷受了伤。”霍玉一心为民的正义感悠然而起。 唐钊想起马车上,霍玉说这小胖子长着一张俊脸,想起那双干净纯洁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随你。” 史夷亭对霍玉一个挑眉:“钊爷也就能听进你的劝。” 唐钊冷哼一声:“滚。” 衙役拿着一张纸对着安谨言说:“签字画押就可以走了。” 她按了印,走到府衙门口时正好碰到出来的唐钊。霍玉推着轮椅,唐钊没有侧目。 安谨言顿了下,心想这唐爷人美心善,果然善良的人都长得好看。 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脸上挂起笑,深深作了一个揖:“谢唐爷高抬贵手。唐爷不仅人美,心也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感谢也是发自内心。 唐钊冷哼一声,看着她不符合身材的脑袋,心里的怒火,莫名的低了下去。 他有仇必报地性子,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地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霍玉对她无奈地耸了下肩,推着唐钊快步离开了。真怕这位爷又改了主意。 唐影跟在身后,盯着安谨言的脸:“我们是不是在龙池附近见过?”又瞧了一眼安谨言的身材,有些疑惑。 安谨言笑眯眯地看着唐影:“我长了一张大众脸。我们在唐府见过。” 那次任务只说把负心人放在龙池上的无桨小船上给他个教训。可这负心人不良于行,大概是怕耽误小娘子,她怕这弱男子冻死在龙池上,就在那里守了两个时辰,等有人把他带走,才离开。 唐影有些疑惑的挠挠头,满是络腮胡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哦。” 马车上传来一阵低低的喘息:“你自己跑回去吧。” 唐影收敛了笑容,低眉耷拉眼地快步走向马车,低低的叹一口气,跟着马车跑起来。唐爷的火气没有发出来,自己要小心些了。 安谨言回到太仓殿时,拿起一片落叶,在身上胡乱擦了一下,吹了几个音调,一只雨燕落在了殿门前。 第9章 赔礼用王八 “不小心把人弄伤了,送点什么呢?”纸条被雨燕带走后,安谨言又仔细地为自己把了脉,手指腹下两个脉象强劲有力的跳动着。 安谨言长舒一口气,微微翘起唇角轻轻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里正在孕育着生命,安谨言不知道这个小生命是怎么来的,脑中的记忆像是被层层雾气包裹,她想着下次一定问一下师父。 每次飞檐走壁的任务还有这次意外受伤,都没有伤害到他,安谨言低声呢喃:“真棒,你肯定会像我一样勇敢。” 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声,打断了此刻的温馨。 尚食局里,砍骨刀落在木砧板的声音,清洗蔬菜哗哗的水声,炖锅咕嘟咕嘟顶着锅盖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 “小玉,这个煲你可要仔细看着,火苗不能超过煲底,也不能偷懒断了火。”一个尖细的声音,慢吞吞地嘱咐着。 “管事,您放心吧,我仔细看着呢。这里面是什么山珍海味呀,这么金贵。”小玉难得多了一句话。 “韦贵妃的侄子,身子不好,韦贵妃心疼,嘱咐咱们尚食局炖好这玄武汤,要赏赐下去的。这汤最是滋补。” “什么是玄武汤呀?”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管事垫着布把盖子打开,整个尚食局都飘散着一股鲜香,撒了一捏盐进去。 “呀!”小玉探头往煲里一看,声音很快又压低下来,脸颊红红地压低声音问:“管事,这是不是王八呀?” 管事盖上盖子,翻了一个白眼,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小玉的脑袋:“小孩子,别乱说话。” 说完,俩人压低声音笑起来,没有注意到繁忙的尚食局里,有一个低着头的小小太监,从案板上拿了一只烧鸡走出去。 安谨言看着平时给自己送膳食的小宫女与管事低头偷笑的样子,心情更加好了,肚子的叫声也越来越大。 回到太仓殿,安谨言双脚蹲坐在椅子上,拆开烧鸡,啃着一只鸡腿在盘算明天去西市买只王八给唐钊送去当赔礼就很不错,现在庄莲儿都在唐府训练戏曲,不然还可以问问她有什么好点子。 “唧~唧~”雨燕落在门前。 安谨言拿着鸡腿,撕下几绺鸡丝,喂给雨燕。然后单手把雨燕脚上的纸条拿下来。 “一般赔礼就是点心和果子。你要给谁赔礼?” 安谨言看完纸条,在纸条后面潦草写上,“把唐钊下巴弄掉了。” 把纸条绑到雨燕腿上后,啃着鸡肉喂完雨燕,她不知道唐钊会不会接受送一只王八,在这里独来独往,太缺少邻里的烟火气。 安谨言吃完烧鸡后,站起来,看着掖庭四方的天空,“还是要赶紧赚钱,买下全盛斋旁的宅院。” “小燕子,回去吧。”雨燕扑棱几下翅膀飞走了。 她拿出桌子上的糖渍玫瑰,吃了一朵,丹凤眼里有一丝不满意,“还是全盛斋的糖渍果子好吃。” 安谨言觉得可以送他一只王八,再去全盛斋买一罐糖渍玫瑰。 她换下太监服,穿戴好肚垫。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匆匆出了掖庭,往全盛斋走去。 以往热闹的全盛斋门前只有几片落叶随着风起落。 叩!叩!叩! 安谨言敲了三下关着的门,没有声响,转身刚要离开。 门打开了一溜缝,确是掌柜探出了头。 “掌柜的,我要买几罐糖渍果子。”安谨言连忙转身,对着门内的中年人说明来意。 “哎,糖渍果子不做了。点心倒是还有些。” “全盛斋的糖渍果子可是闻名整个长安城,不做太可惜了。”安谨言边说边往门内走去。 掌柜听到安谨言的话,眼睛里有一抹欣慰,抬头无奈地看了看这座宅子和牌匾,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打开门把安谨言挑好的点心,用油纸包起来,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 “小公子会说话投脾气,这些拿去吃吧。我也要离开了。”说完,不顾安谨言疑惑的眼神,关了店门。 安谨言空闲时间多,原本打算过来全盛斋做个伙计,以后买下了旁边的宅院过来做活也方便。 没有买到心心念念的糖渍果子,安谨言拎着点心,去西市转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庄莲儿,估计以后只能在唐府见到庄莲儿了。 “公公!”站在太仓殿门口的小玉看到远处回来的人,不知道怎么称呼,只能喊了一声。 安谨言抬头,快步走向小玉,小玉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在等我?” “嗯。” “你可以叫我小安。” 小玉黝黑的亮晶晶的眼睛亮看了眼安谨言手里的点心,忙低下头,脸蛋红红的解释,“小安,今天有事耽误了,晚膳送得晚了。” “这是我做的糖渍桃条,你尝尝。”小玉把食盒和一个小罐子递给安谨言。低头转身就要走。 安谨言虽然赚钱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脸上随时可以挂上笑但是却从来没有交心的朋友,但是这个尚食局的小玉,虽说胆小羞怯,做事却进退有度,让她心生亲近。 “等等。”她放下食盒和罐子,把买来的点心,分出一包放到小玉的手里,“你做的糖渍果子很好吃,能不能卖给我一大罐子?” 小玉看着安谨言放在她手里的点心,有些发怔。听到她的话,连忙点头:“不要钱,我送给你,不过大罐子的只有桂花,行吗?” “嗯,你做的糖渍桂花也好吃。还有个事情,你知道哪里有卖王八的吗?”安谨言压住脸上的笑,问小玉。 第10章 送礼 小玉看着平时清冷的小太监,说王八俩字时,丹凤眼里压不住的笑意,愣住了。 “尚食局就有,管事说用不上了,让我养着玩。我送给你。” “谢谢你了。” 小玉走在回去的路上时,脑海里还是安谨言最后笑着说谢谢的样子。手里的点心被攥成了渣渣,圆圆的脸蛋红彤彤的像深秋的苹果。 上次接了掳走唐钊的任务后,放生池周边很多官兵巡查,这一段时间没有任务可接。 小玉的糖渍桂花带给安谨言时,已经到了十月份。正巧唐府的唐曲班子这几天开始排练走戏。 安谨言把王八装进包袱里,拎着糖渍桂花,一大早出发去唐府。 天蒙蒙亮时,安谨言在唐府门外看到马车离开。 “小哥,唐爷难得这么早出门呀。”安谨言递上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塞了一个到口中,脸上挂着笑跟看门的小哥套着话。 “吆~小胖子挺会享受,还是西市旁边金光门的羊肉包子最地道,这可要一大早就排队才能买得上。”小哥吃了一口,满足地眯着眼睛,对着安谨言点点头称赞着。 “天冷了,小哥也不容易,吃口热乎的垫垫。” “你也别在这等着了,来倒座房坐吧。”小哥对安谨言恭谨的态度很满意,叫着安谨言到了门房里,避开了呼呼的寒风。 “我们家爷还真是第一次这么早出门。”从炉子上拿下咕嘟咕嘟顶盖的茶水壶,倒了一碗茶顺下嘴里的那口包子,小哥抱起拳对着北方拱了拱,说,“主上宠爱,为咱们爷赐了驼浆、神仙饭,据说还有绿油油的菠稜…” 安谨言不知道唐钊什么时候能回来,就在门房与小哥插科打诨。 约莫刚到巳时,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地往唐府这边过来。 唐影任由拉车的马,踢踢踏踏地迈着步子。车厢里的唐钊,懒懒地靠在方枕上,眼睛闭着,脑袋随着马车不可察觉地晃着。 白皙瘦长的手指下是一个通体火红的罐子。 唐钊的脸色突然泛起薄薄的一层粉色,那手指掀开盖子,拿了一颗枇杷,刚入口,就皱起眉头。 “不是全盛斋的?” 唐影赶忙放下手里摆设一样的鞭子,低头低声回道:“全盛斋不做了。” “要全盛斋的。” “全盛斋的房主要卖房子,掌柜的要回老家了…” “要全盛斋的。” 说完,合上眼睛,低低地喘起来,又引起了咳嗽。 唐影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胡子下的嘴巴抿成一条下垂的线,看着已然动气的唐爷,无奈地低声应着,“哦。” 马儿踢踢踏踏拉着马车已经到了唐府门口,唐影看着府门口,“爷,是那个杂务。” 唐钊从马车里下来,坐到轮椅上,裹了裹身上的白色狐裘,看到府门口笔直地站了一个人,肚子圆溜溜的,脑袋很小,头低着,看不清脸,左边肩膀上一个包袱,右手拎着一个罐子。 真不知道怎么长的。 唐钊坐着轮椅慢悠悠地过去,停在安谨言面前。安谨言看着目光中出现的祥云皂靴,脑袋垂得更低了。 “唐爷,您的伤好些了吗?” 声音清冽,声线是未开嗓的少年嗓音。 唐钊微怔,突然就意识到这小公子问的是脱臼的下巴。倒是个识相的,会措辞。 “嗯。” 小胖子听到回答后,突然把手里的罐子和肩上的包袱举过头顶,仍旧没有抬头:“这些是给你,很滋补,还能美容养颜。” 举了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她抬起头,正好撞到唐钊凝视她的目光。 唐钊的眸光晃了一下,一张脸白皙骨感,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挺巧的鼻子下两片不点而红的唇瓣,唇角下一颗小小的黑痣,那个自己没有保护好的少年,那个位置也有一颗小痣。 唐影看着自家爷在府门口盯着一个杂务的嘴唇出神,让他一个脑子轴的人也感觉不合适,凑过去轻声问:“爷?” 唐钊的目光自然地挪开,轻轻地点了下头,往府里去了。 唐影双眼瞪圆,嘴巴从满脸络腮胡子里张成一个圆形,看着自家爷瘦削的背影,只见唐爷突然回头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赶忙闭上嘴巴,伸手接过了那个包袱和罐子。 安谨言把双手落在身侧,悄悄地活动了一下十个指头,等两人入了府,也迈步跟了进去。 唐影推着自家爷,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好奇地问道:“爷,要不要看看里面是什么?” 轮椅里的爷,手掌落在胸膛上,微微地喘了几口,又裹了裹狐裘。 唐影压下心里的好奇,推着自家爷进了房间,听到那位爷说:“打开。” 他赶忙把罐子和包袱放在桌上,掀开白瓷罐的盖子,一股甜蜜蜜的味道飘散开来。 取来唐钊专用的银色碗碟,小巧的银勺盛出一勺糖渍桂花,朵朵桂花在明亮的汤汁中饱满地盛开着。 唐钊用银筷夹起,放入口中,微微一怔,通常的糖渍果子都是用五谷糖酿渍,大麦和甘蔗的甜糖因价格昂贵依然是大兴朝上层社会的专属用品,而现在口中的糖渍桂花却是用蜂蜜糖渍的。 蜂蜜基本是太极殿的专供,少量流行在王府和二品以上官员之中,又因为蜂蜜糖渍果子极为考验师傅的手艺,天气不合适时只能人工调整温湿度来避免果子出现酸的回味。 此时口中的糖渍桂花,口感醇厚,甜中带着桂花的香气,微微的一丝苦味不仅提升甘甜又增加了层次感,可以与全盛斋的糖渍果子媲美。 唐影看着对糖渍果子挑剔的自家爷,突然拉着轮椅的把手,把唐钊猛地一下拉离开桌子,并突然大声叫起来:“爷,小心!” “咳..咳.咳咳...”突如其来的移动,让唐钊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脸上覆上橙红色。 “爷...爷,那个包袱动...动了。”唐影把唐钊护在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子上缓缓移动的包袱,声音颤抖着说着看到的画面。 唐影最怕的就是蛇,曾经他为了给爷爷治病,也为了妹妹吃上一口饭,二两银子把自己卖给了杂耍班子,被班主训练舞蛇,那凉冰冰滑溜溜的触感,成了唐影的噩梦。每次杂耍时都是一边默默流泪一边舞,换来的是观看者的捧腹大笑。 自家爷用十两银子解救了他,给爷爷治好了病,还给祖孙三人安排了住处,爷爷拉着唐影的手,把他交给了爷。 在爷爷心中眼中,自家爷是他们爷孙俩的贵人,只有唐影自己知道,自己爷清冷的气场,比蛇的触感,能让他后背瞬间发凉,不过爷面冷心有时候还是善的。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身影把门猛地踹开。 第11章 王八 霍玉冲进门,先做防卫姿势,围着唐钊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大咧咧地坐下来,“我刚进院门,就听到唐影喊让你小心,什么情况?” 他看见唐影手指着桌子,磕磕巴巴地说:“霍爷,你,你看桌子上。” 只见桌子上一个包袱在缓缓移动,还能依稀看出四个点时上时下的鼓动,霍玉感觉头皮发麻,一下跳到唐影身后,探出一个头:“哎呀呀,那是什么鬼?” 抬头看着唐影的反应,眼神中泛起一丝恶作剧,拉了拉唐影的衣服,“哎,是蛇?去,打开看看。” 唐影四肢僵硬地走到桌前,身体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后仰着远远地伸着手臂,拆开了包袱,随后一口气呼了出来。 包袱中爬出一只王八,两只小眼睛看了看唐影,继续慢慢地爬行。 “爷,霍爷,不要害怕,是一只王八。”说完,伸手去摸那只慢悠悠爬行的王八。 “呀!”又一声高亢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今天府里过戏,不远处就是戏台,正在忙碌着的众人,听到房间接二连三的喊叫,纷纷往这里翘首。 正在甩着水袖的庄莲儿悄悄地走到戏台下,肩膀顶了顶扛着车旗的安谨言:“看我扮相怎么样?” “好看。” “这些天你去西市卖扇子了吗?”没等安谨言回答,又接着说“我都没空去,一直待在这里排戏,你家住哪里,我歇歇时去找你玩。” “我去找你吧。” “好呀,我家住在敦义坊,你到那打听下老庄头家很快就找到了,你有时间就来找我呀,以后我成了名角,你就别去摆摊了,我罩着你。” 安谨言眼睛亮亮地看着庄莲儿,点点头。 “哎,看到没,唐爷进房里没多久,霍爷就急吼吼地赶过去了。”庄莲儿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听说了没,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安谨言看着戏台旁边的房门出神,没有说话。 庄莲儿从兜里掏出两个小梨,递给安谨言一个,自己拿一个在衣服上蹭蹭,咔嚓咬了一口,“这个霍爷,可是纨绔子弟的头,属他玩得最花,最爱美人。” 安谨言也爱美人,听到这里,转头看向庄莲儿。 “坊间都在传,霍爷和唐爷才是一对。”她看了下四周,满意地看着安谨言好奇的眼神,越发低声,“不过唐爷可是一朵娇花,从小身子就不好,真是用银子堆起来的身子,唐家为了他请遍了大兴朝的名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四岁,啧啧啧,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和投的这好胎。” 安谨言想她也会一些医术,真想给他号号脉,看看到底是什么病。 “听说,好多冒充神医开药,被试药的小公子们发现,直接被打个半死扔出来,啧啧啧...后来唐府干脆建了药田医馆,就为了这一位爷...” 安谨言要给他号脉看病的心思瞬间歇了。 “西市还有好多唐爷的画像,卖得好极了,很多怀孕的小娘子买回去天天看,据说孕期看的人好看,出生的孩子就好看...” 安谨言的眼睛再次亮起来。 这时房门打开,霍玉推着唐钊出来了,后面的唐影抱着手指头一脸肉疼的样子。翘首的众人立马开始低头做起自己的事。 三余丈长的连廊,霍玉推着轮椅走得极慢,轮椅上的唐钊斜斜地歪着,皱着眉头,在经过一个小小的木板连接处时,微微的颠簸,他的眼尾沁上一抹粉红,一手压住胸膛,低低地喘起来。 安谨言盯着他的眼睛,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好看是好看,但是太弱了。” 摸了摸被胶垫覆盖住的小腹,“我以后多看看他,你长得像他那样漂亮就可以了,身体可千万要像我一样强壮。” “大家准备走一遍戏。”吴司乐的声音响起。 众人纷纷站好位置,安谨言也扛着车旗准备好。 霍玉推着唐钊停在了戏台前方,近到都能看到唐钊眼里的水光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乐起,戏台上开始人影攒动,一个马童连续小翻上场,动作利索迅速。台下的唐钊随着鼓点,手指轻轻地敲着轮椅扶手,随着马童落地站定,微微颔首。 接着是两排杂行整齐的出列,个个精神抖擞,目视前方,脚步快而整齐。突然前面的举伞的杂行脚下一歪,身体往右侧倒去,右侧那人连同手里的伞向台下直直地砸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霍玉没反应过来,唐影在霍玉身后被挡住视线。唐钊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伞越来越近,下意识攥紧了双拳。吴司乐的脸都吓成了白色,嘴唇蠕动着发不出声音。 几乎同时,只见一面车旗迅速把伞打到一边,一个人影猛地蹿到眼前,双手架到唐钊的腋下,把唐钊从轮椅上举起来,接着一个软软的身体贴过来,拥着唐钊一个转弯移到左侧。 “砰!”那个从戏台上跌下来的杂行,重重的砸在了轮椅上。 唐钊只觉胸前一片柔软,后背被人轻轻的安抚着。他低头对上了来不及掩去笑意的丹凤眼,如偷到宝贝的江洋大盗,眼里亮晶晶。 又是他。 霍玉说过,这个小胖墩动作怎么那么迅速,力气又那么大。此时的小胖墩手还在轻抚他的后背,让他心里升起一丝古怪的异样。 虽说自己是断袖,但是他从来没有让人近身过,这人却在唐府,屡次莫名其妙的与他身体接触,这陌生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他对着这双明目张胆喜悦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干,徐徐的痒意顺着胸膛抵达喉咙:“咳..咳咳咳咳,你...” 安谨言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他终于喊出来:“手,拿开。” 呃。 她把为他抚背的手收回来,又叉起他的胳膊,把他放到轮椅上。没想到常年生病的人,看着瘦弱,脊背还挺厚实的,双手一掂量还挺重。 只见回到轮椅上的美人,拼命的咳嗽着,肺都要咳漏风了。安谨言赶忙上前:“我再给你拍拍。” “别过来!”看着她一脸关切的表情,唐钊心漏了一拍,肯定是因为他有着跟那少年一样位置的小痣,瞬间有些恼自己。 “爷!是不是又被他掐坏了,我去叫大夫。”唐影想起上次就是这个安谨言轻轻一捏就把自家爷的下巴捏坏了,这次双手叉着爷,爷这么娇弱,肯定又受伤了。 第12章 调查安谨言 “滚!”听到这话,唐钊恨恨地看了眼安谨言,脾气终于爆发了,“都滚!” 众人赶忙放下手中的道具,一哄而散,庄莲儿赶紧把安谨言拉走。 霍玉被震惊地待在原地,看唐影推着唐钊离开,呆了片刻,也离开了。 “哎。”安谨言看着那个绊倒杂行的罪魁祸首,还在戏台边慢慢溜达的王八。 “你不用害怕,是你救了唐爷,唐爷不会怪罪你的。都怪那只王八。”庄莲儿看她一脸失落,赶忙安慰。 “唉。”安谨言更苦恼了,“那只王八是我送的。” “你送的?送给谁的?”庄莲儿这时还不忘刨根究底。 “给唐爷的赔礼。” 庄莲儿突然觉得安胖子简直是个小可爱,怎么会有人用王八当赔礼,以后还是需要她多罩着他呀。 回房后的唐钊,里外衣服全都换了,还是心烦气躁。 “爷,你还好吧?”唐影在门口守着,寸步不敢离开。 “张英俊,滚进来!” 一脸络腮胡的唐影,脊背一下挺直了,这是他爷爷给他取的名字,自从跟了主子,终于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终于不被人取笑了,自家爷是真生气了,这样叫他本名还是上次生气的时候。 “爷。”唐影迅速闪进屋里,低着头回应。 “把那只王八炖了。” “哦。”唐影继续低着头,等自家爷继续吩咐。 “还不快去!” 唐影有些犹豫,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爷,我感觉...”悄悄看了一眼自家爷的表情。自家爷已经平复好了情绪,又是一脸傲娇。 “嗯?” “我感觉那个安胖子在勾引你。” 唐钊想起上一次嘴唇的触感,这一次胸前的柔软和后背的轻抚,咳了几声,问:“嗯?” “他抱你了,这肯定是想勾引你。” 唐钊淡定地拿起一颗糖渍樱桃,放进嘴里,他在期待唐影能说出什么好话,“滚。” “哦。”唐影挠挠头,应了一下,准备出去。 “等等。” “爷,我感觉的是不是很有道理?”刚迈出去的脚,瞬间就收回来了,黝黑的脸上,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圆圆的,等待自家爷的肯定。 “那只王八呢?” 唐影又忍不住挠挠头,自家爷的话,他怎么老跟不上,“那只王八在戏台上。” “呀!”唐影跟不上自家爷的想法,却知道现在需要赶紧去戏台找到那只王八。 “唐三!”唐钊慢悠悠地吃了几颗糖渍樱桃,突然喊了一声。 客厅东侧的墙壁突然开了一扇门,一个通身黑衣,面具挡住下半边脸,只漏着一双眼睛的男人,快步走到唐钊面前,微微拱手:“主子。” “唐二还没有消息?”唐钊只在那个叫唐三的男人出来时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他,而是拿着白瓷罐子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依旧挺拔的松柏。 “回主子,半年前传来那份已经查到小五线索的消息后,再没有消息了。” “嗯?”唐钊一个凌厉的眼神,哪还有平时的一丝病娇。 唐三赶忙改口:“属下错了,不是小五,是无忧。” “查安谨言。” “是。” 随着墙壁恢复如初,唐钊又坐回了轮椅上。瘦长的食指,摸索过白瓷罐盖子上的一片片螺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一个叛逃的女侍卫还没找出来,又来个小胖子接二连三的接近,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很快就要揭晓了。 唐三很快锁定了正在跟庄莲儿道别的那个特别的小胖子。 圆圆的肚子很是抢眼,脖颈极不协调地十分修长,唐三再继续观察他时,突然那双丹凤眼夹着一丝防备,眼神扫了过来,又平静地移开,与庄莲儿道别。 “安胖子,你再陪我玩一会吧,我在这除了吊嗓子就是练功,真的十分需要你。”庄莲儿拉着安谨言的胳膊,可怜巴巴地不要安谨言离开。 “我答应了别人,要去帮忙。等我有时间去你家找你。”安谨言不太适应有人扒在她身上。 “哦,好吧。你走吧,我五日一休沐,记得去找我呀。” 安谨言终于摆脱了粘人的庄莲儿,离开唐府时,余光中那个打量她的中年男子十分谨慎地跟在她十步以外。 平康坊此时有不少夜宿的公子离开,她混迹在其中,在中曲花了二两银子,换了一身衣服,不想那人追踪手段十分了得,没有如愿甩掉这个小尾巴。 从平康坊离开后,安谨言见甩不开那人便慢悠悠地向西市走去,午食没办法回掖庭吃了,不知道小玉会不会傻乎乎等很久。 西市是安谨言熟悉的地盘,她先是去了鸟行,在满目琳琅的鸟笼中穿梭,那人却是察觉到她已知晓一般,不紧不慢地把距离缩到五步以内。 她有些喜欢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随后去了胡人的衣行,试了几身行头,每次转头那人必在五步以内。 安谨言彻底打消了回掖庭午食的心思,在金光门吃了两个烤包子,喝了大碗加了胡椒的全羊汤,全身暖洋洋地到了醴泉坊。 这里以瓷器闻名,老饕们却在这里发掘出一处妙地-三三垆,老板娘是一位做瓷窑器具的波斯人,酿得一手味至甘美的三勒浆:饮之醉人,消食下气。 整个午后安谨言都在三三垆消磨,那人不见踪影,安谨言趁机唤来雨燕,将现在的情况迅速写了几笔,跟小雨简单交代。 夜幕降临时,平康坊灯火通明,南曲香纱飘摇,幔罗重叠,平康坊各曲里穿梭的都知大都薄纱附体,只有这南曲连廊中行走的都知个个衣冠层叠,高级的禁欲。 挂着溪山字样的房间外厅,八尺象牙床上,一名小娘子葱白样的手指,点在床上,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杏核圆眼中眼波流转:“霍小爷~”錵婲尐哾網 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手指,嘴角一勾:“这手长得着实漂亮。这话说得怎么不好听?爷哪里小了?” 第13章 霍三星 话音未落,已经把小娘子的手举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又猛地撒开了那小娘子的手,抬手捋了捋自己的眉毛:“你熏香了?现在不能跟你太亲热,那位爷鼻子灵得很。” 小娘子自然知道霍玉说的那位爷是唐钊,小娘子今天拉拢霍玉的目的,也是想进入唐府的戏班。 小娘子识趣地坐到象牙床的床尾,眼皮似抬非抬,斜眸递了一个秋波,“霍爷,我能进唐府的戏班吧?” 霍玉轻捻几下指腹,一脸坏笑:“哎呀呀,这还没让你知道知道爷是大是小,就要我给你走后门呀。” “霍~爷~”一波三荡地叫人心神荡漾。 霍玉还没来得及调笑几句,猛然被一声咳嗽打断。 他皱了下眉,一脸无奈,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哎呀呀,你也开始咳嗽了?喘不喘?” 溪山厅门口的幔帐中,一袭白色澜衫,灰色幞头,高大欣长的身材,却有一张圆圆的脸,肤色如剥壳的鸡蛋,更绝的是,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此时正睁得圆圆的看着霍玉。 “简直是不知羞耻!”这语气着实能听出几分恼怒,可是清甜的声色和无辜的眼神,让这句话变得没有任何威慑力。 “哎呀呀,这就不知羞耻了?”说着,伸手撩起了那小娘子的一层襦裙,“那这样呢?” 白皙如蛋清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水汪汪的眼睛不知所措地转向一边,那高糖的声音带着一点气呼呼:“赶紧放下!”说着快步跨过外厅,“赶紧进来!” 留下一道仙风道骨的背影。 小娘子有些受宠若惊地等着霍玉继续手中的动作,柔声地喊了一声:“霍爷?” 霍玉站起身子,摇摇头笑了笑:“哎呀呀,我小叔让我进去呢。” 原来刚才那位就是跟霍玉相差三岁的霍家的小公子,霍三星。 内厅的霍三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一处:“这里为什么有一只王八?” 王八盯着霍宝宝看了一阵,抬脚往前一步,霍宝宝连忙后退了一步。 唐影看到此情此景,想起自己对蛇的恐惧,赶忙上前拿起王八壳,将它远离开霍三星,嘴巴却没有清闲,解释道:“这是别人送给我家爷的礼物。” 说到礼物二字,那藏在满脸络腮胡中的眼睛,还冲着霍三星眨了眨。 霍三星看着这不和谐的一幕,嘴巴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和它,一起滚。”霍三星还没来得及仔细盘问,斜靠在轮椅上的唐钊已经发话了。 “哦。”唐影偷瞄了一眼自己爷,心里盘算着自己爷肯定是害羞了。 霍三星看了看唐钊的脸色,规矩的坐到唐钊身边,圆溜溜的眼神里全是好奇:“还有人给你送礼呢?谁送的?为什么送?” 此时霍玉推门进来,“小叔叔,侄子想死了你。”说完就要给霍三星一个拥抱。 “换衣服!”唐钊一句话让霍玉张开的双臂突然定住,不再往前。 “啊?”霍玉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澜袍,“也没味呀?”嘀咕着还是出门去换衣服了。 唐美人的鼻子真是一如既往的灵敏,谁让他从小宠他习惯了,只能继续宠着了。 等霍玉把门关上,旁边挺着身板坐着的人,也不纠结之前的问题,甜甜的声音:“我给你把把脉吧。”錵婲尐哾網 霍玉盯着坐姿规矩,半合着眼皮给他把脉的人,睫毛不仅长还带着卷翘的弧度,白皙的皮肤上连细细的绒毛都不多见,不同于霍玉的阳刚,霍三星简直就是小欢的标准长相,软萌可爱。 霍玉没少吐槽他的这个小叔:我小叔这长相,说十五六也大有人信,再加上天真娇软的性子,随手一勾,小公子小娘子前仆后继。怎么就长了一颗痴情脑袋,偏偏喜欢上一个儿时差点拿乌龟吃了子孙根,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还怂得不敢表白,白瞎这好皮囊。 霍三星是霍家老爷子老来得子,又自小男生女相,得长辈百般宠爱,不喜欢经商,倒是喜爱医术,霍家千方百计为他找了德高望重的老神医做关门弟子。他也是自小冰雪聪明,尽得神医真传。 二天不足,脾肾双亏,驯致风伏肺经,哮喘屡发。 第14章 病情 七活八不活,民间传闻唐钊不足八月早产,也算应了这俗语,七个月的唐钊纵使体弱也活了下来。 唐府富贵殷实,好好调养本可以弥补不足,随着年龄增长,却是邪入五脏,遍请名医,用尽良药偏方,也只是吊住了命而已。 如果没有遇到那白月光,只怕自己早在十五岁便已枯骨深埋。十五岁后,亲近的人更是只能眼睁睁看他依靠轮椅行走。 坊间传闻,纵使出生泼天富贵的唐府,也活不过二十四岁。 马上就要二十四岁了,今年的冬天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度过。 霍三星的手指从唐钊的腕部移开,摆放在双膝上,叹了口气:“药不能再吃下去了。” 掌纹清晰的一只手伸到了霍三星眼前,“给我。” “夜行则喘出于肾,淫气病肺。有所堕恐,喘出于肝,淫气害脾。有所惊恐,喘出于肺,淫气伤心。度水跌仆,喘出于肾与骨。故春秋冬夏,四时阴阳,生病起于过用,此为常也。”霍三星抬眼认真地看着唐钊解释着。 唐钊听着霍三星背书一样的一大段话,眉头越皱越深。 “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 最后这句,唐钊听明白了,他依旧手心向上,等着霍三星给他拿药。 “唐钊,那些人不值得你拿自己的身子以身犯险。”霍三星嘴上不同意,却还是从口袋中拿出拇指高的一个小葫芦,放在了他手心里。 “再继续下去,肾水干涸,将不良于人事。”霍三星说完这句话,又急又羞,脸色红红地盯着唐钊。 这句话,让唐钊打开葫芦的手略微停顿了一息,接着动作利落地填了一颗药到嘴巴里。 “嗯。”唐钊伸手拿过旁边的白瓷罐子,捏了一颗糖渍樱桃,掩过了口腔里的苦味。 “不要跟霍玉提我的病情。他一贯藏不住心事。” “还有空管那不知羞的,倒是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端坐的身体有些微微前倾。 “我不会跟人生孩子。”唐钊低下头懒懒地摩挲着白瓷罐盖子上的螺钿。 霍三星身体恢复端正,嘴巴却嘀嘀咕咕,“一切都有变数,说不定哪天你就对小娘子动了凡心。” 唐钊朝他翻了一个白眼,看到门被推开。 “钊爷,你再闻闻,没味了吧,我刚刚沐浴都没用花瓣。”霍玉一个威武雄壮的男人,却老喜欢些斯文细致的雅事。 唐钊今晚的白眼都给霍家叔侄了,“史夷亭呢?” “他呀,估计又为他娘抓他爹去了。”霍玉有些不乐意地给了唐钊一个幽怨的眼神。 他爱死了唐钊这副对他爱答不理的傲娇劲。 平康坊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穿过中曲的连廊,便到了南曲。 安谨言只到中曲逛过,中曲与南曲中间的连廊也只在上次劫唐钊时来过一次,此时站在南曲的门前,竟感觉是到了一处极其文雅的地界。 “客官,酒水合作,引你去见我们管事。”一名都知看到圆滚滚的安谨言身上围着三三垆的围裙,依旧以礼相待。 南曲专门辟了一个天井,围炉赏雨。十月的夜雨给温香软玉的南曲增了几分迷蒙迤逦,却把来送三勒浆的安谨言淋得有些发抖。 “是这里雨字号的客人要的三勒浆。” 安谨言也算是一个小饕餮,无意中发现了三三垆,第一次喝三勒浆时,只觉味美甘甜,却不知道这三勒浆要陀得花做引,安谨言醉得不省人事,老板娘一直照顾她直到她清醒。后来安谨言也会时常去给老板娘帮忙。 “那你进去吧,给,擦擦。”都知贴心地给安谨言递过一张帕子。 帕子上香味太浓郁,安谨言没有接,拱手道谢后,进了南曲开始找那位客人。 南曲以欢吟香最为出名,据说至纯至真,闻之通体舒畅,五窍皆明,久之,飘飘欲仙,不仅不伤身子,还有益气凝神,滋阴补阳之效。 踏进南曲,却见连廊里摆满了香瓜、各色水果,干净的果香更是让安谨言惊叹果然传言不可信,这清新脱俗的果香才真让人通体舒畅。 她先是推开了微雨厅的门,一股甜腻扑鼻而来,屋内男女正在撕扯,外面布置得再高雅,到底是寻欢作乐之地,她眼疾手快地闭上门。 经过梅雨厅时,她没有冒失地推门而入,在门口站定,以她的耳力,里面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 “如愿去了那里,可要听话才行。” “我不去了,不去了,放过我,我不是…唔…” “哈哈哈,小公子,都到这一步了,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几个男人附和着笑起来。 “放开我,我可是男的,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我。”小公子的声音传出来,带着一丝颤抖。 接着是呜咽着的哭声:“我要去告你们,告你们。” 安谨言的手指握紧,一用力,梅雨厅的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公子被两个男人扯住双臂,一个眼下乌青的干瘦男子跨在他身后,看到来人,十分扫兴:“你怎么进来的?” 安谨言眼神扫过他胯下,“公子,您要的三勒浆。” 男人察觉到安谨言的眼神,连忙扯过衣服遮住,“滚!滚!滚!爷没要三勒浆。” 说话的空,身下的小公子猛地挣脱出来,掀翻了身上的人,夺门而出。 “爷,你的三勒浆,十两银子。”安谨言闪身到门口,拉住了要追出去的男人。 男人现在正恼怒,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安谨言,“滚开!再找事,爷活剐了你。” 安谨言安静地挪到连廊,看着三个男人边整理衣服,边追出去,叹了口气,继续在寻找雨字号。 雨字号只剩下最后一间。 骤雨厅门前,安谨言先是拍了三下门,然后低头看地,门打开,一双有云头装饰的麻鞋出现,往上是缺胯窄袍,腰间围着抱肚,幞头外包着一块红色的抹额。 这个男人身材魁梧,古铜色的皮肤,浓眉斜飞,眼神上下打量了番安谨言,眼睛里有一丝戏谑。 安谨言在宫里见过这样装扮的人,这人是个武官。 “公子,三三垆的三勒浆。十两。”安谨言看了一眼这人,看到他眼神里的戏谑,迅速把酒举起来,挡住那人的视线。 那人轻笑一声,抽出一块汗巾,胡乱地擦了下安谨言头发上的刚要滴落的水滴,将有些潮湿的帕子塞到自己口袋里,调笑道:“小娘子,你腰间的扇坠不错,送我吧?给你二十两。” 小娘子? 第15章 女扮男装 安谨言强装淡定,脸上挂上笑:“客官,您喝多了。”说罢便要放下手里的酒,准备离开。 酒被那人拉住提绳,夹带着笑意的声音又传来:“爷在边疆靠的就是一双能辨男女的眼神打出了名头,不管打扮成什么,都逃不出爷的鹰眼。再说我大兴朝盛行女扮男装,你怕什么?酒钱不要了?” 安谨言突然松开了酒绳,利落地转身就走。 “草,这泼辣劲。”那人迅速抱紧三勒浆,生怕摔了。想着这小娘子把扇坠挂在腰间,还挺别致。 伸脚勾住门,一屁股关紧。骤雨厅里一众人都一脸笑意,有人出声:“边疆苦寒让民爷转了性子,开始偏爱小公子了?” 一群人开始笑着起哄。民爷放下抱着的三勒浆,撤掉包着酒坛口的布:“这么泼辣的小娘子,你们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还得靠民爷我这双鹰眼。” 旁边一位壮实的公子,伸手拿过酒坛开始倒酒:“我说呢,你怎么还跟小公子要定情信物,你是最不可能转性的,原来是小娘子扮的。”倒满酒杯,尝了一口,十分满意,“要说泼辣,哪个比得上你梁家小娘子。” 民爷一听,立马正色:“我妹子那是天性活泼纯真的小辣椒。” “不嘴硬了?承认辣了吧?” “酒还堵不上你的嘴,不喝全归我了!”錵婲尐哾網 “别呀,大家给你设的接风宴,不管酒水,可就不地道了。” “哈哈哈,管够,多亏了我那泼辣的妹子,不然爷爷我还喝不上这长安的三勒浆。” 骤雨厅又恢复了欢快的气氛。 南曲总管事通幽,是一个极具风韵的小娘子,从都知一步步爬上来总管事的位置,此时正从二楼顺着楼梯向三楼走上去。 南曲三楼可以俯瞰一二楼众生众相。 “北管事。” “通幽。”一位面颊憋瘦,留着八字胡须的男人。 通幽抵达三楼,“北管事,荣老板现在方便吗?” 长安城里富贾无数,一位小娘子能被人恭敬地称一声老板的只有这一位。商贾如何排名,都避不开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南曲。 乐家长房嫡孙女乐荣荣,除了乐老爷子,整个乐家可以说她一手遮天,乐家家族并不繁盛,乐荣荣自打开始经商并没有女扮男装,年纪不大,却凭着精明老练的手段,让长安城的商户都恭敬地喊一声荣老板。 北管事请示后,引着通幽进入房间。 房间里熏的香如雪国的北松一样清冽,象牙床上,乐荣荣斜歪着,葱白的手指正在翻看账册,听见声音,抬眼看过来,一双丹凤眼,眼尾上翘添了几分精明,嘴角沁着一丝笑意。 “那小公子,可听话?” “比较烈性,说要去官府告我们。”通幽后背起了一层薄汗,接着说,“想要逃出去,已经抓回来扣下了。” “找上门来,还想跑?”她撤回盯着通幽的眼光,合上账册,“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 查完账册,乐荣荣起身下了三楼。 刚到二楼,乐荣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钊爷。” 那人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坐在轮椅上,依旧细细地摩挲着白瓷罐上的螺钿。 乐荣荣走上前,站在连廊中间,笑着说:“我是乐荣荣啊,你也不记得我了?” 推着轮椅的霍玉,停了下来,嘴角一斜,“荣娘子,钊爷可不是你能叫的。我家钊爷被你这南曲吵得脑仁疼,要走了,你这样拦在路中间,还这样追问,是想也变成长安城的笑话?” 霍玉说话,真是戳人心窝子。 乐荣荣也不恼霍玉,眼睛还是粘在唐钊身上:“你家钊爷?” 霍玉站到唐钊面前,挡住乐荣荣的视线,挺直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模样:“那是自然。” 霍玉突然地插进两人中间,乐荣荣朝一侧站了站,眼里的凌厉一闪而过,很快换成了一副笑脸:“霍爷阅美无数,果然如传闻,唐钊在你心中是最美吧。” 在自己的地盘,乐荣荣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霍三星推着唐钊已经趁着侧出来的空,到了前面。 “还不走?”唐钊说完又开始喘起来。 霍玉抬手捋了捋右侧的眉毛,对乐荣荣撇了下嘴,故意撞开她,跟了上去。 从南曲走到中曲,霍玉终于忍不住,弯下腰来问,“钊爷,乐家哪里得罪你了,怎么每次你都不爱搭理他们。” “别靠我这么近。”说完,让唐影推着离开了。 霍玉还在皱眉思考,不仅是乐荣荣,对乐家每个人,唐钊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霍三星看到霍玉还在纳闷,柔柔弱弱地提醒:“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霍玉粗重的眉毛双双挑起来,一脸疑惑地看向小叔。 霍三星真是被自己这个侄子搞得无语了,看了下空无一人的连廊,“唐钊那个白月光少年,就是过继到乐家的。” 霍玉捋了捋眉毛,“那个小公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俩一共说了几句话,有必要吗?再说了,毛还没长全的年纪,懂个圈圈呀。” 乐家祖上医毒双全,后来善医术的乐小妹与人私奔后,没落了,即使乐家老大擅长的毒术,乐家也是从长安城富贵家族中渐渐式微。 都说乐家擅长用毒造孽太多,所以才导致第三代没有男丁,从分支里领养一个本来也无可厚非。 偏偏领养的是个胆小懦弱,一脚踹不出个屁来的平庸之辈,不得不让人遐想连篇。就这么个乐家人人欺辱的庸才,愣是把唐钊掰弯了。 “你闭嘴吧,让唐钊听到,又不理你了。” “哎呀呀,小叔叔哎,我又不傻。”霍玉不满地看着霍三星。“哎,不对,钊爷不让我靠那么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乐荣荣那小娘子说的话,他想避嫌了…” 霍三星不想看着自家侄子在这犯傻劲,加快了步子,与霍玉拉开了距离。 霍玉自己嘀咕了一阵,“霍爷我可是直男,我的小美人还等着检查我的大小呢。” 霍三星的离开的步子更快了。 “呵,我这纯情的小叔叔,又受不了了。”霍玉迈开步子,也离开了。 将要出中曲大门时,唐影先去车里取狐裘和伞,唐钊身边突然多了一个身影。 第16章 扇坠 唐三站在唐钊身侧,喊了一声:“主子。” “说。”两人都目视前方,任谁看到也不觉两人认识彼此。 “安谨言可能是个小娘子。” 唐钊放在白瓷罐上的手,停顿了一下:“嗯?” “她刚才给骤雨厅的梁民送酒,被梁民辩出来的。” 唐钊看到撑着伞拿着狐裘走近的唐影,点头嗯了一声,唐三错步走开了。 如果是唐三自己查到的结果,唐钊自然无需再确认。 梁家老四,在梁家四子中不算最出众,虽凭一双鹰眼出名,在边境不管奸细如何乔装打扮,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这人胆子小,还一贯喜欢恶作剧,他的话还需要斟酌下可信度。 梁诗晴掳了他,唐老太太安排唐则为他出气,梁家为了表达歉意,选择把梁民送回长安,做足了任打任骂的姿态。 还没走近的唐影,突然大声打断了唐钊的思考:“爷,你看,是给你送王八的小胖子。” 唐钊顺着唐影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小胖子也看过来,他刚知道了她的秘密,正在兴头上,问道:“三三垆?也做杂务?” “爷喜欢扇坠吗?” 唐钊眉头微皱,这是第一个不回答他问题,反而问些乱七八糟问题的人。这是想出奇制胜地引起自己的兴趣? “爷最喜欢扇坠了。”唐影第一次看到自家爷主动关注别人,连忙替爷回答。 唐影回答完后,却突然感觉后背发凉,连忙拎着狐裘和王八,站到自家爷身后。 “十两?”真是个掉进钱眼里的小胖子。 安谨言丹凤眼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刚才与那武官的话被唐钊听到了,脸上挂上笑:“那人只是调笑,并不是真心买。送给爷,自是不要钱的。” “不缺。” 安谨言看了一眼唐影手里拎着的那只王八,正四肢拼命挣扎着。心想自己送的王八搞砸了唐府第一次走戏,唐钊果然生气了,白送东西都不要了。 安谨言需要赶紧回去再问问小雨,送什么能让人消气。低着头,转身走了。 唐影看着送扇坠失败的安谨言,低头离开的样子,忍不住说:“爷,这小胖子还是不错的。” 唐钊看着那个隐入雨幕的身影,没有接话。 “他肯定还是想勾引你。”唐影觉得小胖子今天突然送扇坠,意思很明显了。 “还不走?”唐钊抬头,盯着看了一阵唐影,唐影心里发毛。 “哦。”以后自己还是少说话吧,真怕有天冻死在爷的眼神里。 十月的夜雨裹在冷风里,落下来,唐钊忍不住地开始咳喘。 唐影推着轮椅,加快速度,边说:“爷,回府我就把王八给炖上,睡前爷喝上一碗,肯定大补。” 这一阵咳喘终于消停了,唐钊的眼睛里充满了水汽:“不喝。” 唐影看着还在手中,四肢不停挣扎的王八,“啊?炖了不喝就浪费了。” “养着吧。” “哦。啊?养只王八干吗?”唐影八卦的心在躁动,自家爷明知道那个安胖子在勾引他,还要把王八留着?不过爷最近越来越暴躁了,不管男女,先让爷祛祛火,迈出第一步就是希望。 “养肥了再炖。” 自家爷的心思,唐影永远猜不明白。讪讪地应下了。 “老宅。” 唐家老宅夜间琉璃灯笼已经都亮起来,远远地看去只感觉富贵中不失温馨。 门房的小哥远远看到唐钊的马车过来,很快就打开了门,又派人去内院禀告。 内院的丫鬟穿过连廊时,三房乐淑婷走了出来,叫住小丫鬟:“谁来了?”錵婲尐哾網 小丫鬟赶忙回:“三夫人,是二公子回来了。” 乐淑婷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撇了撇嘴,“钊爷回来了呀。” 小丫鬟匆匆退下,唐钊转着轮椅进了内院。 “三伯母。”接着开始低低地喘起来。 “这大冷天的,快进屋吧,老太太正生气呢,看见你气就消了。”乐淑婷一脸笑意并没有丝毫的焦急。 唐钊一听便明白了,能让老太太生气又无可奈何的,也只有小姑姑唐佑孄。 小姑姑是唐府的幺女,也是老太太老来得女,比唐钊早出生三年,长女与幺儿早逝,对唐佑孄格外的偏爱。 唐佑孄的模样随了老太太七分,性子却没遗传半分的沉稳,可以说是甚是张扬。 唐钊慢慢地转着轮椅前行,远远看到小姑姑从老太太门里蹿出来,路过三房门口时,听到乐淑婷跟小丫鬟嘀咕:“钊爷这身子,只怕这个冬天不好熬。” 只听嘭的一声,唐佑孄一脚踹到门上,门内一下静了下来,接着唐佑孄的声音传来:“三嫂嫂放心,祸害遗千年,老天不会收走唐钊那个小祸害。” 唐钊无奈地摇头,眉头却舒展温润起来,调转轮椅,朝唐佑孄的院子去了。 进门,看到眼睛红红的唐佑孄,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发呆。 “你来干什么?”说着却把床上的大红狐裘拽过来扔在了唐钊腿上。 唐钊把狐裘盖在身上,“哭了?” “谁哭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不会叫人呀。” “小姑姑。” “哼!”唐佑孄把头转到一侧,不看他,唐钊看到小姑姑的下巴上不间断地滴下的泪水,湿了膝盖上的裙子。 “说说?” “我学武,她嫌我没个小娘子的样子,我现在想学唱戏,她又嫌戏子身份低,我怎么做都不合她心意!”说到这,唐佑孄转过头,恨恨地看着唐钊,“你干什么,她都高兴,你能唱戏能拉戏班子,我怎么就不行了?” “老太太疼你。”唐钊不会劝解人,这话说出来,已经是破天荒头一回。 “疼我就支持我,不是我做什么都拦着我。”这就是唐府的幺女,整个唐府除了唐钊,也就只有她,让老太太疼在心尖尖上,生怕有一点照看不周。 陪小姑姑说了话,散了气,唐钊到了老太太屋里。 “奶奶,…”刚喊了人,唐钊便开始剧烈地咳起来。 唐老太太顾不上与幺女生闷气,给唐钊轻轻地拍着后背:“大冷天的,你还来回跑什么,着凉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看着疼爱的孙子,咳得气息不稳,赶忙叫人,“茶婆子,快请鞠大夫来。” 第17章 三瓢凉水 鞠大夫开了几服药,不知是不是喝久了身体不受药效,唐钊喝着不见起色。在老宅病恹恹地歪了几日,每日唐老太太安排身边的茶婆婆亲自给祖孙俩做药膳。 二十一日这天,吴司乐在唐府又安排了走戏。 唐老太太拗不过唐钊,磨蹭到申时,还是放唐钊回唐府,整整给唐钊的马车里垫了三床被褥御寒。 走戏只能安排在晚上,唐钊嘱咐唐影去西市带些酒水回唐府,犒赏大家大晚上辛苦走戏。 走到西市时,唐钊正闭目养神,哼着乐世这首曲子正独自沉醉,被唐影的大嗓门打断:“爷,是小胖子。” 唐钊听着这句话,眼皮发紧,眉心微微动了动,“没名字?” 唐影挠了挠后脑勺,翻遍整个脑壳也没记起这小胖子的名字,只能说:“安公子在西市卖扇坠呢。” 唐钊眸光意味不明,没挑开车帘看,也没再说话。 “安公子可真能干,卖扇坠,送酒水,还在咱们府做杂务,看模样也就跟我妹子差不多大。”唐影说到妹妹,又想起自己当年的辛苦。“我那时候幸亏遇到了爷,不然我们爷孙三个,真是没法活下去了。” “他是不是也要养活一大家子,才做这么多份工…”唐影越说越觉得小胖子太可怜了。 马车还在慢慢悠悠地前进,唐钊突然说:“停车。” 唐影觉得自己今天的话太多了,自家爷不会又让他跟着车跑回去吧,认命的把车停了下来。 唐钊打开随身带的白瓷罐,捏了一颗糖渍梅子:“去选几个扇坠。” 这次果子的味道,唐钊很满意。 为了自家爷的口味,唐影把全盛斋的房契买到了唐钊名下,全盛斋的老板终于不会被眼红的房主赶走了,可以安心继续在长安城做糖渍果子。 唐钊又吃了一颗糖渍梅子,“你也挑把。” 唐影十分开心:“谢谢爷。” 唐影去安谨言那挑了六个形色各异的扇坠,还挑了一把漂亮的扇子,准备送给妹妹。 回到车上,看到唐钊盯着这些扇坠出神:“爷,你真是个好人,这六个扇坠能让安公子赚一笔银子吧?” 唐钊把眼神移开,“走吧。” 唐影第一次看到自家爷不自然地把眼神移开,自家爷对小胖子真是面冷心善,低声嘀咕:“安公子要是个小娘子就更好了。” 今天天气比较暖和,但是十月的天再暖和,因为要晚上走戏,大家也都换上了夹棉袍。安谨言却因为有孕在身,特别爱吃凉的、酸的。 一整个晚上,在唐府等待走戏的时间,安谨言已经偷偷溜去水缸边喝了三瓢凉水,浑身依旧感觉燥得厉害。 大概是唐影在马车上,在心里把安谨言代入到自己悲惨童年,碎碎念的次数太多了,勾起了唐钊年少的心软。 唐钊看到安谨言喝了三瓢凉水后,瞥了一眼在身边站定如老僧的吴司乐,眸光里辨不出悲喜,问:“月钱?” 吴司乐听到唐钊突然出声,先是一怔,随后立马回答:“每月三十统一发月钱。” “杂务?” “杂务也是每月三十发月钱。”吴司乐此时脑袋里想了好几圈,第一个月的月钱还没到发放时间,也没出岔子。 “多少?” 吴司乐立马回答:“定的是一月二两。当时因为拉戏班子比较仓促,为了快点招到人,稍微高了点。”说完偷偷看了一眼唐钊的脸色。 难道她真的很贫困,已经身无分文了,所以才喝凉水充饥? 可是今天刚买了她六个扇坠,一把扇子,难道她真的要养活很多人,自己不舍得花钱吃饭? 还是送礼用的王八和全盛斋的点心,让她周转不过来了? 唐钊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多疑问,心里想着这些问题,有些走神。 吴司乐摸不准唐钊的心思,试探地问道:“是有点太多了,等发完这月,下月可以降一些…” “为何降?” 吴司乐有些懵了,他无助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周边,颤颤巍巍地问:“那…维持原样?” “月中不能发?”唐钊心不在焉地低头摸着白瓷罐。 吴司乐听了唐钊的话,确定一下,问:“挪到月中?” 唐钊眼皮没有抬一下,摸罐子的手却停了下。 吴司乐见状,又试探问:“月中、月末各发一半?” 罐子上葱白的手指,开始不耐烦地敲打。 吴司乐心一横,又改口:“月中、月末各发二两?” 唐钊打开白瓷罐,捏了一颗糖渍梅子,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唐钊很满意,就在吴司乐还在冥思苦想他的意思时,懒懒地说了一句:“按你说的。” 唐钊示意唐影推他回房,唐影风风火火赶到唐钊身边时,带起的凉风,让唐钊喘起来,能听到喘息通过肺部产生了铮铮的声音。 那两片肺已经千疮百孔,纵横交错的都是裂纹。 安谨言原本正远远地看着唐钊吃梅子流口水,听到喘息发出的铮铮的声音,嘀咕:“他好像病得更严重了。”錵婲尐哾網 “安谨言,别看唐爷了,快看那边!看那边!”庄莲儿扳着安谨言的脸转向了左边。 安谨言还是不习惯别人的触摸,可庄莲儿不是扒在她身上就是对她动手动脚,丝毫不顾及男女有别,“看什么?” “贺仲磊呀,你不知道他?”庄莲儿此时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的不可思议,左手挎着安谨言的胳膊。 安谨言有些好奇,庄莲儿的表情怎么可以做到这么夸张,“他很出名?” “他可是童子功出身,早年凭娃娃生出名,长大些大部分时间都是扮小生,但是他最绝的是青衣扮相。”突然一个明快的声音插话进来。 安谨言转眼看向那人,一双杏核眼,眼神干净,小巧的鼻子,肉肉的鼻头,薄薄的嘴唇,嘴角微微下压,显出一丝倔强。 庄莲儿右手挎过那小娘子的胳膊,给安谨言介绍:“这是我的同门师妹。” 庄莲儿是拜在薛家戏班班主薛洋门下,最近薛洋又收了这位女徒弟。 第18章 唐佑孄的心上人 “我叫唐佑孄。”她冲着安谨言爽朗一笑,嘴角上扬上去,给人一种明快的印象。 “安谨言。”安谨言不习惯很快就与人熟稔,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想,也姓唐,与这唐府有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你是不是也喜欢贺仲磊的戏。”庄莲儿看到同门师妹对贺仲磊这么了解,与唐佑孄的关系一下变得亲近起来。 “是呀。我喜欢他。”唐佑孄眼睛笑成了一对小月牙。 “他又英俊又漂亮,身段好,嗓子更是好得不得了,太厉害了。”庄莲儿现在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 第一次走戏没有见到贺仲磊出现,这次走戏贺仲磊突然出现,让所有的人都特别惊喜。 安谨言没有听过贺仲磊唱戏,但是她听过唐钊哼唱,很舒服。安谨言又想起唐钊的模样,说:“唐爷更漂亮。”顿下想了想,又说:“唐爷的眼睛更有神,鼻子更高,嘴巴更红,唐爷唱戏也好听。” 从安谨言开始夸唐钊第一句,庄莲儿和唐佑孄一个比一个嘴巴长得大,眼睛睁得圆,最后齐齐给了安谨言一双白眼。 贺仲磊大体走了一下戏,就去了后台。唐佑孄也跟两人打招呼离开一会。 “安谨言,你个小娘子要不要矜持一点。”庄莲儿用肩膀扛了扛安谨言,挤眉弄眼地打趣。 这次换安谨言睁圆眼睛,长大嘴巴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娘子?” 庄莲儿一副茫然:“大家一起女扮男装摆摊这么久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有一次,你没有贴假喉结,被我发现了。”庄莲儿压低声音,继续说:“不过你真够谨慎的,就那一次没有贴,还好我火眼金睛,不然真被你蒙骗过去了。” 安谨言突然想起那仅有的一次,因为半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登徒子突袭抱住了,哪知道那人扯开她的领子,摸到她的脖子,发现她是女子后,气急败坏地撕下她的假喉结,带着喉结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本来抱着侥幸心理不会有人注意到,还是失算了。 “咱们大兴朝盛行女扮男装,都是图一乐呵,你怎么这么谨慎,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庄莲儿眨巴着圆圆的眼睛,一脸好奇地问安谨言。 “没有,就是图乐呵。”安谨言真是怕了庄莲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啪~庄莲儿一巴掌拍在了安谨言的肚垫上,“这个肚子也是假的吧?” 安谨言感受到肚子里面,像小水泡翻腾一样的一串动静,很奇妙。 庄莲儿拍完一巴掌,看着安谨言双手在圆滚滚的肚子两侧悬空僵停着,双眼里充满了惊喜。忍不住把手平摊覆在安谨言凸起的肚子上,玩笑般说:“这肚子如果是真的,怕是有七个月了吧。” 安谨言收敛神色,把庄莲儿的手从肚垫上拿开,“吃糖渍梅子吗?” 与庄莲儿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这是个简简单单的小娘子,虽然爱八卦,但是只要能转移她的话题,很容易跟着话题走。 “是不是全盛斋的?”果然,庄莲儿立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吃食上面。 “全盛斋的糖渍果子那是一绝,不过太贵了,前一段时间那里突然关门了一段时间,我就后悔,那么好吃的东西,我还没舍得吃,怎么就关门了。” “幸亏这几天又重新开门了,我原来还想着等月末发了月钱一定去买一些过过瘾。” 庄莲儿小嘴巴巴说起来就刹不住,安谨言立马将一颗糖渍梅子塞到那一张一合的小嘴里。 终于可以安静地享受酸酸甜甜的糖渍梅子了。 戏台后面有一个长长的连廊,连廊上的灯笼已经亮起来了,另一侧是一排厢房,主角都单独安排了一间用来换妆。唐佑孄刚从戏台转到连廊的东头,最东侧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唐佑孄被拦腰拉了进去。 “孄孄。”黑暗中,耳边传来低低的嗓音,声线柔和,尾音翘起,如小猫尾巴搔得人心痒痒的。 这极具辨识度的声音自是来自贺仲磊,可以同时驾驭小生与青衣,这副好嗓音极其符合唐钊的高标准。 唐佑孄白皙的脖颈上都漫上了粉红色,伸手想分开腰间的双臂,却被整个拥进怀里,“门,关上门。” 贺仲磊把整个脸都埋进唐佑孄的肩上,抱得更紧,声音带着湿润的气息,喷在唐佑孄的脖子上:“怕什么?” “会被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贺仲磊一直是远在云端,高不可攀,这样抱着小娘子耍赖的样子,那些捧场的人想想,都感觉是亵渎他。 “你拜入薛家戏班了?”贺仲磊头抵住唐佑孄的额头,有些委屈巴巴地问。 贺仲磊的是标准的鹅蛋脸,因为常年唱戏,眉毛修理得极细,一双瑞凤眼,随便一个眼神都勾人心魂,被他盯着的唐佑孄,在透过窗子的烛光中,脸红的微微点头。 “你该与我一处。”说完,又紧紧地把唐佑孄揽进怀里。 唐佑孄眼角唇边都是柔情,同样紧紧地攀住贺仲磊瘦削的后背,“我又不是真的学唱戏,这样挺好的。”huαんua33 贺仲磊身体一僵,一个吻轻轻落在唐佑孄小巧的耳珠上,“我懂。等我在长安城买下宅院,我们就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吧。” 唐佑孄的眼里一片向往,软软地说:“嗯。” 戏台乐起。 唐佑孄拍了拍贺仲磊的后背,“该上台了。” 贺仲磊不舍地松开唐佑孄,伸手仔细地把她的衣服的褶皱抚平,把她头发理顺,才松开怀抱。 她摸了摸头发,笑眼盈盈地开门出去。 唐佑孄一脸怀春,看到连廊上站着两个人。 一手捋着左侧眉毛,嘴角斜斜上扬,戏谑道:“哎呀呀,在你小侄子的府里…黑灯瞎火的房里…哎呀呀,真是世风日下呀。” 唐佑孄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要走。 她穿着石榴色对襟齐胸襦裙,外面罩着团窠纹圆领半臂,头发梳的是双螺髻,十分温柔美丽。 她以前都是紧腰胡装,足登小皮靴,头戴锦绣浑脱帽,虽不爱女扮男装,却着装利落,透着一股英气。 “佑孄。”霍三星第一次见如此温柔的唐佑孄,不知所措的脸红了,鼓起勇气那甜甜的声音响起:“在薛家戏班受委屈了就…就…就告诉我。” 第19章 不要勾引我 霍玉看着一脸紧张,一句话说得稀碎的小叔叔,直接汗颜。 从小到大,小叔叔一见唐佑孄就结巴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哎呀呀,唐钊在戏曲界的地位,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他小姑姑。”挑眉上下打量了唐佑孄一遍,“小姑姑的名号,也不是一身裙子就能盖住的。” 唐佑孄双手把襦裙一提,抬脚就踹过来:“没大没小的小崽子,我看你的皮该紧一紧了,敢打趣你姑奶奶。” 霍三星在唐佑孄提裙出脚的那一刻,就站在了霍玉身后。 “你要是我姑奶奶,那可就差了辈分了。”霍玉边顶嘴边转身要跑。 回头看到挡在面前的小叔叔一愣,屁股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小姑姑,我错了,哎呀呀,你可别忘了你还在我舅舅的薛家戏班,不看叔面看舅面呀…”又挨了一脚,唐佑孄把裙摆一甩,扬起下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霍玉边揉着屁股,一边嘀咕,“再怎么穿扮,骨子里这张扬的性子是改不了的,何必为了个男人,穿着小娘子的衣服,净干些糙汉子的事。” 霍三星看着潇洒离开的唐佑孏,圆圆的脸上都是失落,软软地说:“你别这么说佑斓。” “哎呀呀,小叔叔呀,你这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青梅竹马都被人砍断摘走了,你还帮着她欺负你侄子我,能不能长点出息。去抢呀!” 霍三星脸上瞬间变得一片通红,眼里一片慌乱,生怕被还在唐府的唐佑孄听到,“你,你小点声,小点声。”顿了顿低着头,脚尖踢着连廊的地板。 一排灯笼在夜风中摇晃着,像他看到她时的心,“她心里没有我,这样也挺好的。” 霍玉连哎呀呀都说不出来了,小叔叔的这份纯情,多说一个字都会亵渎到他。 从情窦初开到弱冠之年,愣是偷偷摸摸喜欢了十几年,连裙摆都没摸过。令霍玉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但是还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回房后的唐钊,斜倚在床上小憩。 冬天到了,他的精神头越发的不好。要小憩一会才能撑完晚上的走戏。 “爷。”唐钊的睡眠很轻,唐影在身边伺候时一直知道轻重,很少在他休息时打扰他。 “滚远点。”唐爷的起床气真的很重。 这几年自家爷唯一主动搭话的安公子来了,唐影必须要打扰一次:“爷,安公子想见你。” 房内安静了五息,唐影刚要打发安公子离开。 “进来吧。”里面懒懒哑哑的声音响起。 安谨言推门进来时,看到唐钊正睡眼惺忪,澜袍的领口敞开着,很快被盖的严实。 “冷。” 唐影利落的把门从外面关上,站在门外,一脸的兴奋。 安谨言手里两个白瓷罐子,看到唐钊询问的眼神,立马举过头顶:“王八搞砸了走戏,这是赔礼。” “王八汤?”唐钊盯着两个罐子,眉宇间有些踟蹰。 安谨言抬起头,看着唐钊刚睡醒的脸,“是糖渍梅子。”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小心翼翼地讨好,干净又真诚。 唐钊转着轮椅慢慢走近,盯着安谨言的丹凤眼,“安谨言。” 安谨言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名字,这么动听。唐钊身体前倾,自下而上地盯着安谨言,眼神深不见底,只见他薄唇微张,吐出一句:“为什么接近我?” 安谨言看着他殷红的嘴唇出神,表情认真地回答:“你长得美,心地善良。” 他真的是恃美行凶,眼波流转,嘴唇不喜而翘:“是吗?” 安谨言重重点头。 唐钊眼角一挑,又是垂涎他一张皮囊的人。果然被唐影那个大块头猜中了,这个小胖子,是为了勾引他才女扮男装。 嘴角那颗小红痣,也扮在了他的审美上,人也让他感兴趣,可惜是个小娘子。 “不要勾引我。” “哦。”安谨言没有任何的窘迫。 “我不会喜欢你。” “哦。” 唐钊被她利落的回答,惹得半天没有回神,回过神来后对自己心底的失落又羞又愧,喘息声穿过肺部,铮铮地响起来。 安谨言没有上前帮他拍拍后背,还是决定冒着被扔出府的风险,帮他诊治一下,这么好看的人过早亡故,太可惜了:“我给你把把脉吧?” 唐钊听到这句话,心里竟突然顺畅了些,转念一想,果然还是想勾引他:“不准摸我!” 安谨言被这话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她只是想帮他把一下脉,不摸他怎么把脉,哪有什么悬丝诊脉,那些都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 唐钊看到她不可思议的表情,肯定是被猜中了,“放下,走吧。” 只见安谨言把两个白瓷罐放在桌子上,转身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的纠缠,就这么离开了。 唐钊被安谨言的这一整个动作惊住了,又一次走得这么决绝。 唐钊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太久没动脑子,自己分析得不对,是欲擒故纵?还是这副皮囊已经没有吸引了? 在门外偷听的唐影,看着自家爷发呆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爷,这么直接问小公子,他肯定不好意思承认勾引你。” 唐钊看了一眼一脸络腮胡子的唐影,开始剧烈地喘起来,自己怎么信了这个大块头的鬼话。 “滚!”唐钊喘匀后,把唐影赶了出去,是药的副作用?还是压抑太久了?相信那个小胖子勾引自己?还是期待? “唐三。” 客厅东侧的墙壁打开,唐三通身黑衣,面具挡住下半边脸,只露着一双眼睛。 唐三快步走到唐钊面前,微微拱手,“主子。” 第20章 安谨言的特别之处 “进展。” “与安谨言接触最多的庄莲儿,刚才说安谨言是小娘子,安谨言岔开了话题。”唐三抬了一下眼眸,低下头继续说,“安谨言很惊讶,问了原因,没有否认。” 主子第一次莫名其妙地查一个人,还是很认真地在查。 “嗯?” “被人当做小公子非礼,撕下了假喉结,被庄莲儿发现了。”唐三面具下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努力地压抑着笑意。 “嗯。”主子嗯了一声没了动静,唐三等了好久,抬眸看到主子正闭目养神,嘴角却有一丝平时未曾有过的上扬。 唐三静静离开,唐钊手指轻轻点在轮椅把手上:那颗痣是不是也是故意装扮的? 晚间的走戏,一切非常顺利,最后一个马童的跟头,却翻得一直出错。 安谨言今晚必须在子时之前回到掖庭,她一直盯着那个马童。 旁边的庄莲儿忍不住嘀咕:“欢家班新进的人,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了,这样的人来唐府是来砸饭碗的吧。” “你知道他?”安谨言看着时辰有些晚了,随口接了话。 “原名赵郑武,也算是比较扎实的马童,进了欢家班,改了名叫欢武。”庄莲儿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彤彤的柿子,递给安谨言一个。huαんua33 捏开一个小口,用力地嘬起来,“今晚芙蓉园有子时蹴鞠比赛,本来还想去看呢。” “不会翻就停了吧。”整个身体都陷在狐裘里的唐爷终于发话了。 “唐爷,之前这孩子没出过错,今晚状态不好。”吴司乐在唐钊身边被持续的低气压,吓得直冒冷汗。 “明天,再不会翻,换人。”说完,唐影上前推着他回房了。 安谨言记得这个马童的样子,上次在南曲梅雨厅,他被一个眼下乌青的干瘦男子压在身下。 今晚被欢武耽误了太久,晚上吴司乐通知大家发月钱,气氛瞬间欢快。 安谨言到西门时,差一盏茶的时间到子时。 西门的守门太监知道这个掖庭宫的小太监有特权,随时可以进出。 可今天偏偏当值太监有事,找了一个瘦小太监来替班。 瘦小太监已经被塞了十两银子,还有几个成色不错的首饰,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已经过了入宫时辰,哪个宫的?” “掖庭。出宫办事错过了时辰,劳烦公公通融下。”安谨言一看马上到子时,把怀里的二两月钱塞了塞,心疼地摸出几个开元通宝放在小太监手心里。 瘦小太监垫了垫重量很不满意地推回去:“哪个宫的?出宫办什么事?” “掖庭太仓殿。”安谨言说出太仓殿时,瘦小太监有些迟疑。 守门太监专门嘱咐过,太仓殿圆滚滚的小太监不管出宫还是回宫,一定要立马放行。 可是想想守门来银子这么容易,便不管不顾起来。 “不管哪个宫,这个时辰进不了宫。”眼神却盯着安谨言的口袋。 子时到了,安谨言的眼睛只剩下白色。 小太监再看安谨言脸时,便看到了只有眼白的眼眶。 “啊~~唔。” 安谨言有些无奈,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掏出一个黄金腰牌,低声说:“管好你的嘴。” 瘦小太监浑身颤抖地点头,安谨言单手推开了沉重的宫门,走进了掖庭。 安谨言的力量、耳力、视力在每月十六日子时开始增强,每四天延长一个时辰,至月末最后一天恢复正常。 今天二十一日,子时、丑时站在高处,目光所及,可以看清长安人眼睛上的睫毛和墙角正在偷吃馒头的老鼠的牙齿。 唯一让安谨言不自在的是此时她的眼眶里只剩白色。 进了太仓殿,一只雨燕从屋檐飞下来落在安谨言的手心里。安谨言拆下纸条,“跟踪你的人,还在查,你小心。” 安谨言把红绳系在雨燕左脚,掏出一把藜麦,雨燕歪头看了一眼,没有吃,在安谨言的手心里左右擦了几下鸟喙,飞走了。 不一会,雨燕又回来,安谨言看到它的鸟喙上亮晶晶的糖霜沾着一瓣桂花花瓣。 “路上一切我会解决,安心。新的任务,五天后,放生池中证物送给右散骑常侍安慎行。十金。赵郑武。接不接?” 十金是一百两银子,很少有人用金子交付。 赵郑武?就是那个叫欢武的马童啊。 把红绳绑在雨燕的左脚,这任务要接。 皇城飞燕接任务,要价是高,但伤天害理的任务,宁可赔付十倍酬金,也要截胡,反之亦然。 午后小憩,与安谨言的对话,晚间走戏最后的不顺利,让病中不宜熬夜的唐钊毫无睡意。 “霍玉呢?”站着迷瞪着要睡着的唐影听到自家爷深夜一问,瞬间清醒。 “爷,现在子时。霍爷已经回府了。”自家爷这几天特别不对劲,先是主动问长得好看的安胖子问题,现在又深夜关心霍爷。 唐影的脚不自觉的后退的半步,下垂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袍。 轮椅上的唐钊看着唐影的动作,眉头紧蹙,“去芙蓉园。” “是。爷,听说今晚有子时蹴鞠。你看好几号球员?我去买一注。”唐影络腮胡子随着说话的幅度在舞动。 唐钊没有搭理他,刚才唐影后退半步的样子,让他很憋闷。 “唐爷,你怎么来了?”芙蓉园门口,打扮明艳的梁诗晴撒开挽着的四哥,跑到了唐钊面前。 他今天气不顺,火挺大,给了她一个白眼。 着急进园看蹴鞠的唐影,挡住梁诗晴的目光,不耐烦地说:“我家爷爱去哪就去哪,别耽误我家爷的时间。” 梁诗晴看着一脸络腮胡的大块头,伸出指头点了点挡在面前的胸膛,没等说话刺挠他,唐影迅速地退回到自家爷身后,推着爷进园了。 梁诗晴看着进园的主仆俩,撇撇嘴,重新挽住了梁民的胳膊:“美人的脾气,还真是琢磨不透。不过大块头的胸膛还挺结实的。” “小辣椒,为了你,四哥都被派回来让唐家出气了,你能不能收敛点,有点小娘子的样子?”梁民宠溺地点了点妹妹的额头。 话还没说完,胳膊突然被撒开,小辣椒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 还没走到蹴鞠场地,霍玉的声音传来:“亭爷,能不能好好看蹴鞠,什么案子需要你大半夜亲自回去?” 第21章 蹴鞠比赛 唐影推着唐钊继续往前走,突然一个小哥从身侧跑过去,推开了前面康庄厅紧闭的门。 “史令史,郎中嘱咐不必回了,报案人又不告了。”报完拱手退下。 唐钊的到来,让霍玉十分惊喜:“钊爷,快快进来,夜里凉。咱们都好久没有一起看子时蹴鞠了。” 进门,桌子上有五个酒杯,小菜点心被推到一侧,中间是六个凌乱的骰子。 正对门的唐佑孄手里握着骰盅,一脚踩在圆凳上,襦裙下摆别在了腰上。左边霍三星双手托腮,圆圆的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唐佑孄。 霍玉和史夷亭把唐钊迎进厅。 “诗晴,来我身边坐。”唐佑孄拿着骰盅,招呼梁诗晴坐她右边。huαんua33 唐钊的眼神颤了颤,梁诗晴性格直爽火辣,很合唐佑孄的脾气。 “钊爷别害怕,你小姑姑是为贺仲磊讨人情。”霍玉低声在唐钊耳边解释。唐钊眼波平静,在霍三星旁边懒懒地歪在轮椅上。 鼓声起,蹴鞠开始了。 围场上方圆形围绕的二楼各厅,窗户全部打开。有小厮伺候各厅下注。 难得钊爷有兴致来看子时蹴鞠,霍玉嘴角一斜,凑到唐钊跟前,“钊爷,干看无趣,下一注?” 唐钊拉了拉厚厚的狐裘,眼皮微抬,难得地正眼瞧了瞧霍玉:“拿什么下注?” “哎呀呀,自然是银子。”霍玉从口袋掏出银子,捧在手心。 “无趣。” 霍玉放下银子,手指捋了一下眉毛,“钊爷定个有趣的?” 史夷亭深邃的眼眸压着笑意,唐钊难得有兴致。 “蹴鞠中场猜进门数量。”唐钊慢慢地说出自己的规则。 霍玉眉头舒展,“好,来。猜中可向在场所有人提要求,越靠近可要求旁边的人满足要求,怎么样?” 在场所有人点头后,专心看向蹴鞠场。 凡是赌局史夷亭一概不参与,蹴鞠狂热爱好者霍玉当之无愧地赢得全场最佳。 霍玉看着梁诗晴,一脸坏笑:“钊爷断袖对你不举,你可还喜欢他?” 梁诗晴下巴一仰,语气坚定:“什么样我都喜欢” 霍玉一脸坏笑看着唐钊,却是不敢取笑。 史夷亭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暗地里碰了下霍玉的胳膊,提醒他别太过了。 霍三星最清楚唐钊的身体,不举都是其次,不孕不育才最要命。 唐佑孄盯着唐钊,丝毫不顾辈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梁诗晴看着唐佑孄,有些不满,双手掐腰,下巴指了指她,问:“你和贺仲磊可见过花红?” 唐佑孄抬手擦了擦眼睛,没有犹豫:“那可是要留到洞房花烛时,才有意义。” 几个小辈有些无奈听着唐佑孄的回答,两个小娘子面不改色地谈论这事,一个真敢问一个真敢答。 只有霍三星圆圆的眼睛里面,放起了烟花,流光溢彩。 唐佑孄眉头挑了挑,摩拳擦掌地看着唐钊。 唐钊感觉有些冷,把身上的狐裘紧紧地裹了裹。 “大侄子,你是大欢?还是小欢?” 唐佑孄的问题一出,霍玉眨巴眨巴眼睛,等着唐钊的回答。门外的唐影也屏住呼吸耳朵贴在门上。 这么多年,唐钊一直说自己是断袖,谁都没见过他接近哪个顽童,大家真的太好奇了。 “无聊。” 唐佑孄吹了一声口哨,眼波流转,“知道了,算你回答了。”把腿从圆凳上放下来,整理好襦裙,一脸得意,也只有是小欢才羞于启齿。 “三年的饭可不是白吃的,跟你小姑姑我斗?” “唐佑孄!”苍白的脸色染上了绯色,低低的喘息中夹杂着几声咳嗽。 霍三星有些担心的看看唐钊又看看唐佑孄,也只有唐佑孄敢拿这个调笑唐钊,他们几个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避讳这个话题。 唐佑孄见唐钊真的动气,递上台阶,“都算你回答了,别说小姑姑欺负小辈,要不再加一局骰子?” 唐钊瘦长的手指拿起一颗糖渍樱桃,摇了摇头。 转头看向霍三星,眼神忽明忽灭,咽下那颗樱桃,呵的一声笑了。 “选一个小娘子,亲五息。平辈的。” “唐钊,你这是报复!”唐佑孄听到前面还一脸看戏,这平辈的小娘子,就只有她自己了。 霍三星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一眼唐佑孄,咕咚,喉结滚动。 “我有心上人,对三星不公平。”唐佑孄耿直泼辣,也能屈能伸,语气软了下来。 “你是长辈不欺负小辈?”唐钊这人有仇必报,了解小姑姑的性子,声音低低的软下来,“那就算了吧。” 唐佑孄这人,见不得不公平。听到唐钊这软软的一句话,仰头喝下一壶酒,拽着霍三星的衣领,闭眼覆了上去。 唇下是骨节分明的手指,唐佑孄睁眼看到自己的脸倒映在圆圆的眼睛里,耳边是对方擂鼓般的心跳,霍三星双手紧紧地捂着嘴巴。 霍三星推开唐佑孄,红着整张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别,别难为佑孄。” 霍玉仰头灌了一杯酒,狠狠地瞪了小叔叔一眼。 小叔叔还在偷瞄唐佑孄,怕她扫兴,又怕她生气。 寅时中,芙蓉园的小厮端着银子上来。霍玉兴致冲冲地过去。 霍玉英眉紧蹙,垫着银子粗声粗气地问,“我猜得那么靠近,下的注,就得了这几两银子?” “霍爷您息怒。一楼丁字号来了一位小公子,猜得是完全准确的,大人们的银子才少了些。”小厮弯腰赔笑说明缘由。 霍玉把银子踹到口袋里,转头吩咐,“让他上来,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看清小厮的脸,一脸笑意:“小胖子,你大半夜的也不用睡觉,一直做工?” 安谨言抬头挂着笑,回答:“芙蓉园下注赌球的客人身份是保密的,请霍爷赎罪,不能告知。” 霍玉拿出一两银子赏给他,摆手让他下去,“不告诉爷,爷自己把他找出来。” 安谨言弯腰低头退出门,贴心地关上门,喜滋滋的摸了摸银子,终于凑够了买宅院的钱。 第22章 唐钊被谏 “安公子,你也在这里做工?”唐影看见眼前的小胖子,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安胖子都不用睡觉休息的吗?果然像自己一样辛苦。 “是的,影爷。”安谨言挂上笑,回答满是络腮胡的唐影的问题。 “别别别,叫我唐影就好了。给,拿着。”唐影今天下注赢了几个开元通宝,看到霍玉打赏,便掏出十个铜板塞到安谨言手里。 “谢爷的赏。”安谨言看着手里的开元通宝,看这络腮胡顺眼了不少。 “别太辛苦了,人也是需要休息的,休息好了才能赚更多钱。”说完催着安谨言回去休息。 安谨言走到楼下,感慨络腮胡也是个好人,果然近朱者赤,心善的主子带出心善的侍卫。 “安胖子!安胖子!”叫声传达安谨言的耳中。 只见一楼丁字号溜出一个小公子,头使劲地埋在胸口,背着一个小包袱鬼鬼祟祟地向门口走去。 小公子一只手在身后冲安谨言摆摆手,示意她跟上。 两人走到一楼拐角处,安谨言看清那人的长相,惊呼:“庄莲儿?” “安胖子,你也来看蹴鞠?”庄莲儿边问边小心翼翼地四处查看。 安谨言看着她的样子,脸上依旧挂上招牌的微笑,眼睛里有了一丝波动,“我在这里做工。” “给你,早点回去吧,大晚上的不安全。”庄莲儿伸手从包袱里掏出一把开元通宝,中间还夹杂着几块碎银子。 “谢谢庄娘子的赏钱。”安谨言对庄莲儿拱了拱手,又问道:“你就是丁字号的那个客官呀,恭喜恭喜。” 庄莲儿自豪地正了正身子,一脸骄傲:“那必须的,蹴鞠、锤丸、斗鸡、走狗、赛马,下注猜输赢,没人能赢得了我。”说完立马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我得赶紧走了,老庄头打小教我技多不压人,财多不露富。” “我送你回去?”安谨言看着那个小包袱,有些担心庄莲儿路上安全。 庄莲儿摆摆手,留下一句“我有法子,走了。”出门去了。 二楼的霍玉抬手捋着左边的眉毛,嘴角一歪,一脸坏笑。 小娘子?身边的人深藏不露,太有趣了。 第二天午后,唐影正在唐钊耳边絮絮叨叨。 “爷,在咱们府做杂务的那个安公子,昨晚寅时我在芙蓉园碰见他了。” 唐钊眼波流转,提起了兴趣。唐钊特别高兴,自家爷肯定对安胖子也有了兴致。 “他在那做工,进厅给霍爷送下注赢的银子,没给爷请安?”唐影的心里,安胖子肯定是要勾引自家爷,才跟着去的芙蓉园,故意去康庄厅送彩头。 “你下注了?”唐钊没有见到安谨言,没有回答唐影。 “是呀,我跟着霍爷下注,小小地拿了些彩头,我还给了安公子十个开元通宝的小彩头呢。安公子太辛苦了,从咱府上忙完,还要去芙蓉园做工...” “钊爷!钊爷!”唐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霍玉打断了。 唐钊眼皮半阖地等着门被霍玉猛的一下推开。 “我今天去茶馆查账,你在茶馆里火了!”霍玉说到这,一脸兴奋,眉毛高高挑起,盯着唐钊,那表情就在说,快问我,快问我。 唐钊慢慢地摸索着身上的狐裘,寒风从大开的门吹进来,狐毛上荡起涟漪,接着是唐钊低低的咳嗽声。 唐影一边给唐钊拍背,一边忍不住问:“霍爷,我家爷怎么火的?” 霍玉也不计较是唐影问的,赶忙说:“茶馆里今早开始说你的话本子,说你明面上是排戏,实际是圈养顽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哪个小公子何时进了你的房门,哪个小公子与你幽会芙蓉园。” 唐钊的手停了下来,慢慢地抬起了眼皮。 “哪家茶馆先传出来的?” 整个长安城,哪家都不敢把唐爷的事写进话本子。有这个底气的只有与唐府素来不合的韦家了。 史夷亭跨进来,关上门后,先看了下唐钊的脸色,“西市那边已经引起了小范围的聚集。” “嗯?”唐钊看向史夷亭的目光中有一丝疑问。 “钊爷,你不知道他们说得多有鼻子有眼的,那帮爱看热闹的人就循着蛛丝马迹堵到了西市小胖子的扇子摊。”霍玉看热闹不嫌事大,跟唐钊描述起今天跟着去看到的热闹。 “那小胖子,简直掉到了钱眼里,一把扇子回答一个问题。”听到这里唐钊的睫毛微颤,嘴角放松下来。 “一众人买了扇子,你猜那小胖子怎么回答的问题?”霍玉在这里卖起了关子。 唐影正听到热闹处,挠了挠头发,很配合地问道:“怎么回答的?” “我在唐府只是打杂的,与唐爷实在不相识。谢各位爷的捧场。”霍玉学得有模有样,随后与唐影一起爆发出了咆哮的笑声。 唐钊的桃花眼里忽明忽暗,让人琢磨不透。 史夷亭看着唐钊是生气了,给爆笑的两人使了眼色,问:“要不要出手管一下?” 唐钊想起那个脸上挂着笑,礼物举过头顶,嘴里一直夸赞自己人美心善的安胖子。抬手摸了摸下巴。 “不用。”唐影还说安胖子要勾引他,简直是自作多情。“那人不是已经回答了。” 史夷亭感觉唐钊有些不对劲,最近是天干物燥,上火了吗? “今晚在府里吃吧,唐影把那只王八炖上。”唐钊捏起一颗糖渍樱桃,重重地嚼着。 不相识? 卸掉下巴求情时怎么不说不相识? 夸人美心善时怎么不说? 想送扇坠时也不相识? 拿着号脉的幌子要摸人时,也不相识? 该死的小胖子,还要继续欲擒故纵。 唐影知道自家爷心烦,王八遭殃了。 最近妹妹和爷爷轮流喂这只王八,生肉都吃了好几斤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总管敲门而入,给两位爷请安后,走到唐钊面前恭敬地说:“爷,太极殿来传,主上请您去一趟。” 霍玉心里已经开始惦记喝玄武汤,便嘱咐准备去太极殿的唐钊:“钊爷,等你哦,回府时顺道带些三勒浆。” 主上年纪与唐钊差不多,唐钊入殿一直是免礼,“朕的国舅爷呀,看看,御史台的上表全是你。” “主上恕罪。”唐钊坐在轮椅上规矩地行了一礼。 “真看中了哪个...”主上把小公子默默地咽了下去,“就好好待人家。你这身子也该有个人在身边照顾一二。至于别的,有朕在,你安心。” 唐钊,再次规矩的行礼。坐在轮椅上低低的喘息在太极殿回荡。 主上看着眼前残喘的人,心底只有惋惜。 第23章 圆滚滚的小太监 “当年,朕十八岁登基,西北大漠国趁朝局未稳,一路南下。”主上惋惜之余,又想起当年太极殿内的情景。 太极殿内群臣都赞成少年主上亲自挂帅,一来扬大兴国国威,二来主上刚即位需要功劳服众。 只有韦家和唐家力保主上稳坐太极殿,“冲锋陷阵需要主上以身试险,要武将何用?” 唐家十八岁的唐钊不顾唐家老小反对,与霍玉、史夷亭随着韦家老二去了战场,最终联合最北的牧国,将大漠国打退到天山以北,并签订了百年友好通商的文书。 大兴朝历史上称天山圣战。 “韦家老二战死沙场,你也昏迷半月之久。如果你大姐还在...”主上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天山之战,大兴大胜,班师回朝,整个长安城一片欢腾。 战场的残酷,是长安繁华之都想象不到的。 唐钊昏迷半月之久,霍玉自此不再碰刀枪醉心生意,史夷亭投身刑部为代价,换来大兴朝至少三十年和平。 自那主上坐稳江山,韦家与唐家在宫内的小娘子更是扶摇直上,韦贵妃至今宠冠后宫。 只可惜唐思身弱福薄,香消玉殒。主上为表看重,加封唐钊为异姓王爷。唐钊为表示对唐思的想念,一直不自称王爷,主上也不追责,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称唐钊唐爷。 唐钊垂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劝解道:“主上节哀。” “你大姐最是心疼你,她看到有人用言语中伤你,必定会护着你,她更想看到的是有人照顾你。”主上走到唐钊轮椅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钊在太极殿待了许久,主上知道他话少,都是主上在絮絮叨叨地说起当年的事。 一直到唐钊低低的喘息变成剧烈的咳嗽。主上有些疲惫地说:“朕听说那流言中的小公子还算分得清轻重,已经替你澄清了。朕去思儿的宫里坐坐。你随意逛逛吧。” “恭送主上。”唐钊的目光看着主上落寞的背影,眉心微微动了动。 内侍太监躬身过来,毕恭毕敬地请安过后,“王爷,陪您随处逛逛?” 唐钊想出宫,但主上金口玉言,特地吩咐随意逛逛,也只能朝内侍太监微微地点头,“好。正好从安福门出宫。” 内侍太监自是知道唐钊身子弱,何况现在已经快进冬月,也无处可逛,便推着唐钊往夕阳西晒暖和些的地方走。 太极殿西侧便是掖庭,现在已经到了尚食局准备膳食的时辰,从长乐门出来正好看到一排排的小太监端着膳食,从掖庭宫的清明门,排成一溜低头快步走出来。 清明门将要关闭时,唐钊突然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背影,一手拎着一个陶罐,一手领着一只荷叶包,与低眉顺眼的膳食太监们格格不入。 内侍太监顺着唐钊的眼神看过去,并没有主动开口。太极殿服侍的內监,最忌话多。 “那是?” “回王爷,那是太仓殿的太监。”内侍太监有些惊讶,一向话少的唐王爷难得开口。 “太仓殿不是一直空着?” “回王爷,是一直空着。最近主上安排人住了进去。”内侍太监依旧只回答问题,绝不多嘴。 听到是主上安排的,唐钊便不再问下去。 很快走到了安福门,唐钊赏了内侍一包碎银子。 内侍太监看到唐钊再没有开口继续问,想到太极殿中主上对唐钊的偏爱,又惋惜唐钊的身体。 拱手告退时,便卖了一个人情。 “王爷慢走。太仓殿正是那小太监在住,是主上贵客要照顾的人。小的告退了。” 唐钊眼底带着一缕诧异,很快便转着轮椅出了安福门。 “爷,直接去三三垆吧。”唐影满脸的络腮胡也掩饰不住脸上的高兴,沾三位爷的光,晚上也能喝上一碗三勒浆了。 “王八炖了?” 唐影挠挠头,“主上召见的突然,还没来得及跟我爹说。”瞧了瞧自家爷的脸色,立马又说:“回去马上安排。” 唐影胆战心惊地望着自家爷,真怕爷一个不开心又让他跑着回府。 “别炖了。” “啊?”爷不会直接把他炖了吧?唐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爷,你别生气…” 车帘被放下来,留下分不清喜怒的一句:“嗯。回府。” 唐影立马坐到车上,紧紧地拉住缰绳,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那还让我爹继续养着?” 车内的唐钊眼神飘忽,他是怎么了?不过是听主上夸了小胖子一句,一只王八的死活,他在纠结什么? 唐影赶着马车走在回唐府的路上,心里叹息今晚喝不上三勒浆了。 唐府门口,唐钊从马车坐到轮椅上,琉璃灯笼的光洒在唐钊脸上,带着几分别扭:“养我房里吧。” 唐影反应了好大一会,才明白自家爷说的是那只王八。 霍玉风风火火地迎上来,瞅了瞅两人,大喊:“三勒浆呢?玄武汤呢?” “累了,回房。” 唐影无奈地看了看正在跳脚的霍爷,绕过他,推着自家爷回房去了。 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话本,唐钊的在茶馆的话本几天就被新的话本替代。 唐钊清楚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眼前,一边盯着他一边用左手拇指捋着眉毛。 看见唐钊睁开眼,一脸兴奋,“哎呀呀,睡美人着实美得让人心动。” 唐钊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气,把身上的锦被掀翻在霍玉头上,“滚远点。” “哎呀呀,我是有正经事跟你说,这才巴巴等着你睡醒。”霍玉一边把锦被叠好,一边将唐钊扶到轮椅上。 “今早有人给我茶馆里递了新的话本,比你那出还劲爆。”霍玉等到唐钊洗漱完毕,看到他做到史夷亭对面,两人开始喝茶,两人谁也没有询问他什么话本。 霍玉在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面前,已经学会自己搭话,继续说道:“哎呀呀,不跟你卖关子了。你还记得你府里戏班那个翻跟头的马童吗?” 唐钊皱眉,新的茶资又跟唐府扯上关系了,于是问,“欢家班那个?” 第24章 安慎行 “对对对,那人叫欢武。”霍玉笑眯眯得上下扫了下唐钊,然后收敛神色继续说:“这欢武被欢家班逼迫做顽童,走投无路跳河自杀了。” “嗯?” “你也知道太极殿那些谏官,一贯是从茶馆里的话本子找蛛丝马迹去进谏。这次话本子还说本月二十五会将欢武自己的物证公布于众。”霍玉咬合了下后槽牙,“看来这次欢家班要阴沟里翻船了。” 史夷亭皱了下眉,说,“芙蓉园蹴鞠那日,这人去递过状子,后来又撤走了,怕是欢家班早有准备。” 戏曲界作为最没有地位的阶层之一,如果不出人命,也只会在茶馆里当作乐子听听,不会有人在意戏子的死活,更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 名不经传的一个小马童,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一个背靠世家的戏班抗衡。 “戏子也是人呀。”霍玉难得正经地感叹一句大实话。 霍玉盯着唐钊问:“我家茶馆可以说这个话本吧,不会影响到唐府吧?” 唐钊白了霍玉一眼,转头问史夷亭:“欢家班是背后靠的是哪家?” “乐荣荣。”史夷亭看唐影把早食拿了进来,将手里的茶杯放好,摆正,“感兴趣了?午后去我府上我们细谈。” 唐钊先喝了一碗药,“午后要走戏,一会就去吧。” 捻起一朵糖渍玫瑰,“乐家不会让这个马童轻易地溺亡,也该活动活动了。” 玫瑰入口,满口盈香:“唐影,去查查,死了没。” 一只雨燕落在太仓殿门前,叽叽喳喳地叫着。 “欢武跳河自杀失败,欢家班扭转时局,欢武任务待我细查后,再行动。”小雨的字横平竖直,没有任何特色,这样反而更加安全,而且书写顺序是两人约定好的,即使被中途拦截,也不用担心。 “欢武煽动的言论没有掺假,他确实是被逼的,他在南曲的遭遇,我听到了。欢家班都是坏人。”皇城飞燕接任务,匡扶正义,一定帮到底,反之亦然,伤天害理的任务,宁可赔付十倍酬金,也要截胡。 安谨言看着高飞的雨燕,马上就要到二十五日了,该去准备一下了。 右散骑常侍,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当今主上广纳谏言,长安城各大世家盘根错节,欢武为何会选中这位安慎行。 他也姓安,谨言慎行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也莫名的亲切。 小雨像是知道安谨言的疑问,雨燕很快带来了新的信息,“右散骑常侍安慎行与欢家班依靠的乐家有怨,欢武选择他,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奈何被救活了,时局就不好说了。” 安谨言抓了一把藜麦看着雨燕吃完,又添了一勺水。在雨燕左脚绑上红绳,对雨燕挥了挥手,穿扮好太监服后出了掖庭。 早朝已经散了,安谨言盯着朝服找了很久。抄近道到了含光门外候着,她今天要先观察下这个安慎行是不是对得住别人的信任。 安谨言远远地锁定了右散骑常侍的官服。出了太极殿,安谨言跟着安慎行到了西市。 西市有琳琅满目的华美之物,也不乏很多南郊的老百姓用萝卜白菜换些开元通宝,为新年提前忙碌着。 “大娘,这些萝卜,怎么卖?”安慎行穿梭了很久,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摊位前蹲下。 “官爷,不要钱的,您拿去吃。”老人大概从来没有见过穿官服的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连摊子都不顾了,就要走。 安慎行抬起左手,安抚住老人,“大娘,我买些晒萝卜干,你教教我,怎么做好吃。” 老人心绪不宁地坐在摊位前,嘴唇蠕动了好久也没有说出话。 安慎行声音清浅,继续宽慰老人,“别害怕,人都要吃五谷杂粮,穿着这身衣服可不顶饿。” 老人被安慎行的话引得想笑又不敢,能想到来西市卖萝卜,胆量本就比一般的老百姓大一些,现在索性大胆地传授起经验。 南郊老百姓的冬天,萝卜干是桌上的主菜:“要先切薄片,不要太薄,两个开元通宝那样厚。晒干后,用热水泡一泡,加上辣子、盐,泼上油。不要一次做很多,随吃随做,晒一次可以吃一整个冬天。别看一个开元通宝能换五个萝卜,十个开元通宝,就能吃一整个冬天的萝卜干咸菜,不仅下饭,还通气呢。” 老人大概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糙了,猛地停下,看了一眼安慎行,低下头,不安地摸着萝卜上的泥巴。 安谨言远远地看着安慎行,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瞳白比例得当,眼尾自然向外延伸,开合颇具气色神韵。眼下卧蚕更添几分柔美,鼻子挺拔,鼻尖圆润。耳垂厚实,左耳垂上有一颗红痣娇艳欲滴。 安慎行用十个开元通宝买下了五十个萝卜。 再抬眼时,安谨言眉心动了一动,老人帮安慎行把萝卜装起来,却见安慎行只伸出了左手。右手边空荡荡,只有半截手臂。 “官爷,我给你送到府上吧。”老人的眼里一片惋惜,这么好的官,怎么缺一条小臂。 安慎行婉拒了老人的好心。左手拎着,右边上臂偶尔扶正一下,踉踉跄跄地往南走去。 一个小娘子柔声道,“小心。”扶住了第三次差点被撞到的安慎行。 安慎行眼眸中的诧异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今天路上怎么这么多人碰到他,温和地说:“有劳小娘子。” 安谨言脸上没有挂起笑,眉眼间却都是温柔,她看着这个小娘子,已经帮安慎行挡了好多次故意撞上来的人。 安慎行目送小娘子走远后,拎起萝卜继续南行。 安谨言的眼神突然一冷,迅速抓住了安慎行身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男人的手腕,那人手里正握着一把匕首。 男人抬头一看是个目光冷清的小公公,使劲往回抽,安慎行听到后面有声音,安谨言一愣,被那人用匕首划伤了手,手一松,那人跑远了。 “你的手受伤了。”安谨言正要去追,被安慎行拉住手臂,迅速地掏出手帕来,扎住了流血的伤口。 安谨言正想着怎么解释,只听头顶上方传来温柔的询问:“那人是想对我下手吗?” 第25章 晚间送酒 安谨言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如此清楚看到担心和温柔共存。 “大概是图财。”毕竟前面好几个人想近他身,都被那个小娘子搅黄了,这才恼羞成怒想要明抢。“既然您没事,那小的先走了。” 安谨言现在一身公公打扮不宜跟安慎行有太多交流。为了不给安慎行招惹麻烦,安谨言迅速转身离开。 唐钊从史夷亭府中出来,看到了一个身着太监服的圆滚滚的背影,匆匆往北走着,只是那左手包着一方洁白的帕子,帕子上有点点血迹洇出。 “爷,这个背影有点像安公子。”唐影顺着自家爷的眼神望过去,又挠了挠脑袋,“不对呀,安公子怎么会穿太监服?” 唐钊瞥了他一眼,把车帘落了下来。 午后,戏台乐起。 唐钊盯着戏台,烦躁地敲着怀里的白瓷罐。 今天走戏挺顺利,可是唐影看着自家爷,为什么自家爷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唐钊的手突然停下来,打开盖子,拿起一颗糖渍樱桃,又扔回罐子,盖了起来:“吴司乐呢?” 唐影把正摇头晃脑陶醉在戏中的吴司乐喊了过来。 “唐爷,今天走戏可还满意?” 唐钊盯着重新捏在指尖的糖渍樱桃,漫不经心地问:“抗旗的换人了?”huαんua33 吴司乐有些摸不着的头脑:“还是原来那些人。” “嗯。”唐钊合上眼睛,轻轻地咀嚼起来,不再问话。 吴司乐有些纳闷,退远些后,一脸讨好地问近身伺候的唐影:“唐爷这是什么意思?” 唐影一脸的表情被络腮胡挡得严实,两条粗黑的眉头,挑了挑,一脸神秘地提点吴司乐:“今天没安排安公子扛车旗?” 吴司乐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安公子就是第一天就被梯子砸到的那个小胖子。 “他今天告假了,说是帮朋友送酒。扛车旗谁都可以,我就允了。” 唐影给吴司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吴司乐懂了,这小胖子要成为第二个庄莲儿呀。 不过庄莲儿那个小娘子虽然女扮男装,但是身形、功夫、嗓子都是不错的,这安谨言一个胖墩墩的小公子,肯定也有过人之处得了唐爷青眼。 唐影目送吴司乐离开,回到房内,搓搓手,一脸邀功:“爷,安公子今天帮朋友送酒去了。” 唐钊睫毛微颤,把白瓷罐盖好,放到桌子上,歪在轮椅上,把身上的狐裘紧了紧,闭着眼睛:“我有问她?” 唐影暗地里撇撇嘴,自家爷这么娇弱,只剩下嘴硬了。他听着爷的呼吸变得绵长,悄悄退出来,安排小厮去三三垆要三坛三勒浆。 唐影在南曲见过安谨言帮朋友送酒,就是醴泉坊的三三垆。默默为自家爷有他这样一个贴心又机灵的侍卫高兴。 安谨言在三三垆接到唐府的酒单,知道肯定是唐影给唐爷点的。 她见过他咳喘时候的难受。这么漂亮的小公子,不仅不良于行,还要受咳喘的折磨,老天太不公平。 上次搞砸走戏后唐爷没有接受赔礼,这次借着这次送酒,安谨言决定给唐钊来一次食补。 金光门附近的包子铺羊肉包子出名,但他家的大盘鸡开胃又下酒,大盘鸡里面的皮牙子、红萝卜对咳喘病患也有很高的食疗效果。其实醋鸡对咳喘也有疗效,最好是入九后食用,节气很重要。 安谨言乘着月色赶到唐府。 唐影等在门口,看见他,瓮声瓮气地说:“安公子,我知道你在三三垆才买的酒,够意思吧?” 安谨言很感谢唐影的照顾,接着被唐影贴心地引到了唐钊房门外。 “爷,我下午给您点了三三垆的三勒浆,安公子给送过来了。”唐影贴着房门听着里面自家爷的声音。 “嗯。”接着是低低的喘息。 唐钊看到门口的安谨言,鼻头通红,身上又围上了三三垆的围裙,心情有些不好:“帮忙比赚钱重要?” 安谨言点点头,脸上挂着笑,“三三垆的老板娘给我介绍很多活,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她把酒和一个食盒放到桌子上:“这个大盘鸡对身体好,多吃肉,少喝酒。” 唐钊的眼眸微颤,她的笑像是一副嵌在脸上的面具,连嘴角上扬的弧度每次都一样。 她的话却让他胸腔里有些怪异的感觉,自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是顺着他,大小事都是听他的,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这样对身体好。 唐钊有些无所适从:“要你管。” 安谨言依旧挂着笑,耸耸肩:“那小的告退,欢迎爷下次再照顾三三垆。”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 安谨言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唐钊。 他抚摸着轮椅把手,吩咐道:“放近些。” 安谨言把酒和食盒放到唐钊面前后,又听他说:“把手擦干净,摆出来。” 安谨言有些无奈,净手后,把酒菜摆好。 不等他再张口,立马出门关上了门。 唐钊心中莫名的轻松,她的手上没有伤。他看见她关门一瞬间,朝唐影做了一个鬼脸。 这一刻,她终于不是一个微笑面具,是个有血有肉的小娘子。 唐府门口,安谨言把一个扇坠放在唐影手上,“唐影,这个送给你。” 唐影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用扇子。” “你喜欢这个扇坠吗?” “嗯。” “你可以像我这样,挂在腰上。很漂亮的。”安谨言掀开三三垆的围裙,露出挂在腰上的扇坠,很有风格。 唐影接过扇坠,高兴地咧咧嘴,挠挠头发问,“这个多少钱?” “你上次给我彩头,这次照顾我生意,”安谨言伸出手指数着唐影对她的照顾,脸上挂着笑,眼睛里一片清明,“这是送给你的,不要钱。” “放心,以后我还会继续照顾你生意的。”唐影学着安谨言的样子把扇坠挂在腰上。 唐影送走安谨言,在唐钊旁边时,喜滋滋地摸着腰间的扇坠。 唐钊瞥了一眼,搅动着银耳雪梨汤,暗道唐影这个年纪也有心仪的人送扇坠了,“哪来的?” 唐影有些兴奋:“安公子送的,安公子眼光真好,爷,你看这扇坠多适合我。”满脸的络腮胡都随着他的高兴在飞扬。 汤盅,落在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第26章 拔得头筹 唐钊拿出一方帕子,仔细擦着手上粘腻的银耳汤,瘦长白皙的手背,渐渐变成了粉红色。唐影觉得自家爷娇嫩又讲究。 唐钊擦完把帕子扔在桌上:“浪费银子。”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小胖子这么缺银子,抽空都不忘卖扇坠赚钱,还能从唐府告假帮朋友送酒,还挺仗义。 唐影听到自家爷的话,赶紧为安谨言解释:“安公子是送给我,没要钱。爷,你看安公子这么辛苦,人也好,以后我们府多照顾照顾她吧?” 他真是特别心疼这个小胖子,从安谨言身上想到了少时他努力赚银子时那份辛苦。 唐钊抬头盯着他,嗤笑一声问:“白送给你?”huαんua33 明眸皓齿,眼波流转,唐影却被这一笑一盯弄得打了一个冷颤,自己爷这气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像少时摸到滑溜溜冷冰冰的蛇。 唐影莫名有些心虚,满脸的络腮胡子都皱在一起,小声回道:“我跟他是兄弟。” 唐钊嘴角笑意更大了,突然低喘,然后不受控制咳起来。 唐影赶忙上前给自家爷顺顺气,没想到被唐钊一手拍开:“白长这么壮实,你眼神不好使?” 唐影一脸懵懂,右手抓了抓头发,皱着眉头,还是没明白他眼神怎么不好使了? 低头看了腰间的扇坠一眼,挺好看的。 “男女分不清?” 唐影功夫好,动作利落,脑子转得却不快:“啊?” 唐钊慢慢喘匀胸口的憋闷,叹了一口气,歪在轮椅上,眯着眼看着他。 “啊!安公子难道不是男的?”两只眼睛像铜铃一样挂在络腮胡上,接着铜铃上两道浓眉皱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像小娘子呀?” “吴司乐说庄莲儿是小娘子女扮男装,安公子怎么可能是小娘子,哪有小娘子会有圆滚滚的肚子呀?” 唐钊波澜不惊地看着嘀嘀咕咕的唐影,听从命令,爱凑热闹,孝敬爷爷,爱护妹妹,没有阴谋诡计,这样的人,挺好。 “管好嘴。”唐钊不自觉地嘱咐唐影,不要把她女扮男装的事情说出去。 “是,爷。”唐影已经不再纠结,开始莫名兴奋。 唐影本还想即使是小公子能引起爷兴趣,也凑和。要是个小娘子,那就更好了,这可是爷第一次主动搭话的小娘子,他现在更是喜闻乐见。 “爷,其实是因为我照顾了安公…小娘子两次,第一次是蹴鞠给了她彩头,还有这一次定了三三垆的酒。”唐钊看着唐影笨拙地解释,胸口的气突然就顺了。 唐影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脑力总结了一下,最终很诚恳地跟自家爷说了自己的结论:“只要照顾她生意几次,她都会送扇坠。安小娘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钊儿。”门还没开,传来一阵清亮的声音,接着天青色襦裙一阵风停在了门内。 能喊钊儿,除了唐老太太,也只有小姑姑唐佑孄。 唐钊看到唐影如获大救,他刚才已经词穷,不知道怎么为安谨言说好话赢得自家爷的持续关注。 唐钊瞥了眼她身上天青色的襦裙,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无事献殷勤。” “不知道喊人呀?”唐佑孄撩起襦裙,一脚踏在凳子上,往前探身就要揪唐钊的耳朵。 唐钊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却没有喊小姑姑,“贺仲磊。” 唐佑孄立马收回手,撤回身子,放下凳子上的脚,麻利地坐在了刚刚踩过的凳子上,整理了下衣服,转头看门口。 唐钊嘴角隐隐笑着,不作声。以前的小姑姑坐卧随心,看不惯就上手,哪会这样言行拘谨,一匹野马,自愿套上了缰绳。 唐佑孄对四哥哥四嫂嫂早已经没有了印象,唐钊嘴角的一丝笑意,让她感慨需要何等姿色结合,才能生出唐钊这等俊俏柔美的长相。 唐钊看小姑姑斜了他一眼,没有继续来拧他的耳朵,继续的坐着,嘴角的笑意慢慢散开。 “何苦。” 唐佑孄理了理耳边的头发,眼波流转:“等你以后心里住了人,就知道了。心甘情愿改变自己,把天上的星月捧在手上,只为博君一笑。” 唐钊漫不经心看着小姑姑满面含春。 改变自己? 捧给别人? 唐佑孄看他不接话,没继续说教:“年底去太极殿的戏班,真定了薛家班?” “蹴鞠那日跟你说过了。” “能不能给贺仲磊加个角?” 贺仲磊在长安城本不算名角,是梁家班的一场戏让他锋芒毕露,唐佑孄不会让贺仲磊知道,梁家卖的是她的人情。后来贺仲磊成名后改到肖家班门下,也是唐佑孄去梁家说情。 唐钊嘴角微微下压,“不能。” 看小姑姑一脸失落。 “让别人捧着不好吗?”唐钊满脸疑惑,“非要捧别人?” 只要有物件她多看一个眼神,霍三星都巴巴把那东西捧到她面前。她现在却为了贺仲磊委屈自己。 唐佑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拿这眼神看我,我不委屈,甘之如饴,总有一天你会懂。” 唐钊喉结滚动,“谁配?” 唐佑孄笑笑,摇摇头,开门走了。 唐影推门进来:“爷,今晚芙蓉园有赛马,霍爷他们差人来问爷去吗?” “嗯。”唐影觉得,自家爷最近能出去透透气,是好事。芙蓉园又是安小娘子做活的地方,说不定又能碰到。 唐影转念又一想,说不定自家爷就是为了碰到安小娘子才答应霍爷去看赛马,哎,他越来越聪明了。 唐钊到芙蓉园时,霍玉、唐佑孄、史夷亭、霍三星已经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马匹讨论要押哪一匹。 自从天山圣战后,这些年大漠国进献的宝马,经过马司精心喂养,繁殖了一大批宝马,军队战马越来越勇猛健壮。民间通过与大漠国自由贸易,大兴朝内马匹也都膘肥体壮。 唐钊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骏马奔腾,今晚不仅体会到赛马的紧张,下注的马更是拔得头筹。 康庄厅门被敲响时,众人还沉浸在赛场刺激和下注拔得头筹的欣喜中。 唐钊坐在厅内距离门最远处也是最暖和的地方,听到敲门声,示意唐影出去看。 “爷,是送彩头的小厮。”接着把一大盘包着红纸的银子放在了唐钊前面的桌子上。 唐影一脸高兴,没有提打赏的事,唐钊低声问:“没赏?” “啊?爷要打赏多少?那小厮还没离开,我去打发了他。”唐影有些疑问,自家爷怎么突然想到要打赏。 唐钊伸手抓了一把银子放在双腿上,转动轮椅往门走去。 第27章 打消疑虑 霍玉还在跟唐佑孄讨论马匹,只要有唐佑孄在,霍三星的眼睛不会从她身上移开,只有史夷亭注意到唐钊的动静,深邃的眼睛里有一些疑惑:“钊爷,今晚怎么与平时不太一样。”huαんua33 康庄厅内温暖如春,唐钊又坐在最暖和的地方,脸上泛着微微粉色。转着轮椅到了门口,手掌覆在胸口,微微喘息着。 唐钊看到门外小厮眼神直直地盯在他脸上,目光一寸一寸冷下去。 小厮看到他目光冰冷,声音打着颤:“恭喜爷。” 骨节分明的双手,泛起青筋,猛然用力转回厅里。 唐影一脸懵看着突然变冷的爷,赶忙掏出银子递到小厮手里,“这是唐爷赏你的,下去吧。” 小厮看着那个漂亮的美人,低声地喘着,夹杂着几声咳嗽。真是惹人心疼。 这就是说书人口中的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吧。 唐影感觉自家爷身边的温度突然比外面的夜风还要凉,突然惊呼一声:“爷不会以为是安小娘...安公子来送的彩头吧?我问过那小厮,今天安公子没来芙蓉园做工。” 唐钊硬生生压下了咳嗽,咬牙切齿地看着唐影说道:“闭嘴!” 唐影默默地闭上嘴,自家爷身体受不住冷风吹,去关厅门。 厅门要关上时,一个穿着官吏服的年轻小公子,跨进厅里,快步走到史夷亭面前:“史令史,您让盯着的那人,今天宅子周围多了两伙人。” 太仓殿中安谨言正盯着手心出神,如果不是雨燕带来的消息,她还没有察觉到午时被唐钊看到了背影。 “唐钊找由头查看你手了吗?安慎行宅子周围已经多了三拨人,今晚行动注意安全。” 每月十六日后,不仅力量、视力、耳力大大提升,连伤口的愈合速度都比平时快许多,再加上稍许的掩盖,唐钊应该认为他错认了。 她盯着自己的手心,现在不用遮盖也完全看不出今天受过伤,思绪有些飘远。 其实她不喜欢尔虞我诈,更不想对娇弱又心善的唐钊用诈,她马上就要搬出太极殿了,她不想给师父惹麻烦,至少在搬到全盛斋附近的宅院之前,不能横生枝节。 感谢唐影今晚要了三三垆的酒,才给了她打消唐钊疑虑的机会。 “已经打消疑虑,我会小心。”她将纸条绑到雨燕左脚,穿上夜行衣,准备行动。 安谨言准备飞檐走壁时,雨燕又回来了:“你搬出去,没有人照顾你一日三餐,一定要出去吗?” 她知道小雨是想劝说,宫门口那个替班的瘦小太监因为亲眼看到她眼睛的变化,在宫里已经消失了。 这段时间安谨言也问过自己,直到她听到越来越多的宫人好奇她的身份,她眼白的特征被传得越来越详细。 太极殿内看似平凡的宫人,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她双拳难抵整个长安城的权贵,她不想给谪仙一样的师父惹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在春风渡,对她最好的师父,刚开始师父安排她与师兄师姐同吃同住同做任务。 开始他们对她很疼爱,后来,他们知道了她耳力惊人,看到了她目视千里,看到了她力量半月之间迅速提高,最后看到了她变白的眼眶,他们开始背地里说她是怪物。他们开始躲避她、排斥她、冷语嘲笑她。 人永远对未知的事情充满恐惧,她听到他们先是密谋把她送到春爷那里,最后密谋悄悄杀了她。 她心里无助,明明很疼她的人,怎么一月之间可以变化这么大。 安谨言有些怀疑,或许她真的是个怪物吧? 安谨言双臂环抱着双腿,蹲在山顶,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她。 风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边,摸了摸她低着的头:“谨言,师父带你去大兴朝,那里没有人敢对你无礼。” 安谨言把埋在臂弯里的头抬起来,脸上是一个恰到好处又不达眼底的笑:“师父,你也不要我了吗?” 师父脸上溢出一个温暖笑容,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悲悯,“去那里乖乖待着,师父给你安排了一个很好的搭档,无聊可以做些任务。” 安谨言的心被一把攥住,挤出的液体,充盈了眼眶。她赶紧把头又埋进臂弯,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只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她肩头:“为师要去云游一阵子,回来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乖乖的。” 她抬头看着师父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他站在眼前俯瞰着远处群山。 “是时候结束这些孽...”师父喃喃低声,被山顶的风吹散。 安谨言看着晚霞中的师父,像是一位解救苍生的神。 师父把她从春爷那里偷出来,那些师兄师姐也是师父偷出来的,他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她不可以给师父惹麻烦,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唧...唧...”安谨言看那只雨燕跳到了她摊开的手心上,将红绳绑在它的左脚,雨燕飞走,她也该出发了。 巷子暗处一身夜行衣的男人拱手低声对一辆马车说,“老板,照往常的惯例,安慎行还有一个时辰才会回府。” 月光从巷子上方映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影子。马车中传来一个清冽的小娘子的声音:“一定把东西拿到,人随意。” “是。”男人低头应答。 马车往巷子外行驶着,车内小娘子再次开口:“北管事。” “乐娘子您吩咐。”面颊瘪瘦,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低头应着。 清冷的声音中夹杂一丝笑意:“这次只能成功。” 男人再次恭敬地低头答道,“是。” “出了岔子,你知道怎么办吧?”那丝笑如滑溜溜的蛇缠着这句话,让人脊背发凉。 北管事在荣娘子身边已有两年,对这位小娘子的行事作风自是熟悉,赶忙应答:“知道,您放心。” 马车走远,巷子里那一身夜行衣的男人,突然发觉地上多了一个瘦削的黑影。 男人边防御边低呵一句:“谁?” 第28章 皇城飞燕 那黑影突然逼近,身形只到他肩膀,体型瘦长。迅速抓住他防御姿势的双手,把这人正面向下摔在地上,一手迅速反钳住手臂,一手掐住后脖,声音像未开嗓的少年:“不要再来趟安慎行这趟水。” “你...你...到底是谁?”男人脸被按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安谨言一个刀手劈在这人脑后,这人便软踏踏昏过去。 “皇城飞燕。”说完,她接着纵身一跃,找了个最高处停留。 酉时末,西市锦绣书局的门打开。 一位小娘子走出门,头戴浑脱帽,身着紧腰胡装的,脚上一双羊皮短靴,十分干练。伸了一个懒腰,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安大哥,你稍等一下,叫得马车马上就到。” 安慎行随后迈出门槛,眼中带笑望着江锦书:“不用,伏案久了,走回去正好路上可以舒展下筋骨。” 江锦书看着一身儒雅的安慎行,像是冬日里的暖炉,总是笑意盈盈,对谁都一脸温和。 他左手写的一手好字,是锦绣书局唯一一个话本本本爆火的写书人。只是可惜没有右手,大家一直不知道他是因何失去右手,他未曾主动说起,大家也都默契的不去询问。 因为开书局的原因,她看过他写的每一篇故事,构思奇妙,情节跌宕起伏。短短六个月,他的话本在整个长安城受到了所有茶馆说书人的追捧。 江锦书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两种矛盾的性情集中在一人身上:如此温润,却又让人感觉莫名的遥远。 明明他对谁都温和的笑语以待,想要靠近时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江锦书转身回到书局,她还要与抄书人,连夜将话本抄写多份,今晚给各个预定的茶馆送去。 安慎行闲暇时便为书局写书,他住在待贤坊,距离西市不近,快要到家时,他听到空荡荡的巷子里有疾步而来的声音。 “官爷,这么晚才家去?”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安慎行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拎着一袋萝卜走来,“大娘,又去西市卖萝卜了?” “是呀,这些是一个小娘子给官爷买的,说这个时间能在这碰到。” 安慎行有些疑问,看着老人拎着吃力,赶忙接过来。 “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家吧。”两人告别后,还能听到老人絮絮叨叨的道谢声传来。 安慎行有些无奈地拎着萝卜往家走,不知道是谁送的,这个时间这个方式,倒是出人意料的无法拒绝。 安谨言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 突然巷口传来四个人的脚步声和低声交谈。 高大的男人说完,摸着隐隐作痛的后颈,弓着身子四下望望,“北管事,有个黑影...从天上下来的黑影,打晕了我,是不是...是不是鬼呀?” 带头的高大男人被北管事一脚踢在小腿上,“胡说八道,这次一定不能出岔子。” 北管事嘱咐完一句,带着一个随从转身离开。 巷子里留下的两人,突然看到一个黑影飘落在眼前,接着他再次被一个刀手劈晕,另一个被拽着领口摔在墙上,软软地从墙上滑到地上。 安谨言看着地上的两人,摇摇头,“不经打还不听话。” 安谨言耳朵一动,再次跳到了高墙上。 北管事在巷子口刚要离开时,被堵住,看到来人,拱手:“史令史。” 史夷亭提着一个灯笼,站在巷子口中间,深邃的眼窝里映着两人:“认识爷?” 史家的宝贝孙子,刑部司可以横行的史家人,谁见了都要恭敬问好。 “既然认识爷,也知道爷是干什么的,马上宵禁,在这郊区晃荡什么?”转头对身后的小厮吩咐:“带回去,盘查盘查。” 北管事见过大世面,面色如常,拱手赔笑:“小的会在宵禁之前赶到家中,史爷放心。” 史夷亭皱眉,不急不缓,走近几步,“唐爷今晚去芙蓉园看赛马,丢了一件扇坠,正在抓贼呢,你们两个人很可疑。” 北管事见势不妙,站直身体:“芙蓉园在东南,唐府过去,自然不走这一路。史爷明察。” 史夷亭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灯笼,“唐爷说走的就是这路。” 北管事也知道这是故意找茬,神色微敛,“我们没见到。” “查查就知道了,带走。” 身后的小厮没明白史爷为何突然胡搅蛮缠,还是很配合地上前带人走。 “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同伙,唐爷丢的可是最喜爱的扇坠。” 就这样,两人被压走,还留了几个小厮在周围巷口巡查。 史夷亭走到路旁马车边,掀开车帘,伸过手去:“扇坠。” 唐钊把一个翠绿的扇坠扔到他手上。 史夷亭拿过来对着灯笼仔细看了看水头:“北管事带人来的,乐家人没在附近。带回去搜搜物证没在他们两人身上,估计已经到了安慎行手上。” 唐钊看着史夷亭手里的扇坠,点头。不让乐家人拿到就行,乐家想平息,必须给他们找点事,制造点乱子。乐家最近太顺了,他的生活需要点有趣的事。 史夷亭看着唐钊:“可以回去了吧?” 刚得到乐家人盯上了安慎行的消息,唐钊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现在也给乐家添了麻烦,恰巧也到了唐钊休息时间。 “再转转。” 史夷亭刚想再劝,远处跑来一个小厮,来活了。 “我留了几个人在附近,你注意安全,天冷,早点回。”史夷亭跟着小厮走了。 唐影推着唐钊往巷子里走去。 突然停住,唐影护在自家爷前面:“爷,前面埋伏了两个人,危险。” 安慎行手无缚鸡之力,史夷亭的人也没有与人交手,什么情况? “爷别担心,我会保护好...” 话刚说完,一个黑影飘落,他最后一个音还没说完,被一阵脚风擦着脸,唐影趴在了巷子的墙上。 “...”唐影感觉贴着墙的脸迅速肿了起来,嘴巴充满铁锈味。 “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 第29章 又来掳我? 不过,贼人这脚劲怎么这么大? 唐影艰难地转过头。 等等,自家爷眼里那是嫌弃吗? 不管怎样,他还是要保护好自家爷。 安谨言听到这个声音,愣住,转头看向一侧,没了动作。 唐钊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消瘦的身材,借着巷子上方的月光,对上了她转过来的眼睛。錵婲尐哾網 唐钊看着那双露出的那双清冷的丹凤眼,嘴角勾起,这双眼睛还真是像得很呀。 “又来掳我?” 唐影在这时突然一个拳头挥向安谨言,安谨言听到拳风,伸手握住唐影的拳头,向下一掰,条件反射地一脚踹向他的肚子,唐影以一个飞镖的姿势,再次撞在了墙上。 唐影的功夫也是硬功夫,他的另一个拳头也同时打在了安谨言左胸口。 唐影的块头大,安谨言的力气大,两个力撞在一起,安谨言也退后了半步。 安谨言现在正在思考,要不要继续打他。 唐钊转着轮椅,喊了一句:“唐影。” 两人都停下,看向唐钊。 唐钊桃花眼里如池水荡漾,引人心神,“刑部的人在巷子口,你摘下蒙面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让他们放过你。” 她没有回答。 唐钊坐在轮椅上,抬手要摘下她的面罩。 她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别到了身后,整个人也到了他轮椅后面。 铮铮的喘息随着动作不受控制地从唐钊喉间传出来。 “贼人,放开我家爷,有本事冲我来。” 唐钊:“...” 安谨言:“...” 这话听着不像正经话呢? 唐影趁贼人愣神,咬着牙,全身力气灌在脚上,一脚往她的腹部踹过来。 安谨言眼神闪过狠厉,双手护住小腹。一个侧踢踢开唐影的脚,另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力道太大,唐影的腰以快折断的姿势,冲向墙。 唐影迅速用手护住重点部位,下一刻整个人嵌在了墙上。 唐影只觉自己太聪明了,如果刚才这一下护不住,张家列祖列宗的香火肯定就断了。这个贼人果然可恶...剧烈的疼痛,眼前一黑,从墙上滑落下来的唐影,彻底的晕过去。 安谨言低头看了下脚,拧着眉,心想,“力气又没有收好,对不住了,大胡子。” “接下来到我了?” 唐钊的手还被别在身后,安谨言怕被他认出来,不敢站在他面前。 清冽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甜甜的味道在耳边响起,“我会控制着点。” “控制什么?” 安谨言的手在唐钊的后脖颈调换了好几个姿势。 唐钊看着月色中的影子,低低喘息夹杂着几声咳嗽:“你敢?” 她终于选好了姿势,劈了下去。 唐钊的头耷拉下去,身体快要从轮椅上滑下去。安谨言架着他的腋下扶了好几次,叹了口气。 把摊在墙边的唐影额裤腰带拆下来,将唐钊固定在轮椅上。跑到隔壁巷子把打晕那两人的棉外套拿来,给唐钊盖好。 这次天气更冷了,他这么娇弱,千万别冻坏了。 她像一个影子,飘到墙头上。听到有脚步传来,才悄悄离开。 一盏茶后,安慎行的府门被敲开。 安慎行披着外袍,左手打开门栓,右袖口空荡荡地在夜风中飘摇。 看到来人穿的官服,一脸疑惑:“发生什么事?” 来人对安慎行拱手:“附近巷子有打斗,陆续有人受伤,安公子你听到什么动静吗?” 安慎行茫然地摇头。 安慎行的穿着已然已经休息了,显然不知道外头这几波明争暗斗。 “我们会在附近巡查,有事情就喊我们。”史夷亭走时安排他们注意安慎行的安全,他们一定要看紧了。 “辛苦了。” 安慎行回到房内,看着萝卜下面压着的物证,不管对方什么目的,到底是谁知道他与乐家有怨?谁在暗地里传递来的? 亥时,被史夷亭和唐钊抛弃在芙蓉园的霍玉,从赛马的紧张中被小厮带到了唐府。 “哎呀呀~” “我的钊爷~” 唐钊在床上,把头默默转向里侧。 霍玉进门扑到床边,哎呀呀个不停。 “哎呀呀,这谁这么狠的心。”伸手想摸一下唐钊的后颈,看到那白玉般的脖子上,一个青紫色的痕,咬牙切齿,“哎呀呀,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都紫了。” 唐钊受不了霍玉的聒噪,转头过来。 霍玉趴在他脸上,一脸心疼:“哎呀呀,还有哪里受伤了?让爷看看。” “安慎行没事吧?” 霍玉翻一个白眼,床上这娇弱的人,还是不爱回答他的问题。 “能有什么事?史夷亭说了,安排人护着呢,保准没人敢动他。”他把床头的白瓷罐拿过来,“吃吗?” 唐钊摇头。 霍玉打开拿了一个填到嘴里,嗦了嗦手指,捋着眉毛问:“唐影都打不过皇城飞燕?这小燕子怎么每次都把你弄晕?” 唐钊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唐影一手提着裤子被史夷亭扶进来。 史夷亭问两人:“第二次跟皇城飞燕接触了,有新的特征吗?” 唐影情绪有些激动:“她力气很大,一手就把我手腕折了,一脚又把我踹墙上了。”还差点让他断子绝孙。 后面这句,他觉得有些丢人,还是不说了。 史夷亭有些惊讶:唐影五大三粗的大块头,能一脚踹出去,皇城飞燕的力道很惊人。 “还有,她居然解了我的裤腰带。”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不出他脸红,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感觉得到唐影害羞了。 霍玉一脸好奇问,“她为什么解你裤腰带?” 唐影有些苦恼地挠挠头:“难道是想劫色?” 霍玉翻给他一个白眼,不再追问了。 解裤腰带还是好的,隔壁巷子晕倒的那两人衣服被扒了,昏迷还没醒,风寒又接上了。倒是唐钊结实地坐在轮椅上,身上还盖着两件厚棉袍。 史夷亭想到下属的汇报,有些揶揄地看了看唐钊,“钊爷?” 唐钊的睫毛微颤,良久后睁开眼:“她说话时声音刻意改变了,不过...” “不过什么?”史夷亭来了兴致。 唐钊顿了顿,仔细回忆了一下,“不过她说话时,带着甜甜的口气。” 史夷亭皱眉:“甜甜的?” 唐钊桃花眼微抬,顾盼生辉,抬手捏着霍玉的袍领,拉近,高挺的鼻子凑上前去。 第30章 安谨言的弱点 霍玉双手握拳,脑袋使劲往后仰,惊恐地喊:“哎呀呀,钊爷,钊爷,使不得。” 两人鼻尖要碰到时,突然停下。 唐钊深吸一口后,柔弱无力地放开霍玉,低低喘息起来,平息后说:“就是这种味道。” 他放开霍玉,霍玉扭扭捏捏地挪到一边,耳尖通红,“钊爷,爷可是肩负延续香火的伟大使命,你可别再这样吓爷了。” 唐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糖渍果子的味道,全盛斋的。” 一个长安城闻名,刑部司追查不到线索,力大无穷,飞檐走壁的皇城飞燕,说话时带着甜甜的口气? 史夷亭一脸无奈,抓到嫌犯要挨个闻?想到这里,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好变态。 安谨言在子时前赶回了宫中,进入宫门时,没有人盘问。 太仓殿门口放着一个食盒。 她拎起食盒,两轮弯月眉毛,微微皱起,“出去住的事情,看来要跟小玉说一声。” 拎着食盒进入殿内,看到桌子上,一只雨燕站在一只包袱上跳来跳去。 安谨言打开雨燕带来的纸条,嘴角微扬,像冰川融化前的松动。 她打开包袱,里面是小雨在纸条中讲到的各种中药材。 安谨言熟练地挑出桂枝、茯苓、牡丹皮、赤芍、桃仁五味药材,牡丹皮、赤芍、桂枝放入煎锅中煎煮,然后把桂枝、茯苓粉碎成细粉,过筛,混匀。 每月下半月她的恢复能力特别强。但是现在孕期,为保万全,还是谨慎对待今晚挨的这一拳。 她想到这里把煎好的汤药倒出来与药粉混合,加了蜂蜜揉成珍珠大小。装到一个茶碗大小白底青花的瓷瓶里,自己吃了三颗。又在煎锅中加了一味红花,继续熬煮。 一边逗弄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雨燕,又想起今晚唐影的身手,没想到这个大胡子,不仅块头大,反应速度也挺快。能跟她交手三招,还能打到她一拳。 “唐钊不仅长得好看,挑人眼光也不错。” 安谨言自己嘀咕了一句,突然今晚折了一下唐影的手腕,又想到今晚唐影想攻她腹部,被她一脚踹飞。 “大胡子平时挺照顾我,我给他准备个赔礼,一定要让他快快恢复” 安谨言查看了下包袱中的药材,又挑出血竭、三七、儿茶、白蔹、乳香、骨碎补、刘寄奴,白芨、甜瓜子,桂枝,从铜灯座上刮下细细的铜粉,跑去后院开始掀石块,终于在墙角的石块下面捉到一窝一动不动的土鳖。 “哎,这还缺一味狗胫骨。”安谨言烦恼地挠挠头,“还是要快些搬出去住。” “狗胫骨三钱。”安谨言写好纸条,绑在雨燕左脚上。 安谨言放雨燕飞走后,她开始将第二副药磨粉。 很快,安谨言看到三只雨燕从落到了太仓殿门口,“小雨好厉害,什么都难不倒她。”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拆下三钱狗胫骨,还有两张纸条。 “你好厉害,狗胫骨都可以入药?你就没有弱点吗?” 安谨言看着这张纸条,她有弱点,有一个弱点她自己发现时都哭笑不得。 安谨言被安排到大兴朝的太仓殿,那阵没有任务可以接,她便在长安城到处溜达熟悉下师父给安排的这个没人会欺负她的地方。 “热乎乎的羊肉包子,来晚了可就尝不到了。” 她逛完西市,走到金光门附近时,听到了异域风情的叫卖。 安谨言坐在凉棚下,“老板,俩包子,一碗羊汤,多加胡椒。” “来喽~” 暄软的面皮,被里面的汤汁浸润得一块块发亮,吃着包子喝着羊汤正满足时,突然一阵酒香似有若无地飘过来。 安谨言看着跟客人攀谈的包子店掌柜,挂上微笑,问道:“掌柜的,你们家偷藏了什么好酒?” 听到安谨言的话,掌柜得来了兴致,“爷,一看您就是老饕,隔这么远都闻到酒香了?惭愧呀,这酒香可不是咱家店酿得出来的。” 安谨言看掌柜的一脸,快来继续打听的样子,一脸好奇地问:“那是哪里能酿出这么醇厚的美酒。” “客官,您是刚来长安城吧。咱们长安城醴泉坊有一家三三垆,三三垆里有一个貌美的老板娘。” “然后呢?”安谨言适时地给掌柜搭台。 只见掌柜的,在她对面凳子上坐下:“这老板娘原是一位做瓷窑器具的波斯人,却酿得一手味至甘美的三勒浆,凡是喝过的人都赞一句,饮之醉人,消食下气。” “真的吗?” 掌柜的看到她有些不相信,“那可不是,前几年天山圣战打得正热闹时,瓷器易碎,老板娘便停了瓷器贸易的老本行,专做三勒浆。算算,今天是三勒浆出酒的日子。客官要是想要尝尝这美酒的滋味,可要快些去,去晚了可就抢不到了。” 安谨言把最后一口包子塞到嘴里,对掌柜地拱手,“那我可要去尝尝。” 她的体质特别,可谓千杯不醉。 赶到三三垆,要了三坛三勒浆,哪知一杯下肚,安谨言便醉得一塌糊涂。抱着三三垆的老板娘娇滴滴地撒娇。 “娘,小宝找了你好久好久。小宝也有娘了。” 老板娘感觉到手臂上软软的触感,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地哄着:“小宝,乖乖睡会。” “不睡,醒了娘就不在了。” 接着抱着两人高的酒坛,跳秦王破阵曲,一向宠辱不惊的老板娘一直在旁边着急地缴帕子,生怕把酒坛打碎了,又怕把安谨言压坏了。 “娘,看小宝,厉害吧,小宝力气很大,会保护好娘,谁也不敢欺负娘。” 老板娘见这架势,好言劝不下来,拿起一个酒吊子,双手掐腰,学着市井泼妇管教孩子的样子:“小宝,快放下,再调皮,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安谨言可怜巴巴地把巨大的酒坛放下,乖乖坐下,眼里全是委屈地看着老板娘:“小宝乖,娘别生气。” 老板娘好不容易将她哄安静了,伏在老板娘膝头,听着老板娘的哼唱要睡着时,两个来买三勒浆的公子,为了最后一坛酒吵起来。 安谨言一手一个,把俩公子扔出三三垆。 娘的怀抱好温暖,娘的歌声好温柔。 安谨言酒醒后才知道这三勒浆是陀得花做引,味甘,温,无毒。主一切风血。浸酒服,生西国,胡人将来,胡人采此花以酿酒,呼为三勒浆。 安谨言可以千杯不醉,唯独对这陀得花,一闻便醉,由陀得花做引发酵出的三勒浆,更是让安谨言一杯便醉的不省人事。 第31章 与乐家作对 雨燕落到安谨言肩头,探出头贴贴安谨言的脸,安谨言温柔地摸摸它的头,打开了第二张纸条。 “不管你有没有缺点,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安谨言凤眼中温柔流转,小雨真的是一个很好搭档。 第二日,安谨言听到远处传来小玉的脚步声时,便等在门内。 小玉刚要伸手敲门,门再次打开。 小玉红红的脸蛋,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讶:“小安公公,你要出去吗?” 安谨言看着小玉满是疑问的鹿眼,回道:“在等你。” “哦哦,这是今天的早食,有你最爱吃的腌渍菜。”小玉以为安谨言在等早食,连忙把食盒递过去。huαんua33 安谨言结果小玉递过来的食盒,脸上挂着笑意,“以后,不用给我送饭了。” “好。啊?”小玉脸蛋上的红色突然就蔓延到了耳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安谨言看小玉有些着急,赶忙解释:“我在外面寻了个住处,以后就不在宫里住了。” 她看到小玉的眼睛里焦急中掺杂了一丝期待:“可是,可是管事说过你会一直在宫里住着,让我照顾好你的一日三餐。我要跟着你一起出去住吗?” 她想了想,师父肯定是托人照顾她,如果没有交代就离宫,也不好。便笑眯眯地对小玉说:“我搬到全盛斋附近住着,你可以来看我。” 她把住处透露给小玉,师父托的人会知道,以后也方便师父找她。 “哦,那我回去问问管事。”说完这一句,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安谨言,“小安公公,你是自己去外面住吗? 安谨言心里一颤,宫内寂寥,太监宫女对食之事,她也碰到过,小玉不会对自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吧?要不要让小玉知道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呢? 她有孕的事情,月份再大些,肯定是瞒不住的,也需要有人照顾。小玉可靠吗? 最后,安谨言决定让小雨调查调查小玉,再说。 安谨言想到这,挂着笑低头对小玉轻声说,“爷自己住。” 小玉红着脸低着头,匆匆告别了安谨言,回尚食局去了。 安谨言摇摇头,小玉太不经逗。 与此同时,凌晨回到锦绣书局奋笔疾书一夜的安慎行,转着僵硬的脖子,走出了书局。 江锦书:“安大哥,决定了吗?” 安慎行把手里的物证揣到口袋里,“嗯。” “书局这边你放心,不过你的上司…” 安慎行抬头看着破晓的天空,“但行好事,只问对错,不计得失。” 江锦书第一次看到从来都温文尔雅的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孤注一掷。 江锦书对着他点点头。 安慎行一路向着太极殿走去,路上被一位同僚叫住:“安常侍,有一位荣娘子找您说几句话,在那边。” 安慎行微微颔首,左手暗暗抓紧了口袋,向着这人指的巷子走去,他现在任右散骑常侍,官场上的同僚都喊他一声安常侍。 安慎行的右边袖子,下端空荡荡,清晨的风吹着摇摆着,像一面战场上的旗帜。 巷子里等的人是乐家的长房孙女,乐荣荣。 “叔叔,给您请安。”小娘子微微福了福,一身胭脂色襦裙,外边罩着喜鹊登枝的披风,一双凤眼里含着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安慎行的脚步应声停下,“请安?” 他一声讥笑,如乍暖的春日里忽然飘了雪粒子:“你以前可是从来都是让我给你请安,我也担不起小娘子这一声叔叔,如果没有记错,你一贯都是勾勾手指,自有人替你唤过来。” 乐荣荣依旧笑脸相迎,往前走几步,又对着他福了福:“叔叔大人不记小人过,谁还没有个童言无忌,年少轻狂的时候。叔叔这样温柔敦厚以德报怨的人想来是不记仇的。” “是吗?你怎么确定我不记你家的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安慎行左手摸了下空荡荡的右臂,“乐家还真是将虚伪、阴险一代代地流传下来。” 乐荣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安慎行,别给脸不要脸。”她拢了拢披风,接着说:“人要审时度势,借坡下驴,更要懂得吃一堑长一智。不要总想着以小博大,以卵击石。” “这些话,留给你自己吧。我就不奉陪了。” 乐荣荣觉得这人固执得有些好笑,盯着他的右手,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自己再吃一遍吃过的苦。谁不知道糖好吃,多甜呀。” 安慎行轻声笑了出来:“既然如此,你何必在这多费口舌,直接动手不好?” 乐荣荣有些意外,依旧不能落了气势:“你这是一定要与乐家作对了?” 安慎行一双杏眼对上她的凤眸,从容不迫地说:“当年的安家姐弟已经死了。” 乐荣荣重重哼了一声:“好,那我等着看看现在的安慎行,能玩出什么花样。” 安慎行转身,走出两步后,声音传来:“说到审时度势,乐家如今逐渐式微,你知道原因吗?” 乐荣荣看着安慎行的背影,没有掩饰脸色的苍白。 姑奶奶主攻医术,爷爷主攻毒术,毒术上不得明面,姑奶奶与人私奔后,乐家医界的份额很快被几大世家瓜分。 爷爷年迈,父亲这一辈,姐弟三人,姑姑嫁到唐家指望不上,二叔早逝留下二婶和堂妹母女俩,父母只有自己一个女儿,但父亲不务正业,风流成性。偌大的乐家现在只靠她一个小娘子苦苦支撑。 将来爷爷一旦离世,她到年纪再嫁出去,乐家不仅是式微,很快就淹没在长安城的权贵中。 “人在做,天在看,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辰已到。”留下一句话,安慎行大步离开。 乐家乐贤德与乐贤慧,一个主攻毒术,一个主攻医术。乐贤慧年轻时与人私奔,乐家医术逐渐凋零,乐贤德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乐贤惠和家传医术。 乐贤德找到乐贤慧时,恰逢乐贤慧夫妻突然身亡,只剩安慎薇、安慎行姐弟俩,孤苦无依。 第32章 玄武汤 乐贤德顾念姐弟无人照顾,便将二人带回长安城乐家,那时,姐姐安慎薇十四岁,弟弟安慎行只有十二岁。 一年后,便传出安慎薇与人私通怀孕,因年纪尚小产子时血崩而亡,至于传言是真是假,诞下的一子是否成活,成了乐家一句都提不得的丑闻。 同一年安慎行与人打架斗殴被砍了手足,坠入山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一只手证明安氏兄妹曾经到过乐家。 乐荣荣看着走出巷子口的安慎行,眼神淬满了毒,“北管事。” 八字胡的精瘦男人连忙从一旁巷子的暗处出来,毕恭毕敬地对着乐荣荣答:“在。” 乐荣荣的眼里已经恢复了虚假的笑意,边走边说:“通知他们按计划行事。” “是。”北管事亦步亦趋跟在乐荣荣身后两步远。 乐荣荣走出巷子口,与一个背满包裹的小公子装了个满怀,被身后的北管事扶住,一双凤眼压不住怒火,抬头看到了另一双凤眼。 小公子白净小脸,唇红齿白,圆滚滚的身体上挂着几个满满的包袱。 乐荣荣顿觉白瞎这副漂亮的丹凤眼,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安谨言愣在原地,眼底一丝光在流转,腹部传来一阵胎动,她放下包袱,吃了三颗药丸,冬月的风灌进巷子口,有些缥缈稚嫩的声音飘在半空中,隔着风声、枯叶摇摆的声音,似有若无。 “狐狸崽子,再用这双眼看我,我就让人把它们挖出来。”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不准偷看医书。” “乖乖地做个傻子就好。” “老头子问你什么,都不准回答。” “不准给他饭吃。” …… 纷繁错杂的声音在脑袋里横冲直撞,不是耳朵听到的真实声音。 安谨言握着包袱的手指渐渐放松,昏昏沉沉地继续往前走,这是什么声音?说话的是谁?从哪里出来的? 正在神游的安谨言,突然撞到了一个人,包裹从手里快要掉落时,一只手抓住包裹,重新递给她:“你没事吧?” 安谨言闭上眼睛,晃晃脑袋,眼睛里的焦点聚集,看向声音来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是你?” 安慎行看着眼前这个小公子,是前几天救过他的那人。 安谨言把包袱往肩上一搭,脸上挂上标致的笑容:“谢谢爷。” 安慎行本就是温文尔雅的性子,看到恩人,眼里盛满笑意,如冬日的暖炉般舒服又温暖:“不谢。” 不等安慎行询问她的姓甚名谁,安谨言便背着包袱匆匆离开。他抬头看看时辰,加快脚步往太极殿赶去。 此时,茶馆里都接收了新的话本,不仅不要钱,还给银子让说书人从接到话本就开始说。 南曲几位小管事,串通一气,欺上瞒下,逼良为娼,利用南曲便利,为一己私欲,逼迫多名小娘子、小公子。南曲总管事通幽,治下不严,自愿请罚,已经将犯法的管事押送至刑部,对于受到逼迫的受害人家人,南曲会给予赔偿,也会全力配合刑部监察。 更是将通幽的事迹写了五出话本,将南曲一个朱唇万人尝的总管事,说成了巾帼不让须眉救人于水火的女英雄。 早朝,安慎行将欢武的物证呈上,谏言主上严查南曲身后的乐家。让他想不到的是一些乐家的从官人员,全都复议他的物证,并呈上了南曲通幽治理南曲的物证。 太极殿上站着的,一半以上的官员都去过南曲?一时间朝堂上比茶馆里争论得还要热闹。 少数官员上表乐家的产业,焉能以不知者无罪为托辞。 大部分官员争辩,总管事都被蒙在鼓里,世家怎么会处处查无遗漏,再说有错后能迅速处理,以防更多人受害,乐家不惜搭上名声也秉公处理,实为难得。 “呸!一群道貌岸然,还秉公处理,我看是南曲的欢吟香闻多了,都变成软骨头了。” 唐府,霍玉听到今天太极殿上的争论,口无遮拦地破口大骂。 他又瞧瞧床上歪着的唐钊,无奈地摇头。 “哎呀呀,我的钊爷,你不吃饭,喝点汤也行呀,看这鸡汤是爷吩咐小厨房煨了一整夜,最是养人。” 唐钊清晨才睡着,这时被他从睡梦中吵醒,脸色不好,桃花眼里一片雾霭,瞥了一眼霍玉,把脸转向了一侧。 唐影进门,把一个汤罐放在圆桌上,单手打开罐子,一阵浓香飘来。 唐钊闻到味道,俊脸一下转过来,眼睛里雾霭散尽,带着冷意:“玄武汤?” “是的,爷。”唐影单手盛汤,满脸的胡子都挡不住一脸的邀功,“爷爷听说爷昨晚受惊,特意早早熬了两个时辰,还加了安神的药材,说这汤最是滋补。我早上去拿汤时,尝过了,香而不腻,肯定符合爷的口味。” 他就尝了一小勺,还被爷爷追着打了一拐杖,爷爷说都怪他本事不到家,老是让爷受苦。 自从爷让他做了贴身侍卫,教了他一身功夫。爷爷和妹妹就把唐钊看得比他还要亲,这两次爷受伤,都被爷爷好一顿教训,说他白练了一身腱子肉,保护不好唐爷,妹妹也好久不理他了,上次送回去的扇坠好不容易哄好了妹妹,这次妹妹又不理他了。 他之前一拳可以打倒一头牛,他怀疑他的力气变小了。 嗯,以后一定要好好补补。 “把那只王八炖了?”唐钊的声音都清冷了三分。 唐影开口,“没没没,是爷爷去菜市场买的。” 唐钊又恢复了蔫蔫的样子,撑起身子,半倚在床头,把被子盖到胸口。好一副慵懒美人图,“爷爷的心意,盛一碗来吧。” “爷,小心烫。” 喝了两口,门口走进来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公公。 “给王爷请安、请霍爷安。” 唐钊将手中的碗递给唐影,开口问:“白公公何事?” 白公公拱手回道:“主上听闻唐爷丢了扇坠,还被恶人伤到,特意赏了两件上好的羊脂玉扇坠,还有一些中药材。” “我这身子养不养也就这样了。”唐钊低声叹气,好一副梨花一枝带春雨。 白公公立马安慰,“王爷可要养好身体,主上担忧着呢。” 第33章 绣花枕头 唐钊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唐影。” 唐影放轻脚下,小步上前等自家爷安排。 “带公公去喝茶。”唐影上前带起的一阵风动,还是让自家爷低低地喘起来,“安排马车,一会送我去太极殿谢恩。” 唐钊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应酬,让唐影带公公退下了。 霍玉见太监出门,低声说:“哎呀呀,我的爷,主上身边的红人,也就你这么不给面子,说打发就打发了。” 唐钊撑着手臂躺下,就这一个动作又开始低喘,“久病之人,脾气怪异些,主上不会怪罪。” “那你还去谢恩干嘛?老老实实在府里躺着养病就行呗。”霍玉不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唐钊闭上了长长的睫毛,抬手搭在额头,鲜少有耐心地给霍玉解释,“不需去谢恩,主上就嘱咐了,没说,就要去。明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哎呀呀,钊爷很少对爷这么耐心。”霍玉走到门口看看天,“天上也没出两个太阳呀。” 霍玉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走到桌子旁,看到他带来的鸡汤,还有唐影带来的玄武汤。大咧咧坐下:“我尝尝这玄武汤到底比鸡汤好在哪里。” “滚出去喝,爷要休息。一会让史夷亭来陪我去太极殿。”唐钊翻身面向床里。 霍玉老老实实拎着两罐汤出去,又贴心地关上了门。 午后,太阳暖暖地照在只有枯枝的树梢上。史夷亭和唐钊出发赶往太极殿。 走到安上门,唐影刚要驾车进入皇城。 唐钊原本在车内闭着眼睛,哼着的秦王破阵曲的唐钊突然停了下来。 “唐影。” 唐影停车,单手撩起车帘:“爷,怎么了?” “去西市。” 今日天气暖和,午时刚过,西市已经人头攒动。 唐影推着唐钊走在西市,旁边还有异域长相的史夷亭,引来了周围人的频频侧目。 唐钊看着看向他的那些眼光,有惊讶,有疑惑,更多的是惊艳。突然一颤,他为什么要到西市来? 抬头看了一眼史夷亭,这人一脸风轻云淡,都怪这人拿走了自己最爱的扇坠,他是来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扇坠。 嗯,他只是心疼丢失的扇坠。 很快,他们走到了一个摊位前,还没等唐钊开口,唐影瓮声瓮气地问:“这不是安胖子的地界吗?” 以往卖扇坠的地处,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小娘子占用着,正在编扇穗。小娘子闻声,抬头看到唐影一脸络腮胡,这人好讨厌开口就是找茬,便要赶人。 她看到唐影旁边站了一个身形欣长,眼窝深邃的小公子,立马捏着嗓子开口:“敢问公子,安胖子是哪位?小娘子已经在这地界好几日了。” 咳嗽声起,一张白皙无暇的脸映入眼前,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挺俏的鼻子在寒风中粉嫩嫩,薄唇不点而红,修长的脖子上喉结随着咳嗽滚动。如果不是这喉结,小娘子还以为是天仙下凡。 小娘子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唐钊的脸,手里的扇穗都散了。 唐钊抬手捂住嘴唇,轻咳了一阵,面上浮起一层淡粉,看了一眼唐影。 唐影接到他的眼神,回了小娘子:“卖扇坠的。” 小娘子赶忙站起身来,胡乱地整理了下身上的丝线,把耳边的碎发往耳后拢了拢,“扇穗扇坠都一样的,我编的扇穗在西市是数一数二的,公子瞧瞧。”说着便把几个颜色鲜艳的扇穗拿起来,往唐钊身边凑过去。 这种贵公子,肯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参加王公贵族的宴会,只要他戴上自家的扇穗,就是最好的宣传,再也不用大冷天在这西市挨冻。 唐影挡住了小娘子的动作。 小娘子立马对唐影一脸讨好:“爷,您看看,这配色,这样式,只要您家爷戴上,肯定迷倒整个长安城的小娘子。平时都是十两银子,一两卖给你怎么样?” 小娘子看后面两位主子模样的人,转头要离开。赶忙拉住唐影的胳膊:“十个开元通宝,就只要十个开元通宝,买两个,我再送一个给你,怎么样?”说完还一个劲地抛媚眼给他。 第34章 膏药 安谨言已经打开了食盒,一手端着一盅参鸡汤,一手捏着手撕鸡往嘴里送,抽空还贴着碗沿呼噜噜地吸着热腾腾什锦面片。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玉的红脸蛋,边吃边说:“麻烦小玉姑娘帮我包一下我的这些漂亮宝贝吧,细致活我干不来。” 一上午的倒腾,她明显感觉腰有些酸痛。小玉的出现真的是犹如神助。 小玉听到她的拜托,开始忙活起来。进进出出找了很多布条、稻草把她的宝贝都好好地打包起来。 安谨言吃饱喝足时,小玉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对她说:“小安公公。我跟管事说了以后不用送饭,今儿管事让我跟你说一下,太仓殿依旧给您留着,您随时可以回来住。您的一日三餐都交给我了,可以给你从宫里送,也可以给你现做,听你安排。” 小玉一股脑说完,小心翼翼看着安谨言的脸色。 安谨言看着她,一时想逗逗这个爱害羞脸红的小丫头:“哎呀,这是把你赏给我了吗?” 小玉一时目瞪口呆。 安谨言看她如遭雷击的样子,立马摆手解释:“逗你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午后我把这些搬出去,其余的就先留在太仓殿吧。说不定哪天回来住住。” 她看小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忍不住又要逗人:“你回去好好想想,我想尚食局的饭菜了,要怎么告诉你呢?” 小玉果然边往回走边开始冥思苦想。 史夷亭推着唐钊缓缓前行,轮椅在青石板宫道上滚过,声音在寂静的皇城内传得格外的远。 “你,过来。” 安谨言把几个包袱抗在肩膀上,走出掖庭,便听到远处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刚要避开,便听到了唤他过去的声音。 安谨言把高高的包袱都抱在胸前,只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身体,跪在青石板上,只看到轮椅上一双皂靴从雪白的狐裘中露出来。 “你…”唐钊刚开口,一阵风吹过,开始低低地喘起来,狐裘随着他的动作往上移了一下,露出了王爷服制的一角。 “给王爷请安。”嘶哑的声音传出来。 唐钊的眸中有一丝冷意,“抬起头来。” 安谨言心想让唐钊看到脸,就知道她是府里的杂务,以后这每月四两银子的好活计可就飞了。 史夷亭也十分好奇走上前,想要拿走她手里的包袱。 “给唐王爷请安,请史令史安。”主上跟前的内侍白公公匆匆赶来,正好挡在了安谨言面前。 “主上接到两位爷进宫的消息,立刻安排来接两位,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白公公笑着对他们拱手请罪,看到一旁跪着的太监,出声问。 “这小太监可是冲撞了二位爷?来人,赶紧把他拖下去。” 安谨言松了一口气,又保住了一份活计,配合地跟着人退了下去。 “你的人?”唐钊裹着狐裘,盯着离开的三人背影。 白公公一脸赔笑,“回王爷,安排他往宫外送些东西,没想到冲撞了两位爷,给两位爷请罪。” 唐钊看着眼前一脸笑容的内侍太监,问:“太仓殿那位?” 白公公低头掩下眼里的吃惊:“回王爷,那位我是不敢指使的。” 白公公没有明说不是太仓殿那位,这话的意思却让人听着是说不是那位太监。 唐钊眉头微挑:“走吧。” 两位太监将安谨言拉出几位爷的视线,拱手对她道了一声得罪了,便离开了。 安谨言抱着几个包袱,出了皇城,“以后还是少来宫内,唐钊怎么就开始注意一个小太监了呢?” 安谨言找个巷子口把包袱放下,拿出桂枝丸,犹豫了一下。 虽说这桂枝丸是活血化瘀之药,但是用量差之分厘谬之千里,少一钱便有安胎之效。 想到那天在巷子里脑海里虚幻的声音,给自己诊了下脉,皱着眉头把桂枝丸又塞回了口袋。 拾起包袱之际,正好看到巷子外头一辆花枝招展的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块头,揉揉屁股又龇牙咧嘴地捏捏手腕。 安谨言迅速放好包袱,换好衣服。 一盏茶后,她踢踢哒哒经过一辆花枝招展的马车。 唐影正在马车上晒着太阳活动自己的手腕,突然看到旁边经过的人,立马喊道:“哎,安胖子。呃…安小娘…呃…安公子。” 安谨言一脸惊讶地回头:“唐影,你怎么在这?” “我陪我家爷出来的,你在这干什么?”唐影自从知道安谨言是个小娘子,对安谨言十分满意,恨不得把自家爷打包送给安谨言。 “三三垆的老板娘这几天酿酒手腕疼,我给她送膏药去。” “是吗?哪个药堂的膏药,管用不?”唐影听到她说的话,两眼放光,安小娘子简直是仙女一样的存在,送药膏都能让他碰到了。錵婲尐哾網 安谨言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你也知道我做的活计比较多,难免有磕碰,久病成医。自己瞎琢磨出来的膏药,用着还不错,想着给老板娘送几贴。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 唐影络腮胡下的嘴巴都张圆了,眸光里流出佩服的眼神:“安公子,你好厉害,怎么会嫌弃,收到的人肯定会很开心的。” 安谨言激动地握住唐影的手腕,一脸期待地问:“真的吗?” 只见唐影眼睛眯成一条缝,后槽牙紧咬:“疼!疼!疼!” 安谨言不动声色地探了探他的手腕,没有骨折,看他的反应,应该是骨头裂了。 “你手腕怎么了?”安谨言赶紧撒开手。 “哼,前几天碰到个贼人,教训了他几下。手腕受了点小伤。” 明明是行侠仗义的皇城飞燕,才不是贼人,安谨言有些不满意,想到那晚踢打他的几下,还有他的裤腰带,一脸关心:“如果你不嫌弃,膏药分给你几贴,你试试吧?” “怎么会嫌弃,多谢安公子。”唐影拱手致谢。 安谨言趁机把膏药呼在了他的手腕上。 唐影只感觉手腕先是一凉,抬头就看到手腕上的膏药,“安公子动作真麻利。” 第35章 金口玉言 “我要去三三垆了,这里还有两贴,你拿好。五日换一贴,三贴骨头都能长好。”安谨言算着唐钊差不多该出宫了,冲唐影挥挥手,离开了。 唐影盯着手腕上的膏药,喃喃自语,“有这么神奇吗?”手腕突然感觉一股暖流萦绕,如冰天雪地中烫好的美酒划过食道的醇厚暖和。 史夷亭推着唐钊来到车前。 唐钊进了马车放下车帘时,看了一眼唐影手上的膏药,不可察觉地转了转还在疼痛的脖颈。 史夷亭给唐钊盖上狐裘:“主上问你的意见,怎么不见你落井下石?” 唐钊听到这个措辞,白了他一眼。 “呵呵,这次拿不下乐家,我以为你会把欢家班和南曲这双乐家的左膀右臂卸了呢。”史夷亭没理会唐钊的白眼,继续说。 “百年世家,死而不僵。”唐钊说完,闭上了眼睛,睫毛微颤,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史夷亭不像霍玉那样好糊弄,轻声笑了一下:“刚才你说的那几句话,可是给主上上了眼药。最近南曲的生意可要萧条一阵子了。” 是呀,区区一个南曲,竟然让朝堂上半数以上的官员站出来维护。以主上多疑的性子,是南曲的都知迷人眼,还是欢吟香有问题?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时的浇浇水,就会在合适的时间,破土而出。 “查查太仓殿,怎么回事。” 史夷亭听到这里,想要拒绝,最后还是点头,“嗯。” 他想起刚才主上与唐钊两个不爱闲话的人,竟然因为一个小太监多说了几句话。 “朕听说,宫里的小太监冲撞了国舅爷?”虽然唐思已经故去多年,主上一直以国舅爷称呼唐钊。 唐钊神情不变,史夷亭却莫名的一怔。 唐钊低喘着答复,“没什么大碍。” “如果哪个有幸入了国舅爷的眼,一定跟朕说,朕安排他去贴身伺候。” 唐钊嘴角沁出一丝笑意,拱手:“谢主上,以后我跟主上讨人时,史令史可要作证。” 主上没想到一贯冷清的唐钊竟然顺势应下了,哈哈大笑:“朕自是金口玉言。” 刚才主上和唐爷这几句对话,让史夷亭云里雾里,既然唐钊拜托他查太仓殿,他正好借此机会,了解下。 史夷亭食指挑开帘子,看到还有一段距离才到唐府,低声说:“苗疆那边的人,快到长安了。虽说提前在长安铺垫了几年,唐府和韦府一直注意着。不知道能瞒多久。” 苗疆虽属于大兴朝,但偏居西南一隅,崇林叠嶂,几大世家一直无法深入探查,如果是苗疆的人走出来,就会成为所有世家的觊觎对象。 唐钊唇角下压,不屑一顾的:“怕什么,瞒不住就瞒不住,你的人,与我何干。” 史夷亭扶额,不知道唐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付出了这么多,现在手里的筹码也够了,还要维持阖家欢乐的戏码?” 这么多年忍辱负重,更是不惜以他的身体为饵。 唐钊睁开眼睛,看不清迷雾后面的心境:“自是要踩着鼓点,好戏才好上演。” 史夷亭失笑,他们眼中的唐钊自小体弱多病,被唐家娇生惯养养着,十五岁后只能依靠轮椅行走。 他们一起长大的几个孩子,一个他,一个霍玉,一个霍三星,还有唐佑孄也算一个,整日称霸长安城,而唐钊风吹不得,雨淋不得,日头太晒不行,乌云密布不行,极少走出唐府大门。 就这么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西子。 十八岁时,自顾转着轮椅冲到太极殿,要求去西北与强悍的大漠国一战,不打胜仗誓不还朝。 太极殿上的文武百官被闻名长安城的娇娇儿掷地有声的话,羞得无地自容。 激得几大世家的公子,更是不服输的都要上战场。 史夷亭、霍玉、霍三星带着整个长安城的男儿热血沸腾,唐佑孄一个小娘子也带起了小娘子上战场的热潮。 恰是各个世家公子哥都争先为大兴朝而战,才让这次战争不管是粮草、军备还是后援,都空前绝后的及时支援。 唐家老太太哭肿了眼,哭散了一丝不苟的发型,宫里的唐思更是特意请旨回府,明面上奉主上命,褒扬少年壮志,回府声泪俱下地拦着小弟。 霍家拦不下两个儿郎,只能与唐家合力把霍三星和唐佑孄拦下。 “夷亭,玉儿,你们一定替姐姐把钊儿看好,你们都要平平安安回来。”史夷亭到现在还记得唐思一手握着他一手握着霍玉,眼泪像一串串珍珠流过她洁白的脸颊。 史夷亭在马车里搓了搓手指,他唯一一次鼓起勇气,伸出拇指,为唐思擦了眼泪,脸颊软软,眼泪温热,烫到了他的心里。 就是那次战场,霍玉和唐钊消失了一天一夜,牧国与大兴朝前后夹击大漠国,大获全胜。 霍玉抱着昏迷的唐钊归来,霍玉只说是唐钊有勇有谋,说服了牧国也救了他。 自那以后,霍玉把唐钊宠成了祖宗,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让他打狗他绝不撵鸡。 史夷亭也有幸见识到了账外血肉横飞,账内歌舞升平,推杯换盏。主将的无奈,刑法的漏洞。 史夷亭眸光从回忆中逐渐清明,“这次上演杀鸡儆猴,还是盖棺定论?” 唐钊盯着史夷亭正在磋磨的拇指,眸光深沉:“我在你眼中还是好人?” 史夷亭手一顿,唐钊倒是把他看得透彻。 唐钊出战之前便嘱咐唐府,别无所求,不管生死,一定照看好他的花房。天山圣战回朝后,唐钊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第一个噩耗是长姐忧思过多,病重,随后去花房看了最爱的茉莉。 摆在花房最中心的茉莉花,用的是唐钊亲自拉坯烧制的陶瓷花盆,毫无生机。 唐府的下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很多,也多了几个半死不活的主子。 史夷亭记得那个瘦弱如玉的小公子,抚摸着干枯的花枝,“死了,还这么好看。”枯瘦的双手被干枯的花枝、粗糙的花盆磨出了透明的血泡,“为什么非要找死呢?” 史夷亭每每回想起当时唐钊那双桃花眼中迸发的恨意,脑后都无端发凉。他一直未曾看透过唐钊。 第36章 体味 “古人诚不欺我,歹竹出不了好笋,病贝育不了珍珠!” 史夷亭推着唐钊刚进唐府,就听到霍玉那极具特色的声音传来。两人都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轮椅行过青石板,房内破口大骂的声音停下,只见霍玉风一样冲出来,跑到两人身边,看看史夷亭又瞧瞧唐钊,问:“你俩回来了?有没有给乐家在主上那上上眼药?” 唐钊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史夷亭说道:“进去说。” 霍玉从史夷亭手中接过轮椅把手,自觉地推着唐钊。 进门后,霍玉把唐钊安顿好,搬过一张凳子,坐在他俩身边,不等他俩开口,就自顾自开始说:“这乐荣荣真是损到家了,这一手金蝉脱壳,不仅没有惹到一身骚,还成了大义灭亲公正不阿的典范。难怪我们家老爷子说,这小娘子一身本事一肚子心眼,可惜随了乐老爷子,心术不正。” 轮椅上盖着狐裘抱着糖渍白瓷罐,斜歪着的唐钊翻了下眼皮:“可惜?” 霍玉听到唐钊的疑问,一脸茫然,看向史夷亭。 只见史夷亭深邃的眼窝,泛起点点碎光,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如果乐荣荣心术正,你家老爷子,是不是准备让你娶回家镇宅?” 本来霍玉在说的是乐家又逃过一劫,怎么就扯到让他娶乐荣荣回家镇宅了?想到娶这么一个心思恶毒,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女人,霍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你俩怎么都这么淡定?难道早就知道乐家不会受损?” 唐钊白了霍玉一眼:“那么容易垮也配叫世家?” 史夷亭拍了拍霍玉的肩膀:“你也准备好,这次明面上乐家全身而退。坊间传闻和暗地里的流言也会让乐家难受一阵。” 霍玉盯着史夷亭,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说...乐家的产业还是会动荡一下?” 说完这句话,只见霍玉猛的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捋着眉毛说:“哎呀呀,我得跟我舅舅说一声,把欢家班的小戏子能挖的全都挖过来。还有茶馆、南曲的小都知们...哎呀呀...幸福来得太突然。” 唐钊正在专心品尝口中的糖渍梅子,看到霍玉突然把那张阳刚的脸探到他面前。 “钊爷,你说这安慎行也是个愣头青,他跟乐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呀,怎么就敢在太极殿上一人直谏。这乐家没伤筋动骨,以乐家这行事作风,爷看他这次可是自身难保了。” 唐钊眼睛盯着眼前的脸,一时无话,只有嘴巴还在咀嚼。 霍玉被他盯得忍不住咕咚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爷分析得不对?” 唐钊左胳膊肘撑在扶手上,左手手背托住下巴,桃花眼尾微勾,挑了挑眉毛:“再靠近些。” 霍玉嘴唇紧抿,不自觉使劲往下压着,眉毛拧成个八字,眼睛瞪得圆圆的,快速地眨巴了十几下:“钊爷,咱们可是实打实的兄弟,你可不兴这么考验我。” 霍爷看着这一张比全长安城的小娘子漂亮百倍的脸,桃花眼里全是春意,再这么荡漾几次,真保不准自己晚节不保。 唐钊被他的话气的喘起来,白了他一眼:“想这么多,你家老爷子知道吗?” 霍玉看唐钊把霍家老爷子都搬出来,顶着一张大红脸,紧咬着后槽牙,闭着眼,慢慢地靠近些。 唐钊把抱着白瓷罐的右手伸出来,放在霍玉高挺鼻子前:“可有什么感觉?” “感觉?”霍玉重复了一遍,感觉无非触觉、味觉、听觉、视觉,现在自己闭着眼,也没接触到什么东西,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有,一股甜甜的温温的味道。” “嗤~”史夷亭看着霍玉闭着眼睛皱着鼻子使劲闻唐钊的手,终于忍不住笑了。 唐钊立马收回手,霍玉睁开眼睛:“钊爷,刚才你让我闻的是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让爷尝尝。” “记住这个味道,长期吃糖渍果子的人身上会留下这个味道。必须是蜂蜜腌渍的糖渍果子。长安城蜂蜜供应有限,你去查查,皇城飞燕身上就有这个味道。” 霍玉有些懊恼:“这蜂蜜都是二品以上大员和太极殿专供,极少数流向商行。让爷跑断腿也不一定查得到呀。” “查不查?” 霍玉一脸委屈看着唐钊:“小的当然愿意为钊爷效犬马之劳。长期接触糖渍果子的人,要么会制作,要么长期食用,也有可能两者兼有。真是一个大工程呀。” 说完突然意识到刚才他闻的是什么?现在房内的三人,只有唐钊年复一年的爱吃糖渍果子,所以刚才他闻了一个男人的体味。还要记住这个体味,要用这个体味去寻找另外一个有相同体味的人。 霍玉突然感觉,狗爷的称呼,真的被唐钊利用得彻底。 唐钊可不理会他想了什么,继续优哉游哉地享受着甜蜜的糖渍果子,只是这脖颈上的淤青还隐隐作痛。 “三位爷,厨房炖了鸡汤,先垫垫肚子吧。”唐影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门开了,唐影一手领着一个罐子,一手端了三套碗勺,进门放在桌子上。 史夷亭看着唐影利落的动作,咦了一声,霍玉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唐影,你这恢复力可以呀,这手腕今早上还握不住缰绳,现在这就好了?” 唐影给三位爷盛好鸡汤,站在桌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贴了膏药贴。” “你们唐府的大夫医术见涨呀,一贴膏药就可以生肉接骨,怎么钊爷的病老不见好。”霍玉说着夸人的话,眼神里却是一脸的嫌弃。 “不是府里的大夫开的药,是安公子给的。”唐影边说边举着手腕让霍爷看,“刚贴上时冰冰凉凉的,一会就感觉像个火团子绕在了手腕上,就不疼了。” “哎呀呀,那个小胖子,还真是个宝贝。”霍玉配合地用手点点唐影的手腕,发现唐影是真的不疼了,还比了一个大拇指。“确实厉害。” “哼!”唐钊将盛着鸡汤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第37章 梦 “爷,这鸡汤不合胃口?”唐影听到自家爷傲娇的声音,赶忙停下炫耀,跑到自家爷身边伺候。 唐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唐影手腕上的膏药,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一股怪味。” 唐影眼睛盯着鸡汤一脸疑惑地嘟囔,“不会吧,我明明尝过了,跟平时一个味道呀。”便要去尝自家爷碗里的鸡汤。 史夷亭把碗里的鸡汤喝完,放下碗勺,笑着对唐影说:“是不是你手腕上的膏药味道染到了碗上,你家爷对味道最是灵敏。” 唐影这才恍然大悟,爷这是看安小娘子送他膏药,心里不舒服了,在找茬。 安小娘子一直围着自家爷转,一心勾引自家爷,现在安小娘子给他送了膏药,却没有给自家爷送膏药,爷心里肯定是吃醋了。 唐影禁不住在心里又偷偷夸了自己一通,对自家爷简直了如指掌。上次安小娘子送他扇坠时,自家爷也是无缘无故地找茬发脾气。 “哎呀,上次的扇坠还没替爷搞定,不过这次的膏药可以先满足爷的小心思。”唐影心里偷偷嘀咕。 他想着自家爷傲娇惯了,等史夷亭和霍玉一离开,立马把手里的两贴膏药献宝一样捧到了自家爷面前。 “爷,这是安小娘子给的膏药,我给爷试过了,顶好用的。” 唐钊抬眼看着两贴黑乎乎的膏药,眉头微微皱了皱,“这是她给你的。” 这次唐影心思倒是转化得极快:“我这伤一贴就好了,安小娘子却给了三贴,她肯定是不好意思直接给爷。” 唐钊看着他,眼里有一丝疑惑。 唐影立马把自己的手腕放到自家爷眼前:“爷看,我不能骗爷的。” 唐钊看着他灵活的手腕,看来效果确实不错,最后点头说:“放那吧。” 唐影放下一贴,拿起一贴走到唐钊身后,“爷受伤的地方不好敷药,我给爷贴上,今晚能睡个好觉。” 唐钊伸手把肩头的青丝理到胸前,露出了莹白的后颈,青紫色的印记分外的显眼。 “嘶~”膏药贴到脖颈上的瞬间,唐钊低呼一声。 “爷,一会就热乎乎的,可舒服了。”唐影帮唐钊贴好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药效渗入肌肤,果然热乎乎的,十分舒适,唐钊歪在轮椅上,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梦中。 在梦中,唐钊只感觉浑身燥热,抱住了一具冰冷柔软的身体,指尖是光滑温润的触感,双唇不自觉地索取,眼睛半睁半闭间,恍惚看到这人唇下一颗嫣红的小痣,是他吗?再睁眼仔细看时,却见一双丹凤眼似怒似怨地看着他。 唐钊猛然惊醒,看了看双手紧握的白瓷罐,将它放到桌子上,走下轮椅,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低沉的天,不禁低声笑了起来:“一年就要过去了,唐三,快要落雪了吧?” 那个通身黑衣,面具挡住下半边脸,只漏着一双眼睛的男人,依旧从客厅东侧墙壁中显现的门中出来,快步走到唐钊面前,微微拱手:“是,主子。” “唐二还是没有消息?”唐钊的双手背在身后,食指轻轻叩动着。 “查到了线索,几个月前在西市出现过。不过他并没有跟兄弟们相认。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兄弟们便没有跟他接头。”唐三低头汇报着,他看到主子的食指停止了叩动,这表示主子对这个信息还是比较满意。 “尽快取得联系,我要亲自审问无忧。”唐钊说完便坐回了轮椅上。 唐三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暗室。 唐钊坐在轮椅上看着最后一抹夕阳落在脚下的地上,想起刚才的梦:“你会和女侍卫一样是故意接近我的吗?” 乐府最深处的堂屋里,夕阳的余晖正好照进来,一番时光静好。 乐荣荣在门口轻轻叩了两下门,“爷爷。” “嗯。”乐荣荣得到回应后,推门进来。 乐贤德与乐贤惠兄妹两人,大哥主攻毒,小妹主攻医。一开始在济世堂救死扶伤,那几年恰逢改朝换代、战争频发,两兄妹短短几年便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和社会地位,也由最初的乐大哥和乐小妹,成了闻名的世家乐家。 而今,古稀之年的乐老爷子满头华发,精神头却很好。 看到乐荣荣,便问:“这次处理干净了?” 乐贤德自然指的是南曲逼良为娼的事。 “是的,爷爷。那几个小管事都已经封了口,不会再往乐家这边深挖了。” 乐贤德正在修剪一盆娇艳的花,手起剪动,一朵朵花落在盆中,最后只剩一朵大红色的花朵,孤单单地长在枝头。他看着盆里的落花,眼里全是狠厉:“做得干净些,不要存着妇人之仁。” 乐荣荣小心翼翼地点头称是。 乐家长女乐淑婷嫁入了唐家三房,长子乐承荫自小欺男霸女纨绔惯了,毫无掌家之能。乐贤德步入古稀之年后,一直教导长孙女乐荣荣管家,庆幸的是乐荣荣虽是小娘子,心思手腕却是一顶一的厉害,这几年,把乐家管得极好。 这次,是乐荣荣少有的疏忽。 从乐老爷子房内出来,乐荣荣并没有想在老宅逗留,刚要跨出院子时,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 “荣儿,吃过晚饭再走吧?”只见一风韵犹存的妇人从跨院走出来,轻声细语地询问。 这妇人是乐贤德二儿子乐承恩的夫人高寒梅,也是乐荣荣的二婶。自从二叔去世后便一直守寡至今,膝下有一女乐悠悠。 虽是寡妇,高寒梅却保养得极好,身材如二八佳人,性子柔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娇弱,格外地惹人怜爱。 乐荣荣的眼神里却尽是厌恶,冷淡地说:“不了。” 高寒梅扭着腰肢向前走了一步,刚要开口,抬头便对上了乐荣荣冰冷的眼神:“二婶,以后衣衫不整就不要再踏出院子了。” 高寒梅惊慌失措地低头,便看到胸前凌乱的襦裙,伸手去挡。 乐荣荣嗤笑一声,转身离开。寒冬时节,一个失寡多年的半老徐娘,整日在这老宅子里,衣衫不整的乱晃真是碍眼。 北管事在乐府外的马车上候着,见乐荣荣出来,赶忙扶着荣娘子上车。 乐荣荣坐好后,北管事递上一只竹管:“荣娘子,里面是搜集到的皇城飞燕的全部资料。” 乐荣荣歪坐在马车上,盖上厚厚的狐裘,又伸手拿起茶喝了一口。抽出纸条,慢慢看起来。 “竟是个小娘子?” 北管事看着乐荣荣的脸色,陪笑道:“是呀,真想不到。” 乐荣荣逐字逐句地看下来,嘴角的笑渐渐地收住了:“这个水平的人,才有意思。” 把纸条扔给北管事,乐荣荣闭目养神。 皇城飞燕?她倒要折了燕子的翅膀,让这燕子飞不出皇城! 第38章 济世堂 冷雨温雪,初冬难得的暖日,这会开始阴沉沉地飘起了雪粒子。 安谨言第一天在新宅子里,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她双脚蹲坐在凳子上,伸手拿过一块全盛斋点心,咬上一口,又续上一口冒着热气的桂花茉莉茶。眯着眼睛满足地喟叹一声:“舒坦。” “唧~唧~”雨燕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安谨言披上外套,打开门,雨燕不客气地飞进来落在了她肩头。 她拿出一些点心碎放在石凳上喂给雨燕,从雨燕脚上取出来它带来了新消息。 “南曲小管事背锅,南曲近期会不太平,欢家班受小波及,乐家没有伤到筋骨。乐家已经动用关系,把安慎行调离了右散骑常侍,不能再直达天听,现在负责谏言收集箱的看守。以乐荣荣的性格,下一步会盯上你。” 她突然单手握拳,重重锤了一下石凳。 “咔~嚓~” “唧~唧~” 月末安谨言的力量会无限放大,刚才看到消息,没有控制好怒气,石凳被她一拳砸裂,正在石凳上进食的雨燕扑棱着翅膀表达着不满。 “乐家简直太坏了。” 乐家做错了事,勇于谏言的安常侍却丢了官职,还要来惹她? “哼!就怕乐荣荣不来,来一次打一次,来两次打个来回。她要是来惹我,我就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安谨言一边用力咬着点心一边嘀咕。 “叩!叩!叩!”三声敲门。 安谨言拍了拍雨燕,看着雨燕飞走,跑去开门,这样长短一致的三声敲门,肯定是小玉来了。 开门果然看到小玉的头上、食盒上都覆着薄薄的雪。 “今天下雪,怎么还出宫来这了?”安谨言脸上挂着微笑,一手接过食盒,一边让小玉进来。 小玉圆圆的脸蛋,被冻得红彤彤的,很是喜庆:“管事说,今儿必须要给你温居。还有这月宫里的月例银子。” 小玉把月例银子交给安谨言,一边收拾桌上的点心和茶,一边问:“你这有厨房吗?” “嗯。”安谨言点头。 宅子里有一个忙里忙外的人,果然更有烟火气。 “吃糖渍桂花吗?” 安谨言喜欢糖渍果子,乖巧点头:“吃。” 小玉拿出漂亮的荷包,递给安谨言后,转身去厨房忙活。 很快,圆桌上就出现了四菜一汤,还有从宫里带出来的一壶三勒浆。 “要喝点吗?是总管让我带给你的。” 安谨言摇头。如果是别的酒,她肯定是要喝一些庆祝下,不过这三勒浆是真的不能喝。 小玉听着安谨言说她对三勒浆一沾即醉,有些目瞪口呆,三勒浆算是花酿酒,她偷偷喝过一杯,根本不醉人。圆圆的眼睛里全是不相信:“那别的花酿酒,可以喝吗?”huαんua33 安谨言回答:“只有三勒浆里的陀得花一沾即醉,别的酒没事。” “那我下次给你带桂花酒。”小玉红扑扑的脸蛋多了几分宫里没有的鲜活,“我会酿酒的。” 安谨言凤眼笑成了月牙,拱手对小玉说:“小玉好厉害,什么都能学会,会做饭、会糖渍、会酿酒...” 小玉听着安谨言夸奖她掌握的技能,圆圆的眼睛慢慢地变成了好看的月牙。 在这个飘雪的冬天,分外的美。 “唧~唧~”飞走的雨燕又落到了院中,安谨言开门去查看时,雨燕便飞进来,落到了小玉肩上。 雨燕的脚上并没有红绳也没有竹管,安谨言看小玉没有询问什么只是摸着雨燕,喂它吃点心和糖渍桂花,长舒一口气。 两人在这个初雪日子里,难得在宫外自由自在地吃了一顿温居饭。 从安谨言家离开后,小玉并没有立马回宫,而是去了附近的济世堂。 “小玉姐姐!”一群萝卜头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对她的想念。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后面大声呵斥这群孩子:“谁弄脏小玉姐姐的衣服,可就没有好吃的。” 小萝卜头们全都自觉后退了半步。 “奶奶,没事的。这是糖渍果子,大家分着吃吧。”安抚好小萝卜头们,小玉拿出一袋银子交给老人,“奶奶,天冷了,给大家添置些棉服。” “小玉呀,你也要给自己留一些积蓄,不要全都填到济世堂里。我们有手有脚会做活赚银子的,”老人满是沟壑的双手握住小玉的手,把银子颤巍巍地推回去。 “奶奶放心,这还有我做的几幅护膝,你们几位老人家用。”小玉把一个小包袱交给老人,“这次太晚了,我就不多待了,下次早些过来,给大家做好吃的饭菜。” “哎~多好的小娘子,你会有大福报的。”老人把手放在左胸口,说着最诚心的祝福。 小玉听着奶奶的祝福,害羞应着,“好的,承您吉言。” 刑部这边一个小厮带着笑,一路小跑到史夷亭面前:“史令史,按照您的指导,皇城飞燕除了开元通宝和放生池的线索,我们判断是他们还靠雨燕传递消息。” 史夷亭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可是截获了信息?” 那小厮擦了下满头的汗,故作神秘地低声说:“我们跟着雨燕查到了皇城飞燕的老巢。” 史夷亭强压住喜悦,问:“哪里?” “兴化坊。” 史夷亭长吸一口气,转身走回书案,双手握拳重重放在众多案卷上,肩头微微颤抖,慢慢呼出那口气,声音中带着无奈与压抑:“兴化坊。”顿了顿,终于又补充了一句,“那是爷的老巢。” 等待奖赏的小厮:“...” 皇城飞燕,果然不好查。 折腾到半夜,史夷亭终于回到了兴化坊他的府邸。 管家赶忙提着灯笼迎了出来,“爷,回来了。” “嗯。以后晚了不用等爷。”史夷亭捏着眉心,一脸疲惫。刑部的营生就是这样没有个正点,整个府里没必要一起熬。 “哎,还给爷温着参汤,爷注意保养身子。”管家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爷,之前在府里待过一阵的那个小娘子,今儿天黑时来过一趟。” 史夷亭脚步停下,看着院子里被雪覆盖住的青松,问:“可是有什么事情?” 管家也停下脚步,赶忙回复:“倒是没有说什么事,留下了一个包袱。让门房转交给爷,我给爷放进房间了。” 史夷亭接过管家手里的灯笼:“知道了,你下去早点休息吧。” 第39章 石宝宝 史夷亭打开门便看到桌子上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包袱。 拆开包袱,上面一张叠得正正方方的信纸。 史夷亭展开信纸,横平竖直的字体,像用尺子量着写出来的一般。 “恩人: 冬日风寒,万望保重身体。 小雨奉上。” 史夷亭看着一板一眼的字迹和周正有力的语气,笑了。 抖开信纸下面的布料,原来是一副护膝,外面是黑色万字花纹,密密的针脚想来做的时候很用心。里面皮毛摸起来是獭兔毛。宫里冬日吃兔肉比较多,看来是平时留心准备的。huαんua33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冬日的雪夜格外引人注意。 “谁?” 小厮准备敲门的手一顿:“爷,总管吩咐给您送过来的参汤。” “进来吧。”小厮得到应允,将参汤端进来,看到了桌上的护膝。 小石头跟了自家爷多年,自家爷不喜玩乐,小石头一直老实本分从不越矩多问。他向桌上多看了两眼,就听到自家爷打趣:“小石头胆子愈发大了,眼睛乱瞟什么?” 小石头知道自家爷现在心情不错,就应着说:“小的看爷这护膝的针脚,密密麻麻,着实是一手好绣工。爷再骑马办差,就不怕风寒着爷的腿了。是心悦爷的小娘子送的吧?” 自家爷这家世是长安城数得着的,长得更是一表人才,关键是凭自己一身本事,在刑部委以重任。长安城多少高门都把自家爷当做女婿首选,不过自家爷从来没有过一点花边新闻,看来是心有所属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还懂绣工了?”喝完了参汤,把勺放到碗里,推到小石头面前,示意他可以收走了:“还是个小丫头呢。” 史夷亭一晚好眠,而唐钊却被晚上雪粒子簌簌地落地声,吵得一晚上没睡好。 凌晨雪停了,天越来越冷,唐钊一天的时间大部分浑浑噩噩的提不起劲,天越冷,唐钊的精神头越弱了。 南曲梦字号-浮生梦中,小曲已经听了三首,肖家班的二当家已经面露不悦。 “再去看看,唐爷到哪里了?” 小厮躬身走上前:“唐府那边安排人来说,昨晚落雪降温,唐爷受了凉,身子正不舒坦,晚些时辰。” 唐钊的戏班虽说是长安城戏班的风向标,但他是玩票性质,大多时候自娱自乐,只有太极殿主上有这个面子,能请得动唐钊为宫里排上几出戏热闹热闹。唐钊这身子,主上也极少麻烦他,顶多让他举荐下能入耳的角儿。 肖家班是可以与薛家班、欢家班齐名的长安城三大戏班之一。这位二当家便是班主肖岭的亲弟弟,肖峰。 而立之年,身材匀称,样貌端正,肖峰这人一双识人的慧眼,做事老道狠辣,再加上风流至极,在长安城混得风生水起。 肖峰已经在这空等了两个时辰,风流之余透出一丝不耐烦:“唐爷,果真身娇肉贵。” “峰爷,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错。”肖峰身旁做了一位端庄大气的小娘子,给他缓缓地斟了一杯茶。 这个小娘子名唤石宝宝,是肖家班的角儿。一张鹅蛋脸,雍容华贵,端庄有礼又不失温婉。这样一张脸在媚态横生的戏曲界,自成一股风流,很是少见。而更让她无可替代的是她有一身又俊又飒的功夫,不仅可以饰演温婉大气的旦角,扮起一身正气匡扶社稷的生角同样叫好。 石宝宝加入肖家班不过两年,却已经是肖家班的台柱子。更是闻名长安城的戏曲界。 峰爷急躁的心被安抚下来,看到门外肖家班总管徘徊,起身出门。 “欢家班那几个谈成了?” 总管擦了擦头上的虚汗:“晚了一步被霍玉接走送薛洋那了。” 欢武的事对欢家班影响比较大,欢家班比较有名气的角都被长安城的戏班子高高的价格和礼遇接走,一些名气欠缺些但自身功夫好的角也都待价而沽,开始接触别的戏班。薛家班和肖家班背靠世家,名声好,待遇髙,这两家戏班最近正是如火如荼地忙着招兵买马。 薛家班有霍玉这么一个称霸长安城的纨绔之首的外甥,确实可以在戏曲界横行。长安城四大世家之一的小二爷,哪里都给他五分面子,让霍玉横行霸道的更有资本。 肖峰想到看好的戏子被这人中途劫走,气得火冒三丈:“霍玉这个二傻子,爷早晚让他趴...” 轮椅声传来,肖峰咬牙切齿的话咽了下去,他看着远处的来人,低声吩咐:“等回府再议。” 肖峰目光一直盯着唐钊的脸,等他走进,肖峰满脸堆笑,“唐爷久仰大名,闻名不如见面,里面请。” 唐影推着自家爷进了梦字号,看着肖峰盯着自家爷的眼神,感觉有点瘆人。侧身挡住那人的目光,给爷盖好狐裘,把爷喜欢的白瓷罐放在爷手上,实在没什么可以整理了,才不情愿地退到一边站好。 肖峰若有所思地看着唐影细致地伺候着唐钊,坐在了唐钊旁边的凳子上,“石宝宝,给唐爷添茶。” 石宝宝不卑不亢地向唐钊福了福,如葱的十指,拿起茶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落落大方,目不斜视,无半分勾引媚态。 唐钊肆意地歪在轮椅上,看着石宝宝端着茶杯,莲步轻移,头上的扶摇并无半分晃动。他眼里有些许赞赏,朱唇微启:“病中,不宜饮茶。” 石宝宝脚步停顿了一息,端着茶杯的双手微微用了用力,屈膝福了福,嘴角微扬,保持着体面的微笑退回了座位。 肖峰出声:“石宝宝是我肖家班的台柱子,既然得了唐爷的青眼,自然是全力配合唐爷。仪态刚才见到了,唐爷您看让她试首曲,您听听嗓音。” 临近新春,当今主上要唐钊选一台戏进宫热闹热闹。唐钊的旦角挑中了石宝宝。一是她的长相和气度,二是肖家班的名气最近不错。肖家班一听是要去太极殿要露脸,自然是全力配合,今天上赶着就把石宝宝带来给唐钊看,把唐钊恭维好了,再安排几个肖家班的角儿进去,也不是没可能。 唐钊并没有接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从手里的白瓷罐中拿出一颗糖渍梅子丢进嘴里,酸甜提神。 第40章 养了个小厨娘? 肖峰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唐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唐钊眼神闪过一丝冷意,依旧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一句:“爷跟霍玉的关系,没打听过?” 哟,这是要给霍玉找场子呀。 肖峰的笑重新回到了脸上,端坐在座位上,整理下澜袍,眼里全是戏谑:“哦?什么关系需要打听?” 风流倜傥中带着离经叛道的下流。这就是长安城人人口中形容的肖家班二当家。 “你说呢?”唐钊桃花眼里全是翻涌的墨色。 唐钊与霍玉的关系,不用打听,就会长腿跑进耳朵里。自然是青梅竹马、芳心暗许、颠鸾倒凤...唐钊这样娇俏的长相与霍玉那一脸阳刚...肖峰倒上两杯酒,递给唐钊一杯:“唐爷,太极殿上的戏,整个长安城找不到比石宝宝更合适的旦角,为了几句玩笑不值得。” 唐钊看着肖峰举着酒杯的手,“病中,不宜饮酒。”便对身侧的唐影使了一个眼神。 唐影接到自家爷的眼神,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恭敬地放到自家爷手中。 唐钊把银票放在桌子上,“这是车马费。” 唐影推着唐钊离开,连廊上是唐钊重重的喘息。肖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人渐行渐远,转弯时,只见唐钊一手握拳轻轻捶打着胸口,白皙的脸颊因为喘息变得娇艳欲滴。 唐府的这位爷,果然比女人还要娇弱,怪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能引得几大世家的公子哥争先恐后地上门献殷勤。錵婲尐哾網 “峰爷。”石宝宝看着肖峰失神的目光,喊了一声。 肖峰嘴角邪魅一笑:“难怪见过唐钊一次,都念念不忘。” 还真是勾人心魂。 唐影推着唐钊出了浮生梦,就看到对面连廊一个高大健壮的粉袍公子左拥右抱两个都知,低头私语逗的怀中美人一个掩面含羞,一个粉锤轻砸。 霍玉在南曲醉生梦死,听到轮椅声,条件反射一般看向这边,手里捏着都知的小粉帕,一脸春意地喊:“钊爷~钊爷~” 唐钊眼皮翻了半翻,见他这副卖春的样子,丢给他一记白眼:“二傻子!” 霍玉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看到唐钊转身离去,感觉终究是错付了,拉过都知的小嫩手捂着胸口,皱着眉头拱到另一位都知的怀抱里:“快替爷看看,爷碎成渣渣的心还能不能拼起来。” 唐影推着自家爷经过霍玉,满脸的络腮胡都在掩饰颤抖的憋笑,霍爷果然很像一个二傻子...但是自家爷护短得很,他可以说,别人不能说,刚才肖峰说霍玉,自家爷就不用肖家班的人了。 唐影突然有了自信,如果有一天他被人欺负了,自家爷肯定也会为他出头。 想到这里,唐影觉得自家爷真是一个实在的好人,虽然嘴巴说话刁钻,脾气大,心胸小,有洁癖,习惯娇惯,吃穿用度太讲究...但是爷人美心善。 出了南曲,正巧碰到史夷亭的马车下朝回府。 车帘撩开,史夷亭难得地挑着眉毛一脸不可置信:“一大早来南曲?” 唐钊拢了拢狐裘:“有正事。” 史夷亭干脆胳膊撑在车窗,下巴靠在胳膊上:“办完正事了?” “没有。” 唐钊胸口有气,都怪二傻子,白白浪费上午时间,他想回家休息,示意唐影推他离开。 史夷亭有些不明所以,探出半个身子:“皇城飞燕又出现了,感兴趣吗?” 唐钊的轮椅停下来,裹了裹狐裘,转向史夷亭:“去你府上吧。”转头对唐影吩咐:“把那个二傻子洗干净带着。” 兴化坊。 雪后初晴,气温格外的低。街上的雪早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几只雀儿啄着墙阴处雪地上冒出头的枯草。 总管约莫着快要到自家爷下朝的时辰,打开府门,便看到了府门口跺脚的小娘子。 “小娘子,这大冷天的,快进来暖和暖和。” 小娘子圆圆的脸上红彤彤的,圆溜溜的眼睛里像初雪一样干净,看着总管害羞地摇摇头:“这是今年新酿的桂花酒,昨天下雪路滑,我怕打碎了可惜,今天送过来了。”说着把一大坛子费力地从墙边挪过来,又拿过一个小酒坛递给总管。 总管一脸受宠若惊接过小酒坛:“还有我的呀?真是谢小娘子挂怀。”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接过小娘子递过来的食盒:“小娘子,爷马上就要回来了,进来等吧。” 她摇摇头:“我还要去济世堂,就不进去了。” 总管一脸慈爱地看着小玉的背影,多好的小娘子,心地善良、一手好厨艺,听小石头说绣工也不错,对人知冷知热。如果小娘子能常驻府里,对自家爷体贴照顾,多好。 太阳已经快升到巷子正上方时,两辆马车驶入了兴化坊。 “爷回来了。”总管自小看着几位爷一起长大,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唐钊和霍玉,拱手:“给唐爷、霍爷请安。” “哎呀呀,石总管这肚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这么大呀。”霍玉伸手拍了一下总管胖嘟嘟的肚子。 石总管笑眯眯的低声称是。看着三位爷的背影,霍爷依旧调皮好玩笑,只要有这位爷在,总少不了欢声笑语只是太风流多情,唐爷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稍微有些风吹便开始低低地喘息,自家爷身体健康,仪态端庄,如果再早早娶一位夫人过门生几个小公子,那就完美了。 石总管想到这,忙安排人把小玉小娘子送来的桂花酒和食盒给爷送去房间。 三位爷开门进去,便看到桌上摆着一个酒坛,一个食盒。霍玉掀开坛子,一股清新凛冽的酒香扑鼻而来,好酒。 还在与唐钊低声交谈的史夷亭,便听到了霍玉的声音。 “钊爷,快来!快过来!” 史夷亭推着唐钊走向霍玉。“快看,亭爷家绝对养了小娘子,还是个小厨娘。” “养你个头!”史夷亭看着霍玉抱着酒坛子,东倒西歪地往这边跑,“小心别洒了。” 霍玉放慢步子,一边把酒坛晃晃,满屋飘满酒香,一侧的眉毛挑得高高的,一脸八卦:“看,有酒有菜,如果今天咱俩不来,这小酒一喝,知心话一谈,冬日长夜漫漫,还不得发生点啥?” 史夷亭看着霍玉的眼神像看一个二傻子,把唐钊推到里面最暖和的位置,安顿好:“你以为爷像你一样,只脑子都长小娘子身上?” 霍玉笑得一脸淫荡,右手拇指捋着眉毛,左手挡住嘴巴,故作神秘地说:“别不承认了,爷是过来人,第一次被人撞破,害羞是正常的,老实交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41章 孤孤单单一个人 长安城勋贵世家的长辈,基本全是天天拿着史夷亭来教育小辈。年少有为,一身正气,洁身自好,未来可期,哼,还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要沉沦在这温柔乡中。 史夷亭:“...” 霍玉看着史夷亭还在故作镇定,把酒坛子放下,把食盒里精致的小菜摆出来:“看!看!看!你别说石总管最近变精致了,给你吃饭,还得弄个精致摆盘,这胭脂萝卜还要摆成梅花盛开。” 唐钊难得抬头看了一眼史夷亭。 史夷亭从霍玉手里抢过食盒,把小菜全部摆在桌子上:“做糖渍桂花被宫里贵人看中的那个小娘子,爷收留过她几天,还是个小丫头,别坏了人家名声。” 哎呀呀,霍玉记起来了,是个瘦瘦小小的小丫头,肤色黝黑,脸蛋和眼睛都圆圆的,见人就害羞的脸红。 唐钊也记起来了:“你一年前在都匀山,救过一次的那个?” 史夷亭点头。 霍玉终于停下了调笑。 都匀山有些特殊。 一年前唐钊失踪,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女侍卫小五。 小五是这几年唐钊唯一信任还破天荒带在身边的女侍卫。 最后是在都匀山找到了失踪的唐钊。 都匀山绵延几十里,史夷亭找到这里时,线索就断了。 那天入山打猎的小玉爷孙俩,爷爷被都匀山特有的三花蛇咬了,小玉采药时看到了山洞里昏迷的长得像仙人一样的唐钊,史夷亭半道救了小玉爷爷。阴差阳错,史夷亭把爷孙俩还有唐钊一起带出了都匀山。 而不久后,史夷亭在长安城的济世堂再次见到了一身狼狈的小玉。爷爷去世后,她便一路乞讨到了长安城,被济世堂收留,才没有饿死。 史夷亭把小玉带回了府里,当时霍玉还打趣,公正不阿的刑部大人,怎么对一个小丫头如此多加照顾? 史夷亭当时折扇一开,“爷自然是博爱,尽所能照顾每一位大兴百姓。” 博爱没看出来,霍玉一脸无可奈何:“亭爷,悠着点。百年世家的名声,可不能让你这么一个癖好毁于一旦。” 长安城的世家子弟,没有几个好人,玩得花,耍得开,济世堂在长安城这么多年,年年孤儿都不少,偏偏对一个小丫头动了博爱之心,要说没有私欲,霍玉第一个不信。 “既然送进宫了,就悠着点。主上的人可不是谁都能动的。”霍玉虽然玩世不恭,底线边界还是分得清清楚楚。 史夷亭倒上三杯酒:“闭嘴吧,爷心里有数。”看了一眼闭口不语的唐钊:“你这杯,温温再喝?” 唐钊精神蔫蔫的应着:“嗯。” 史夷亭吩咐上了温酒炉,真是个娇弱的仙。 “这几天连续两起案子,一件入室盗窃,一件拦路抢劫。” 唐钊盯着咕嘟咕嘟的酒壶:“跟皇城飞燕有关系?” 现场都留下了小娘子脚印,拦路抢劫报得皇城飞燕的名号。 “哼。”唐钊实在无语:“不是她。” 霍玉也凑了过来,听到唐钊语气很坚定地否认,便问,“钊爷你怎么这么肯定不是她?” 唐钊给了霍玉一个眼神,霍玉感觉唐钊在骂他二傻子,但是他没有证据。 史夷亭笑着说:“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判定是她,爷的刑部养的都是吃白饭的人。以皇城飞燕接任务的标准,她多少带着点侠者风范,不可能做这些不入流的勾当。即使接了这不入流的勾当,以她的功夫,也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霍玉听着听着,眉毛拧成一个疙瘩:“敢情这皇城飞燕接活,还挺上档次的。” 史夷亭没有理会霍玉,胳膊抱在胸前,右手摸着下巴,继续分析,“这么明显的栽赃,应该是想把她引出来,或者引刑部对付她。” “皇城飞燕不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吗,冤有头债有主,能得罪什么人?”霍玉实在不明白,工具人还能有这么多人惦记。 “如果只是简单的工具人,皇城飞燕不会如此引人注意。这几次的任务来看,她多少有些嫉恶如仇。触及到的利益就多了。”史夷亭分析到这里,与唐钊对视一眼。 唐钊随口说道:“发起任务的人,被任务的人,同行、官家。” 霍玉更加迷糊了,“哎呀呀,钊爷,你又不是刑部的,别劳心劳神了。” 唐钊将温好的酒放在鼻下,感受到馥郁的桂花香:“一而再的掳爷玩,总要逮住她。” “哎呀呀,钊爷还一如既往地记仇。” 仰头喝下一杯温酒,感受温暖的酒流过食道,落到胃里暖暖的:“蜂蜜的事查得怎么样?” “查案子爷不在行,这风花雪月、吃喝拉撒的事,爷还能查不出来?”说着掏出两张纸,一脸献宝地放到桌子上,“爷还做了标记。” 唐影也情不自禁向前一步,观赏下霍爷这几天的成果。一张纸是长安城内蜂蜜的流向,一张纸上是糖渍果子的长期顾客。 霍玉看上去不务正业,倒是写了一手好字。 “咦?”唐影看着这两张纸,突然挠挠头说:“爷,安谨言是安公子的名字吧,我看到他买的糖渍果子比爷还要多。” 唐钊抬头看了唐影一眼,唐影识相地赶紧闭嘴。 唐影默默地退到一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安小娘子做了那么多份活计,难道全用来买糖渍果子了?难道这就是缘分天注定,安小娘子是不是打算先吃到一起,慢慢地攻占下自家爷?虽说自家爷不看重门第,但是安小娘子与自家爷除了都爱吃甜好像没有别的共同之处了,哎,安小娘子还需要努力呀。huαんua33 “安胖子我单独查过,就是一个一心赚银子的落魄外乡人,刚到长安城时在济世堂住过一阵子,现在住的宅子是赁的,可以说只是个能遮风挡雨睡觉的地方,清清白白孤孤单单一个人。这份名单里面有些背景,会些功夫的人,爷做了标记,都有可能是皇城飞燕。爷分析,也许皇城飞燕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第42章 又被惦记了 济世堂,安谨言扛着一只羊进门时,小玉正在厨房忙碌。 “谁要尝一下,这个萝卜有没有熟?”小玉用汤勺从热汤翻滚的铁锅中用筷子捞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白萝卜,笑眯眯地问围在她身边的小萝卜头们。 “我!”“我!”“我!”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举起小手。 “你们要吃小玉姐姐的萝卜,还是要吃小爷我带来的糖葫芦?”安谨言把羊放到案板上,把厨房的瓶瓶罐罐都震得东倒西歪。 小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快被糖葫芦吸引过去,忽地一下便全都过去围着安谨言蹦蹦跳跳的讨糖葫芦。 安谨言给小萝卜头们分完糖葫芦,藏着一串在身后,走到小玉身边:“小玉,看来你的萝卜只有我可以尝了。” 小玉拿过一个碗,给安谨言盛了满满一碗排骨萝卜汤,“今天天气冷,快喝一碗热汤去去寒。” 安谨言接过热汤,把糖葫芦塞到小玉手中,脸上依旧是招牌微笑:“给你留的糖葫芦。” 小玉答应济世堂有空来给大家做菜加餐,今天早早便到济世堂忙活。 安谨言每月月初都会给济世堂送一些肉菜。安谨言看到谁都会面带微笑,但在济世堂,她整个人都是温润的,小玉可以感受到她对孩子和老人发自内心的爱与守望。 “小玉姑娘的厨艺真是太棒了。”安谨言双手抱着热乎乎的碗,蹲坐到石墩上,喝了一口萝卜汤,凤眼微眯:“舒坦。” 小玉吃着糖葫芦,打量着案板上的整只羊,圆滚滚的眼睛里发着亮亮的光:“这只羊好肥,你想怎么吃?” 安谨言十分相信小玉的厨艺:“你看着安排吧,你是大厨,听你的。” 果然看到小玉拉着安谨言走到案板前,开始规划:“现在天冷,两只羊腿可以风干起来。吃完饭,咱们剁些羊肉,今晚给老人孩子做一顿羊肉包子。” 安谨言看着小玉兴奋的样子,嘴角上扬,点头附和。 “骨头晚上可以让带着孩子们烤一下,顺便烤一些肉干,给孩子们平时解馋。”小玉说完看向安谨言时,发现安谨言正笑眯眯地盯着她,圆圆的红脸蛋像熟透的柿子。 安谨言好喜欢小玉这样一身烟火气的样子,那么充实而又知足。 整只羊全部料理完,已经到了月明星稀的亥时。安谨言带了一包烤好的羊肉干回到了宅子。 院子里,一只雨燕正在月光下的雪地里跳跃。 安谨言把肉干放到厨房的壁橱里后,开始读雨燕腿上拆下的纸条。 “有人打着皇城飞燕的名义,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有可能是为了引你出面,或者引官府注意我们。初步猜猜是我们最近干的几次任务的关联人员:唐钊、乐家或者想取代我们的人。” 安谨言从客厅博物架上,挑了一个漂亮的烟青色陶瓷罐,上面冰裂的瓷片,每到夜深人静时都会发出动人的开裂声音。安谨言现在住在了全盛斋旁边,她一次性把全盛斋所有的糖渍果子品种全部买了个全。又去西市淘了很多漂亮的瓷罐、琉璃罐,可以说现在全盛斋的糖渍果子都没有她宅子里的种类齐全。 她把小火炉点上,泡上一壶花茶,边吃边喝,她理想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她看着纸条,有些不开心,脸上标准的微笑都不见了。她接任务可是有很高的门槛,这人冒充她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太掉价了。 “别让小爷我逮到你,不然非要把你的门牙打掉两颗。”她皱眉看着小雨提供的几个关联人员,把唐钊划掉,在乐家上圈了一笔。安谨言其实只想简简单单地接任务、赚钱,安心待产等师父回来,顺便行侠仗义,为腹中的孩子积德。 安谨言传出去的雨燕很快回来了:“为什么排除唐钊?你最近已经搞晕他两次了,唐钊爱记仇的性子,不得不防。” 安谨言看着纸条,她不喜欢搞这个字,好像她干的不是正经人干的事。 她吃着糖渍果子,想了一盏茶的时间,嗦了嗦甜腻的手指,回了一句:“他人美心善。”大概觉得说服不了小雨,又加了一句:“他很照顾我的生意,上次还从我这里买了很多扇坠。唐钊是个好人。” 小雨看着安谨言幼稚又单纯的理由,觉得保护安谨言小雨有责,安谨言像一块洁白的手帕,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拿五分回报。可是人心和人性,是最不能惯的东西,它们会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雨燕很快又飞回来了,这次安谨言抓了一把藜麦洒在地上,犒劳一下深夜忙碌的小燕子。 “又有新的任务了。”安谨言刚展开纸条,便看到了新任务,她内心其实在思考避避风头,被人盯上总归不是好事。再继续展开“这次任务,跟唐钊有关。一千两。” 安谨言想到漂亮俊俏的娇弱唐钊,叹了一口气:“果然,人美是非多。你这娇弱的小模样到底有多少人惦记?”錵婲尐哾網 上次掳他才五百两,短短一个月就涨到了一千两,这次是谁想掳他呢?又为了什么?安谨言倒着花茶,失神间,花茶溢出了茶杯。 安谨言收拾好桌面的水渍,皇城飞燕接任务,匡扶正义,一定帮到底,反之亦然,伤天害理的任务,宁可赔付十倍酬金,也要截胡。“探下对方真实身份,是何目的。” 深夜的长安城,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宵禁禁的是普通百姓人家,禁不住人的欲望。 “对方很谨慎,把跟随过去的人都甩开了,没有查到真实身份。至于是何目的,对方拒绝回答,同时任务酬金涨到了两千两。我们可以不接这个任务。” 安谨言凤眼中浮现了一丝凝重,这次掳人并不像第一次般小儿女情长,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那么娇滴滴的病西子,不仅被盯上了,对方还不计代价。 能摆脱小雨的追踪,可见是有一定的势力和能力,如果皇城飞燕不接,他也会去委托别人。 安谨言想到那么漂亮柔弱的唐钊被别人粗鲁地掳走,心里怪怪的胀胀的感觉。 第43章 风月赛马图 就好像她到西市去淘漂亮罐子时,一个琉璃罐差点被别人不小心撞碎时的感觉一样,她不舍得漂亮的物件被破坏。 唐钊也长得漂亮,她还要多看看他的脸,让肚子里的宝宝也长得漂漂亮亮的。 他不能出事。 可是如果完不成任务,就要十倍赔付,两千两的十倍... 安谨言有点伤心地抚摸着漂亮的烟青色陶瓷罐:“这个宅子,我才刚开始住,难道就要赔出去了吗?”huαんua33 喜欢漂亮的物件,果然需要雄厚的财力支持。 她要开足马力赚钱了,不然要把宝宝的肚兜都要赔出去了。 芙蓉园的子时赛马即将开始时,安谨言到了园子里。 “安胖子,你问别的赚钱的伙计?” "对。" “只要赚钱,什么都能干吗?” "对。" “做马童能行吗?” “好呀。”安谨言见过马童,不过是赛马后,牵着拔得头筹的马,摆些姿态,供纨绔子弟和风雅的读书人挥毫泼墨。 她在芙蓉园做活,见过别人当马童,除了姿势有些辣眼睛,偶尔有几个喝醉的客人提几个无理的要求活跃活跃场子,无伤大雅。 小主管仔细端详了一下安谨言的脸,看着与脸蛋实在不符的身材,有些为难地摸摸下巴:“你跟我来,让总管看一看,他那里通过了就可以了。” “你也别报太大的希望,你这个肥硕的肚子,总管不一样能相中。” 安谨言挂着标准的微笑,低头哈腰地对着小主管拱手道谢:“哎,多谢。” 总管很快就给了答复:“这几天天气冷,几个马童都得了风寒,让你捡了漏。今晚好好表现,你这张脸长得不错,就是身材需要管理管理,一晚上二十两,有赏钱也归你。” 安谨言听到一晚上可以拿二十两,之前做小厮才二两,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刚开始三三垆老板娘不直接介绍她做马童呢? 安谨言跟着小主管到了后面房间换衣服。一个娇媚的小公子倚在门口,盯着安谨言肥硕的肚子看了好久:“主管,这身材都能做马童?” 主管有些讪讪地应着:“你看他的长相还是挺不错的,这身材,就劳烦您一双妙手给打扮打扮了。” “哎,你第几次做马童?”小公子下巴点了点安谨言,半搭着眼皮问她。 安谨言老实地回答:“第一次。”马童不就是牵着拔得头筹的马,供客官们看一看,应该不需要经验。 小公子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瞥了小主管一眼,看得主管莫名其妙,转头对安谨言说:“到时候牵着马做什么姿势,听指令就行。第一次做,不要太紧张,都是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吃不了什么亏。” 安谨言听得一头雾水,做马童只要不被马尥蹶子踢了,还能吃什么亏。 安谨言不知道,子时之后,马童牵着骏马在文人墨客的笔下,会流传出各种春色无边的墨宝。有文化的流氓在宵禁之后的子夜里,才更可怕。 康庄厅里,唐钊歪在轮椅上,精神有些蔫蔫的,午食在史夷亭府上多吃了几杯酒,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晚上睡不着被霍玉连哄带骗地带到了芙蓉园看赛马,此时有些无聊:“赛完马,还不走?” 听得出唐爷的耐心已经快要消耗完毕。 霍玉靠坐在窗子旁边,伸着脖子,探出半个身子,两条剑眉挑得老高,一脸兴奋地说:“钊爷,今晚让你开开眼界,看看长安城的文人墨客癫狂起来多疯狂。” 唐钊眸光微抬:“能有多疯狂?” 霍玉看着他的话把史夷亭和唐钊的兴趣都勾起来了,也不卖关子了:“你们可知道,每年冬月,这芙蓉园便免费对文人墨客开放,为的就是让他们记录下拔得头筹的骏马的神采。” 唐钊听霍玉说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花样,开始闭目养神。史夷亭也看着霍玉无奈地摇头。 “哎呀呀,这文人墨客最是清高,可是几杯酒灌下去,几句奉承话一说。去年冬月便出了一幅风月赛马图。” 史夷亭抬了下眉毛,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风月赛马?” “对,本是马童牵着骏马游行,却被那文人画成了顽童戏马。衣冠楚楚的马童愣是让这帮酸臭秀才画得衣不蔽体,风情万种。” 唐钊握着白瓷罐的手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在跳动,他想起了那个午后的春梦。眼底墨色滚动,语气却漫不经心:“无聊。” 霍玉为了今晚让他俩来芙蓉园长长见识,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哄骗来,现在看着唐钊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怕这位爷一个性子提前走了,便开始好言哄着:“哎呀呀,小爷我是阅女无数,不过听说这次来的秀才,丹青笔墨极其有造诣,不管男女,那种欲语还休的勾人意境...啧啧啧...” 大庭广众之下,把高头大马与马童,作画,并做出一幅风情画,不亚于十级春药,有时候亲眼看到亲手摸到的,不如心里想的,梦里出现的更勾人。 “你说的这些,不感兴趣。”唐钊低低地喘了几声。 霍玉看钊爷还是没有提起兴致,拿出了杀手锏:“听说今晚的马童长得极其标致,打赏最高的客官还可以带回去一度春宵。” 史夷亭提起了兴致,开口说:“要不,看看?看下文人墨客澜袍下,能荒唐到什么地步。” 唐钊还没来得及回答。 “爷!爷~”一脸络腮胡的唐影,嘭的一下撞开门,伸着舌头,穿着粗气。 “哎呀呀,唐影,你这是被蛇追了吗?”霍玉有些吃惊地回头看着门里窜出来的唐影。 “我!我看到...”唐影边喘边说:“安小公子...” 唐影半天说不完整一句话,唐钊白了他一眼:“闭嘴,把气喘匀了。” 唐影闭上嘴巴,用鼻子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从嘴巴里重重地呼出来,终于平复了心情:“安小公子,今晚要做马童。” 第44章 不要做马童 马童?风月?一夜春宵? 唐钊歪坐在轮椅上的身子,坐直了,眼神里的不明情绪不断翻滚:“你说谁做今晚的马童?” 唐影挠挠后脑勺,一脸认真地说:“安公子。” 咔~嚓~唐钊手里的白瓷罐,出现了一道裂痕。 唐影呼吸的声音都压低下来,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自家爷的脸色,看到唐钊的眸光黑得要滴出墨。 一时间,芙蓉园的夜风都格外的有力量,吹得树枝沙沙作响。 霍玉抬起右手拇指,捋着右边的眉毛,一边看着外面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虽然安胖子的身材是不太行,但是他那张脸确实长得挺漂亮,特别是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真带劲...只要有张脸,那帮秀才就能给他画出八块腹肌...” 哐啷,唐钊手里的白瓷罐落到了地上。霍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史夷亭,这种事刑部只看戏?”唐钊盯着碎了一地的瓷罐,拿出一张帕子一根一根地擦拭着修长的手指。 “附庸风雅罢了,何必上纲上线。”史夷亭深邃的眼窝里有一丝笑容。 唐钊的手一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有一丝不可察觉的怒火:“桂花酒不错,明天去宫里讨一坛。” 史夷亭眼神一怔,唐钊这是在拿小丫头威胁他?呵,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唐钊不理会史夷亭看来的眼神,自顾自推着轮椅出了康庄厅。 唐影有些搞不明白此时的情况,发怔的片刻,自家爷已经走远,赶忙小跑步跟上。 唐钊突然停下,转头看着赶来的唐影,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她,现在在哪里?” “在马场后面的倒座房里,那边是宝马候场区,马童也是在那里先打扮下,换一下芙蓉园准备好的衣服。爷...”不等唐影说完,自家爷又转着轮椅走远了。 “爷~爷~我带爷去。” “安谨言!安胖子!”今天赛马刚赢了五百两银子的庄莲儿,远远看到安谨言跟着一个小管事进了马场后面的倒座房,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悄悄地跟了上去。 庄莲儿悄悄地打开窗户,正好看到小公子拿起一件胭脂色的薄纱澜袍,低声说了句,“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穿上?“ 看了看安谨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无奈地递给安谨言:”啧!啧!啧!你这个身材,也只有几件特别的澜袍能穿上。试试吧。” 庄莲儿目送小公子出门,刚要再喊安谨言,回头看到的是安谨言香肩微露,庄莲儿的声音顿在了喉咙里,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好嫩的皮肤...” 安谨言听到窗边细微的声音,拉上肩头半脱的衣服,猛地转向窗口,眼神里压抑不住的冰冷。 庄莲儿的目光,现在正好落到安谨言漂亮的锁骨上,还能看到安谨言左侧锁骨下两指的地方有一个深褐色的疤,如开元通宝大小,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醒目。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根红色的手编绳,下面坠着一个漂亮的骨哨。 安谨言看到趴在窗口的庄莲儿,伸手拢好了衣服:“庄莲儿,你怎么来了?” 庄莲儿看着安谨言整理好衣服,眼底的震惊还在摇晃:“安胖子,你脖子上戴的是...” 安谨言把自己的澜袍扣好,走到窗前,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你今天又来下注了?” “嗯。”庄莲儿今天依旧是一副小公子打扮,把脸上特意涂得黄黄的,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她一脸好奇问安谨言:“你戴的那个首饰,样子好特别,是你卖的新物件吗?” 安谨言眸光轻微一颤,“不是。今天下注赢了多少?”她默默地继续转移话题。 “那是别人送你的礼物吗?”庄莲儿这次并没有被轻易地转移开话题,而是继续问那个骨哨。 安谨言脸上的笑容收起,她盯着庄莲儿的眼睛,直白地问:“你为什么对我的骨哨这么感兴趣?” 庄莲儿第一次见到面无表情地安谨言,原来整天笑嘻嘻的面具下面,是这样一副阴沉冰冷的脸。 庄莲儿心虚地移开目光,欲盖弥彰地四处看了一遍:“因为它很特别,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特别的首饰。” 安谨言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外面冷,进来吧,是我出生时就戴着的。” 庄莲儿听安谨言让他进来,偷偷地松了一口气,看到面无表情的安谨言,真的让她无所适从。进门后,庄莲儿又恢复了八卦的本色:“哎,我来是有正事要问你。” “嗯?”安谨言一脸迷茫地等着庄莲儿继续说下去。 “安谨言,你知道芙蓉园的马童是干什么的吗?你今晚真的要做马童吗?” “嗯,不做了。”安谨言看到透明的澜袍后,才从小公子的口中得知芙蓉园的马童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已经让小公子转告主管,这个马童她不做了。 庄莲儿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幸亏你悬崖勒马。” 她上前拉住安谨言的手:“如果今晚你做了马童,明天你的脸就会火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虽然你是女扮男装,但是总归对名节不好,你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擦亮眼睛,我现在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了,以后我做你老大带你飞。” 安谨言好想跟庄莲儿说,她可以自己飞。 外面传来了重重地敲门声。 安谨言与庄莲儿俩人一脸奇怪地对视一下,难道是总管来催了吗?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 一阵低喘后,清冽的声音传来:“安谨言!没长耳朵?” 安谨言听出来了,是唐钊的声音。 安谨言跑到门前,把门打开,歪头看着莫名其妙生气的唐钊:“喊我有事吗?” 唐钊突然伸出葱白的双手,抓着安谨言的领口,把她拉到了自己面前。 安谨言看着唐钊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突然放大到眼前的俊脸,一双桃花眼因为刚才的低喘有层层的雨幕,眼尾因为冬日的寒夜透出淡淡的粉色,挺拔的鼻头红红的,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汗,安谨言在这双桃花眼里看到了自己脸的倒影和一丝生气。 “你不要做马童。” 第45章 给爷揉揉 安谨言歪了下头,刚要回答,她已经决定不做马童了。 “你这么缺钱吗?” 安谨言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是这次任务做不好要赔两万两银子,这算缺钱吗?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唐钊看着她点头,眼里的怒气压抑不住的翻滚,盯着她的脸,平息了好久。 握着她领口的双手,放松了一些,抬起右手,慢慢地扶上了她的侧脸。拇指在她唇下的那颗红色的小痣上快速地滑过。 安谨言有些不习惯被人摸脸,脑袋下意识地躲闪他的手掌。 他的右手落空的一瞬间,有些失神,语气软软地说:“我可以帮你。” 安谨言感觉他今晚有些莫名其妙,他的眼睛看着她,眼神却像是透过她看向了另外一个人。此时的唐钊,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狗一样脆弱又柔软。 她突然就心软了,安谨言看着眼前破碎的唐钊,好像不让他摸到脸,就要哭出来一样。 她狠心地闭上眼,脑袋不再躲闪,就当做被济世堂的孩子们摸一下吧,闭上眼看不见唐钊让人心疼的样子,耳边的声音却更加清晰起来,她听到了他逐渐急促的呼吸。 唐钊看着闭着眼睛一脸防备的安谨言,握着她领口的手不自觉再收紧,眼神便看到了她漂亮的锁骨,和白皙皮肤上醒目的红绳。 安谨言突然睁开眼睛,伸手快速捏住他的手,眼睛里漆黑一片,像是冬夜没有星月的海面,狂潮涌动冰冷又神秘:“你要干什么?” 唐钊看着突然被她抓住的手,手指因为她突然大力地握住变得苍白,他压抑不住地喘起来:“你...你松手。” 安谨言刚才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在自己的脖子上,她没有松手,她在等一个答案。 唐钊的手被越攥越紧,胸膛开始剧烈起伏:“疼...疼...手疼...”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变成哼哼唧唧地娇喘。 安谨言手足无措地盯着被她大力攥住的手指,她像个江洋大盗,正在欺负一个娇花一般的娇俏娘子,而眼前的唐钊眉头轻蹙,眼里水光点点,欲哭无泪欲语还休。 安谨言赶忙甩开抓着他的手。 唐钊本来看赛马看得无聊,又着急赶来制止她做马童,现在手被她捏得生疼,看着安谨言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爷的手太疼了,你给爷揉揉。” 揉揉? 安谨言看着唐钊的手,原本发白的手指现在已经恢复了红润,手背处被她攥过的地方已经开始变得青紫。 她立马双手捧住他的手,学着哄孩子的样子,吹了吹,然后脸上挂起招牌笑容,轻轻地揉起来,“唐爷您受苦了,小的立马给您揉揉。” 庄莲儿在一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看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撇了撇嘴,安谨言这狗腿的语气,轻柔的动作,温顺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哄小娘子的小郎君。 唐影满脸的络腮胡子也挡不住他的好奇,看着自家爷一脸傲娇地让安谨言给他揉手,嘴里还不停地碎碎念:“你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捏爷的手!” “那个...”安谨言因为自责把头低得更低了些,“我下次注意。” 唐钊的手被安谨言嘟着嘴吹吹时,他就已经面红耳赤。 现在被安谨言轻轻地揉搓着手,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再听到安谨言说下次,注意,眼里像下过一场春雨湿漉漉的,转念一想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开始低声喘息起来,还夹杂着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安谨言腾出一只手,轻拍他的胸前,给他轻轻地顺气,渐渐地帮唐钊平静下来。 “你刚才想对我的脖子干什么?” 刚才的一阵咳喘,唐钊眉头升起了一阵密密的汗,耳尖、脸颊都是粉粉地,眼波流转瞥了一眼安谨言,“好奇。” 安谨言瞬间明白了他应该也是好奇自己戴的首饰。 “你缺钱,可以找我帮忙。” 安谨言揉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唐钊没有等来安谨言的求助,心里憋闷,语气也变得不好:“你以为谁都可以做马童吗?你这身材就不合适,马童必须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才能让文人骚客争相画作。”说到这,想到那些人会把她这张脸画到各种情景里,赧然而怒:“反正你不行,你别再想了。” 长安城最娇气的公子哥,果然非唐钊莫属。病中多怪胎,这长安首贵,果然是脾气让人捉摸不透,解救不上。 安谨言继续认命地揉他手上的淤青:“哦。” 唐钊现在怒火中烧,整个长安城只有她独一份,让他费心费力地苦口婆心地说这么多话,竟然就一个哦,就完了? 唐钊现在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块抱着棉絮的生铁,坠的生疼又闷的难受。 “你...” 唐钊说了一个你,长久的沉默。 安谨言等了好久,脑袋慢慢地歪向一侧,斜着眼睛偷瞄了一眼唐钊,终于忍不住问:“我怎么?” 唐钊有些恼羞成怒的内心腹诽了一阵子,不情不愿地说:“我的手一时半会好不了,你要随叫随到给我按摩。”看着一脸笑意的安谨言,唐钊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我付银子。” 明明是想帮人,从唐钊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别别扭扭。 安谨言听说有银子可以拿,知道唐钊虽然脾气古怪,人矫情,但是人美心善,她挂着微笑,眼里盛满整条银河一样闪耀地看着唐钊,“唐爷,你真的是人美心善。”錵婲尐哾網 唐钊有些害羞地把头转向一侧,不敢与她对视,脸红却悄悄地爬上了耳尖,蔓延到了雪白的脖颈。 他肯定是病中太久,才频频对这个小娘子心软,他才不是大善人。 手上传来温凉的触感,像是白玉一般。通过指尖、掌心,像一股电流密密麻麻传进心脏里。搅得心脏麻酥酥,肿胀胀。 唐钊张口,声音带着一丝低哑:“手怎么这么凉?” 安谨言收回双手,来回搓了几遍,又夹到腋窝里暖和了一阵,再包裹住唐钊的手时,已经温热, 第46章 你要小心 安谨言微笑着回答唐钊,“有些冷,现在不凉了吧?” 唐钊喉结滚动,突然感觉一股热流从小腹直直窜上来,好渴。那年有一个小小的少年,也这样扬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拿着他的手搓热了,夹在腋下给他取暖。 他别开眼,声音更加嘶哑:“以后多穿些。” “嗯。”安谨言笑眯眯地看着他侧脸,轻轻地点头。想起最近有人出两千两银子掳他,斟酌了一会说:“晚上冷,以后你晚上别出门了。” “嗯?”他转过头来,有些迷茫地对上了她亮晶晶的眼睛。 她看了看旁边的唐影和庄莲儿,眼睛完成了小月牙,弯腰俯身,靠在他耳边,轻声说:“有很多坏人,专门晚上出来做坏事。你长得这么好看,更要小心。” 那个少年,曾经也踮起脚,抬头挺腰,靠近他的耳朵,悄悄地跟他说:“他们都是坏人,晚上他们对你的药做了坏事,你要小心。”说完,眼睛笑眯眯地弯成了皎洁的月亮。錵婲尐哾網 而那一年,那个皎洁如月亮的少年,在斑驳的树影之中,湍急的河流永远地带走了他。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悄悄地靠近他的耳朵,呵气如兰地对他说你要小心。 唐钊感受着耳边声音传来时夹杂着的热气,微微侧头便看到了安谨言唇下那颗小小的红痣,想起那个入梦的午后,梦中少年柔软的唇。再往上看,她正用那双凤眼看着他,像那个少年一样有些急切。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要从喉间跳出来。 安谨言看到唐钊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莫名的干燥,伸出了小巧的舌头,舔了一下殷红的嘴唇,挂上了标准的微笑:“唐爷一定要记得呀,小的要走了。” 唐钊没有答应她,仍旧盯着她的嘴唇放空。 庄莲儿看着唐钊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毛,低声对着安谨言说:“安胖子,走啦,走啦。” 安谨言快速跟上庄莲儿,两人一起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唐钊,对视一眼,无奈地耸耸肩,结伴离开。 唐影看着自家爷,保持一个姿势后,便没有了反应,有些无措地挠挠后脑勺。 “爷!” “爷!” 唐影的眉毛皱成一团,蹲坐在自家爷轮椅前面:“爷别吓唬我,爷你说句话,给个反应呀。” 唐影看着自家爷目光呆滞的样子,有些害怕,自家爷才二十三岁,不仅家世好,长相也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现在却像二傻子一样失魂落魄的,自家苦命的爷,难道活不过二十四岁的断言,要提前来了吗? 唐影伸出手掌,在唐钊的眼前晃了晃,自家爷还是没有反应。他心一横,伸出手指放在了自家爷的鼻子下,还有呼吸,又一咬牙一闭眼,伸头把耳朵贴到自家爷胸口。 “砰!砰!砰!”剧烈的心跳声传到唐影的耳朵里,接着是铮铮的呼吸声。唐影的耳朵被自家爷扭着推出了怀抱。 “爷的心跳太快了,太不正常,爷,你是心脏不舒服吗?”唐影一脸担忧地盯着自家爷突然变红的脸。 唐影伸手握拳压在左心房处,眼神里没有光,闭上眼睛,斜斜地歪在轮椅上大口喘着气。 唐影看到自家爷的样子,吓得连忙跳起来,往门外跑去。 庄莲儿拉着安谨言走出门后,突然拉着安谨言躲到了连廊的拐角处。 安谨言见她神神秘秘的,有些奇怪地看着庄莲儿,低声问:“怎么了?” 庄莲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安谨言:“你走路时要眼看六路耳听八方,刚才你没看到霍小爷拉着两小娘子进了隔壁房间,霍三星紧跟后面也进去了?” 安谨言离开唐钊后,一直在想唐钊手上的淤青,要不要给他配一贴膏药,放心地被庄莲儿拉着一直走,根本就没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庄莲儿扒着连廊,使劲侧着耳朵,妄图听到些八卦,有些可惜:“啧!啧!啧!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庄莲儿突然感觉身体一下失重,整个人被安谨言拎着,瞬间就到了隔壁房间的窗外。庄莲儿把声音压得极低:“安胖子,你的力气好大呀,你把我拎过来干嘛?” 安谨言脸色挂着笑,看着庄莲儿,一本正经地用手把窗纸抠开一个洞,同样压低声音:“你不是想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吗?在这里可以看到,不会被发现。” 庄莲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好奇加八卦一下,没成想被安谨言就这么安排好了。 她举起大拇指给安谨言做了一个大大的表扬,安谨言可真是一个宝贝,还是个纯情宝贝,万一霍家叔侄在里面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可不能污染了安谨言纯真的心灵,所以还是她自己牺牲一下,先探探里面是什么情况。 “你简直不可理喻,在芙蓉园都能勾三搭四。”霍三星看着霍玉搂着两个小娘子往隔壁房间,便急急地跟上来,生怕来晚了自家侄子伤了身子。 “哎呀呀,小叔叔,你哪只眼睛看我勾三搭四了?”霍玉看着眼前满脸正气的小叔叔,红着脸掐着腰怒目圆视。 霍三星软糯的声音带着愤怒:“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哼,你这样下去身子迟早被掏空,我要告诉大哥,让大哥严加管教一下你。” “哎呀呀,不要动不动就告状嘛,小叔叔,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问问这两个小娘子,我真不是勾三搭四。”霍玉一听霍三星要跟父亲告状,赶忙解释。 “霍爷,霍小爷是帮了我们的忙,我们要谢谢他。” “对呀,可是前几天的积雪,让路上滑得厉害,霍小爷才扶着我们姊妹俩。” 两个小娘子为霍玉解释。霍玉的眉头却紧皱着,伸出拇指捋着眉头:“哎呀呀,霍爷就霍爷,不要加上个小字,男人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说他小。 “想不到,霍爷跟平时见的不太一样。”庄莲儿以为能看一出八卦,没想到却看到了霍爷的另外一面。 第47章 我家爷不行了 庄莲儿正想着,边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赶紧拉着安谨言再次躲到了连廊一侧。 “开门。”是贺仲磊的声音。 隔壁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来了?” 声音温柔缱绻。 “是我那同门师妹,她跟贺仲磊什么时候搞在一起了?”庄莲儿看到自己崇拜的人进了自己师妹的门,没有难过,只有熊熊的八卦之火。 芙蓉园的夜间赛马,长安城权贵人家最爱的项目。唐佑孄避开了很多人,才进了这间房子里等着贺仲磊。 贺仲磊用力把门缝打开,挤身进去,伸手便把唐佑孄圈到了怀里。 唐佑孄今天穿了一身石榴色襦裙,头发梳的是斜云髻,仰着头,温柔地看着贺仲磊:“除夕的戏正在走戏吧,怎么有空约我? 贺仲磊把脸埋进唐佑孄的肩膀里,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唐佑孄吸入腹中:“孄孄,我好想你。” 唐佑孄听着他声音中的疲累,身体被他越圈越紧,她有些宠溺地回抱着他,手掌在他背后,轻轻地拍打着,“最近太累了吗?还顺利吗?” 贺仲磊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带着鼻音的呼唤:“孄孄。” 他没说他累,唐佑孄也没有再继续问,轻轻地回抱着他,回应着:“嗯。” “孄孄。”果然唱戏好听的人,喊一个人的名字,都可以喊得千回百转,勾人心肠。 “我在。”唐佑孄去伸手握他的手。 只听贺仲磊“嘶”的一声。 唐佑孄心底一颤,用力推开了贺仲磊的怀抱,低头,看到贺仲磊两只手腕乌青一圈,唐佑孄感觉心被揪起来:“这是怎么弄的?” 贺仲磊拉了拉袖口盖住乌青,“没事。” 唐佑孄又去拉他的手,想要仔细看看。 “别管它了,走戏总会有些小伤的。放心。”贺仲磊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 唐佑孄从小喜爱功夫,她的力气并不小。她拉过贺仲磊的手腕,反复看了几遍,眉头紧蹙,抬头盯着贺仲磊:“我不喜欢你骗我,这乌青...走戏受不了这种伤,是被绑的。” 她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 贺仲磊无奈地看着她:“孄孄从来都这样聪明。”他撒娇一样抱住唐佑孄摇晃,眼里全是讨好,“我就是想创作些与众不同的戏曲动作,并不是故意瞒着你。” 贺仲磊知道什么表情最让唐佑孄招架不住,软软的道歉,柔柔的目光,适当的肢体接触,每次唐佑孄都对这样的他,哄的柔软得像一池春水。 唐佑孄眼里没有了责备,只有心疼:“这么严重,要多久才能消下去?” 贺仲磊把她的头抱紧在怀里,声音从头上传来,遥远又缥缈:“很快就会好的,不用担心。” 贺仲磊刚开始为了出人头地,自创了很多戏曲动作,一不小心就会受伤,为了不让唐佑孄担惊受怕,贺仲磊慢慢地变得温和起来。 可是这次,他又急功近利了。唐佑孄又为他担心了。 隔壁颤抖的敲门声,打断了庄莲儿与安谨言的偷听。 “三爷,您在里面吗?” 霍三星很快就把门打开,看到唐影满脸的胡子都在颤抖。圆圆的眼睛里都是疑惑,问他:“唐影,你这是怎么了?” “我家爷,快不行了。”唐影说出来的这几个字都带着颤音,他亲眼看着自家爷先是目无焦距,怎么喊也没反应,然后两眼一闭歪在了轮椅上。 “先带我去看看。”霍三星抓着唐影的手开始跑向唐钊的房间。 霍三星看着轮椅上闭目的唐钊,一脸潮红,可以看到胸膛有轻微的起伏。 “唐钊!” 霍三星双手搭在唐钊的肩膀上,轻声喊他的名字。 唐钊的眼睛睁开,但是没有焦距。 “唐钊!” 霍三星把手掌在唐钊眼前晃了晃。 唐钊眼神慢慢地恢复了焦距:“霍三星?” 霍三星看着唐钊认出了自己,眼神也渐渐有神,不像唐影说的那么严重。 “唐钊,你深呼吸,我给你号一下脉。”霍三星拉过一个凳子,坐下,闭着眼睛给唐钊诊脉。 “那个药,你还在继续吃?”霍三星圆圆的眼睛里,全是无奈与疑惑。 “嗯。” “值得吗?”上次给唐钊的药,会让身体继续出现哮喘以及肺痨的症状,不仅伤肺,每逢大喜大悲,会伤及五脏六腑。长期吃下去,于人事方面会有极强的后遗症,会不举甚至不育。 霍三星不知道他来之前,唐钊经历了什么,以为是药的毒性已经积累到后遗症并发的阶段,正在斟酌如何用药,便听到唐钊问了他一个大家都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会一直喜欢一个人吗?”唐钊一扫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霍三星。 霍三星正在揣摩用药,被这么一问,圆圆的脸蛋腾地一下就红了。 霍三星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双手食指搅在一起,想了一盏茶的时间,抬头回看着唐钊,坚定地回答:“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从小就一直喜欢一个人,我刚才想了一下,以后也会只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小姑姑唐佑孄。” 唐钊重复了一下:“别人你不知道。” 本来唐钊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出不来,现在听到霍三星的回答,又扯到了唐佑孄,眉头紧皱:“只是喜欢有什么用?” 霍三星没有回答,眼神里全是落寞。 唐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出息,你再不出手,我的小姑父就要旁人上位成功了。” 霍三星圆圆的脸蛋,瞬间苍白,眼神里全是挣扎,过了好久才低下头,轻声说:“可是她不喜欢我。” 唐钊桀骜的眼神回来了,“如果是我。”他轻哼一声,桃花眼里一片狠厉,“得不到心,也要把人绑在身边。”他摸了一下手背,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轮椅把手,压下了眼里汹涌的墨色,“强扭的瓜不管甜不甜总要尝尝,解解渴。” 一贯诗书礼仪的霍三星,看着眼前这个唯我独尊的唐钊,表情有些崩裂。 门被突然推开,一个清丽的声音传来:“强扭什么瓜?” 第48章 是唐影的事 唐佑孄一手抓着裙摆,一手推门而入,看着轮椅上的唐钊一切如常,一脚踩在凳子上:“别教坏了三星。” 霍三星连忙收拾好被唐钊震碎的三观。好像是他做坏事被抓了现行,局促地站起来,“佑孄~” 唐佑孄看着慌张的霍三星,低声问:“别听钊儿胡说八道。” “啊,没有。”霍三星急忙摆手摇头:“我来给唐钊开几副新药方试试,给他调理调理,降降火。” 唐佑孄一脸狐疑地看看霍三星,又猛地回头盯着唐钊看上一眼。如果说此刻的唐佑孄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那霍三星就是一只露着肚皮软糯无害的小猫。 唐钊看到小姑姑眼神不善地瞪了他一眼,叉着腰问他:“你是不是又欺负霍三星了?” “呵~”唐钊看着她一副山大王的把式,竟然格外顺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我只是告诉他,生而为人,想要什么要知道争取,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 唐钊看到霍三星的耳朵尖变得通红,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唐佑孄的脸色,摆手拼命解释:“佑孄,你别听唐爷瞎说,我只是在给他号脉。” 唐佑孄有些不相信地斜着眼看着霍三星,霍三星被看得有些手足无措时,听到门外传来一句调侃。 “哎呀呀,这不是名角贺仲磊吗,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 唐佑孄听到这句话,立马把踩着凳子的脚放下来,双手重叠摆放在身前,瞬间从山大王恢复成了皇城贵女的样子。 “哎呀呀,小姑姑也在呢?”霍玉进门看到端庄的唐佑孄,又看了看唐钊的脸色,大咧咧做到了霍三星旁边,“小叔叔,钊爷,什么情况?” 霍三星的眼神一直黏在唐佑孄身上,没有听到霍玉的问话。 唐佑孄看了一眼眼前的三个人,压低声音:“你们俩别带坏了霍三星。”接着转头对霍三星说:“你少听他们两个乱七八糟的说法,别被他们教坏了。我先走了。” 霍三星立马站起来,满脸通红地赶忙点头应下:“佑孄,你要...要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唐佑孄已经出了门,只听到她温柔地对门外的人说话:“要走了吗?” 霍三星眼里满是失望,收回了要迈出去送她的脚步,他知道能让唐佑孄这样温柔对待的只有贺仲磊。 霍玉看着霍三星现在这股怂劲,恨不得踹他一脚,伸出拇指捋了捋眉头:“哎呀呀,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霍三星圆溜溜的眼睛瞪了霍玉一眼,显然是对霍玉这样不敬重长辈的调侃很不认同,接着回头对唐钊说:“那药还是先停一停,这几天也别回老宅了,我去给你重新开几服药,调理一下身体。” 他看着唐钊又开始愣愣地发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的嘱咐,对霍玉重重地哼了一声,离开了。 唐钊还在想霍玉刚才说的那一句“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他要搞明白,他对安谨言是因为那颗痣?是因为那个梦?还是什么别的情感? 他拧着眉头,歪在轮椅上的身子坐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霍玉受宠若惊,眉毛高高挑起来,一脸兴奋又很好奇:“哎呀呀,钊爷有何指教?” 唐钊桃花眼波滑过,两分怒气,三分戾气,五分不耐烦。霍玉赶忙收敛玩笑,正襟危坐:“问吧。爷一定认真回答。”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反正就是霍玉一脸严肃认真地盯着唐钊那副明艳的脸,唐钊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轮椅扶手,哒哒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中,格外的突兀。 唐钊的手指突然停止了敲打,轻飘飘的眼神看向霍玉,有气无力地开口:“我问你的这个问题,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霍玉内心狂喜后又有些惶恐,不会是要灭口的事情吧:“钊...钊爷”霍玉看着他的那张漂亮的脸,咽了一下口水,“要不你找别人问问,爷不一定能为你解惑呀。” 唐钊白了霍玉一眼,拿起桌上的茶壶,动作优雅地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霍玉前面,自顾拿起一杯,润了下喉咙:“别怂,我不会灭口,是你拿手的问题。” 他看到霍玉颤颤巍巍地端起茶水,握在手里,长舒一口气,“你问吧。” 唐钊听到霍玉的回答,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慢慢地喝完一杯茶,漫不经心地说:“人会一直喜欢一个人吗?” 霍玉端着茶杯的手猛地攥紧,天呐,这么劲爆吗?钊爷的春天要来了吗?不对呀,钊爷喜欢的人不一直是那个少年吗? 唐钊看着霍玉脸上丰富的表情,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又解释道:“是唐影,他的事。” 霍玉有些无奈地听着唐钊这欲盖弥彰地解释,为了防止他杀人灭口,还是装作相信他的瞎话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是唐影的事,爷知道了。” 努力憋笑的霍玉表示,钊爷你说谁就是谁,谁让爷从小惯着你呢?自己宠出来的小傲娇自己受着呗。 唐钊很满意霍玉的反应,又蓄满了一杯茶,眉头紧皱,斟酌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想知道,他有没有可能突然从喜欢小娘子变成了喜欢小公子?” 啊?所以是唐影喜欢上了自家爷?还是唐钊对哪个小娘子动了心? 霍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拇指忍不住抬起来捋着斜飞入鬓的眉毛。颤抖的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如果周围出现特别优秀的人,或者受氛围影响,是有可能的。” 他说完,小心地观察唐钊的反应,只见唐钊眼神里更加迷茫,眉头和鼻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怎样能确定一下是真的变了喜欢的人?现在只是心里有些怀疑,怎么确定一下呢?”只见唐钊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后,身体前倾,望着他的眼神像是等待救赎的信徒。 第49章 她必须是我的 霍玉的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丝丝自豪,平时他久经风月,没想到,不会有哪一段事情是白白经历的,总有一天这些经历和经验就成了他拥有的财富。 他挺了挺胸脯,一脸自信地问:“你和之前...唐影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才让你发现,他有这样的问题吗?” 唐钊细细地想着最近的变化,想到哪里便说出来:“他会在一群人中只注意到那人。” 说到这,想起安谨言阳光下喝凉水时,嘴角流下的水滴,喉结滚动,“见她难过会想帮她。” 又想起那个午后的春梦,舔了舔嘴唇:“没见到时会...”斟酌了下词语,“会想她。” 霍玉心里兴奋的哎呀呀的直叫唤,听到他描述得这么具体,不像是唐影那个大块头能说出来的话,唐钊这是转了心性,迷恋上小娘子了?真是喜大普奔,可是他周围没有出现小娘子呀? 霍玉看着你唐钊还沉浸在回忆中,小心翼翼地问:“拉拉小手,可以接受吗?” 霍玉看到唐钊的桃花眼里像一池春水起了波澜,“嗯。” “只跟她拉手,还是跟别人也可以拉手?” 他看到他的眼里升起了雾气,找不到真相,“没试过。” 唐钊想起她给他揉手时的触感,温柔地呼气,体贴的温手。别人哪有敢靠近他一步的,只有她屡次接近他,触碰他,弄伤他。 霍玉看着唐钊的反应,心里像是被小猫尾巴轻轻地扫过,勾起了兴趣。 到底是谁?竟然能让这病娇美人念念不忘,甚至极大可能已经拉过小手了,话就这么不经大脑的出来:“你跟她...” 唐钊一个眼波掀起惊涛骇浪,打断了霍玉的求知欲,唤醒了他的求生欲:“唐影!我跟你说了是唐影...” 霍玉有些后悔他的嘴巴比脑子,这位美人生气了可就不跟他说话了,唐影那个大块头如果能把这事讲给他家爷听,估计早被唐钊撵回家伺候爷爷了。 霍玉决定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先把唐钊哄舒坦,立马改口:“哎呀呀,对,唐影跟那人到了哪一步了?每天都想他吗?” “嗯。”唐钊很满意霍玉知错就改,懒懒地歪在轮椅上,单手支起下巴,“每天都想。” 唐钊托着下巴的手指轻轻点着那张白皙俊美额脸,好像在十五岁时,与那个少年出现过这样的感觉,每天会想到他,早上醒来会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睡?吃到可口的饭菜会想他会不会喜欢?见到雪会想跟他一起踏雪寻梅。 还没来得及确定,那是不是爱,人就死了。他知道,这么多年,他还是会想他,像一粒种子落在心里,慢慢长成了藤蔓,扎根在他心上。等他发现时,发现风吹过藤蔓时,心脏都会一丝丝地抽搐着疼。 霍玉已经确定,唐钊完了,他已经陷入情爱里了,霍玉清清嗓子,压低声音,大胆地问了一句:“心动吗?” 他眼神没有焦距,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只是喃喃道:“心动?那是什么?” 霍玉想着唐钊的个性,搜肠刮肚地找了几个词:“心里胀胀、喉咙干干的。”看了一下唐钊的反应,接着说:“对着那人,会想,我得不到,她也不能是别人的。” 唐钊的眸光震动了一下,有条不紊地收回了支着下巴的手,裹紧了狐裘,低低地喘息着,感受着心里的酸胀透过破裂的肺呼出来,“我困了。” 霍玉挠挠后脑勺,难道他形容得不够贴切,还是说得太直白,惹到这位病娇美人了。“今天累了吧?有问题,爷随时奉陪。” 霍玉推着唐钊出门,已经是后半夜,唐钊脸上满是疲倦,听着此时芙蓉园里还在高谈阔论,眉间闪过一丝不耐烦。想要抬头寻找唐影时,看到了躲在连廊阴影处的安谨言。 安谨言对上唐钊的目光,拉着庄莲儿走过来。 “唐爷。” 唐钊抬眼看着迎面而来的人,脸上微笑着,仿佛一个小厮过来请安后,巴巴等着他的吩咐。 小娘子就应该鹅蛋脸,柳叶眉,圆溜溜的眼睛水灵灵,身材纤细修长,端庄大方温婉居家。 他看着眼前这位凤眼红唇,身材圆滚滚,天天挂着笑意,笑起来一脸讨好的小厮。怎么就突然对这样一个女扮男装的人,有了兴趣?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很容易从兴趣中滋生。 唐钊感受着心跳声响彻整个胸腔,她是有问题的,身份有问题,目的也有问题,有了女侍卫背叛的前车之鉴,他不能轻举妄动,可是不妄动,这人却开始无处不在,在脑海里,在余光中,在梦中。 他心里只有霍玉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她必须是我的,我得不到,她也不能是别人的。” 唐钊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下意识喉结滚动,该死的又开始结巴:“你怎么...怎么还在...还在这里。” 安谨言脸色的笑很从容,“我还没做完活,不过,也快离开了。” 唐钊听到她的话,呼吸紧紧地开始喘起来,盯着她的眼神中有恨铁不成钢的失落。 安谨言有些看不懂,稍微想了一下解释道:“不是做马童。” 突然安谨言猛地向前,抱起轮椅上的唐钊,挪到了一侧。唐钊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柔软的贴贴,喉间有猩甜的味道。 原来是三个醉酒的文人跌跌撞撞地走过连廊,撞得连廊上的摆件东倒西歪。 安谨言看着三人走远,转头看到唐钊憋红的脸,想到上次他就不愿意被抱,这次肯定又生气了:“对不起,又抱了你。”她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双手作揖:“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事急从权。” 唐钊没有回答,他怕一张嘴,心脏会从喉间跳出来。刚才身体接触到的地方,都在全力发着热叫嚣着。 安谨言今晚第二次看到唐钊走神了,她感觉庄莲儿拽了拽她的衣袖。赶忙拱手:“唐爷,小的告退了。” 唐钊依旧没有回答。 她拉着庄莲儿走了,唐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棵藤蔓像是被她连根拔起,带着一起走了,只有心脏空落落地丝丝缕缕地疼着。 第50章 你是不是馋我身子 安谨言拉着庄莲儿走了一会,耳朵一动,听到了雨燕熟悉的叽叽喳喳的声音。 安谨言松开庄莲儿的手,停下脚步,脸上带着笑对庄莲儿说:“已经挺晚了,你赶紧回家。” 她看到庄莲儿满眼不情愿,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雪,问她:“那你呢?” “芙蓉园的活计还没到做完,到时辰我也回去了。”看着庄莲儿依旧不舍的眼神,她伸手揉了揉庄莲儿的头发,安慰她:“安心啦。” 安谨言目送庄莲儿离开,抬眼看了下四周无人,循声找到雨燕,从雨燕的脚上结下了纸条:“明晚亥时,把人送到平康坊柳叶胡同最深处那栋宅子。” 安谨言紧紧地握住纸条,对方终于确定好了时间,凤眼满是凌厉,到底是谁要花这么多银子掳走唐钊呢? 想到今晚唐钊的两次失神,他的身体越来越弱了,这么个娇弱贵公子,半夜再被掳,又会大病一场,变憔悴了就不好看了。 安谨言决定要再去嘱咐下唐钊,明晚不要再到处跑了,被人惦记上的可怜人。 安谨言很快又遇到了唐钊,带着笑拱手道,“唐爷。” 唐钊苍白的脸藏在狐裘之下,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对于在芙蓉园再次遇到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嗯?” 安谨言看着他懒散的样子,应该是困乏了,她仔细看着唐钊如雕似刻的脸庞,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唐爷,明晚不要出门了。” 唐钊脸上浮起一丝兴趣,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让他不要出门,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为什么?” 安谨言有些苦恼,有人要掳他这样的理由是能说出来的吗?当然不能,皇城飞燕可是很信守规矩的。她想了想,只能想出一个理由:“下雪不冷,化雪冷。明天会很冷,唐爷多保重身子。” 唐钊眉头微蹙,她这是嫌弃他的身子太弱?没好气地说:“你管得太宽了。” 安谨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怔了一会,连忙又说:“外面有很多坏人,唐爷又长得如此...出众。” 唐钊听到她的夸奖,胸脯剧烈起伏,低喘声又响起来,每次喘息都带着铮鸣声,赶忙从白瓷罐里捏起一颗糖渍梅子,才压下了喘息。 他有气无力地盖上罐子,他正是困的时候,原本没必要在这里与安谨言浪费口舌。可是他看到安谨言的那一刻,就随心地停了下来,听着她莫名其妙的“关怀”。 “安谨言。” 安谨言听到他喊出的名字,三个字阴阳顿挫,在寒冷的冬夜里,莫名的带着温暖。 她眨着亮晶晶的凤眼看着他,“唐爷?” “你是不是馋我的身子?” 唐钊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情不自禁地就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不该问的,还没有确定好自己的心,就这样唐突地问出来,确实不应该。但是不问出来,唐钊的心里堵得难受,像是被困住的猛兽,横冲直撞地想要一个出口。 安谨言听到唐钊的问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上习以为常的笑容也敛得一干二净,一脸惶恐地摆着双手。 “我没有。” “我真的没有。” “唐爷,小的哪敢肖想您。” “我可以对天发誓。” 安谨言一句比一句诚恳地否认着。 唐钊感觉此时的心里的那头猛兽,更加狂躁了。 唐钊伸手捂住胸口,铮铮的呼吸声重重地从肺里出来,赶忙从白瓷罐里捏出一颗糖渍梅子扔进嘴里,把咳嗽压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等心里的淤堵渐渐归于平静。 他决定不再跟安谨言说话了,他要把她晾起来,让她反思下她哪句话说得惹他不高兴了。 安谨言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唐钊,他这次依旧没回应她却没有直直地盯着她,而是直接闭着眼睛,嘴巴里咀嚼着糖渍梅子。 安谨言等了一阵,看着他吃梅子的样子,嘴巴里不自觉地疯狂地分泌口水,她以为唐钊不会再理她,要开口退下时。 “明天来唐府继续给爷按摩手。” 唐钊静静地闭着眼,靠在轮椅后背上。 安谨言在想唐钊是不是在考验她?刚问了她是不是馋他身子,接着安排这个按摩手的活计,虽然说唐钊手淤青确实有她的一部分责任。 “一天五两银子。”唐钊沙哑的声音又响起。 安谨言一听五两银子,立马回答:“唐爷放心,小的按摩是专业的。” 五两银子呐,她做杂务一月才得了四两银子,有钱不赚脑子有病。 “明天早点来府里。”錵婲尐哾網 安谨言抬头朝唐钊看过去,雪地应着月光如同温凉明亮,亮得让她晃了一下眼睛,唐钊,长得太妖孽了。 她抬手按在自己的右胸,那里怦怦直跳,却像是在一个深井里跳动,被困在深处,遥远又神秘。 她不再纠结胸口的感觉,眉眼弯弯,眼里全是喜悦回复:“好嘞。” 五两银子,她可以去西市把她看中的那个琉璃罐买下来,装上最爱的糖渍玫瑰肯定特别漂亮。看着唐钊在慢慢品味糖渍果子,她特别想念她宅子里的那些漂亮罐子,但是今晚的唐钊比那些罐子还要漂亮。 她趁着他闭眼时,要多看他几眼,这样宝宝就可以长得也这样漂亮了。对了,她还有到西市去买几张唐钊的画像,挂在床头,日日夜夜地看他的美貌。 在唐钊吞咽下糖渍梅子的那一刻,喉结滚动。安谨言甚至想把唐钊打包带回宅子,这样就可以看到一个温热通透的真人,如果每天都可以看着唐钊养养眼,那生活真是赛神仙了。 她悄悄叹了口气,她不能把唐钊打包回宅子,他太金贵了,他要养在漂亮的宅子里,奴仆成群地伺候他,她的府里家徒四壁,也没有丫鬟小厮。 “好看吗?” “嗯,好看。” 安谨言正在天马行空地放飞思绪,冷不丁听到唐钊问了一句,便直接回答了。 唐钊睁开桃花眼,因为熬夜,眼白上爬上了几根血丝。 “口是心非。”唐钊心底的野兽突然就被这三个字驯服了。 安谨言懊恼地挠挠头,心里想的是,完了,唐钊肯定认定了她就是图他美貌,馋他身子。他不会因为这个,把她当做一个心术不正的断袖吧?一天五两的银子,难道还没到手就要飞了? 第51章 又一次梦到她 安谨言还在想长安首贵的思维果然够跳跃,她轻易就被他套路了进去。 一个慵懒的哈欠传来,只见唐钊桃花眼里水汽氤氲,眼尾随着哈欠声流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安谨言好想伸手给他擦去这滴钻石一样的泪。 她没敢上前帮他擦泪,唐钊脾气太古怪了,他一直讨厌别人触碰他,尤其现在还在防备她眼馋。想到这,她拱手对唐钊作揖:“唐爷,时辰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着吧。” “嗯。”唐钊半阖着眼睛,现在的时辰已经是他可以熬夜的极限了。 安谨言还想再嘱咐下他,不要再这么晚还在外面,太不安全了。但是想到唐钊多思的性格,她再多说几句,唐钊肯定会误会她别有所图。 安谨言回到宅子时,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晚上安谨言做了一个没有头绪的梦,一会梦到唐钊被他偷回来,摆在了随处可见的床头。一会梦到唐钊眼底流下了成串的珍珠,她被那绝美的画面迷住,还不忘到处捡珍珠。一会又梦到,唐钊握着她的手问她是不是馋他的身子,她在梦中竟然承认了... 安谨言被梦中大胆的自己,吓醒了。 唐钊一晚上也没有睡好。他满身疲惫地赶回唐府,以为能沾床即睡。没想到眼睛困乏到睁不开,脑子却格外的清醒,闭上眼睛全是安谨言盯着他发呆的样子,冰凉的手按摩他手的触感,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还听到安谨言在他耳边说:他们都是坏人,你要小心。 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迷茫地听到一句:我就是馋你身子。身体一个激灵,猛然彻底地惊醒了。 天还是灰蒙蒙的,唐钊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低头看着手背上的青紫,轻碰一下。 “嘶”一股疼痛感袭来,这个安谨言上次随便一下就把唐影的手腕折断了,这次捏了一下他的手,就紫青了一大块。想到她为他吹吹揉手的画面,心里麻酥酥,想被一只手握住心脏抛向高空又始终落下的感觉。 他嘴角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睡了两个时辰,现在的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望向门口,要从这里一直看到府门口,一会她就要来了吧。 唐钊听着外面鸡鸣的声音,眼里的春意瞬间凝结,他这是在做什么?又一次梦到了她。现在凌晨不睡觉在想她!不仅想她,还在期待见到她! 唐钊烦躁地起身,粗鲁地把被褥揉成一团,坐到轮椅上,“唐影。” 唐影正睡得酣甜,听到自家爷的声音,一个激灵,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破门而入:“爷!可是不舒服?” 唐钊看着眼前头发与络腮胡一样凌乱的唐影,只见他双眼睁得圆溜溜,眼中尽是关心和急切。 “今天,安谨言会来府里。你安排下,来了直接到爷这里。” 唐影看了一眼黑暗中端坐在轮椅上的自家爷。这个时辰,自家爷应该在床上,这身子这么折腾下去,是不准备要了吗?这么早的时辰,把他喊进来,就为了嘱咐一句早上有人来?自家爷这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爷,早上拜访的人,门口小厮会来报的。您要不要再睡会?” “嗯?”唐钊将尾音拉得长长的,像是在唐影的心上滑过一条蛇,让人瞬间脊背发凉。“你在教爷做事?” 这语气仿佛做了一个普度众生的重大决定,“她来给爷医手,爷自然要不能失了礼数。” 唐影捋了捋爆炸的头发和乱飞的胡子,礼数就礼数,这一脸荡漾的笑和宠溺的语气是什么回事?他怀疑自家爷最近与霍爷待的时间太长,被感染到了浪荡公子做派。 天大亮时,唐钊坐在戏台前,身边围着几个暖炉,目光却不在戏台上,而是支着下巴,侧着脸盯着影壁墙。 唐影看着自家爷维持一个姿势,好久都没有调换,担心他后颈处的淤青又复发了,低声叫了一声:“爷?” 一动不动。 “爷?”唐影加大了声量。 依旧不动如石。 唐影的大块头移动到了自家爷的眼前:“爷,您要不要喝点茶?活动活动脖子?” 唐钊红唇微启:“滚开。挡我前面干什么?” 唐影挠挠后脑勺,这明明是你右面,你前面戏台上都走了两遍戏了,也没见爷给一个眼神。 唐影顺着唐钊的目光看过去,影壁墙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 哦~原来自家爷在等安小娘子,都要等成望夫石了。 唐钊看着从影壁后出现的人,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她来了,突然感觉府里的空气都变得格外的清新舒畅,一会又可以用她的温凉的小手给他揉揉了,心跳的好快,好热。 他正看着安谨言一步步走近。突然一个身影斜蹿出来,拖住了她过来的脚步。 安谨言正前进的步子被突然拉住,抬头一看是庄莲儿。 “安胖子,早呀?你吃饭了吗?” 庄莲儿已经穿着戏服,没有上妆,看来已经走了一遍戏了。 安谨言想到刚才吃的金光门三个皮薄馅大的羊肉包子,还有一碗热气腾腾地羊汤,满面笑容点头:“吃过了,金光门的包子,真香。” 庄莲儿却跟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三个油纸,一个打开一股奶香飘散开来,“这是玉露团,是用牛乳和面蒸出来的,可好吃了。”。 又打开一个,像是从雪地上切了一块装在了油纸里,“这是甜雪,加了蜂蜜,你看它像雪一样,入口即化,你肯定喜欢。” 最后一个打开油纸时便扯出了长长的细丝,“这水晶龙凤糕用的是西域的大枣,大枣配糯米格外甜糯,我最爱吃这个了。” 安谨言看着眼前的三个油纸包,正大光明地咽了一下口水。之前庄莲儿也会分享些水果给她,但是今天的庄莲儿,热情得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安谨言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 庄莲儿从身后接下一个水葫芦,“这里面装的是我娘自己炒的山楂茶,最是健胃益脾。”只见她打量了一下安谨言圆滚滚的身材,压低声音又说,“还能消食去水肿,你拿着喝。” 安谨言脸上的招牌笑容都忘记挂上了,接过庄莲儿塞过来的饮食,对这热情竟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第52章 无事献殷勤 “安胖子,你知道吗?”庄莲儿挺了挺鼓包包的胸脯,“现在我已经很有名气了。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可以罩着你。” 安谨言还没有从庄莲儿的热情中缓过来,愣怔怔地看着庄莲儿,点了点头。 庄莲儿刚要继续表达对安谨言炽烈的感情,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庄莲儿,我的小祖宗,赶紧的,到你走戏了。”吴司乐小跑步过来,翘着兰花指,拎起庄莲儿的衣袖就往戏台那边拉。 庄莲儿用力把衣袖拽回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吴司乐,问道:“我不是刚走完一遍吗,怎么又轮到我了?” 吴司乐微微收住下巴,眼睛自下而上地看了一眼庄莲儿,又抬手拉起她的衣袖:“在唐爷面前多走几遍戏,你就偷着乐吧。” 吴司乐拉着庄莲儿离开时,眼神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安谨言。 这个小胖子,是个人物呀。 霍玉进了唐府就看到戏台前,唐钊正歪在轮椅上。 他走进,才看到唐钊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却没在戏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旁边吴司乐、庄莲儿和安谨言三人。看着吴司乐翘着兰花指把庄莲儿拉回戏台,嘴角竟然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这种笑,他太熟悉了,每当他看到心仪的小娘子,心里痒痒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这样笑。他眉头一挑,果然没有猜错,万年铁树要开花的节奏呀。 “哎呀呀,大清早就走戏,钊爷可真是爱戏如命呀。”霍玉拉来一个凳子,靠着唐钊坐好。 唐钊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那三个人。 霍玉看钊爷没有搭理他,又出声:“钊爷眼光可真是毒辣,这庄莲儿不仅嗓子好、身段好、模样也越来越漂亮了。” 霍玉看到钊爷的眼里有一些波动,心中窃喜,他这几年风月场合可不是白混的,钊爷看那边的眼神果然不清白。 “发春不要到唐府。”唐钊丢下的这句话,更加坚定了霍玉心中猜想。果然男人的领地意识都是一样的强,这是怕他挖墙脚。 “霍爷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哥们好不容易要春心萌动了,霍爷绝对要做最强助力。 庄莲儿被拉走了,安谨言却没有立马走过来,而是在吴司乐和庄莲儿后面跟着去了戏台,乐呵呵地抗车旗去了。 唐钊想,她怎么这么爱笑呢,对谁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看着这么不舒心呢。 唐钊白了霍玉一眼,“最好是。”说完转着轮椅走了。 “哎~钊爷,不招待招待霍爷我呀。”冲着唐钊的背影喊了一句,拉住了唐影的胳膊。 “大块头,你最近有喜欢的人吗?”霍玉一脸坏笑地盯着唐影。 唐影虽然年纪比他们大,却一直没有开窍,瓮声瓮气地回他:“霍爷,小的没有喜欢的人。” “哎呀呀,你都二十六了吧?你爷爷不着急抱重孙儿呀?”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唐影和妹妹被爷爷一手带大,爷爷最大的心愿应该就是看到兄妹俩成家吧。 “爷爷说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保护好我家爷,其余的都顺其自然,不用强求。”唐影骄傲地挺起胸脯。 “你们爷孙还真是亲爷孙。”霍玉心里补了一句:一样的轴。 霍玉神神秘秘地靠近唐影,低声问:“你家爷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什么异常?”唐影八卦之火轻易就被霍玉撩起来了。 “比如对哪个小娘子特别用心?我刚刚看到他对着庄莲儿和安谨言发呆...”霍玉没有说得很明白,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正在水缸旁边喝凉水的安谨言,听着霍玉与唐爷的低声私语,咕咚咽下一口凉水,摇摇头:“果然八卦没有男女之分。”huαんua33 顺着霍玉说的话,一想,刚才唐钊确实一直盯着她们这边,难道唐钊看上了庄莲儿? 上午的走戏很顺利,午食的时候,庄莲儿又开始围着安谨言打转。 这次她提了一个食盒,像是心里眼里只有小郎君的小娘子一样,一样样的饭菜被摆在了安谨言面前。 “杂务的伙食不太好,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趁热吃。”庄莲儿把筷子塞到安谨言手里,蹲坐在旁边,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安谨言。 安谨言眨巴眨巴眼睛,也看着庄莲儿,想从庄莲儿脸上找出她无事献殷勤的原因。 她看着庄莲儿接触到她眼神时,有些闪躲。 庄莲儿尴尬地挠挠头,笑容有些僵硬地说:“这是御黄王母饭,里面有肉有饭,冬天吃这个最顶饿,这个是羊皮花丝,是用羊皮凉拌的,我看你喜欢吃金光门的羊肉包子和羊汤,应该喜欢这个口味,这个是五生盘,是各种肉食。都是我娘的拿手菜,你快尝尝。” 安谨言终于忍不住问庄莲儿:“你怎么了?” 庄莲儿也感觉到她对安谨言有些过于热情了,嘴巴咧了下,挠挠头:“大概是看你顺眼,咱俩投缘,感觉你就像是我们老庄家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想对你好。” 安谨言:“...” 这话也太牵强了。 唐钊盯着桌上的午食,久久没有动筷。唐影站在旁边,皱着眉头,自家爷这身子,不吃饭可不行呀,向前低声问:“爷,要不给您做点别的饭食换换口味?” 他叹了一口气,像是认输一般:“把安谨言请来。” 唐影一下没跟上自家爷的思路:“她又不能顶饭吃,叫她来干什么?” “叫你去就去,手疼。”唐钊赌气一样靠到椅背上。 唐钊恍然大悟,今天天不亮,自家爷就开始翘首以盼安小娘子。可安小娘子进府就被庄莲儿截胡了,后来又一直在走戏,午食又被庄莲儿拉走一起吃饭。自家爷这是生气了,生气安小娘子没把他排在第一位。 赶紧把安小娘子叫来,让自家爷消消气,才是正事。 “这安谨言也太不识好歹了,跟爷约好来给爷医手,这进府都半天了,还不来...” 唐钊打断了他的马屁:“闭嘴。” 唐影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不耐烦和急切。 唐影立马小跑步出门:“爷,您擎好吧,马上就请来。” 第53章 以手还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唐影就把安谨言带进自家爷的厅内。 “给唐爷请安。”安谨言今天穿得格外多,整个身子看着更圆润了,一张笑脸明晃晃地盯着他,等他吩咐。 唐钊看了唐影一眼,唐影心领神会地退下,还贴心地给自家爷关上了门。 唐影站在门口,歪着脖子左侧的耳朵紧贴在门上,爱热闹爱八卦的唐影怎么能错过... 房内温暖如春,唐钊穿着月白色的澜袍,脸色红润,桃花眼里有红血丝,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有一丝疲惫:“手疼。” 说着便把手搭在了轮椅把手上。安谨言看了一眼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淡粉色的指甲,手背上错杂的青筋隐隐跳动着,手腕处有一块不和谐的青紫。 安谨言看着那块青紫,心虚地低着头,快步走上前。 “呼呼~”湿润温热的气息,拂过唐钊的手背,唐钊感觉到手背上的汗毛一下全部立起来,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吹吹就不疼了。” 唐钊:“...” 他鼻息加重,胸膛起伏着开始喘起来,把手抬起来放到安谨言的眼前,口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不满足:“你再给我按按。” 语气中有一丝别扭和失落,安谨言才想起来,他们说好,一早就到府里给唐钊医手的。 她一早上被庄莲儿的热情撞晕了头脑,糊里糊涂地跟着走戏抗车旗,完全忘记了今天来唐府的主要目的,是唐爷给他了一份五两银子一天的活计。想到这,她习惯地搓搓手,把手搓热,捂上了唐钊的手腕:“唐爷放心,小的手艺很专业的。” 唐钊睫毛微颤,手指不可察觉地弯曲了一下,感受到安谨言那柔软的拇指停留带他手腕处,顺着经脉的方向揉捏着。 安谨言坐在矮凳子上,双手握住唐钊的右手,抬起头,笑着说:“唐爷,如果您感觉疼,就告诉我一下,我收着些力气。” 唐钊听到安谨言的话,在她心中,自己是个脾气古怪的病秧子吧,昨天嫌弃他身子弱,今天又笑话他怕疼。真想让她见识下他的力量。 “你吃饭了吗?”许久后,闷闷的声音从安谨言的脑袋上方传来。 唐钊看到安谨言手上动作猛地加重,笑着问他:“是我的力度太小了吗?这样呢?” 唐钊想到这句话带来的歧义,嘴角眼尾绽放出一个笑容,像是春日晴空上摇曳的纸鸢,遥远且美好。 “爷的意思是问你有没有吃午食?爷午食还没吃,有些饿了,可以一起吃些。” 安谨言听到唐钊耐心的解释,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又加重了些。 今天的唐钊竟然会耐心地笑着解释,还邀请自己一起吃饭,太不符合常理,就像庄莲儿今天不合常理的过度殷勤一样。 安谨言一边捏着唐钊的淤青,一边回答:“庄莲儿带来了饭菜,我吃过了。” 安谨言感觉手下的手猛地一动,连忙收起力气。只见唐钊把手收回去,盯着手腕,左右转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她。 “这是今天的报酬。”说完不再看她,转着轮椅到了桌前,开始吃饭。 安谨言开心地看着手里的银子,又看着专心吃饭的唐钊,感觉此时的唐钊更好看了。心里在想,唐钊可真是人美心善,变着法子照顾她。 犹豫再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棕褐色的玉佩,“唐爷,这个玉佩送给你,是我用中药炮制过的,可以通宣理肺。” 唐钊夹菜的筷子有一丝颤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眼皮都没有翻给安谨言一个,只低声“嗯”了一声。 他的眼神专注,睫毛像飞扬的蝴蝶,如玉的手指捏着筷子,安谨言盯着他,就在想,怎么有人会长得这么美,每个动作都像是戏曲动作一样优雅,难怪有人说秀色可餐,如此秀色瞧在眼中,真的可以忘记饥饿。 唐钊此时的心神都在安谨言送他的玉佩上,第一次有人送他贴身配饰,还可以通宣理肺,是不是她特意为他做的?想起刚才她双手温凉的触感,不自觉问了一句:“你还冷吗?” 沉迷在唐钊美好容颜中的安谨言,没有听清,歪着头一脸疑惑:“嗯?” 唐钊看她在他面前还能如此走神,心里那丝窃喜瞬间不见了,对着安谨言勾勾手指,冷冷地说:“外面的饭菜比唐府的好吃?” 安谨言有点懵,表情僵住了,还是不自觉地走到唐钊身旁。 唐钊有条不紊地放下筷子,眼神如水似雾,灼灼地盯着她:“好吃吗?” 安谨言感觉被唐钊盯得口干舌燥,最难消受美人的眼神,她呆愣地点了下头,又飞快地摇了一下头:“都好吃。” 唐钊看着她呆萌讨好的样子,很满意,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她的头,带着一些傲娇:“是吗?” 安谨言终于反应过来了,唐钊真的看上庄莲儿了,他肯定是看庄莲儿给她送吃食,吃醋了。一直问饭菜,这是在点她呀。 感觉头上的触感,她突然出手用力捏住了唐钊的手腕,“啊!疼!” 突然的两个字,让门口贴耳偷听的唐影,一个趔趄冲开了门。然后就看到自家爷和安谨言四目相对,但是安谨言的手抬在头顶,用力握着自家爷的手腕。 “放开我家爷!” 唐影喊出这句话后,就见自家爷眼含委屈看着安谨言的大眼睛,转向他的一瞬间,变得像驱赶侵犯领地的野兽,“滚出去!” 唐影被骂得有些懵,就见安谨言一下甩开自家爷的手,不知所措地看看唐钊又看看唐影,一脸内疚,不知道是内疚又伤害到了自家爷,还是内疚又连累他被自家爷骂。 唐影在自家爷狠厉的眼神中,快速又退到了门外时,听到了安谨言小心翼翼地问话。 “又弄疼你了?要不,你也掰一下我的手腕,出出气。” 唐影把门快速关上,他明白了,安胖子是在内疚又弄疼了自家爷。唐影感觉他的心有些受伤。 安谨言已经想好,回去一定给唐钊熬几副最好的膏药,来弥补对他带来的伤害,毕竟自己三番两次的伤害到了唐钊,唐钊还以德报怨,给她银子。 唐钊感觉安谨言有些不按套路,正常的小娘子,到这一步不应该投怀送抱,做牛做马,以身相许吗?怎么到了安谨言这里变成了以牙还牙,以手还手? 唐钊拧着眉头看着她,倾身向前,鼻子都要碰到她的鼻子,“你认真的?” 第54章 爷的心被勾了 安谨言没有躲避,伸出手,一脸慷慨就义的样子:“认真地。” 唐钊眉头舒展,桃花眼里出现了细碎的光点,“这次,你可不准打我。”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身体圆滚滚的,手腕却是很细,细到唐钊用拇指和食指就圈了起来。 安谨言没有反击,她感受到唐钊的手不同于她的温凉,而是很暖和,在手腕处形成一个温暖的圆环,温暖着她,也一点点笼罩住她。 许久,她感觉到唐钊的拇指轻轻摩擦着她手腕的内侧,她猛地收回手。飞快看了一眼唐钊,又移开目光。拿着唐钊给她的银子,离开了。 唐钊也没有挽留,感受着指尖的纤细手腕留下的温度,静静的笑着。 唐影等安谨言离开,推门看到自家爷一脸笑意地瞪着门口,他弓着身,悄悄来到自家爷身边,斜着眼看看自家爷又看看安谨言离去的方向:“爷?安谨言真的不错呢。” 唐钊收回目光,一丝红晕爬到脸上,眸光里有掩不住的得意:“你想说什么?” 唐影满脸的络腮胡子都是八卦的样子:“爷是不是被安谨言勾引到手了?” 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安谨言是故意接近自家爷,故意勾引自家爷,最近自家爷的反应,加上霍爷暗地里的打探,这已经不是勾引了,是你情我愿的地步了吧? 唐钊没有让唐影滚出去,而是食指拇指细细地摸索着。 他刚才圈住了她的手腕,还摸索了几下,有温凉的触感,有唐影见证。这,真实发生了。 唐影没有等来自家爷的回答,一炷香后,“我累了,出去吧。” 唐影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自家爷,出门,刚要把门带上。 “你家爷休息了?”霍玉一个用力,把两扇门推得来回摇晃。 唐钊想要静静,看到霍玉进来,大大咧咧坐到了桌前。 “钊爷,你这吃饭怎么不喊爷?” “你怎么还在?” 唐影关门时,听到自家爷的问话,好想告诉爷,霍爷一个月时间有二十天待在唐府,只不过不在爷眼皮子底下罢了。 “哎呀呀,你这个没良心的,爷肯定要时时刻刻围绕在你身边,时刻准备着为你赴汤蹈火。”霍玉拿起筷子,挑着自己爱吃的菜狼吞虎咽起来,“跟着唐府戏班子走了一上午戏,真是累死爷了。抽空得把你府上这套戏班子的训练方法让舅舅借鉴借鉴。” “霍玉。” 霍玉听到唐钊正儿八经地叫他的名字,手里的筷子差点掉落了,真是习惯了钊爷的爱答不理,适应不了这么正式的语气。 “哎呀呀,有事您说话,突然这么正儿八经的,爷的心脏有点承受不住。” 唐钊没有跟霍玉打趣,抬手揉着两眉中间,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让他眼下的乌青更显眼:“我现在不止想她,还控制不住要把她时时刻刻放在眼前。” 哎呀呀,不是说是唐影的事情吗?怎么变成唐爷自己的事情了?这让他怎么好意思直接上手指导? “我昨晚又梦到她了,今天就开始期待看到她,看到她后,又不满足仅仅是看着...”唐钊不像是在寻求答案,而是急需倾诉一下。 “我想..她得是我的。” 霍玉的心突突直跳,唐爷的心思手段他是知道的,被他盯上的人,不可能逃得掉。对这小娘子来说,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我不仅拉了她的手,还摸了她的手腕。”唐钊的手指还留着安谨言皮肤的触感,唐钊闭着的眼睛抖动了几下,呼吸力度加重,语气里带着兴奋,“我还想抱抱她...” 霍玉听到这,嘴里的饭菜瞬间就不香了,他使劲伸了伸脖子把嘴里的饭菜囫囵地吞下去,再听下去,会不会被唐钊灭口? 唐钊放下眉间的手,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里满是迷茫地望着上方,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了?” 霍玉心里偷偷想,钊爷,你这不是病入膏肓,这是思春了。 不过,霍玉不敢把想法说出来,思考了半天终于,试探地问了一句:“要不...爷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当然决定权还是在你。”看唐钊没有打断他,接着说“要不咱去平康坊试试?” 唐钊没有回应。 霍玉一副保命要紧的念头涌上心头,解释了一句:“爷是说,咱们带唐影去平康坊试试,也许他只是思春了。” 唐钊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把脸转向了另一侧。 霍玉:“...” 霍玉从唐钊低低哼了一声,知道,他又说错话了。悄悄地起身,伸手从桌子上抓了几个点心,退了出去。 唐钊闭着眼睛,脑海里都是安谨言笑成月牙的丹凤眼,安谨言唇下的小痣,安谨言指尖的温凉... 一直到未时末,房间里都没有声音,唐影在门口守着,难得爷入睡时间长了些,谁也别想打扰自家爷。 吴司乐已经第五次路过唐爷的房间,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他鼓起勇气走到唐影面前:“唐爷,还没醒?” 唐影圆滚滚的眼睛看了第五次路过的吴司乐,伸出食指,嘘了一声,“悄悄的。” 吴司乐:“唐爷身子不爽快?”上午的时候看上去气色挺好的,巴巴盯着那个小胖子,精神头好得很呀。 唐影一本正经地点头:“对,唐爷的心被勾了下。” 吴司乐:“...” 唐爷生病的理由都这么惊天地泣鬼神,果然人美病痛多。 一个时辰后,唐家老宅子的大夫急匆匆赶到了唐府,唐家老祖宗听说唐钊今午后一直昏睡不醒,立马派人来了。 “爷,老宅的鞠大夫到了。”唐影在门口低声通报。 “嗯。” 唐影轻轻打开门,把鞠大夫领进门,然后站到一边。 鞠大夫大概三十岁,留着山羊胡须,语气恭敬:“唐爷。”他是鞠家这一辈医学天分最高的,进退有度,温润如玉,名鞠华锦,唐老夫人一直让他看顾唐钊。 鞠大夫爷爷是唐老夫人陪嫁过来的神医,几代人都在唐家,是唐老夫人最信任的大夫。 "坐。"唐钊下巴对着凳子点了点,“听说现在唐家医馆都是你在管着?” 鞠华锦不卑不亢地回复:“承蒙大公子信任,华锦自当竭尽全力。” 第55章 爷就喜欢仙着 唐家是长安城的世家,从官之余也有庞大的商业体系。 医馆目前归二房的嫡子,也是唐家的大公子唐则。有什么样的上梁就有什么样的下梁,鞠华锦在唐则下面讨生活,这温文尔雅的气度倒是学得十乘十的像。 斯文败类,唐钊最是看不惯。 鞠华锦从药箱里面取出小枕,放在桌上,手掌指着小枕,对唐钊恭敬地说:“唐爷,请。” 唐钊把手放在上面,懒懒地瞥了一眼眸光低垂认真诊脉的人,“鞠华锦。” 鞠华锦三个指头紧紧贴在唐钊的手腕,抬头看看唐钊,回道:“唐爷,您吩咐。” 唐钊眼里泛起一丝讥讽,嘴角却露出一个轻柔的笑:“你这有解毒的药吗?” “日常解毒药是常备的。” “如果你只有一颗解毒药,唐则和唐慈同时中毒,你是把药给唐则?还是把药给唐慈?”唐钊像是闲聊一般,开玩笑道。 二房的唐则与三房的唐慈,都握着唐家的经济来源,实则貌合神离。 鞠华锦眼底一片平静,手指的动作都没有停顿:“唐爷,解毒药是常备药,不会出现只有一颗的情况。唐家何等家世,怎么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毒害主子们。” 呵,口中称着主子,语气与行动可不像是下人该有的样子。 “是吗?”没人敢毒害唐家主子吗?哪天他活不下去了,临死前他也要拉着唐家的主子们一起下黄泉,反正一个个的留着也是祸害。 “自然,退一万步如果真是出现意外,自然有老祖宗主持大局。”鞠华锦还真是滑溜溜得让人拿捏不住。 这种人,要么是有保命之力,要么是有所仰仗。 唐钊对这种圆滑成精的鞠华锦瞬间失了兴趣,闭目养神。 鞠华锦收起小枕:“唐爷最近可是病情又加重了?” 唐钊低声长叹:“我这个身体,一入冬便如此。” 十几年,年年入冬病情就加重,每年的冬天都像是命里的最后一个季节。 “我写了几个方子,唐爷先吃着,回医馆后我再跟几个老大夫详细研究下您的脉案。” “呵,何必费事。明年就是二十四了。” “医馆一直在试制新药,唐爷放宽心,保重好身子。” “二十四岁的寿限,可是你的神医祖父临终时说的。爷一个先天不足,鞠家三代人都治不好,可见一斑。”唐钊说可见一斑,却没有说是他的寿命还是鞠家的医术。 鞠华锦面色如常,眸光淡定,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不再接茬,“唐爷,回头让药童把药送到老宅。”唐老夫人把唐钊放在心尖尖上,不放心药经别人之手,一直是从老宅里专门煎好再一日三次地送到唐钊这里。 鞠华锦离开后,唐钊面露疲惫,看着唐影问:“唐影,你看鞠华锦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唐影挠挠头,他不知道自家爷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还是认真想了下,回答:“大夫救死扶伤,怎么会是坏人?” 唐钊摇摇头,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哪能轻易让人看得清,唐钊看着唐影,摇头,自嘲道:“你说得对。”接着闭目养神不再问了。 唐影感觉自家爷在嘲笑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唐钊和唐影同时看向门口。 “哎呀呀,钊爷终于醒了?”霍玉一张满是正气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唐钊用看二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着抬眼给了唐影一个眼神。 唐影这次知道自家爷的意思了:“霍爷,爷以为您回府了呢?” “哎呀呀,回府了,回府了,这不又来了。”霍玉才不在乎唐钊主仆看他的眼神,进门坐到唐钊身边问:“哎,钊爷,今晚韦府有冰嬉,还有说书先生说新故事,去不去?” “无聊。”唐钊又闭上眼睛。 “哎呀呀,去嘛,去嘛,这几次一起去芙蓉园多热闹,你就该多出去走走,沾沾人气。”霍玉见这几次唐钊难得有兴致一起出去,每次出门都想着带他一起,生命在于运动,多出去转转身体才好得快。 “不去。爷就喜欢仙着。” 霍玉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弃,他的缠人功夫可不是白练的:“韦家小娘子不知道又弄的什么古怪故事,去听听呗。” 长安城几大世家,韦家与唐家祖上不知道结了什么怨,明争暗斗的三辈人,两家一向不对付,见面就不消停。 韦家嫡子韦一清是个佛子,心无杂念,一心向佛,虽然没有出家,但一月里有二十天在佛庙里度过,韦小娘子凭一己之力,难得能支撑起韦家。 韦一盈才双十年华,满长安城的人都对她竖大拇指,巾帼不让须眉。 唐钊依旧有气无力:“不去。” “哎呀呀,这都连着出去浪了好几天了,也不差这一天。”霍玉真想去哪都抬着唐钊一起,出去走走,结交下人脉,走走人情世故,整天在府里折腾这个戏班子,唐家老宅的经济来源都被二房三房瓜分干净了,真是替唐钊心焦。 唐钊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冬天对爷这种病秧子,可是很残酷的。爷不想死在这个冬天。” “呸!呸!呸!童言无忌,胡说八道。”霍玉听不得唐钊说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赶忙拍着木头桌子,呸了几下。 唐钊挪动了下身子,盯着霍玉拍桌子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爷长得这么仙,这么...”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出众。晚上出门容易被坏人惦记。” 安谨言好像说的是今天,外面有坏人,不让他出门。 霍玉感觉一腔热血,瞬间凉下来了,果然毒舌唐钊从来不让人失望。 “真不去?爷去看看回来跟你讲。”霍玉终于告别唐府,回府去了。 唐影想起吴司乐屡次徘徊,看自家爷闲下来,便问,“爷,戏台那边,还去看看吗?” 看着自家爷翘起的嘴角,真是美丽惊人。 “急什么,天色还早,出去逛逛。” 唐影连忙给唐钊披上狐裘,“爷可是去戏台?” 唐钊把狐裘盖好,瞥了一眼唐影:“脑子笨,就老实听指挥,去西市。” 第56章 他不喜欢小娘子 西市?唐影挠挠后脑勺,自家爷的思路果然不是他能跟上的,去趟西市回来,天都黑了,戏台那边还能等? 唐影这次闭嘴没有说出来,而是老实去安排马车。驾着马车时,唐影突然想到,自家爷这是去西市找安小娘子吧?爷的心果然被勾走了。 去西市的路上,马车里唐钊心情愉快地哼着唐曲,声音突然停下:“安谨言送来的那只王八,最近如何?” 唐影想起被爷爷和妹妹当做宝贝养着的王八,咧着嘴巴笑道:“每天能吃二两肉,天气好就趴着一动不动晒太阳,爷爷和妹妹都说它好像长大了一圈。” 唐钊嘴角微扬,“不应该冬眠吗?” 唐影心想,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大概不舍得冬眠吧。嘴上却老实地回道:“大概房里暖和,还没有冬眠。” 唐钊又开始哼唱起唐曲,拉车的马儿似乎感受到自家爷的心情不错,踏在路上的马蹄声都格外的悦耳。 天气好不容易放晴,安谨言早早就来到了西市。 安谨言原本的摊子被一个小娘子占用着,她看到小娘子自觉地让开了些,便笑着把扇坠和扇子摆开来。 做买卖都讲究和气生财,两人忙过一阵子,便开始聊起来。 “安公子有阵子没来西市了,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安谨言满脸笑意,“这几天家里忙,今天天气好正好有空闲,趁年前还能卖一波扇坠。” 小娘子之前在这卖扇穗,知道安谨言是个和气好说话的,这几天一直占用着她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恭维她:“像你这么懂事的长安子弟可不多了,入冬都想着去喝花酒,猫在家里躲懒。” 小娘子看安谨言虽然身材圆溜溜的,但是长相却很俊俏,又踏实能干,想着自己也是孤单单一个人,就起了搭伙过日子的念头。 小娘子看安谨言只笑笑,不接话,感觉这人不是个多话的人,又添了几分好感,脸上升起一丝红晕:“我看你做买卖挺老练的,看着也不大呀,你今年几岁?” 安谨言不太记得自己多少岁了,只是隐隐记得师父说过年就十八了,便回了个:“十七岁。” 十七岁,大部分时间都在赚银子,小娘子心里想他肯定没有定亲:“十七岁一般都是定亲的年纪了,小安你定亲了吗?” 安谨言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应该没有吧,师父没有说过,也没有人来找过她。 小娘子看着安谨言的眼都开始放光了,“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我走在路上有时候还真有点心慌,要不一会咱们一起走吧,也有个照应。” 安谨言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这位小娘子是在约她? 小娘子看安谨言有些不自在,心里更是高兴,这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公子,羞答答地把一个扇穗递给安谨言:“这个送给你,当做你送我回家的回报。” 安谨言看着小娘子半空中的手,脸上的笑已经彻底僵住了,她也是个小娘子呀,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到这人的心呢? “她没空。” 安谨言听到声音,眼神里有些不自在的躲闪,心底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 小娘子的好事突然被打断,不耐烦地看向来人,“你...”后面的话被噎在了嗓子里。开口说话的这人坐在轮椅上,依旧能感受到他强大的气场。 小娘子眼睛眯了一下,她记起来了,前几天就是这个像是下凡的“仙女”一样的小公子,来这里找过安谨言。 唐钊没有给小娘子一个多余的眼神,而是对着安谨言说,“我要买扇坠。” 小娘子撇撇嘴,长得好看又有钱就了不起呀?她压低声音对安谨言说:“说好了,一会一起回家,你还可以去我家吃饭,我是独女,我父母肯定喜欢你。” 唐钊眉头蹙了蹙,看看安谨言,又看向小娘子:“他不喜欢小娘子。” 安谨言听到唐钊说的话,不自觉地点头,她确实不喜欢小娘子,因为她本身就是小娘子。 小娘子眼睛瞬间睁大,嘴巴也不自觉张大,仿佛听到了鬼故事。眨巴眨巴眼睛,坐了回去,半天没有回过神,啧啧,白瞎了这么能干的一个人,竟然是个断袖。 正在西市闲逛的几位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嬉笑推搡出一个娇俏活泼的小娘子,这小娘子满脸通红地走到唐钊面前:“你...” 唐钊虽说极少出门,但是这种欲说还休的小娘子,他每次出门必定遇到,直接打断来人的话,冷着脸,“我也不喜欢小娘子。” 娇俏的小娘子,眼睛里迅速积蓄起泪水,一跺脚扭头走掉了。 卖扇穗的小娘子,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唐钊探出身子,伸手摆弄着安谨言摆出来的扇坠,装作不经意地问:“经常有人约你一起回家吗?” “我这身材,他们都觉得我长得奇怪。”安谨言从包袱里拿出几个上等的白玉扇坠,笑着问:“这几个扇坠怎么样?” “还有更好一些的玉吗?”唐钊接过来放手里把玩了几下,看安谨言低头找扇坠,目光停留在她乌黑柔软的头发上,好想摸摸她的头发:“有什么奇怪的?” 安谨言又拿出两个三彩玉扇坠,摆好后,一脸无所谓地说:“他们都说我长得像个怪物。” 她圆滚滚的腰腹,却有着纤细的四肢和俊俏的脸,确实有些奇怪。 唐钊对上安谨言的视线,看着她微挑的凤眼,挺翘的鼻子,殷红的嘴唇下一点红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谁说,你就折断他的手。” 安谨言听到这话,心虚地看着唐钊的手腕,白皙的手腕上青紫色的印子格外的醒目,迅速移开目光,声音都变得小声了:“折断手腕,要赔医药银子的。” “银子,就这么重要?” 安谨言点点头,当然重要,在长安城干什么都需要银子,她要攒足够多的银子,才能等师父回来。 唐钊看着她认真地点头,竟然觉得她耿直的有些可爱,拿过两个三彩玉问,“这种是最贵的?” 安谨言笑盈盈地点头,“是的,你看水头很好,颜色也好。整个长安城都不会撞款,八十两一个。” 唐钊伸手拿银票的手顿了下,两个才一百六十两,除去成本,也赚不了几两银子,“给我编上络子,这是二百两,余下的算络子钱。” 安谨言收好银票,开始从包袱里找什么,唐钊以为她要找碎银子,有些生气:“剩下的赏你了。” 第57章 异域人 安谨言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小荷包,笑着递到唐钊手里:“这里面是糖渍桂花,爷吃着等我打络子。” 唐钊被她的体贴温柔到了,好想摸摸她的头发,想着他的手就伸了过去。 安谨言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唐钊的手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察觉的宠溺:“头发乱了,别怕。”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有眼球滚动着看着上方。 唐钊从她的发间拿下一段丝线,顺便给她拨弄了下头发。像是证明自己一般,拉过她的手,把丝线放到她手上。 安谨言很快把扇坠打好了络子,递给唐钊。 唐钊握着温润的玉扇坠,那是她的温度,泛红的耳尖出卖了他心底的窃喜,“我走...走了。” 安谨言看着手里的丝线,笑着说:“爷慢走,谢谢照顾小的生意。” 唐钊转动轮椅,走出去几米,身后传来安谨言的叫声:“唐爷,” 他猛然停下,回头。 “记得天黑不要出门了哦~” 此时西市人群嘈杂,人流熙熙攘攘,唐钊眼里只有她笑意盈盈的脸。 唐钊额眼里突然就绽放了一颗明亮的烟花,声音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有人围住了安谨言的扇坠摊子,安谨言一脸笑意地对来人推荐起扇坠。 唐钊心底有一丝丝失落,扭头走了,快到马车时,突然停下:“唐影。” “爷?”唐影一脸疑惑地等自家爷吩咐。 “把狐裘给安谨言送去。” “啊?” “快去,再磨叽你就跑回府去。”唐钊指尖还有刚才拉安谨言手时冰凉的触感。唐钊许久没有这样在意一个人了,怕她冷,怕她饿,怕有人难为她。huαんua33 “哦。”唐影可不想大冷天地从西市跑回唐府,拿着车上的狐裘,一溜烟给安谨言送去。 安谨言刚给客人介绍完扇坠,把银子收起来,便看到唐影这个大块头地动山摇地跑过来,把狐裘塞到她怀里,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安谨言看着唐影魁梧的身影,莫名地想笑。余光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把手伸到了一位身着貂皮披发而行的人。 路人不相助,廷杖八十。维护西市秩序,人人有责。安谨言上前撞了下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安谨言,察觉到前面的人转头看向他,立马错开步子离开了。 “爷,您注意下您的口袋,别丢了东西。”安谨言笑着对那人拱手。 “多谢!”这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剑眉星眸,说话的口音像是异域人。 安谨言点头示意后,急忙回到了扇坠摊子。坐下来后,想起冬月到了,有边陲小国前来朝贺,也有周边的大国相互走访,看来这个月要多准备些能体现大兴朝特色的小玩意,又能赚一笔。 西市闭市后,安谨言揣着银子和银票,收拾好小包袱,里面是给济世堂的孩子们买的糖葫芦、麦芽糖。 走到济世堂附近时,远远闻到一股异香,安谨言脚下飞奔起来。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安谨言平时带着笑的脸色一脸紧张,额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因为她闻出这异香中有媚药。 “大哥哥,你怎么了?” “二丫,他的脸怎么这么红?” 安谨言刚跑到济世堂门口,就听到济世堂门内大丫和二丫的对话声。 “大丫二丫,你们先进去,我来看看。” “安哥哥来了,安哥哥带什么好吃的来了?”二丫听到安谨言的声音一蹦一跳地迎过来。 安谨言眼睛盯着靠坐在墙边的男人和大丫,把身上的包袱递给二丫,“二丫,里面是糖葫芦和麦芽糖,去给弟弟妹妹分着吃。” 安谨言说完,看到靠坐的男人正靠近大丫,一个飞步到了墙边,一个手刀砍在男人脖颈上,男人的头软软地耷拉下去。 “安哥哥,你怎么打晕他了,他好像生病了。”大丫眨着清澈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安谨言 “大丫,跟妹妹进屋去。他是中毒了,安哥哥给他解完毒,他就醒了。”安谨言笑着安抚着大丫,把大丫和二丫送走,她端详起眼前的男人。 还真是巧,这个男人正是在西市差点被偷了银子的那个异域人。 安谨言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塞进男人嘴里,一手托住男人下巴,一手一拍他的胸膛,只见男人喉间一动,药丸便吞了进去。 安谨言看着男人脸上的潮红慢慢散去,接着他“嗯~”了一声,慢慢抬起头,眼里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怎么在这里?”男人抬手摸了摸后脖,“嘶~”后脖好疼,“是你?”。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男人看了眼四周,摇摇头:“这是哪里?” “这是长安城的济世堂,专门收留孤寡流浪无家可归可怜人的地方。”安谨言看着男人的眼神,看来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记得有人给了我一个荷包,说这里有人等我。”男人说到这,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你中了媚药,又被人引到济世堂,看你不像是大兴朝人,你得罪了什么人?”安谨言已经看明白,这是有人要搞死眼前这个人。但凡她晚来一步,这个男人在济世堂胡作非为,就会犯下大错。 男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苍白,冬月的夜里很冷,他额头竟然冒起了一层汗。 “谢谢你,今天你帮了我两次,你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男人眼底压不住的愤怒,还是很有礼貌地向安谨言道谢。 安谨言心想,这么倒霉的人,最好不要再遇到,摇了摇头。 男人此时脑袋已经完全清晰,扶着墙站起来,从怀里拿出一个狼牙递给安谨言:“我叫米铎昌,是大漠国人,我会在长安城待到元宵节后,这段时间内,你有困难可以来四方馆找我,我必定全力以赴。”说完用拳头重重击打了一下胸口,这是他们国家承诺的手势。 安谨言接过狼牙,端详了一下,收了起来。 她目送米铎昌离开后,跟济世堂的老奶奶嘱咐了一番,回到了宅子。 回到家,安谨言思考了一下今天米铎昌的两次遇险,分明是有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拧着眉心想到今晚唐钊那里,万一那人也做了多手准备? 第58章 坏了我的规矩 安谨言拿出纸笔写了一张纸条:今晚我去唐府,提防留一手,我会注意安危,安心。 吹了几个音调,雨燕很快落在了廊前,安谨言目送雨燕飞出围墙,穿上夜行衣包裹好口鼻,飞身前往唐府。 唐府。 霍玉一日之内第三次到了唐府,此时正在口若悬河地跟唐钊讲今晚在韦小娘子宴上的新鲜事。 “钊爷,你知道今晚韦小娘子宴请的是谁吗?”霍玉瘫坐在凳子上,酒后潮红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丝得意。 唐钊看着霍玉的样子,心情颇好地问:“难不成是你?” “哎呀呀,钊爷竟然会开玩笑,今天心情不错呀,是因为午后睡得好了?”霍玉说完,神秘地凑近唐钊,低下声音,“是牧国摄政王的女儿米礼盼。” 唐钊看着霍玉的眼神一滞,打开手边的白瓷罐,捏出一颗糖渍梅子,“临近年关,牧国摄政王竟然来了?” 霍玉撇着嘴,点点头,胳膊一抬伸出拇指,捋着眉毛:“这几年只听说,这米礼盼在牧国作风豪放,没想到到了咱们大兴朝,竟然也不知收敛。” “嗯?”唐钊的兴趣被霍玉勾了起来。 宴请,自然少不了饮酒作乐,也专门安排了平康坊有名的都知相伴。 大兴朝民风开放,牧国也是豪爽之地。 霍玉比了一个大拇哥,兴奋地说道:“哎呀呀,要说这韦府小娘子,还真是走在长安城的前端。”眯着眼睛回味了一番,才开始娓娓道来,“韦府这次宴席上不仅有女都知,小娘子席上也多了男都知。大部分贵女只是安分地让都知倒酒、聊天解闷。只有这米礼盼左右拥抱,好不风流。” 唐钊的眉头轻蹙,眸子里看不清情绪,“她素来名声在外,看来传言不虚。” “哎呀呀,钊爷,你可要小心些,牧国的摄政王来访大兴朝,还带着他的宝贝女儿,说不准还是为了找一个心仪的女婿。”霍玉看着唐钊毫无波澜的表情,接着说:“宴会上爷可是亲耳听这个米礼盼说,她为了年少时喜欢的小公子,专门练习了大兴朝的书法。” 霍玉终于在唐钊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破裂。还要继续说时,唐钊打断了他。 “我困了。” 霍玉的话被噎到了嘴里,长叹一口气,对着唐钊摇摇头:“钊爷,你心里有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他是知道唐钊的本事,自然不会轻易吃亏,就是担心他不出门漏下一些信息,这才漏夜赶来告诉他。 “真是个睡美人,爷走了,你好好休息吧。”霍玉把茶仰头喝完,摆摆手走了。 唐钊看着厅里阴暗处,知道唐三正隐匿在那里:“去查查今晚韦家宴会上的事,有些证据提前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是。”一个残影消失在夜幕里。 唐钊转着轮椅经过长长的连廊,回到了卧房。 刚准备点上灯,门突然关上,他人连同轮椅一起离开了琉璃灯前。 一股甜甜的味道夹杂着湿润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别出声!” 唐钊没有动,懒懒地倚在轮椅上,黑暗中嘴角勾起,“又来掳我?” 这熟悉的味道,这熟悉的语气,是她,皇城飞燕。 她没有再有动作,手也没有放开,月光透过门窗透进来,斑驳的影子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她的声音刻意地改变了:“不掳你,你别动,别出声,安静待着,天一亮我就走。” “爷?霍爷说...”门突然被推开,唐影借着月色看到自家爷被一个修长的黑衣人扣着。 “爷没事吧?”唐影先是关心自家爷的安危,接着摆开一个防御姿势,大喊:“贼人,放开我家爷,有本事冲我来!” 唐钊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安谨言眼里的笑都要冲出眼眶,这话听着怎么不像正经话?想到她现在扣着人的动作,立马收敛了笑意:“别激动,我不会伤害他。” 唐影心里只有自家爷被贼人扣住了,满脸的络腮胡子都在拼命:“别废话,冲我来。” 门口的影子突然多了几个,安谨言好心提醒唐影:“小心身后。” 唐影刚要反驳,耳边风声传来,他立马调动健壮的身体向右侧斜着躲开,右手握拳全力出击,砸向来人的左胸,跟唐影一般身材的一个大块头,瞬间飞身出去,昏死倒在地上。 唐影收回拳头,伸开手掌又攥上,端详了一下,喃喃道:“拳头的力度还行呀,上次怎么就被拦住了?” 一瞬的思考,三四个跟他一样的大块头围了上来,手中还有匕首。唐影立马集中精力小心应对。 唐影的力气很大,出手极快,但是对方以多打少,慢慢地占据了上风。 安谨言看着唐影渐渐落了下风,她低声对唐钊说:“我去帮他,你能答应我老实待着吗?” 唐钊都要笑出来了,平白无故闯进唐府,控制住他,现在要去帮唐影打架,还跟他商量老实待着? 瞥了一眼逐渐吃力的唐影,唐钊挤出一句“嗯”。 安谨言松开唐钊,一个腾空跳跃,伸腿踹飞了要刺向唐影下腰的匕首,与唐影背靠背,声音带着压迫问:“你们是谁?为什么来?” 一个最为健壮的黑衣男子,应该是这几个人的头,开口问:“你是皇城飞燕?” “对。” 黑衣男子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小娘子:“主家让我们来帮你。” 坏人果然都一样,喜欢留一手。 “呵。”安谨言生气了,“皇城飞燕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不失手,何须别人来帮。你们坏了我的规矩。” 男人看她出手的这几招,已经知道皇城飞燕绝不是浪得虚名,实话实说:“得罪了,奉命行事而已。”接着一个动作,所有的黑衣人围了上来。 安谨言一个人对付四个黑衣人,绰绰有余。可是现在四个黑衣人都带着匕首,她也不想唐影受伤,只能以退为进,寻找破绽一击中的。 唐影感觉每次向他伸过来的匕首,都被皇城飞燕及其巧妙地拦截住。皇城飞燕的身形移动迅速,轨迹刁钻,真是对得上飞燕的外号。 几个黑衣人攻击重点放在了安谨言身上,唐影赶忙移到自家爷身边,忍不住好奇地问:“皇城飞燕这是在帮我打他们?” 自家爷许久没有说话,唐影借着月光低头看去,对上自家爷一副看二傻子的眼神。 唐影挠挠头,他好像又被自家爷嫌弃了。 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唐影刚要挺身而出保护自家爷。只见自家爷,一个手刀砍在那人手腕处,匕首应声落地。 唐影的眼睛瞬间睁大,嘴巴把满脸的络腮胡撑开了一个圆形的口子,“爷...爷会功夫?” 如果说皇城飞燕灵活,自家爷简直就是简单粗暴一招制敌。 第59章 为什么不掳我 唐钊后背贴到轮椅背上,胸口起伏着,低声的喘息在黑暗中响起,白了唐影一眼:“没。” 唐影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自家爷看了一眼还在上蹿下跳的黑衣人,懒懒地说:“这人太菜。” 这人菜吗?唐影跟这几个黑衣人都过了招,他又怀疑自己的功夫了,出神地看向还在纠缠的皇城飞燕和几个黑衣人... 皇城飞燕依旧防守为主,凭借极快的速度,躲避着凌厉的来招,余光瞥到满架子有着漂亮螺钿盖子的各色瓷罐,安谨言在半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急转弯,避开了架子。 “这么漂亮的瓷罐,被打碎就太可惜了。”安谨言心里正为刚才的躲避开心时。追上来的大块头直直地撞向了架子。 整齐的瓷罐,碎了一地,满屋都是糖渍果子的甜腻。 地上的螺钿盖子蹦蹦跳跳地滚落好远,安谨言万分心疼,目光紧紧地追着它们的轨迹。 罪魁祸首的大块头,被瓷片划伤了脸,从满地的碎瓷片中爬起来,手握匕首,向最近处的轮椅上刺去。 “小心。”安谨言用尽全力,一眨眼就到了唐钊身侧,要搬走他已经来不及了,她伸手就要握住匕首,漂亮的瓷罐摔碎了还可以再买,可是漂亮的唐钊划破了,就不好看了。 突然唐钊右手挽住她的腰,左右转动轮椅,轮椅一侧射出两只短箭,大块头再次倒在了满地的碎瓷片中,痛苦哀嚎。 唐钊看着只漏着两只眼睛的皇城飞燕,有一瞬间失神:“你是谁?” 他的脑袋里好像闪过一些碎片,也是这样昏暗的夜里,天旋地转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刚想再问,安谨言突然挣脱开他的手,一个腾飞,连出三脚,将冲过来的黑衣人踹出去。而黑衣男人的匕首划破了她的小腿。 唐钊连同轮椅被反推出去,唐钊按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安谨言的小腿传来的刺痛,惹怒了她,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生气了,她顺手拾起地上几片碎瓷,走向门口,随着一个抬手,连廊里琉璃灯被打灭,接着一个飞跃,右手握拳,一拳打在一个黑衣男人的下巴上,男人被直直打飞,重重撞到连廊的柱子上,滑落到地上,一动不动。 又一个起跳,双腿腾空劈成一个一字,双脚踢到两个黑衣人的腹部,两人抱着肚子一阵痛呼。 “还不走,只能在这里做鬼了。”她挺直地站在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态,眼神里充满杀气。 几个黑衣男子面面相觑,搀扶起被短箭中伤的伙伴,准备离开。 “回去告诉主家,坏了我的规矩,要付出代价。” 刚开始几个黑衣男子心里还存着一丝轻视,皇城飞燕不过如此。当她从防守变成进攻时,他们才知道传闻中皇城飞燕的力气大、速度快、脾气怪果然都是真的。 黑衣男子走后,安谨言转头看向唐钊唐爷两人。 唐爷挡住她的目光,毫无畏惧地说:“别碰我家爷,冲我来!” 安谨言耳朵动了动,有整齐的步伐声传来,应该是巡防的官兵,她借着月光看了看唐钊,还好他好好的。 “你们别动,巡防官兵马上到,我马上就离开。” 唐钊看着站在门口,逆光的皇城飞燕,犹如门神:“这次主家是谁?” 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不掳我还帮我?”唐钊一脸疑惑地盯着她的剪影,"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皇城飞燕的规矩,绝不透露任务内容。 前院有拍门的声音,安谨言轻轻一跃,站在围墙上,回头留下一句话:“小心为上。”隐在了夜色中。 唐影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墙头的高度,果然对得起皇城飞燕这个名号,这么高的墙,“噌”一个飞身就上去了,“噌”一个跳跃人就没影了。 “爷。”唐钊猛然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爷:“这个皇城飞燕是不是也要勾引你,才临阵倒戈?” 唐钊看着空空的门口,不知道想什么入了迷。 “最近怎么这么多人要勾引我家爷?”唐影也在思索这个冬天自家爷的桃花有些旺盛。 一盏茶后,霍玉第四次来到了唐府,这次是与史夷亭一起来的。 史夷亭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和血迹,又看着唐钊,问:“受伤了?” 唐钊机械的摇头,有些心不在焉。 “钊爷不会是吓傻了吧?爷就应该陪着钊爷,不能走。”霍玉看着唐钊的样子,心疼得很。 房内的三人都给了霍玉一个白眼,唐影是偷偷翻的白眼。 “知道谁是主谋吗?” 唐钊闭上眼睛,靠向椅背:“嫉妒我的人那么多,我哪知道。”huαんua33 明里、暗里、亲人、仇人,多少人一心想要除了这个长安首贵永绝后患,数也数不清楚。 史夷亭深邃的眼眸里,像是化不开的墨,“最近要小心再小心。” 霍玉一脸担忧,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要不你去爷那住?或者爷带人到你府上住着” 唐钊看了看满地的狼藉,深吸一口空气里满满糖渍果子的味道,开口:“这几天我回老宅住。” “这几天不太平,刚才刑部收到消息皇城飞燕今晚在西城又出现了。”史夷亭胳膊支在桌子上,疲倦地捏着眉心,“回老宅挺好,有唐老夫人坐镇,一部分人好歹也不敢明目张胆。” 唐钊歪头看向史夷亭:“那个是假的,今晚皇城飞燕一直在这里。” 史夷亭捏着眉心的手没有停下,白皙的皮肤上已经出了红痧,偏头看向唐钊,提出了心中疑惑:“那个是假的?你这里的就是真的?” 唐钊一直想回忆起,刚才突然出现的昏暗的夜里,天旋地转是什么时候,敷衍地回答:“打晕我两次,我记得她的功夫,”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味道。” 史夷亭突然想起唐钊说过的皇城飞燕甜甜的口气,还是有些汗毛竖立。 平康坊柳叶胡同最深处,大门外没有灯笼,连廊里也一片漆黑。 只有一间房亮着光,门被敲开。 “二当家。” “嗯。” 门打开,肖峰澜袍领口大开,手里握着一把扇子,斜倚在床上,“人到了?” 第60章 韦家哪位保他? 主管摇头。 肖峰手一摇,把扇子收起,嘴角扯起一个冷笑:“皇城飞燕,不过如此?” 主管小心翼翼地回道:“已经在联络皇城飞燕了。” 肖峰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扇柄,低垂着眸子,看不清他的情绪。 主管等了片刻,犹豫地开口:“爷,今晚的事情有些复杂。” 肖峰手上的动作停下,抬眼看向主管。 “咱们派去唐府周边蹲守的人,回来上报,除了皇城飞燕,还有一批人今晚抹黑进了唐府。” 肖峰握着扇柄轻轻地敲打着手心,嗤笑一声:“呵,跟爷还留一手。”他起身往隔壁走去。 隔壁房间一片黑暗,肖峰进去时趁着月光看到桌前坐了一个人,发型的轮廓,应该是个小娘子,关上门,房内陷入黑暗:“你什么意思?既然不信任爷,那也没必要再合作了。” 黑暗中那人低语了几句,肖峰临走时留下一句话。 “放心,爷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只要银子到位,爷还是会替你保密。” 他说完出门,顺便关上了身后的门。 肖峰回到房间,对躬身站立的主管,说道:“今晚让贺仲磊来吧。” 主管应着,去做准备。 长安城都说肖峰自是风流倜傥,但却带着离经叛道的下流,肖家班二当家男女通吃,在长安城已经不是秘密。 安谨言回家时,就看到一只雨燕在围墙上跳来跳去。 安谨言把夜行衣脱下来,裤子被血黏在了小腿上,她一个用力把裤子从小腿上撕下来,伤口已经不再渗血,现在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红色。 安谨言清楚现在的恢复能力不像每月下旬一样迅速,不过这点小伤不等过夜,也就痊愈了。 “你有没有受伤?刚才主家质问为何任务失败。还有今晚又有人冒充皇城飞燕作奸犯科。”安谨言拆下雨燕脚上的纸条,看到了小雨的消息。 她的目光变冷,坐在床上,看着房间内一片漂亮瓷罐的墙,想起唐府碎了一地的瓷片,心有些疼。 安谨言把房间里的灯点上,烛光在她眼中,忽明忽暗地摇曳。 “可以赔偿,但是皇城飞燕的规矩是一事不烦二主,我也要问个为什么坏了我的规矩。”安谨言选了一个莹白的瓷瓶拿在手里,双脚蹲坐在凳子上,捏出一颗糖渍梅子填进了嘴里,然后嗦了嗦手指,继续写道,“这次联系,趁机查一下到底是谁,如此不惜代价要掳走唐钊。” 安谨言想到又有人冒充她。心里怒气翻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冒充之人也该教训一下了,杀鸡儆猴,让他们明白皇城飞燕不是随便可以拿来冒充的,必须让他们知道厉害,他们才懂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提笔继续写,“冒充之人,我要知道消息,不教训教训这人,今夜难眠!” 安谨言将纸条绑在雨燕的左爪上,雨燕飞走后,她起身点燃茶炉,煮了一炉菊花茶,她需要降降火。 她还没有喝完一壶茶,雨燕回来了。 安谨言迫不及待地解下纸条,看下到底是谁屡次挑衅皇城飞燕,“乐荣荣。她是睚眦必报的人,估计是在意上次皇城飞燕给安慎行传递欢武的证据,故意用这招引蛇出洞之计。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心眼的小娘子,一定要慎之又慎。” 安谨言从口袋抓出一把藜麦,给雨燕加个餐。 看着纸条的眼神冰冷,嘴角勾笑,“她乐荣荣是睚眦必报的小娘子,这不巧了,本小娘子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敢给我使绊子,必须把腿敲掉的人。” 提笔写下,“安心,我给她个教训就回。”安谨言知道小雨担心她,看着雨燕的眼神恢复了柔和。 安谨言一身夜行衣,走在已经宵禁的长安城,不一会就来到了唯一彻夜喧嚣的平康坊。 平康坊最大的销金窟,南曲三楼。如雪国的北松一样清冽的香气缭绕,象牙床上,乐荣荣斜歪着,嘴角有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凤眼里含着笑意正在查看账册。 门被敲了三下。她皱眉抬眸,看向门窗是瘦小的影子,说道:“进来。” 北管事躬身推门而入,小心关好门,走到乐荣荣身边站定:“荣老板,安慎行那边出了些问题。” 乐荣荣眸光颤了颤,轻哼一声,斜眼看着眼前的北管事:“双拳都打不过一只手?这就是你的本事?” 北管事站直的身体有些颤颤巍巍,他的八字胡也在颤抖,解释的理由在脑海中重复了好几遍,才终于敢说出口:“那件事过后的这段时间,都打点好了,原本已经找好理由让他罢官,可是今天韦家有人出手保他。” 欢武事情过后,安慎行便被安排去看守谏言收集箱。 安慎行凭自身能力一步步走到中书省,右散骑常侍的品级,得了主上青眼,特准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欢武丑闻后,乐荣荣将南曲这几年暗地里的关系基本全都用上,才把安慎行从主上身边弄走。 乐荣荣并不满意这个结果,想起那次在巷子口安慎行深入骨髓的恨意,她要的是永绝后患让安慎行远离官场,最后销声匿迹。 她放下账本,如玉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朱唇轻启:“韦家哪位保他?” 长安城的几大世家,最不好惹的如果唐府称第二,那韦府就敢称第一,事情变得有些难办了。 北管事低声说:“韦家小娘子,韦一盈。” 乐荣荣眉头皱得更紧:“安慎行一只手,怎么能伸到韦府?” 韦一盈,可不是个随便就能惹的人。 韦家嫡子韦一清一心向佛,一旦离开清净佛堂,闻不到檀香萦绕,便体弱多病,请遍名医也没有查出什么原因,只能一个月有二十天在佛堂清修,韦家管事的担子就落到韦一盈肩上。 韦一盈能管好偌大个韦家家业,自然不是个儿女情长的普通小娘子,一个身形不足的人,怎么能引起她的关注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