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宋之锋镝长歌刘然郑科》 第一章 弓箭手 公元1111年,宋帝佶政和元年春,一月。 时至正月之初,江南之地仍处于新年之始终,位于宋国边境之地的环庆路庆州之地,此刻却一片萧条,自蔡京在陕西路货币改革以来,当十钱的出现,令陕西路百姓备受穷困。 陕西路,环庆路庆州,庆州府建于高山之阜,东西北三面环山,二面环水,削山为城,土台部旁侧为陡壁,其上设土墙,赫然是一所天然防御之所。 庆州城内核心为庆州府署,在其一两里之处有一布满霜雪的庞大建筑,门前有匾额,提举弓箭手司。 昔日荒凉的弓箭手提举司,今日却格外热闹,放眼望去场内约莫有五六十人,有中年男子,亦有面容青涩的少年,他们脚踩未扫尽的残雪,身着简陋的衣裳,浑身上下最宝贵的唯有背负的弓箭,脸上带着焦虑、忧愁、或者兴奋,种种表情不一而足。 男人们依次排列为三组,在提举司小吏这建立档案,以七斗弓、八九斗、一石,六十步八中五为上中下三等,只要建立档案后,自由再也不属于自己,终生不得转业,无法脱离弓箭手的户籍,唯有退役,找到子侄代替,才可卸下弓箭手的职责,但却无法脱离军籍,世代皆为军籍,因此若非万不得已,无人愿意成为弓箭手。 寒风吹过,犹如刮骨刀,不少男人们身子顿时一抖,面色发白,一边咒骂这鬼天气,一边裹紧单薄的衣裳,想寻求一些温暖。 队伍之中,一名身材中等,身着单薄简陋衣服的青年,面对寒冷的天气无动于衷,唯有握着微微颤抖的身子,以及握着发白的指节,可见亦如是。 前排队伍不断减少,终于轮到了青年。 提举司贴书小吏抬头看了一眼青年道;“姓名、年龄、籍贯,可有两人担保。” 刘然拿出凭证递过去道;“庆州安化县刘然,民籍,16岁。里正担保。” 宋王朝预防弓箭手里出现奸细,需家世清白,且有两名熟知亲密之人担保才可参加。 贴书小吏看了一眼刘然道;“弓箭手只招募17岁至30岁。” 刘然在选择弓箭手时,便已知晓,面对贴书小吏的问题,拿下背负的弓箭平静回道:“我的箭术很不错。” 贴书小吏望着刘然手中的弓道,凝思片刻,随后起身与旁侧贴小吏交谈片刻,对刘然道;“可去射场一试。” 摸着粗糙的弓,刘然平静的内心泛起了涟漪,而后再度平静,徐徐朝射场而去。 射场很大,里面有六个虎侯,宋人称靶为侯,虎皮为虎侯,虽名为虎侯,却并非虎皮为靶,而是以杂草充之,为之不损箭头,此刻在这些虎侯十八丈处,亦有不少中年男子提弓射箭,中者咧嘴而笑,不中者愁眉苦脸,一人刚下,便有小吏拔出箭矢,换另一人上场。 刘然将手中的弓箭,将其交给监看的小吏,小吏拿过官府的特制,以考试的黑漆弓,交给刘然。 刘然接过黑漆弓与箭矢,感受陌生的手感,以及略微重些的分量,来到距离虎侯六十步处,望着远处的虎侯,闭上双眼,聆听寒风呼啸之声,而后猛然张开,此刻耳边再无吵闹之声,眼前也无任何人,唯有前方十八丈的虎侯,从背后的箭囊迅速掏出箭矢,没有任何犹豫,拉弓就放,一切都那么自然,犹如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中!” 远处报号的小吏,发出喊声。 在场所有人听闻报号的小吏之语,纷纷为之侧目,望着场中射箭的青年,露出了意外神色,在场的可谓是射术行家,但却无一人在十八丈试射之时,能做到第一箭便能射中虎侯,此次招募唯有眼前青年一人。 在场所有人都是善射者,初次接手陌生弓箭,分量有所不同,射道亦有所偏离,必然有所不适,且今日寒风凛冽,较之平常更为难中,所以第一箭皆为试射,找回感觉,但此青年却一击必中,由不得众人侧目。 刘然眼中无任何人,依旧是重复刚才动作,从箭囊取箭,而后望着虎侯没有丝毫停顿,对于娴熟射手,过多的犹豫和动作,只会妨碍命中,再次拉弓射箭。 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再中!” 第二次射中,无论是应募弓箭手的男人,还是招募的官吏,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于宋人而言,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弓为第一,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皆以观看射术为乐。 刘然继续保持姿势,再次拔箭,没有任何犹豫拉弓射箭。 嗖的一声,再度正中靶心。 三次命中,刘然没有任何喜色,应募者只要八中五就算通过,但他的情况,有所不同,差了一岁,若是不出色,或有被淘汰的危险,若是淘汰,那....... 因此,虽然三射中三,但刘然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而是继续准备拉弓射箭,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考官,此刻忽然出声道:“退之二十五丈。” 刘然闻声,缓缓退于距离虎侯二十五丈的距离,眉宇间没有任何神色,再度望着前方的虎侯,拉弓射箭。 前方报号的小吏,继续高声大喊道:“再中!” 监考的考官未曾出声,刘然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停留,拉弓射箭。 “中!” 监考官又再度发声道:“退三十丈。” 其余射手望着监考官露出疑惑神色,他们来此之前就已经打听过,应募者只要十八丈八中五就好,眼前这监考官却连串的让那青年加强难度,显然是在刻意刁难。 来至三十丈,刘然从箭囊拔箭,冷风迎面,令他变得更加精神,但握弓的手也因此变得更加寒冷僵硬,深吸一口气,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再中虎首。” 此刻,场内的射手与官吏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奇的神色,目光里满是波澜,陕西五路与西夏交际,民风彪悍,民众从小习武学射,有天赋异禀者,不算太稀奇,但眼前少年,犹如闲庭散步,无任何紧张。 监考官眼中露出喜色,十八丈中五者,为招募弓箭手标准,但眼前少年在军中,也算善射,尤其是那毫无紧张的心态,他可做包票,此少年定然会成神射手。 而招募弓箭手越多,等次越好,身为招募官吏的他们,奖赏也会越多。 虽是如此,但监考官再度出声道:“退于三十三丈。” 他们想看看眼前的青年,究竟何时不中。 刘然此刻来到三十三丈处,三十三丈的距离,常人看那靶子只能看到一点微黄,正中虎侯是难上加难,唯有常年习弓之人,才能勉强射到虎侯,但射中虎侯中心那也是极难的。 望着那微黄的靶子,刘然腹从传来咕咕叫的声音,那是胃部因为缺少食物产生的蠕动声。 今早虽吃了点栗米粥,但长途跋涉,再拉弓几次,早就令他饥肠辘辘。 但他那发红的右手,依旧没有任何动摇,紧紧握着弓,左手拿起箭羽,拉弓放箭。 嗖...... 箭离靶子半尺处跌落。 小吏眼中闪过一抹可惜的神色,未中,直射三十三丈,这是一名神射手和普通弓箭手的分水岭。 能够直射三十三丈,还能箭中靶心,那需要超乎寻常的技艺,以及过人的臂力。 眼前青年只要臂膀再强一丝,便能射中靶子,到那时招募一名上等射手,他们就能赏赐一千文。 “未中,再射。” 听见小吏的声音,刘然不动声色,拔箭,再射。 “未中,再射。” 拔箭,再射。 “未中。” 直至八箭射完,也未曾中一箭。 对于刘然的结果,监考官皱眉思量片刻,三十三丈,足够上等,但考虑其年龄未满,便给了中等的木牌。 对这结果虽在意料之中,但刘然仍有少许遗憾,不仅仅是等次问题,而是在应募成功之后,会有一场赏赐,这是宋帝的恩赐,换取弓箭手的忠心,但能拿多少赏赐,则以等次来换取。 拿过木牌,再度回到提举官处,将中等木牌递上。 望着刘然的牌子,贴书小吏最终点头道:“前去等长丈处丈量身高。” 在等长丈处有监吏在此等候,指引刘然到一木头处,木头上刻着尺数,而后写下五尺四的数字,交给刘然,又令其力,一切完毕之后,刘然再度回到贴书小吏处。 一切完毕,贴书小吏,适才在书页上写下记录,将民籍改为军籍,又写上姓名、贯处、身高、肤色,而后在这些资料后面,写上庆州军第一将玖指挥。 接过代表弓箭手的军籍,刘然望着手中的木牌,略微出神,这木牌此后代表了他的一生,若是日后有妻、子,那他们也为军籍,不得转业,在他因死伤无法从事弓箭手,那就由儿子来接任。 随后摇了摇头,这世道,活着不易,若当下无法苟活,何谈日后。 ...... 庆州军第一将玖指挥。 一名发色花白的老者,拿着一张纸端详了一会,拿出一枚铁针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对刘然道:忍着点。” 火烤过的铁针带着灼热扎在手背上,熟练的刺字吏,如同在纸张写字般,一针一针刻画。 不多时,粗糙的手背上已经血肉模糊,不见肤色,刺字吏拿出一瓶带着浓重气味的黑色药水,倒在手背上。 “好了,这几日切莫沾水,两日后便会痊愈,”而后不再看刘然一眼,对其余人道:“走上前来。” 刘然起身看了看手背,有点疼,但更多的是无奈,历代以来除却五代和宋代,就没有别的时代当兵需刺字。 这刺的不是字,而是人格,就连后面的武穆岳飞,也因不愿在脸上刺字,才以武勇之实,得以效用军,刺手背为效用二字。 随后便转身离开此地,漆黑的药水和鲜血混合,滴落在地。 第二章 卜筮 提举弓箭手司。 风雪交加,天色愈加寒冷。 在提举司内的场地,诸多弓箭手皆为招刺,此刻他们依旧在排队,在他们前方一名仓官,正不断的发送朝廷对弓箭手的奖赏。 为了吸引众人成为弓箭手,宋王朝颁布政令,只要成为弓箭手,那便可依照等次领取赏赐。 在刘然前方的队伍不断减少,每个人都因领取赏赐而兴奋不已,时至正月,天寒地冻,众多弓箭手依旧身着单薄衣裳,而宋王朝的赏赐之中,就有冬衣。 因此不少领到赏赐的弓箭手,此刻犹如稚童般,为能够穿上领取的冬衣,而露出高兴的神色,哪怕明知成为弓箭手,前途一片凶机,此刻也无法掩盖弓箭手那高涨的情绪。33qxs.m 轮到刘然之时,仓官看着刘然的木牌写着中等,给予了冬衣一件,栗米十升,布匹两尺。 接过冬衣,刘然未曾穿上,而是郑重的将其与粮食,布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站在与其余弓箭手一起,显得有些另类。 约莫一柱香,众多弓箭手已然全员领取了奖赏,这时监官来到场中央道:“汝等已成庆州军第一将,第玖指挥,切记明日前去报道,若是有人胆敢脱逃,必严惩不贷。” 众人纷纷应是,连道不敢。 监官见此,不再多说,每年招刺弓箭手,皆有人会想冒刺弓箭手,领取奖赏而逃脱,但最终都被抓获。 监官摆了摆手道:“汝等且回,切记明日前去庆州军报道。” 诸多弓箭手纷纷退散,来时如潮,去时亦如潮。 在诸多弓箭手皆退时,仓官露出笑容心中道:“此些弓箭手,每人皆扣半物资,大家分了,虽不多,任可去勾栏游玩一番。” 来到提举弓箭手司外,刘然看着在远处一名衣着寒酸的老者,他蹲在屋檐下,而在他身侧有一身着朴素的清瘦女子,将头发扎成髻后,赫然是一名妇女。 老者与妇女望着刘然,连忙招了招手。 刘然身边跟着六名汉子,皆是同乡,一起来到老者处。 老者看着众人,又看向刘然道:“可成?” 刘然连忙恭敬道:“里正,成了。” 随后将手伸出,那本鲜血淋漓的手背,此刻已结痂,依稀能看出庆州军第一军第玖指挥的墨色字迹。 一旁妇女望着刘然的手背,顿时泪水从眼中流淌,连忙抓住刘然的手道:“二郎,疼么!” 在射场也未曾慌张的刘然,望着女子的眼泪,顿时慌了神,有些紧张的将袖子伸过去,擦拭女子的眼泪,连忙道:“阿姊,莫哭,我不疼。” 而阿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轻轻抓住刘然的手,望着手背上的血迹,又不敢太用力,生怕让弟弟感到疼痛。 而里正那边,看着自家村里的汉子都招刺,眼中露出了一丝哀愁,叹了叹气,弓箭手,这并非是好去处。 但这年头,实在是非人所愿也。 望着里正叹气,有壮汉面带勉强的笑容道:“里正,何故叹气,你看我这冬衣如何,新衣就是暖和,这鬼天气冷的直叫人哆嗦,如今穿这新衣只觉浑身暖和,怕是你也没穿过。” 里正见此,也勉强笑道:“张介,这新衣我也就三十年前穿过,如今早已忘却那是何滋味,要不借我试一试。” 张介摇头道:“这可不行,这可是我拿命换的。” 二人笑闹间,将略有悲伤的气氛打破。 随后张介转头对妇女道:“刘娘子,莫哭,有我在,二郎安危可安心。” 刘娘子闻言,咬着嘴唇道:“张介,二郎你看着长大,且年幼,他日在战场,还请你多多帮衬。” 张介拍了拍胸口道:“有我在且安心,若是耕田相安无事也罢,倘若来了,我和二郎一箭一个,也试一试那都头的滋味,到几年后,也叫那衣锦还乡,到时你家二郎的门槛,都得被媒婆踩踏,哈哈哈哈。” 第三章 转投熙河 初春的庆州,虽为辰时,但风雪交织,令天色唯有白茫茫的一片,犹如冬月一般。 刘然辞别阿姊,行走在雪路,留下一道道脚印,穿着冬装,怀里揣着阿姊给的五两银子,心情尤为复杂。 想着阿姊临别的话,这五两纹银的用途,只觉得心发堵,这银子是阿姊和姊婿辛苦积攒,但而今却要做那荒唐之事,只觉得可笑。 庆州府有三道城门,北门名安远,东门名宣化,西门为便门。 刘然缓缓来到便门,昔日热闹的便门,此刻却一片萧条,自从宋帝佶以当十钱搜刮陕西货币之利,虽国库获取百万贯利益,其后果皆有陕西五路百姓所承担。 陕西财政的败坏,令百姓和商贾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 城门守卫看着刘然,提起了精神道:“可有凭由?” 刘然从怀里掏出凭由,陕西为边塞之地,门卡极为严格,若是无凭由,非但无法出城门,还会被当做奸细抓捕。 看着手中的凭由,守卫又让刘然露出刺青,这才放他出城。 来到城门外,刘然看到不少弓箭手正拿着行李,朝共同的目标而出发,其中就有张介。 张介身边围绕着数名同乡,此刻他正口沫横飞的述说昨日的卜筮,正说到兴起时,目光扫过刘然,顿时停止,大声朝叫道:“二郎,二郎。” 刘然闻声,朝张介而去问道:“张介哥,在谈何事。” 张介摆了摆笑道:“二郎,你昨日可卜筮?” 刘然点了点头道:“可占卜,张介哥,也曾占卜?” 一听这话,张介顿时兴致高涨笑着说:“去了去了,我们都去了,昨日我本想求个心安,但那先生慧眼如炬,一眼就说我有富贵之相,他日必将衣锦还乡。” “我和你说,二郎,那先生真的是慧眼如炬,二郎你昨日是让何人替你占卜?结果如何?” 刘然点头道:“一陌生先生,不知名讳,结果有凶有吉,平常的很。” “哈哈哈,”张介亲热搂着刘然的肩膀笑道:“二郎,我和你说,平常无大碍,到那时我衣锦还乡,必然带你一起,我为都头,你为十将,或押司,我若是为指挥,你便是我的都头。” 听着张介的话,刘然愁云散去些,露出笑容道:“那还请张介哥,到时切记苟富贵,勿相忘。” “那是,那是,”张介回首对其余同乡道:“到那时,我等必衣锦还乡,也叫那媒婆踩一踩我家门楣,”说罢,众人顿时笑出了声,唯有一名叫李贵的男子,面色有些不快。 众人结伴同行,行走至十里路,有一军营,此军营正是第一将都玖指挥驻扎的边塞军营。 此军营放眼望去,犹如堡垒,在堡垒之外有良田,正直初春,田地上皆为皑皑白雪。 军营前方有数名守卫巡逻,在守卫旁侧,有负责招待弓箭手的官吏,每到一名弓箭手,便在弓箭手籍册中填写。 弓箭手若是未能按时到达,或则逃亡一月之内自首回到军营,可保留原有土地。 倘若一月以上永不录用,原有土地另行招刺弓箭手,已招刺的弓箭手逃亡,则以本家儿孙子侄代替。 三月之内自首,杖责十三,如若被抓获,杖责十五,且收官差使,但无土地,犹如官奴。 刘然等人报道后,官吏在弓箭手籍册填写完毕,便放入军营之中,前去军营内校场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官吏适才结束。 百余名新招刺的弓箭手,皆集合于校场,另有数百名老弓箭手也在此等待。 数百名弓箭手聚集于校场,而校场前方的高台上,有一络腮胡大汉头戴凤翅鍪,身穿乌金锤甲,此刻正看着台下数百名弓箭手,此人正是第一将第九指挥使郑科,在他两侧,分别站着两名副指挥使。 弓箭手为三人一小队,十人一中队,五十人一大队,五十人置副都头一名,一百人置都头。 二百五十人为一副指挥使,五百人为一指挥使。 指挥使郑科对台下诸多弓箭手,朗声道:“汝等今日便是庆州军第一将第玖指挥的弓箭手,可知晓我等欲往何处。” 其中有不少人知晓,亦有不少人不知晓,但不妨碍郑刻继续朗声道:“今官家自即位,不过十多年,便血洗神、哲二宗之耻,拓土河湟路千里,可谓是雄才大略,不逊太宗,可谓我大宋之福。” 听闻此话,诸多弓箭手纷纷齐声喝彩,张介也是如此,唯有刘然眸子闪过古怪神色,但也同样高声喝彩。 “而今大宋建熙河路扩千里,熙河百废待兴,河湟人烟稀少,良田万顷,故官家知我等疾苦,多次颁发招募弓箭手,耕地复播,故以陕西五路出人,熙河出地,以募人手。” 在场所有弓箭手,听到此话,纷纷皱起了眉头,弓箭手待遇极为苛刻,若非家贫无以为继,何人愿来,唯一的好处便是不许背井离乡,可在乡土耕战。 而今却要前往千里之外的熙河,这令许多弓箭手内心发自的恐慌。 对此,郑科又再度道:“熙河土地肥沃,一亩田可比庆州两亩田,且前往熙河者,庆州田地可继续耕种两年,再由提举弓箭手司回收,若是不想在熙河,亦可两年后回庆州。” 此刻,本在庆州耕种的老弓箭手,则心中有了主意,熙河可耕种,此地又可由家人耕种两年,这实打实的利益,唾手可得。 “若是愿者,便在训练三日,于三日后出发熙河。” 更何况,在底层的他们,根本无法选择在何处,唯有听之任之。 刘然则并无太大的变化,熙河也好,庆州也好,这都是老弓箭手才可选择的待遇,于他们这些新招刺的弓箭手,唯一能去的地方,唯有熙河路。 随后指挥使郑科,又派贴书吏继续书写愿转投的弓箭手,不愿者,则会转移到其余指挥手下。 而其余指挥下愿转投熙河的弓箭手,则会来到第玖指挥。 第四章 教阅 时为午时,鹅毛大雪。 第玖指挥宽阔校场,站立数百人,数百人中有经过血火洗礼的弓箭手,亦有政和元年刚招刺的弓箭手。 刘然等新弓箭手化整为零,他与另外一名新招刺的弓箭手,还有一名老弓箭手组成三人小队,老弓箭手梁护为小队长。 其后又以三小队组成十人中队,以押官为中队长,五十人为一大队,将虞侯为大队长。 校场有十大队,九队步射弓箭手,一队马射弓箭手,在十大队前方高台,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姓王名冲,他便是第玖指挥的教头,负责教阅弓箭手。 虽陕西弓箭手为乡兵,但与其余地区不同,如河东路乡兵,虽也有教阅,但形同虚设。 而陕西五路位于边塞之地,庆州更是直面西夏兵锋,自党项李元昊反宋,庆州就未曾断过战火,故教阅极为严格。 教头站在校场高台之上,大声道:“今为正月之初,例行弓箭手教阅,何为教阅,武经总要曰,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此不习勒卒之过也,其法百不当一!” 台下诸多弓箭手似未懂何意,教头解释道:“选拔训练、习熟武艺、日常起居、进退之法诸事,虽看似寻常,却为取胜之道,千百年来莫过如此。” 刘然在台下听的格外认真,身为弓箭手的他,不会缺乏战争,虽未曾面对过战场的残酷,但却不难以想象,所以为了活下去,唯有学习。 “教阅本一月之期,然你等三日后出发河湟,便以三日之期为止,”王教头拿出五种旗帜道:“此为五方旗。” “五方旗色有五,青白赤黑黄,青白赤黑为四旗,黄为四旗之主。” “白旗出,鼓声响,则左右二队齐和,赤旗现,鼓音响,左右二队则分。” “赤旗点,角声动,则左右二军离,离与合,皆不过子午之位。左厢阳向而旋,右厢阴向而旋,左右各复初位信旗下,前后左右,人立之疏密,隔三尺而无差尺,此三合、三离、三聚、三散皆可。” 刘然听到这里,略有所思,这五色旗看似复杂,却也不复杂,就是后世军训前身罢了。 以旗帜聚散,这种做法最能训练士兵的军列,若是军列不行,则如散兵游勇一溃而散,若军列好,则能韧性十足,这便是强军基本。 这三合、三离、三聚、三散,不过是五百人散成两队二百五十人,再由两队二百五十人散成五队五十人,再散成五队十人,十人散三人。 在刘然思索之时,王教头话语也达到了尾声。 “此为行令禁止,尔等新招刺弓箭手,从现在观看老卒之行,再做训练,明日则会查阅,若有弓箭手差错,以军法处置。” 闻言,新来弓箭手面色紧张,虽不知何为军法处置,但身为缘边要塞地带的他们,对军法处置,有极大的敬畏。 在刘然旁侧的是梁护,此刻他侧首对刘然道:“你等先看我所行,今日为训练,明日查阅,多看,多记,一日功夫也不会差。” 刘然点了点头,有老兵带领,且身为庆州重镇的他们,自幼也曾学过,只不过军中复杂。 新招刺的弓箭手纷纷退到校场边缘,中心留下皆为老弓箭手,梁护就在其中。 校场高台王教头拿出赤旗后,只听鼓声传出,场中弓箭手闻声,则迅速分成两队找到自己位置,用时不过短短数分钟。 以刘然眼光看待,这些老弓箭手的速度,较之后世军训也不差。 白旗再一挥,鼓声传出。 场中传出老弓箭手沉稳的脚步声,又从二队变五队。 白旗再次挥舞,鼓音声传。 五队化五队。 从数百人化整为零,不过一盏茶时间。 王教头见此,则拿出赤旗帜,重重一舞,浑厚中带着尖锐的角声,散发到校场之中。 老弓箭手们纷纷踏着迅速的步伐,齐齐寻找原先所在的位置,变化成方阵。 从单人化作方阵,用时长一些,但王教头很满意,他对着新招刺的弓箭手们道:“可看清?可辨别鼓声?” 诸多弓箭手,包括刘然齐声道:“可看清,可辨别。” 王教头点头道:“你们加入军阵,可同训练,明日教你等战阵法,倘若出现差错,便军法处置。” 刘然等人参加军阵后,初次训练,无甚差错,但亦有弓箭手甚至晕头转向,不知前往何处,幸有队长教导,但也用时一盏茶,才分为两队。 王教头在高台上面无表情,但内心颇为极为满意。 行令禁止训练,刘然等人从午时至戌时,空中也从一片白蒙蒙,变成一片漆黑,夜幕之下,分外寒冷。 场中高台上也点起了蜡烛,蜡烛以灯搭子所罩,有灯搭子,虽为寒夜,但蜡烛巍然不动,旗帜颜色清晰可见。 王教头则是在一旁烤火,手中拿着碗筷,碗里是栗米饭和酱菜,看着弓箭手们军训。 闻到饭香,场中诸多弓箭手,腹中咕咕叫,却无人敢吭声,只是依旧随着鼓声而动,以王教头的话,寒冷与饥饿更能磨砺人心,明日方才不会出现差错。 一直到弓箭手浑身上下都是白雪,王教头这才停止了军训。 王教头高声道:“停止。” 将碗筷递给一旁士卒,王教头喝了一口烫好的酒,砸吧一声,这才出声道:“训练多时,比初时有所增进,但还要看明日查阅,若是明日出现差错,便军法处置。” “你们也莫要记恨于我,在此出现差错,便是受些惩罚,但若战时出差错,那便是处斩之罪,战时法云,临阵出错祸乱军阵者斩。” 王教头朗声道:“尔等教阅时所食皆有朝廷所发,所住皆有朝廷负责,依次序列可去领取吃食,住宿,明日卯时有啰声,若延迟有误,杖五。” 跟着王教头的话说完,场中弓箭手也终于能够松口气,一松懈,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只想有一口热汤,暖暖身子。 在军吏的指挥下,弓箭手以五十人一大队,从一到十的番号,进行排队领取食物。 刘然看见张介摆了摆手,二人摆手后未曾说话,长时间的训练,且未曾吃食,此刻二人只觉腹中饿的发疼,得眼冒金星。 随后刘然和另外一名新招刺的弓箭手,跟随着梁护一起,来到一处发放吃食的地方,排起了长龙。 站着休息片刻,张介恢复一些精神,依旧有些疲惫的对站在身前队伍的刘然道:“二郎,你明日可有把握?” 刘然一边揉着腹部,一边回答道:“略有。” “那就是有了,”张介笑了笑,自小同村,自己长了三岁,对刘然极为了解,若无把握,从不会说,若说了,就是有必然把握。 第五章 查阅 夜色已深,军营布满寒霜。 诸多新弓箭手身心俱惫,此刻毫无形象的半蹲在地,或倚靠同伴身上,一天的操练,双腿酸麻,腹中饥饿难耐,只能闻着空中飘洒的栗米饭香,喉咙滚动。 宋律所定,凡弓箭手教阅由当地供应伙食,一天一人一升。 然而不少将虞侯,极为熟练的克扣口粮。 面对此情,纵使营中军官在眼前克扣,老弓箭手也无丝毫不满,反而露出谄笑,当口粮经自己手时,则做出了同等举止。 为数不多的口粮到小队长手中,只剩半升,这半升粮食乃是今日弓箭手的口粮。 营中小队长,则又自身取了大半,只剩下不四分之一的口粮,为新弓箭手的食物。 梁护却未曾这样做,将半升口粮均匀分成三分,将其余两份递给刘然二人。 见此行,同为新弓箭手的张平亮,顿生感激之情,刘然也颔首感谢,心中却觉荒诞,军中层层克扣,有不克扣者,犹如清流。 小半碗栗米饭,一碗醋布所煮的热汤,极为简略,但在寒天之时,这又成了众人存活的希望。 栗米饭很粗糙,其中掺杂脱谷未脱完的杂质。 刘然细心咀嚼,每一口都咀嚼的很细,若是不咀嚼太细,便会如小石般卡嗓子。 咀嚼片刻,他拿起碗喝了一口热汤,醋布所煮开的热水,刘然的评价,不如洗碗水可口。 吃着栗米饭,刘然不由想起晋书所载,昔日诸葛丞相病重,一日三四升米饭,为后世一斤,司马懿却断言命不久矣。 如今,他三人一顿,却不足半斤..... 吃完饭,梁护带着刘然二人来到一处木屋,屋内一片漆黑,地上有几堆稻草,在稻草上有两块以葛麻所制的被子,里面填充芦花。 进屋之后,梁护对二人道:“此屋为一中队所居,我等到偏点,若是有争执,便忍一忍,军中有法,若士卒斗殴,杖四十,子时过后,屋内寒冷,挤一挤便可。” 随后便来到屋内角落躺下,那芦花麻葛被子,则被梁护放在一旁。 刘然二人见此不多言,躺在草堆上,草堆略冷,三人便挤成一起取暖。 第六章 下马威 随军鼓而响,弓箭手们纷纷自发散开,化作三人小队,场中顿时出现一百六十多支三人小队。 教头遥望众多弓箭手,而后再度挥赤旗。 场中数百弓箭手,踏着略慌乱的步伐,按照先前位置集合,从三人为十人,十人为五十人,与之前相比,规整了不止一筹。 王教头适才点头,虽不甚多好,但能在数天内达到这般,也不算差。 而后再度引动赤旗,尖锐的角声从旁侧传出,角四声,弓箭手归为一队,五百人。 在归队之时,指挥使郑科来到高台上,而后随意坐在椅子上,身后有数人手捧大伞,遮挡风雪,他虎目灼灼盯着台下弓箭手们,而后咧嘴一笑,朗声笑道;“汝等昨夜有何不满?” 台下众人,老卒不言,新招刺的弓箭手们想到昨夜被克扣的口粮,面色不愉,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 张科等了会,见场中无人应声,面带蔑视道:“众多儿郎非男儿?怒而不敢言,老子营中无需这等搓鸟,在老子营中,搓鸟不配吃食。”m.33qxs.m 听着郑科的话,刘然如老僧入定,面无表情,而张平亮与其余弓箭手们,则面带怒气,他们成为弓箭手本就是四五等户,无其余办法才招刺,因此其中大多为浮浪人士,桀骜不驯,听张科这话哪能忍得住。 一时之间,本安静的校场,顿时有几十名弓箭手,纷纷开口怒斥昨晚不公之事情。 高台之上,郑科耳中充斥着弓箭手们的怒气,他猛然起身,魁梧的身躯,犹如一只蓄势待发欲食人的猛虎,散发摄人气息,场中弓箭手见此,纷纷住嘴。 “说呀,”今日未穿甲胄的郑科,脖颈处展露一条狰狞伤疤,平添几分凶悍,他遥望场中的弓箭手们朗声道:“来老子军中,记住一条,老子叫你们说,你们就给老子说,没让你们说,你们就给老子闭嘴,老子就是军法。” 犹如土皇帝一般的话语,为宋律大不敬,然而场中的队将也好,或则是弓箭手们,都不曾出声。 诺大校场,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郑科的声音。 郑科徐徐来到高台前沿,看着场中数百人,左手揉擦右手拳头,怒斥道:“给老子挺听好,在老子营中,唯有两种人,胜者与败者,胜者才配吃粮,败者失去一切,给老子说,你们是想成胜者还是败者?给老子高声说出来!” “胜者!” “胜者!” 霎那间,场中众多弓箭手纷纷高声呐喊,气氛之烈,纵然大雪纷飞,也无法熄灭。 刘然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后加入了呐喊的队伍。 “很好,那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想必你们也知晓,有胜者,必有败者,那都想成胜者,用你们的拳脚、武艺、箭术,成为胜者,便可掠夺败者的口粮。” 见新招刺的弓箭手们蠢蠢欲动,郑科话锋一转,冷笑道:“但败者,就有败者的自觉,败者胆敢窥视胜者,鞭十,减一日口粮。” 话声落地,郑科大手一挥,在侧旗手舞动旗帜,营中沉厚鼓声朝发出闷响,弓箭手下意识随鼓而散,退至边上,留下校场一块空地。 郑科继续回到座位,翘起二郎腿,手拿温酒豪饮一口,才开口道:“给你们一个机会,不服昨夜事者,打一场,胜者加餐,败者今日无餐。” 捕捉郑科的意思,刹那间,数名自觉身强力壮的弓箭手,朝自己的小队长看了一眼,露出蠢蠢欲动的神色,他们本为浮浪人,昨日低头事,虽不快但毅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今,身为指挥使的郑科下令,他们岂能再忍。 霎时,数名弓箭手朝队长提出挑战。 一名身材强硕的新弓箭手,朗声朝自家队长发出挑战。 老卒踏着步伐走到场中,一名队将也来到场中朝新招刺的弓箭手道:“军中武艺十八般,莫过弓、枪、剑、角抵,欲比何种。” 新兵道:“欲比角抵。” 队将道:“好。” 随后便离开,独留二人在场。 校场边沿处,刘然在队伍中仔细看着,这二人其中老卒长相平凡,然眼含淡漠,赫然是经过厮杀洗礼,新兵则身材魁梧,举手投足可见是练家子。 所谓角抵为徒手搏斗的一种,从人类原始时代开始,再经过先秦汉唐的演变,在宋代又名角抵。 角抵为军中所练主项之一。 场中寒风凛冽,二人相隔一丈,不曾动弹,场外新招刺弓箭手,则捏紧拳头,紧张看着。 老卒见此,微微一侧身,便躲开了拳头,右手一抓新卒的胳膊,还未等新卒反应,身子便一转,新卒瞬间失去平衡,身子被拉扯向前。 老卒未曾放过这空挡,双脚分开如马步,腰部一扭,双手架住新兵胳膊,顺势超前投掷。 新卒双脚浮空,整个人如同大风车般,被老卒砸向地面,发出闷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短短几招,便结束了战斗。 场中新招刺的弓箭手,脸色骤变,望先自己的小队长,心中多了一丝敬畏之心。 刘然感受场中变化,似乎明白了,这就是一场下马威,威慑新兵的仪式。 他感到身边张平亮也收敛了一丝,而张平亮此刻,心中有些惊讶,昨夜听闻梁护只是耕夫,心中顿生轻视之心,此刻偷偷瞄了一眼梁护,见其看过来,随后快速转头。 部队将高声道:“小队长胜。” 随后有老卒上前,将新卒扔到一旁雪地,有一名手拿马鞭的弓箭手,对那昏迷之人甩了一鞭子。 见其没何反应,又狠戾一抽,昏迷的弓箭手,发出痛叫,未曾等他反应,又是一鞭子。 整整十鞭,场中皆是新卒的痛呼。 高台上郑科哈哈大笑道:“这才够味,继续继续。” 见新弓箭手被老卒一击放倒,其余人神色一凛,他们面对的可不是地痞无奈,而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刘然视场中弓箭手,本不少不服者,现今有退缩之意,便明白了几分。 一时之间,竟无人出声敢战,空中气氛似乎变得沉闷起来。 就大家迟疑时,想要开口应战,,忽然有一人出声道:“我来。” 第七章 胜与败 闻声应战,众人纷纷为之侧目,刘然只觉得声音略熟,抬头看去竟是张介。 张介瞥了一眼小队长,昨夜事令他心中愤然不平,却无可奈何,却不想今日有这机会,岂能放过,便段然发出挑战。 听张介的挑战,小队长焦亭紧了紧袖口,冷哼一声就朝校场而去。 来至校场,先前队将出声道:“欲比何?” 张介激动道:“角抵。” 刘然看着队将离开,校场中央只剩二人,眉头微皱,张介虽身手不俗,但对方老卒见过血,胜负难说。 张介打量着对方,身子轻轻移动,角抵他从小就熟,庆州地靠西夏,故沿边设有结社,操练乡民,其中便有军中搏杀术,为退役弓箭手所传。 双手微展,目光盯着焦亭,眼里充斥着兴奋,今日战,不仅仅是为一口饭,更为扬名。 他深知军中慕强,唯有强者才能获取更多,到时他有刘二郎为射手,亦有其余乡亲,何愁无法立足。 想到此处,目光愈加灼热,而后猛然朝焦亭而去。 拳随心动,蓄势朝焦亭砸去,焦亭见此则伸手一挡,这一招直拳,对他而言皆是破绽,只待他抵挡,再一抓,便能重演刚才事。 但拳肘相互交时,焦亭面色一变,心中暗道不好,那拳携带的力量过于重,令他身子不由自主后腿。 张介见此,哪能放过焦亭,顿时欺身而上,抬手又是一拳,浑然不给焦亭缓冲的机会。 二人交战,场外新招刺弓箭手分外紧张,他们此刻将张介与自己同等,若是张介输了,新卒士气定然下降。 随着时间推移,老卒虽有所反应,但气势已然落入下风,而张介愈战愈勇,只想怒吼一声。 场中二人打斗,高台处的郑科抚掌大笑,朝旁侧问道:“那人唤何名?” 左右上前道:“姓张名介,庆州人。” 以郑科阳光自然知晓何人可胜,他朝左右道:“记下他。” 场中张介侧身一拳,击中老卒腰间,只见老卒顿时身形一滞,而后张介抓准机会,就是一腿。 胜负已分。 张介望着败者,发出吼声,遥遥望着其余中队长,感受张介目光,脸色刹那浮现怒气。 郑科见此哈哈一笑,起身朝张介道:“可还能战?” 张介望着郑科那魁梧身躯,目光毫不示弱道:“可!” 场中刘然眉头一皱。 “好,好,老子就需要你这样的儿郎,”郑科连声道好,朝张介道:“可还想战?” “有何不可!” 郑科闻言称赞道:“好,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战胜中队长,那你便可为中队长,倘若败,鞭五十。” 诸多老卒一听,只觉怒火中烧。 而张介全然不知成众矢之的,他心胸澎湃,转身一指自家中队的队长道:“就你了。” 中队长面色一冷,就从队中出列,往场中而去。 刘然朝左右一看,见老卒神色,心中一凛,暗自担忧。 场中二人比斗角抵,新老各一派,立场渭泾分明。 不需多时,张介便占据上风。 再度成为胜者的他,未曾等郑科开口,便大声道:“还可战否?” 郑科爽朗道“可。” 话声一落,张介毫不客气,再次指向一名中队长。 场中气氛变得焦灼,中队长看着张介,眼中充斥着一丝慌乱,只要一想自己成对方脚踏石,令他心中焦躁不安。 郑科感受整个校场的气氛,裂开大嘴笑了起来,庆州军本只有八指挥,而他这个第玖军弓箭手指挥使,本不存在。 如今,只是为了响应当今官家的号召,四路皆招募弓箭手,另设一指挥,前往河湟耕种,以寨堡为入侵西夏。 而新设弓箭手指挥,则从其余环庆路挑选老卒,与新招刺的弓箭手组成一指挥有五百人,其余指挥唯有三百人,这五百人由他带领前往河湟。 所谓新立一指挥,自当显露悍勇,以镇老兵与新卒,但也能从中挑选武勇者。 在郑科思索时,场中已过一盏茶,张介再度立于场中,中队长倒地不起。 倒地不起的中队长,则有弓箭手带到一边,看着郑科下令。 郑科摆手道:“败者鞭五十。” 携带凌厉风声的鞭子,抽打在中队长身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声响。 方阵中诸多弓箭手,听着哀嚎声,身形战栗战栗。 张介倾听败者哀嚎,犹如仙乐,他抬头看向郑科,眼中神色无需多说,唯有战。 郑科点头。 张介又指向一人,正是老卒当中的百人大队长,花铁。 花铁身材唯有五尺四,但却又一身蛮力,身为庆州花氏第四子,其上有两指挥使的哥哥,就算低级军官的指挥使的郑科,也给一分薄面,而今见张介挑战自己,眉宇间杀机四溢。 见花铁的脸色,张介无一丝畏惧,他只要战胜了对方,就可以代替对方成为大队长,这诱惑足以令他感到兴奋。 他初入弓箭手,其想不过一都头,而今只要战胜,纵然无都头之职,也有百人队长之实。 有百人带队,到河湟何愁不立功。 鼓声作响,场中二人身上浮起肃杀之气,空中大雪纷飞。 众老兵捏拳,若是让一新卒为大队长,他们一想到这场景,便心中不快,刘然则眼含忧虑,张介多番战斗,气力已衰,全屏一股气,倘若久战不下,必有败像。 花铁率先出手,家中多富足,他自小习武,虽无甚天赋,但练有一身气力,凭此干过不少以力欺人事。 张介见此,暗道一声好,他前番多次以力定胜负,但不代表他只会蛮力。 直拳冲来,张介第一次开始躲避,身高五尺六的他,略微一侧步,便躲开直拳,伸手便朝花铁肋中插去。 花铁一惊,连忙后退,却不知张介就是等他后退,蓄势沉肩一撞,花铁立即双臂一护宛如盾,肩与臂的冲撞,二者各退一步。 “好力气!” 二人皆一惊。 随后张介挺身冲去,他知晓眼前人气力比自己强,唯有以技取人。 两人身子瞬间抱在一起,彼此较劲,张介抓住花铁衣襟,右脚也不闲,插入花铁的双腿中央,左手一抓腰带,扭身就是一摔。 花铁身子腾空,头重脚轻,眼里校场边沿人影颠倒,犹如风车般摔倒在地,肺腑俱疼。 看花铁摔倒,张介咧嘴一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觉赢了,却不知花铁右手一抓地上堆积的雪,朝他一摔。彡彡訁凊 雪团迎面砸来,张介眼前一白,未曾反应,腹中一疼。 花铁一拳击中,第二拳再又来,其强悍力量,几连击中,令张介腹部疼痛难忍,下意识一弯腰,便觉下巴一疼,而后不省人事。 见花铁偷袭得胜,场中新弓箭手高呼不公。 郑科起身大声怒斥,其声如巨雷,众弓箭手声响顿时一滞。 郑科虎目扫射四周,怒斥道:“给老子听好了,这番为花铁胜,战争中败者唯有死,阴谋诡计皆为正法,你们这些搓鸟,老子带你们上战场,无论什么手段,胜者就是胜者,败者就是败者。” 随后便是高声怒吼道:“败者便就有败者的惩罚,夺前番奖赏,罚三日不得食,鞭一百。” 花铁浮起笑容,他亦觉得郑科说得对,胜利便是胜利,无耻又如何,但见新弓箭手投来的鄙视目光,脸色一沉,心中记下张介,若不是他,自己何须做这丢脸行径。 望着张介被拖走,刘然拳头攥紧,被风吹日晒的黝黑手背,青筋曝起,他内心有所挣扎,张介若是被拖下鞭打一百,再饿三日,后日便是第玖弓箭手指挥出发时,就算他身强体壮,岂能还有命。 就在执行的弓箭手扬鞭时候,场中发出一道声音。 “且慢。” 第八章 箭术比斗 执刑者扬起鞭子的手一停,朝郑科望去,郑科摆了摆手,见军中有一青年出现,他疑惑道:“你是何意?” 刘然踏在雪地,徐徐走到校场中央,身后众人眼光,令他如芒在刺,本不欲当出头鸟,却不得不出,他看着校场高台上的郑科,朗声道:“郑指挥使说过,胜者可拥有一切,若我胜了,可否免去张介鞭刑法。” 郑科头颅微低,虎目盯着刘然道:“可,在我军中,只要胜者就可以提要求,但你若是胜了,不免鞭刑,便为百人队将,你不心动?” 被郑科盯着,刘然面无表情,若不是因为张介,他怎会当出头鸟,又非后世岳武穆勇冠三军,募兵效应军时,以武勇直接跻身百人队长,他不过一普通射手罢了。 刘然低了低头道:“乞指挥使免张介鞭刑。” 众多新弓箭手,深深望了刘然一眼,陕西五路民风彪悍,亦不缺慷慨悲歌,对重情汉子骨子里喜爱,不由心道:“这小子可以,哪怕输了,不失一汉子。” “好,”郑科爽朗点头,往花铁一挥道:“你上。” 花铁面色不愉,但还是上前,郑科虽因二位兄长给他一分薄面,但也因此知常人不知的消息,郑科以武勇跻身低级武官,却因酒后打杀小使臣,才被贬为部将,性如雷暴。 来到场中,有队将道:“欲比何?” 刘然道:“步射。” 他虽有一些拳脚功夫,但远不如张介等人,若是比拳脚定无法取胜,唯有以射术比试。m.33qxs.m 本暗生怒气的花铁,闻言咧嘴一笑,比射术正遂了他的愿,身为队将的他,射术为基本,但还是冷冷一撇刘然,打算日后教训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刘然自然有所察觉,但并未露怯,看着远处弓箭手快速摆好虎侯,从他人手中接过黑漆弓,拉了拉弓,感受弓弦的劲道。 花铁见刘然试弓,嗤笑一声,而后拿起常用的弓,悠悠来到场中,距离虎侯二十丈处,脚步微开,搭弓就射。 赫然正中虎侯。 诸多老弓箭手纷纷暗喜,张介一新卒,欲站他们头上,虽花铁胜之不武,但同样保留了老卒颜面,而今刘然却出身相助,此刻唯有将希望寄托花铁。 而新弓箭手则心中一叹,二十丈距离,不少人甚至连十一丈也勉强八中六,而花铁那一箭,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游刃有余。 反倒是张平亮信心十足,他虽不知最终结果如何,但若是二十丈,他认为刘然一定可以,前几日在提举弓箭手司时,他亲眼目睹了刘然在二十五丈也是必中。 命中虎侯,花铁不屑看了一眼刘然。 刘然来到花铁旁侧,粗糙的手掌摸着冰冷的弓身,缓缓抬起弓,盯着远处的虎侯,搭弓,放箭,无任何犹豫。 嗖! 箭矢径直插入花铁所射的箭,牢牢订在虎侯中。 “中!” 老卒皱了皱眉,新兵则忍不住攥紧拳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胸中升起,直至喉间发出。 郑科立于高台,抚掌大笑道:“这小子不错,唤何名,二十丈,一箭必中,观其年龄不大,且记下,老子手底下就差这种人。” 左右有人上前道:“刘然,庆州人,乃为张介同乡。” 花铁见刘然命中,黝黑脸庞瞬间化作铁青色,这小子分明是新卒,但二十丈一箭命中,观其势,举手投足犹如老卒,他知道这回又遇见一个扎手点子了。 “直娘贼,这二人身手不凡,非逮着老子来,”花铁心中怒骂一声,随即拿起弓,往后退去。 他直接退到三十丈处,看着刘然的身影,暗骂道:“老子不跟你玩虚的,不一步步来什么二十五丈,直接三十丈,看你小子能不能行。” 见花铁直接退到三十丈,刘然眉头略微一皱,直接从二十丈退到三十丈,跨过五丈距离,对射手而言,难度成倍增长,缺乏五丈距离的过程,射道弧线必然不一样。 花铁拿起弓,扎起马步,以军中最标准的姿势对准虎侯,而后手捏箭羽,伸手一拉弓弦,一放。 嗖的一声。 前方有人喊道:“中虎侯。” 听见声音,花铁哈哈大笑,三十丈,在平日他能一箭射中的几率也不高,今日寒风呼啸,风向混乱,还能命中,可谓是老天爷也站他这边。 “这花铁不错,不愧是老子的队将,”见花铁射中,郑科点了点头,他初设弓箭手第玖指挥,对大多人都不熟,这才有今日之事。 老卒脸色一喜,这三十丈距离,他们绝大多数只能勉强射中二十丈,更别说三十丈了,更别说这新兵了。 而新兵们脸色难看,三十丈距离,这是他们难以企及的距离,正因都是弓箭手,更清楚三十丈有多难。 昔日他们听人说,神射手与普通射手分水岭便是四十丈,但三十丈是普通射手能达到的极限了。 刘然看见花铁命中,深吸一口气,不由想起那日在提举司,三十三丈距离,一箭未中,他紧了紧拳,退到三十丈距离。 站在三十丈处,刘然看着虎侯被寒风吹过,略微飘起几根杂草,那日未曾命中,无何事,但今日若是不中,便是张介一条命,由不得他不中。 右手拿起黑漆弓,刘然舔了舔左手的拇指,带着温润唾液湿润的指尖,在冷风中瞬间发凉,就在这时,刘然眼神一变,迅速拿箭,拉开弓弦,毫不犹豫的放手。 嗖! 空中发出一丝轻微的弓弦的鸣叫,箭矢犹如流星,在风雪中划出一条优美弧线,而后穿过前方的虎侯。 “中!” 张平亮听见,狠狠一甩拳,就连身为老卒的梁护,也忍不住一喜,更别说其余新弓箭手了,此刻脸上纷纷裂开大嘴,却不敢笑出声,犹如表演哑剧一样。 “这也能中?!” 花铁如丧考妣,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他身为花氏第四子,在第玖指挥,不少人卖他一分薄面,早在今日前,军中招刺弓箭手的等次,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凡是上品,早被他裹入自己队伍。 然而却不知从哪冒出个瘟神,三十丈一箭命中虎侯,论箭术,虽是一介新兵,却不逊他这老卒。 就连台上的郑科,此刻也略微有些惊讶,朝左右道:“你等三十丈,可能命中?” 左右摇头,若是在天色平常,或许他们还能有几许把握,然而今日,不敢说有半成。 郑科朗声笑道:“这小子是个人才,这年龄便有如此箭术,待到河湟历练,这箭术怕不是要赶上老子了。” 花铁拿着弓一言不发,心中暗恨不已,将刘然浑身上下看了清清楚楚,似乎要将对方的身影、样貌,刻画在脑子里。 随后退到三十五丈。 三十五丈距离,花铁无任何把握,但为了挽回面子,他依旧是拿弓,弓身略微倾斜,而后一放。 携带力量的箭矢穿过风雪,却在虎侯三尺处落下,赫然已是脱靶。 见脱靶,老卒面色失望,新卒长吁一声。 “不中。” 刘然看着未中的箭矢,也忍不住有些庆幸,若是三十五丈也中了,那他唯有做伴张介鞭刑,到那时唯看谁命大了。 刘然来到花铁左侧,花铁不由道:“小子,算你运气好,昨日老子臂膀有伤,适才被那撮鸟又伤,可谓是伤上加伤,这才未中。” 听着花铁的话,刘然未在意,而是郑重的拿起弓箭,瞩目远方虎侯,三十五丈处的虎侯,在风雪间,唯有依稀点黄。 花铁不中,令他压力少了些许,但一次不中,二次可不一定了,所以他只能一次命中,要不然第二次步射,胜负难说。 依照刚才办法,刘然故技重施,舔了舔拇指,寒风吹过拇指,风吹那侧的拇指,泛起冷意。 感受拇指的变化,刘然不敢有丝毫犹豫,风雪天,风向随时有变化,随即拿出背后箭囊羽箭,其速度之快,令老卒也自愧不如。 拉弓,射箭,一气呵成,无半分停留。 箭矢出手,刘然暗道不好,拇指残留的温度,令他感到了风向的变化,这一丝变化,足以令箭矢改变轨迹。 在空中飞驰的羽箭,被风向略微一动,悄然改变了一丝轨迹。 嗖! 只听前方有人喊到:“正中虎首!” “这......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命中?!” 花铁气急败坏道:“怎么可能,三十五丈,他一介新人,怎能命中?!” 刘然闻声,长松一口气,那风向变化不大,只是改变了一丝轨迹,反倒羽箭借此直接命中了虎首。 其余新弓箭手,此刻再也忍不住胸中气,只想长啸一声,哪管军令的威慑。 场中顿时发出诸多喝彩声。 张平亮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无从说起,最终只能加入喝彩中。 梁护望着刘然身影,心中惊道:“这小子,箭术果真非凡。” 郑科盯着刘然,舔了舔嘴唇,这新弓箭手,他喜欢,是个人才。 便起身化作裁判道:“此番胜者,为庆州刘然。” “刘然!” “刘然!” 听着军中喝彩声,刘然叹了口气,正色朝郑科道:“乞求指挥使,绕张介一命,免去刑法。” 郑科大声道:“可。” 说完,郑科又想到了一件事,便让花铁前去领取惩罚,虽花铁二位兄长,皆是指挥使。 但郑科并未打算放水,那是其余指挥使,跟他郑科有什么关系,除非是庆州第一将来。 花铁见有人拉着他去执刑鞭刑,脸色一白,想要反抗,但见郑科虎目投来,只觉得天灵盖发凉,他可记得听兄长说过,郑科硬生生的把小使臣的头骨捏碎。 刘然看花铁被拉去,皱了皱眉,若是花铁被拉去鞭打,那定然会得罪于他,与自身在弓箭手指挥不利。 但却无任何办法,如若再来一次,那势必得与眼前郑科来一场。 看着郑科那双猿臂,刘然可不觉得只是摆设。 但又不想得罪花铁与老卒太过,刘然动身半跪在地道:“郑指挥使,若是鞭刑花队长,还请我与张介,与花队同分百鞭。” 郑科本想拒绝,但最终还是点头道:“若是其余人,敢对老子说这话,老子砍了他,但见你箭术不差,便准许你一次,你与张介花铁同分百鞭。” 第九章 眼中钉 刘然退回队列,老卒投以怒视,昨日言互为照应的中队长,也是其中一名。 军中阶级法与资历,最为严重,自柴荣立阶级法,赵宋继之,初先为高级禁军将领,随时间推移,已然在全国盛行,故老卒视新卒挑战而怒不可遏,心中将刘然化作眼中钉。 梁护见刘然神情自若,心中有几分佩服,张平亮此刻更是面带憧憬。 自张介、刘然挑战成功,新卒士气大振,昨夜不满队长剥削者何止几十,自觉武勇更认为是一条成名路。 新卒视老卒为脚踏石,老卒视新卒为挑衅,下手颇为狠戾。 新老交战,彼此血肉模糊。 高台之上的郑科,抚掌大笑,心中颇为兴奋,身为低级军官的他,虽被文臣视为庸奴,但在军中掌握士卒身家性命,供他取乐,可谓快哉。 随着时间推移,场中诸多弓箭手不断挑战,纵使新卒士气大振,面对经验丰富的老卒,败多胜少。 如今校场中挑战小队长成功者,以三十丈射虎侯取胜,其箭术之强悍,令刘然也为之侧目。 若是二人比较,刘然亦不知胜负。 名为李孝忠的少年,听到胜利的消息,却并未有何回应,而是转头望向刘然,眸子中携带炽热,他自幼学射,还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岁,却比自己更善射的人,若不是在军中,倒是想好好较量一番。 察觉李孝忠的眼神,刘然抬头目光中无任何波澜,与李孝忠的炽热眼神对视。 时至午时,郑科今日观看众人挑战,心中甚喜,遂大手一挥,便让众人就餐,等午后继续。 教阅时,一日供两餐。 宋人无早餐,第一顿为辰时,此刻众多弓箭手经历操练,早已腹中饥肠辘辘,闻到栗米饭的香味,更是倍受煎熬。 解散的众人,在风雪下自找地方歇息,三三两两围城一团,输了的弓箭手,垂头丧气,胜了的弓箭手,眉飞色舞。 刘然坐在张介身旁,见他低头,拍了拍肩膀道:“想什么?” 张介的嗓音有些低迷,他捏拳苦闷道:“二郎.......连累你了。” 刘然坐在背靠张介,仰头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天道:“张介哥,做了的事,就莫后悔,后悔也于事无补,反如累赘,身携累赘怎能前行,不如想想之后。” 张介闻言哽咽,他本想挑战成功,有百人队将之实,便携二郎一同建立军功,却不想因疏忽大意,反倒连累了二郎。 在刘然张介二人谈话间,一名身材魁梧的少年,朝刘然走来,拱手道:“刘兄。” 刘然侧头看向少年,眸中露出怪异神色,取胜花铁后,队中老卒对他面带愤恨,新卒一时情绪高涨后,便也不敢与刘然为伍,生怕触怒队中老卒,故纷纷不敢前来,而今居然有一名新卒前来交谈。 刘然疑惑道:“这位兄弟,不知有何贵干?” 少年见刘然回话,眼中带光,面露惊喜道:“刘兄,我叫宋炎,陕县人氏,适才见刘兄射术非凡,前来结交,欲与刘兄学射。” 宋炎? 刘然皱眉,似乎在何处听过,却想不起来,疑惑道:“教你射术可,你不知我得罪了花队将,若我教你射术,岂不连累你。” 宋炎觉察自家队长投来的目光,却毫不在意道:“怕甚,我见那花队将以无耻行径取胜,只恨学艺不精,无法出气,见刘兄仗义,恨不能早些结交,若是被视为刘兄好友,乃我之荣幸。” 闻言,刘然笑了笑,心中记下了宋炎。 在宋炎之后,李孝忠也上前,见刘然二人,拱手道:“李孝忠,字少严。” 刘然见李孝忠,也回道“庆州,刘然。” 李孝忠眼含炽热道:“你箭术很好。” 刘然道:“你也不差。” 李孝忠笑了笑道:“改日较量一番。” 刘然平淡道:“好。” 二人离开,刘然看着张介,未曾多言,拍了拍他身上的落雪,便离开了。 午餐还是粗糙难咽的栗米饭。 梁护拿着栗米饭团,望着刘然笑道:“放弃队将之职,有何想法。” 刘然接过饭团,均匀递给二人,随后道:“无何想法。” 闻言,梁护目露奇异道:“你不想为队将?” 刘然摇头道:“队将有粮饷,为何不愿,并非不想而是不能罢了。” 梁护好奇询问:“何出此话?” 刘然道:“梁队长,应比我清楚,队将之职,并非是我一无根基之人可奢望的,若无军功,无势力,纵使为队将,怕老卒也是阳奉阴违,无人愿听,岂不找不痛快。”m.33qxs.m 更深层原因,据刘然所观察,花铁为花氏子,在第玖弓箭手指挥,亦有不少人脉,若是他抢了这有实无名的队将,恐忌日将临。 ........ 郑科身穿棉衣坐在火堆前,手拿温酒,仰头豪饮,一名队校上前道:“郑指挥使,转运司的后勤,明日将到,另有经略使将诸弓箭手家眷带于此,枢密院责令我等后日出发。” 听着队将的话,郑科扭头啐了一口道:“催催催,直娘贼,喝口酒都不利索。” 队将见郑科又饮酒,皱眉道:“郑指挥使,明日还请莫饮酒,将有转运司人马前来,若是被察觉,免不了责罚。” 郑科本想怒斥队将,又想起久违的军法,军营中不得饮酒条例,烦躁摆手道“罢了,老子明日不饮酒。” “郑指挥使.....”队将见郑科烦躁,面有难色,咬牙道:“我观这二日,恐弓箭手多有怨言。” 郑科自然知晓队将的意思,冷冽道:“怨言?犬彘何谈怨言,如若有,那老子就让他们不敢有怨言!” 说罢,烦躁的郑科丢下酒囊,走出屋外,来到校场中。 校场中,众多弓箭手早已列队等待郑科。 郑科来到高台上,望着众多弓箭手,气势一变,犹如捕食的野兽。 新军建立之处,新卒习于散漫,这时便需要部将展现武艺,使其产生敬畏之心,为日后管理清理障碍。 郑科俯身望着弓箭手,虎目怒睁,怒喝道:“知道汝等对老子有怨,给你们个机会,来战老子如何?” 弓箭手们缄口不语。 等待良久,郑科烦躁道:“无人,那就老子自己挑。” 随手一指数名身材魁梧的男子,郑科便跳下高台道:“欲比何。” 被点名的多位弓箭手,心中甚慌,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站在原地。 郑科暴躁道:“老子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若是不敢,老子营中无需无卵辈,罚鞭一百。” 本惶恐的弓箭手们,听这话,顿时心中一怒,多日苛刻,本就心怀不满,而今行事又这般霸道,被点名的无名弓箭手,纷纷出列道:“愿听指挥使。” “很好,撮鸟,让老子看看你们有多强。” 第十章 忍一忍 政和元年二月春。 庆州城外,对庆州百姓颇为平凡的一日,官道上出现一支由弓箭手组成的军队,在风雪中沉重前行。 这支由弓箭手与军眷,以及辎重组成的军队,约莫有八九百人,如同一个方形军阵,前后左右皆为战队,中间一排为辎重队伍。 军队前方有一候骑,其背负五色旗,在他前方十公里,还有四名候骑,五名侯骑为一部。 在前方探测路况,若是遇坑举黄旗,见河桥出白旗,有水泉举黑旗,有林木举青旗,或有野火举赤旗。 刘然跟随在大军当中,身上背负着弓箭与六升军粮,军粮则是栗米十蒸十晒所制,此刻他不时从怀中掏出一小把,放入嘴里。 十蒸十晒的栗米,形同嚼蜡。 吃着毫无滋味,甚至有点发馊的军粮,刘然略有感慨,未到熙河,如今就背负债务了。 弓箭手分缘边和近里,而刘然正是缘边弓箭手,戍于边疆之地,而前往边境,又名长行。 长行需自备粮食,若是无粮,可借贷,待到秋时,再收本金与利息。 张平亮跟在刘然身后,位于辎重队伍的两侧保护后勤,梁护身为老卒被排于前排的战兵队。 一边跑望着刘然,张平亮道:“刘然哥,你以后的箭术,能和郑指挥使一样么?” 说到郑科,张平亮皱起眉头,纵然不喜郑科的作风,但那天的武勇,令他感到了恐惧,若是正面交战,他知晓自己不是一合之敌。 刘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不知。” 郑科的武勇,令他也感到了诧异,曾经他也不信任史书中的百人斩,但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郑科,其武勇面对数十人的围攻,却无一合之敌。 面对此武勇,对其猖狂,诸弓箭手敢怒不敢言。 行军越来越久,路过河桥时,云雪覆盖于河面,却掩不住浮尸的轨迹,见此景,刘然眸子垂下,张平亮也不再东张西望。 一直暮色渐出,军中才停下,就地驻扎。 因是在宋境内,郑科未曾令军卒立鹿角等物,而是令各个队长分号下令,驻扎帐篷,拾柴生火。 夜色渐深。 一中队十人,以一帐篷为居所,其中有数队弓箭手轮番巡逻,虽是在宋境内,依旧没有任何疏忽。 梁护看着刘然在揉捏脚腕,在旁指导道:“得把鞋袜脱下,放火堆烘烤,不然过几日,鞋袜皮肉便粘连在一起。” 刘然闻声,将鞋袜脱下放在火堆旁烘烤,二月天,陕西仍是漫天飞雪,粗糙的脚掌上,因被雪水浸湿,冻的一片青紫。 其余弓箭手也纷纷脱下鞋袜,不大的空间内,顿时充斥着火堆烘烤后的酸臭味。 刘然也不嫌弃,将火堆上煮开的醋布汤,倒一点在碗,而后拿出一把晒干的栗米,搅拌均匀。 如同喝粥一样,慢慢吞咽。 刘然评价,有点酸。 众人吃了点东西,喝了点热汤,火堆也逐渐消散,准备躺下时,营中忽然传来女子尖叫声,刘然顿时起身,面色凝重。 张平亮也是如此,唯有老弓箭手一副见怪不怪的场景。 梁护叹了口气道:“躺下吧,当没听见,忍忍就好。” 刘然皱眉,那军中女子尖叫声逐渐变多,似乎不止一两位,赫然是军眷处。 似乎知道了什么,刘然皱眉道道:“梁队长是那军眷处?” “军眷?” 张平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军眷是前几次前往熙河路,因拓边无法携带家眷,所以此番第玖指挥出发,被庆州委托送于熙河。 “军眷处发生什么了,梁队长你知道?” 梁护叹气道:“真想知道?” 刘然似乎知道了什么,闭上眼睛,听着张平亮追问。 梁护道:“正如你所想的一样。” 心中虽知晓,亲耳聆听答案,刘然还是忍不住攥紧拳头道:“这与贼匪有何不同?” 梁护嗤笑道:“你觉得有何不同?” 张平亮道:“他们不怕军法么?” “怕什么?” 梁护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根稻草,摩擦了片刻,将其丢在地上,指着张平亮道“你敢说?还是他们敢说?” 见梁护的指头指向自己,刘然默然不语,其余弓箭手也是如此。 张平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梁护打开了话匣子。 “军法?军法有云,军中不得饮酒,你可看指挥与教头,有遵守?” “军法有云,不得克扣,你可见有人不克扣?或有人敢检举?若有心者,阶级法在此,又有何人敢直言。” 闻言,众人再度不语。 刘然听到阶级法,幽幽一叹,想到了里正说过,在他为弓箭手时,有一士卒检举大校贪污。 结果当时庆州知州,没有审查,就派人鞭打告发的士卒几十鞭。 有人问知州,贷奸可乎? 知州答道:“部曲得其短长以制其上,则人不安。” 阶级法一级管一级,不可以下犯上,忤逆、论告皆需受罚,所谓上下尊卑是也。 赵宋自立国,便对武人强取豪夺不甚在意,反倒乐于见此,消磨武人的野心。 就连后面韩世忠,也干过强娶部下妻子之事。 梁护抬头又道:“吾为弓箭手十二载,昔环州当十钱泛滥,又逢党项劫掠,诸多弓箭手于寒日而身着夏装,肩部而有缝,大寒天瑟瑟发抖。” “不得已,令家中妻女涂抹泽,倚市门求食!可知是何行?” 张平亮张大嘴,不知如何是好,刘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道:“睡吧。” 梁护也安慰道:“忍忍就好,忍一忍,没有忍不过去的!” 众人倒地互相报团入眠。 听着众人的鼾声,刘然盯着漆黑的营地,白日里奔波疲惫的他,却无太多睡意,不由想起一句话,“苦一苦百姓。” ...... 第二日清晨。 远方天空还是黑蒙蒙的一片,军营中已经在收拾当中。 刘然远远就看见了宋炎,还有李孝忠,见对方似乎昨夜也没睡好,遥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收拾好东西,将帐篷等物装好,刘然背负箭囊与军粮,跟随在大军后面,朝熙河路而去。 昨日尖叫的军眷,也收拾好了行囊,加入了大军当中。 十一章 军眷 天色阴郁,雪渐渐小了。 道路愈发难走。 弓箭手第玖指挥,朝河湟路而去,其队形初时还算整齐有序,越到后面,队伍越凌乱,也逐渐慢了下来。 人数不多,虽凌乱,倒也无人落下。 刘然背负弓箭与军粮,走在队伍的后侧,在他前方则是一群军眷,其中有一名身着粗葛麻衣的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儿童,二人在雪地中艰难行走。 刘然望着前方的军眷,一边行走一边调整呼吸,这是之前梁护所传授的呼吸法,所谓呼吸法,不过是在行军时,调整呼吸,能令体能消耗的慢一些。 就在刘然调整时,前方那名布衣女子,好似踩空般,发出一声尖叫,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他下意识上前搀扶。 刚把人扶好,女子顿时如受惊小鹿,浑身都在颤抖,眸子里皆是畏惧,刘然定睛一瞧,女子脖颈处赫然有青紫色的抓痕。 未曾等刘然开口,旁边小童便怒吼道:“你想对我阿姊做什么?” 跟在后方的张平亮,听见小童声音,遂怒喝道:“你小子,眼瞎么,若无我刘然哥哥,你阿姊早摔了,真是狗眼不识好人心。” 却见小童脸上有一掌印,张平亮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刘然摆手制止了张平亮,而后朝女子一拱手,便想带张平亮远离。 却不想,适才女子的惊呼,引来了一名骑着战马的男子,这男子身材较为魁梧,肤色黝黑,见刘然二人与那军眷,二话不说便拿手中马鞭抽去。 感受男子抬手扬鞭,刘然下意识就要抵挡,最终未抬起,任由凌厉的鞭子抽打在肩部,感受肩部先是一麻,之后火辣辣的。 对肩部的疼痛,刘然不曾在意,而是低首侧眼撇了一眼身边女子,见其脸上浮现惊惧,似乎知道了什么。 未听刘然痛叫,田旭脸上闪过不满,又再抽打几鞭。 沉重的鞭子,伴随呼啸而过的风声,打砸在粗葛所制的冬装,刹时间,衣衫绽裂,芦花飘散在空中。 刘然一皱眉,发出痛叫。 鞭子肆意抽打,聆听刘然的痛苦呻吟,田旭露出了满意神色,方才在马上就看到刘然,对前几日花铁落败,他不满许久,几鞭倒是抽的痛快。 察觉田旭目光,刘然拉过张平亮低头求饶,田旭抽了几鞭子,遂解了气,这才仔细看向女子,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这不是昨夜那女人,浮现戏谑道:“昨日,滋味如何?” 见田旭说,女子脸上露出既愤怒又畏惧的神色,右手紧紧拉着孩童的领子,左手捂着他的嘴,小男孩眼里露出仇视目光。 刘然不言,张平亮好似明白了,也朝田旭怒目而视。 察觉二人眼光,田旭咧开嘴,毫无畏惧笑道:“昨夜你性子可没这么娇柔呢,是不是让老子调教了。” “畜牲!” 张平亮再也忍不住了。 田旭面色一变,鞭子接连抽去,张平亮也不抵抗,任由鞭子抽打,眸子里闪烁着怒火。 连续几鞭,见张平亮硬是不肯声,田旭愈加发狠,用足了力气,每一鞭,空中都发出令人战栗的抽打声,鞭鞭血肉模糊。 田旭抽的性起,继挥舞马鞭,刘然在旁瞧,眼看那马鞭赫然朝脸上甩去,若是抽中,眼珠子都能炸开。 刘然神色一凛,顿时将张平亮朝后一拉,那令人感到恐惧的鞭梢,从张平亮面门贴身而过,令他汗毛倒竖。 刘然低头勉强笑朝田旭道:“都头莫打了,莫打了,要是再打就要死人了,到时若是死了,岂不是无法交代了。” 听着刘然叫的都头,抽的兴起的田旭,这才舒服些,虽他只是个副都头,但被叫都头,令他心中甚喜,虽不喜刘然,但那日在校场射术,令他也自觉不如。 虽是如此,田旭还是下马狠狠朝张平亮胸膛一踢,将他踹的翻到,这才吐了一口唾沫道:“直娘贼,你一个新卒,老子抽打你是为了你好,若是冲撞了别个,你便没这么好运了。” 说罢,眼里露出无尽的鄙夷,又朝女子露出淫邪的笑容,骑着马离开了。 田旭离开后,女子对刘然露出歉意的眼神,刘然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就默默的跟随大军。 适才看似良久,也不过短短时间,随军一些弓箭手见刘然二人被抽打,面露惆惘,而另一些弓箭手,对田旭露出向往神色。 这一切都被李孝忠看在眼里。 行军良久,暮色渐深。 依照地形,郑科令人寻找可遮风避雨的地方,无水源也可,数月来风雪不停息,令水源变得无关紧要。 十人为一队,自立帐篷,有十多人为巡逻。 夜幕间,柴火在黑暗中扑腾,不时有寒风吹过,引得火焰摇晃。 十个人围绕在火堆前,张平亮盯着刘然,而刘然自顾自的脱下鞋袜,依照惯例的放在火堆旁烘烤,从自己的军粮处,拿出一把栗米,放入晒好的醋布热汤里搅拌。 待到火焰快要熄灭,众人穿好鞋袜与衣衫,前往帐篷时,场中只剩下刘然与张平亮,还有梁护。 张平亮道:“刘然哥,今日你为何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刘然道:“你认我是何人?” 闻言,憋了一天的张平亮,拖着伤,来到刘然眼前,忍不住将校场那日,刘然为救张介,不惜得罪花铁之事情,一一道来。 刘然看着身在咫尺的张平亮,面容很稚嫩,若是在前世,十七岁,还是个学生,他平静道:“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彡彡訁凊 张平亮闻言一滞,所有话都不知道从何说,只是眼里的光,似乎少了些许。 梁护为战队兵,未曾看到二人事,但也从旁人那知道几许,沉重拍了拍张平亮肩道:“忍一忍就好。” 张平亮一言不发,一个人径直进入帐篷,躺在角落里。 梁护摇了摇头。 夜色渐深,众人鼾声如雷,彼此起伏。 刘然从中醒来,手里拿着从辎重处取来的木块,以箭簇雕刻着什么东西。 ...... 自那夜对话,刘然未曾近距离接近那名女子,张平亮也是如此,二人远远观望着。 女子跟在辎重队后方,脚步一日比一日沉重,肉眼可见的身材消瘦。 田旭也曾过来肆意调笑,但面对二人的沉默,只觉无趣。 刘然手里的木刻,一日比一日完整。 夜幕降临,行军就地驻扎。 多日以来,行军驻扎皆在宋境,无任何事发生,令夜间巡逻的弓箭手,逐渐懒散,大多应付了事。 张平亮与刘然渐生隔阂,刘然也不以为意,吃下难以下咽的醋布热汤栗米粥,便一个人进入帐篷入睡了。 十二章 夜幕交战 寒夜子时。 夜半气温骤降,帐篷外的冷风,在黑暗中呼啸,令林中枝桠不断碰撞,发出诡异的声响。 而处于睡梦中的弓箭手们,察觉温度的变化,下意识的抱着身边的同伴,互相取暖,寻求慰藉。 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内,刘然睁开了眼眸,听着同伴们的鼾声,以及张平亮不时发出扯到伤口的呻吟声,这才放下心来,拿起自己的匕首,轻手轻脚的离开帐篷。 走到帐篷外,刘然抬起头望向夜空,今晚的天边一片灰蒙蒙,没有一丝光亮,不时吹来令人瑟瑟发抖的寒风。 巡逻队们,此刻也安静了下来,无人再恪守军法,而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取暖。 感受营地的变化,刘然缓缓融入黑暗,悄然无声的消失。 再次出现的时候,在他眼前有一颗大树,树下有一顶羊皮帐篷,在黑夜中独自存在,那里正是副都头田旭所在,副都头比普通弓箭手待遇要好得多,可一人独享,还有毛毡。 为了不打扰田旭兴致,大家距离的都不是很近。 刘然轻微迈着脚步来到帐篷外,他腰中插着匕首,手里似乎拿着东西,而后深吸一口气,便要进去,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令他神色一凛,猛然侧首望去。 只见在漆黑的树下,出现一名男子,这男子身材比他高一些,手里拿着武器,在夜色中一动也不动,犹如雕塑般。 而那男子也觉察到自己被人发现,定睛瞧着,二人目光顿时交汇在一起。 黑夜很黑,二人都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庞。 刘然见到对方行为鬼祟,似乎拿着武器,眼里浮现了警惕的神色。 月黑风高,杀人夜。 如今这男子还持有武器,刘然无需思考,便能知晓男子来者不善。 想到这里,刘然左手悄悄的伸向腰间,然而还未曾等他拔出匕首,对方身影霎时间失在原地,猛然朝他而来。 见对方冲来,刘然不慌不忙的拔出匕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手中匕首出现在对方短剑的轨迹前段。 “叮!” 匕首与短剑交汇,发出清脆的声。 二人同时发力,匕首与短剑的锋芒交叉,霎时发出令人酸牙的声响。 抵挡短剑的寒芒,刘然正要开口说话,对方却随之应变,另一只手也握着剑柄,狠狠一发力。 通过匕首感受对方的力道,刘然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说话,右手瞬间抓住匕首,抵挡这力量的袭击。 二人不断发力,却皆无法奈何对方,场面陷入了僵持。 察觉对方力量不下自己,二人老练的将武器往前一用力,而后猛然收力,朝后方退去。 然而只是短暂退半步,二人再度默契超前杀去。 见对方不留手,刘然一咬牙,遂不再留手,匕首如蛇,脚步微转,猛然朝对方胸前刺去。 那人见刘然匕首狠辣,神色一凛,知晓遇见狠碴子了,手中短剑一横,堪堪抵挡对方的匕首。 而刘然心中暗道一声好,右手极速缠去对方握着短剑手腕,而后狠狠一拽,短剑顿时被拉扯,匕首朝上一刺。 感受寒芒袭来,那人不敢托大,空闲的手如闪电般出击,抓住刘然刺来匕首的手腕。 一时间场面再度僵持。 感受左手被抓,刘然没有丝毫犹豫,将匕首一扔,空出的左手,朝对方的胸前衣襟抓去,对方见刘然如此果断,顿时一愣。 刘然没有放过这空挡,迅速抓住对方衣襟,然后一抓,对方察觉衣襟被抓,上半身一歪,暗道不好,随即将短剑一扔,空闲的手朝刘然扯去。 失去武器的双方,纷纷以拳脚为利刃,刘然手中使出前世所学擒拿手,那人初时还能有所抵挡,但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功夫,立马落入了下风。 被刘然一个瞬间抓住了手腕,将其扭到了身后,而后狠狠一掰,男子手腕顿时发出脱臼的声响。 察觉手腕脱臼,男子也不吭声,身子一扭,毫不犹豫就冲刘然面门而去,刘然微微一侧,凌厉的拳头径直从门面擦过,在眉骨处,留下一道轻伤。 就在二人欲要再战时,忽然从远处传来脚步声,赫然是巡逻队的声响。 刘然将其手一松,先行离去,男子也未曾停下,而是快速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制造出未曾离开的场景,而后狠狠一扭手腕,将脱臼的关节,再度移回原位。 ....... 天色微亮,忽然军中铜锣敲响,局促的声响,振动了整个军营。 刘然从梦中醒起,听到铜锣的声响,皱了皱眉,还是迅速起身,开始了集结。 梁护见刘然,略有所思道:“昨夜未曾见你眉骨有伤,怎么早上就有了?” 刘然摸了摸眉骨,平静道:“可能是昨夜睡梦中磕碰了。” 梁护闻言道“希望如此吧。” 军中集结很快,不多时,弓箭手们便列队集结,以三人一小组,到十人,五十人,百人。 郑科来到众人面前,脸色一片阴郁,任谁都能看出其心情处于暴怒,只差一个泄口罢了,因此郑科虎目扫射方阵时,无一人敢直视,深怕自己会换来一顿毒打。 约莫半盏茶,郑科这才停止了行为。 见弓箭手们低头,郑科这才面带怒火道:“今日,军中出事了,可知何事?” 众人不答。 郑科怒声骂道:“田旭死了,你们可知?” 众人一听,田旭死了,情不自禁的将目光瞧向一个位置,那便是刘然二人所在的位置。 张平亮一脸迷茫,刘然神色自若,内心却极度震惊,田旭居然死了! 田旭怎么可能死? 昨夜他虽想动手,但却未来得及动手,田旭怎么可能死了? 与此同时,李孝忠眸子里满是疑惑,昨夜他曾想杀田旭,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人,其身手不逊于他,反倒近身拳脚比他还胜几分。 以至于今日早晨,手腕还传来阵阵隐痛,但他昨日也未曾来得及动手,怎么田旭就死了? 田旭死了,那凶手? 刘然顿生不妙,田旭死了,死的不明不白,那最后嫌疑的就是他和张平亮了。 十三章 互鞭 知晓田旭死了,偌大军营犹如被淋了滚烫的开水般,所有人心思活络了起来,碍于郑科的强势,无人敢出声,但双眼情不自禁的转向刘然二人处,毫无掩饰的打量,想要看出什么破绽。 那日田旭鞭打二人的场面,众人历历在目,甚有人当做谈资,尤其是刘然被鞭打,令他们有种舒畅之感。 初成弓箭手,便挑战老卒的颜面,早令众多老卒心生不快,鞭打一番,也算是教一教规矩,而今,田旭居然死了。 张平亮初时茫然、惊愕,随后心中一喜,被田旭欺凌,恨不得手刃此人,随即脸色一变,察觉众人的古怪目光,他并非笨人,怎不知田旭死了,他与刘然二人便是最大的嫌疑犯。 他不由将目光投向刘然,人并非他所杀,那会不会是? 刘然面对众人目光,面色如常,心中虽觉不妙,但他知晓,在这场合下,若是有半分心虚,不是他杀人,众人也将田旭之死,推到他头上了。 郑科面色一冷,犹如一只暴躁的熊虎,徐徐走向弓箭手们,令前排人,呼吸一滞,不敢有任何举止,生怕惹怒了他。 郑科遥望弓箭手们,怒吼道:“老子再说一遍,田旭死了,是哪个撮鸟动的手,给老子出来,给你个痛快,若不然给老子抓到,拔了你的皮。” 场中陷入静寂,没有任何人敢出声。 郑科拿出马鞭,狠狠一甩,凶狠道:“都不出说,很好,昨日巡逻弓箭手出列。” 十多名弓箭手带着惶恐的神色,犹犹豫豫的走向前。 郑科脸色阴沉似能滴出水,暴躁道:“鞭六十。” 说罢,数名执刑的人,拿着鞭子走向恐惧的巡逻弓箭手,将他们冬衣扒下,展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而后扬起马鞭狠狠的鞭打。 执刑人,皆身材魁梧,手中鞭子高高扬起,而后携带破空声,狠狠的鞭打在巡逻弓箭手身上。 霎时间,场中布满弓箭手的哀嚎。 一鞭又一鞭,血肉之躯直面鞭子抽打,短短时间,便血肉模糊,直令观看者,战战栗栗,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被鞭打的弓箭手不敢反抗,只能趴在地上忍受,只能发出哀嚎,才能好受些,有无法忍受者,双手不断的抓着坚硬的地面,以指尖刨地。 一直到六十鞭抽打结束。 之前还中气的巡逻弓箭手,此刻趴在地上,不时的抽搐,指尖指甲破碎翻盖,背后鲜血淋漓,嘴里流出殷红鲜血。 郑科望着巡逻弓箭手道:“昨晚你们可看见嫌疑之人?” 被鞭打的巡逻弓箭手,此刻趴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难以回答,只能不断摇头。 郑科似乎也未想要何答案,而是侧首遥望场中的弓箭手们道:“昨日,可曾发现自队队兵异常?” 郑科等了良久,无人作声,怒笑道:“很好,都给老子嘴硬,每人那就每人领十鞭,由小队长执刑。” 众人一听,心中一慌,若是被鞭打十鞭,这天寒地冻,军中又克扣军粮,本一日一升的军粮,克扣至一日半升不到,长途跋涉,哪能还有命在。 顿时有数人急忙大声道:“我虽不知队兵有异,但前几日我见田副都头与那新卒生仇,怕是与他二人脱不了干系。” “哦?”郑科望着出声人道:“继续说。” 众人纷纷指向刘然二人。 被众人指向,张平亮又怒又惊,身子不断颤抖,刘然叹了口气。 “你二人出列。” 被郑科点名,刘然见张平亮手足无措,只能拉着他,张平亮手脚僵硬,刘然拉的有些费力,一步一步,来到阵前。 郑科怒笑道:“说,怎么回事。” 张平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刘然接话道:“前几日,我二人不知尊卑,冲撞了田副都头,挨了几鞭。” 郑科道:“所以,你二人便杀了田旭!” 刘然摇头道:“被鞭打,虽有怨气,却无杀人之心,众人皆知我二人被鞭打,田旭若死了,我二人难逃干系,岂敢有杀心,况且田旭副都头为久战之人,我二人怎能悄无人息的杀人。” “呵呵,”郑科含怒笑道:“果真有几分口舌,若非你所杀,又怎能如此充分,说出这话。” 刘然平静道:“问心无愧,自无需慌张,若慌张便是心虚。” 郑科盯着刘然道:“好,好。” 将手中马鞭狠狠一抽张平亮,被马鞭骤然抽中,张平亮面色一涨,忍不住发出痛呼。 “痛么。”郑科眼也不看一眼,将鞭子扔在地上道:“你二人互抽十鞭。” 刘然皱眉,张平亮身子不住发颤,眸子里尽是慌张,嘴唇在发抖,盯着地上的鞭子,手足无措。 郑科大声怒斥道:“捡起来。” 刘然低头,默默捡起马鞭,而后朝张平亮甩了一鞭子。 被抽中的张平亮,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紧紧咬住嘴唇,鲜血从嘴角留下,忘记了痛叫。 场外的梁护,皱起了眉头。 李孝忠、宋炎,面色一变,李孝忠方才见刘然眉骨有伤,瞬间想到昨夜所战是何人,拳头紧紧握起。 张介一脸担忧,见刘然抽的极为认真,却鞭法散乱,每一鞭都打的凌乱,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刘然十鞭抽的很快,抽完之后,把鞭子递给张平亮,张平亮怒气冲冲的接过,眸子里尽是恨意,毫不客气的抽向刘然。 每一鞭都用尽了全力,哪怕引动身上的伤势,也没有任何留力的抽向刘然。 刘然低头,鞭子袭来,先是发麻,而后如同被火烤似,火辣辣的,一鞭又一鞭,痛处如浪潮,一浪又一浪,毫不停歇。 疼痛令刘然在大寒天里,额头布满了汗珠。 二人十鞭抽过,郑科继续道:“说,你二人谁是凶手,还是合谋。” 刘然默然不语,张平亮虽怒气冲冲,但未曾指向刘然,也不说话。 见二人不语,郑科怒极而笑道:“还不说,继续十鞭。” 十鞭过后,二人皆鲜血淋漓。 郑科继续道:“还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