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然郑科》 第一章 弓箭手 公元1111年,宋帝佶政和元年春,一月。 时至正月之初,江南之地仍处于新年之始终,位于宋国边境之地的环庆路庆州之地,此刻却一片萧条,自蔡京在陕西路货币改革以来,当十钱的出现,令陕西路百姓备受穷困。 陕西路,环庆路庆州,庆州府建于高山之阜,东西北三面环山,二面环水,削山为城,土台部旁侧为陡壁,其上设土墙,赫然是一所天然防御之所。 庆州城内核心为庆州府署,在其一两里之处有一布满霜雪的庞大建筑,门前有匾额,提举弓箭手司。 昔日荒凉的弓箭手提举司,今日却格外热闹,放眼望去场内约莫有五六十人,有中年男子,亦有面容青涩的少年,他们脚踩未扫尽的残雪,身着简陋的衣裳,浑身上下最宝贵的唯有背负的弓箭,脸上带着焦虑、忧愁、或者兴奋,种种表情不一而足。 男人们依次排列为三组,在提举司小吏这建立档案,以七斗弓、八九斗、一石,六十步八中五为上中下三等,只要建立档案后,自由再也不属于自己,终生不得转业,无法脱离弓箭手的户籍,唯有退役,找到子侄代替,才可卸下弓箭手的职责,但却无法脱离军籍,世代皆为军籍,因此若非万不得已,无人愿意成为弓箭手。 寒风吹过,犹如刮骨刀,不少男人们身子顿时一抖,面色发白,一边咒骂这鬼天气,一边裹紧单薄的衣裳,想寻求一些温暖。 队伍之中,一名身材中等,身着单薄简陋衣服的青年,面对寒冷的天气无动于衷,唯有握着微微颤抖的身子,以及握着发白的指节,可见亦如是。 前排队伍不断减少,终于轮到了青年。 提举司贴书小吏抬头看了一眼青年道;“姓名、年龄、籍贯,可有两人担保。” 刘然拿出凭证递过去道;“庆州安化县刘然,民籍,16岁。里正担保。” 宋王朝预防弓箭手里出现奸细,需家世清白,且有两名熟知亲密之人担保才可参加。 贴书小吏看了一眼刘然道;“弓箭手只招募17岁至30岁。” 刘然在选择弓箭手时,便已知晓,面对贴书小吏的问题,拿下背负的弓箭平静回道:“我的箭术很不错。” 贴书小吏望着刘然手中的弓道,凝思片刻,随后起身与旁侧贴小吏交谈片刻,对刘然道;“可去射场一试。” 摸着粗糙的弓,刘然平静的内心泛起了涟漪,而后再度平静,徐徐朝射场而去。 射场很大,里面有六个虎侯,宋人称靶为侯,虎皮为虎侯,虽名为虎侯,却并非虎皮为靶,而是以杂草充之,为之不损箭头,此刻在这些虎侯十八丈处,亦有不少中年男子提弓射箭,中者咧嘴而笑,不中者愁眉苦脸,一人刚下,便有小吏拔出箭矢,换另一人上场。 刘然将手中的弓箭,将其交给监看的小吏,小吏拿过官府的特制,以考试的黑漆弓,交给刘然。 刘然接过黑漆弓与箭矢,感受陌生的手感,以及略微重些的分量,来到距离虎侯六十步处,望着远处的虎侯,闭上双眼,聆听寒风呼啸之声,而后猛然张开,此刻耳边再无吵闹之声,眼前也无任何人,唯有前方十八丈的虎侯,从背后的箭囊迅速掏出箭矢,没有任何犹豫,拉弓就放,一切都那么自然,犹如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中!” 远处报号的小吏,发出喊声。 在场所有人听闻报号的小吏之语,纷纷为之侧目,望着场中射箭的青年,露出了意外神色,在场的可谓是射术行家,但却无一人在十八丈试射之时,能做到第一箭便能射中虎侯,此次招募唯有眼前青年一人。 在场所有人都是善射者,初次接手陌生弓箭,分量有所不同,射道亦有所偏离,必然有所不适,且今日寒风凛冽,较之平常更为难中,所以第一箭皆为试射,找回感觉,但此青年却一击必中,由不得众人侧目。 刘然眼中无任何人,依旧是重复刚才动作,从箭囊取箭,而后望着虎侯没有丝毫停顿,对于娴熟射手,过多的犹豫和动作,只会妨碍命中,再次拉弓射箭。 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再中!” 第二次射中,无论是应募弓箭手的男人,还是招募的官吏,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于宋人而言,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弓为第一,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皆以观看射术为乐。 刘然继续保持姿势,再次拔箭,没有任何犹豫拉弓射箭。 嗖的一声,再度正中靶心。 三次命中,刘然没有任何喜色,应募者只要八中五就算通过,但他的情况,有所不同,差了一岁,若是不出色,或有被淘汰的危险,若是淘汰,那....... 因此,虽然三射中三,但刘然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而是继续准备拉弓射箭,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考官,此刻忽然出声道:“退之二十五丈。” 刘然闻声,缓缓退于距离虎侯二十五丈的距离,眉宇间没有任何神色,再度望着前方的虎侯,拉弓射箭。 前方报号的小吏,继续高声大喊道:“再中!” 监考的考官未曾出声,刘然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停留,拉弓射箭。 “中!” 监考官又再度发声道:“退三十丈。” 其余射手望着监考官露出疑惑神色,他们来此之前就已经打听过,应募者只要十八丈八中五就好,眼前这监考官却连串的让那青年加强难度,显然是在刻意刁难。 来至三十丈,刘然从箭囊拔箭,冷风迎面,令他变得更加精神,但握弓的手也因此变得更加寒冷僵硬,深吸一口气,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再中虎首。” 此刻,场内的射手与官吏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奇的神色,目光里满是波澜,陕西五路与西夏交际,民风彪悍,民众从小习武学射,有天赋异禀者,不算太稀奇,但眼前少年,犹如闲庭散步,无任何紧张。 监考官眼中露出喜色,十八丈中五者,为招募弓箭手标准,但眼前少年在军中,也算善射,尤其是那毫无紧张的心态,他可做包票,此少年定然会成神射手。 而招募弓箭手越多,等次越好,身为招募官吏的他们,奖赏也会越多。 虽是如此,但监考官再度出声道:“退于三十三丈。” 他们想看看眼前的青年,究竟何时不中。 刘然此刻来到三十三丈处,三十三丈的距离,常人看那靶子只能看到一点微黄,正中虎侯是难上加难,唯有常年习弓之人,才能勉强射到虎侯,但射中虎侯中心那也是极难的。 望着那微黄的靶子,刘然腹从传来咕咕叫的声音,那是胃部因为缺少食物产生的蠕动声。 今早虽吃了点栗米粥,但长途跋涉,再拉弓几次,早就令他饥肠辘辘。 但他那发红的右手,依旧没有任何动摇,紧紧握着弓,左手拿起箭羽,拉弓放箭。 嗖...... 箭离靶子半尺处跌落。 小吏眼中闪过一抹可惜的神色,未中,直射三十三丈,这是一名神射手和普通弓箭手的分水岭。 能够直射三十三丈,还能箭中靶心,那需要超乎寻常的技艺,以及过人的臂力。 眼前青年只要臂膀再强一丝,便能射中靶子,到那时招募一名上等射手,他们就能赏赐一千文。 “未中,再射。” 听见小吏的声音,刘然不动声色,拔箭,再射。 “未中,再射。” 拔箭,再射。 “未中。” 直至八箭射完,也未曾中一箭。 对于刘然的结果,监考官皱眉思量片刻,三十三丈,足够上等,但考虑其年龄未满,便给了中等的木牌。 对这结果虽在意料之中,但刘然仍有少许遗憾,不仅仅是等次问题,而是在应募成功之后,会有一场赏赐,这是宋帝的恩赐,换取弓箭手的忠心,但能拿多少赏赐,则以等次来换取。 拿过木牌,再度回到提举官处,将中等木牌递上。 望着刘然的牌子,贴书小吏最终点头道:“前去等长丈处丈量身高。” 在等长丈处有监吏在此等候,指引刘然到一木头处,木头上刻着尺数,而后写下五尺四的数字,交给刘然,又令其力,一切完毕之后,刘然再度回到贴书小吏处。 一切完毕,贴书小吏,适才在书页上写下记录,将民籍改为军籍,又写上姓名、贯处、身高、肤色,而后在这些资料后面,写上庆州军第一将玖指挥。 接过代表弓箭手的军籍,刘然望着手中的木牌,略微出神,这木牌此后代表了他的一生,若是日后有妻、子,那他们也为军籍,不得转业,在他因死伤无法从事弓箭手,那就由儿子来接任。 随后摇了摇头,这世道,活着不易,若当下无法苟活,何谈日后。 ...... 庆州军第一将玖指挥。 一名发色花白的老者,拿着一张纸端详了一会,拿出一枚铁针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对刘然道:忍着点。” 火烤过的铁针带着灼热扎在手背上,熟练的刺字吏,如同在纸张写字般,一针一针刻画。 不多时,粗糙的手背上已经血肉模糊,不见肤色,刺字吏拿出一瓶带着浓重气味的黑色药水,倒在手背上。 “好了,这几日切莫沾水,两日后便会痊愈,”而后不再看刘然一眼,对其余人道:“走上前来。” 刘然起身看了看手背,有点疼,但更多的是无奈,历代以来除却五代和宋代,就没有别的时代当兵需刺字。 这刺的不是字,而是人格,就连后面的武穆岳飞,也因不愿在脸上刺字,才以武勇之实,得以效用军,刺手背为效用二字。 随后便转身离开此地,漆黑的药水和鲜血混合,滴落在地。 第二章 卜筮 提举弓箭手司。 风雪交加,天色愈加寒冷。 在提举司内的场地,诸多弓箭手皆为招刺,此刻他们依旧在排队,在他们前方一名仓官,正不断的发送朝廷对弓箭手的奖赏。 为了吸引众人成为弓箭手,宋王朝颁布政令,只要成为弓箭手,那便可依照等次领取赏赐。 在刘然前方的队伍不断减少,每个人都因领取赏赐而兴奋不已,时至正月,天寒地冻,众多弓箭手依旧身着单薄衣裳,而宋王朝的赏赐之中,就有冬衣。 因此不少领到赏赐的弓箭手,此刻犹如稚童般,为能够穿上领取的冬衣,而露出高兴的神色,哪怕明知成为弓箭手,前途一片凶机,此刻也无法掩盖弓箭手那高涨的情绪。 轮到刘然之时,仓官看着刘然的木牌写着中等,给予了冬衣一件,栗米十升,布匹两尺。 接过冬衣,刘然未曾穿上,而是郑重的将其与粮食,布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站在与其余弓箭手一起,显得有些另类。 约莫一柱香,众多弓箭手已然全员领取了奖赏,这时监官来到场中央道:“汝等已成庆州军第一将,第玖指挥,切记明日前去报道,若是有人胆敢脱逃,必严惩不贷。” 众人纷纷应是,连道不敢。 监官见此,不再多说,每年招刺弓箭手,皆有人会想冒刺弓箭手,领取奖赏而逃脱,但最终都被抓获。 监官摆了摆手道:“汝等且回,切记明日前去庆州军报道。” 诸多弓箭手纷纷退散,来时如潮,去时亦如潮。 在诸多弓箭手皆退时,仓官露出笑容心中道:“此些弓箭手,每人皆扣半物资,大家分了,虽不多,任可去勾栏游玩一番。” 来到提举弓箭手司外,刘然看着在远处一名衣着寒酸的老者,他蹲在屋檐下,而在他身侧有一身着朴素的清瘦女子,将头发扎成髻后,赫然是一名妇女。 老者与妇女望着刘然,连忙招了招手。 刘然身边跟着六名汉子,皆是同乡,一起来到老者处。 老者看着众人,又看向刘然道:“可成?” 刘然连忙恭敬道:“里正,成了。” 随后将手伸出,那本鲜血淋漓的手背,此刻已结痂,依稀能看出庆州军第一军第玖指挥的墨色字迹。 一旁妇女望着刘然的手背,顿时泪水从眼中流淌,连忙抓住刘然的手道:“二郎,疼么!” 在射场也未曾慌张的刘然,望着女子的眼泪,顿时慌了神,有些紧张的将袖子伸过去,擦拭女子的眼泪,连忙道:“阿姊,莫哭,我不疼。” 而阿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轻轻抓住刘然的手,望着手背上的血迹,又不敢太用力,生怕让弟弟感到疼痛。 而里正那边,看着自家村里的汉子都招刺,眼中露出了一丝哀愁,叹了叹气,弓箭手,这并非是好去处。 但这年头,实在是非人所愿也。 望着里正叹气,有壮汉面带勉强的笑容道:“里正,何故叹气,你看我这冬衣如何,新衣就是暖和,这鬼天气冷的直叫人哆嗦,如今穿这新衣只觉浑身暖和,怕是你也没穿过。” 里正见此,也勉强笑道:“张介,这新衣我也就三十年前穿过,如今早已忘却那是何滋味,要不借我试一试。” 张介摇头道:“这可不行,这可是我拿命换的。” 二人笑闹间,将略有悲伤的气氛打破。 随后张介转头对妇女道:“刘娘子,莫哭,有我在,二郎安危可安心。” 刘娘子闻言,咬着嘴唇道:“张介,二郎你看着长大,且年幼,他日在战场,还请你多多帮衬。” 张介拍了拍胸口道:“有我在且安心,若是耕田相安无事也罢,倘若来了,我和二郎一箭一个,也试一试那都头的滋味,到几年后,也叫那衣锦还乡,到时你家二郎的门槛,都得被媒婆踩踏,哈哈哈哈。” 看着自家长姊神色稍愈,刘然也松了口气,自家从小困苦,阿姊如母,见她哭,心如刀割,却不知如何安慰。 随后刘娘子看着刘然,未曾换上冬装,连忙道:“天冷,冬衣且穿上。” 刘然看着身着单薄朴素的阿姊,略微有些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担心,只是笑了笑,将衣服盖在了阿姊身上,而后道:“阿姊,切莫拒绝,你知晓我的性情。” 刘娘子抓着刘然的手,没有拒绝,略微仰头望着他,昔日她抱着的稚童,如今长的比她还高,而今又成为弓箭手,要离开自己了 刘娘子对刘然道:“二郎何日去?” 刘然看着阿姊的眼神,张口犹豫片刻道:“明日。” 刘娘子闻言,未曾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刘然的手,母生有三子,她为长姐,还有大郎与二郎,大郎早夭,家中弟弟唯有眼前的二郎。 望着刘然青涩的脸庞,眼中热泪又落下,明日一别,再逢之时,不知何年月。 里正再度叹气,他为里正,这场景每逢一年,便见一次,但人非草木,岂能铁石心肠,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儿郎。 一年又一年,将村中壮年送于弓箭手,数十年,百人去,无人归。 熙河之战,他的父兄身死,元符河湟之役,村中百名壮汉与儿子,无人归,家家缟素。 刘娘子抓着刘然的手,想到了什么,对里正道:“我二人还有事,先行离去。” 里正摆手点头道:“去吧。” 随后二人先行离开,其余汉子也纷纷各自提着粮食离去。 刘然的右手被阿姊抓着,左手提着粮食和布匹跟在身后道:“阿姊,这方向,你要带我去何处?” 刘娘子不说话,只是拉着刘然走。 一直行走约莫三里路,刘然才知晓阿姊的意图。 仲淹庙,位于提举弓箭手司四里处,修于神宗年间,庆州百姓感恩范仲淹,因此修缮了仲淹庙,为庆州祠神。 此刻仲淹庙前,亦有不少人在此,尤以破落户居多,还有杂耍卖艺,为人卜卦的算命先生。 望着眼前仲淹庙,刘然猜到了阿姊的打算,正要劝说阿姊,只见刘娘子的目光坚定,素知阿姊性情与己相似,刘然便熄了劝说的心。 刘娘子带着刘然在仲淹庙前,诚心跪拜,又捐赠了香火钱,买了一道护身符。 又来到算命先生那儿。 算命先生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一本快翻破的书,发现有人来,抬头道:“不收当十钱,可测字、可卜算,问前程问姻缘。” 刘娘子适才未曾看清,走近前才发觉这算命先生是一个青年,皱眉打算换一个,刘然则开口道:“需多少钱。” 李禾望着刘然虽然青涩,但见其手拿布匹与粮食,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开口道:“不贵,五钱即可。” 刘然点头,五钱并不贵,昔日五钱可买粮一斤,而今庆州物价高涨,三十钱才能买一斤。 刘娘子见刘然点头,捏了捏他的手,打算换一个年老者,但刘然却道:“可用栗米换?如若可,便算前程。” 李禾道:“算前程,可,八字还是铜钱占卜?” “占卜。” 李禾从怀里掏出三枚废弃的当十钱,对刘然道:“掷六次。” 刘然接过手,开始投掷,第一次投掷,李禾默记阳爻,第二次阴爻,第三阳爻。 一共六次。 李禾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组合的卦象,这是一个火雷噬嗑卦,心想如若要是按卦言,他怕自己今日会遭横祸,随后笑道:“郎君从军也?” “是。” “此卦为火雷噬嗑卦,下离上震,第一爻为屦校灭趾,无咎。占得此爻,郎君日后可犯枷锁之罪。”kuAiδugg 刘然闻言,面不改色,他前世生于红旗底下,所信为马列,岂能信这卜筮之说,所谓卜筮,不过是死的算你的,中的算我的。 而刘娘子则是一脸紧张道:“先生何解?” 李禾微笑道:“此爻好破,郎君日后择事当熟虑之,是否正当,是否合法,若是不法,有人警醒,自当警惕,以免酿成大错。” 刘娘子对自家兄弟性情素知,紧了紧他的袖子道:“先生说的,可曾记下,莫要犯浑,酿成大错!” 刘然虽不信,仍对阿姊道:“我已记下。” “第二爻为噬肤灭鼻,无咎,此爻郎君为施刑之人,无甚大害,但切记他日若富贵,不可滥用刑法。” “可记下?” “记下了......” “第三爻,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追求功利如噬有毒之肉,有小凶而无大凶,有小吉,郎君日后切记越权之行,以免遭人嫉恨。” “可记下?” “已记下.......” “第四爻,噬干胏,得金矢,利艰贞,吉,郎君前路虽艰难险阻,于艰苦坚守正道,亦可收获。” 刘娘子严肃道:“可记得先生所说,切莫铭记当走正道。” 刘然略有无奈点头道:“自当铭记于心。” “第五爻,六五,噬干肉,得黄金;贞厉,无咎,虽前路艰难万险,当守正道,可得结果。” “可曾记下?当走正道,守正道!” “记于心。” 李禾面对最后一爻,心中思考如何说,这最后一爻是最难以启齿的,求卦求安心,这一卦若说了,保不齐飞来横祸。 撇了撇刘然那身板,以及背负的弓箭,李禾觉得胜算颇低,虽庆州弓手巡检不远,但他亦不想因卦平白挨打。 “这最后一爻,乃是上九,何校灭耳,凶,此爻不难。” 看见刘娘子听到凶时,面色有些难看,李禾则道:“此爻不难破解,郎君在日后若择事,当铭记旁人劝告,切莫一意孤行,做那无胜算之事,若不然便会耳目堵塞,听不见,看不到。” “否则,其结果便是身死,切莫一意孤行。” 刘娘子面色难看的对刘然道:“可记得,莫要一意孤行,日后与张介兄弟在时,多听话,莫要生事。” “阿姊所说,然自当谨记。”刘然听着阿姊的话,心中无奈,这算个卦,阿姊将自己当成了他日罪犯,生怕自己一步踏错,成罪人。 “此卦之意,为噬嗑,吃也,上下相合,物在愿问,饮食之事,聚会相延,财爻持世,求之不难,所为事理,内外皆安,动无不吉,尽获周旋。” “此卦之意,郎君当上下颚咬合,将东西咬碎,将一切亨通,此卦主刑法,郎君前程虽艰难险阻,亦守正道,自当无灾,一切亨通。” 李禾看着二人道:“卦已解,郎君可付账。” 刘然并未想赖账之意,虽不信卜筮,但看阿姊松口气时,也值得了,明日自己便离开,今日就陪阿姊做此些事。 结账后,刘娘子将护身符挂在刘然脖上,眼中热泪顿时又盈出,低声抽泣道:“二郎,好好保重,要活着!” “阿姊,我会活着。” ....... “下离上震,震为雷,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当为惊天动地之事。” 刘然二人离去,李禾低头想着刚才的卦象,随后摇头笑了笑,这世道,还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么,更何况,他读的圣贤书,卜筮,那只是为了一口饭而已。 第三章 转投熙河 初春的庆州,虽为辰时,但风雪交织,令天色唯有白茫茫的一片,犹如冬月一般。 刘然辞别阿姊,行走在雪路,留下一道道脚印,穿着冬装,怀里揣着阿姊给的五两银子,心情尤为复杂。 想着阿姊临别的话,这五两纹银的用途,只觉得心发堵,这银子是阿姊和姊婿辛苦积攒,但而今却要做那荒唐之事,只觉得可笑。 庆州府有三道城门,北门名安远,东门名宣化,西门为便门。 刘然缓缓来到便门,昔日热闹的便门,此刻却一片萧条,自从宋帝佶以当十钱搜刮陕西货币之利,虽国库获取百万贯利益,其后果皆有陕西五路百姓所承担。 陕西财政的败坏,令百姓和商贾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 城门守卫看着刘然,提起了精神道:“可有凭由?” 刘然从怀里掏出凭由,陕西为边塞之地,门卡极为严格,若是无凭由,非但无法出城门,还会被当做奸细抓捕。 看着手中的凭由,守卫又让刘然露出刺青,这才放他出城。 来到城门外,刘然看到不少弓箭手正拿着行李,朝共同的目标而出发,其中就有张介。 张介身边围绕着数名同乡,此刻他正口沫横飞的述说昨日的卜筮,正说到兴起时,目光扫过刘然,顿时停止,大声朝叫道:“二郎,二郎。” 刘然闻声,朝张介而去问道:“张介哥,在谈何事。” 张介摆了摆笑道:“二郎,你昨日可卜筮?” 刘然点了点头道:“可占卜,张介哥,也曾占卜?” 一听这话,张介顿时兴致高涨笑着说:“去了去了,我们都去了,昨日我本想求个心安,但那先生慧眼如炬,一眼就说我有富贵之相,他日必将衣锦还乡。” “我和你说,二郎,那先生真的是慧眼如炬,二郎你昨日是让何人替你占卜?结果如何?” 刘然点头道:“一陌生先生,不知名讳,结果有凶有吉,平常的很。” “哈哈哈,”张介亲热搂着刘然的肩膀笑道:“二郎,我和你说,平常无大碍,到那时我衣锦还乡,必然带你一起,我为都头,你为十将,或押司,我若是为指挥,你便是我的都头。”https:/ 听着张介的话,刘然愁云散去些,露出笑容道:“那还请张介哥,到时切记苟富贵,勿相忘。” “那是,那是,”张介回首对其余同乡道:“到那时,我等必衣锦还乡,也叫那媒婆踩一踩我家门楣,”说罢,众人顿时笑出了声,唯有一名叫李贵的男子,面色有些不快。 众人结伴同行,行走至十里路,有一军营,此军营正是第一将都玖指挥驻扎的边塞军营。 此军营放眼望去,犹如堡垒,在堡垒之外有良田,正直初春,田地上皆为皑皑白雪。 军营前方有数名守卫巡逻,在守卫旁侧,有负责招待弓箭手的官吏,每到一名弓箭手,便在弓箭手籍册中填写。 弓箭手若是未能按时到达,或则逃亡一月之内自首回到军营,可保留原有土地。 倘若一月以上永不录用,原有土地另行招刺弓箭手,已招刺的弓箭手逃亡,则以本家儿孙子侄代替。 三月之内自首,杖责十三,如若被抓获,杖责十五,且收官差使,但无土地,犹如官奴。 刘然等人报道后,官吏在弓箭手籍册填写完毕,便放入军营之中,前去军营内校场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官吏适才结束。 百余名新招刺的弓箭手,皆集合于校场,另有数百名老弓箭手也在此等待。 数百名弓箭手聚集于校场,而校场前方的高台上,有一络腮胡大汉头戴凤翅鍪,身穿乌金锤甲,此刻正看着台下数百名弓箭手,此人正是第一将第九指挥使郑科,在他两侧,分别站着两名副指挥使。 弓箭手为三人一小队,十人一中队,五十人一大队,五十人置副都头一名,一百人置都头。 二百五十人为一副指挥使,五百人为一指挥使。 指挥使郑科对台下诸多弓箭手,朗声道:“汝等今日便是庆州军第一将第玖指挥的弓箭手,可知晓我等欲往何处。” 其中有不少人知晓,亦有不少人不知晓,但不妨碍郑刻继续朗声道:“今官家自即位,不过十多年,便血洗神、哲二宗之耻,拓土河湟路千里,可谓是雄才大略,不逊太宗,可谓我大宋之福。” 听闻此话,诸多弓箭手纷纷齐声喝彩,张介也是如此,唯有刘然眸子闪过古怪神色,但也同样高声喝彩。 “而今大宋建熙河路扩千里,熙河百废待兴,河湟人烟稀少,良田万顷,故官家知我等疾苦,多次颁发招募弓箭手,耕地复播,故以陕西五路出人,熙河出地,以募人手。” 在场所有弓箭手,听到此话,纷纷皱起了眉头,弓箭手待遇极为苛刻,若非家贫无以为继,何人愿来,唯一的好处便是不许背井离乡,可在乡土耕战。 而今却要前往千里之外的熙河,这令许多弓箭手内心发自的恐慌。 对此,郑科又再度道:“熙河土地肥沃,一亩田可比庆州两亩田,且前往熙河者,庆州田地可继续耕种两年,再由提举弓箭手司回收,若是不想在熙河,亦可两年后回庆州。” 此刻,本在庆州耕种的老弓箭手,则心中有了主意,熙河可耕种,此地又可由家人耕种两年,这实打实的利益,唾手可得。 “若是愿者,便在训练三日,于三日后出发熙河。” 更何况,在底层的他们,根本无法选择在何处,唯有听之任之。 刘然则并无太大的变化,熙河也好,庆州也好,这都是老弓箭手才可选择的待遇,于他们这些新招刺的弓箭手,唯一能去的地方,唯有熙河路。 随后指挥使郑科,又派贴书吏继续书写愿转投的弓箭手,不愿者,则会转移到其余指挥手下。 而其余指挥下愿转投熙河的弓箭手,则会来到第玖指挥。 第四章 教阅 时为午时,鹅毛大雪。 第玖指挥宽阔校场,站立数百人,数百人中有经过血火洗礼的弓箭手,亦有政和元年刚招刺的弓箭手。 刘然等新弓箭手化整为零,他与另外一名新招刺的弓箭手,还有一名老弓箭手组成三人小队,老弓箭手梁护为小队长。 其后又以三小队组成十人中队,以押官为中队长,五十人为一大队,将虞侯为大队长。 校场有十大队,九队步射弓箭手,一队马射弓箭手,在十大队前方高台,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姓王名冲,他便是第玖指挥的教头,负责教阅弓箭手。 虽陕西弓箭手为乡兵,但与其余地区不同,如河东路乡兵,虽也有教阅,但形同虚设。 而陕西五路位于边塞之地,庆州更是直面西夏兵锋,自党项李元昊反宋,庆州就未曾断过战火,故教阅极为严格。 教头站在校场高台之上,大声道:“今为正月之初,例行弓箭手教阅,何为教阅,武经总要曰,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此不习勒卒之过也,其法百不当一!” 台下诸多弓箭手似未懂何意,教头解释道:“选拔训练、习熟武艺、日常起居、进退之法诸事,虽看似寻常,却为取胜之道,千百年来莫过如此。” 刘然在台下听的格外认真,身为弓箭手的他,不会缺乏战争,虽未曾面对过战场的残酷,但却不难以想象,所以为了活下去,唯有学习。 “教阅本一月之期,然你等三日后出发河湟,便以三日之期为止,”王教头拿出五种旗帜道:“此为五方旗。” “五方旗色有五,青白赤黑黄,青白赤黑为四旗,黄为四旗之主。” “白旗出,鼓声响,则左右二队齐和,赤旗现,鼓音响,左右二队则分。” “赤旗点,角声动,则左右二军离,离与合,皆不过子午之位。左厢阳向而旋,右厢阴向而旋,左右各复初位信旗下,前后左右,人立之疏密,隔三尺而无差尺,此三合、三离、三聚、三散皆可。” 刘然听到这里,略有所思,这五色旗看似复杂,却也不复杂,就是后世军训前身罢了。 以旗帜聚散,这种做法最能训练士兵的军列,若是军列不行,则如散兵游勇一溃而散,若军列好,则能韧性十足,这便是强军基本。 这三合、三离、三聚、三散,不过是五百人散成两队二百五十人,再由两队二百五十人散成五队五十人,再散成五队十人,十人散三人。 在刘然思索之时,王教头话语也达到了尾声。 “此为行令禁止,尔等新招刺弓箭手,从现在观看老卒之行,再做训练,明日则会查阅,若有弓箭手差错,以军法处置。” 闻言,新来弓箭手面色紧张,虽不知何为军法处置,但身为缘边要塞地带的他们,对军法处置,有极大的敬畏。 在刘然旁侧的是梁护,此刻他侧首对刘然道:“你等先看我所行,今日为训练,明日查阅,多看,多记,一日功夫也不会差。” 刘然点了点头,有老兵带领,且身为庆州重镇的他们,自幼也曾学过,只不过军中复杂。 新招刺的弓箭手纷纷退到校场边缘,中心留下皆为老弓箭手,梁护就在其中。 校场高台王教头拿出赤旗后,只听鼓声传出,场中弓箭手闻声,则迅速分成两队找到自己位置,用时不过短短数分钟。 以刘然眼光看待,这些老弓箭手的速度,较之后世军训也不差。 白旗再一挥,鼓声传出。 场中传出老弓箭手沉稳的脚步声,又从二队变五队。 白旗再次挥舞,鼓音声传。 五队化五队。 从数百人化整为零,不过一盏茶时间。 王教头见此,则拿出赤旗帜,重重一舞,浑厚中带着尖锐的角声,散发到校场之中。 老弓箭手们纷纷踏着迅速的步伐,齐齐寻找原先所在的位置,变化成方阵。 从单人化作方阵,用时长一些,但王教头很满意,他对着新招刺的弓箭手们道:“可看清?可辨别鼓声?” 诸多弓箭手,包括刘然齐声道:“可看清,可辨别。” 王教头点头道:“你们加入军阵,可同训练,明日教你等战阵法,倘若出现差错,便军法处置。” 刘然等人参加军阵后,初次训练,无甚差错,但亦有弓箭手甚至晕头转向,不知前往何处,幸有队长教导,但也用时一盏茶,才分为两队。 王教头在高台上面无表情,但内心颇为极为满意。 行令禁止训练,刘然等人从午时至戌时,空中也从一片白蒙蒙,变成一片漆黑,夜幕之下,分外寒冷。 场中高台上也点起了蜡烛,蜡烛以灯搭子所罩,有灯搭子,虽为寒夜,但蜡烛巍然不动,旗帜颜色清晰可见。 王教头则是在一旁烤火,手中拿着碗筷,碗里是栗米饭和酱菜,看着弓箭手们军训。 闻到饭香,场中诸多弓箭手,腹中咕咕叫,却无人敢吭声,只是依旧随着鼓声而动,以王教头的话,寒冷与饥饿更能磨砺人心,明日方才不会出现差错。 一直到弓箭手浑身上下都是白雪,王教头这才停止了军训。 王教头高声道:“停止。” 将碗筷递给一旁士卒,王教头喝了一口烫好的酒,砸吧一声,这才出声道:“训练多时,比初时有所增进,但还要看明日查阅,若是明日出现差错,便军法处置。” “你们也莫要记恨于我,在此出现差错,便是受些惩罚,但若战时出差错,那便是处斩之罪,战时法云,临阵出错祸乱军阵者斩。” 王教头朗声道:“尔等教阅时所食皆有朝廷所发,所住皆有朝廷负责,依次序列可去领取吃食,住宿,明日卯时有啰声,若延迟有误,杖五。” 跟着王教头的话说完,场中弓箭手也终于能够松口气,一松懈,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只想有一口热汤,暖暖身子。 在军吏的指挥下,弓箭手以五十人一大队,从一到十的番号,进行排队领取食物。 刘然看见张介摆了摆手,二人摆手后未曾说话,长时间的训练,且未曾吃食,此刻二人只觉腹中饿的发疼,得眼冒金星。https:/ 随后刘然和另外一名新招刺的弓箭手,跟随着梁护一起,来到一处发放吃食的地方,排起了长龙。 站着休息片刻,张介恢复一些精神,依旧有些疲惫的对站在身前队伍的刘然道:“二郎,你明日可有把握?” 刘然一边揉着腹部,一边回答道:“略有。” “那就是有了,”张介笑了笑,自小同村,自己长了三岁,对刘然极为了解,若无把握,从不会说,若说了,就是有必然把握。 第五章 查阅 夜色已深,军营布满寒霜。 诸多新弓箭手身心俱惫,此刻毫无形象的半蹲在地,或倚靠同伴身上,一天的操练,双腿酸麻,腹中饥饿难耐,只能闻着空中飘洒的栗米饭香,喉咙滚动。 宋律所定,凡弓箭手教阅由当地供应伙食,一天一人一升。 然而不少将虞侯,极为熟练的克扣口粮。 面对此情,纵使营中军官在眼前克扣,老弓箭手也无丝毫不满,反而露出谄笑,当口粮经自己手时,则做出了同等举止。 为数不多的口粮到小队长手中,只剩半升,这半升粮食乃是今日弓箭手的口粮。 营中小队长,则又自身取了大半,只剩下不四分之一的口粮,为新弓箭手的食物。 梁护却未曾这样做,将半升口粮均匀分成三分,将其余两份递给刘然二人。 见此行,同为新弓箭手的张平亮,顿生感激之情,刘然也颔首感谢,心中却觉荒诞,军中层层克扣,有不克扣者,犹如清流。 小半碗栗米饭,一碗醋布所煮的热汤,极为简略,但在寒天之时,这又成了众人存活的希望。 栗米饭很粗糙,其中掺杂脱谷未脱完的杂质。 刘然细心咀嚼,每一口都咀嚼的很细,若是不咀嚼太细,便会如小石般卡嗓子。 咀嚼片刻,他拿起碗喝了一口热汤,醋布所煮开的热水,刘然的评价,不如洗碗水可口。 吃着栗米饭,刘然不由想起晋书所载,昔日诸葛丞相病重,一日三四升米饭,为后世一斤,司马懿却断言命不久矣。 如今,他三人一顿,却不足半斤..... 吃完饭,梁护带着刘然二人来到一处木屋,屋内一片漆黑,地上有几堆稻草,在稻草上有两块以葛麻所制的被子,里面填充芦花。 进屋之后,梁护对二人道:“此屋为一中队所居,我等到偏点,若是有争执,便忍一忍,军中有法,若士卒斗殴,杖四十,子时过后,屋内寒冷,挤一挤便可。” 随后便来到屋内角落躺下,那芦花麻葛被子,则被梁护放在一旁。 刘然二人见此不多言,躺在草堆上,草堆略冷,三人便挤成一起取暖。httpδ:/m.kuAisugg.nět 不多时,又来七人,为中队长和另外两队,中队长拿过芦花毯,径直来到草堆最多处,躺了下去。 又有两队长共盖一被。 不大的屋子,挤满了十名弓箭手,彼此新旧参杂,中队长道:“今日为第一日,吾等为一队,可互相照应,但丑话先言,明日若有差错,定当不扰。” 新弓箭手纷纷一凛,称是。 中队长道:“吾名蔡崇,庆州人,为弓箭手亦有五年有余。” 自中队长后,三名小队长也自我介绍。 “曹鸣,庆州人,为弓箭手四年。” “陆有厚,庆州人,为弓箭手四年。” “梁护,环州人,为弓箭手十二年有余” 蔡崇惊讶问道:“环州十二年弓箭手,为何仅仅一老卒?” 梁护道:“技穷,唯耕地,混口饭罢了。” 自四人自我介绍后,其余人也开始了自我介绍,一直到大家都说完,刘然才开口道:“庆州,刘然。” 张平亮接道:“我认识你,那日招刺我也在,你射术很好,可远射二十五丈中虎侯。” 梁护略微有所惊讶,他不知刘然竟有此本领,开口道:“远射二十五丈,在军中也为善射者。” 中队长闻声蔡崇一喜,他没想到自己这中队有这等人,笑道:“刘然是么,箭术不差好好干。” 被蔡崇夸奖,刘然应了一声,张平亮继续追问道:“刘然,可从小学射?又怎能和你一般善射?” 闻言,刘然思考片刻,他并非从小练习,所接触弓箭不过三年,此前也不过十三丈可中,自半月前,大梦一场,化作另一世界之人,见识光怪陆离之情,恍然隔世,反倒箭术提升。 不过,此些话刘然不会对任何人说,便道:“唯手稳、眼稳、心稳。” “何为手稳,眼稳,心稳?” “手稳,莫过于增力,可双手提壶,以做训练,眼稳便是羽箭射何处,眼中有路,心稳则是在何处,莫慌乱,心神失守便不中。” 中队长蔡崇哈哈一笑,便接过话题道:“我等此处教阅并非常时,为非常之时所行,昔日教阅有一月有余。” “一月中,练行令禁止,再教射术,为射亲、远射、亦有马射,此为三射,如今吾等长行熙河路,便截了这等,到熙河再训。” 言到训练,诸人纷纷开口发问,小队长与中队长也一一回答,事关查阅,并非独一人之事。 军法有云,士卒不知军法,军官之责。 夜色渐深,众人劳累一天,也纷纷睡下,彼此打鼾,响彻在小屋内。 刘然默默的看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卯时一到,军营中响彻起打更锣声。 顿时各个地区的弓箭手,慌乱的跑到校场中,亦有人在侧计时。 刘然等人也快速来到了校场中,这等情形让他想到了军训。 一直到聚集差不多,才有军吏在计算到达的人数,发现并无人员落下,这才开始。 王教头等人未来,唯有旗手在火搭子处,开始挥舞白旗,鼓声一响起,众多弓箭手开始按照昨日训练的过程,进行合散。 寒风呼啸而过,刺骨的冷。 众多弓箭手,只觉得腹中开始发疼,身体开始颤抖,却无一人敢停止,就连十将也在其中。 以旗动,以旗禁。 一直到天色泛白,旗手也换了三名,王教头才姗姗来迟,看着校场中的弓箭手,喝了一口酒道:“查阅起,随旗动。” 砰砰砰。 沉闷厚重的鼓声,从校场中响起。 刘然等人听见鼓声,则纷纷自发的散开,以二百五十人为一组,及时训练多时,仍有新招募的弓箭手,出现了手忙脚乱的情形,兼之今日为查阅,更是心中慌乱,导致出错。 五百人分为二百五十人的方阵,其中出差的弓箭手,则被揪出,在校场中抽打五鞭,再归于阵中。 刘然默默看着,脸色没什么变化,身体悄悄挺直,其余弓箭手则只觉得心中一窒,顿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白旗再现,鼓声响二声。 二百五十人分散为五十人一队。 第六章 下马威 随军鼓而响,弓箭手们纷纷自发散开,化作三人小队,场中顿时出现一百六十多支三人小队。 教头遥望众多弓箭手,而后再度挥赤旗。 场中数百弓箭手,踏着略慌乱的步伐,按照先前位置集合,从三人为十人,十人为五十人,与之前相比,规整了不止一筹。 王教头适才点头,虽不甚多好,但能在数天内达到这般,也不算差。 而后再度引动赤旗,尖锐的角声从旁侧传出,角四声,弓箭手归为一队,五百人。 在归队之时,指挥使郑科来到高台上,而后随意坐在椅子上,身后有数人手捧大伞,遮挡风雪,他虎目灼灼盯着台下弓箭手们,而后咧嘴一笑,朗声笑道;“汝等昨夜有何不满?” 台下众人,老卒不言,新招刺的弓箭手们想到昨夜被克扣的口粮,面色不愉,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 张科等了会,见场中无人应声,面带蔑视道:“众多儿郎非男儿?怒而不敢言,老子营中无需这等搓鸟,在老子营中,搓鸟不配吃食。” 听着郑科的话,刘然如老僧入定,面无表情,而张平亮与其余弓箭手们,则面带怒气,他们成为弓箭手本就是四五等户,无其余办法才招刺,因此其中大多为浮浪人士,桀骜不驯,听张科这话哪能忍得住。 一时之间,本安静的校场,顿时有几十名弓箭手,纷纷开口怒斥昨晚不公之事情。 高台之上,郑科耳中充斥着弓箭手们的怒气,他猛然起身,魁梧的身躯,犹如一只蓄势待发欲食人的猛虎,散发摄人气息,场中弓箭手见此,纷纷住嘴。 “说呀,”今日未穿甲胄的郑科,脖颈处展露一条狰狞伤疤,平添几分凶悍,他遥望场中的弓箭手们朗声道:“来老子军中,记住一条,老子叫你们说,你们就给老子说,没让你们说,你们就给老子闭嘴,老子就是军法。” 犹如土皇帝一般的话语,为宋律大不敬,然而场中的队将也好,或则是弓箭手们,都不曾出声。 诺大校场,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郑科的声音。 郑科徐徐来到高台前沿,看着场中数百人,左手揉擦右手拳头,怒斥道:“给老子挺听好,在老子营中,唯有两种人,胜者与败者,胜者才配吃粮,败者失去一切,给老子说,你们是想成胜者还是败者?给老子高声说出来!” “胜者!” “胜者!” 霎那间,场中众多弓箭手纷纷高声呐喊,气氛之烈,纵然大雪纷飞,也无法熄灭。 刘然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后加入了呐喊的队伍。 “很好,那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想必你们也知晓,有胜者,必有败者,那都想成胜者,用你们的拳脚、武艺、箭术,成为胜者,便可掠夺败者的口粮。” 见新招刺的弓箭手们蠢蠢欲动,郑科话锋一转,冷笑道:“但败者,就有败者的自觉,败者胆敢窥视胜者,鞭十,减一日口粮。” 话声落地,郑科大手一挥,在侧旗手舞动旗帜,营中沉厚鼓声朝发出闷响,弓箭手下意识随鼓而散,退至边上,留下校场一块空地。 郑科继续回到座位,翘起二郎腿,手拿温酒豪饮一口,才开口道:“给你们一个机会,不服昨夜事者,打一场,胜者加餐,败者今日无餐。” 捕捉郑科的意思,刹那间,数名自觉身强力壮的弓箭手,朝自己的小队长看了一眼,露出蠢蠢欲动的神色,他们本为浮浪人,昨日低头事,虽不快但毅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今,身为指挥使的郑科下令,他们岂能再忍。 霎时,数名弓箭手朝队长提出挑战。 一名身材强硕的新弓箭手,朗声朝自家队长发出挑战。 老卒踏着步伐走到场中,一名队将也来到场中朝新招刺的弓箭手道:“军中武艺十八般,莫过弓、枪、剑、角抵,欲比何种。” 新兵道:“欲比角抵。” 队将道:“好。” 随后便离开,独留二人在场。 校场边沿处,刘然在队伍中仔细看着,这二人其中老卒长相平凡,然眼含淡漠,赫然是经过厮杀洗礼,新兵则身材魁梧,举手投足可见是练家子。 所谓角抵为徒手搏斗的一种,从人类原始时代开始,再经过先秦汉唐的演变,在宋代又名角抵。 角抵为军中所练主项之一。 场中寒风凛冽,二人相隔一丈,不曾动弹,场外新招刺弓箭手,则捏紧拳头,紧张看着。 老卒见此,微微一侧身,便躲开了拳头,右手一抓新卒的胳膊,还未等新卒反应,身子便一转,新卒瞬间失去平衡,身子被拉扯向前。 老卒未曾放过这空挡,双脚分开如马步,腰部一扭,双手架住新兵胳膊,顺势超前投掷。 新卒双脚浮空,整个人如同大风车般,被老卒砸向地面,发出闷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短短几招,便结束了战斗。 场中新招刺的弓箭手,脸色骤变,望先自己的小队长,心中多了一丝敬畏之心。 刘然感受场中变化,似乎明白了,这就是一场下马威,威慑新兵的仪式。 他感到身边张平亮也收敛了一丝,而张平亮此刻,心中有些惊讶,昨夜听闻梁护只是耕夫,心中顿生轻视之心,此刻偷偷瞄了一眼梁护,见其看过来,随后快速转头。 部队将高声道:“小队长胜。” 随后有老卒上前,将新卒扔到一旁雪地,有一名手拿马鞭的弓箭手,对那昏迷之人甩了一鞭子。 见其没何反应,又狠戾一抽,昏迷的弓箭手,发出痛叫,未曾等他反应,又是一鞭子。 整整十鞭,场中皆是新卒的痛呼。 高台上郑科哈哈大笑道:“这才够味,继续继续。” 见新弓箭手被老卒一击放倒,其余人神色一凛,他们面对的可不是地痞无奈,而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刘然视场中弓箭手,本不少不服者,现今有退缩之意,便明白了几分。 一时之间,竟无人出声敢战,空中气氛似乎变得沉闷起来。 就大家迟疑时,想要开口应战,,忽然有一人出声道:“我来。” 第七章 胜与败 闻声应战,众人纷纷为之侧目,刘然只觉得声音略熟,抬头看去竟是张介。 张介瞥了一眼小队长,昨夜事令他心中愤然不平,却无可奈何,却不想今日有这机会,岂能放过,便段然发出挑战。 听张介的挑战,小队长焦亭紧了紧袖口,冷哼一声就朝校场而去。 来至校场,先前队将出声道:“欲比何?” 张介激动道:“角抵。” 刘然看着队将离开,校场中央只剩二人,眉头微皱,张介虽身手不俗,但对方老卒见过血,胜负难说。 张介打量着对方,身子轻轻移动,角抵他从小就熟,庆州地靠西夏,故沿边设有结社,操练乡民,其中便有军中搏杀术,为退役弓箭手所传。 双手微展,目光盯着焦亭,眼里充斥着兴奋,今日战,不仅仅是为一口饭,更为扬名。 他深知军中慕强,唯有强者才能获取更多,到时他有刘二郎为射手,亦有其余乡亲,何愁无法立足。 想到此处,目光愈加灼热,而后猛然朝焦亭而去。 拳随心动,蓄势朝焦亭砸去,焦亭见此则伸手一挡,这一招直拳,对他而言皆是破绽,只待他抵挡,再一抓,便能重演刚才事。 但拳肘相互交时,焦亭面色一变,心中暗道不好,那拳携带的力量过于重,令他身子不由自主后腿。 张介见此,哪能放过焦亭,顿时欺身而上,抬手又是一拳,浑然不给焦亭缓冲的机会。 二人交战,场外新招刺弓箭手分外紧张,他们此刻将张介与自己同等,若是张介输了,新卒士气定然下降。 随着时间推移,老卒虽有所反应,但气势已然落入下风,而张介愈战愈勇,只想怒吼一声。 场中二人打斗,高台处的郑科抚掌大笑,朝旁侧问道:“那人唤何名?” 左右上前道:“姓张名介,庆州人。” 以郑科阳光自然知晓何人可胜,他朝左右道:“记下他。” 场中张介侧身一拳,击中老卒腰间,只见老卒顿时身形一滞,而后张介抓准机会,就是一腿。 胜负已分。 张介望着败者,发出吼声,遥遥望着其余中队长,感受张介目光,脸色刹那浮现怒气。 郑科见此哈哈一笑,起身朝张介道:“可还能战?” 张介望着郑科那魁梧身躯,目光毫不示弱道:“可!” 场中刘然眉头一皱。 “好,好,老子就需要你这样的儿郎,”郑科连声道好,朝张介道:“可还想战?” “有何不可!” 郑科闻言称赞道:“好,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战胜中队长,那你便可为中队长,倘若败,鞭五十。” 诸多老卒一听,只觉怒火中烧。 而张介全然不知成众矢之的,他心胸澎湃,转身一指自家中队的队长道:“就你了。” 中队长面色一冷,就从队中出列,往场中而去。 刘然朝左右一看,见老卒神色,心中一凛,暗自担忧。 场中二人比斗角抵,新老各一派,立场渭泾分明。 不需多时,张介便占据上风。 再度成为胜者的他,未曾等郑科开口,便大声道:“还可战否?” 郑科爽朗道“可。” 话声一落,张介毫不客气,再次指向一名中队长。 场中气氛变得焦灼,中队长看着张介,眼中充斥着一丝慌乱,只要一想自己成对方脚踏石,令他心中焦躁不安。 郑科感受整个校场的气氛,裂开大嘴笑了起来,庆州军本只有八指挥,而他这个第玖军弓箭手指挥使,本不存在。 如今,只是为了响应当今官家的号召,四路皆招募弓箭手,另设一指挥,前往河湟耕种,以寨堡为入侵西夏。 而新设弓箭手指挥,则从其余环庆路挑选老卒,与新招刺的弓箭手组成一指挥有五百人,其余指挥唯有三百人,这五百人由他带领前往河湟。 所谓新立一指挥,自当显露悍勇,以镇老兵与新卒,但也能从中挑选武勇者。 在郑科思索时,场中已过一盏茶,张介再度立于场中,中队长倒地不起。 倒地不起的中队长,则有弓箭手带到一边,看着郑科下令。 郑科摆手道:“败者鞭五十。” 携带凌厉风声的鞭子,抽打在中队长身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声响。 方阵中诸多弓箭手,听着哀嚎声,身形战栗战栗。 张介倾听败者哀嚎,犹如仙乐,他抬头看向郑科,眼中神色无需多说,唯有战。 郑科点头。 张介又指向一人,正是老卒当中的百人大队长,花铁。 花铁身材唯有五尺四,但却又一身蛮力,身为庆州花氏第四子,其上有两指挥使的哥哥,就算低级军官的指挥使的郑科,也给一分薄面,而今见张介挑战自己,眉宇间杀机四溢。httpδ:/m.kuAisugg.nět 见花铁的脸色,张介无一丝畏惧,他只要战胜了对方,就可以代替对方成为大队长,这诱惑足以令他感到兴奋。 他初入弓箭手,其想不过一都头,而今只要战胜,纵然无都头之职,也有百人队长之实。 有百人带队,到河湟何愁不立功。 鼓声作响,场中二人身上浮起肃杀之气,空中大雪纷飞。 众老兵捏拳,若是让一新卒为大队长,他们一想到这场景,便心中不快,刘然则眼含忧虑,张介多番战斗,气力已衰,全屏一股气,倘若久战不下,必有败像。 花铁率先出手,家中多富足,他自小习武,虽无甚天赋,但练有一身气力,凭此干过不少以力欺人事。 张介见此,暗道一声好,他前番多次以力定胜负,但不代表他只会蛮力。 直拳冲来,张介第一次开始躲避,身高五尺六的他,略微一侧步,便躲开直拳,伸手便朝花铁肋中插去。 花铁一惊,连忙后退,却不知张介就是等他后退,蓄势沉肩一撞,花铁立即双臂一护宛如盾,肩与臂的冲撞,二者各退一步。 “好力气!” 二人皆一惊。 随后张介挺身冲去,他知晓眼前人气力比自己强,唯有以技取人。 两人身子瞬间抱在一起,彼此较劲,张介抓住花铁衣襟,右脚也不闲,插入花铁的双腿中央,左手一抓腰带,扭身就是一摔。 花铁身子腾空,头重脚轻,眼里校场边沿人影颠倒,犹如风车般摔倒在地,肺腑俱疼。 看花铁摔倒,张介咧嘴一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觉赢了,却不知花铁右手一抓地上堆积的雪,朝他一摔。 雪团迎面砸来,张介眼前一白,未曾反应,腹中一疼。 花铁一拳击中,第二拳再又来,其强悍力量,几连击中,令张介腹部疼痛难忍,下意识一弯腰,便觉下巴一疼,而后不省人事。 见花铁偷袭得胜,场中新弓箭手高呼不公。 郑科起身大声怒斥,其声如巨雷,众弓箭手声响顿时一滞。 郑科虎目扫射四周,怒斥道:“给老子听好了,这番为花铁胜,战争中败者唯有死,阴谋诡计皆为正法,你们这些搓鸟,老子带你们上战场,无论什么手段,胜者就是胜者,败者就是败者。” 随后便是高声怒吼道:“败者便就有败者的惩罚,夺前番奖赏,罚三日不得食,鞭一百。” 花铁浮起笑容,他亦觉得郑科说得对,胜利便是胜利,无耻又如何,但见新弓箭手投来的鄙视目光,脸色一沉,心中记下张介,若不是他,自己何须做这丢脸行径。 望着张介被拖走,刘然拳头攥紧,被风吹日晒的黝黑手背,青筋曝起,他内心有所挣扎,张介若是被拖下鞭打一百,再饿三日,后日便是第玖弓箭手指挥出发时,就算他身强体壮,岂能还有命。 就在执行的弓箭手扬鞭时候,场中发出一道声音。 “且慢。” 第八章 箭术比斗 执刑者扬起鞭子的手一停,朝郑科望去,郑科摆了摆手,见军中有一青年出现,他疑惑道:“你是何意?” 刘然踏在雪地,徐徐走到校场中央,身后众人眼光,令他如芒在刺,本不欲当出头鸟,却不得不出,他看着校场高台上的郑科,朗声道:“郑指挥使说过,胜者可拥有一切,若我胜了,可否免去张介鞭刑法。” 郑科头颅微低,虎目盯着刘然道:“可,在我军中,只要胜者就可以提要求,但你若是胜了,不免鞭刑,便为百人队将,你不心动?” 被郑科盯着,刘然面无表情,若不是因为张介,他怎会当出头鸟,又非后世岳武穆勇冠三军,募兵效应军时,以武勇直接跻身百人队长,他不过一普通射手罢了。 刘然低了低头道:“乞指挥使免张介鞭刑。” 众多新弓箭手,深深望了刘然一眼,陕西五路民风彪悍,亦不缺慷慨悲歌,对重情汉子骨子里喜爱,不由心道:“这小子可以,哪怕输了,不失一汉子。” “好,”郑科爽朗点头,往花铁一挥道:“你上。” 花铁面色不愉,但还是上前,郑科虽因二位兄长给他一分薄面,但也因此知常人不知的消息,郑科以武勇跻身低级武官,却因酒后打杀小使臣,才被贬为部将,性如雷暴。 来到场中,有队将道:“欲比何?” 刘然道:“步射。” 他虽有一些拳脚功夫,但远不如张介等人,若是比拳脚定无法取胜,唯有以射术比试。 本暗生怒气的花铁,闻言咧嘴一笑,比射术正遂了他的愿,身为队将的他,射术为基本,但还是冷冷一撇刘然,打算日后教训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刘然自然有所察觉,但并未露怯,看着远处弓箭手快速摆好虎侯,从他人手中接过黑漆弓,拉了拉弓,感受弓弦的劲道。 花铁见刘然试弓,嗤笑一声,而后拿起常用的弓,悠悠来到场中,距离虎侯二十丈处,脚步微开,搭弓就射。 赫然正中虎侯。 诸多老弓箭手纷纷暗喜,张介一新卒,欲站他们头上,虽花铁胜之不武,但同样保留了老卒颜面,而今刘然却出身相助,此刻唯有将希望寄托花铁。 而新弓箭手则心中一叹,二十丈距离,不少人甚至连十一丈也勉强八中六,而花铁那一箭,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游刃有余。 反倒是张平亮信心十足,他虽不知最终结果如何,但若是二十丈,他认为刘然一定可以,前几日在提举弓箭手司时,他亲眼目睹了刘然在二十五丈也是必中。 命中虎侯,花铁不屑看了一眼刘然。 刘然来到花铁旁侧,粗糙的手掌摸着冰冷的弓身,缓缓抬起弓,盯着远处的虎侯,搭弓,放箭,无任何犹豫。 嗖! 箭矢径直插入花铁所射的箭,牢牢订在虎侯中。 “中!” 老卒皱了皱眉,新兵则忍不住攥紧拳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胸中升起,直至喉间发出。 郑科立于高台,抚掌大笑道:“这小子不错,唤何名,二十丈,一箭必中,观其年龄不大,且记下,老子手底下就差这种人。” 左右有人上前道:“刘然,庆州人,乃为张介同乡。” 花铁见刘然命中,黝黑脸庞瞬间化作铁青色,这小子分明是新卒,但二十丈一箭命中,观其势,举手投足犹如老卒,他知道这回又遇见一个扎手点子了。 “直娘贼,这二人身手不凡,非逮着老子来,”花铁心中怒骂一声,随即拿起弓,往后退去。 他直接退到三十丈处,看着刘然的身影,暗骂道:“老子不跟你玩虚的,不一步步来什么二十五丈,直接三十丈,看你小子能不能行。” 见花铁直接退到三十丈,刘然眉头略微一皱,直接从二十丈退到三十丈,跨过五丈距离,对射手而言,难度成倍增长,缺乏五丈距离的过程,射道弧线必然不一样。 花铁拿起弓,扎起马步,以军中最标准的姿势对准虎侯,而后手捏箭羽,伸手一拉弓弦,一放。 嗖的一声。 前方有人喊道:“中虎侯。” 听见声音,花铁哈哈大笑,三十丈,在平日他能一箭射中的几率也不高,今日寒风呼啸,风向混乱,还能命中,可谓是老天爷也站他这边。 “这花铁不错,不愧是老子的队将,”见花铁射中,郑科点了点头,他初设弓箭手第玖指挥,对大多人都不熟,这才有今日之事。 老卒脸色一喜,这三十丈距离,他们绝大多数只能勉强射中二十丈,更别说三十丈了,更别说这新兵了。 而新兵们脸色难看,三十丈距离,这是他们难以企及的距离,正因都是弓箭手,更清楚三十丈有多难。 昔日他们听人说,神射手与普通射手分水岭便是四十丈,但三十丈是普通射手能达到的极限了。 刘然看见花铁命中,深吸一口气,不由想起那日在提举司,三十三丈距离,一箭未中,他紧了紧拳,退到三十丈距离。 站在三十丈处,刘然看着虎侯被寒风吹过,略微飘起几根杂草,那日未曾命中,无何事,但今日若是不中,便是张介一条命,由不得他不中。 右手拿起黑漆弓,刘然舔了舔左手的拇指,带着温润唾液湿润的指尖,在冷风中瞬间发凉,就在这时,刘然眼神一变,迅速拿箭,拉开弓弦,毫不犹豫的放手。 嗖! 空中发出一丝轻微的弓弦的鸣叫,箭矢犹如流星,在风雪中划出一条优美弧线,而后穿过前方的虎侯。 “中!” 张平亮听见,狠狠一甩拳,就连身为老卒的梁护,也忍不住一喜,更别说其余新弓箭手了,此刻脸上纷纷裂开大嘴,却不敢笑出声,犹如表演哑剧一样。 “这也能中?!” 花铁如丧考妣,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他身为花氏第四子,在第玖指挥,不少人卖他一分薄面,早在今日前,军中招刺弓箭手的等次,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凡是上品,早被他裹入自己队伍。 然而却不知从哪冒出个瘟神,三十丈一箭命中虎侯,论箭术,虽是一介新兵,却不逊他这老卒。 就连台上的郑科,此刻也略微有些惊讶,朝左右道:“你等三十丈,可能命中?” 左右摇头,若是在天色平常,或许他们还能有几许把握,然而今日,不敢说有半成。 郑科朗声笑道:“这小子是个人才,这年龄便有如此箭术,待到河湟历练,这箭术怕不是要赶上老子了。” 花铁拿着弓一言不发,心中暗恨不已,将刘然浑身上下看了清清楚楚,似乎要将对方的身影、样貌,刻画在脑子里。 随后退到三十五丈。 三十五丈距离,花铁无任何把握,但为了挽回面子,他依旧是拿弓,弓身略微倾斜,而后一放。 携带力量的箭矢穿过风雪,却在虎侯三尺处落下,赫然已是脱靶。 见脱靶,老卒面色失望,新卒长吁一声。 “不中。” 刘然看着未中的箭矢,也忍不住有些庆幸,若是三十五丈也中了,那他唯有做伴张介鞭刑,到那时唯看谁命大了。 刘然来到花铁左侧,花铁不由道:“小子,算你运气好,昨日老子臂膀有伤,适才被那撮鸟又伤,可谓是伤上加伤,这才未中。” 听着花铁的话,刘然未在意,而是郑重的拿起弓箭,瞩目远方虎侯,三十五丈处的虎侯,在风雪间,唯有依稀点黄。 花铁不中,令他压力少了些许,但一次不中,二次可不一定了,所以他只能一次命中,要不然第二次步射,胜负难说。 依照刚才办法,刘然故技重施,舔了舔拇指,寒风吹过拇指,风吹那侧的拇指,泛起冷意。 感受拇指的变化,刘然不敢有丝毫犹豫,风雪天,风向随时有变化,随即拿出背后箭囊羽箭,其速度之快,令老卒也自愧不如。 拉弓,射箭,一气呵成,无半分停留。 箭矢出手,刘然暗道不好,拇指残留的温度,令他感到了风向的变化,这一丝变化,足以令箭矢改变轨迹。 在空中飞驰的羽箭,被风向略微一动,悄然改变了一丝轨迹。 嗖! 只听前方有人喊到:“正中虎首!” “这......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命中?!” 花铁气急败坏道:“怎么可能,三十五丈,他一介新人,怎能命中?!” 刘然闻声,长松一口气,那风向变化不大,只是改变了一丝轨迹,反倒羽箭借此直接命中了虎首。 其余新弓箭手,此刻再也忍不住胸中气,只想长啸一声,哪管军令的威慑。 场中顿时发出诸多喝彩声。 张平亮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无从说起,最终只能加入喝彩中。 梁护望着刘然身影,心中惊道:“这小子,箭术果真非凡。” 郑科盯着刘然,舔了舔嘴唇,这新弓箭手,他喜欢,是个人才。 便起身化作裁判道:“此番胜者,为庆州刘然。” “刘然!” “刘然!” 听着军中喝彩声,刘然叹了口气,正色朝郑科道:“乞求指挥使,绕张介一命,免去刑法。” 郑科大声道:“可。” 说完,郑科又想到了一件事,便让花铁前去领取惩罚,虽花铁二位兄长,皆是指挥使。 但郑科并未打算放水,那是其余指挥使,跟他郑科有什么关系,除非是庆州第一将来。 花铁见有人拉着他去执刑鞭刑,脸色一白,想要反抗,但见郑科虎目投来,只觉得天灵盖发凉,他可记得听兄长说过,郑科硬生生的把小使臣的头骨捏碎。 刘然看花铁被拉去,皱了皱眉,若是花铁被拉去鞭打,那定然会得罪于他,与自身在弓箭手指挥不利。 但却无任何办法,如若再来一次,那势必得与眼前郑科来一场。 看着郑科那双猿臂,刘然可不觉得只是摆设。 但又不想得罪花铁与老卒太过,刘然动身半跪在地道:“郑指挥使,若是鞭刑花队长,还请我与张介,与花队同分百鞭。” 郑科本想拒绝,但最终还是点头道:“若是其余人,敢对老子说这话,老子砍了他,但见你箭术不差,便准许你一次,你与张介花铁同分百鞭。” 第九章 眼中钉 刘然退回队列,老卒投以怒视,昨日言互为照应的中队长,也是其中一名。 军中阶级法与资历,最为严重,自柴荣立阶级法,赵宋继之,初先为高级禁军将领,随时间推移,已然在全国盛行,故老卒视新卒挑战而怒不可遏,心中将刘然化作眼中钉。 梁护见刘然神情自若,心中有几分佩服,张平亮此刻更是面带憧憬。 自张介、刘然挑战成功,新卒士气大振,昨夜不满队长剥削者何止几十,自觉武勇更认为是一条成名路。 新卒视老卒为脚踏石,老卒视新卒为挑衅,下手颇为狠戾。 新老交战,彼此血肉模糊。 高台之上的郑科,抚掌大笑,心中颇为兴奋,身为低级军官的他,虽被文臣视为庸奴,但在军中掌握士卒身家性命,供他取乐,可谓快哉。 随着时间推移,场中诸多弓箭手不断挑战,纵使新卒士气大振,面对经验丰富的老卒,败多胜少。 如今校场中挑战小队长成功者,以三十丈射虎侯取胜,其箭术之强悍,令刘然也为之侧目。 若是二人比较,刘然亦不知胜负。 名为李孝忠的少年,听到胜利的消息,却并未有何回应,而是转头望向刘然,眸子中携带炽热,他自幼学射,还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岁,却比自己更善射的人,若不是在军中,倒是想好好较量一番。 察觉李孝忠的眼神,刘然抬头目光中无任何波澜,与李孝忠的炽热眼神对视。 时至午时,郑科今日观看众人挑战,心中甚喜,遂大手一挥,便让众人就餐,等午后继续。 教阅时,一日供两餐。 宋人无早餐,第一顿为辰时,此刻众多弓箭手经历操练,早已腹中饥肠辘辘,闻到栗米饭的香味,更是倍受煎熬。 解散的众人,在风雪下自找地方歇息,三三两两围城一团,输了的弓箭手,垂头丧气,胜了的弓箭手,眉飞色舞。 刘然坐在张介身旁,见他低头,拍了拍肩膀道:“想什么?” 张介的嗓音有些低迷,他捏拳苦闷道:“二郎.......连累你了。” 刘然坐在背靠张介,仰头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天道:“张介哥,做了的事,就莫后悔,后悔也于事无补,反如累赘,身携累赘怎能前行,不如想想之后。” 张介闻言哽咽,他本想挑战成功,有百人队将之实,便携二郎一同建立军功,却不想因疏忽大意,反倒连累了二郎。 在刘然张介二人谈话间,一名身材魁梧的少年,朝刘然走来,拱手道:“刘兄。” 刘然侧头看向少年,眸中露出怪异神色,取胜花铁后,队中老卒对他面带愤恨,新卒一时情绪高涨后,便也不敢与刘然为伍,生怕触怒队中老卒,故纷纷不敢前来,而今居然有一名新卒前来交谈。 刘然疑惑道:“这位兄弟,不知有何贵干?” 少年见刘然回话,眼中带光,面露惊喜道:“刘兄,我叫宋炎,陕县人氏,适才见刘兄射术非凡,前来结交,欲与刘兄学射。” 宋炎? 刘然皱眉,似乎在何处听过,却想不起来,疑惑道:“教你射术可,你不知我得罪了花队将,若我教你射术,岂不连累你。” 宋炎觉察自家队长投来的目光,却毫不在意道:“怕甚,我见那花队将以无耻行径取胜,只恨学艺不精,无法出气,见刘兄仗义,恨不能早些结交,若是被视为刘兄好友,乃我之荣幸。” 闻言,刘然笑了笑,心中记下了宋炎。筷書閣 在宋炎之后,李孝忠也上前,见刘然二人,拱手道:“李孝忠,字少严。” 刘然见李孝忠,也回道“庆州,刘然。” 李孝忠眼含炽热道:“你箭术很好。” 刘然道:“你也不差。” 李孝忠笑了笑道:“改日较量一番。” 刘然平淡道:“好。” 二人离开,刘然看着张介,未曾多言,拍了拍他身上的落雪,便离开了。 午餐还是粗糙难咽的栗米饭。 梁护拿着栗米饭团,望着刘然笑道:“放弃队将之职,有何想法。” 刘然接过饭团,均匀递给二人,随后道:“无何想法。” 闻言,梁护目露奇异道:“你不想为队将?” 刘然摇头道:“队将有粮饷,为何不愿,并非不想而是不能罢了。” 梁护好奇询问:“何出此话?” 刘然道:“梁队长,应比我清楚,队将之职,并非是我一无根基之人可奢望的,若无军功,无势力,纵使为队将,怕老卒也是阳奉阴违,无人愿听,岂不找不痛快。” 更深层原因,据刘然所观察,花铁为花氏子,在第玖弓箭手指挥,亦有不少人脉,若是他抢了这有实无名的队将,恐忌日将临。 ........ 郑科身穿棉衣坐在火堆前,手拿温酒,仰头豪饮,一名队校上前道:“郑指挥使,转运司的后勤,明日将到,另有经略使将诸弓箭手家眷带于此,枢密院责令我等后日出发。” 听着队将的话,郑科扭头啐了一口道:“催催催,直娘贼,喝口酒都不利索。” 队将见郑科又饮酒,皱眉道:“郑指挥使,明日还请莫饮酒,将有转运司人马前来,若是被察觉,免不了责罚。” 郑科本想怒斥队将,又想起久违的军法,军营中不得饮酒条例,烦躁摆手道“罢了,老子明日不饮酒。” “郑指挥使.....”队将见郑科烦躁,面有难色,咬牙道:“我观这二日,恐弓箭手多有怨言。” 郑科自然知晓队将的意思,冷冽道:“怨言?犬彘何谈怨言,如若有,那老子就让他们不敢有怨言!” 说罢,烦躁的郑科丢下酒囊,走出屋外,来到校场中。 校场中,众多弓箭手早已列队等待郑科。 郑科来到高台上,望着众多弓箭手,气势一变,犹如捕食的野兽。 新军建立之处,新卒习于散漫,这时便需要部将展现武艺,使其产生敬畏之心,为日后管理清理障碍。 郑科俯身望着弓箭手,虎目怒睁,怒喝道:“知道汝等对老子有怨,给你们个机会,来战老子如何?” 弓箭手们缄口不语。 等待良久,郑科烦躁道:“无人,那就老子自己挑。” 随手一指数名身材魁梧的男子,郑科便跳下高台道:“欲比何。” 被点名的多位弓箭手,心中甚慌,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站在原地。 郑科暴躁道:“老子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若是不敢,老子营中无需无卵辈,罚鞭一百。” 本惶恐的弓箭手们,听这话,顿时心中一怒,多日苛刻,本就心怀不满,而今行事又这般霸道,被点名的无名弓箭手,纷纷出列道:“愿听指挥使。” “很好,撮鸟,让老子看看你们有多强。” 第十章 忍一忍 政和元年二月春。 庆州城外,对庆州百姓颇为平凡的一日,官道上出现一支由弓箭手组成的军队,在风雪中沉重前行。 这支由弓箭手与军眷,以及辎重组成的军队,约莫有八九百人,如同一个方形军阵,前后左右皆为战队,中间一排为辎重队伍。 军队前方有一候骑,其背负五色旗,在他前方十公里,还有四名候骑,五名侯骑为一部。 在前方探测路况,若是遇坑举黄旗,见河桥出白旗,有水泉举黑旗,有林木举青旗,或有野火举赤旗。 刘然跟随在大军当中,身上背负着弓箭与六升军粮,军粮则是栗米十蒸十晒所制,此刻他不时从怀中掏出一小把,放入嘴里。 十蒸十晒的栗米,形同嚼蜡。 吃着毫无滋味,甚至有点发馊的军粮,刘然略有感慨,未到熙河,如今就背负债务了。 弓箭手分缘边和近里,而刘然正是缘边弓箭手,戍于边疆之地,而前往边境,又名长行。 长行需自备粮食,若是无粮,可借贷,待到秋时,再收本金与利息。 张平亮跟在刘然身后,位于辎重队伍的两侧保护后勤,梁护身为老卒被排于前排的战兵队。 一边跑望着刘然,张平亮道:“刘然哥,你以后的箭术,能和郑指挥使一样么?” 说到郑科,张平亮皱起眉头,纵然不喜郑科的作风,但那天的武勇,令他感到了恐惧,若是正面交战,他知晓自己不是一合之敌。 刘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不知。” 郑科的武勇,令他也感到了诧异,曾经他也不信任史书中的百人斩,但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郑科,其武勇面对数十人的围攻,却无一合之敌。 面对此武勇,对其猖狂,诸弓箭手敢怒不敢言。 行军越来越久,路过河桥时,云雪覆盖于河面,却掩不住浮尸的轨迹,见此景,刘然眸子垂下,张平亮也不再东张西望。 一直暮色渐出,军中才停下,就地驻扎。 因是在宋境内,郑科未曾令军卒立鹿角等物,而是令各个队长分号下令,驻扎帐篷,拾柴生火。 夜色渐深。 一中队十人,以一帐篷为居所,其中有数队弓箭手轮番巡逻,虽是在宋境内,依旧没有任何疏忽。https:/ 梁护看着刘然在揉捏脚腕,在旁指导道:“得把鞋袜脱下,放火堆烘烤,不然过几日,鞋袜皮肉便粘连在一起。” 刘然闻声,将鞋袜脱下放在火堆旁烘烤,二月天,陕西仍是漫天飞雪,粗糙的脚掌上,因被雪水浸湿,冻的一片青紫。 其余弓箭手也纷纷脱下鞋袜,不大的空间内,顿时充斥着火堆烘烤后的酸臭味。 刘然也不嫌弃,将火堆上煮开的醋布汤,倒一点在碗,而后拿出一把晒干的栗米,搅拌均匀。 如同喝粥一样,慢慢吞咽。 刘然评价,有点酸。 众人吃了点东西,喝了点热汤,火堆也逐渐消散,准备躺下时,营中忽然传来女子尖叫声,刘然顿时起身,面色凝重。 张平亮也是如此,唯有老弓箭手一副见怪不怪的场景。 梁护叹了口气道:“躺下吧,当没听见,忍忍就好。” 刘然皱眉,那军中女子尖叫声逐渐变多,似乎不止一两位,赫然是军眷处。 似乎知道了什么,刘然皱眉道道:“梁队长是那军眷处?” “军眷?” 张平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军眷是前几次前往熙河路,因拓边无法携带家眷,所以此番第玖指挥出发,被庆州委托送于熙河。 “军眷处发生什么了,梁队长你知道?” 梁护叹气道:“真想知道?” 刘然似乎知道了什么,闭上眼睛,听着张平亮追问。 梁护道:“正如你所想的一样。” 心中虽知晓,亲耳聆听答案,刘然还是忍不住攥紧拳头道:“这与贼匪有何不同?” 梁护嗤笑道:“你觉得有何不同?” 张平亮道:“他们不怕军法么?” “怕什么?” 梁护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根稻草,摩擦了片刻,将其丢在地上,指着张平亮道“你敢说?还是他们敢说?” 见梁护的指头指向自己,刘然默然不语,其余弓箭手也是如此。 张平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梁护打开了话匣子。 “军法?军法有云,军中不得饮酒,你可看指挥与教头,有遵守?” “军法有云,不得克扣,你可见有人不克扣?或有人敢检举?若有心者,阶级法在此,又有何人敢直言。” 闻言,众人再度不语。 刘然听到阶级法,幽幽一叹,想到了里正说过,在他为弓箭手时,有一士卒检举大校贪污。 结果当时庆州知州,没有审查,就派人鞭打告发的士卒几十鞭。 有人问知州,贷奸可乎? 知州答道:“部曲得其短长以制其上,则人不安。” 阶级法一级管一级,不可以下犯上,忤逆、论告皆需受罚,所谓上下尊卑是也。 赵宋自立国,便对武人强取豪夺不甚在意,反倒乐于见此,消磨武人的野心。 就连后面韩世忠,也干过强娶部下妻子之事。 梁护抬头又道:“吾为弓箭手十二载,昔环州当十钱泛滥,又逢党项劫掠,诸多弓箭手于寒日而身着夏装,肩部而有缝,大寒天瑟瑟发抖。” “不得已,令家中妻女涂抹泽,倚市门求食!可知是何行?” 张平亮张大嘴,不知如何是好,刘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道:“睡吧。” 梁护也安慰道:“忍忍就好,忍一忍,没有忍不过去的!” 众人倒地互相报团入眠。 听着众人的鼾声,刘然盯着漆黑的营地,白日里奔波疲惫的他,却无太多睡意,不由想起一句话,“苦一苦百姓。” ...... 第二日清晨。 远方天空还是黑蒙蒙的一片,军营中已经在收拾当中。 刘然远远就看见了宋炎,还有李孝忠,见对方似乎昨夜也没睡好,遥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收拾好东西,将帐篷等物装好,刘然背负箭囊与军粮,跟随在大军后面,朝熙河路而去。 昨日尖叫的军眷,也收拾好了行囊,加入了大军当中。 十一章 军眷 天色阴郁,雪渐渐小了。 道路愈发难走。 弓箭手第玖指挥,朝河湟路而去,其队形初时还算整齐有序,越到后面,队伍越凌乱,也逐渐慢了下来。 人数不多,虽凌乱,倒也无人落下。 刘然背负弓箭与军粮,走在队伍的后侧,在他前方则是一群军眷,其中有一名身着粗葛麻衣的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儿童,二人在雪地中艰难行走。 刘然望着前方的军眷,一边行走一边调整呼吸,这是之前梁护所传授的呼吸法,所谓呼吸法,不过是在行军时,调整呼吸,能令体能消耗的慢一些。 就在刘然调整时,前方那名布衣女子,好似踩空般,发出一声尖叫,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他下意识上前搀扶。 刚把人扶好,女子顿时如受惊小鹿,浑身都在颤抖,眸子里皆是畏惧,刘然定睛一瞧,女子脖颈处赫然有青紫色的抓痕。 未曾等刘然开口,旁边小童便怒吼道:“你想对我阿姊做什么?” 跟在后方的张平亮,听见小童声音,遂怒喝道:“你小子,眼瞎么,若无我刘然哥哥,你阿姊早摔了,真是狗眼不识好人心。” 却见小童脸上有一掌印,张平亮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刘然摆手制止了张平亮,而后朝女子一拱手,便想带张平亮远离。 却不想,适才女子的惊呼,引来了一名骑着战马的男子,这男子身材较为魁梧,肤色黝黑,见刘然二人与那军眷,二话不说便拿手中马鞭抽去。 感受男子抬手扬鞭,刘然下意识就要抵挡,最终未抬起,任由凌厉的鞭子抽打在肩部,感受肩部先是一麻,之后火辣辣的。 对肩部的疼痛,刘然不曾在意,而是低首侧眼撇了一眼身边女子,见其脸上浮现惊惧,似乎知道了什么。 未听刘然痛叫,田旭脸上闪过不满,又再抽打几鞭。筷書閣 沉重的鞭子,伴随呼啸而过的风声,打砸在粗葛所制的冬装,刹时间,衣衫绽裂,芦花飘散在空中。 刘然一皱眉,发出痛叫。 鞭子肆意抽打,聆听刘然的痛苦呻吟,田旭露出了满意神色,方才在马上就看到刘然,对前几日花铁落败,他不满许久,几鞭倒是抽的痛快。 察觉田旭目光,刘然拉过张平亮低头求饶,田旭抽了几鞭子,遂解了气,这才仔细看向女子,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这不是昨夜那女人,浮现戏谑道:“昨日,滋味如何?” 见田旭说,女子脸上露出既愤怒又畏惧的神色,右手紧紧拉着孩童的领子,左手捂着他的嘴,小男孩眼里露出仇视目光。 刘然不言,张平亮好似明白了,也朝田旭怒目而视。 察觉二人眼光,田旭咧开嘴,毫无畏惧笑道:“昨夜你性子可没这么娇柔呢,是不是让老子调教了。” “畜牲!” 张平亮再也忍不住了。 田旭面色一变,鞭子接连抽去,张平亮也不抵抗,任由鞭子抽打,眸子里闪烁着怒火。 连续几鞭,见张平亮硬是不肯声,田旭愈加发狠,用足了力气,每一鞭,空中都发出令人战栗的抽打声,鞭鞭血肉模糊。 田旭抽的性起,继挥舞马鞭,刘然在旁瞧,眼看那马鞭赫然朝脸上甩去,若是抽中,眼珠子都能炸开。 刘然神色一凛,顿时将张平亮朝后一拉,那令人感到恐惧的鞭梢,从张平亮面门贴身而过,令他汗毛倒竖。 刘然低头勉强笑朝田旭道:“都头莫打了,莫打了,要是再打就要死人了,到时若是死了,岂不是无法交代了。” 听着刘然叫的都头,抽的兴起的田旭,这才舒服些,虽他只是个副都头,但被叫都头,令他心中甚喜,虽不喜刘然,但那日在校场射术,令他也自觉不如。 虽是如此,田旭还是下马狠狠朝张平亮胸膛一踢,将他踹的翻到,这才吐了一口唾沫道:“直娘贼,你一个新卒,老子抽打你是为了你好,若是冲撞了别个,你便没这么好运了。” 说罢,眼里露出无尽的鄙夷,又朝女子露出淫邪的笑容,骑着马离开了。 田旭离开后,女子对刘然露出歉意的眼神,刘然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就默默的跟随大军。 适才看似良久,也不过短短时间,随军一些弓箭手见刘然二人被抽打,面露惆惘,而另一些弓箭手,对田旭露出向往神色。 这一切都被李孝忠看在眼里。 行军良久,暮色渐深。 依照地形,郑科令人寻找可遮风避雨的地方,无水源也可,数月来风雪不停息,令水源变得无关紧要。 十人为一队,自立帐篷,有十多人为巡逻。 夜幕间,柴火在黑暗中扑腾,不时有寒风吹过,引得火焰摇晃。 十个人围绕在火堆前,张平亮盯着刘然,而刘然自顾自的脱下鞋袜,依照惯例的放在火堆旁烘烤,从自己的军粮处,拿出一把栗米,放入晒好的醋布热汤里搅拌。 待到火焰快要熄灭,众人穿好鞋袜与衣衫,前往帐篷时,场中只剩下刘然与张平亮,还有梁护。 张平亮道:“刘然哥,今日你为何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刘然道:“你认我是何人?” 闻言,憋了一天的张平亮,拖着伤,来到刘然眼前,忍不住将校场那日,刘然为救张介,不惜得罪花铁之事情,一一道来。 刘然看着身在咫尺的张平亮,面容很稚嫩,若是在前世,十七岁,还是个学生,他平静道:“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张平亮闻言一滞,所有话都不知道从何说,只是眼里的光,似乎少了些许。 梁护为战队兵,未曾看到二人事,但也从旁人那知道几许,沉重拍了拍张平亮肩道:“忍一忍就好。” 张平亮一言不发,一个人径直进入帐篷,躺在角落里。 梁护摇了摇头。 夜色渐深,众人鼾声如雷,彼此起伏。 刘然从中醒来,手里拿着从辎重处取来的木块,以箭簇雕刻着什么东西。 ...... 自那夜对话,刘然未曾近距离接近那名女子,张平亮也是如此,二人远远观望着。 女子跟在辎重队后方,脚步一日比一日沉重,肉眼可见的身材消瘦。 田旭也曾过来肆意调笑,但面对二人的沉默,只觉无趣。 刘然手里的木刻,一日比一日完整。 夜幕降临,行军就地驻扎。 多日以来,行军驻扎皆在宋境,无任何事发生,令夜间巡逻的弓箭手,逐渐懒散,大多应付了事。 张平亮与刘然渐生隔阂,刘然也不以为意,吃下难以下咽的醋布热汤栗米粥,便一个人进入帐篷入睡了。 十二章 夜幕交战 寒夜子时。 夜半气温骤降,帐篷外的冷风,在黑暗中呼啸,令林中枝桠不断碰撞,发出诡异的声响。 而处于睡梦中的弓箭手们,察觉温度的变化,下意识的抱着身边的同伴,互相取暖,寻求慰藉。 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内,刘然睁开了眼眸,听着同伴们的鼾声,以及张平亮不时发出扯到伤口的呻吟声,这才放下心来,拿起自己的匕首,轻手轻脚的离开帐篷。 走到帐篷外,刘然抬起头望向夜空,今晚的天边一片灰蒙蒙,没有一丝光亮,不时吹来令人瑟瑟发抖的寒风。 巡逻队们,此刻也安静了下来,无人再恪守军法,而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取暖。 感受营地的变化,刘然缓缓融入黑暗,悄然无声的消失。 再次出现的时候,在他眼前有一颗大树,树下有一顶羊皮帐篷,在黑夜中独自存在,那里正是副都头田旭所在,副都头比普通弓箭手待遇要好得多,可一人独享,还有毛毡。 为了不打扰田旭兴致,大家距离的都不是很近。 刘然轻微迈着脚步来到帐篷外,他腰中插着匕首,手里似乎拿着东西,而后深吸一口气,便要进去,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令他神色一凛,猛然侧首望去。 只见在漆黑的树下,出现一名男子,这男子身材比他高一些,手里拿着武器,在夜色中一动也不动,犹如雕塑般。 而那男子也觉察到自己被人发现,定睛瞧着,二人目光顿时交汇在一起。 黑夜很黑,二人都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庞。 刘然见到对方行为鬼祟,似乎拿着武器,眼里浮现了警惕的神色。 月黑风高,杀人夜。 如今这男子还持有武器,刘然无需思考,便能知晓男子来者不善。 想到这里,刘然左手悄悄的伸向腰间,然而还未曾等他拔出匕首,对方身影霎时间失在原地,猛然朝他而来。 见对方冲来,刘然不慌不忙的拔出匕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手中匕首出现在对方短剑的轨迹前段。 “叮!” 匕首与短剑交汇,发出清脆的声。 二人同时发力,匕首与短剑的锋芒交叉,霎时发出令人酸牙的声响。 抵挡短剑的寒芒,刘然正要开口说话,对方却随之应变,另一只手也握着剑柄,狠狠一发力。 通过匕首感受对方的力道,刘然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说话,右手瞬间抓住匕首,抵挡这力量的袭击。 二人不断发力,却皆无法奈何对方,场面陷入了僵持。 察觉对方力量不下自己,二人老练的将武器往前一用力,而后猛然收力,朝后方退去。 然而只是短暂退半步,二人再度默契超前杀去。 见对方不留手,刘然一咬牙,遂不再留手,匕首如蛇,脚步微转,猛然朝对方胸前刺去。 那人见刘然匕首狠辣,神色一凛,知晓遇见狠碴子了,手中短剑一横,堪堪抵挡对方的匕首。 而刘然心中暗道一声好,右手极速缠去对方握着短剑手腕,而后狠狠一拽,短剑顿时被拉扯,匕首朝上一刺。 感受寒芒袭来,那人不敢托大,空闲的手如闪电般出击,抓住刘然刺来匕首的手腕。 一时间场面再度僵持。 感受左手被抓,刘然没有丝毫犹豫,将匕首一扔,空出的左手,朝对方的胸前衣襟抓去,对方见刘然如此果断,顿时一愣。 刘然没有放过这空挡,迅速抓住对方衣襟,然后一抓,对方察觉衣襟被抓,上半身一歪,暗道不好,随即将短剑一扔,空闲的手朝刘然扯去。 失去武器的双方,纷纷以拳脚为利刃,刘然手中使出前世所学擒拿手,那人初时还能有所抵挡,但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功夫,立马落入了下风。 被刘然一个瞬间抓住了手腕,将其扭到了身后,而后狠狠一掰,男子手腕顿时发出脱臼的声响。 察觉手腕脱臼,男子也不吭声,身子一扭,毫不犹豫就冲刘然面门而去,刘然微微一侧,凌厉的拳头径直从门面擦过,在眉骨处,留下一道轻伤。 就在二人欲要再战时,忽然从远处传来脚步声,赫然是巡逻队的声响。 刘然将其手一松,先行离去,男子也未曾停下,而是快速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制造出未曾离开的场景,而后狠狠一扭手腕,将脱臼的关节,再度移回原位。kuAiδugg ....... 天色微亮,忽然军中铜锣敲响,局促的声响,振动了整个军营。 刘然从梦中醒起,听到铜锣的声响,皱了皱眉,还是迅速起身,开始了集结。 梁护见刘然,略有所思道:“昨夜未曾见你眉骨有伤,怎么早上就有了?” 刘然摸了摸眉骨,平静道:“可能是昨夜睡梦中磕碰了。” 梁护闻言道“希望如此吧。” 军中集结很快,不多时,弓箭手们便列队集结,以三人一小组,到十人,五十人,百人。 郑科来到众人面前,脸色一片阴郁,任谁都能看出其心情处于暴怒,只差一个泄口罢了,因此郑科虎目扫射方阵时,无一人敢直视,深怕自己会换来一顿毒打。 约莫半盏茶,郑科这才停止了行为。 见弓箭手们低头,郑科这才面带怒火道:“今日,军中出事了,可知何事?” 众人不答。 郑科怒声骂道:“田旭死了,你们可知?” 众人一听,田旭死了,情不自禁的将目光瞧向一个位置,那便是刘然二人所在的位置。 张平亮一脸迷茫,刘然神色自若,内心却极度震惊,田旭居然死了! 田旭怎么可能死? 昨夜他虽想动手,但却未来得及动手,田旭怎么可能死了? 与此同时,李孝忠眸子里满是疑惑,昨夜他曾想杀田旭,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人,其身手不逊于他,反倒近身拳脚比他还胜几分。 以至于今日早晨,手腕还传来阵阵隐痛,但他昨日也未曾来得及动手,怎么田旭就死了? 田旭死了,那凶手? 刘然顿生不妙,田旭死了,死的不明不白,那最后嫌疑的就是他和张平亮了。 十三章 互鞭 知晓田旭死了,偌大军营犹如被淋了滚烫的开水般,所有人心思活络了起来,碍于郑科的强势,无人敢出声,但双眼情不自禁的转向刘然二人处,毫无掩饰的打量,想要看出什么破绽。 那日田旭鞭打二人的场面,众人历历在目,甚有人当做谈资,尤其是刘然被鞭打,令他们有种舒畅之感。 初成弓箭手,便挑战老卒的颜面,早令众多老卒心生不快,鞭打一番,也算是教一教规矩,而今,田旭居然死了。 张平亮初时茫然、惊愕,随后心中一喜,被田旭欺凌,恨不得手刃此人,随即脸色一变,察觉众人的古怪目光,他并非笨人,怎不知田旭死了,他与刘然二人便是最大的嫌疑犯。 他不由将目光投向刘然,人并非他所杀,那会不会是? 刘然面对众人目光,面色如常,心中虽觉不妙,但他知晓,在这场合下,若是有半分心虚,不是他杀人,众人也将田旭之死,推到他头上了。 郑科面色一冷,犹如一只暴躁的熊虎,徐徐走向弓箭手们,令前排人,呼吸一滞,不敢有任何举止,生怕惹怒了他。 郑科遥望弓箭手们,怒吼道:“老子再说一遍,田旭死了,是哪个撮鸟动的手,给老子出来,给你个痛快,若不然给老子抓到,拔了你的皮。” 场中陷入静寂,没有任何人敢出声。 郑科拿出马鞭,狠狠一甩,凶狠道:“都不出说,很好,昨日巡逻弓箭手出列。” 十多名弓箭手带着惶恐的神色,犹犹豫豫的走向前。 郑科脸色阴沉似能滴出水,暴躁道:“鞭六十。” 说罢,数名执刑的人,拿着鞭子走向恐惧的巡逻弓箭手,将他们冬衣扒下,展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而后扬起马鞭狠狠的鞭打。 执刑人,皆身材魁梧,手中鞭子高高扬起,而后携带破空声,狠狠的鞭打在巡逻弓箭手身上。 霎时间,场中布满弓箭手的哀嚎。 一鞭又一鞭,血肉之躯直面鞭子抽打,短短时间,便血肉模糊,直令观看者,战战栗栗,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被鞭打的弓箭手不敢反抗,只能趴在地上忍受,只能发出哀嚎,才能好受些,有无法忍受者,双手不断的抓着坚硬的地面,以指尖刨地。 一直到六十鞭抽打结束。 之前还中气的巡逻弓箭手,此刻趴在地上,不时的抽搐,指尖指甲破碎翻盖,背后鲜血淋漓,嘴里流出殷红鲜血。 郑科望着巡逻弓箭手道:“昨晚你们可看见嫌疑之人?” 被鞭打的巡逻弓箭手,此刻趴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难以回答,只能不断摇头。 郑科似乎也未想要何答案,而是侧首遥望场中的弓箭手们道:“昨日,可曾发现自队队兵异常?” 郑科等了良久,无人作声,怒笑道:“很好,都给老子嘴硬,每人那就每人领十鞭,由小队长执刑。” 众人一听,心中一慌,若是被鞭打十鞭,这天寒地冻,军中又克扣军粮,本一日一升的军粮,克扣至一日半升不到,长途跋涉,哪能还有命在。 顿时有数人急忙大声道:“我虽不知队兵有异,但前几日我见田副都头与那新卒生仇,怕是与他二人脱不了干系。” “哦?”郑科望着出声人道:“继续说。” 众人纷纷指向刘然二人。 被众人指向,张平亮又怒又惊,身子不断颤抖,刘然叹了口气。 “你二人出列。” 被郑科点名,刘然见张平亮手足无措,只能拉着他,张平亮手脚僵硬,刘然拉的有些费力,一步一步,来到阵前。 郑科怒笑道:“说,怎么回事。” 张平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刘然接话道:“前几日,我二人不知尊卑,冲撞了田副都头,挨了几鞭。” 郑科道:“所以,你二人便杀了田旭!” 刘然摇头道:“被鞭打,虽有怨气,却无杀人之心,众人皆知我二人被鞭打,田旭若死了,我二人难逃干系,岂敢有杀心,况且田旭副都头为久战之人,我二人怎能悄无人息的杀人。” “呵呵,”郑科含怒笑道:“果真有几分口舌,若非你所杀,又怎能如此充分,说出这话。” 刘然平静道:“问心无愧,自无需慌张,若慌张便是心虚。” 郑科盯着刘然道:“好,好。” 将手中马鞭狠狠一抽张平亮,被马鞭骤然抽中,张平亮面色一涨,忍不住发出痛呼。 “痛么。”郑科眼也不看一眼,将鞭子扔在地上道:“你二人互抽十鞭。” 刘然皱眉,张平亮身子不住发颤,眸子里尽是慌张,嘴唇在发抖,盯着地上的鞭子,手足无措。 郑科大声怒斥道:“捡起来。” 刘然低头,默默捡起马鞭,而后朝张平亮甩了一鞭子。 被抽中的张平亮,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紧紧咬住嘴唇,鲜血从嘴角留下,忘记了痛叫。 场外的梁护,皱起了眉头。 李孝忠、宋炎,面色一变,李孝忠方才见刘然眉骨有伤,瞬间想到昨夜所战是何人,拳头紧紧握起。 张介一脸担忧,见刘然抽的极为认真,却鞭法散乱,每一鞭都打的凌乱,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刘然十鞭抽的很快,抽完之后,把鞭子递给张平亮,张平亮怒气冲冲的接过,眸子里尽是恨意,毫不客气的抽向刘然。 每一鞭都用尽了全力,哪怕引动身上的伤势,也没有任何留力的抽向刘然。 刘然低头,鞭子袭来,先是发麻,而后如同被火烤似,火辣辣的,一鞭又一鞭,痛处如浪潮,一浪又一浪,毫不停歇。 疼痛令刘然在大寒天里,额头布满了汗珠。 二人十鞭抽过,郑科继续道:“说,你二人谁是凶手,还是合谋。” 刘然默然不语,张平亮虽怒气冲冲,但未曾指向刘然,也不说话。 见二人不语,郑科怒极而笑道:“还不说,继续十鞭。” 十鞭过后,二人皆鲜血淋漓。 郑科继续道:“还说不说。” 十四章 卑微 听着郑科的话,张平亮看着刘然眼神略有闪躲,忍不住紧握双拳。 刘然呼吸有所加重,鞭打二十次,令他胸前与背后布满瘆人鞭痕,每一次呼吸,疼痛都有所加重,他盯着郑科道:“我二人并非凶手。” 郑科听见刘然所说,脸上浮现怒容,冷声道:“你二人倒是嘴硬,那就看看到底是你们嘴硬,还是鞭子更硬,继续互鞭,直到说出来为止。” 张平亮脸色霎那间变得苍白,鞭打到说出来为止,那....,心中不由想起在庆州的祖母,心中分外挣扎,他并不想死! 刘然在张平亮惊惧目光中,默默走向前去捡起了鞭子。 见刘然如此,张平亮握紧的拳头忍不住发力,其力道之大,令掌心被指甲戳破,随后眼中化作决然,想要说什么,却见刘然并未朝他走来,而是将鞭子细细盘成一团。 拿起鞭子,刘然将鞭子细细的盘成一团,仰起头看着郑科,身着冬装的郑科约有宋尺六尺五,可谓是雄壮,两手如蒲扇般大,“郑指挥使,你想听什么答案?是我所杀,这样么?” 郑科闻言,怒火从心中涌起,冷道:“这么说,你承认了。”httpδ:/m.kuAisugg.nět 刘然掂了掂鞭子,见鞭子上布满了道道血迹,这都是他与张平亮的,而后轻轻擦拭了一下,“我说不是,就得与张平亮二人互鞭,一直抽到说为止,然此事非我二人所为,如何能说,一直鞭到死,也无法承认,但不说也是死,说也是死,郑指挥觉得我当如何说?” 闻言,在场弓箭手,呼吸为之一窒,虽心中对刘然有所不快,但听郑科的话,众人心中不由变得复杂。 有人庆幸场上并非自己,也有人只想让刘然承认,让事情快点平息,以免殃及池鱼,亦有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李孝忠呼吸发沉,他与其余弓箭手家贫不同,他的家世并不差,只想成为弓箭手,以王将军平戎策之行,五路围剿西夏,报效国家,而今这一幕令胸口好似有一块巨石压迫,快令他喘不过气来。 梁护低头不忍再看。 张介脑海伤过一个念头,那便是自己出去顶罪,以报刘然前些日教阅救命之恩,但一想到这罪名,他可以死,但家人也会被牵连,又强忍这念头。 宋炎低头,眸子里闪过杀意。 郑科听刘然之话,变得脸色铁青,眼神一示意,适才执刑鞭打之人,瞬间会意,上前对着刘然就是狠狠一踹。 被踹中胸口,刘然遭受重击,猛然摔倒在地,随后壮汉拳脚如雨滴般袭来。 刘然忍不住蜷缩,以手脚护住柔软的腹部,没有任何反抗。 打了一阵后,郑科这才摆手,令壮汉停手,“适才你所说,是说本指挥,不分青红皂白是么!” 刘然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摇头道:“不敢,我只是想活着。” “不敢?!”郑科冷冷一笑道:“你想活着,田旭亦然想活着,你以下犯上,并且还在这蛊惑军心本指挥可将你斩首示众。” 刘然不再吭声。 郑科朝众多弓箭手一望,见众人纷纷低头,躲避他的扫射,冷哼一声道:“将二人分开关在帐篷内,本指挥亲自审问。” 说罢,便有人将刘然二人拖走,带向不同的的帐篷内。 被拖到帐篷内的刘然,抽了抽冷气,适才一顿毒打,令他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一样,揉了揉胸口,而后盯着漆黑帐篷,陷入了思索。 帐篷很黑,无半点光芒,时间流逝变得缓慢。 不知隔了多久,郑科拉开帐篷,手里拿着一盏烛火,徐徐走进帐篷,见刘然规规矩矩,郑科冷笑道:“你小子嘴硬,你同伙却并不嘴硬,他已招供,你二人因被田旭鞭打,而心怀怨气,密谋暗杀。” 刘然脸色平静,未曾开口。 郑科也不说话,只是拿起烛火,似在玩弄着那一丝光芒,随意吹了口气,烛火便在黑暗中摇晃。 帐内忽明忽暗。 郑科这才道:“可愿招供。” 刘然闭上眼旋即睁开,朝郑科问道:“郑指挥,人并非我所杀。” 郑科将烛火摆好,而后猛然动身,来到刘然身前,蒲扇大的手掌刹那间出现在刘然喉咙前,紧紧扼住。 咽喉被扼住,刘然脸色发青,未曾有任何反抗,痛苦如浪潮阵阵袭来,眼前世界逐渐模糊,世界化作一片黑暗。 醒来时,郑科悠哉的打量刘然,眼里带着一丝惊奇道:“好小子,倒是有几分胆魄,也不怕老子捏死你。” 刘然醒来,贪婪的深吸一口气,这才面带恐惧道:“怕,但无何用,我的命只在郑指挥一念之间,你要我死,我便死,要我活便能活。” “不错,”郑科对刘然的恐惧很满意,抚掌笑道:“你既然知晓,就好,张平亮已经将你供出,你有何话。” 刘然摇头道:“人并非我杀,我无话可说,若是郑指挥想杀我,我无能为力,只能束手待毙。” 郑科点头道:“老子可以给你一条活路,你能为老子做什么。” 刘然深吸一口气道:“然家贫无财,别无他物,唯有一条命,一手箭术,郑指挥留我一命,我愿成帐下犬马,以供驱使。” 郑科笑道:“很好,本指挥无需无用之人,不过你的射术很不错,可以留你一条命。” 刘然深吸,随即下跪磕头道:“谢过郑指挥活命之恩。” “倒是个识趣的人,本指挥需要你的箭术,”郑科称赞一番,又话锋一转道:“本指挥需要你的箭术,但你现在还不够格,小子给老子争气点,不然老子今日可以留你一条命,他日也能夺走你这条命。” 跪在地上的刘然,发出卑微的声音道:“明白。” 郑科一摆手道:“退下吧。” 刘然却未曾动身。 郑科见此皱眉道:“老子留你一条命还不走,还想说什么?” “还请郑指挥留张平亮一命。” 郑科皱眉道:“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刘然道:“不敢,张平亮是无辜的,他若是死了,那我也难逃干系。” 郑科本想拒绝,又转念道:“老子看在你的面子,就饶他一命。” “谢郑指挥大恩。”刘然磕头谢过,这才缓缓起身,转身离开了帐篷。 来到帐篷外,刘然只觉恍然隔世,适才他一直在赌,以自己箭术为赌资,若是赌输了,那一切皆无,幸好他赢了。 他没有回头看帐篷,而是心中记下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 见刘然与张平亮无恙,梁护松了口气,拍了拍二人肩膀未曾说话。 张平亮见到刘然,目光一缩,忍不住退后半步。 刘然未曾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十五章 首身法 因田旭之死,诸多弓箭手被鞭挞,以至数人受伤,故延迟一日行军。 众多弓箭手纷纷回到自家帐篷里,躲避二月寒风,巡逻弓箭手则打起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唯恐前车之鉴,就连军中军吏,亦是不再骚扰女眷,生怕自己是下一个田旭。 刘然走出帐篷,拖着伤势缓慢走向属于自己中队的帐篷。 掀开帐篷,里面坐着八人,缺少了张平亮,其余八人此刻坐在地上,梁护则皱着眉头,在思索什么,见刘然回来,眼里闪过惊讶之色。 但只见刘然独自回来,似乎想到了不好的事情,有些不快道:“唯有你一人?” 刘然点头,而后走进帐篷,也不顾众人神色,独自坐在地上。 见刘然独自回来,众人眼里带着厌恶直直盯着他。 面对几人的眼光,刘然闭上眼睛,也不作解释。 不多时,帐篷再度被掀开,赫然是张平亮,他此刻面色狰狞,数次鞭打,令他浑身上下都在发疼。 看到刘然坐在帐内,神色一惊,而后双眼不自觉的避开他,心中出现几分害怕的情绪,一步一步的移动到帐内,特意坐在梁护身边,隔了刘然一块。 梁护见张平亮回来,松了一口气,知晓自己是误会了刘然,歉意的看了看他,刘然依旧平静的坐着,没有一丝动静。 张平亮一躺下,就忍不住发出痛呼,二十多次鞭打,令他浑身上下都在发疼,尤其是躺在地上,胸前背后都在阵阵发疼。 刘然闻声,睁开了眸子,见张平亮回来了,也松了一口气,且不说若是张平亮出事,众人会误会,泥巴掉裤裆,有理说不清。 就算张平亮真出事,也会令他感到后悔。 梁护听张平亮的痛呼,梁护看了一眼刘然,见他伤势繁重,却面色不改,心中升起几分倾佩。 二人回来,梁护心情好了几分,开口问道:“你二人嫌疑洗清了?事情了结了?” 纵使二人刚回来便问这事不好,但梁护还是有几分好奇,适才见二人被分开关押,还以为二人这回凶多吉少。 以至他这老卒,也有几分伤感,虽相处时日不多,刘然的沉稳,张平亮的稚嫩,仍让他颇有好感。 其余七位弓箭手,也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之前心中有所误会,认为是刘然把罪名都推到张平亮身上,这才被放回来,而今二人都回来,不由有几分震惊。 数日以来,郑科言行举止,他们早有了清晰的见解,那便是狠戾,行事多肆意妄为,不把人命当回事,如今二人却能够安然回归,足以令他们感到震惊。 刘然平静道:“我们是弓箭手,不仅仅只是耕田,更是需要我等作战卖命,郑指挥使总是需要我们的地方。”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但却觉得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郑科行事严酷,若是他们为嫌疑,恐怕早就身首异处,或被鞭打至死。 几人见刘然一脸漠然,也未曾继续问话,梁护摇头叹气,张平亮之前颇喜挨着刘然,而今却挨着自己,知道二人已生隔阂,却毫无办法。 只能说造化弄人,本关系良好的二人,却如此,知晓自己这小队,距分崩离析不远。 十人默默的坐在帐篷内,没有一人吭声,他们在等待事情的后续。 约莫半个时辰,外面似乎有动静,梁护起身走出帐篷外打探。 约莫一盏茶功夫。 梁护便掀开帐篷走了进来,脸色极为复杂。 张平亮看见梁护的脸色,忍住了痛呼,甚至屏住了呼吸。 刘然默默起身,牵动了身上的鞭伤,只是眉头一皱,拿起水囊就递给了梁护,梁护接过手,便往嘴里灌。 一直等梁护停止,刘然才道:“发生了何事?” 梁护深深看了一眼刘然,将水囊关紧,又坐在了地上,脸色复杂道:“事情了结了。”https:/ 听到梁护的话,中队长追问道:“了结了?抓到凶手了?凶手是谁?” 梁护摇头道:“并没有,郑指挥使以逃亡处理,并责令我们不得外泄田旭之死,若是有人泄露,以泄露军情罪名处死。” 以逃亡解决,这令人众人一震,他们想过处死刘然二人,也想到抓到凶手,却未曾想过是以逃亡结案。 众人略有几分震惊,在此之前,郑科如发怒的凶虎般,令人感到战栗,只觉得刘然二人凶多吉少,然而这才多长时间,居然以逃亡便了结了。 几人不由纷纷看向刘然,之前场中事,他们看的一清二楚,张平亮神色慌张,手足无措,连开口都难,那么断时间内能令郑科改变主意的,唯有他了。 此刻看刘然一脸气定神闲,显然是有所预料,不由心中钦佩不已。 张平亮也震惊的看向刘然,在帐篷内他所做的事情,自己一清二楚,然而现在居然是这种结果,以逃亡处理。 刘然松了口气,这结果不出他所预料,宋代逃亡法,可谓是极其宽松,他所在的弓箭手与其余弓箭手不同,乃是属将系,隶属禁军,为名副其实的西军。 然而宋代在逃亡士卒这方面,有身首法,在真宗之前逃亡法仍属严格,自真宗后,因冗兵之政,以至士卒多被欺凌,无奈逃亡。 为此,便有首身法,私自逃亡杖六十,逃亡日填补,给予自新之路。 虽名为自新之路,不过是无奈之举,面对士卒大量逃亡,而无力有效遏制,便有了首身法。 只要士卒逃亡,在规定时间内自首,便可减轻处罚,就算在逃亡期间行不法之事,都可网开一面。 但这首身法,犹如给逃亡人一个定心丸,也令一些士卒更加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刘然叹了口气,虽田旭之死,与他所想一致,只不过其中波折,倒是殃及了他,若是那日早些去,以他的手段,定然不会让人知晓田旭是被人所杀。 随后刘然转念一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有波折,令自己受了皮肉苦,但进入郑科帐下,对日后行事,也有所好处。 纵使屈辱,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在军中,唯有爬到更高位置,才能避免一些丑恶。 想到这里,刘然看向张平亮,见他依旧眼神闪躲,心中倒是猜到了几分,适才他见张平亮似乎有所动摇,才盘鞭,若是在众人面前,他指认,不是自己也是自己了。 都是受害者,只是为了活着罢了。 ...... 帐篷内,烛火摇晃。 一名男子走进,见郑科思索什么,低头道:“郑指挥使,标下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说。” 郑科睁开眼道:“说。” 男子道:“郑指挥使为何不处死刘然?” 郑科起身道:“他有用,不能死,我初来乍到无亲信,他身手不错,且沉稳,可堪一用。” “郑指挥使,您折辱于他,还将他当做亲信,不怕反噬么?” 郑科闻言大笑道:“反噬?他一介贱卒,谈何反噬,且畏我不畏敌,畏敌不畏我,如今他畏我,岂敢反噬,不过掌中玩物罢了。” 男子皱眉道:“那田旭之事?该如何处理?” 郑科不当回事道:“不过一介庸奴罢了,在自家营中,都能被杀,死了也罢了,若辖官问起,便说逃亡便可。” 男子点头离去。 十六章 榆树皮 湟水谷地,位于熙河路湟州地区,此地在海拔1500-2000之间,唐代便号称,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便是此地。 此处土地富饶,林木区翳荟交道,山林久在羌中,因羌人与吐蕃部落,为游牧,以射猎、牧畜为生,多不粒食,苍天大树随处可见。 崇宁二年前,属唃厮啰势力,势力错综复杂,数百吐蕃部落在此生活。 宋神宗时,王韶将军上书平戎策数十万大军拓边,所收为宋之疆土,其后因王安石被贬,司马光上位,所遗弃,角厮啰不费一兵一卒所获取。 崇宁二年,宋帝佶拓土开疆,宋军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为王韶之子王厚所带领,直到崇宁四年结束战役,全境占据湟水谷地,此后唃厮啰政权覆灭,陇拶归顺宋人,小陇拶则逃至西夏,与宋军继续对抗。 然王厚将军拓土,耗资数亿缗,禁军扎住在此,每年耗费钱财数以千万。 概因宋军占领河湟地区之后,所过之处烧杀劫掠,以老弱妇孺首级冒功,人心惶惶,宋廷为笼络军心,稳定统治,便号令不得向当地蕃人收取赋税。 数十万大军涌入湟,以至粮价飞升,每石五十贯,可谓是价高百倍。 得其地而未得其利,得其民而未得其用,地利不辟,兵籍不敷,唯仰朝廷供钱粮年以数亿。 因此,耕战一体的弓箭手,便成朝廷所需,以建堡寨耕战一体,每人分田二百亩,闲时农活,战时上阵,以镇边疆。 刘然与梁护、张平亮共扛一截巨木,在半山腰山路行走,在他前方,亦有数千人在忙活,有肩扛巨木,亦有人在修缮道路。 此处位于南宗寨前线,隔着一百多公里地,便是西夏的古骨龙城,而他们所建立的寨子,便是宋帝国直面西夏最前线。 为修寨,两指挥弓箭手,皆为劳役。 数千人在山中上上下下,犹如蚂蚁一般,每人分工明确,不过短短半月,便开凿出一片五百步的地基,已具雏形的寨子。 肩扛粗壮木干,在最后方的刘然双腿微微发软,呼吸沉重,看着前方的张平亮,以及最前端的梁护,咬了咬牙未曾泄气,举步维艰行走在山腰崎岖道路上。 在刘然后方,有三名弓箭手或是脚踩碎石子,以至其中有一人摔倒在地,引起另外两人也摔倒,巨木顿时砸在地面,发出震动,随即快速滚落下山。 十七章 伐木 难咽的榆树皮,带着苦涩的味道,但却很有效,饥肠辘辘的三人,吃了大半,空落落的肚子,垫了点东西,总算好受点,不用再忍受胃部因饥饿导致的疼痛。 填饱了肚子,梁护起身道:“走吧,耽误不少时间了。” 刘然二人点头,随之离去,继续加入修缮寨子的任务当中。 青山寨位于玉壁山半腰,依山而建,为椭圆形,五百步的地基,初具雏形,其中旱厕为最早修缮完成。 寨子内部分为最核心的行政区域,此刻这些区域大半修缮完成,不少官吏在上面休息,看着下面弓箭手在擂土筑墙,在下面劳作。 修缮一座寨子,仅有一千名弓箭手人手不足,因此,在这半月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加上原有弓箭手,共有一万二千人,其中有数千名禁军,以及负责修缮的厢军、牢城军,以及为熟户的蕃兵。 这蕃兵队伍为为俾丹部落族兵,昔日曾是唃厮啰势力,崇宁二年,王厚带领宋军扩疆,复湟州。 数年时间,唃厮啰被覆灭,其麾下部族,要么被屠杀殆尽,首级沦为宋军的功勋,要么便是如俾丹部一般,投降宋国,成为熟户,遭受宋国驱使,成为蕃人弓箭手。 蕃人弓箭手,与其余禁军系仿佛,也为十人一中队,百人一都,三百人为一指挥,低级如十将、押官则为蕃人所担任,然指挥则由汉人所任。 带队的番人都头,名为琼台赤,虽身高五尺,但体型魁梧,脖上带着狼牙项链,耳中挂着奇怪的耳坠,他看着眼前忙碌的弓箭手们,而后又抬头看向别处,不敢随意盯着。 琼台赤,虽为蕃人弓箭手都头,但其身份为蕃人,汉人十将,皆可肆意折辱,轻则骂,重则鞭打,而不敢反抗。 琼台赤看向了四周,昔日崇山峻岭当中的茂密树海,此刻却变得稀薄,尤其是青山,在寨子四周,树海推移,被伐尽的森林,露出了光秃秃的山壁。 这些曾经都是属于他的部族,而今宋人在此,随意挥霍着本属于他的森林,将一颗颗大树砍伐,眼中忍不住露出了怒火。kuAiδugg 他知晓,一旦等这青山寨修缮完成,那么宋国的采木司,也会逼近。 到那时,伐木无止境的宋人,便会将他们赖以为生的植被,伐之殆尽。 在蕃人都头暗生怒气时,刘然三人背着沉重的巨木,缓缓从他面前过去。 看着刘然三人那枯槁瘦弱的身躯,蕃人都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抬过巨木,三人勉强将其扔在地上,然后深深的长吸一口气,这才有空闲擦拭脸上的汗珠,但又快速的加入队伍,朝山中而去。 时间在沉重劳役中,快速流逝,转眼间,黑夜降临。 刘然三人吃了点栗米,栗米很少,三人不到一升半,每人为半升不到的口粮,在这连日劳累中,又无荤腥,让本不堪重负的弓箭手们,难以支撑。 纵然想逃亡,但一想在山下驻扎着禁军,其余弓箭手顿时失了逃亡的心思,数千名训练有素的禁军,足够令人望而生畏。 山脚下的禁军,数千人安营扎寨,震慑着山中服役的士卒,也震慑着青山数百里内的吐蕃熟户。 十多个吐蕃熟户,大着数万人,小者整个部落也仅有数千人。 躺在以枝叶所铺的床上,张平亮听着帐篷内的咕咕声响,他的肚子也发出叫声,胃部因饥饿传来阵阵疼痛,多日操劳,浑身上下如同散架了般,令他无法入睡。 修寨多日,亦有弓箭手因操劳过度而积劳成疾,未曾死在敌人手中,反倒是死在了繁重劳役当中。 随意挖个坑草草下葬,死的一分不值,想到这里,张平亮内心陷入了惶恐不安,虽在帐篷内,听见诸人的动静,但只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他害怕极了,害怕自己支撑不住,怕自己会死。 陷入了恐惧的张平亮,宛如要溺水一般,窒息的情绪如潮水般袭来,内心思绪紊乱,无法自拔,忽然耳边传来一道鼾声。 他侧首望去,赫然是刘然所发出,听着沉重的鼾声,和那平稳的呼吸,张平亮不由看的有些出神,紊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梁护觉察张平亮的动静,叹气道:“睡吧,睡了便不累也不饿了。” 疲惫一天,众人渐渐入睡,时间过得格外快。 只觉刚躺下,便听到锣声。 十人中队,带着疲惫的身躯,急匆匆的起身,来到场中,此时场中聚集了不少人。 军吏静静等待众人集合,而后开始下达今日的任务,以五十人一大队,各自派遣任务,有大队负责挖土,有大队负责混泥砌墙,亦有人负责伐木,刘然这一大队,则分配到了伐木。 以三人一斧,开始朝深山进发。 二月早晨的青山,非常冷,寒风吹拂而来,令张平亮忍不住紧了紧冬衣,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他看向了刘然,见他肩部冬衣有一大块暗褐色的色彩,他知道,那是因扛木头,导致肩膀磨出的鲜血。 五十人队伍,走在山中,曾经树木繁多的山腰,此刻已经秃了一大片,露出褐黄色的土地,这些土地,只要修缮一番,便会成为弓箭手耕种的梯田。 偌大树林,没有任何鸟兽逃窜,半月时间,早令这山中没有任何活的野兽,但凡有,也早就进入军中官吏的肚子里,而他们连汤也喝不到。 众人来到目的地,拿起手中斧子,来到粗壮的树干下,开始狠狠的凿去,没有人敢偷懒,五十人为一大队,分配了数百根巨木,但凡无法完成,便要全体克扣军粮。 梁护站在巨木下,在满是血泡的双手掌心上,吐了口唾沫,便拿起斧子开始凿去,张平亮与刘然二人在旁休息,等待接力。 坐在冰凉的石头上,张平亮不由看向刘然,见他脸色平静,但双眼却一直盯着草地,二月的湟州,草地上没有任何可看的,只是一片翠绿。 梁护凿了一阵子,张平亮看着刘然起身唾沫吐在掌心,唾液令双手湿润一点,而后接过斧子继续凿。 每凿一下树,刘然的腹部便发出鼓声,约莫凿了百次,巨木出现一块硕大的缺口。 刘然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斧子递给了过来,接过斧子,张平亮看着刘然并未歇息,而是在寻找着什么,摇了摇头,他开始了继续凿树。 如此重复五次交替,二人腰粗的巨木,轰然倒塌,发出了巨大的震动声响。 听着这沉重的声响,张平亮只觉得很累,浑身上下透露着疲惫,很想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树木被砍倒,只是开始,还需减除枝干,将粗壮的树干分成数截,运回寨子。 拖着沉重的身躯,张平亮继续加入了劳作。 时间过得缓慢却快速,众人轰轰烈烈的伐木,令林中都是凿树声响,与巨树倒塌的震动。 十八章 争夺 时至午后,众人脱下冬装,露出看似瘦弱,实则有力的躯体,继续在伐木。 张平亮扶在树干上,发出沉重的呼吸,过度的劳累,令他头脑发昏,略微撇了一眼刘然,见他额头布满汗珠,也在发出沉重的呼吸,但却依面色平静,没有太多波澜,不由心中生起焦躁。 梁护凿了一阵子,刘然继续凿,却没凿几下,便将斧子递给了张平亮。 望着手中的斧子,张平亮拳头紧握,三人本为轮换,而今刘然却只凿数次,便递给了自己,想怒斥对方偷懒,想检举,但一想那日军营帐内,自己的检举,却又说不出话。 将斧子递给张平亮,刘然未管他有何意见,而是快速跑向密林内的草丛处,那有一紫色的花朵。 张平亮只能憋着气,拿起斧子就是狠狠一凿,因发力过度,双眼瞬间一黑,身子一软,就摔倒在地。 醒来时,看着刘然扶着自己,手中拿着一块根茎,上面的泥土被擦拭干净。 见张平亮醒来,刘然拿着根茎道:“这东西热量不多,但总归是粗纤维,能顶一会肚子,吃点吧。” 听着那未曾听过的词汇,张平亮露出了茫然神色,见张平亮不答,刘然将根茎扯一点放在自己嘴里咀嚼吞下,这才道:“安心,无毒,这东西我吃过。” 茫然中接过根茎,放入嘴里咀嚼,有些汁水,带点泥土特有的腥味,而后吞下,感觉好受了一点。 张平亮看着刘然道:“这是什么?” 刘然起身道:“这东西名为紫花苜蓿,本为马食,但根茎与叶子,人亦可食,你应是低血糖,可多吃点。” 找到能吃的东西,刘然也松了口气,数日来,不少人因饥饿与操劳过度,只剩半口气,若是再找不到吃的,就凭那一日一升不到的军粮,根本无法维持。 看着刘然离去,张平亮心中愧疚之情愈发增长,低头看着布满血泡的双手,叹了一口气。 其余小队见刘然三人吃着根茎,眼中有异色,不由开口问:“你们在吃什么?” 刘然手中拿着,嘴里还在咀嚼着根茎,带点含糊不清道:“紫花苜蓿的根茎。” 一名老卒接嘴道:“能吃?” 刘然道:“能吃,可生吃,也可熟食。” 当得知此物能吃,众人心中大惊,他们也曾看到不少紫花苜蓿,却不知能食,因此错过不少,不少人心中懊悔,随后又一喜,对刘然对了几许敬佩。 此前,见刘然箭术非凡,那也只是他本人的而已,而今知晓紫花苜蓿能吃,不相瞒,令饥肠辘辘的众人,如同见到日出希望一般。 吃是人不可缺少的,而弓箭手们多日操劳,吃不饱,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衰气,而今看到希望,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诸人迅速行动,两人伐木,一人寻找紫花苜蓿。 紫花苜蓿根茎可达五米之深,生长密集,在此片林海中亦有不少,众人只是粗略一看,便能寻找到不少。 当紫花苜蓿的根茎,放在嘴里咀嚼,满是残渣的根茎,带着泥土,口感并不好,但吞下去的时候,众人只有一个感觉,活了过来。 老卒对刘然的不满,以及怒气,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对刘然的认可,达到了巅峰。 自刘然寻找到紫花苜蓿,新老卒心神也稍微松懈,整日劳作,而口粮一日不过一升不足,令人只觉死亡将至。 回归营地歇息,新老卒们则忍不住对同为好友乡亲述说此事,给予彼此各自一些希望。 消息经过人口流传,则涌入了另外一弓箭手指挥的耳中。 夜幕之下,泾原路第三将弓箭手营地。 大队长康随听着手中士卒禀报,睁开了双眼,他手中拿着一袋栗米军粮,其中份量仅有一升,虽为大队长,其口粮也不过比普通士卒多一些。 自湟州派遣万余名人手,其中禁军自然是待遇最好,其后便是厢军,再是弓箭手,所用物资以弓箭手最差,口粮最少。 康随低沉道:“紫花苜蓿,刘然?明日且去会一会。” ...... 第二日一早,刘然等人便手拿斧子,成群出发前去继续伐木,众人比起前几日,眼里多了一丝希望,虽根茎生食不可口,但煮熟了,也不算差。 来到林中,以二人伐木,一人寻找紫花苜蓿,为布置。 刘然三人行于林中,梁护为首拿起斧子凿,刘然在旁歇息等待接手。 就在大家继续操劳时,忽然从开辟道路窜入了一群气势汹汹人,约莫为一大队,赫然是另一指挥的弓箭手。 刘然看着他们眼里闪过疑惑,半月来,两指挥的弓箭手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划分任务劳役,怎么今日来到了这里。 只见为首男子,看着刘然等人,眉宇间闪过讥讽,在他左右出现一名身材中等的男子,他对众人道:“这片地,老子们包了,你们换一片。” 闻言,刘然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后方,那些在伐木的弓箭手们,也陆陆续续赶来,看着另外一指挥的人,露出了疑惑神色。 第玖指挥的大队长,王压拱手道:“我们在这伐木多日,为何要让我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康随冷声笑道:“老子说让你们换就换。” 王压听着这话,面色也是一冷,含着怒气道:“就你们也想让老子离开?” 康随徐徐走向前,傲然道:“老子是泾原路第三将的人,就你们这些撮鸟,也配和老子泾原路的争?” 王压骂道:“泾原路又如何,老子还是环庆路的。” 康随看着王压身后的刘然等人,嗤笑一声道:“就你们这些环庆路的怂包,赶紧给老子滚蛋,论弓箭手,老子泾原路,可是诸弓箭手之首。” 见康随霸道,张平亮哪能忍得住,站出怒斥道:“你们不就想占了这片林子,夺了紫花苜蓿,那是我刘然哥哥所发现,与你们何干?” 康随未发话,在他身后冲出一名男子,还未等众人反应,他身子一冲,已欺身来到张平亮,在他惊诧中挥拳而出,却不想忽然出现一人,将他一脚踹翻。 被人一脚踹中腹部,那行凶的弓箭手,面色发白,捂着腹部,一时间无法起身。 一脚踹翻袭击之人,刘然掸了掸衣衫,走到人群前,望着康随道:“泾原路弓箭手,如此霸道么,一言不合便不顾军规,就要行凶伤人。” 康随皱眉道“你是谁?” 刘然平静道:“庆州,刘然。” “你就是刘然,发现紫花苜蓿之人?” 刘然点头道:“是我。” 康随怒笑道:“知道你适才做了什么?” 刘然对视康随的目光,声音里没有任何怯懦,“我只是代你管教一番,不顾军规肆意妄为,可是大禁。” 康随看着那捂着腹部的弓箭手,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狠狠瞪了一眼,又收回目光道:“他是老子的人,你出手便是对老子的挑衅,你知道什么后果?” 王压出声道:“有何后果,自有我们的郑指挥使所惩戒,不劳烦你们泾原路的人操心。” 康随盯着刘然片刻道:“给你们一个机会,滚出这里,这片林子我们泾原路包了。” 刘然站在王压身边,摇头道:“若是想同挖,我等自无不可,军粮不足,大家都忍饥挨饿干活,如今可填肚之物,大家都好,但若是你们以泾原路名号胁迫,我们环庆路也不惧,有什么手段就放马过来。” 王压点头附和道:“说的不错,若是一起,自无不可,倘若你们想胁迫,那就尽管放马过来。” 康随本以为能以泾原路名号威压,却不想被噎,面色冷道:“我本顾及同袍之情,让你们走,你们不领情,那就来较量一番。” 刘然出声道:“军中有法,不可斗殴,还请文斗。” 想放狠话的康随,被再度呛声,眼神一扫第玖指挥的大队道“这就是你们环庆路的军规?一新卒没大没小,不懂尊卑之分,随意出声?” 庆州第玖指挥的老卒,面面相觑,想起昔日教阅与花都头比试,而后又在军营硬扛指挥使郑科,坚决不说自己杀人的刘然,心中升起几分无奈。 “此为我环庆路的事,不劳你操心了,如若想不出文斗,那就赶紧走,别来妨碍老子。”王压回到,说到最后,脸色出现了烦躁,若不是对方是泾原路的人,他早就教训对方,哪来好声好气。 “好,好,”康随气急而笑道:“文斗就文斗,我等为弓箭手,那就比试箭术,若是你们输了,都得给老子磕三个响头,我们输了,我们就走。” 张平亮恢复了神色,想到适才差点挨打,心中一火,大声道:“我们输了三个响头,你们输了就走,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们也磕三个响头。” 康随紧紧盯着刘然几人,“好,那就三个响头。” 十九章 混战 康随说完,双方便叫人去拿弓箭,宋王朝在内地士卒,则不得私自拥有军械,如弓箭等物,唯有战时才可分配,平时都得上交,戍边士卒则不同,平时都可掌握器械。 不多时,就有人拿来了弓箭,看着刘然等人,康随冷笑一声道:“你等让何人出来比试?” 大队长的王压皱眉思考,他想过自己,但无太大自信,对面是泾原路的精锐,随后看向了自己队中,论射术大家都是弓箭手,尤其是自己队伍当中的老卒都有一手,然而这事关未来的生存,以及环庆路的颜面,不由让他难以抉择。 看着其中有人或兴奋,或怒火,唯有刘然脸色平静,知晓弓箭手不仅仅要有高超的技巧,还要平稳心态,便有了答案。 王压来到刘然身边,将弓箭递了过去,嘱托道:“紫花苜蓿是你发现的,那就由你来,让泾原路的人知道,我们能不能拥有。” 握着冰冷的黑漆弓,刘然看了看王压,点了点头,站到康随对面,平静道:“我来。” 康随见刘然出场,嗤笑道:“环庆路果真无人,要一新卒比试。” 庆州弓箭手闻言,面色一怒,便要出声呵斥,被王压制止,他看着康随,阴沉道:“你若是比试,那就比试,少说废话。” “好,”康随看着庆州弓箭手,嗤笑道:“那就让老子教教你们,什么叫弓箭手。” 说罢,手一挥,便站出一个人,康随道:“若只是比射术,过于乏味,所以老子来点难得,今日以人为侯。” 人侯? 刘然皱眉道:“何为人侯?” 康随见刘然发问,迈着步子逼迫道:“人侯,当然是以人为侯,你我各出一人,站于高坡,手持叶,我二人站于下方射箭叶,若是射不中便是输。” 刘然闻言,皱眉道:“此事太过危险,换一个。” 康随就等这话,拿起弓箭指着刘然道:“就这个,你若是不敢,就给老子赶紧滚,怂包不配在这。” 刘然看向王压,摇了摇头,以人为侯,更何况又是以下射上,一个不慎,便是非死即伤,此事他不愿做。 王压见刘然摇头,正要拒绝,那泾原路弓箭手们,则纷纷开口大叫道:“环庆路,不过如此,就你等怂包,也配和我们同列,****不如阉了,去做一阉人罢了。” “要是不敢,就给老子们磕三个响头,赶紧滚。” 各种下三流的话,听的庆州弓箭手心中怒火中烧,顿时又血性汉子站出身,大声道:“刘然,你莫怕,就和他们比,老子给你当人侯。” 见刘然不言语,他们不由又怒又气,开口喊到道:“刘然,你若是怕了,就让老子来,让这些撮鸟见识一下我们环庆路人的厉害!” 耳边充斥双方的辱骂,刘然盯着手中的黑漆弓,在众人目光中走向康随,“换一个,唯有这个我不能比。” “无胆怂包,一看真章就畏惧,适才如此猖狂,现在怎么不敢了!”康随蔑视一笑,朝身后人示意,顿时有人跑到二十步,捡起了地上的枝叶。 “你们这些无胆怂包,给你们看看老子的厉害!” 说罢,康随傲然一笑,拿起黑漆弓,拉开弓蓄势一放,箭矢离弦如闪电般飞出,在众人目光中穿透那名弓箭手拿着的树叶。 见射中,康随将弓扔给左右,蔑视的看着刘然道:“怎么,如果不敢就让你们环庆路的人,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就放过你们。” 听着康随的叫嚣,庆州弓箭手那还能不吭声,顿时一大片人叫道:“刘然,你快上,否则老子一辈子看不起你!” “刘然,你这怂包不行,就让老子上,”看刘然没有叫人,庆州弓箭手面带失望之色,就要上来抢夺刘的弓箭,准备自己上。 一时之间,刘然站在了风口上,两边的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刘然猛然抬头,朝林中看去,在距离他三十步的地方,一片叶子被冷风吹过,掉落了下来。 他身随心动,搭弓射箭,一切如此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犹豫,箭矢宛如流星,在众人眼中射出。 一瞬间,穿透落叶,余力不减牢牢穿透在树干上。 场中,顿时寂寂无声。 刘然将弓箭背起,望着康随冷声道:“若是想好好比试,我乐意至极,以弓箭对着自家同袍之事,恕不奉陪。” 康随看着那箭羽在冷风中,有所摆动,眼里闪过忌惮之色,听着刘然的声音,握紧拳头道:“直娘贼,你特娘少说废话,你敢不敢以人侯对比,若是不敢,你们这些庆州撮鸟,就给老子磕三个响头。” 在康随出声,其身后弓箭手也纷纷叫嚣,不断挑衅。 本被刘然那一箭,而惊讶的庆州弓箭手,此刻也怒色上头,拿着手中斧子,就来一场血溅五步的匹夫之战。 听着康随叫嚣,刘然背着弓箭不闻不问,就要朝林中走去。 康随怒上心头,骤然朝刘然袭去,察觉后方袭来,刘然转身就要动手时,张介从人群猝然冲出,狠狠一拳。 被张介殴打脸庞,康随一愣,身后泾原路弓箭手,觉察大队长被打,纷纷冲过来,一场混战顿时在林中出现。 虽彼此怒火上头,但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未曾动用斧子,只是拳脚相加。 被卷入混战当中的刘然,吐了一口气,而后不手软,面对泾原路弓箭手的袭击,身子如游鱼般轻巧躲开,便是一拳直冲下巴,张介所到之处,更是无一人完好。 混战一会,彼此间无几个人脸上完好,各个拳头都直冲面门,就连刘然脸上都有擦伤。 监督吏听见震动,姗姗来迟,看着场中各个脸上带伤,眼中闪过怒色,抽出鞭子就是一扬。 被鞭子所抽,不敢逃窜,只能抱头发出痛呼。 抽了一顿众人,略有些累,额头上出现了汗珠,看着众人冷笑道:“看起来,你们还是不够累,居然不顾军法,集体斗殴。” 监督吏的话,令在场众人心中一凛,方才怒火上头,什么也不顾,而今停了下来,才想到自己等人闯祸了。 刘然低着头,看着地面被众人乱踩的杂草,叹了口气。 看众人不言语,监督吏道:“尔等,今夜无休,都给我在山中伐木,我倒要看看你等都指挥使,怎么处置。” 二十章 夜谈 黑暗的夜色当中,柴火在火盆里熊熊燃烧,照耀着营地。 庆州军第玖指挥营地。 郑科悠闲躺在椅子上,椅子是新的,以青山所伐之木所建,在他面前有一士卒正在禀报着什么。 听着士卒说完,郑科睁开了眼睛,在烛火当中他的脸色昏暗不明,看不清是何表情,片刻后,他对士卒道:“下去吧。” 郑科起身走出帐篷外,看着眼前的营地,又徐徐走向一个方向,那里是泾原路弓箭手的营地。 泾原路巡逻弓箭手,见郑科来,不敢阻拦只是派人禀报自家的都指挥。 郑科看着眼前泾原路的弓箭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后朝其都指挥所在的方向而去。 “郑指挥,来我处有何事?”看着郑科到来,一名身着冬装衣袍的中年男子,露出了笑容朝郑科说道。 郑科看着眼前男子,脸色变得阴沉,怒声道:“许涛,你不知道老子为什么来,少给老子卖关子。” 许涛见郑科发怒,也不畏惧,起身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道:“如果是为了今早的事,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打打闹闹,何必要你亲自来。” 郑科盯着许涛,一把夺走对方的水囊,自己灌了一口,冷笑道:“少他娘给老子说这屁话,你的人来找老子人的麻烦,对老子挑衅,你他娘的不给老子一个说法!” 许涛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道:“你他娘想要什么说法,你说。” “来老子的地方闹事,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啊,把那康随交出来,老子抽一顿,”郑科盯着许涛又道:“还有,赔偿的损失。” 许涛躺在椅子上,看着郑科嗤笑道:“你他娘还登鼻子上眼了,康随是老子的人,要教训也是老子来,轮不到你来管,赔偿的事情,你他娘的做梦。”httpδ:/m.kuAisugg.nět 郑科虎目一盯,蒲扇大的手掌顿时化作了拳头,看着许涛道:“怎么,想来干一架?” 郑科话声落地,帐内气氛随之一冷,烛火也变得忽明忽暗。 “郑科,干一架?怎么你当老子怕你?你身经大小战几十,老子也不差,”许涛毫无不畏惧道:“你他娘在老子面前犯浑,就赶紧滚。” 二人对视一番,郑科摩挲着手掌,气势随之一变,步步紧逼许涛,而许涛无任何退缩,二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想让。 都指挥使,为宋为低级将领,亲身随军拼杀,武艺高强,所为都指挥使,不外乎三个渠道,一个便是武举,二便是因官宦与将门之家举荐,三便是如郑科二人以战功微末崛起。 然无论任何方式,都需考试,名为大小使臣呈试弓马艺业出官试格。 二人皆知对方武勇非凡,收回了目光,郑科深吸口气,平复心情道:“你待如何?” 许涛摇头道:“康随是我的人,要是被你捉去鞭挞,你得了面子,老子就没面子了,怎么能统领他们。” 郑科皱眉,宽大手掌一拍桌面,桌角因遭受巨力,发出吱呀声。 许涛起身道:“赔偿也不可能,你我手下的人混战,谁也没讨好,现夜已深,康随仍在外伐木受罚,无需你鞭打,他这几日也不好过。” 郑科冷笑道:“怎么,你的人找老子人麻烦,你一推二推,就想推干净?” “我的人,我自会惩戒,那片山林以后是你们庆州军的,我们会命他们不得争抢。” 郑科虎目一瞪,就要动手道:“你倒是嘴皮子利索,你们的人,也得敢抢才行,真当你们泾原路还是曹玮那时候,曹玮死了多久,你没点数?” “老子话都没说完,你就咋呼呼的,”许涛一脸嫌弃道:“你可知我等青山寨修完后,任务是什么?” 郑科皱眉思考道:“这还要你说,老子早就知道,我们青山寨所修,是为连城寨所铺垫,逐步蚕食那党项夏的地盘。” “是这个理,自崇宁四年,因辽国插手,我大宋与那党项数年未战,原因有二,一为王厚将军刚下湟州,境内纷乱,造反者络绎不绝,其二便是缺粮乏财,而今自崇宁四年到现政和元年,已有五年。” “五年时间,足够了,当今官家雄才大略,收熙河路,为何,便是要以我等陕西五路剪除党项羽翼,步步紧逼,而我等青山寨若是立足,便是最关键的一步。” 许涛看着郑科,一句一句说道,郑科闻言,不屑笑道:“你给老子打什么哑迷?” 许涛道:“你我二人心知肚明,就别给我装蒜了,你不想更进一步?” 郑科道:“谁不想更进一步,你小子不想么!” 许涛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老子来这鸟不拉屎的边塞,就是为了更进一步,所以你我二人都知这青山寨的重要,何必为手下弓箭手伤了和气。” 郑科皱眉道:“你小子想说什么?” “老子说了这么久,你他娘装什么蒜,”许涛盯着郑科双眼道:“你我都需战功更进一步,所以你我二人合作如何?” 郑科看着许涛在烛火下,阴暗的脸庞,不耐烦道:“你他娘装什么蒜,战功?在我们百里之外就是古骨龙城,靠我们两指挥能打的下来?你他娘是痴心妄想!” 许涛头转向帐外阴森道:“古骨龙城老子做梦都不敢想,不过帐外那些蛮夷不就是军功么。” 闻言,郑科双眼露出诧异道:“你是说...蕃....?” 许涛哈哈大笑道:“别和老子说,你没想过,不敢,你他娘的当初醉酒当场捏死小使臣,当老子不知道,你还怕这?” 郑科收回目光,看着帐内简陋的布置,声音略有些低沉道:“你想怎么合作?” 许涛道:“我们打个赌。” 郑科皱眉道:“打个赌?” “是,打个赌,”许涛顿首道:“你他娘的想要赔偿,可以,就看你能不能拿的到。” 郑科道:“怎么说?” “寨子修好,湟州定然会以封桩钱赏赐,那就以这封桩钱,为赌注,以及若是你赢了,就以你为正,老子为副。” 郑科听着打赌,来了兴致,身为边塞都指挥使,无太多娱乐,意不可逛窑,虽然朝廷一直严禁军内赌博,但面对军纪松弛的军队,根本无任何用处,因此郑科兴奋道:“赌什么?” “就以康随,还有你那刘...刘什么?”说到这里,许涛似乎在回忆什么,郑科接口道:“刘然。” 许涛连连点头道:“对,刘然,就让他们比试射术如何,那康随虽不成器,但箭术不差,在寨子修成之后,他们俩来比试一番,以人为侯,若是老子赢了,你把钱给老子,还有你认老子马首是瞻如何。” 郑科自然知道何为人侯,想起刘然,不由有些迟疑。 见郑科迟疑,许涛坐下翘起二郎腿道:“此事因他二人起,若是你不敢,那就当老子没说过,你也赶紧滚,别打扰老子休息。” “好,那就等寨子修成之后,以他二人为赌注。”郑科深深看了一眼许涛,随后便离开了。 离开帐篷,郑科与许涛皆吐了一口唾沫,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 第二日一早,劳累一天一夜的刘然,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疼,疲惫从大腿,腰部,肩胛骨,一路传递到全身,哪怕坐着,也觉得双眼发昏,腹中更是饥肠辘辘。 除却刘然之外,其余人也是如此,一番混战,虽彼此都被狠狠惩戒一番,但有些东西,悄然声息的改变了。 倚靠在树木,刘然闭上双眼,发出疲惫的呼吸,听着前方有人到来,睁开了眼,发现是一名队将。 队将手里提着东西,往刘然面前一掷。 “郑都指挥使说,寨修成之后,你与康随比试箭术,以人为侯。” 说罢,便转身离开,其语言充斥着霸道,根本不容刘然拒绝,他也未想听刘然的答案,他是来宣告的。 看着队将离开,刘然摸着袋子里的栗米,脑袋无力倚靠在树干上,眼里露出了无奈。 二十一章 赌注 茂密的森林,伐木声不绝于耳。 丛林之中,张介一脸怒气朝刘然喊道:“刘二郎,你给老子站住。” 听着张介的话,刘然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张介,平静道:“张介哥有何事?” “有何事?”张介听着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老子和你说,我来给你当人侯,问你几天了,你他娘一句话都不回,是什么意思?” 见刘然不吭声,张介更是怒火中烧道:“你不信任我,认为我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刘然摇了摇头道:“不是。” 张介拽着刘然衣襟,贴着他脸道:“那不是,你为什么不回话,老子给你当人侯,眼都不眨一下。” 因为过于情绪激动,张介的唾沫都溅到脸颊上,刘然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道:“此军营中,若说我最信任谁,唯独张介哥你一人。” 张介变得更激动道:“那你什么意思?” 刘然看着张介的双眼,没有退却,脸色很平静道:“我有人选了,那就是宋炎。” “为什么是宋炎,你不信任我,你信他?”听着刘然的话,张介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紧抓衣襟的双手,也不由松懈了一些。 “张介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此次事,我无甚把握,这事是由郑科与那泾原路弓箭手都指挥使打的赌,若是我输了,怕是......” 刘然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没能再往下说,张介脸色一白,又再度紧紧抓着刘然的衣襟道:“不会的。” 刘然摇了摇头,看着脸色霎那间发白的张介,一字一字道:“张介哥,你我二人并非傻子,都知道后果,所以我若是输了,就要嘱托你来帮我照顾我娘,还有阿姊一家了。” 张介急促道:“那我们逃亡。” 逃亡? 刘然不由笑出了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是个内敛的人,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此刻他却忍不住了。 一直笑了许久,刘然才停止,拍了拍张介的肩膀道:“张介哥,你我都知道逃亡后果,我若是逃亡,以郑科的性子,坏他事,我阿姊一家焉能有命在,你若是随我一起,你家焉能讨得好?” 张介闻言,心中戚戚然,不知如何开口。 刘然面色恢复了平静,倚靠在树干上,望着张介道:“张介哥,我若是出事,你要好好活着,我知你心高气傲,能耐强,前途不仅于此,但要记住,忍,无论如何都要忍,你看不惯的事要忍,你被欺负也要忍,唯有活着才有机会,莫要莽撞,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我家人。” 听着刘然宛如遗言交代,张介猝然泪下,唯有不断点头。 看张介听进去,刘然不多说,拿过斧子,徐徐朝林中走去。 张介在后方,紧紧盯着刘然的身影,似乎想要将他刻在心里。 ...... 数月之后。 青山寨已修缮完成,禁军与厢军分批撤走,唯有留下数千的弓箭手,在此驻防,守护着宋王朝的边疆。 位于大通河沿边的青山寨,在崇山峻岭之中,易守难攻,前方百里是西夏古骨龙城,左右皆是蕃人部落,谓之山西五部,在那深山中,还有野羌与马贼。 寨子修缮完成,诸多弓箭手纷纷松了一口气,数月的服役,令他们精疲力尽,至今为止有十多人,因劳苦而死,剩下亦有不少人,生了重病,但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弓箭手营田司,也修缮完成,等待营田官赴任,他们也会被划分到自己的土地。 三月的湟州,气温也逐渐升温,耕种也可以开始了。 庆州弓箭手指挥,与泾原路的弓箭手,战列在校场中,整整一千少一点,也颇为壮观。 郑科与许涛二人站在高台上,看着眼前自家的指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边疆之地,他人不屑来此,但他二人可是分外想念。 自党项造反,西军成宋王朝最重要的军源,塑造了一批批将门,种、折、刘等等诸多将门,便是倚靠军功上任。 虽他二人无法达到将门地步,但获取军功再上一层,便能为家中子弟,铺垫道路,百年之后,未尝不能自立军门。 二人眼中一热,似乎想到百年之后的场景,望着对方的表情,皆露出笑容。 许涛笑道:“郑都指挥使,还记得我们的赌约么。” “怎能忘记,”郑科笑了一声,而后望着自家弓箭手,发出大嗓门道:“刘然,出列。” 听着自己的名,刘然缓缓从队列中出现,来到郑科面前。 见刘然,郑科点了点头道:“可有人侯人选?”kuAiδugg 刘然平静道:“有,宋炎。” 郑科又打喊道:“宋炎出列。” 宋炎的名字被喊到,他身边的弓箭手们,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自半月之前,就知晓刘然要参与比试,一直在猜是谁成他的人侯。 私下里没少为此打赌,皆认为是张介,或是梁护,却无人猜到是自己身边的宋炎。 宋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快速走到刘然的身边,对着郑科点了点头,这才把目光双向刘然,见他此刻无任何紧张神色,心中有所佩服。 刘然对宋炎点了点头,未曾说话。 许涛那边,也叫出了康随,以及康随的人侯。 “今日,寨成,老子带你们看一场射术,都给老子退到校场边沿,好好看着,”见双方都准备好,郑科与许涛对着自家队伍喊道。 偌大校场,顿时一空,千人不到的弓箭手,自发形成队伍,围在校场沿边。 见校场一空,康随对着刘然嗤笑一声道:“小子,今日你躲不过了,那日一拳,老子记下了。” 刘然朝康随看了一眼,眼里尽是蔑视,在郑科与许涛面前,缓缓走在康随面前。 看着刘然的身躯逼近,康随也不畏惧,依旧脸上布满蔑视。 来到康随面前,刘然轻笑一声道:“要不你我二人打个赌,看谁胜谁败?” 郑科笑道:“有意思,老子喜欢。” 许涛眉头一皱,但并未阻止。 康随面蔑笑,心中却悄悄警惕起来,问道:“赌什么?” 刘然缓缓靠近康随,目光紧紧盯着他,带着一丝压迫道:“赌命!” 康随本想答应,但忽然想起那日,刘然三十步一箭穿叶,心中一惊,不由失声道:“赌命?” 场外郑科露出有意思的表情,许涛眉头深皱,见康随失声,就要阻止,而刘然看着失态的康随,话锋一转笑道:“你我本是同袍,赌命之事,过于惊世骇俗,不如赌五十贯如何?” 回过神的康随,心中顿时知晓刚才自己丑态,被许涛所目睹,想到许涛的脾气,又惧又惊,脸上顿时充满了怒火,朝刘然怒喝道:“就你这撮鸟,一副穷酸样,五贯钱都拿不出,谈什么五十贯。” 刘然闻言嗤笑一声,对着郑科就是半跪道:“刘然,乞求郑都指挥使,借五十贯。” 郑科目睹一场好戏,心情甚好,抚掌大笑道:“允了。” 听着郑科的话,刘然半跪斜眼看着康随,嘲讽道:“怎么,这下有何可说,敢还是不敢?” 众目睽睽之下,被刘然一再紧逼,康随握紧了双拳,牙关死死的咬住,看着刘然的眼神,犹如刀锋般犀利。 对此,刘然熟视无睹,反而露出嘲笑的神态。 康随深吸一口气,纵使再生气,也知无任何用处,唯有在这场比试中胜过对方,才是最好的。 便也学着刘然的样子,朝许涛半跪下来。 许涛深深看了一眼刘然,冷声道:“允了。” 二十二章 世道 军法有云,不得在军中赌博,然而无论是郑科,还是许涛对此都不在意所谓的军法,更是嗤之以鼻。 在郑科与许涛,还有众多弓箭手见证之下,刘然二人的赌约正式成立。 看着康随的面带怒气,刘然平静的与他对视一会,而后来到宋炎面前。 宋炎对刘然笑了笑,没有说话,在众人眼前与康随的人侯,来到了三十步之外,拿起了从林中采来的大叶子,高高举起。 手中举着蒲扇大的树叶,宋炎心中思绪万千,十分复杂,尤其是看着刘然接过黑漆弓,以手指勾动弓弦之时,脑子更是混乱,虽是如此,他却无半点后悔。 望着刘然的身影,宋炎不禁想起这数月来的相处,纵使时间不久,但能看出他是个能相处的人。 因此,数月前夜杀田旭,牵连刘然为替罪羊,而自己却因畏惧而不敢自首,只能看着刘然被鞭挞,一直到他安全归来,这才松了口气。 但心中那缕愧疚感,并未少去,反而随着相处时间,与日俱增。 当听说刘然被迫以人侯比试,他就知道面对自己的机会来了,自愿成了刘然的人侯,以此弥补自己的歉意。 他知晓这场比试对刘然的重要性,充当人侯的人,需十分信任队友,否则因畏惧而下意识躲避,就算李广再世,也唯有失败,为此他甘愿说出,自己是凶手的真相! 刘然看着三十步的宋炎,点了点头,有转向头看着康随,见康随准备好后,对自己怒目而视,刘然蔑视一笑。 感受刘然的蔑视,康随几欲冲向前对他饱以老拳,然后狠狠的用刀砍,但什么也做不了,胸中一股怒气,无法抒发,简直要让他发疯。 咚、咚、咚! 战鼓如雷鸣般咆哮。 在这以回声建筑的校场,更是增添威严,听着战鼓响起,诸多弓箭手神色一震,知道重头戏开始了。 郑科与许涛,如同皇帝般坐于高台之上,俯瞰着下方的刘然二人。 听着战鼓响起,刘然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看向身为自己人侯的宋炎,而是盯着康随。 感受刘然的目光,康随率先拿起黑漆弓摆好姿势,望着自家人侯,不由自主把绿叶当做刘然的脸,含怒拉弓。 箭矢在众人眼前掠过,而后穿过自家弓箭手所拿的树叶,并且余力不减,又飞出一百多步,这才插在被擂整齐的坚硬地面。 顿时,泾原路弓箭手们,发出山呼般的喝彩。 听着泾原路弓箭手的喝彩,康随不由自矜,朝刘然狠狠看了一眼,却见他无动于衷,本缓解的怒火,又再度燃起。 箭簇与箭杆重一两,刘然只觉得重如千斤般,他从未想过,第一次以人为靶,他所对准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同袍,望着宋炎在三十步外,眼里没有任何畏惧,刘然深吸一口气。 准心对准宋炎高举头顶的绿叶,身子没有任何僵持与犹豫,如同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一切如此流畅。 拉弦,松弦。 在宋炎的目光当中,箭如闪电,轻松贯穿他举过头顶的绿叶。 庆州弓箭手,看着刘然射中,也不甘示弱的发出海啸般的喝彩声,其中以张介最大声,哪怕如此多人喊叫,也能听见他那宛如撕心裂肺的喊叫。 感受箭矢带来的穿透力,从双手中而过,宋炎不由自主的放下了心。 在等待箭矢射出的过程,哪怕宋炎心中抱有决然,也觉得煎熬,那种被活生生当着靶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等待对方射箭的感觉,直叫人痛恨。 幸好,刘然未曾失手。 射中绿叶的刘然,侧目蔑视的看着康随,嘴里比出五十贯的口型。 看着刘然的口型,康随恨的咬牙,只想把弓箭对准刘然,狠狠射出,一箭又一箭,唯有让他万箭穿心,才能解心头恨。 见康随咬牙切齿,刘然嘴角咧起,再度比口型。 康随索性不看,见自家人侯来到六十步之外,又快速射箭。 箭矢直击绿叶,余力不减,飞出八十步,方掉落。 刘然再度拉弓,射箭,在众人眼中穿过绿叶。 听着双方的喊叫喝彩,刘然再度对康随轻声比划,五十贯。 康随双眼充血,如同一个面目狰狞的赌徒,望着九十步的人侯,狠狠拉弓射箭。 一箭穿叶。 “这康随不错,怪不得许都指挥使如此自信,”看着场中的康随,郑科哈哈一笑。 然而许涛脸上无半分喜色,他双眼紧盯刘然,他觉察到康随的不对劲了。 在康随目光当中,刘然依旧拉弓射箭,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脸上表情依旧风轻云淡。 射出箭矢,刘然甚至没有看着自己有没有命中目标,而是侧头看着康随,眼里的戏谑,无法掩盖,嘴里的口型,如剑芒般刺痛康随的内心。 被刘然目光所盯着,康随又怒又气,以及一丝他无所觉察的畏惧,那日刘然拒绝人侯,他以为这是对方的弱点,毕竟刘然不敢一介新卒,不敢对人射箭,也颇为正常。 然而,现实告诉他,无论是三十步还是六十步,以及九十步,刘然仍然能轻轻松命中,根本没有一丝畏惧,还能对他发出挑衅的嘲笑。 他害怕了,害怕自己会输,康随忍不住去想自己若是输了的结局,他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看向了许涛。 此刻,许涛面如铁青,他感受到了康随的畏惧,发出怒吼道:“康随,你在做什么?!” 康随闻声身子一震,抓着弓的手微微颤抖,咬了咬唇,这才勉强制止自己的思绪,狠狠盯着刘然一眼,然后再度拔箭拉弓。 一百一十步的距离,无法阻挡康随的击中。 击中绿叶,康随紧绷的心,松懈了一些,忍不住再度看向刘然。 刘然对康随嗤笑一声,说出五十贯,等他转过头时,看着宋炎,脸上已无任何表情,眼里唯有宋炎手中的绿叶。 张弓,射箭! 箭矢如流星,又一次在康随不可置信的神色当中,贯穿了绿叶。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你这撮鸟还能再命中?”康随再也无法阻挡内心当中,那一抹恐惧的侵袭,连连对刘然咆哮道:“你一个新卒,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命中?” 刘然听着康随的咆哮,面无表情道:“五十贯。” 听着五十贯,康随最后一丝理智再也无法绷得住,就要上前对刘然饱以老拳时,一声怒吼从高台上传出。 “你他娘的想死么,敢动老子的人,想比就比,不想比认输滚蛋,少他娘的丢郑都指挥使的脸,”郑科朝场中发出怒吼后,又斜眼看了一下许涛。 被郑科目光紧盯,许涛双拳紧握,而后深吸一口气,朝康随怒吼:“康随,他娘的,你想做什么,快射箭!” 康随听着许涛怒吼,脸上满是惊惧,握着长弓的右手,忍不住颤抖。 刘然嘲笑道:“五十贯!” 听着刘然的话,康随的脸布满了狰狞,而后在众人眼中,拉满弓弦,而后狠狠一松。 弓弦发出铮的一声,羽箭被力道狠狠射出。 看着射来的箭矢,康随的人侯,双眼皆是恐惧,他也是弓箭手,如何看不出这一箭的射道。 他想躲,很想很想,甚至用尽全身力量去躲这一箭。 然而,在康随用尽浑身力量所射出的箭矢,怎是常人所能躲避,在他恐惧的目光中,箭矢狠狠穿过他的胸口。 箭矢刚穿过胸口,并不疼。 人侯只觉得胸口一麻,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深入过半的箭矢,发出恐惧的大喊,然而他却喊不出来,因为喉间已被肺脏的鲜血所占据,而后吐出一口触目惊心的殷红鲜血。 看着这一幕,许涛面色铁青,怒吼道:“康随!” 郑科抚掌大笑,他赢了。 庆州军的喝彩,其中以张介与张平亮的喊叫声最大,哪怕一贯沉着的梁护,此刻也加入了嘶吼,想要以此发泄自己的情绪。 站在阳光下的刘然,眼里闪过茫然的神色,他赢了,听着庆州弓箭手的喝彩,他的内心,却无任何的兴奋与骄傲,唯有一丝荒缪的感觉。 他侧目看向场外的观众,许涛面色铁青,因为他输了,郑科高兴不已,他赢了。 而赌注便是自己与康随,以人侯比试。 刘然又看向了那个泾原路的人侯,他躺在校场冰冷的土地上,嘴里呕出一滩又一滩的鲜血,鲜血铺满了他身下的地面,却无一对他露出怜悯的神色。 刘然知道这位人侯的结局,他虽死,依旧会被冠以逃亡的罪名,家人深受牵连。 而康随呢? 他正盯着自己的双手,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犹如赌输了的赌徒。 刘然又转向泾原路弓箭手,见他们的表情形形色色,有人麻木,也有人事不关己,亦有人对康随怒骂,嘴里各种下三流的话。 看到此处,刘然心中好似压了一块巨石,只觉得这个世道不对劲,居然没有任何人,觉得这场比试不对劲! 刘然思绪越来越混乱,忍不住想起那日行军路上,看见的河里的浮尸,宋帝赵佶穷奢极欲,视百姓如鱼肉,以揽天下财,供他挥霍,当十钱敛尽陕西路百姓血汗钱,不知有多少家破人亡,不知多少人投河自尽。 朝堂衮衮诸公,一个个鸡鸣狗盗,乌烟瘴气。 西军之中,区区一介都指挥使,视士卒如草芥,供其玩了,肆意鞭挞,因阶级法,而无人敢于告状。 吐了一口浊气,刘然又看向了庆州弓箭手,他们面露兴奋,纷纷向自己发出最浓厚的喝彩。 一直看到张介痛哭流泪的表情,刘然这才回神,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宋炎,顿首以示感谢。 二十三章 辛兴宗 寨主为一寨之主,纵使堡寨官级别不高,却为实权人物。 寨置于险扼控御之处,寨子可招收弓箭手阅习武艺,其职责有三,一为镇抚蕃部,二为防范外敌入侵,三则是储蓄粮草,以便于成战线前段。 故宋朝廷对西北沿边寨堡官,分外重视,宋哲宗绍圣二年,颁布缘边城堡镇寨条约,便是为了更有效的管理。 青山寨为湟州宋朝廷最前线,前方百里便是西夏古骨龙城,故寨主之位,更是格外重要。 郑科与许涛,不时左右徘徊,在他二人身后则是庆州弓箭手与泾原路的弓箭手,今日正是青山寨的寨主到任之时,他们早早就在青山寨十里之外相迎。 约莫一两个时辰,在远方出现了人马大队,他们身后跟着湟州转运司给予的辎重,队伍中央一名身着盔甲的男子,如众星捧月般,一眼便能看到。 看着那盔甲男子,郑科与许涛齐齐二人朝身后弓箭手一瞪,诸多弓箭手神色一凛,纷纷挺胸抬头,等待着寨主到来。 不多时,两军便相遇,男子身前的人马齐刷刷的分开,出现一条道路,盔甲男子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来到郑科二人面前,略微拱手道:“兴宗何德何能,令二位都指挥使在此等候。” 虽他口中说着何德何能,但眼中自得之色,无任何掩饰。 对此,郑科与许涛则齐齐低头道:“能在此等候辛寨主,是我等的福气,谁不知辛寨主身为将门之后,年少有为,有你在此,定叫那党项不敢有任何窥视之心。” 辛兴宗闻言,心中大喜,哈哈一笑道:“二位都指挥使过奖过奖,兴宗不过是沾了父亲的光罢了,哪来年少有为。” 辛兴宗为辛叔献次子,对自家身世平日里颇为自豪,自从知晓朝廷有意进修堡寨,他知晓这是立功机会,寨主三年一换,只要随意做点成绩,就足够令他镀金,到那时平步青云不过如此。 身为将门,又是童贯亲信,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就得了这寨主之位。 三人互相吹捧一番,辛兴宗这才又看向二人后方的弓箭手,笑道:“我知晓你们修缮寨子颇为辛苦,无法亲身与你们共同修缮,心中殊为遗憾,唯有向朝廷为你们争取一些封桩钱作为赏赐,以尽微薄之力。” 听着辛兴宗的话,老卒眼里闪过不屑,但谁也没敢出声,而是纷纷开口叫好,感谢寨主之恩。 刘然站在军中,望着辛兴宗略有所思,而后又低下了头。 随后,辛兴宗大手一挥,便在这路中让弓箭手们上前领取。 一位位弓箭手,从都头开始,一直到队兵,每人拿的赏钱都不同,队兵可得一千文。 提着穿了绳的铜钱,沉甸甸的,刘然看着张平亮露出的喜色,又低了下了头,来到一边,让路给其余弓箭手上前领取赏钱。 足足数千人领取赏钱,虽不多,也较为壮观。 三月的天色,黑的早,等待数千人领取赏完,暮色渐来。 张平亮有些兴奋的对刘然,轻声道:“刘然哥,这寨主是个好人。” 刘然闻言没有吭声,张平亮也也不在意,心中思考一千文该怎么花,弓箭手们此刻孑然一生,如今这辎重队中,显然有不少好东西。 得了赏钱的弓箭手,老卒看着手中的钱,有些不舍,新卒则兴奋不已。 郑科与许涛,朝麾下弓箭手朗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寨主的恩惠。” 诸多弓箭手纷纷弯腰执礼道:“谢过寨主。” 辛兴宗大笑道:“你我同袍,皆是手足,谈何恩惠,大家共同驻守青山寨,便是献给朝廷最好的谢礼了。” 随后又让弓箭手们,纷纷扛着物资,朝青山寨走去。 背负着沉重的物资,行走在崎岖道路,也无法掩饰张平亮的兴奋,只觉得平日里觉得难走的道路,此刻分外轻松,不时轻声叫一下刘然。 对此,刘然并不说话,只是低头扛着物资行走在道路上。 来到青山寨,辛兴宗又是大手一挥,令大家做饭,每人一升栗米,今日军粮耗费由他所出。 众人又是齐齐道贺。 辛兴宗站在高台上,听着众人的道谢,心中十分满意,随后又带着心腹来到办事居所。 吃着栗米饭,张平亮朝刘然与梁护道:“梁大哥,刘然哥,你们打算怎么花这一千文,是买口粮,还是要买些布匹?” 梁护扒了扒栗米,因为长时间一顿没吃到这么多的栗米饭,此刻有些涨肚子,他撇了一眼张平亮道:“别想了,那不属于你,趁现在能抱着多抱一会吧。” 二十四章 烫手山芋 静寂黑夜,繁星满天。 指挥使的办公居所,此刻里面围着一群人,许涛老神自在的躺在椅子上,观看康随被绑在凳子,接受着刑法。 康随四肢张开被绑在桌角,时不时有人在他脸上,以浸湿的破布敷在着他的脸庞,一张又一张,口鼻被湿布牢牢贴近,无法呼吸。 感受口鼻无法呼吸,康随四肢与头颅剧烈挣扎着,头颅来回摆弄想要让湿布能够甩下来。 然而牢牢贴在他整张脸庞的湿布,怎么甩动头颅,也无法被他甩开。 一直等到康随四肢剧烈挣扎一会,许涛摆了摆手,有人揭开了破布。 察觉口鼻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康随迫不及待的大口呼吸,然而还未曾等他求饶,湿布再度袭来。 几次折腾下来,康随气力越来越弱,许涛这才摆手,让康随歇息一会。 湿布揭开,康随脸上尽是惊惧,本被寒风烈日所摧残的黝黑的脸,此刻一片虚弱的惨白,眼里充斥的乞求。 许涛双腿架在办公的木案上,望着康随,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容道:“康随,你知道这一次失败,你让老子损失了多少么?” 四肢被束缚的康随,只能勉强抬起头看向许涛,身子忍不住颤抖,哆哆嗦嗦道:“许......许指挥使饶....饶命!” 许涛闻言一笑道:“老子和郑科不一样,他酷爱鞭挞士卒,老子有慈悲心肠,每个兵都是我的宝贝,你们损伤一丝,都令我感到心痛,所以老子不忍鞭挞,杀你。” 康随身子不住抽搐,战栗道:“许...许都指挥使慈悲。” 许涛笑道:“我也不是坏人,只不过这次损失,康随你怎么看?” 康随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话,许涛一见他如此,伸手轻轻一挥,马上就有人从盆里拿出被泡湿的破布,就要捂上去,康随一看,想起那折磨的酷刑,脸上顿时布满绝望,哀嚎道:“许都指挥使饶命....饶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涛伸手制止,笑道:“这么说,你愿意承担此次损失了?老子可没逼迫你。” 一听这话,康随急忙摇头,悲鸣道:“是...是,是我输了,我愿承担责任!” “别害怕,”许涛摇头叹道:“此次损失,可谓颇大,不过此次失败,责任也不尽然在你,老子也有一份,那就这样,老子承担一半,你承担一百,欠老子一千贯可好?”筷書閣 康随哪敢说不好,只能连连点头说好。 许涛放下架在木案的脚,拿了一把刀,起身来到康随面前,大手一舞。 刀刃的寒芒透过衣衫传递肌肤,令康随一激灵,只是一瞬间,四肢被束缚的绳子,尽数被斩断。 “都是自家兄弟,你受惩罚,老子也不好受,不过既然犯错了,就要接受惩罚,”许涛拍了拍康随的肩膀,一脸笑容道:“老子替你给了那刘然一百贯。” 康随闻言,先是一窒,而后心中闪过妒狠,随即跪在许涛面前不断磕头道:“许都指挥使,无论如何我康随都会偿还这笔债务。” 许涛摆手道:“退下吧,老子可以放你一次,但若有下次,你知道的。” 康随叩首表示感谢,连额头都出现了淤青,这才起身离开屋子。 康随离开后,一名队将皱眉道:“许都指挥使,为何要给那刘然一百贯?五十贯不就够了么?” 许涛冷笑一声道:“那刘然,可不简单,虽是一介新卒,但其稳重远胜康随,他败的不冤,在比试之时,蓄意连番激怒康随,以至老子之谋,功败垂成,五十贯,老子就送他一百贯。” 队将疑惑道:“他令许都指挥使密谋失败,又为何赠他一百贯?” 许涛转身看着队将,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道:“老子的钱,有那么好拿么,他一介新卒,家境寒酸,此生都没摸过一百贯,如何不动心,他若是不愿交出,自己私藏,那郑科又会如何想?” “他若是交出,那岂不是毫无用处,我等还损失一百贯?”队将故意追问道,他知晓现在许涛正需要有人追问。 许涛摇头笑道:“财帛动人心,一百贯,他交出,岂能出自自愿,被郑科夺走,又怎能无怨气。” 队将又追问道:“就算那刘然有怨气又如何,不过一介新卒,郑科可是都指挥使。” 许涛摇头不语,只是抬头看向一个方向,那是许涛的都指挥使办公居所,笑了笑。 无论刘然交不交出这一百贯,郑科与他之间,必然生出隔阂,怀疑的种子种下,必然会发芽,许涛为一士卒,从死人堆里摸滚打爬,如何看不出刘然必非寻常人。 现虽一介新卒,假以时日呢,到那时,他再伸出自己的手。 许涛心道:“郑科,你用不了的人,老子来用。” ....... “一百贯?” 望着几名泾原路弓箭手提着的重物,就要走,刘然出现在几人身前路上将其拦住,轻声笑道:“可否检查一番?” 泾原路几名弓箭手,顿时面带怒气道:“怎么,说一百贯,你信不过老子?还是认为老子在路上贪墨了?” 见对方生气,刘然平静道:“确实如此。” 刘然深知早已将泾原路弓箭手上下得罪,如今也不怕再得罪一番,这一路过来,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拿了一百贯给自己。 若是口头说一百贯,实际无一百贯,九十五贯,那剩下五贯,谁来出? 见刘然目光坚定,几名泾原路弓箭手只觉得被羞辱了一样,停留在原地不动弹,梁护见此,孤身上前,在几人眼皮底下,默默的拿起了一贯又一贯的铜钱,数了起来,最后张平亮也加入了进来。 最后对刘然点了点头道:“一百贯。” 刘然朝几人拱手低声道:“有劳诸位了,然自幼家贫,最大数目的钱,也不过数贯而已,如今许都指挥使慷慨大方,心中又惊又喜,一时间难以自制,望诸位见谅。” 数日前比试,泾原路弓箭手落了面子,若非许涛的命令,他们岂会来此。 听着刘然承认自己穷,没见过世面,几人这才脸色好看了点,但仍旧冷哼一声,拂手离去。 看几人离去,张平亮朝刘然小心翼翼问道:“刘然哥,这么多钱,该怎么办?” 看着地上箱子里的钱,刘然幽幽一叹气,与梁护对视一番,而后对张平亮道:“你先回去,我和梁大哥待会回来。” 说罢,刘然与梁护两个人扛起一百贯的钱,便消失在张平亮的眼前。 二人一路行走,路上弓箭手则纷纷露出好奇神色,适才泾原路弓箭手提钱,他们也是亲眼目睹。 提着钱来到郑科门外,有数人在此把守,看着刘然几人到来,伸手拦下。 刘然弯腰拱手道:“刘然乞见郑都指挥使。” 有弓箭手朝屋内走,去和郑科禀报。 刘然朝梁护看了一眼,梁护察言观色,点了点头,便也抽身离去,这事,他不好介入。 不多时,方才那人从屋内走出,对刘然道:“郑都指挥使要见你。”说完,便与其余人一起把钱搬到屋内。 二十五章 寨兵马监押 静寂幽森的屋子,桌上摆着烛火,郑科坐于案后,虎目紧紧盯着刘然,脸上的表情,在烛火下昏暗不明,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刘然站在距离郑科一丈处,静静等待。 沉闷的气氛,唯有彼此的呼吸。 过了良久,郑科沉闷的声音打破了这气氛,“怎么说?” 刘然抬头看向郑科的目光,平静的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完之后,郑科嘴角露出嘲讽的表情,而后嘴角裂开,发出哈哈大笑,忍不住拍了拍桌面。 站在原地的刘然低头,默默倾听郑科的笑声,没有任何表情。 笑完之后,郑科站了起来,魁梧的身材,搭配那满脸络腮胡,举手投足充斥着压迫感,他徐徐来到刘然面前,仔细盯着刘然的表情,笑道:“小子,你是怎么想的?” 刘然仰头看着郑科的凶悍的脸庞,平静道:“区区百贯钱,许都指挥使,小看了我。” 区区百贯? 郑科蒲扇大的手掌,拍在刘然瘦削的肩膀,笑道:“小子,可知我每月俸禄是多少?” 硕大巴掌带着沉重的力道,拍在肩膀,刘然肩膀忍不住一沉,摇头道:“不知。” 郑科的头微微低下,盯着刘然的双眼道:“每月三十贯,老子十八参加弓箭手,现已有二十三年,成为都指挥使,每月三十贯,你说区区百贯?” 直面郑科那摄人的威压,令刘然呼吸也忍不住一窒,那历经战火的身躯,如同一只欲捕食噬人的熊虎,随即摇头道:“一百贯,很多很多,然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钱,以往所见最多不过数贯而已,不过一百贯再多,也比不上郑指挥使重要。” “哦?”郑科闻言,惊讶了一下,朝刘然问道:“何出此言?” 刘然故意吞咽口水,制造出紧张的神态道:“我不甘心只是一介队兵,想要更多,成为押官、十将,乃至都头。” 郑科凶恶的脸庞一变,显露出嘲笑道:“你莫非,以为区区百贯,就能让我令你为都头?” “若无郑指挥使,我已成枯骨,怎敢奢望以区区一百贯,便能成为都头,”刘然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随后话锋一转道:“但我想以这一百贯,获取郑指挥使的重用,和郑指挥使的信任相比,一百贯可谓不多。” 郑科眼球一转,明白了刘然的想法,笑道:“小子,你还真是个明白人。” 刘然望着郑科的表情,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半跪下来道:“乞求郑指挥使,赐一副甲胄,以累战功,必不叫郑指挥使失望。” 郑科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一直看着刘然,将他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似乎想以自己双眼,将刘然看透一样。 时间缓缓流逝,约莫半盏茶时间,郑科这才笑着开口道:“小子,你倒是个明白人,老子说过,在老子军中胜者可拥有一切,你他娘的的确给老子胜了一次,老子答应你。” 听到这话,刘然拜服于地,低声道:“谢过郑指挥使。” 郑科摆了摆手道:“你拿五贯,老子今日甚喜赏你的,退下吧,从今日起,你就是老子的人。” 刘然再度拜谢,这才起身离开。 眼看刘然离开,郑科朝许涛的居住场所,露出嘲讽一笑,他虽然行事暴怒粗犷,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若是没点脑子,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自然对许涛的想法,有依稀猜测,正因如此反而更加不屑,对他而言,武人便需要有武人做派,始终是拳头决定一切。 而今,许涛诸多算计,在他眼中便是步入了歧途,虽是如此,郑科内心深处有没有被影响,唯有他自己清楚。 离开压抑的郑科居所,刘然行走在军营,看着四周彼此起伏的叫嚷声,有人在聊分田之后如何耕种,又有人在说,等家人来此,该如何如何,这令他提着的心,略微放松一点。 百贯钱之间的应对,虽看似平常,但刘然知晓,若是自己没有处理好,那么就是埋下祸根,偌大指挥五百人,郑科便是土皇帝,只要郑科想压着,那么无论他有多大本事,都无济于事。 此次交锋,获得了郑科些许信任的承诺,自己立功将不会被抢,这让刘然也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想法。 西军之中,夺功之行比比皆是,立功转资被卡,更是数不胜数,据他所知,后面的韩世忠,擒拿方腊,便是被人夺取了功劳。 任凭韩世忠能力多强,也得不得不捏鼻承认,就算之后有人揭露,也被童贯一言,韩世忠夸功甚多,只官升一级罢了。 想到郑科的许诺,以及一副甲胄,刘然轻松了许多。 ........ 自刘然离去,郑科也没有闲着,而是起身来到了辛兴宗的地方,毕恭毕敬的进到对方的房内。 适才嚣张跋扈的郑科,此刻如同一只雌伏的老虎,面对辛兴宗那倨傲的性子,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露出了谄笑。 “深夜郑都指挥使,不安寝,来我这有何贵干?”辛兴宗手中拿着一本左传,没有任何欢迎的神色,遥遥对着郑科说道。 郑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眉道:“辛寨主初来乍到,这简陋的寒舍,可有何不适?” 辛兴宗一边看着左传,皮笑肉不笑道:“兴宗自幼随父成长,所居简陋之居,何其多,这又有何不适。” 郑科嘿嘿一笑,拿出了一张账纸,放在了辛兴宗面前,谄笑道:“请辛寨主过目。” 望着桌上的账纸,辛兴宗并没有看,把左传放在账纸上,对着郑科似笑非笑道:“郑都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郑科故作憨态,手挠了挠脑袋道:“这是交给寨主保管的钱。” “哦?我保管的钱?”辛兴宗挑眉道:“这莫非是想要行贿于我?” 郑科连忙摇头,弯腰拱手道:“不敢不敢,昔日我朝太祖有云,士卒不可骄纵过度,更不可被钱财所蚀,故见辛寨主今日赏赐诸多封桩钱,生怕他们有了钱,就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朝廷赐予我为青山寨都指挥使,便是对我的信任,又怎能令手下士卒,骄纵不知苦,还有何颜面见朝廷,故将钱交给辛寨主所管,可谓是一举两得。” “哈哈哈,”辛兴宗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一介粗人,也能如此识大体。” 郑科嘿嘿傻笑,不作答。 辛兴宗这才将左传拿到一边,看着手中的账纸,记载着一条条罗列的数字,最底下则是两千贯。 将账单放入怀里,辛兴宗笑着道:“我初来乍到,曾想过这寨兵马监押一职,究竟是让许都指挥使来担任,你做副职,还是你做寨兵马监押,许都指挥使为副,也有一番思考,而今观郑都指挥使,身经百战,又富有大局,可为这青山寨的寨兵马监押。” 得到了辛兴宗这话,郑科大喜道:“郑某虽一介粗人,但事关青山寨,必竭尽全力,不负辛寨主所托。” 二十六章 分田 宋帝佶政和元年,弓箭手失其分地,御守新疆。 青山寨数百里内,昔日葱绿山脉,而今出现一片褐黄,丛林被伐之殆尽,化作木桩篱笆,围在青山寨数百里,制出一道人造防线。 在那光秃的土地当中,有一木制建筑,便是弓箭手官庄,负责管理弓箭手耕田之事。 此刻弓箭手官庄外,站着数百人,皆为等待分配的弓箭手,以一人两百亩,十人一队,划分一片土地,刘然与梁护等人也在其中。 里面有三人,两名贴书小吏,一名农官,他们负责分配弓箭手在那里耕种。 弓箭手的耕种田亩来源有三,一为夺取蕃人田地,二便是从蕃人部落处购买,称为籴买,三便是开荒。 而今所分配的田地,便是伐尽林海,开垦出的田地。 虽都是开荒,也分肥沃与贫瘠之地,而分配好坏,皆有营田官所负责,营田官望着进进出出的弓箭手,手执毛笔,一钩一画,便能决定一名弓箭手的来年收成。 随着队伍不断减少,在人流当中的刘然,只觉得好似回到昔日招募弓箭手时的错觉,低头看着自己粗糙干裂的双手,却知晓那已是过去。 当轮到自己时,刘然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叹了口气,而后与梁护几人快步走进官庄内。 望着刘然十人进来,营田官李云先是微微打量着几人,并没有动笔,感受自己被打量,刘然在梁护等人眼前走到他面前,而后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银子。 见桌上的银子,李云眉头一挑,随后对刘然笑了笑,转头对两名贴书小吏道:“选一处肥沃的土地。” 两名小吏,看着李云将银子放入怀里,没有任何异色,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从本子里用毛笔圈出,递给了李云。 李云低头看着被圈出的字,对刘然笑道:“此处如何?” 听着李云的询问,刘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拱手道:“一切凭李农事官处置。” 听着刘然的话,李云再度露出满意的笑容,提起毛笔自己圈出了一块,对着刘然道:“适才那处土地,看似肥沃,但水源太远,取水艰难,这一处刚刚好。” 刘然闻言,拱手拜谢。 李云拿出一张毛笔所写的契约,递给了刘然,又摆了摆手道:“出去吧。” 刘然几人离开,李云盯着刘然的背影看了一会,他听说过对方的名字,虽来青山寨不久,但在军营里信息传播的最是快捷,鸡毛蒜皮的小事,或则大事,都有所耳闻。 他身为农事官,比常人知道更多的事情,这些背井离乡的弓箭手为什么来此,最大的原因,便是陕西四路土地兼并过于严重。 尤其是弓箭手被冒占土地,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唯有来到熙河沿边,才能有土地。 不过就算如此,这些背井离乡的弓箭手,大多无法回到生长的家乡了,运气不好,便早早的埋在土里。 离开官庄外,梁护等人望着刘然的身影,互相看了看,谁也没开口,最后身为中队长的蔡崇开口道:“刘然.....你.....” 刘然侧身看着几名同伴,梁护低头缄默不语,张平亮想要说什么,笑道:“我等十人为一中队,更何况我也是为自己,若是我等被分到贫瘠之地,苦的也是我自己,我的里正也是弓箭手,曾言弓箭手若是耕田收成最少,便会收到惩罚。” 蔡崇闻言,没有继续这话题,而是转口道:“刘然,日后有什么事情,算我蔡崇一个,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老子也知报恩二字。” 刘然摇头笑道:“蔡中队长,刘然读书少,可莫骗我,我会当真的。” 听着刘然调侃的话,蔡崇脸色顿时涨红,他昔日也是浮郎子,因家贫而成弓箭手,虽在军营中磨砺了许多,但在刘然面前冒出一股心气道:“你不信我?” “若的他人说,我不知该信还是不信,但蔡队长所言,我一定信。”刘然说出这话,见几人有些迷惑,便严肃解释道:“我等十人一队,是生死相托的同袍,怎能不信。” 梁护抬头看着刘然,似乎内心有所触动,嘴里嘟囔道:“生死相托的同袍。” 张平亮脸色变得通红,想要说出那日在军营,被独自关在帐篷里,所发生的事情,但见在场人数太多,最总还是忍住了。 蔡崇缓缓来到刘然身前,伸出自己粗糙黝黑的右手,低沉道:“我曾因你是新卒,惹事不断,有所远离与厌恶,近些时日相处,我知道你是个可靠的人,我蔡崇别无他物,以后有事,算我一个。” 随着蔡崇所说,其余两名小队长也出声赞同,隐约之间,刘然以队兵身份,成了众人公认的可信赖的人。 看着九人眼里的坚定,刘然深吸一口气,轻笑道:“我仅仅只是想活着罢了,你们信任我,是我之荣幸,那就以后互相照应了。” ....... 刘然光着脚,站在被开垦的田地,双手挽起袖子,手中拿着从官庄租借来的锄头,一锄一锄的挖着有些坚硬的地面。 挖了许久,看见泥土里挖出白色肥胖的虫子,刘然一喜,快速将其放在自己在田沿边的衣服里,而后继续挖掘。 望着一望无际的田亩,刘然叹了一口气,两百亩田地,不知要挖多久,虽有耕牛供租借,但不过数十头牛,想轮到队兵,那就不知道何日了。 三月末的湟州,太阳有些晒人。 虽来此不过数月,刘然脸庞已有了高原红,他孤身坐在田边,腹部因饥饿发出咕咕作响,手里拿着一小袋见底的栗米,看见在泥土里翻滚的蚯蚓,忍不住低声道:“土龙真好,以土为食,若是我也能吃土,可多好。” 来到湟州数月,此刻算是最放松的时刻,刘然忍不住想起远在庆州的家人,躺在泥土上,望着蓝天,“阿姊,我花了你给的银子,娘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接你的。”kuAiδugg 吃过如嚼蜡的栗米,刘然再度拿起锄头,走向田地里,继续挖掘。 二十七章 寄仓会子 四月湟州,气温逐渐回温,夜晚的青山寨,虽不冷,却因树木砍伐,无阻风沙,以至刘然等人回到木屋,已是灰头土脸。 这木屋是他们十人自己搭建的临时居所,只为能更好耕种,若是等家人来了,便会自己修缮房子。 而今都是独自一人,索性只修一间木屋。 回到屋子,几人纷纷瘫软在杂草堆上,半月以来,天边微亮便去耕地,夜幕降临,这才回屋,令他们分外疲倦。 瘫软在杂草堆,张平亮发出沉重的呼吸,手指也不想动弹,休息了许久,这才望向刘然,见他已休息好,正在生火,不由有些佩服对方的体力。 张平亮强打起精神问道:“刘然哥,你今天耕了多少地?” 正在生火,煮热水的刘然,看着囊中见底的栗米道:“今日不过三亩地。” 说完,刘然露出了深思,如今四月了,还有半月便可播种,而今两百亩不过开荒六十多亩,令他也忍不住皱眉,只觉效率太低。 刀耕火种,已有数千年历史,两宋之间,更是达到了历代以来,农业最巅峰的时刻。 国初,太祖赵匡胤奠基了以农为本的政策,历代宋帝在农业皆有成效,尤其是宋真宗,获取大量占城稻,促进了宋代的农业发展。 南宋农书更是数不胜数,然而这一切与弓箭手并无太大关系,农业本就是一分耕耘一份收获,然而弓箭手根本那么多时间去繁忙农田。kuAiδugg 虽宋代比起秦汉种植技术更加好,已知施肥之利,然而在刘然看来,弓箭手的耕种方式,与先秦并无太大变化。 弓箭手名为耕战一体,无需服役,朝廷三申五令不可使弓箭手劳役,然而在这军纪败坏的情况下,所谓军法与政令,也不过是一堆草纸而已。 弓箭手更不能负担肥料,所崩能做的,唯有草草耕田开荒,而后播种,至于收成如何,只能看天意。 昔日王厚在熙河路招刺弓箭手,因土地贫瘠,一亩地收成不过九斤而已。 刘然侧头看向疲惫的蔡崇,皱眉问道:“蔡队长,我们何时才可乞求耕牛?” 听见刘然的询问,蔡崇撑起酸痛的身子,倚靠在木墙上,摇头道:“我去营田司处问了许久,然而始终无答复,唯有让我们多等等。” 闻言,有人皱眉道:“等?还有半月时间,便要播种了,而我等所开垦做多的,不过便是梁护了,就算是他也不过八十多亩,还要等多久?” 梁护见几人说话,拿出水囊喝了一口,连日开垦,只觉得口干舌燥,每日需喝大量的水,润了润干燥的嗓子,梁护才道:“等吧,除了等又能做甚?” 众人闻言为之一滞,不知如何开口。 刘然不吭声,继续将水烧开,而后又丢了一指甲盖大的醋布,与最后一点栗米干粮混合在一起,没有盐巴,唯有一点醋味,在这屋子里,混合着汗臭味一起吃了晚餐。 众人吃过晚餐,劳累了一天,躺在以杂草充当的床上,开了话题。 张平亮侧躺在刘然身边,望着他的脸庞,略有好奇道:“刘然哥,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刘然回道:“我娘与阿姊,以及姊婿,以及阿姊刚出生的孩子,”说到这里,刘然忍不住再度想起了家人。 听着刘然说到孩子,蔡崇几人面露思念神色,他们成为弓箭手数年,而今背井离乡来到湟州,就是为了让家里过的好一点。 带着思乡情绪,众人纷纷入睡,唯有梁护辗转难眠,在漆黑的屋子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泪水忍不住流淌。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众人便早早起来,排着队上出恭。 蔡崇从里面出来,望着茅房忍不住叹气道:“他娘的,这些大粪都是好东西,从老子身体出来,结果还不归老子,全都给别人当肥料。” 刘然点了点头,这粪便对于达官贵人而言,是阿堵物,对于他们这些弓箭手来说,这便是宝贵的肥料。 而这宝贵的肥料,并非个人所能支配,以十人一队,半年的粪便,聚集在一起,半年之后便会有人来收集。 而收集之后,便是给军中郑科等人的田地,做肥料。 蔡崇越说越气,忍不住骂骂咧咧,看着刘然道:“刘然你小子,要是哪天富贵了,一定要给我一个官,我若是当官了,就让一百人,给老子天天拉屎当肥料。” 听着蔡崇的志向,刘然盯着他看一会,笑了笑道:“若是我发了,一定让你管茅房,谁都不能和你抢。” 说笑一番,冲淡一些疲惫,众人又拖着饥饿又疲惫的身躯,匆匆往田地里跑。 而刘然并没有直接去田里,而是叹了口气,朝山上而去,那里正是青山寨。 来至青山寨,这里与前些日子,大不相同,林林总总的防御工程,在此高高修起,三米高的土墙,屹立在山间,化作一道最难攻破的防线,其上还有弓箭手站立的台子。 进入寨子,刘然来到一处建筑,建筑里有一名仓吏,正在晒着太阳,喝着热茶,望着刘然来此,一扬下巴,趾高气扬道:“来此做甚?” 刘然微微一拜道:“请一月口食。” 那名仓吏一甩袖子道:“跟着我来。” 进入小屋内,仓吏坐在木案前,拿出一张本子,然后毛笔尖沾了沾墨汁,问道:“名籍、为何请粮,需多少?” 刘然弯着腰,对仓吏一一作答道:“刘然,庆州人,第玖指挥,第第三都,因无粮,请支一月口粮,二十五升。” 说罢,刘然伸出左手,将手背上的第一将九指挥的刺青,给仓吏看。 仓吏拿出一本军籍,然后翻开根据刘然的信息,然后找到了其中的记载,又看了看刘然的手背。 一一勘会信息,仓吏在本子上记下文字。 政和元年四月四日,熙河路湟州青山寨,庆州军第一将第玖弓箭手都指挥队兵刘然,依勘会前项合要事件,许以支口粮二十五升。 刘然看着仓吏写的东西,在旁用一印章盖章,那东西便是寄仓会子,寄仓会子便是代粮证,只要有这东西,便可前去支取口粮。 而他属于租借,还需还利息。 写好信息,以及寄仓会子的凭证,仓吏道:“拿好,若是丢失,无法应期支粮,需说为何未取。” 过几日? 刘然闻言一皱眉,他口粮已尽,而这青山寨并非无粮,还需过几日支粮是为何? 见刘然疑惑,仓吏朝着门外右边一个方向,对刘然使眼色道:“若是急需,可到那处去。” 看仓吏的眼神,刘然会意道:“多谢。” 望着手中的会子,刘然快步朝仓吏所说地方而去,只看见一名弓箭手在门外,一看见刘然过来,连忙招了招手。 刘然知晓这便是,能快速支粮的地方,把手中的寄仓会子卖给军中官吏,便能快速取粮食了。 而为什么仓吏,要几日后才能支粮,概因和军中将官勾结,沉瀣一气罢了。 而军中基层将官与小吏,一同赚取其中的差价。 而能卖多少,得看将官的良心。 一进木屋,刘然还未看清那军官是何人,便察觉到一只粗大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咽喉袭来。 咽喉被扼住,冲撞来的庞大的力道,狠狠将刘然砸在墙壁上,令他只觉得背部发麻,而后便就是酸疼。 忽然从耳边传来一道,充满怒气的声音,“刘然,还记得老子么!” 二十八章 花铁 进入一处木屋,木屋里面摆设简陋,唯有一张桌子,和凳子,以及一名男子,这男子身高约五尺六。 其身高在宋代普通民众当中,亦属较高。 这男子望着刘然破烂的衣衫,嗤笑道:“怎么,要折换口粮?” 刘然遥遥一摆,略微弯曲着身子道:“二十五升交子,可折算多少口粮?” “十八升,”男子随意报个数,见刘然略微皱眉,不屑道:“要换就换,实话告诉你,若是你不在老子这里换,你那交子也是废劵,没老子们的允许,你等多少天也支取不了。” 其言肆无忌惮,丝毫没有掩饰的说出这番霸道的话,显然不把军纪放在眼里,更是以这话,威慑不想折算的士卒。 刘然闻言,依旧面无表情,来此之前,就有所察觉,那仓官开出寄仓交子,却不予立即支取,而是使眼色让他来到这里,显然是军内把持了粮道。 若是不在此折算,根本无法去以正常程序兑换,两都指挥使,近千人,每人来此折算,长年累月,数字颇为可观。 最终刘然点头道:“好。” 听着刘然的话,这人再度露出了嗤笑,他认识刘然,这段时间以来,风头最盛的新卒,刚成弓箭手不过几月,便在寨成比射胜了康随,然而那又如何,照样也得乞求他。 听着刘然的回答,男子摇了摇头,一副吃定刘然的表情,缓缓开口道:“之前是十八升,现在是十六升。” 刘然略微一皱眉,并没有选择追问,眼看这人还要开口,急忙凑上前,将会子双手一递,急道:“十六升就十六升,现在就折算。” 望着刘然那焦急的神态,男子有些失望,若是刘然发怒,他便可以再克扣,虽是如此,心中格外舒畅,脸上充满得意的神色道:“可识字?” 刘然摇头道:“家贫无以为继,未能识字。” 男子也是顺口一问,便自己写了个代领粮人的凭证,对刘然道:“在这摁个指印。” 黑色的墨汁,沾染在大拇指上,有些冰冰凉凉的,摁在凭证上,男子又让刘然等待一会。 不多时,有人从外面拿进来了一袋粮食,这男子也不打算看栗米的实质重量,也不让刘然看,只是摆手驱赶道:“快走。” 提着手中的粮食,刘然掂了掂重量,觉得少了半升,未曾深究,而是拿着粮食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男子望着刘然离去的身影,哈哈一笑。 听着身后传来的笑声,刘然面不改色的出来,看着亦有不少弓箭手,穿着简陋破烂的冬装,小心翼翼拿着交子,朝自己这边走来,想要折算粮食,不由叹了一口气。 拿着折扣的栗米,刘然站在青山寨,正好抬头望去,远方天边日出高高生起,慢慢驱散黑暗,将阳光带到新的一天。 感受日出带来的温度,刘然低头看着自己粗糙开裂的手掌,无奈笑了笑,心中再度升起了对战功的渴望。 这些待遇,他早就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这些日子,以新卒身份一直干着出头鸟的事情,军中最重资历,对自己早有诸多人不满,不少人都想打压一番,而自己只能被迫接受。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此为人性,当你若是出风头,恰好对方能制于人,那么只能忍受。 想到这里,刘然握紧了拳头,那日郑科所答应的事情,只要自己有战功,便能晋升,到那时也无需忍受这些令他无能为力的局面。 刘然心中对自己暗道:“战功,唯有战功,才能摆脱。” 拿着粮食,刘然朝一个方向而去,那里是青山寨军备的仓库,郑科所承诺的甲胄,就在那里。 然而等到刘然领取,只见小吏翻阅名籍,随后道:“你的甲胄被人领取了。” 刘然一听这话,心中顿感不妙,下意识想到冒领,这事情在军中数不胜数,且毫无办法,只能恭敬道:“不知是何人领取的?” 那小吏不耐烦道:“就是被人领取了,快走。” 刘然见他面露不耐,唯有提起粮食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下了山,刘然朝屋子走去,然而还未进屋,便看到那简陋的门板,翻倒在地,上面还有一脚印。 屋内的梁护与蔡崇等人,正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进来的刘然,脸上浮现焦急的神色,一直朝他使眼色。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刘然朝那屋子的一处角落看去,一名比他高一些,身材更魁梧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柄锄头,似乎在把玩着,在他旁边还有一副纸甲。 那男人察觉刘然回来,将锄头狠狠一摔,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冲向刘然,用大手狠狠一抓他的咽喉。kuAiδugg 咽喉被抓,随着男人冲撞所携带的巨大力道,刘然身子被整个带起,后背狠狠撞在木墙上。 “刘然,还记得老子么?!” 听着这话,刘然略微艰难的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花都头!” 花铁看着被自己扼住咽喉,后背紧贴墙壁的刘然,嘿嘿一笑道:“小子,你过的可好?” 力道不断收紧,刘然艰难道:“花都头,有何要是事,来此处?” “有何要事?”花铁面色狰狞怒吼道:“因为张介还有你这撮鸟,老子被鞭挞数百,你他娘问老子有何要事?” 因怒气翻腾,花铁手中的力道也变得格外用力,刘然因咽喉收紧,脸色变得涨红,那边蔡崇、梁护等人连忙跑来,将花铁的手拉开。 蔡崇更是站在刘然身前,朝花铁讨好笑道:“花都头,何必置气,大家都是同袍,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置气。” 被拉开的花铁狠狠瞪着众人,大怒道:“老子今日过来,就是想报仇,和你们明说了,你们这一队,是不是还没分到耕牛,老子干的,你们从今以后都没有耕牛。” 听着花铁的怒喝,蔡崇等人脸色一变,耕牛对他们的重要性,无法替换,而今若是没有耕牛,那收成便会下降大半。 刘然揉了揉发红的脖子,左手推开了站在自己前面的蔡崇,朝花铁拱手道:“花队长,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若有任何怒火,朝我来就好。” 花铁瞪着刘然,双眼如铜铃般大,自他被鞭挞,日夜都想报复,然而却无机会,而今寨子修好了,才能抽出时间。 然而却未曾想到,只不过数月时间,刘然崛起之势如此之快,快到他也无法随手拿捏,甚至郑科都出面,说除却不可弄死刘然,其余事皆可。 只要一想起自己被鞭挞,花铁就恨的咬牙切齿,他只想弄死刘然,什么时候,区区一新卒,他居然不能弄死。 二十九章 说动 花铁站在屋内,几人神色尽被他收在眼底,其中除却梁护与张平亮,以及蔡崇之外,皆对刘然皱眉,这令他很满意。 “冲着你来?”花铁望着刘然,脸上布满扭曲的神色,双眼似能杀人,步步来到刘然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冷笑道:“你小子,别以为你勾搭上郑都指挥使,老子就不敢动你,老子要慢慢折磨你!” 直面花铁,感受他的凶悍之势,刘然皱起眉头,郑科居然私下寻找花铁,所为何事?是想让花铁宽宏大量,与自己化干戈为玉帛,还是? 刘然心中思索郑科的用意,虽与郑科相处不久,但也能察觉此人并非如外表般粗犷,所行之事,定有目的。 见刘然深思,花铁面色涨红,只当眼前人小觑自己,前尘旧怨种种,顿时让他怒目圆睁,郑科只言不可要刘然命,其余皆可。 想到这里,花铁哪能按耐得住怒火,伸手就是要一拳袭去。 面对袭来的花铁,刘然眉头一皱,数月来种种欺压,今日取粮不利,令平静的他,也有所情绪,二话不说便是一个闪身,躲开了花铁的袭击。 重拳袭空,花铁又惊又怒,似乎身后几人都在嘲笑自己打空了,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狠狠咆哮道:“刘然,你是要以下犯上?居然敢躲开老子的拳头!” 听着花铁的咆哮,刘然深吸一口气,朝花铁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而后一笑,在花铁目光中走向他。 来至花铁身前,刘然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花铁,摁耐情绪道:“花都头,你为都头,我为队兵,且属花都头管辖,你一根手指,便能捏死我,我岂敢以下犯上?” 听着刘然的吹捧,花铁面色稍愉,冷哼道:“那你是想做什么?” 刘然摇头道:“我不想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花都头若是想报复,尽管找我,你为都头,想报复我,我只能忍着。” “怎么,你觉得老子是在仗势欺人?”花铁怒笑,随后话锋一转道“老子就仗势欺人怎么了,你又能如何?老子不光欺负你,还得欺负和你任何有关系的人。” 说着说着,花铁一转身,手指一个个点着梁护等人,道:“你们和刘然一起,老子一个个慢慢收拾,除非给老子下跪磕头,我若兴致好,便饶了你们。” 被花铁指着,张平亮等人敢怒不敢言,只能低着头,让自己愤怒的表情,不被花铁所看见。kuAiδugg 刘然叹了口气,在花铁眼皮子底下拿起了纸甲,纸甲又名甲胄,坚韧可防箭矢,比三色甲更轻便,造价低廉,为宋主要战甲之一。 重二十斤,政和元年,宋帝佶赏赐熙河路弓箭手,一万三千副,每都指挥使,能分配到五十副。 拿着纸甲,刘然对着花铁平静道:“花都头,想知道为何我一介新卒,能被郑都指挥使赏赐甲胄?” 花铁嘲讽道:“不过就是赢了那康随罢了,换我也一样。” 刘然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待如何?”花铁见刘然点头同意,不耐烦道:“怎么,一副纸甲而已,老子能买四五副。” 将纸甲放下,刘然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朝梁护等人道:“你们可信我?若是信我先出去,我与花都头二人相谈。” 梁护有所担忧,最后还是拉着张平亮等人离开屋子,并且未曾偷听,走到屋子五丈外,根本无法听得见二人在说什么。 几人离开,花铁没阻拦,他倒是想看看刘然能说些什么,今日就算刘然舌灿莲花,他也不会信,他就是要报复。 刘然转身对着花铁郑重问道:“花都头为何寻我麻烦?” 花铁冷冷一笑道:“怎么,你这撮鸟,颈上头颅有何用,这么快就忘记了,老子刚说过。” 对花铁的谩骂置之不理,刘然解析道:“花铁寻我仇缘由,便是我在教阅胜了你,导致被郑都指挥使鞭挞一百,可否?” 被刘然如此轻易说出,花铁嚣张气息一滞,他确实如此想,但这话说的令他感到异常难堪,被人胜了,导致鞭挞一百,如今却来寻仇,嘟囔道:“那是老子有伤,你他娘胜之不武。” 感受花铁情绪变化,刘然心中稍微一松,能说的通最好,当然他也知晓这是郑科此甲,与花铁私下相谈是最主要,若非如此,花铁早就一鞭抽来,无任何辩驳机会。 刘然装出敬仰道:“花都头能置身于都头之责,非我所能力及,那日若非花都头手下留情,我与张介怕是成枯骨,坟头草也长满。” 被刘然一吹捧,心中飘飘然,花铁甩脸道:“你他娘想说什么?别以为巧言几句,就能让老子放过你。” 虽花铁甩脸,刘然则笑道:“花都头,觉得张介与我如何?” 花铁不欲作答,这二人中张介若非自己偷袭,自己早输了,而刘然则是堂堂正正胜了他,他怎能回答。 便眼神四处瞄,看着这屋内简陋的摆设,床铺不过是以杂草充当,角落里摆放着炊具。 刘然静静等待着,也未曾追问。 一时间,屋内变得静悄悄的。 屋外几人神色各异,时不时来回走动,朝屋内望去,梁护生怕刘然被暴打一顿,但又怕进去坏事,便只能坐在冰冷的地面。 过了良久,花铁见刘然不做声,就等着他回答,不由恼羞成怒道:“你他娘什么意思,你是在质问于我?” 刘然摇头道:“不敢,只想与花都头共赢罢了。” 共赢? 花铁一脸嘲讽道:“你小子什么身份,和老子共赢,你他娘也配?” 刘然面色平静道:“张介身手在我之上,我自认箭术不凡,我十六岁,张介二十岁,花都头怎么看?” 被一再追问,花铁心生郁气,干脆坐在杂草堆上,摆手道:“别他娘问老子怎么看,老子不看。” 面对花铁这般,刘然继续道:“这青山寨,花都头应知其重要,在这寨前百里是党项古骨龙城,左右有蕃人,那山林中有马贼。” “你他娘想说甚?与你何干?” 刘然说的这些话,令花铁千头万绪摸不着头脑,越听越糊涂,只觉得烦闷不已。 刘然知道再说下去,这匹夫该发怒了,便直言道:“花都头可想晋升?” “老子想不想干你何事,有话快说,”花铁变得极为烦躁。 刘然望着花铁,直言道:“花都头寻仇,本乃理所当然,但若是花都头愿手下留情,我与张介自然感恩戴德,这青山寨地处要点,前方为古骨龙城,左右皆为蕃人,亦有马贼,到那时,身为都头的你,又怎能躲避战乱?” “而花都头那时,是否需要我与张介这般人?” 说到这时,刘然一指甲胄道:“花都头,知郑都指挥使为何愿给予我甲胄?概因他认可到那时,我能成他助力,大家来边疆之地,所需不过军功。” “郑都指挥使也罢,花都头你呢?是否也想进一步,那时我二人成长,花都头是否受利?” 花铁这才听明白,觉得刘然说的非常对,但心中只觉得有股说不出的郁气,还是嘴硬道:“我为何要信你。” 刘然道:“花都头,你愿意让我们分到耕牛么?” 纵使被刘然说服,花铁也觉得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令他说不出口答应的话。 刘然轻笑道:“花都头无需为难,可愿意与我打个赌?” 打赌? 一说这话,花铁来了精神,在军中只要是长期久待,必然或多或少沾惹赌赢,战争也是最大的赌局,胜者上位,败者死,便道:“赌什么?” 刘然道:“就赌我无耕牛,能令我这中队十人,在播种之前,能开荒土地。” 听着这话,坐在杂草堆上的花铁,拍了拍草堆,哈哈大笑道:“绝不可能。” 刘然平静道:“若是我胜了,花都头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好,”花铁起身斩钉截铁道:“若是你赢了,我便再也不会找你麻烦,谁找你麻烦,你找我,郑都指挥使,还有副指挥使不算在内,若是我赢了,就抽你百鞭如何?” 刘然听着花铁的要求,知他心有气,面不改色点了点头道:“好,就此说定了。” 三十章 内讧 得到了刘然的赌约,花铁冷冷一笑,只道这小子这些时日,出风头以至头脑发昏,赶着送把柄,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他本想这些耕田时日,从中作梗令刘然等人无法耕田,而后再慢慢报复,却不想竟有意外之喜。 花铁顿时喜笑颜开,连那黝黑的脸庞,也掩盖不住他的喜色,而后朝刘然凶狠道:“老子宽限半月时日,倘若无法完成,休怪老子鞭下无情。” 闻言,刘然低头道:“一言为定,多谢花都头宽限半月时日。” 花铁说罢,便转身离去。 来到屋外看着梁护等人,其中有几人向他投来怯懦神色,嚣张的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梁护见花铁那神色,心生担忧,匆忙跑进屋内,生怕看见遍体鳞伤的刘然。筷書閣 然而几人进屋,只见刘然如没事人一样坐在地面,似乎在深思什么,梁护急忙上前询问道:“如何?” 见刘然示意无事,梁护还是上前拉起他袖子,确定无任何伤痕,这才松了口气,旁边有人看刘然无事,便小心翼翼问道:“花都头,可愿让我们分到耕牛?” 刘然再度摇头,曹鸣顿时不满抱怨道:“你为何要强出头?事到如今我等也被殃及。” 抱怨之后,曹鸣见刘然神色平静,又厚着脸皮道:“刘然,不如你再求花都头一番,兴许他就不再阻挠了。” 听着曹鸣的话,梁护略微皱眉,看向了刘然,张平亮此刻忍不住了,手指用力指着曹鸣争执道:“你倒是好厚的脸皮,那日分田,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何话?事到如今,可要各自飞?” “况且,那花铁若不行那小人行径,偷袭张介,早已落败,何至于刘然哥上场,皆为他咎由自取,如今倒好,居然还上门寻仇,如此无耻之人,你等不指责,反倒指责刘然哥不是!”说罢,张平亮横眉冷冷看着几人。 曹鸣被一番指责,脸上挂不住,涨红脸争执道:“一码归一码,如今这事,怎能算在此?又非我一人无牛,你等也是,不想想自己,也想想家中老幼,而今无耕牛,一年收成待如何?” 其余几人听着曹鸣的话,也加入了进来,不大的屋子,几人的争执,如同闹市一般,令人头昏眼花。 面对几人的加入,张平亮也丝毫不怯场,几人间不分上下,自分田后的融洽气氛,此刻荡然无存,陷入了内讧。 最后曹鸣怒气腾腾朝刘然呵斥道:“刘然,事到如今你且说句话。” 刘然神色如常道:“花都头不愿让我等分到耕牛,便与他打了个赌。” 打赌? 几人闻言心中一惊,连忙道:“你赌了什么?” 刘然平静道:“我与花都头赌我等无需耕牛,也可在播种之前,耕好田。” “什么?”曹鸣又惊又怒,指着刘然的手指略微颤抖,怒道:“刘然,你是何居心?你莫非认为赢了那康随,你便逢赌必赢么?你拿什么耕田,你能徒手变出一头牛?” 其余几人,也如曹鸣一般心生不满,只是未曾吭声,但望着刘然道的眼神,满是指责。 最终还是蔡崇制止了几人,朝刘然道:“刘然,你莫非有何法子,能令我等不耽误播种?” 刘然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杂草,对几人道:“我有一法子,不过需诸位一起,事到如今我等皆是一根草上的蚂蚱,且不论对错,你等也唯有信任我这一路,当然若是不愿,大可去乞求花都头,看他是否愿意开恩。” 曹鸣几人一滞,那花都头他们几人见了皆战战兢兢,谈何求情,如今也只剩下一条路,只能低头询问道:“有何法子?” 面对几人的询问,刘然只是吐出两个字道:“踏犁。” 踏犁? 曹鸣几人大失所望,他们皆是庄稼户,怎能不知踏犁,那踏犁较之耕牛,差了数倍不止,牛耕一日,踏犁需六七日方可,就算如此,这踏犁从何而来? 察觉众人失望神色,刘然平静道:“你们且前去耕田,踏犁这是,由我来想法子。” 几人也不作停留,拿起锄头面带怨气离开,唯有梁护与张平亮二人在此,一脸担忧的望着刘然,梁护低声道:“感觉如何?” 刘然轻笑一声道:“人之常情罢了。” 张平亮走了过来,看着刘然担忧道:“刘然哥,就算你赢了,你信那花都头的话么?” 数月以来的遭遇,令张平亮对军中军吏无丝毫信任。 刘然闻言摇头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信还有半月时日安稳,若不信,他身为都头,我等如何与他斗?先换半月安稳再谈,之后便等之后再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可。” 也不管张平亮有没有听懂,刘然朝二人点了点头,便拿着东西离开,他所走的方向,是弓箭手的营田司。 走在路上,刘然放眼望去,尽是未曾开垦的田亩,这些田亩上面长满出头的树根,在此之前皆是林地,而今被伐化作弓箭手的田地。 匆匆走了数十里,这才来到营田司处。 营田司屹立于青山寨脚下,其四面八方皆为田地,犹如一道防线,这便是护耕田,若是有敌人来至,也得先趟过田地,朝营田司进攻,那时便能有足够时间防御。 来至营田司,还是李云在此,他正拿着一袋不知是何人摘取的野果,悠闲的躺在营田司门前,享受着日光。 察觉刘然到此,眯着眼看了一会,这才认出是那日贿赂的人,便笑道:“你来此有何事?” 刘然恭敬道:“乞借一人。” 李云笑道:“来营田司借人,倒是新鲜,说来听听。” 刘然朝四周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道:“我曾听闻,营田司有一人,曾在厢军为木匠,后又转投这青山寨。” “你倒是消息灵通,”李云望着刘然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不错,是有这么一个人,但......” 李云并未将后面的话说完,而是低着头,抬手摩挲着指尖,刘然见此立即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子,这正是郑科所赏的五贯钱里的一贯,一千钱恰好是一两碎银。 拿着碎银,放入怀里,李云这才起身朝身后叫嚷道:“朱平,有人找你,快出来。” 随着李云的叫嚷,营田司里出现一名男子,他身高五尺五,比刘然高一寸,穿着简陋寒酸,身上还有木屑,一路小跑到李云面前,讨好的笑了笑。 三十一章 人力犁 李云指着刘然,对朱平道:“此人找你。” 朱平转身望着刘然,有些疑惑,他从未见过此人,不知为何来找他,拘束的点了点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察觉这位木匠的性格,刘然主动接话道:“我名刘然,如今正是耕地之时,前来寻你制一农具。” 听刘然这话,朱平这才解惑,不善言辞的他,只是朝刘然点头道:“好。” 见二人搭上话,李云便摆手赶人道:“你二人自行解决。” 刘然与朱平拜别李云后,便跟在李云身后,前往别处。 行走在朱平身后,刘然脸色平静,而朱平似乎有些不自在,便慢慢的与刘然齐行。 一时间竟有些磨蹭,幸路并不遥远,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木屋,朱平打开屋子,屋子不大且简陋,以及一张床之外,唯有一些木匠工具,随处可见。 朱平不吭声的来到屋内,望着刘然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直直盯着他。 被这直勾勾的视线所盯着,刘然拱手道:“不知如何称呼?” 朱平沉闷道:“唤我朱平便可。” “朱平,你可曾制过踏犁?”刘然望着朱平,见他额头旁侧有一道刺青,以发丝所裹住,显然并不想让人所见,便只是瞥了一眼,就将目光转移。 踏犁,乃是宋初广南路所产,概因地势偏僻多山水,树根盘绕,少牛,便盛行这踏犁,太宗赵光义下令推广,从南传北,已被绝大多数北方百姓所接受,故朱平极其熟悉。 朱平点头道:“做过。” “做过便好,”刘然点了点头,又朝朱平道:“可有笔墨纸砚?” 朱平连忙动身,在那一堆杂乱的工具当中找出笔墨纸砚,在宋代木匠皆有绘画图纸的习惯,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营造法式,而青山寨便是由朱平与其余木匠事先绘图,再修缮。 而朱平留在了青山寨中。 拿过笔墨纸砚,刘然低头回忆了一下,而后拿着不熟练的毛笔,在粗糙的黄纸上依照记忆里,绘画出后世改良过的人力犁。 人力犁因地制宜,在后世近代,耕牛不缺也未曾废弃。 图纸画好,刘然吹了吹墨迹,将其递给朱平道:“且看看。” 接过图纸,朱平眉头微皱,他在厢军中制过许多踏犁,故对此极为熟悉,而今日图纸所绘之物,与他平日所做,细微处有所不同。 虽有疑惑,朱平却未多言,而是拿起了工具,将刘然晾在一边,自己开始依照图纸开始制作了起来。 听着嘈杂的声音,刘然也在一旁仔细的观看了起来,精湛的木工,似乎刻画在朱平的骨子里,对任何尺码都极为清楚,无需多衡量,便能心算出。 踏犁并不是多精湛工具,随意一个木匠皆可制作,在朱平手下,不过短短一时辰便做好,其中最花费的工序,便是木材,而这都由刘然所帮忙。 安装好犁箭,踏犁便完成了。 望着完成好的踏犁,刘然朝朱平微微一拜,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面对这情景,朱平一愣,最后还是不自在的伸手接了过去。 刘然拱手道:“还请再打造三副,其余差额先赊欠,来年在还,稍后若有人来,还请将此犁交给他们。” 朱平再度愣神,感受手中握着的碎银,还是点了点头道:“此为农具,若是为耕种,可赊欠,来年与利息一并还债。” 闻言,刘然扛起了人力犁,试了试重量,约莫四十斤,与后世那十来斤的铁质人力犁,差距不小。 与朱平拜别后,刘然便扛着人力犁离开了此地。 匆忙赶路,一直走了十多里,来到张平亮处,叫了他一起前往梁护那。 二人一同行走,不多时便望着梁护手背对阳光,面朝土地,一锄一锄的挖掘,刘然放下人力犁,高声大喊。 听着刘然的喊声,梁护放下锄头朝刘然走来,望着他手中的东西,只觉得与曾经所看的不同,便皱眉道:“踏犁?” 刘然拿过人力犁,对梁护道:“试试这个。” 梁护点头,没有多说,便与张平亮二人开始。 田地里,刘然双手袖子高高挽起扎在胳膊上,他手中扶着一个木制物件,此物形如匙,长六尺许,正是人力犁,在他前方则是梁护与张平亮,有根粗壮的木藤所缠绕,如同一头老牛一样,在前面拉动踏犁。 随着三人前行,踏犁在田地里出现一道深半寸的痕迹。 时为午后,三人沉默不言,只是一直拉着犁,张平亮若是累了,便由他扶着把手,让刘然在前面拉,再次是梁护与张平亮交换。 一下午时光,便在三人交换中度过,只是一下午时光,便开垦了数亩地,比平时三人用锄头快了许多。 劳力多时,三人稍作歇息。 张平亮坐在田里,望着开坑出的田地,兴奋道:“刘然哥,你这物件果真比我等挖的快了许多。” 望着开坑出的田地,深不过半寸,约莫三四厘米,刘然点了点头,虽名为开垦,不过就是开荒而已,头两年都是生田,后几年才是熟田。 虽是如此,却也比匆匆挖个坑,而后播种要来的好多了,昔日王厚在兰州招刺弓箭手,亩产0.09石,绝大部分因土地贫瘠,但亦有未曾开垦的缘故,只是挖个坑就埋下种子,致使弓箭手逃亡者络绎不绝,只因穷困不得已。 望着天色距离黑夜还有些时辰,刘然朝张平亮道:“你去将那些人叫来,让他们看看这场景。” 说罢,刘然便起身与梁护继续开垦。 听着刘然的话,便动身将蔡崇等人叫来。 等蔡崇几人来此,便看见刘然与梁护二人拖着人力犁,在田地里开垦,所到之处翻起一道被犁出的道路,纵使不如耕牛所犁,比起人力要强上不少。 曹鸣等人看到这场景,心热不已,想开口询问,又有些难以启齿,刘然察觉几人到来,高声喊到道:“此犁还有三副,你们可前去营田司处,找一名为朱平的木匠,报上我的名字,便可。” 耳边清晰听见刘然的话语,曹鸣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朝刘然遥遥一拜,便转身快步离去,这时代因营养不足,夜盲症者数不胜数,尤其是弓箭手,穷困潦倒,有上顿没下顿,更有不少人有夜盲症,因此他们不敢多做耽误,这里距离营田司,尚有十多里地。 十多日时光,距离半月之期,只剩下二三日,这十人中队的田地,基本开荒完成,每人只剩下十多亩,这点田地看似多,却比一开始的百多亩,要少的多。 曹鸣躺在集体屋子当中,望着漆黑一片的房梁,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他似乎看到来年收成的时候。 待到两年过后,便可将家人接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处,自从来到这湟州,那里一直有所空缺,两年日景很长,却也不长。 刘然听着众人的笑声,则沉默不语,胳膊垫着头,在思索着什么。 第二日,天未凉,十人便匆匆起床,朝田亩而去。 ....... 青山寨远方,一群数百贼匪,潜伏在山林中,他们手持弓弩与武器,目露凶光,而他们所看向的地方,正有一支宋人的队伍,身后押送着货物。 那贼人头目,望着越来越近的宋人,吞咽口水,朝身边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低声询问道:“此事,真不会牵动那青山寨的弓箭手?” 男子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朝头目笑道:“这些时日,那青山寨弓箭手正忙于耕种,又有何空隙,来插手这事,尽管听我的话。” 头目闻言,便收了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态,再度露出凶悍的表情,而后振臂一挥,便带领这数百贼匪,鱼贯而出,朝那不知所措的宋人队伍袭击而去。 三十二章 求救 政和元年四月中旬。 青山寨外上空,乌云压顶,充满令人压抑的气息,就如同辛兴宗等人的心情一般。 青山寨内寨主所,此刻气氛陷入了沉闷之中,辛兴宗坐在高座上,在他两侧则是都指挥使,以及农事官。 在他们前方,还有一名负伤男子,他身高六尺六,穿着粗葛麻衣,此刻左手捂着右臂膀,在他背后还有一根未曾拔出的箭矢,箭矢深深插在血肉中,令那处衣衫被鲜血淋湿。 然而他对自身伤势,浑然不顾,而是朝辛兴宗等人面露哀求神色,“我主种贞携队来青山寨行商,遭到杂羌袭击,几人拼杀求援,唯有我侥幸未死前来求援,乞求辛寨主救我主种贞,若是晚了......” 听着男子的话,辛兴宗指尖不断敲击桌面,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男子见此,连忙奉承道:“辛寨主,我等素知辛寨主父亲威名,昔日开拓河湟,战功赫赫,辛寨主将门虎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还请辛寨主救我主,无论结果如何,我种家定有谢礼!” 听着男子的话,辛兴宗露出一丝微笑道:“救,我等定然会救,不过此事非同小可,需考虑周全,若是冒然出救,非但救不了你主,还会令你主陷入困境,非我等所愿。” 见男子还要哀求,辛兴宗摆了摆手道:“伤情刻不容缓,还是先去军医处包扎一番,我等筹划一番。” 说罢,立即有人上前将那男子带下去,男子本想再度乞求,见辛兴宗目光一瞥,其中包含冷意,令他神色一凛,只好弯身拜别,随着那人离开。 男子离开,堂内顿时陷入了激烈的气氛,郑科起身朝辛兴宗道:“辛寨主,此事当如何?” 辛兴宗并未开口,身为农田官的李云,皱着眉头道:“现今为弓箭手耕种之时,若是耽误了......”话未尽,但大家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郑科朝李云望去,冷冷一笑道:“差几日不碍事,若是耽误了此事,才是大事,那人可是种家旁系,环庆路谁不知种家最护短,而今种家人在我等青山寨处走商,若是在我等青山寨辖地出事,种家上奏我等管辖不力,我等无甚大碍,不过削职罢了,辛寨主年轻有为,那才是得不偿失。” 说罢,郑科朝李云露出讥讽的表情,辛兴宗听着这话,也露出了意动神色。 李云深吸一口气,郑科为寨兵马押,掌管青山寨人马,此事自然欣然前往,这便是军功,若是博得种家欢喜,更是大功一件。 而他不同,他负责掌管青山寨农事,若是延误农事,难逃其咎,便再度起身,朝郑科瞪眼道:“此事非同小可,那杂羌在山林中潜伏,自崇宁三年,朝廷进军湟州,打散大小部落成百上千,那杂羌便是聚散成多,霸占一方,军法有云,逢林莫入,岂能一战攻克?若是陷入久战之中,耽误耕种,何人担责?你还是我?” “况且我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如求助那蕃兵前来?” 郑科冷哼一声道:“你想的倒好,求助那蕃兵,此事传出去,我等青山寨岂不无能,需求蕃兵,到那时朝廷问起,我等有何建树,该如何上表?言我等凡事求助蕃兵?此事关乎青山寨脸面,而你只想着耕种,耕种,况且我等如此行径,那商贾何尝敢来行商?” 辛兴宗听着二人争执,没有打断,而是深深思索了起来,二人所言皆不错,若是不救,且不说种家人脉,就言商贾身份,若是他等熟视无睹,必生兔死狐悲之感,不敢来此,需知商贾行商,路过寨子皆可收关卡税,那是一笔不小的财源。 况且自己新官上任,在自己管辖之内,竟有杂羌敢抚虎须,自己却无能为力,岂不被人笑话,想到此处辛兴宗望向沉默不言的许涛。 被辛兴宗所盯,许涛笑着起身道:“我观李农官与郑都指挥使所言皆可。” 几人听着许涛打马虎眼,顿时眉头一皱,纷纷盯着许涛。 察觉众人目光不善,许涛笑道:“涛有一策,辛寨主或可为一试?” 辛兴宗道:“说。” 许涛看向身材魁梧的郑科,笑呵呵道:“自古以来,战事先行斥候,而今不如让郑都指挥使派出斥候,去探查一番那杂羌人数,再做计较?若是人少可一战,若是人多,可派人去相谈赎人。” “我观郑都指挥使手下弓箭手,皆为精锐,不如派出数十斥候前去探测军情,若是探测出,岂不功劳一件。” 说罢,许涛笑眯眯看着郑科。 郑科闻言一怒,这是让他手下弓箭手探测,再为他人做嫁衣,岂能让许涛如意,寒声道:“我观许都指挥使手下为镇戎军老卒,前去探查岂不更妙?” 辛兴宗闻言点了点头,似乎有所同意,镇戎军名号,令他更信任。 察觉辛兴宗的神色,许涛朝辛兴宗拜道:“此斥候事关辛寨主与青山寨的颜面,定要最精锐的弓箭手,才可为斥候,昔日那郑都指挥使曾与我比较一番士卒箭术,我可是输的一败涂地,可见庆州弓箭手之强。” 说到这时,许涛笑道:“我观郑都指挥使那手下弓箭手刘然,箭术不凡,虽为新卒,连那从军数年的康随,也无法比较,不如让他也参与斥候,为青山寨争些颜面?” 郑科目光狠狠一瞪许涛,却又无话可说。筷書閣 辛兴宗岂能不知二人争斗,身为寨主的他,更是乐得其成,便一锤定音道:“就如许都指挥使所言,由郑都指挥使手下弓箭手充当斥候,为我等去探查军情,若是探查出一丝一毫,定记郑都指挥使一功。” 最终郑科还是只能同意。 事情有眉目,辛兴宗便也不再留着几人,郑科几人也识趣,起身与辛兴宗拜别,便告退。 告退后的郑科与许涛走在一起,与李云不同路。 许涛与郑科笑道:“郑都指挥使,今日这事我做的如何。” 郑科臭着脸道:“尚可。” 许涛闻言哈哈一笑,便离开了。 望着许涛的身影,郑科也冷冷一笑,他看不上许涛,不过二人目标一致,皆为军功,自然要携手对抗李云。 随后便让花铁前来,将今日一事告知刘然。 ....... 天色阴郁,而田地里的弓箭手,却未曾停止开垦,反而察觉雨水到来,干的更卖力。 刘然等人推拉人力犁,在田地西奔波,平日里无甚情绪的梁护,今日却神情恍惚,刘然细心察觉,却并未询问。 张平亮若有察觉,乘休息时在刘然耳畔轻语道:“今日,梁队长为何,神色不太对劲?” 刘然则望着梁护,若有所思,这几日并无大事,梁护神情也无什么起伏,而今日却神情恍惚,不由想起早晨那名负伤求救的人。 心中觉察,刘然还是对张平亮摇了摇头道:“或是担忧播种,我等先顾好开垦。” 说完,便起身就要前去继续开坑田地,然而远处却传来花铁的大嗓门,令他皱起了眉头。 三十三章 斥候 山林之中,一处崎岖官道,两侧野草旺盛,在四月中,顽强生长,述说生命的力量。 而在那翠绿草地上,如今却躺着几十具尸首,每一具尸首的衣衫都被尽数扒光,躺在血泊当中,殷红的血珀在草地里,分外刺眼与血腥。 望着这场景,梁护攥紧了拳头,脸上神色一变再变,刘然在旁察觉梁护神色不对,未曾说话,他自身也有所困顿。 这现场除却他与梁护之外,还有二十二人,这二十二人弓马娴熟,武技高超,这便是郑科所派出的斥候队伍,共有二十四人。 斥候者,出自于春秋,墨子云,守入成,先以侯始,这里的侯便是斥候。 而斥候所承担刺探军情之责,非军中精锐不可担任。 史记曾记载,李广外出行军作战,宿营军纪松散,却从未被胡人袭击,概因他广派斥候侦查之故。 而两宋之间,最有名的斥候,当为杨再兴,率骑三百外出侦查敌情,遇金兵数万勇猛作战,手刃数百而死。 梁护在尸体从穿过,俯身检查伤痕,见死者皆露出死不瞑目的神态,他脸色变得极为阴沉,伸出粗糙手掌将其双眼合拢。 在梁护探查时,刘然也未曾闲着,眼观六路,察觉那些倒塌的草丛,便知晓那些贼匪就是从那冲出。 望着刘然的动作,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不喜道:“不知道为何郑都指挥使,将你派来为斥候?” 听着身后男子的话,刘然默默起身,并未回答,他自身也有所疑惑,斥候责任重大,他一新卒居然被派为斥候,难以置信。 王当见刘然不吭声,骂骂咧咧道:“这些商贾,为了利益不顾性命在河湟到处乱闯,莫非认为此地是东京?他娘的,老子的耕种都耽误了!” 另一名男子道:“可别小看这利益,据悉他们一次走商,可获利数万贯,若是我能走一趟湟州,便可获利数万贯,我也敢来。” 王当冷冷一笑道:“直娘贼,出了事,老子来受苦。” 吕和摇头道:“他们身为商贾,行走这战乱之地,每路过一个寨子便要缴税,为寨子带来一笔不菲的钱财,而今出事,辛寨主也坐不住,生怕其余商贾不敢前来行商。” 王当呸了一声,这钱财与他有何干系,不过是被军官所瓜分罢了,出事便是他们来收拾,想起未开荒好的土地,纵使心有怨气,也存一分理智,不敢乱言,他看着地上布满鲜血的尸体,恼怒的踢了一脚。 这一切被刘然看见,忍不住皱起眉头。 王当见刘然转身,左脚踩在尸体上,望着刘然冷笑道:“真不知,你这撮鸟怎么成斥候的,一名刚成弓箭手不过数月的新卒,而今却成了新卒,这是想害死我们么?” 闻言,刘然神色自若转身就要离去,王当见刘然不理会,便再度骂骂咧咧道:“你小子,别以为有一手箭术,便目中无人,你可知斥候所需?” 王当在身后咄咄逼人,刘然依旧面无表情的听着,然而一直从未吭声的梁护起身,径直来到王当面前,贴着他的脸庞,双眼紧逼道:“小子,把脚拿开。” 感受梁护那摄人眼神,王当神色一收,左脚却未曾动弹,反而深深踩了尸体一下,凶狠道:“你的目光,很吓人,但老子见过的人,不在少数,少他娘的吓唬我。” 霎那间,从未动过手的梁护,如同一只被放出囚笼的猛虎,粗糙的手掌如同闪电般迅速,朝王当脖颈袭去,而后狠狠收缩。 脖子被抓,王当脸色一变,双手化拳就要反击,梁护却比他的速度更快,手掌一拉,左手一拳狠狠击中他柔软的腹部。kuAiδugg 柔软的腹部传来重击,王当忍不住发出闷哼,而后只觉得身子腾空,狠狠被摔在粗粝的地面。 仅仅一瞬间,王当落败。 本看戏的其余斥候,望着梁护望来的目光,纷纷一凛,那身手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刘然站在原地,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也有一丝意外的神色,他之前有所察觉梁护不简单,但今日一看,那身手可不仅仅是不简单这般。 击败王当的梁护,没有任何快意,脸色散发的表情,任谁都能察觉他此刻的怒火。 “刘然是老子的人,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他由老子管,若是不满意,老子会让你们满意,”望着场中的斥候,梁护带着一丝从未流露过的霸道与凶狠。 梁护侧眼看着场中血腥的尸体,连连呼吸,这才摁住心中的怒火,又朝刘然走了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勉强低声道:“你跟着我,便可。” 说罢,他没有再管满地的尸体,他心心挂念的种贞娘子,并不在这这里,定然是被掳掠了,便提了提背着的弓箭,全然不顾郑科所封的斥候队长颜面,自作主张的发号施令,“都跟着老子,老子要将那群该死的贼匪,一个个的斩首。” ...... 羌人山寨。 约有三千人的山寨,此刻有些凌乱,大堂中,身着男装的种贞,被麻绳捆绑在地,嘴里塞着破布,在她四周尽是袭击她的杂羌。 羌人首领蒲仁波坐在寨主宝座上,望着场中的种贞,愁眉不展,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二当家居然和外人一起袭击了宋人商贾队伍。 蒲仁波曾属羌人部落的一员,崇宁三年王厚率军扩土湟州,而他的部落,在当时便是被杀戮的对象,整个部落一千多人,只剩下数十名。 为了求生,他一路逃窜至这深山当中,靠着武勇收拢了一批又一批覆灭部落的羌人,吐蕃人,而今具有三千人,有数百老弱妇幼,其余皆是死里逃生的杂羌。 平日里靠袭击小部落为生,偶尔袭击过往商贩,今日本是寻常的一次袭杀,不过规模大了一些。 但怎么也没想到,袭击的会是种家人,种家的名号,远在湟州的他们,也如雷贯耳。 李遇也看着种贞,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他和这些无家可归的羌人不同,他是党项人,早在崇宁五年,宋人覆灭唃厮啰政权,挥军湟州,西夏便知晓大势已去,唯有乞求契丹出场。 虽最终在契丹主持之下,宋夏立下和平的盟约,但谁都知晓这只是短暂的,一旦宋人统治湟州,便会伸出爪牙,将目光放在古骨龙城。 便有数十名西夏将领,化整为零侵入湟州,挑动蕃人、杂羌与宋人战争。 而他便潜伏在这杂羌之中,本以为是普通过往商贩,然而在袭击时,就觉察到不妙,他所带的数百人里面,有三十多人是西夏的精锐,号为步跋子,却被在这次袭击商贾中,损失十几人,令他倍感痛心。 蒲仁波朝李遇一脸焦急道:“如今我们袭击种家的人,这该如何是好?” 李遇皱眉道:“事到如今,已无后悔药,唯有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听着李遇的话,蒲仁波眼里露出了恐惧,整整六年时间,他曾以为自己会忘记,但午夜时分,梦中惊醒,都是自己部落被王厚率领大军,轻而易举的杀戮,那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杀。 哪怕是自己部落举手投降,仍未曾放下屠刀,唯有自己等人侥幸逃脱,那血腥恐怖的一幕,从未从他脑海中忘却。 察觉到蒲仁波的惧色,李遇心中不屑,表面安慰道:“我所说的将错就错,并非是率寨子与宋军玉石俱焚,事到如今,人质在我等手中,我等只要率人在山中各路把守,莫要让宋军一站攻克,便能腾出手相谈,到那时我等才有退路。” “若是现在就脚软,那才是无法挽回,宋人秉性,你比我更清楚,在他们眼里,哪怕我等投降,也不会善罢甘休,反而将我等首级,视为军功,唯有打疼他们,才能获取谈话机会。” 蒲仁波点了点头,似乎在给自己打气,朝众人勉强笑道:“今日我等收获丰富,大家可大吃一顿,待到来日,就和那宋人比一比,谁的刀子硬。” 三十四章 疯狂 山林在黑暗中变得分外狰狞,如同一只沉睡的野兽,摇曳的树枝沙沙作响,化作捕食者的奏曲。 二十四名斥候,行走在崎岖的山林中,放眼望去尽是树木与野草,他们行走并未跋涉在山路,唯恐山路被把守,只能另辟蹊径,自己开路。 刘然手握粗糙的小树,而后右脚踩在斜坡用力一蹬,攀登而上,在他上去之后,其余等人也抓着树枝,纷纷爬上斜坡。 虽夜色深沉,空中布满乌云,今夜无月,眼前一片昏暗,然而环庆路与这环境相同多山脉,弓箭手就如同回到故乡一般,在这山林中轻车就熟。 为防止蚊虫叮咬,他们身上涂满泥巴,冷风吹拂而过,令刘然只觉得体温下降的极快,一路攀岩,又让他忍不住冒汗,只觉得分外难受。 攀爬数小时,天色逐渐发白,来至半山腰,梁护转身望着大汗淋漓的二十三人,沉闷的倚靠在斜坡树干,拿出了干粮还有水囊,慢悠悠的补充体力。 其余人也纷纷倚靠在树干,或则是坐在斜坡,拿出了干粮,补充体力。 刘然环抱一颗树干,从腰间布袋拿出粗糙干硬的栗米干粮,慢慢的放在嘴里咀嚼,他们吃的很慢,并未狼吞虎咽。 粗糙干硬的栗米,被咀嚼成渣,搭配着水顺入喉咙,刘然这才觉得自己体力有些恢复,望着漆黑的夜空,大家都未曾吭声。 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梁护才闷声的指挥众人以五人一组,分散开来,在这山脉中探测敌情。 恢复了体力,刘然与吕和默默跟在梁护身后,继续攀爬这崎岖的山林。 几人沉闷的攀缘,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几人耳边。 抓着树枝稚嫩的绿芽,刘然弯曲身子穿过一道满是荆藤的树丛,忽然耳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声响,而后便快速冲来,令他心中一凛,左手迅速一握,只觉得手中物件滑溜溜的。 刘然提起来一看,是一条高原蝮,此刻它在刘然的手中不断挣扎,发出嘶嘶作响的声音,紧紧握着毒蛇,刘然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若是适才一个不慎,被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逢林莫入便是如此,一入山林,敌人不仅仅是人类,一草一木或都为敌人,昔日秦皇征百越,屠睢所领秦军损失惨重,大半因瘴气毒虫等物。 前方数丈的梁护察觉后方动静,转身从高处向下望去,见刘然挥舞右手示意无事,这才回头继续,刘然拔刀斩首蛇头,将其丢的远远,又将蠕动的蛇身放入袋子,充当后备粮。 行至数十里,远方天色发白,从他们夜晚行动,到现在已过了六七个时辰,夜色已褪去,白昼降临。 走在前头的梁护,忽然驻足,朝身后刘然等人作出招式,四人顿时立足,纷纷寻找地方躲避。 不多时,前方远处出现十多名羌人男子,他们押着三名双手被束缚的男人,来到一处空旷的密林当中,这一切恰好刘然等人看在眼里。 这三名男子虽衣物被扒,头扎幞头,赫然是宋人男子的打扮,他们的身体上布满着伤痕。 羌人望着这三名男子,露出了嗤笑的神色,他们的部落被覆灭,失去了一切,如同行尸走肉,而今看着眼前三名被俘虏毒打宋人,露出了快意的神色,狠狠踹了一脚。 被踹翻的宋人男子,虽双手被藤条束缚,趴在地上,仍旧朝羌人怒目而视,发出咒骂道:“直娘贼,有种杀了我,否则迟早将你们抽筋扒皮。” 达纳杰虽听不懂咒骂,从男子神色也能猜测,再度狠狠毒打一顿,每一拳都用尽全力,另外两名男子也不断咒骂。 一时间,十几名羌人,轮番上阵毒打。 将几人毒打的气若游丝,这才松手,望着三名宋人露出讥讽的神色,而后将三人绑在树上,有三名羌人拿出了弓箭,赫然将这三人充当人侯。 隐蔽在丛林中的五人,望着这场面,神色各异,梁护怒目而视,刘然默默在审视那几名羌人的位置。 吕和等人虽心怀怒火,却未曾有何举止,只是悄悄将身子阴藏的更加隐蔽,他们是来探测敌情,并非是与之交战。 若是这些羌人死了,没有准时回去,这些杂羌定然会发现,到那时,他们可就插翅难逃了。 吕和见场中那三名羌人,有说有笑拿着弓箭,对着三名被绑在树上的宋人,时不时比划。 被绑在树上三人,其余两人都歪头闭上双眼,那种明知死亡将至,而无任何反抗的能力,令他们唯有不去看,为最后的挣扎。 唯有张应望着羌人比划,牙关紧咬,没有闭上眼,眼里尽是怒火与杀机,直勾勾盯着羌人。 达纳杰提着弓箭,见张应怒目而视,发出了哈哈大笑,没有立即射箭,而是不断的对着张应,或他身旁的两人,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令他极为享受宋人的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自从加入这里,他屠杀过不少宋人,每一次都能让他忘却昔日部落被屠杀之时,怯懦惊惧的自己。 他达纳杰是勇士,不是怯懦的懦夫。 玩够了的达纳杰,这才在众人面前,摆出自己喜好的射箭姿势,看着张应等人,露出仇恨的神色,箭头对准张应左侧的宋人,他要让这个硬骨头,亲眼看着同伴死亡,感受失去同伴的痛苦,缓缓的拉开弓弦。 其余羌人也在一旁露出期待的神色,三人比试,到底谁能中。 达纳杰拉开弓弦,低语道:“我是勇士!” 就在达纳杰一脸兴奋,要射出这证明他是勇士的箭矢时,忽然耳畔传来嗖嗖两声,旁边的人应声而倒,只能来得及发出闷哼。 达纳杰一愣,下意识侧头望向旁侧的同伴,只看见两人胸膛插着一根没胸的箭矢,两人喉咙不断涌出鲜血,在翠绿的草地,如此的鲜艳,他这才回神,明白自己遇袭了,就要反击时,一道箭矢掠过半空,直冲他胸膛而来。 噗嗤! 铁簇穿胸而过。 只不过短短一息时间,场中十多名羌人,尽数被梁护与刘然击杀。 张应一脸茫然,适才还耀武扬威的羌人心,此刻却再也说不出话,只剩下一地再也出声不了的尸体。 吕和怒冲冲来到刘然面前,狠狠抓着他的衣襟,怒骂道:“直娘贼,谁让你动手的?他们如今全死在这里,只要未曾及时回去,这些杂羌就能知晓他们出事了,到时候我们都得陪葬!” 衣襟被抓,刘然没有发怒,神色极为平静,因为吕和身后出现了一个人,那就是梁护。 在吕和未曾反应过来,梁护狠狠抓着他的肩膀,将其强硬的翻转,右手握着短剑,紧紧抵在吕和脖子,“如今,我们只有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他们没有回到寨内,就会有人发现。” 吕和听着梁护的话,感受脖子处抵着的寒芒,脸色一片铁青“我们是斥候,来此只为军情,非交战,梁护你他娘想做什么,我们二十四人对战这数千人的寨子?你疯了?!” 梁护露出疯狂的笑容道:“现在,你唯有两个选择,一个便是与我一起救人,一个便是你转身离开,我独自去救人,然后被发现,大家一起死,你究竟选哪个?” “梁护,你他娘疯了!” 梁护盯着吕和,极为认真道:“没有人会想死,若是我们不去,那么就会有更多人死,跟着我,我有把握救出人,然后我们一起逃。”httpδ:/m.kuAisugg.nět 刘然在旁没有吭声,默默拿着短剑前去将捆绑张应三人的藤条砍断。 三十五章 山火 听着梁护二人的争执,刘然并未搭理,以短剑斩断张应三人藤条,这三人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望着刘然眼里带着一丝残余的惊惧。 无论张应如何硬气,当死亡降临,而无能为力时,恐惧始终无法避免,张应察觉藤条被斩断,心中一松,一时间双腿略有酥麻,竟瘫软在地,浑身颤抖,他抬头张嘴干涩道:“你....你们是谁?” “青山寨弓箭手,刘然。” “青山寨弓箭手?”张应愣了片刻,而后与其余两人,忍不住痛哭流涕道:“你们....你们终于来了。” 望着劫后余生发出痛哭的三人,那赤裸的身子,刘然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任由他们哭泣,而后转身朝达纳杰等人走去。 十多名羌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偷袭,毫无任何机会反应,就被一箭穿透,箭矢穿透的伤口,渗出殷红鲜血,又因箭堵着,鲜血又稍微制止了一些。kuAiδugg 达纳杰被穿透身躯,未曾立即死去,拖着残余的力气在地上移动,然而越来越微弱的力道,谁都看得出,他离死不远。 刘然走到达纳杰身前,他眼里里尽是恐惧,只能手肘撑地,不断后腿,刘然伸手抓住他胸前的箭羽,没有任何犹豫用力一拔,噗嗤,箭矢被拔顿时喷洒出大量的鲜血。 温热的鲜血飞溅在脸颊,刘然依旧神色平静,杀人有时就如同喝水般轻松。 将箭收回,扒下达纳杰的衣衫,刘然又朝其余人而去,一共十二名羌人,他射杀了五人,梁护七人。 拿着扒下的衣服,刘然扔在了张应等人面前,便擦拭箭簇上的血肉,因他粗暴拔出,箭簇上沾着不少血肉。 听着救出种贞的丰富回报,令吕和也心动了,他为弓箭手本就是在刀口舔血,富贵险中求,吕和咬了咬牙,最终选择了答应。 几人目标一致,回头看着刘然,见他神色平静,吕和眼里充斥着一丝他自身未曾觉察到的警惕,他在此事之前,仍旧认为刘然,不过一介没见过血的新卒。 然而看着场中那尸体,让他明白了之前的想法,略有可笑。 梁护来到刘然身边,在他耳畔轻语道:“待会你跟在我身后,看到羌人寨子,你勿动,我几人潜伏救人,你回头将这三人带回去,也好交代,也是一功。” 刘然听着梁护的话,未曾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张应三人穿上羌人的衣衫,梁护交代道:“你三人找个地方躲好,三个时辰后,若是我等未回来,你们就快速逃离这山脉,勿走小路,去青山寨搬救兵。” 张应三人点头齐声道:“多谢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说罢三人拖着发疼的身躯,拿起达纳杰的武器,找了个地方躲避。 刘然几人快速脱下破烂的冬衣,换上了羌人的衣衫,沾血的衣服,带着羌人的汗臭。 不多时,几人便看见一间茅舍,简陋的茅舍屹立在山野,周围开垦出一片田野,翻新的泥土里播种着春季的种子。 梁护弯着身子,手持短剑轻手轻脚望茅舍而去,刘然在后方拿出羽箭,紧紧盯着梁护的背影,等待随时支援。 来至茅舍门外,梁护倾听屋内的动静,一片静悄悄,而后侧身依靠在茅屋旁,狠狠一脚踹开屋门。 等待片刻,却依旧无人出声。 梁护迈着脚步朝屋内望去,只见屋内有一名赤裸的女人,仰天躺在地面,身上有施暴后的痕迹,青一块紫一块,布满浑身上下。 望着此景,梁护眼里闪过怒火神色,他有些不敢想种贞的下场,只期待这些羌人,能看在种贞背后的种家,留一丝余地。 而后快速来到屋外,朝刘然等人摆了摆手,他四丝毫不敢拖延,若是慢一刻钟,种贞便多一份危险。 几人来到茅舍,朝屋内看了看,刘然默默将头底下,眼里闪过杀机。 一路射杀路边看守的羌人,行走数十里,梁护悄然潜伏在树丛。 在他们前方,有十多人手持弓箭与大刀,不断巡逻。 而他们身后,有一偌大的寨子,寨子立在险要位置,背靠大山,左方则是陡峭的山璧,右方则是三十丈高的悬崖,前方仅有一堵可开合的大门。 亦有墙垛与瞭望台,可展望数千米的距离,梁护不由倒吸一口吭气,这规模仅比青山寨稍逊一筹,需要知青山寨乃是朝廷所修,而这杂羌居然在深山不声不响修缮了这么一座寨子,由不得他不惊。 吕和见此皱眉道:“撤,此寨子,无机可乘,莫说进寨子救人,就连这寨子数百步,我等都难以接近,一旦接近唯有死路一条。” 望着寨子周围,朝梁护平静道:“梁队长,为何你执意要成斥候?” 愁眉不展的梁护,听着刘然的话,侧眼望去,不知他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唯有道:“为救一人。” “救人,我知晓了,”刘然点了点头,而后在梁护等人不解目光中,骤然起身道:“我去放把火,应能引出一批人。” 说罢,一路小跑离开了此地。 放火? 吕和神色一怔,朝梁护焦急道:“这撮鸟要做什么?他居然想放山火,水火无情,我等也会葬身在此。” “你看天,”梁护思索片刻,就知晓刘然要做什么,对吕和指了指天。 吕和闻言朝天上望去,见天空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姿态,空中还飘荡着携带凉意的冷风,他明白了。 四人紧紧趴在丛林草地里,没有露出一丝身影,安静等待着。 约莫半柱香,远方忽然冒起了黑烟,这黑烟越来越大,转眼间天空便出现一道浓烟。 驻扎在墙垛上的羌人,初时漫不经心,而后无意间抬头望向天边,那里出现的浓烟,令他们神色变得慌张,显然是山火来了。 霎那间,羌人连连打鼓。 沉闷的鼓声在寨子里不断回响,不过短短时间,便有数百名羌人从居舍跑出,举目朝远方望去,那里浓烟滚滚,纷纷大惊失色。 蒲仁波也在其中,他连忙下令。 在蒲仁波的号令下,数百羌人寨子内鱼贯而出。 唯有李遇皱了皱眉头,为何在这关头,忽然山中失火了,但也未曾阻止,若是山火卷席而来,这寨子也跑不了。 躲在隐秘处的几人,眼见数百羌人外奔,那羌人的目光,皆被山火吸引,脸色一喜。 三十六章 识破 数百名羌人齐刷刷涌出,他们神色慌张,望着远处的浓烟,又惊又怒,开口咒骂,最终在蒲仁波的带领下,朝浓烟处跑去。 潜伏在树木后的梁护,见此心中一喜,如今羌人为救火乱作一团,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其中,谁也不清楚。 待过了一阵子,梁护几人将束发弄的散乱,如同羌人般的打扮,迅速起身,朝山火所在而去。 站在瞭望塔上的李遇,盯着远方的浓烟布满愁云,早不来玩不来,偏偏就在这时候,突生山火,令他心中分外难受,只觉得此山火出现的蹊跷。 忽然,远方天边出现一抹白色小巧如鸟类的存在,这鸟越来越近,直飞至李遇的身前,他一抬手,白鸟乖巧的停在他手腕上,赫然是一只信鸽。 李遇见飞奴神色一变,此飞奴极难培养,就算他是察哥亲信也不过仅有三只,平日里精心喂养,极少出动。 匆忙解下飞奴腿上的字条,看着上面记载的西夏文字,李遇不复方才愁云,而是再度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 山火分数种,四月中旬的山林多湿润,此地所燃之火,仅为地表火。 所谓地表火,火速蔓延极快,半个时辰便能燃数百丈树木,今日风向更能使火势疾如风,但燃烧并不均匀,仅能燃烧树灌、藤蔓,危害并不大。 羌人跑到山火处,见火势凶猛直冲山脉顶端,幸好距离寨子有些距离,便站在山火左方外围,斩枝打火。 梁护几人低着头加入,羌人也未发觉,蒲仁波更是在旁指挥羌人分散,摆出散乱军阵扑灭山火外围。 随着山火蔓延,羌人逐渐分散,梁护与吕和几人,则盯着一队仅四人的小队,不知不觉的跟从对方的身影,悄然而至。 羌人觉察后方来人,回头一看,梁护几人脸庞被山火熏的发黑,手中拿着发黑的树枝,也未曾在意,大声喊道让几人去别处。 闻言,梁护对他露出狰狞的笑容,几名羌人心中一惊,便要高声呼喊,然而梁护右手翻转,短剑入手狠狠往前一捅,他只觉腹部一阵疼痛,低头看去一柄短剑从他腹部穿过。 梁护带着愤恨一阵搅动,羌人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他才罢了手,四名羌人直至死亡,也没能喊出声。 四人干掉一小队,彼此对视一番,将羌人尸体扔在火中,又朝别处而去。 ...... 点燃火之后,刘然便不在停留原地,而是朝张应三人而去,跑了足足数里地,来到方才位置,拿出一笛子,吹了起来,发出尖锐的鸣叫。 听着这声响,张应三人这才从草堆里爬出,他三人身负重伤,一瘸一拐的来到刘然身边,发出沉重呼吸道:“就你一人?” 刘然见三人行走的姿态,皱了皱眉头,从兜里拿出处理过高原蝮,分成几截,交给三人。 接过高原蝮,三人面露欢喜,多日毒打与饥饿,令他们身子变得极度虚弱,之前惊惧交加,躲在草丛里不敢动弹分毫,如今见了食物,这才发觉腹中空空荡荡。 也不顾带血,三人直接便生啃了起来。 刘然见三人生啃,未曾说话,一直等待三人恋恋不舍的舔着蛇骨,才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们离开。” 张应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乌黑浓烟,望着刘然那青涩的脸庞,不由心中有些嘀咕,便询问道:“就你一人?他们何在?那山火是怎么回事?” 听出张应的担忧,刘然平静道:“山火是我放的,他们自有他们的事,还可行走?” 三人闻言,便也不再追问,强忍着身子传来的疼痛,咬牙道:“能。” 闻言,刘然点了点头道:“好。” 说罢,四人便动身离开,离开之前,刘然回头看了一眼山火, 以此山火引出羌人,梁护他们若是聪明,定能混入寨内,纵使混入寨内,也不过是初始罢了,那寨子他看的也发怵,想在那寨子救出人,不亚于闯入龙潭虎穴。 他与梁护的交情,也并未达到生死之交,做到这程度便可,带着情报与这三人,回去也有个交代,虽心中这般想,但脑海不时闪过那赤**子惨死的画面,最终脑海又浮现与阿姊临别的承诺。 最终毫不留念的转身离开。 三人步伐蹒跚,彼此搀扶着对方行走在这蛮是丛林的嶙峋道路,刘然手持短剑,在一旁警惕观察。 一路行至,未曾遇见人,张应几人望着越来越近的山脚,心中庆幸万分,若不是此刻还在逃命,他们早就忍不住高声呼喊,自己逃出生天。 刘然却没有露出喜色,身为弓箭手的直觉,令他只觉得危险从未离开,反而越来越近。 绕过一处茂密的树林,张应几人咬牙坚持往前,忽然前方的刘然示意停步,匆匆躲在了枝叶下。 不多时,传来一阵动静,观其动静并不小,刘然悄悄的握紧了短剑,其余三人也紧紧握着手中武器,紧张的不敢发出声音。 躲在杂草,张应不敢动弹,看着十来名羌人,他们手中拿着弯刀,其中有人身怀宋剑,赫然是从宋人那得来的战利品。 为首男子看着杂草,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们自小在丛林生长,耳聪目明,方才他的确听到了动静,而今却没有。 另一名男子看着疑惑的头目,将手中的武器收入刀鞘中,慢悠悠来到了张应旁边,那是另一名被解救的男子,何揽。 何揽眼睁睁看着羌人,来到自己身前,神色变得极为紧张,唯恐被发现,连呼吸都屏住了。 羌人没有发现咫尺之遥的何揽,而是解下了裤腰带,对着眼前的杂草舒畅的撒了一泡尿。 温热且骚臭的尿液,从头浇下,何揽咬了咬牙,他何尝受过这等侮辱,如今却不敢吭一声。 为首羌人看着那人撒尿,摇了摇头,也走到一起,解下了裤腰带,对旁边羌人聊起了天。 躲在隐秘处刘然,倾听两名羌人说着羌语,刘然似懂非懂,他为庆州人,庆州羌人部落繁多,也曾学习羌语,与这些人的语言,相似又有差距。 然而何揽听懂了,他为走商,所过多为蕃人地界,这人所说的羌语,他正好听懂,这羌人所言,正是事关他的商人队伍之事,心中怒火骤起,手脚一动,恰好发出声音。 郎格玛日,听到前方发出的动静,神色一惊,高声喊道:“何人在草丛中?” ...... 一个时辰之后,天空雷鸣电闪,四月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熊熊燃烧的山火,在这大雨中苟延残喘。 不过半柱香,山火便逐渐变小,只剩下一堆残余的灰迹,在山脉中散发着浓烟。 蒲仁波见火势遏制,松了一口气,山火凶猛无情,若是继续燃烧,便是他也只能带人逃避,幸好今日有大雨。 便拿出骨笛召集了队伍,他见队伍少了一些人,也没在意,而是带人回寨。 梁护几人浑身上下,被大雨淋湿,唯有脸上涂满烟熏,混迹在羌人队伍中,低着头回去。 蒲仁波带队回寨,却见寨前布满弓矢,女墙上的墙垛,李遇正撑着伞望着自己队伍,蒲仁波大怒道:“李遇,你莫不是想夺权篡位?” 李遇笑了笑,大手一挥,指着蒲仁波的队伍道:“并非如此,军主,你队伍中混入了宋人间隙。” 梁护几人闻言,脸色一变。 三十七章 步跋子 隐蔽草丛的几人,听闻头目的惊呼,也不作躲避,刘然身子骤然出现在羌人头目旁侧的披头散发羌人那,手中短剑就是狠狠一挥。 锋利的短剑,从羌人脖颈处斩去,脆弱的肌肤顿时被分离,只剩下一点皮肉粘连着,连喊叫声都没能发出。 动脉斩断,鲜血喷洒了刘然一脸,他没有擦拭,而是毫不犹豫朝头目冲去,裤腰带都未曾穿上的头目,匆忙间拔刀对砍。 二人刀剑对砍,发出激烈的碰撞。 被淋了一头尿液的何揽,也不手软,弯刀就是对着他腹部砍去,其余二人也加入战场,一时间头目难敌四手。 刘然瞧见一个空隙,就是一剑,剑锋穿过羌人头目的腹部,划拉一下,花花绿绿的场子,霎那间掉落在地,空留下头目的痛呼叫了。 在身后八九名羌人,听见头目喊叫声,顿时回神,一人拿出骨笛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响彻在这片山林。 其余人手持弓箭,朝刘然几人就是一顿猛射。 八九枝箭,掠过林间,如同一道闪电。 面对此景,刘然顾不得旁人,拿起死去的羌人尸首,就是化作盾牌遮挡,其余三人也各找逃路。 羌人见刘然托着自己同伙的尸体,变得怒不可遏,他们都是从厮杀中历练,自发协同作战,有几人手持弓箭,迫使刘然无法逃避,几人提着弯刀跑去。 躲避在尸体身后的刘然,一时间无法逃离,忍不住心中发紧,尤其是听着羌人冲来的怪叫声,若是等羌人冲来,近战且有远程弓箭手,唯有死路一条。 他朝旁侧望去,见张应同伴有人当场惨死,咬了咬嘴唇,在他旁侧是一颗粗壮的树干,心生一计,猛然将尸体一掷,身子朝树干翻滚而去。 翻滚之中,有一名羌人有所察觉,箭道偏移一寸,恰好出现在刘然翻滚道路。 刘然刚翻滚,便有箭矢直冲而来,身子一趴,猛然从他腹部沿边穿过带走皮肉,留下一道血痕。 翻滚至树干后,刘然顾不得疼痛,右手持弓,左手掏出羽箭,一个转身,便看到一名羌人猛然冲来,左手一松。 在这数丈距离,箭矢携带破空之声,正中他眼珠子,直直穿透他的脑颅,发出瘆人喊叫,便躺在上死了。 见有人死了,羌人脚步一滞,正好遂了刘然的意,他脚步一转,直接来到树干外,对着羌人就是射出。 又有一名羌人被射中,捂着腹部倒在地上,发出凄惨的痛呼。 这时张应与何揽也找好制高点,也拿出弓矢,双方一时间在这狭小的山林,箭矢乱飞。 刘然左手往后掏了掏,却发现箭囊已空,侧首瞧了瞧,见场中还有三名羌人,此刻他们的箭矢也射空,一场肉搏战赫然在此展开。 三名羌人见同伴一个个身死,不由大惊失色,他们本就是从各地逃亡汇聚,此刻死伤甚多,早无士气,刘然见此一喜,朗声道:“我且上,尔等随后。” 说罢,便提起头目弯刀,一人独自冲上前方,身后张应二人见此,心中一热,便也不顾身上的伤势,与刘然一起上前。 失去了士气与胆魄的羌人,见刘然孤身上前,竟不敢与其对战,而是下意识朝后退去,刘然哪能放过这机会。 左手持刀,便一路直冲几人,一时间,三人被刘然杀的节节败退,张应二人加入,不过眨眼间便结束了战斗,三名羌人横死当场。 刘然拿着弯刀坐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呼吸,适才若是一个疏忽,未先袭杀头目,后果难料。 何揽见身旁中箭的同伴,发出了痛哭,一边哭一边提起刀,来到那羌人身前,如同疯了般乱砍,血肉横飞,一边砍一边大叫,似乎想要将一切情绪都喊出来。 张应未曾阻止,死的那人与他也是好友,若非他此刻浑身隐隐作痛,也想一起加入乱砍。 刘然在旁平静道:“莫砍了。” 何揽听人阻止,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刘然,这时理智才恢复,想起适才若非刘然,自己等人都要横死当场,这才收回了目光。 察觉何揽的目光,刘然一边撕扯衣衫,绑在渗血的腹部,冷声道:“我们走,往山上走!” “你疯了?”何揽闻言,惊叫一声道:“我们距离山脚何其近,这时不往山下跑,往山上跑,岂不自找死路?” 绑好伤口,刘然倒吸一口冷气,抬头对何揽道:“方才那骨笛声,你也听到了,这时若是下山,那便是找死,我们上山,寻找水路。” 说罢,刘然捡起一地的乱箭,又拿了一柄完好的弯刀,他的宋剑,已经出现多处缺口,已不堪重用,收拾好战利品,也不顾二人便起身离开。 见刘然如此,何揽将目光看向张应,张应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 三人离开后,不过短短半盏茶时间,一群三十多人的队伍,牵着猎犬来到了此地。 其头目是一名身着甲胄,且扎着党项固有的髡发,在他两侧各有一名与他打扮相似的人,赫然是党项人。 而他们正是李遇的底气,来自西夏的步跋子。 西夏有两支军队,天下闻名,一为铁鹞子是重骑兵,铁鹞子刺斫不入,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 二便是步兵,步跋子者,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择取山林部落壮丁为卒。 此刻这三名步跋子,望着眼前一地尸体,其中有一具显然是死后被泄愤以至尸首惨不忍睹。 为首的拔思拓腰间帮着两人的首级,正是与刘然一同的斥候,他冷声道:“胆敢在我等步跋子面前,派遣斥候,以入山林,找到他们的踪迹,而后抽筋剥皮。” 另外两名步跋子,也面露怒火,党项人最重豪勇,也最重名声,昔日唃厮啰西夏大战宋人,以至惨败,步跋子损失惨重,夏人一直耿耿于怀,奈何时势不济,唯有雌伏。 而他们三人正是参加过那场可怕战场,且活下来的老卒,身手极为不凡,故被派遣护卫李遇。 而今,宋人派出斥候来到山林中,有了报仇机会,他们正中下怀,二人点了点头,各牵一头猎犬,便朝身后几人羌人大声喊带,各自带着一支队伍,就朝这丛林中进发,势必要击杀那斥候。 三十八章 侥幸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豆粒大的雨点拍打在树冠,发出激烈的响声。 坑洼的泥地变得更加泥泞不堪。 “快追!他们受伤了,跑不远,若谁能杀了二人,我赏赐他一个女人!” 听着身后的怒吼声,狂奔的三人,发出沉重的喘息,他们很累,却不敢停歇,刘然腹部的伤势,随着每一次的发力而崩裂,鲜血不断渗出,他无动于衷,望着前方的陡峭岩石,指尖紧紧抓住凸出的嶙峋石块,左脚一发力,便攀上高台。 刚攀上高台上的刘然,回头看着张应二人,沉重的伤势,让他二人身手变得迟钝,一时间无法攀爬上去,脸上露出惊惧神色。 刘然见此,抓住扎根在陡璧上的树根,左脚伸下,“抓住我的腿,快上。” 连拖带拉将张应二人拉上来,刘然一回头,后方猎犬已追上,带着怒吼攀爬而上,朝自己袭来,连忙一挥弯刀。 锋利弯刀砍在恶犬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只剩下无头尸体,挥出这一刀,牵动胸前的伤口,鲜血崩裂,霎那间戎装湿成一片。 “快跑——”拉着趴在地上喘气的张应,刘然来不及恢复体力,因这一耽搁,身后追兵的越来越近,连忙起身逃窜。 大雨倾盆,令人视线一片模糊。 身后追逐的步跋子,看着身影模糊的刘然,提起弓便是远远射出。 狂奔的刘然,不时回头看一眼,恰好看箭见矢飞来,急忙一侧身,箭芒堪堪从他脸颊穿过,留下一道血痕,令刘然心中忍不住发紧,若是没躲过去,这一箭便能要了他的命。 躲过箭矢,刘然咬牙一手抓起射入泥中的羽箭,一手拉着张应继续狂奔,心中知晓二人在此刻只是一个累赘,但每一次想独自逃跑,手掌比他脑子更快,已经伸出抓住他一起逃命。 一路逃窜至白杨树林中,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二人,刘然停下了脚步,拿出了弓矢,对着二人喘着粗气道:“你二人可还有力?” 张应二人点头道:“还有一丝。” “那就好,”刘然点了点头道:“今日非死即生,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唯有逐个击破,否则力竭时,便是我们身死之时。” 二人连忙点头,他们也知晓只是逃窜,难以求生,便躲在暗处,拿起了羌人的弓矢,三分分散在林内。 刘然独自一人躲在杨树林沿边,浸湿的衣衫,袭来的寒风,以及渗血的腹部,让他的状态很不好。 听着空中雷鸣咆哮,大雨刷刷落下,时间过得很难熬。 林子外的犬吠越来越近,刘然猛的出现,看见一名蹑手蹑脚的羌人,就是一箭。 箭矢直冲羌人胸口,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击杀一人,刘然迅速跑开原地,在他刚离开,便有数道箭矢直冲而来,牢牢钉在树干。 离开原地的刘然,又再度阴藏起来,默默等待着。 树外来了两批人,两名步跋子相遇看见对方,眼神不言而喻,悄悄的潜入树林内。 再度袭杀一名羌人,刘然发出来沉重的呼吸,正准备离开,骤然一头恶犬袭来,在它后面则是一名身着甲胄的男子。 恶犬露出狰狞的獠牙,一路追来,看见刘然的身姿,便是一咬。 看着恶犬袭来,刘然手中弯刀一砍,径直将细犬从脖子处斩断,刀未收回,那名甲胄男人便冲来。 刘然避无可避,唯有咬牙提刀对砍。 利器碰撞,仅仅十六岁的刘然,气力未曾达到巅峰,再又一路狂奔,哪能是这步跋子的对手,顿时被砍退在后。 弯刀对砍,刘然的手略有些发麻,他心中一凛,知道对方之强,眼里却无惧色,今日唯有杀出一条路,才能死里求生,哪能躲避。 步跋子看着刘然袭来,眼里露出不屑,提剑就冲来。 二人互砍几回合下来,刘然气喘吁吁,反倒是步跋子无半点影响,嘴里扬起冷笑,两根辫子随着他的身姿而摆动。 刘然退后几步,那步跋子眼见刘然退后,顿时冷笑着冲了上来,提剑就是一砍,这一剑异常凶狠。 望着砍来的剑锋,刘然勉强提刀一挡,然而羌人的兵器,哪能和步跋子的宝剑相提并论,只听咔嚓一声,弯刀出现了缺口。 气力衰退的刘然,只觉得手腕一沉,步跋子狠狠一压。 弯刀顺势被压低,剑锋砍在刘然的肩部,皮肉破开,顿时鲜血涌出,淋湿了刘然的肩部。 步跋子一击得利,手腕一转,宝剑收起,看着面色发白的刘然,他不屑撇了撇嘴角,而后猛然刺出,这一剑他势在必得,定取刘然性命。 这一剑,步跋子凶猛无比,没有任何技巧,大概觉得刘然不配。 面对这破绽百出的凶猛刺击,刘然眼前一亮,俯身猛的向前冲去,锐利宝剑从刘然肩部穿过,再度增添一道狰狞伤疤。 刘然浑然不在意,右手一抓步跋子的手腕,步跋子见这一击刺空,就要收回宝剑,却不知这一抓,刘然用尽了浑身力气,哪能轻易收回。httpδ:/m.kuAisugg.nět 在步跋子还没回神时,刘然手中弯刀从下往上狠狠一砍,恰好砍中没有防护的脖子。 缺口的弯刀从斜面砍去,步跋子的喉管动脉顿时被砍断,鲜血如喷泉般汹涌,淋的刘然一头血,在这湿冷雨季里,有些温暖。 步跋子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死死盯着刘然,嘴里无声动着,喉管被切断的他,却如何说得出话。 将步跋子推倒在地,刘然步伐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激烈的起伏,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平复激荡内心。 足足过了几息,刘然才恢复一些,此刻他的手也恢复了知觉,不再颤抖,就在他以手撑地起身时,其余一名羌人也来到了场中。 见步跋子倒塌在地,喉咙不断涌出鲜血,又怒又惧,拿起手中弓矢就是一射。 刚大战后的刘然,已精疲力尽,唯有勉强朝一侧翻转,那箭矢从他胸口划过,粘连粗葛与皮肉,飞向别处。 见刘然躲过,羌人神色一慌,便又要掏箭发射。 然而刘然蓄势躲在树干后面,羌人这一箭再度袭空。 刘然听见树干被穿插的振动,手持弓矢就是往外冲,见羌人正在掏箭,不放过这时机,凶狠一射。 箭矢直插他眼珠子,随着箭矢穿入头颅,仰面朝天倒下,已无声息。 这时,刘然才有歇息的机会,手扶树干,只觉得眼冒金星,他想倒地休息,但却不能,在这片敌人大本营的山脉,他不敢倒下。 只能在这来之不易的时间里,恢复一些气力,来到步跋子尸体前,双手扒下了对方的甲胄。 重二十斤的甲胄,令他分外吃力,但穿上甲胄,令他砰砰乱跳的内心,多了点安全感。 拿起西夏宝剑,收集了一些箭矢,刘然便找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三十九章 癞子甲 空中雷鸣轰隆,大雨倾盆,天色愈发深沉。 冷风吹拂山林,树叶哗哗作响,阴沉的天空,枝繁叶茂的白杨林,遮蔽了投射的光线,令林中有些发黑。 一名身穿无袖护心甲,手握西夏剑,背负弓矢的男子行走在丛林,沉重的甲胄,摩擦撕扯他肩部的伤口,令伤口渗出殷红血迹。 行走在被雨水冲刷的泥路,留下一道道脚印。 三名羌人自发分散躲在树丛,形成如箭头般的围攻之势,其中一人对着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向前,他自己拿着弓矢,盯着前方,若是有动静,定能快速射出。 两名羌人在这斜坡泥洼山林,如履平地,迅速的跑向前方,而后躲在了树干后,侧耳倾听林内的动静。 林内雨水拍打枝叶的动静,过了一阵子,未曾发现情况,悄悄的向前试探的走了过去。 独留后方的羌人,忽然听到后方的动静,神色一惊,连忙回首,只看见阴暗的树干下,一名身穿甲胄的男子,正大步朝自己走来,见那甲胄,羌人微微放松,扬了扬手说出了羌语。 然而那名甲士,并未吭声,只是直直的走近他身前。 一直来到十步之内,天空,骤然闪过霹雳,光芒一闪而过,照耀出那名甲士,虽稚嫩但沉稳的脸庞。 羌人双眼顿时睁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般,连忙拿起弓矢,却见甲士脚步飞快,宽剑一刺。 身着戎装无甲胄的羌人,腹部被长剑轻易贯穿,剑锋又朝左侧一斜,散发着暖气的绿肠子,立即掉落下来,与鲜血混合在一起,腥臭无比。 击杀一人,刘然心中砰砰乱跳,但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拿起羌人的箭簇,放在背后的箭囊,又把乱发编成两条辫子。 此刻身着步跋子甲胄的他,两道辫子随风摆动,若是不细看,与党项人,别无二样。 他左手握剑,右手提首,继续深入,在这遍布杀机的山林,这身甲胄与昏暗的光线,为他提供了绝佳的刺杀机会。 在这暗林中,视线受阻,不少羌人错把刘然当做党项人步跋子,以至身死,才知真相。 杀戮数名羌人,刘然倚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激烈的起伏,听着丛林的雨声,打算歇息一会,却见三人身影出现在远方。 那三人看见刘然,神情一变,而后又看见那护心甲与发辫,神色稍松,连忙朝刘然大喊羌语,以弓指了指杨树林外面,外面猎犬狂吠之声,传至密林。 刘然揽弓便射,那三人还未回神,只见箭矢快速掠过林间,穿过一名羌人咽喉,倒塌在地。 另外两人迅速回神,面带惊骇,不知为何身为自己人的步跋子,居然会对他们下杀手。 两名羌人,迅速拔箭就射。 两道箭矢袭来,箭簇直撞刘然胸口护心甲,发出尖锐的声响,却未曾穿过甲胄的防御。筷書閣 见箭矢落空,两名羌人惊惧之下,转身就跑,其中一名羌人,却快不过箭矢,顷刻间便倒下,发出哀嚎。 射杀一名羌人,刘然一时间竟无力再射,而那名羌人深知步跋子之强,根本不敢回头,闷头就跑。 杀一人,刘然低头看着胸口的护心甲,露出了庆幸的神色,若无这甲胄,自己必死无疑。 刘然此刻才想起自己侥幸所杀者,为何人也,乃西夏步跋子。 西夏步跋子,皆由横山羌充当,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不在话下,耐力极佳,且身手过人。 又具有以冷锻所制精铁为甲,浑身上下除却双手与脖子,可谓是毫无破绽。 其甲又名癞子甲,其始甚厚,不用火,冷锻之,比元厚三分减二乃成。其末留箸头许不锻,隐然如瘊子,欲以验未锻时厚薄,如浚河留土笋也,谓之“瘊子甲”。 昔日镇戎军藏有一甲,曾取试之去之五十步,强弩射之,不能入。尝有一矢贯札,乃是中其钻空,为钻空所刮,铁皆反卷,其坚如此。 有这般护甲在身,宋军唯有以人数优势,才可对付步跋子,以四名宋军围杀一人,才可解决一名步跋子。 而自己居然侥幸袭杀一名步跋子,由不得刘然不庆幸,但凡对方不疏忽大意,死的人一定是他。 雨变得愈来愈大。 刘然歇息一会,提起黑漆弓,见弓弦已发软,赫然是被雨水所染,弓弦皆取牛筋所制,此刻已不堪重用。 将弓背起来,缓缓来到那名羌人身前,一阵扒,拿起羌人所制轻弓,弦也湿软无弹性。 又在羌人身上摸索了起来,摸出一小袋物件,刘然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根弓弦。 小心翼翼的把弓弦放入怀中,刘然倾听别处传来的喊杀声,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继续掏。 掏出一些干粮,刘然心中一喜,就坐在血腥尸体旁边,不慌不忙吃了起来。 难以下咽的干粮,在此刻如同美食一般,令刘然的气力略有恢复。 气力恢复的刘然,动了动身子,顿时肩部传来阵阵疼痛,显然是牵动了伤口,感受这痛楚,他望着这幽暗的山林,眼里杀气腾腾,但最终遏制了心中的念头,他与张应二人,并无太大交情。 杀了一名步跋子,多名羌人,足够了,若是二人无法逃脱,只能说时也命也。 想到这,刘然准备转身离去,他这身甲胄,在这阴暗的天气,足够令他躲避一些追兵了。 正打算离去,忽然,林外传来一阵恶犬狂吠的声音。 伴随着犬吠,有三名穿着宋人弓箭手服饰的男子,快速踏入这丛林,恰好与刘然撞了个正面。 王当瞧着刘然这甲胄,脸色霎那间化作苍白,他身后两人也是如此,就是这身穿甲胄的人,让他们损失两人。 “贼老天,就不让我活路!”看着刘然,王当三人心中又惧又怒,提刀就往前冲去。 这丛林,刘然一时间难以分辨对方,只见对方提刀就冲,神色一凛,不知对方为何能觉察,唯有同样提剑应战。 四十章 降者免死 密林之内,四人不知对方身份冲击交战。 冲至十步之内,那宋人服饰掠过眼底,手中西夏剑并未收回,狠狠砍在王当刀锋,其余两人从左右围来,形犄角之势。 劈开王当剑锋,刘然沉稳道:“我是刘然。” 其余二人正要劈去,骤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动作一滞,刘然收回西夏剑,在三人警惕目光中,薅起乱发,露出稚嫩的脸庞。 望着这脸庞,三人心中一松,而后心生惊诧,刘然听见树外动静,来不及多说,朝树后一指,三人皆是老卒,虽心有疑惑,未曾发问躲在树梢后,默默观察。 刘然停留在原地,以手撑剑,树丛后钻出数名羌人,望着这些羌人,刘然未曾行动,而是招了招手。 几人毫无防备的走了过去。 下个瞬间,剑光一闪而过。 第一个羌人,头颅瞬间起飞,滚落在地,鲜血如喷泉涌出。 几名羌人顿时怒目圆睁,大声呼叫。 刘然加速冲前,手起剑落,从第二名羌人的肩头斩落下腹。 其余两名羌人方才回神挥刀。刘然不闪不避,刀锋无法劈开他的护心甲,而他挥剑劈砍在羌人手臂。 剑锋一路削过,血肉脆如纸,霎那间皮肉分离,露出带血尺骨。 手臂血肉被削,羌人手中弯刀也拿不稳,掉落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凄厉哀嚎。 在羌人恐惧的目光中,寒光再现,这一剑直刺他胸口,极为用力,从羌人袍子透过腹部柔软皮肉,穿过内脏,剑锋透腰而出。 仅仅一瞬间,三名羌人身死当场,林外惊闻羌人临死惨叫声的拔思拓,带着七八名羌人,迈着大步快速进来。 看那甲士又惊又怒,这身甲胄的主人,与他是战友,如何认不出此刻这名甲士是假冒的。 “给我杀了他!” 随着拔思拓的怒吼,七名羌人提刀快速冲来。 林后几人见刘然孤身一人,咬了咬牙,握着残缺宋刀埋伏在一旁。 自拔思拓出现,刘然眼中无别人,唯有他一人,那身甲胄彰显着对方的身份,羌人不可畏,而步跋子之强,可怕至极。 雨林之中,弓弦尽数失去弹性,众人唯有短兵相接。 王当几人也从树后出现,恢复一丝体力的他们,加入战场如同虎入群羊,羌人虽强悍,但在弓箭手精锐面前,并不算什么。 林间肢体横飞,血水洒落,一时间如同绞肉机般,谁也不敢后退,唯恐士气一泄,便再无机会。 砍杀一名羌人,刘然还未继续动作,背后凶猛一刀,砍在他肩甲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火花四溅,肩部鲜血四溅。 刘然杀的兴起,浑然不顾疼痛,手中大剑一转,锋利长剑从下而上,那拔思拓猝不及防,手腕顿时去了一块血肉。httpδ:/m.kuAisugg.nět 王当见状,奋勇杀敌,杀死两人之后,与其余两名斥候,成犄角之势包围拔思拓。 拔思拓仗着甲胄之利,经验丰富的他,一人对三人,还能有余力抽刀劈砍。 手肘被利刀划过,鲜血飙出,刘然浑然不惧,绕后包围拔思拓,乘着王当几人交战,猛然一砍他肩部。 长剑从他肩部砍过,透过肩骨一路向下,齐齐削断拔思拓的肩膀,鲜血如水般涌出,淋湿了拔思拓半个身子。 失去一条手臂的拔思拓,坚韧异常,还能挣扎着冲向断臂之仇的刘然,乱刀挥砍。 刘然勉强抵挡,双手变得发麻。 直至王当的刀锋砍断他的胳膊,最终被另一名斥候,以宋刀断喉,才躺在地上,安稳变成一具尸体。 大战结束,王当二人看着都死光的敌人,这才瘫软在地上,气喘如牛,适才险死还生,他们用尽身体每一丝力气,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当场横死。 在这其间,还有一名斥候被剁成了数块,掉在地上,满肚子内脏都漏了出来,或许肠子被斩断,散发着臭气。 忽然,密林深处传来刷刷声,不多时,身负伤势的张应,慌不择路的从深处逃窜出来,望着场中的景象,变得不知所措。 刘然沙哑着声音道:“过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张应脸色一喜,也没问刘然身上的甲胄是怎么回事,连忙躲在了他身后。 而在张应之后,一名步跋子带着四五名羌人来到了场中,步跋子手中提着何揽死不瞑目的首级。 来到场中,步跋子见满地的尸体,尤其是拔思拓的首级,神情一变,又看向横剑在地的刘然,那一身气势,竟被威慑而不敢上前。 场中双方,一时间僵持在场,谁也不敢先动手。 浴血奋战后的刘然,冷冷望去,脸色极为淡漠,冷声道:“勿动,宋军将至,动则破寨屠戮!” 站在步跋子身后的羌人,不通宋语,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一动也不敢动。 见几人听不懂,刘然撇了一眼张应,张应捂着肩部,那里不断的渗血,感受到刘然的目光,瞬间明白了,他身为湟州商贾,自然懂得羌语,连忙将话翻译。 听着刘然的话,王当与羌人皆一愣。 “我乃宋国湟州青山寨弓箭手,寨主为辛兴宗,为湟州知州辛叔献长子,命我来此地招抚,莫要困兽犹斗,束手就擒,可留一命,否则他日青山寨弓箭手,踏破此地,寸草不生,”刘然望着几人继续冷声道。 张应双眼泛起古怪神色,还是如实将话转达。 羌人脸色一变,宋朝自太宗继位,虽对外败多胜少,然而其中并不包括蕃人,自从唐代吐蕃灭亡之后,蕃人四分五裂,划分大小部落数万,无论是西夏,还是宋人都将其视为功勋。 昔日宋军大将大破蕃人营帐数万,其势之强,蕃人部落闻风丧胆而束手就擒,宋将仍不从,屠杀三千,以至仁宗闻之吐血,痛哭自古以来,罪大莫过杀俘。 而崇宁三年,辛叔献入湟州,也曾干过骇人惊闻之事,杀蕃首级为功之事情,更是不在少数。 刘然这番话,直击羌人内心,他们变得惶恐不安,只敢劫掠路过商贾的他们,何尝敢面对宋军兵锋。 一名衣衫褴褛的羌人,支支吾吾道:“我.....我投降,可活命?!” 眼见身边羌人要叛变,步跋子心中一怒,回首就是提刀一砍,羌人眼眼睁睁看着步跋子砍来,被吓的不敢动弹,刘然见此,身子一动,剑芒一闪而过。 手臂霎那间,飞舞在半空。 在他身边的羌人,立马回神,挥刀砍去。 心神动摇的步跋子,顿时脖子被斩断,头颅翻滚在地,滋滋冒血,被刘然牢牢踩在脚下。 “降者,免死!” 四十一章 意动 乱雨啪啪打在枝叶,哗哗作响。 目睹几人投降,刘然适才松了口气,浑身上下传来的疲惫,之前只不过是苦苦支撑而已,他不能再打啦。 几名羌人的武器,被王当收缴,刘然这才有空看着几人的样貌,五名羌人身材并不高,皆五尺二寸多,约后世一米六左右,较之刘然还矮小几分。 刘然丈量身高时,为五尺四,约一米六八,而今过了四个月,大约在一米七。 而这几名羌人,最高也不过后世一米六左右。 此些羌人大多先前为游牧,不食五谷,而轻贱土地,虽宋人入湟州,带来了杀戮,也带来了耕种技术,致使不少投降的蕃人部落,能够有一日两餐。 而这些被屠戮部落的羌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据刘然所知,就算是后面所谓能征善战的蒙古人,最高也不过五尺二三,游牧民族的食物,并非农耕文明那般稳定。 瞧着几名瘦骨嶙峋,似猴子的羌人,刘然倚靠在树干,恢复为数不多的气力,又挥了挥手,几名羌人面面相觑,这才有一名羌人踌躇来到他身边。 王当几人收缴了武器,站在原地,手持宋刀,紧紧盯着几名羌人,若是稍有异动,便拔刀相向。 那名羌人小心翼翼来到刘然身边,刘然笑了笑,想要缓解一下气氛,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令笑容显得有些可怖。 羌人顿时背后一凉,跪倒在地。 见羌人跪倒在地,刘然语气平稳的开始了问话,张应在旁翻译。 王当几人听着刘然的问话,并不觉有何不妥,方才刘然的表现,出乎他们预料,一直当做新卒的人,动起手丝毫没有手软,分别不是第一次厮杀,想起田旭之死,几人心中有了答案。 过了一阵子,刘然对话结束,王当皱眉道:“问田亩有何用?” 刘然思考片刻道:“他们撑不了多久。” 王当手持宋刀,在旁威慑羌人,朝刘然询问道:“何以见得?” 刘然抬头看着王当,见他腰腹鲜血渗出,脸色倒是未曾改变,有些许佩服,适才若不是王当,自己等人无一人能存活,此人不愧是第玖都指挥的精锐斥候。 “王当,你一日食多少升?” “日食一升五,”王当有所明悟,他为弓箭手精锐,粮食比一般队兵,要多出不少,然而这多出不少的粮食,却也难言饱腹。 刘然点了点头道:“王当,据你所查,此地有多少田亩?” 王当拎刀空挥,这是他的思考习惯,思量片刻道:“据我一路所看,此山垦田不过二三百亩。” 四十二章 人选 几名羌人远去,王当站在树冠下,始终觉得不妥,看着帮张应处理伤势的刘然道:“你当真认为这些蕃人可靠?” 张应坐在湿漉漉的石块上,刘然小心翼翼用剑割开他的衣衫,血淋淋的伤口,此刻沾染了不少泥水,刘然听着王当的话,摇头道:“他们不可靠,但信得过他们为人。” 王当不快的道:“此话怎讲?” 刘然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不紧不慢的帮张应处理伤口,羌人的弯刀质量并不好,有诸多破损,如同锯子一般,因此张应皮肉绽开处,如同被锯子撕扯一般,鲜血汩汩冒出,若是不及时处理,恐失血过多而死。 割好后,刘然起身对三人道:“且等着,待我回来再说。” 张应脸色发白,点了点头,王当二人冷哼一声,便也坐在地上处理自己的伤势,他二人伤势并不轻。 刘然顺着自己记忆,来到一处,刚来到此地,便嗅到一阵臭味,望着那微黄色的花瓣,他以剑为掘根。 挖了一阵子,搂着臭蒿快速来到了王当等人那处,王当见此,询问道:“此为何物?” 刘然将臭蒿捣碎道:“臭蒿,止血有奇效。” 随着臭蒿被捣碎,臭味愈发浓烈,王当几人又惊又疑道:“此物当真有效?” 刘然对着几人伸出胳膊,风吹日晒的胳膊,肤色微黑,在那手肘有一道皮肉外翻的伤口,此刻随着他的牵动,血痂无法凝结,正不断冒血。 感受手肘传来的痛处,刘然咬牙来到大雨中,雨水迅速冲刷污秽,又快步回到树冠下,以捣碎的臭蒿敷在上面,本不断冒血的伤口,渐渐的被止住了。 三人见此,两眼顿生惊奇之色,赞叹道:“果真有奇效。” 臭蒿敷在伤口处,刘然脸皮不断抽动,只觉得伤口痛处更甚,把割成长条的羌人衣袍,紧紧缠绕在手臂,这一套下来,他的额头冒出豆粒大的汗珠,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几人的惊奇之色,扯了扯嘴角。 拉起张应,让他站在林中空隙处,大雨冲刷伤口处污浊,臭蒿刚敷上,张应便脸色扭曲,刘然一瞧,递给了他一根树枝,张应匆忙咬在嘴里,才好受点。 王当二人也不干看着,自己也开始动手处理伤势。 等到四人处理好,王当双眼死死盯着刘然,重新提起道:“适才你所说何意?” 刘然吐了浊气道:“不信可靠,但信为人,其因有三,戎狄不可靠,概因无义,强时攀附,弱时便噬主,谓之反复无常,便是如此。” “而这,便是对我等最有利的一点,昔日辛叔献将军与崇宁三年与王厚将军入湟,又在大观二年留在湟州,以雷霆手段横扫周边,那几名羌人部族,便是此番被殃及,羌人闻其名而丧胆,如今我寨的寨主,便是辛将军之子,其名为势。” “二便是,如今敌弱我强,多次被宋军屠戮,胆魄已惧,而今我等斥候探查军情,就算我等身死,后续斥候依旧络绎不绝,这些羌人孰能不知大难来临!” “三,适才我所问他们平日口粮稀少,如今有一机会可摆脱困境,并成蕃兵,事到如今并非我等有求于人,而是他们有求于我等。” 听到此处,王当双眼打量着刘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似乎想要看出什么来,最终还是没能看出来,疑惑道:“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你就不怕出了差错,这羌人出卖我等,到那时,唯死耳。” 刘然抬头看着王当道:“距他们离开,已有一盏茶时间,再等半盏茶时间,还没回,便只能继续逃亡。” 话音刚落,几名羌人一手提狗身,一手提着狗头,快速来到了刘然四人这里,瞧几人都看着自己,几名羌人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 刘然给王当和张应一个眼色,两人点了点头,王当松了口气,若是羌人不可信,事到如今他也没法子。 “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刘然朝王当询问道:“先前我只见你三人,还有两人又如何了?” “此事说来简单,”王当面色复杂道:“我们看见了山寨,想要回营禀报,却不想有搓鸟被抓,出卖了我们,待我等下山时,恰好被包围,那杂羌岂是老子对手,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不料遭遇那党项人,折损两人,伤了他,先前我还道是你被出卖了我们。” “梁护怎么没和你一起?”王当疑惑不已,虽梁护先前与他交战,自己吃了大亏,心中愤恨,但他也知晓对方身手之强,若是他在此,自己等人也无需这般狼狈。 刘然摇头道:“梁队长想要进寨救人,我便放了一把火,若是他.....” “他如何了?” 刘然脸色难看道:“你们陷入包围,梁队长他们恐怕也讨不了好。” 王当闻言,有些快意。 刘然叹了口气,未曾啃声。 几人聊天中,羌人快速砍枝叶,搭建了一个零时遮蔽风雨的庇护所,又找到未没有那么湿的干草,快速烧了火。 利索的扒了狗肚子,也未褪毛,直接放在火上面烤,这事,羌人极为老道。 匆忙吃了点热的东西,刘然几人久违吃了荤,只觉得舒服了不少。 刘然瞧向王当身边的斥候道:“乘夜色未到,你与羌人下山,将军情交给郑指挥使。” 王当心中担心功劳被抢,不由不满发问道:“为何是他?为何不是我等一起下山?” 刘然啃着狗腿,虽毛未褪,也无调料,这狗肉骚气无比,但肉一进口,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舒畅,暖洋洋的,听着王当的话,知晓他是何心思,沉稳道:“我等几个一同下山,急易被察觉,唯有一名羌人,一名斥候最佳,若是大军前来,我等在此,也有事可做,若不你下山?” 王当以牙恶狠狠撕下一块狗肉,狼吞虎咽后才道:“为何是我,而不是你?” 刘然点头道:“那我下山。” 见刘然如此爽快,王当心又一惊,摇头道:“那还是由他下山,”说罢,目光不善的看着那名斥候道:“莫要抢功。” 那斥候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道:“好。” 刘然出声道:“有了人选,那便由你传递消息,我等且交换信息。”kuAiδugg 三名斥候旁若无人的交谈,张应坐在角落里,吃着狗肉,未曾插话,他仅仅是一名商贾,此事与他无关。 而另外几名羌人,也没有白干活,王当初时,还想不让他们吃肉,被刘然所干扰,羌人虽不知语言,但也能看出一些。 他们一边吃着狗肉,一边偷瞄刘然。, 四十三章 出兵 天空渐渐放白,雨势渐小。 青山寨,寨主办公署里,辛兴宗坐在高台,身着衣袍手拿左传,在他左右则是两名指挥使,郑科与许涛。 气氛略微沉闷。 三人谁也没说话,一直等到门外响起了声响,伴随动静名男子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正是郑科外派的斥候,另外一名便是那么投降的羌人,而在他们身旁的则是负责翻译之人。 见三人进来,辛兴宗放下左传,抬头斜眼问道:“如何?” 斥候身上还穿着未曾换下的羌袍,他也不在意,拱了拱手,开始述说在杂羌处所发生的事情,以及刘然所交代的军情。 听着斥候的禀报,辛兴宗有些新奇,他并非不识兵之人,少年随父亲辛叔献左右,见识过不少,而今这斥候所禀报的,与他昔日所见极为不同,更为完善。 当斥候谈论身旁羌人为何而降时,辛兴宗双眼微眯,仔细盯着那名羌人看了片刻,而后笑了笑道:“身在敌处,此举当无不可。” 辛兴宗虽表面微笑,然而无论是郑科还是许涛,皆能觉察到其言语中的不快,二人心知肚明,唯名与器不可假借他人,而今刘然之举,赫然是代越庖俎。 郑科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许涛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辛兴宗摆了摆手道:“资一级,赐药汤,钱一贯,下去绘画行军地图。” 屋外有一人上前,引斥候退下,斥候陈冉点了点头,弯腰拱手便告退。 屋内只剩下五人,羌人来到陌生的地方,战战栗栗的跪在地面,不敢抬头见人,深怕得罪了屋内的人。 郑科与许涛二人散发的武勇气势,直令他难以呼吸。 辛兴宗朝那名充当翻译的弓箭手,撇了一眼,弓箭手立马讨好的笑了笑,便开始了询问。 过了一阵子,辛兴宗摆手让二人退下,堂内再度剩下三人。 “怎么说?”辛兴宗看了二人一眼,询问道。 郑科起身豪迈一笑道:“区区不过千人杂羌,如今摸透了敌人部署,且让我带军,为辛寨主拿下。” 许涛冷笑道:“郑指挥使,可有万全把握?若是没有,不如我来。” 闻言,辛兴宗还未说什么,郑科虎目朝许涛便是一盯,许涛浑然不在意的笑了笑。 辛兴宗仿佛未曾看见,拿起杯子喝了口热茶道:“郑指挥使,可有万全把握?” 郑科知晓辛兴宗的意思,想要一个回答,他起于微末,身经大小战数十次,所面对皆是党项人,区区杂羌毫不放在眼里,起身道:“我带一指挥,二三日,必献敌酋首级于寨主,若是无法,郑科甘愿受罚。” 听着郑科的话,辛兴宗思量片刻,郑科的武勇他极为认可,面对的只是区区杂羌,也信对方能拿的下,然而此事乃是他来青山寨,初来乍到第一次,所要的并非普通的胜利。 许涛这回并未说话,而是在旁观望着。 最终辛兴宗点头道:“郑指挥使,何日出兵?” “兵贵神速,且定明日,明日我带兵,二三日必拿下!”郑科郑重的朝辛兴宗回答。 本想同意的辛兴宗,骤然皱起眉头道:“明日?” 许涛见此,在旁接腔道:“郑指挥使,也为宿将,岂不知雨天不可作战?” 郑科大笑道:“就在明日,这几日部下士卒,可辨别气象者,明日将停雨。” 听到郑科的回答,辛兴宗这才同意道:“明日便有劳许指挥使。” 郑科二人退下,离开了辛兴宗的场所,来到外边,许涛笑道:“先恭贺郑指挥使,不过你那队兵刘然,倒是不那么省心,郑指挥使可要当心,莫要他日被牵连。” 郑科转头看着许涛,皮笑肉不笑道:“老子手下,自然有老子管,不劳你牵挂了。” 许涛哈哈一笑,便离开了。 呸! 郑科狠狠啐了一口,便也转身离开,前去布置明日作战,此战若是做的好,便可攀爬辛兴宗的路,对他有莫大的好处,若是在平日里,身为指挥使的他,想要转资,需十年才可,而今可不需要那么久。 ...... 山林中,雨水渐小。 刘然等人行走在密林,有羌人在此,此山林倒是方便了不少。 此刻王当与张应,二人皆穿上了步跋子的无袖护心甲,手拿武器。 瞧着行走在前方的刘然,王当始终觉得对方的胆子太大了,忍不住发问道:“此事,你有多少把握?” 雨后的山路,极为泥泞,杂草丛生的雨林,使人行走分外艰难,刘然回头道:“有二三,我观明日将停雨,郑指挥使定然会发兵,到那时这敌寨将会乱成一片,到那时我等再火中取栗。” “此事可行么?”王当犹豫再三,不禁又询问,无怪于他犹豫,他这六人混入敌人寨子里,去瓦解对方的势力,此事对他而言,过于勉强,这事他只听过从说书上面有人说过。 刘然摆手,几人躲在树后歇息,见王当还是犹豫,沉稳道:“所谓富贵险中求,便是如此,若是畏惧,也可找一处躲藏,我独自去便可。” 王当听言,面色顿时涨红,他自认自己速来胆子大,而今却被刘然说胆怯,梗着脖子道:“我怎会畏惧,不过是想要再确定详情罢了。” 倚靠在树干上,刘然手肘传来阵阵疼痛,从怀里掏出捣碎好的臭蒿,解开了布条,将手臂上发黑的碎渣,全部以剑背刮去。 王当见刘然行为,眉头皱起,他也是个硬汉子,身中数刀也能扛着不叫,然而换药时,也觉得疼痛难忍,实在难以理解眼前刘然,不过一介新卒,为何忍耐力这般强大。 “你不疼?”王当看刘然额头冒汗,硬是没吭一声,不禁说了句废话。 将臭蒿敷在胳膊上,有让张应绑紧,刘然这才松了口气道:“与肝癌相比,去之甚远。” 肝癌? 王当疑惑道:“这是什么?” 刘然笑了笑道:“此生,再也不愿忍受的事物,也希望你也不要遇见。” 知晓王当所担心何事,便是不放心身边羌人,刘然指着羌人道:“且安心,我说他们能策反多少人,到那时,他所策反的人,尽归他们所管辖,可成三人小队长,还是十人中队长,又或则是押官,皆有他们自己决定。” 四十四章 势如破竹 蜿蜒曲折的深山当中,杂羌首领蒲仁波,亲自七百名杂羌坚守在山隘,首领蒲仁波不时舔唇,双眼带着一丝急促,虽明知劫杀种家人之后,宋军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今真袭来,依旧忍不住踌躇。 为了不在手下面前露怯,蒲仁波唯有暗自咬紧牙关,露出狰狞怒火的神色,才能掩盖一丝惊惧。 听着山下传来的击鼓进攻声,与喊杀声,蒲仁波眸子里尽是紧张,他知晓在山脚下,那里已经开始了一场宋军与羌人的厮杀,但他并没有前去支援,而是留在关隘,等待埋伏。 不多时,喊杀声已消失,唯有一片静寂。 听着那无声的动静,蒲仁波知道结果出现了,宋军强大的实力,杂羌先遣部队根本阻碍不了多久,他忍不住向后看去,那里有数名壮硕的羌人,与一般羌人唯有衣袍不同,他们穿着的是甲胄,还有从宋人那抢夺来的宋刀,看着这些蒲仁波多了一丝底气。 蒲仁波开始了发布施令,虽然并非正规军,但能够从宋军屠刀下逃脱,还可聚集数千名颠沛流离的羌人,化作一部落,他的武勇,显然为众人所认可。 随着蒲仁波的发号施令,诸多羌人也开始了动作,他们分散有搬运木石,也有阴藏在山林、岩石之间,埋伏在那条唯一道路上。 ....... 山下。 一道狭小的山路,两侧是高低错落的悬崖,悬崖之上的树木绿意盎然,而在那突兀的嶙峋山崖,有数道殷红的血迹,汩汩流淌。 手拿铁矛的郑科,身着山字纹甲,远远望去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他站在一处崎岖不平的路上,在他前方,一堆横七八竖的尸体躺在血泊,望着这场景,郑科啐了一口,那一地尸体中有不少羌人,也有弓箭手新卒。 这里面有数名弓箭手新卒,胸前、背脊穿插着宋军的箭羽,赫然是死在自己人手中,这些新卒初次上阵,胆怯不敢前进,被郑科下令督战队所射杀。 适才厮杀的一都百人,此刻不少人负伤,郑科摆了摆手,在他身边的旗帜一变,鼓声大作。 咚咚咚! 随着鼓声变换,前番厮杀的队伍,朝两侧山崖边分散,从中间空出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一开,第九指挥的第二都头花铁拎着刀,快速带领自家队伍,朝前走去,代替了适才的先头部队。 跟随在花铁队伍中的张平亮,路过一地尸体,双手忍不住发抖,手中拎着的宋刀犹如千斤重,令他难以握住。 随着下令,张平亮等百人化作一个锥形队伍,踏在尸体上继续朝深山进发。 百人队伍又划出十人一组,张平亮则由蔡崇带领,队中梁护与刘然不在,张平亮失去了主心骨,心中一片茫然,只能依照本能继续跟随。 在这百人队伍前方,则是身着纸甲,一手拿着圆盾,一手拎刀的精锐,他们跋涉在雨后的泥泞道路上,如履平地,并未有多少延误。 苍茫深山,春风吹动山林哗哗作响,随着弓箭手不断逼近山林一百步之内时,箭雨猛然袭来。 最前方的弓箭手迅速举起盾牌,缩在圆盾之下,后方的弓箭手,举起手中弓箭,也随之射去。 箭雨密布,双方彼此交织。 乱箭骤然从张平亮头顶掠过,射中后方一名倒霉的弓箭手大腿上,鲜血顿时飙出,弓箭手发出凄厉的惨叫,令他心中一凛。 双方在这山林坡度中,开始了以箭矢射杀,你来我往。 位于坡度下方的弓箭手,处于被动位置,顿时被压制,但无人敢后退逃命,在他们后方的是手拿铁矛的指挥使郑科,没有人能觉得自己能在他双眼中当逃兵。 一旦成了逃兵,自己被队伍射杀不说,就连家人也会被牵连,贬为奴婢,他们唯有豁出命继续在乱箭中前行,寻找那一线生机。 哪怕身死当场,也有抚恤,总比当逃兵被射杀的好。 郑科站在后方见弓箭手被压制,冷哼一声,施展旗号,鼓声响彻在山林中,后方弓箭手立马顶上去,手中弓弦嘣嘣作响。 铺天盖地的箭雨,不断朝山林中射去,林中不时发出哀嚎声,场中局面再度逆转。 见对方弓矢被压制,最前方的弓箭手一拎刀一手拿盾,快速冲上前方。 乱箭时不时袭来,然而在坚韧的纸甲与盾牌面前,羌人的轻弓所射的箭簇,无法击穿。 精锐弓箭手快步冲入山林,随着第一名弓箭手进入,第二名,第三名,短短时间,数十名弓箭手涌入了山林,开始了最原始的血腥的厮杀。 蔡崇朝懵神的张平亮大喊一声,陷入方才哀鸿一片的场景的张平亮,立即回神,跟在他身后快速冲入山林。 山林内树木丛生,杂草遍布。 张平亮看着被乱箭射伤的羌人,被一名名弓箭手快速收割人头,继续深入。 百人队伍在这山林中,熟悉山林的弓箭手,自发化整为零分散成一支支小队,由精锐冲切,弓箭手拿着弓矢在树木后掩护。 嗖嗖! 习障塞蹊隧,耐寒苦的弓箭手,天赋优势尽情发挥,在山林中犹如归乡,丝毫不比羌人差。 在这复杂的山林中,彼此不断交锋。 躲在树后的张平亮,只见一道乱矢飞过,老卒蔡崇找到机会,凶猛的超前冲去,曹鸣等人在后方持弓射箭,令敌人不敢冒头。 冲到敌人身前,羌人眼见敌人袭来,怒吼一声,手中弯刀大力劈砍。 蔡崇不退反进,宋刀从下斜劈而去,锋利的刀锋从羌人腹部切开,斩断肠子,而后宋刀被肋骨所卡住,无法抽回。 另一名羌人见此,连忙操着大刀,就是冲刺而来,却不料曹鸣等人已登来,手中弓箭一拉。 十步之内,箭矢根本无法躲避,箭簇迅速刺入他的胸膛。 在林外听着里面传出的厮杀声,郑科手中铁矛被他仅仅握在手里,左右两边的都头在旁歇息。 一直等到林内厮杀减少,这些都头才带着身后的队伍继续朝林中走去,交换花铁这队先头部队。 在四支百人队伍轮流攻势中,郑科等人一路势如破竹,根本无法抵挡他们多久。 四十五 武勇 咚咚咚! 战鼓响彻山谷之间。 伴随着一路的喊杀声,整片葱绿的山林,被鲜血所侵染。 山隘处埋伏的蒲仁波,从上而下眺望进攻的宋军,舔了舔嘴唇,蜿蜒盘旋的山道,弓箭手攀爬的身姿,在他眼中是如此的清晰。 随着弓箭手深入,山道愈发狭小,凹凸不平道路,在弓箭手矫健的身手下,并未有太大阻碍。 陡峭的山路,直往上便是一个坡度岩崖,在那上方蒲仁波等人就埋伏在岩壁后方,见宋军来临,李遇未曾号令,而是心中计量宋军的距离。 四百步,三百步,二百米,愈来愈近,不少羌人望着宋军距离 百名羌人手持弓矢,对着前行的宋军就是射出。 前方满天箭雨,携带森冷杀机汹汹来袭。 攀爬在山路上的弓箭手,不少来不及反应的弓箭手,被这箭雨袭杀,唯有老卒经验丰富,低头拿出盾牌躲避,然而圆盾岂能将全身尽数遮蔽,亦有数人肩膀被穿,鲜血淋漓,场中哀嚎一片。 身在后方的郑科,眼见弓箭手不断被射杀,脸色阴沉似滴水,在他旁边的便是投降的羌人,一边充当翻译的弓箭手,对着郑科翻译。 郑科大手一挥道:“让范达补上。” 旗手变换旗号,鼓声作响。 身在后方的范达见此,拎着武器便一路带队冲去,在险峻山道一路飞跑,前方士卒手持盾牌,后方士卒手拿弓弩,仰天就是飞射。 双方乱射对攻。 宋军虽以下攻上,受制于地利,但弓弩弥补了这差距,强劲的弩箭,可直冲三百步。 密密麻麻的弩箭,飞驰而去,一名躲避不及的羌人,顿时被锐利弩箭贯穿腹部,径直钉在地面,发出惨痛叫声。 其惨叫声,令其余羌人神色大变,他们本就不是正规军,只不过是一群流浪逃亡的部落蕃人,被蒲仁波以武勇所聚,此刻见宋军强大,人心瞬间浮动,不少羌人四处逃窜。 三轮过后,山隘上的羌人四处逃窜,失去了箭矢的袭击,前方弓箭手立即口叼刀,双手与双脚发力,一个个的朝前冲去。 山隘狭小,只能容纳小部队。 范达一手拎刀,带着队伍飞跑在这山道,山道曲折山路险阻,上端不时巨石与木头滚落,他们身手矫健不断躲避,后方弓弩一轮又一轮,未曾停歇。 一路攀至顶端的范达,冲入山隘,在前方羌人尸体铺满一地,有被弩箭生生贯穿了腹部,死死钉在地上,发出惨叫哀嚎。 范达手持宋刀,勇猛的冲了过去。 在他前方蒲仁波等人,也不甘示弱,他们知晓这个山隘若是被攻破,那此山便一路无阻,直逼山寨,唯有死死守住这山隘,才有一息尚存的机会。 双方在这狭小的山道上开始了原始的厮杀,范达持刀一马当先的冲进敌人阵中,他身后的士卒也未曾落下,尤其是李孝忠,便跑边射,人未到,箭先至,被其射杀不止一二人。 双方冲撞,这狭小的山道,仅能容纳数十人,范达为人凶悍,手持两把大刀,一路向前厮杀去,在这狭小的道路上,显得极为可怕,双刀大开大合,在这狭小密集的地方,前方来不及避让的羌人,顿时鲜血横飞。 被范达冲阵,羌人顿时一片惨叫,不时有人肢体横飞,倒在地上,被后方冲来的宋军,砍下首级。 蒲仁波见此快速冲去,羌人本好勇斗狠,身为杂羌首领的他,武勇更是非凡,手中弯刀一顿乱砍,刀刀凶狠,毫无花哨的技巧,唯有一刀一刀的乱砍,这乱砍却极为凶暴。 双方砍成一片,此刻已经毫无阵容,双方彼此交融,没有任何技巧,唯有一砍一劈,刀砍出去,砍中一名敌人,还来不及收回,另一名敌人便冲来,铁刀也是一砍,鲜血飙出,倒塌在地,再度被另外一人收割。 此刻双方,全无伤员,谁也顾不得伤员,唯有死者,和敌人而已。 蒲仁波一阵砍杀,冲到了范达面前,范达穿着纸甲,羌人弯刀砍在他身上,唯有沉闷的声响,根本无法破开坚韧的纸甲,瞬间被他抓住机会连砍两人,鲜血飞溅在他脸上,他来不及擦拭被鲜血蒙蔽的视线,因为蒲仁波来了。 蒲仁波手中弯刀,比其余羌人更为宽大,一刀格挡宋军士卒砍来的长刀,右足踩地一用劲,士卒顿时被逼迫后退几步,抓住这个瞬间,挥刀狠狠一砍,这一刀极为用力,士卒胸前顿时被劈出一道狰狞伤疤,白骨可见。 二人相见分外眼红,没有任何犹豫,范达就是对蒲仁波挥刀砍去,双刀剧烈碰撞闪现火花,一刀被拦,范达左手大刀又是一砍,蒲任波见势连忙避开。 一刀落空,范达欲乘胜追击,却不料蒲仁波身后李遇来袭,一锤击中胸口,发出闷沉重击,喉间发出怪声,连连后退。 后退的范达,顿时被自己部队所淹没,令李遇无法继续追杀,连忙提锤朝其余士卒攻去。 战斗愈来愈激烈,每个人胸口都有一股无法宣泄的郁气,无论怎么嘶吼都无法宣泄,唯有劈砍手中铁刀,才能将这股气宣泄而出。 铁刀与甲胄的碰撞,密集交错的锋芒,令鲜血不断洒落在葱绿杂草上,铁剑与弯刀吞噬了人们最后一丝理智,失去理智的双方,如同野兽般进行原始的厮杀,这股血色不断扩大。 被砍翻在地的伤员,没有人再度补刀,因为一旦倒下,敌人与自己人不断前仆后继,谁也没空理会翻倒在地的是否是自己人,唯有一顿乱踩,被践踏的伤员发出的惨叫,被众人的厮杀怒吼所淹没,留下一具被践踏而死的尸体。 李遇所携带的步跋子,身着甲胄的他们,在这战场如同大杀器,一路横冲直撞,无一合之敌。 在后方的郑科,从未有过多指挥军队,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他去,崇尚于最简单的做派,那便是战场瞬息万变,无需他去过多的指导。 这一刻,察觉弓箭手被压制的他,终于开始动了,身着山字纹甲的他,拿起手中的铁矛,对着身后的人大声道:“随我一起上。” 弓箭手最后的力量,随着郑科一路飞驰,加入了这场乱战之中。 郑科手持铁矛一顿乱砍,身高六尺五的他,在这战场中,如同大人对峙幼童般,粗大沉重的铁矛,在他手中显得无比恐怖。 随意一砍,便是一大片羌人被砍翻,而后眼见三名身材魁梧的羌人,朝自己袭来,郑科露出狰狞的表情,嘴角上扬,铁矛重重一刺。 这一刺羌人反应极快,快速用刀抵挡,但哪有郑科的力道大,刀背被郑科凶猛的撞击,并且余力不减隔着刀背狠狠击中羌人的胸口,胸前骨骼顿时被击断,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郑科又是一劈,身子骤然被劈开两半。 击杀羌人仅仅在一瞬间,铁矛收回,又是一顿挥砍,根本没有人能靠近郑科两步以内。 战争绝非仅有武勇,然而无论任何战争都不能缺乏武勇。 郑科的加入,犹如一针强心剂般,顿时令宋军士卒士气大增。 随着郑科大步加入战场,强烈的杀气与武勇,令羌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有羌人惊呼着朝要逃窜,反而后方涌来的自己人,令他不由自主的冲在郑科前方,被其一矛斩杀。 密集的人堆里,郑科大开大合,羌人死伤繁重,很快就遇见了一名步跋子。 与刘然不同,郑科本就是微末崛起,和西夏人厮杀次数数不胜数,一眼便看出对方是横山步跋子,极其厉害。 这名步跋子也注意到郑科,一路便朝郑科冲杀而来去,郑科丝毫不放在眼里,手中铁矛再度狠狠一劈。 沉重铁矛砸在步跋子大刀上,令他几乎要跪下来,郑科空闲的左手握住铁矛的杆上,双手发力一拉,步跋子紧握的刀背被铁矛带动,让他差点握不住。 见步跋子被压制,又有几名羌人快速朝郑科袭去,想要合杀郑科,他丝毫不慌,手中铁矛快速翻转劈砍,四名袭击的羌人,顿时头颅飞跃。 轻松击杀羌人,郑科对着步跋子又是一刺。 哪怕穿着三十斤的无袖护心甲的步跋子,在这重击下,胸前护甲也发出悲鸣,鲜血从他嘴唇渗出,未等步跋子有所行动,郑科铁矛劈砍,一具无头尸首瞬间出现。 四十六章 入寨 趴在林木间的王当,望着远处偌大的寨子,寨子身处山坳之间,前方有鹿角等防御器械,以及十多名手持弯刀把守的巡逻羌人,他们个個背负弓矢。 瞧着巡逻的羌人,王当低声朝边上的刘然道:“真他娘被你说中了,这贼寨留守的杂种,少了很多,接下来怎么做?” 哪怕在这处,山腰的喊杀声也极大,轻易能听见,刘然骤然起身,随着他的动作,甲胄裙摆发出丝丝轻响,朝几人摆了摆手,便大摇大摆的朝羌人寨子前去。 羌人寨子此刻进入战时,樯上眺望的羌人,心思浮动,哪怕远在寨子里,也能听见山腰发出的厮杀声,故瞭望时格外用心,生怕宋军杀上寨子,突然眼前景色映入眼帘,见到三名身着甲胄的男子,身后跟着数名羌人随从,正朝寨子而来,连忙警戒高呼。 听到羌人的警戒,刘然几人一缓慢的出现在寨子不远处,看着羌人各个手持弓矢对着自己,刘然未吭声,眼神示意身侧的羌人。 羌人立即会意,走到刘然身前,以羌语进行沟通,张应仔细聆听,他虽会羌语,但并非真正的湟州羌人,音调有所不同,太容易被发现。 发现是自己人,杂羌顿时定下心来。 温成觉锣察觉身边人的心思,冷笑了几声,他是环庆路吐蕃温觉氏人,昔日温觉氏被环庆路所攻,其中一脉被宋廷诏安为蕃军,剩下一支便朝熙河路逃去,沿途一路厮杀,不少人死在路上。 而他便是其中一名温成氏后人,知晓自家的历史,便一直敌视宋人,寨子里袭杀宋人,他颇为兴奋,此刻听着山腰处的喊杀声,恨不得自己参加,此刻这些羌人表现,令他极为不耻。 交涉一阵子,温觉成啰朝刘然等人呵斥道:“放下武器,检查一番,寨主说了,他不亲自亲自回来,谁也不得入寨子。” 王当见此,低声道:“这如何是好?” 刘然没放下刀,直勾勾盯着眼前全部羌人,除却温觉成啰之外,其余羌人立即陷入了紧张,李遇等人离开前,曾说过不能放人进来,若是有羌人来,他们断然不会开寨门,然而对方是步跋子,不仅仅是一位,而是三位,他们谁也不敢得罪。 相处数年,他们深知步跋子的厉害,谁也不敢得罪,唯有打开寨门,想要检查一番对方是否为奸细,但被刘然眼神所摄,他们心中颇为惊惧,喉结滚动,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不知该不该检查。 察觉对方的恐慌,刘然对王当等人摆了摆手,而后神色从容的孤身上前。 眼见刘然走来,他们神色一愣,想要检查,但谁也不敢说,唯有温觉成啰大声呵斥道:“军主有令,谁来也不可进入,唯有放下武器,检查才可。” 刘然充耳不闻,快步来到温觉成啰面前,狠狠一踹他腹部,猝然遭受大力袭击,温觉成啰哪能预料到眼前人会发难,被结结实实的踹翻在地。 其余羌人神色一变,手中弯刀迅速拔出,对着刘然大声怒斥,想要冲上来,被其一眼所瞪,竟不敢上前,王当等人在旁拎刀对峙,他们想起步跋子的可怕,谁也没管踹翻在地的温觉成啰,反而连连后退。 刘然对羌人怒吼置之不理,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温觉成啰又是狠狠一踹,一顿毒打,嚣张气焰展现的淋漓至尽,在旁观看的王当,冷汗忍不住都落下来了。 连番遭受袭击,无法起身的温觉成啰怒目圆睁,心中一阵屈辱,手账朝腰部弯刀就要伸去,而刘然却比他更快,拔刀就是一砍,刀锋径直从他脖颈一处下滑,蔓延至腹部,鲜血汹涌喷洒。 一刀斩下温觉成啰的头颅,刘然伸手提起,将其投掷在其余羌人面前,后退的羌人,眼睁睁看着头目的首级被丢在自己眼前,心中惊骇万分,连连后退。 刘然浑身被鲜血浇了全身,他将刀插在坚硬地面,一言不发,场中陷入了可怕的压抑,羌人不知为何步跋子骤然出手,寨内精锐全数被派出阻击敌人,能够成为主心骨的人,早被斩首,此刻他们心中乱成一团乱麻,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发难。 王当心中也是一阵打鼓,不明白刘然为何突然发难。 刘然朝王当几人招了招手,王当几人警惕的看着前方羌人,拎着刀一步一步挪向刘然五尺之内,形成一个简略的三人阵。 双方剑拔弩张,只等一个催化。 刘然无视众人的目光,朝前走了一步,羌人脸色紧张的望着刘然的行为举止,见他再度走来,咬了咬牙,手掌紧握弯刀。 行至举例羌人十步,刘然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较为安全,若是再前进,必然触动羌人敏感的神经。 停下脚步的刘然,望着诸多羌人神色自若,沉稳道:“让开。” 与张应和羌人多日,刘然也习一些羌语,在这时恰好派上用场。 羌人闻言,脸上满是警惕,手中弯刀紧紧握着,双眼直直看着刘然等人,眼前步跋子一眼不哈便杀人,令他们只觉得分外恐惧,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然而让他们前去厮杀,也是万万不敢,步跋子的实力,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见羌人如此,刘然摆手让王当停留原地,他未曾拿刀,孤身继续朝前走去,眼见刘然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虽无武器,但那气势令他们只觉得心中颇为压抑,宛如巨石落在胸口。 刘然一步一步走向前,王当忍不住屏住呼吸,他不知道刘然要做什么,身为老卒的他,唯有耕地时才会丢下武器,身在敌营,他哪怕被追的落荒而逃,也从未丢下过自己武器,因为那不仅仅是武器,而是命! 刘然一步一步靠近,羌人的脸色全部被他看在眼里,以及羌人因紧张而颤抖的身姿,也能一清二楚,他脸色平静,未有任何惧怕。 一直靠近在三步时,看到羌人因沉不住气,朝自己就要拔刀相向时,刘然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拿下了头盔,露出了宋人的束发,直让羌人惊诧不已! “死或活?任其自选!” 四十七章 羌灭 杀啊! 这片山隘,此刻喊杀声不停,鲜血不断随着白刃挥动横飞,肠子与肢体,遍布整个战场。 有伤员刚倒下,正打算手撑地起身,然而刚刚起身,便有大刀砍来,瞬间尸首分离,脖子处的大动脉鲜血如喷泉汹涌而出,被喷洒到的双方,没有人:在意,仍旧舞动手中的武器,以白刃宣泄压抑。 郑科在这杂乱的战场,手持双刃铁矛的他,犹如武神一般,强大的武勇令羌人没有任何抵抗的勇气,所到之处,鲜血一路流淌。 厮杀不断持续,宋军这方因郑科军法严酷,无人胆敢后退,而羌人也与宋人有血海深仇,他们都是部族被毁灭,逃亡在外被蒲仁波所收留。 虽寨子简陋,极大不公,但也成了羌人最后一线光芒,此刻宋军兵锋所向,他们无能为力,唯有以手中武器,犹如野狼一般与对方厮杀。 不断有人死去,也有不断有人发出哀嚎,但这场战争未曾结束,反而随着时间,变得愈来愈恐怖。 两支队伍在这狭小山隘中,犹如野兽一般,毫无理智的厮杀,在这厮杀中,就连老卒也忍不住发出怒吼,忘记了一切经验,忘记了嘶吼会消耗体力,他们唯有凭借本能,以手中大刀砍向敌人。https:/ 士卒在花铁等莽夫带领之下,深入敌人腹中,浴血奋战,花铁刚砍杀一名羌人,李遇便冲来。 铁锤袭来,花铁以刀抵挡,右边一名步跋子凶猛劈砍,猝不及防之下,花铁臂膀被砍出一条血淋淋的伤疤,吃痛之下他忍不住后退,这一退,李遇铁锤再度袭来。 这一锤袭来,花铁怒目欲裂,根本无法逃脱,张介身影骤然从旁出现,他手持大刀狠狠劈砍在铁锤上,发出铛的一声,手掌发麻,却也让花铁有了逃脱的机会。 一击失力,李遇也不恼怒,此刻他双眼望去,厮杀不断,又快速冲入战场中,与其余人交战一起。 在这战场中,武艺出众的士卒大放光彩,他们的进退都可带动阵容的变化,其中李孝忠更是此间佼佼者,他手持宋剑,凶猛异常,丝毫看不出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双方交战,似浪潮一般,一浪接一浪,彼此间不断交织,而郑科与蒲仁波便是这浪潮的礁石,二人屹立在浪潮之中,成为双方稳定的支点。 郑科眼见蒲仁波凶悍,迈着大步,双手持着铁矛不断朝前走去,密集的战场中,郑科铁矛大开大合,或刺或点,或劈砍横扫,仅仅重复几个动作,但便是这几个简略的动作,却令羌人闻风丧胆。 蒲仁波也看见郑科,瞧那庞大魁梧的身躯,事到如今他也不再恐惧,带着炽热的战意,勇猛的冲上前去。 铛! 铁矛与大刀交战发出刺耳的声响,二人一丈之内,顿时一空,无人敢进入。 与郑科一交战,蒲仁波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仅仅是一击,那沉重的力道,便能觉察到对方的可怕。 勉强接下,蒲仁波还未歇息片刻,劲风呼啸而过,铁矛携带可怕力道再度袭来。 蒲仁波扭动胯部,用刀背抵住郑科的攻势,试图扭转对方的矛头,却不料郑科只是手腕一动,矛尖轻轻一抖,便泄去蒲仁波的努力,矛头向上刺去,直冲蒲仁波面部。 战场交战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生与死只有一瞬之间,蒲仁波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之强,他双眼怒目圆睁,用尽全力将大刀朝上而去。 在一瞬间,全力的大刀终于赶上最后的机会,将矛头的目标偏移,森寒的双刃矛头从他肩部快速掠过,割裂他的肩甲,留下一道汩汩冒血的伤口。 躲开这恐怖的杀机,蒲仁波不甘示弱的冲前而去,大刀直冲郑科手臂砍去,双方距离极近,战场之中,一寸长一寸险,然而近身之后,大刀更加凶猛,这一击势必达成。 然而面对袭来的蒲仁波,郑科双手一松铁矛,身子猛的朝前冲去,右手朝腰部宋剑摸去,蒲仁波一刀砍中郑科胸前护心镜,郑科宋剑出鞘,劈砍弯刀上,多次劈砍的弯刀,再也承受不住,断裂成两半。 虽砍断蒲仁波的弯刀,郑科却并未立马对其追杀,适才若非有甲胄,那一刀足够令他身负重伤,这让他有些惜才,站在原地用羌语道:“你他娘的是个好手,死在老子手下,有些可惜了,可愿投降,若是投降,老子保你他娘的一条命。” 骤听郑科说出羌语,蒲仁波双眼一惊。 郑科继续道:“你他娘是个好手,再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老子给你个选择,你当老子的兵。” 突闻此言,蒲仁波不由心动不已,但想到身后的羌人,连忙道:“只有我一个人?” “你挑二十四人,你当老子的押官,由你带队,”郑科瞧蒲仁波意动,咧嘴笑道。 蒲仁波听这话,想到身后厮杀的羌人,咬了咬牙,他不想死,但身后羌人都是他所受控,如今只能留二十四人,陷入了挣扎中。 另一侧的李遇,察觉到蒲仁波的心思,二话不说就带着步跋子快速冲来,大声喊道:“蒲仁波,你要当叛徒?” 此话一出,战场上厮杀的羌人,心中大惊,不少人失了心神,下意识寻找蒲仁波的身影,以至于被宋人补刀。 李遇大喊道:“宋人所到之处,寨破人亡,与我等有血海深仇,你不想想你族中亲长是怎么死的么?” 蒲仁波想起昔日惨剧,握刀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怒斥郑科“你们为什么要对我们挥动屠刀?” 郑科冷笑道:“你等为贼,我为官,为何动不得,你等不自量力劫掠宋人队伍,他娘的就知道有这一天!” 李遇大怒道:“我等在这有百余年,你等杀戮我们,自命为官?与你们相比,屠刀所杀数十万人,我等劫掠宋人队伍,不过是收些利息。” 此话一出,本想投降的蒲仁波,咬着牙再度冲了上去,没有任何保护手段,如同疯狗一样,想要从郑科身上撕下一口肉。 ....... 时至黄昏,战斗结束。 蒲仁波身死当场,李遇带人快速逃亡,他们坚信只要回到寨子里,倚靠寨子,便能抵抗宋军的兵锋。 更何况,他们还有种家人这个最后的底牌。 然而好不容易逃回寨子,连忙高声呼喊,只见身着步跋子甲胄的三名男子,站在墙墩处,冷冷望着自己等人。 四十八章 战后 结束了,似乎是结束了。 当李遇看着三名身着步跋子甲胄的宋人,以及后方追杀的宋军,他并没选择负隅顽抗,而是选择了束手就擒。 刘然带着王当等人,默默站在羌人寨子门前,等待郑科的来临。 而在刘然身侧,王当神色振奋,本只是一次斥候任务,如今却端了敌人的老巢,这是大功,一脸兴奋望着刘然,却见其面色发白,身子似乎有些颤抖,如同深秋中摇曳芦苇一般。 刘然见郑科等人到来,松了口气,随着那提着心落下,多日苦战的身躯,再也有些维持不住,无需抚摸自己的额头,他也知道自己的额头,定是滚烫的。 在他后方的梁护,此刻也只剩下一口气,他倚靠在木架上,发出沉重的呼吸,梁护左右则是双膝跪地,额头贴着泥的羌人,他们听着宋军的喊杀声,瑟瑟发抖。 穿着山字纹甲的郑科,手握铁矛,身上沾染着鲜血的他,显得异常凶悍,快步来到李遇面前,瞧着对方被绑着的样子,以手中铁矛挑起对方的下巴,讥讽道:“党项人?” 锋利的矛头,在自己下巴,李遇没有慌张,而是直勾勾盯着郑科,这神情令郑科感到厌恶,朝旁边士卒点了点头,立即有士卒会意,快速来到李遇面前,开始了一顿毒打。 被绑着的李遇,根本无还手之力,只能咬牙忍受士卒的毒打,不一会儿便嘴角渗血。 “甚回事?”手持两刃矛的郑科,来至刘然面前,看着他一身无袖护心甲,以及他身后所跪着的羌人,冷冷问道。 刘然深吸口气,头有些晕乎乎的,将这几日的遭遇,一一道来。httpδ:/m.kuAisugg.nět 郑科仔细听着,他为人酷辣,但并不是无脑子的人,无脑的都已经死在战场,化为白骨,而他却成为了指挥使。 听完之后,郑科哈哈大笑,蒲扇大的手掌拍在刘然肩部道:“你这厮,干的不错。” 沉重的手掌拍在肩部伤口,令刘然眉头一皱,强忍着不适回应。 望着偌大寨子简陋的茅草屋,郑科皱了皱眉,又看向那一群跪倒在地的羌人,其中不乏老弱妇幼,毫无怜悯的下命令“除却妇女之外,全砍了。” 随着郑科下令,赶来的士卒,纷纷举起手中弓矢,朝着下跪的羌人对准,羌人见此,大惊失色,高声呼喊,朝着刘然大声哀求。 其中有数名妇女抱紧自己的孩子,不断叩首,额头就算变得青紫红肿,也不在意。 站在一边的刘然,见那妇女凄惨神态,脸色一变,不顾身体的疲惫,来到郑科面前乞求道:“郑指挥使,还请手下留情,这些羌人已投降,杀降不吉。” “你这搓鸟,想要做甚?”郑科低头瞧着刘然,双眼泛起凶色道:“怎么,立了点功,就翅膀硬了,想要反抗老子?!” 刘然连连摇头不敢,沉稳道:“郑指挥使,这些羌人留下,利大于弊。” 郑科冷笑一声,径直将双刃矛插在地上,坚硬的地面,轻易被矛头轻易贯穿,望着这一幕,刘然心中不禁想起,这双刃矛自古非猛将不可使,三国公孙瓒,以及冉闵皆使双刃矛,勇武非凡。 “郑指挥使,羌人已降,有三利,一可充当战死弓箭手名额,二便是识地利,日后郑指挥使定然有用得着的地方,三便是收人心,今杀的羌人闻风丧胆,令他们不敢背叛,收为己用,此恩威并施,定能聚人心。” 郑科听闻之后,瞧着刘然不快道:“小子,你可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砍了他们,老子是帮你处理。” 刘然面不改色道:“今日他们为我所劝降,若是今日身死,良心难安。” “良心难安?”郑科摸了摸络腮胡,而后大声笑了笑,愈发觉得眼前刘然有意思,居然在军中谈良心,笑了片刻后道:“你这搓鸟,可别后悔,老子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杀了他们,假传辛寨主的命令,有了着落,若是不杀,你他娘的可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刘然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羌人望着他眼里尽是哀求,叹了口气道:“不后悔!” “可,”郑科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说,以他而言,这些羌人大多为老弱妇孺,翻不起来什么浪花,杀与不杀,他并不在意。 随着宋军陆续到来,偌大寨子此刻布满了数百人,他们神情狰狞,手持宋刀,身上散发着杀伐之气,望着那些妇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又转头看向郑科。 察觉手下丘八的欲望,郑科摆手道:“给予你们一个时辰,待会便回营,若是有撮鸟出事,老子的双刃矛,还没尽兴。” 丘八们得到郑科的允许,纷纷露出了狞笑,一股脑朝那些羌人妇女冲去,他们自年初到湟州,已有四月多,早就饥渴难耐。 宋代士卒为底层,若非活不下去,无谁想成丘八,对宋人而言,从军皆为非万不得已的选择,士卒长时间的戍边徭役,聚少离多,收入更是低微,自保尚且不暇,加之战乱繁多,多有战死沙场,故女子择夫,大多不愿嫁与士卒。 而对这些丘八而言,破了敌人寨子,掠夺妇女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此刻也是接收战利品的时候。 得到郑科的允诺,个個还有余力的弓箭手,那还能忍得住,顿时化作野禽兽一般,径直冲到妇女面前,抓住一个女人,便朝寨子里简陋的茅草屋而去。 有羌人男子欲要反抗,却见其余弓箭手持着弓矢,虎视眈眈,头颅一低,面带痛苦的选择了熟视无睹。 而幼童被踢到一边,想要拉住母亲,被弓箭手一抓,就抛在一边。 刘然默默的在旁观看,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站在梁护身边,倚靠在木架上,眼前不断发黑。 张平亮从乱军中出现,看见刘然与梁护,兴奋的跑了去过,一把抓住刘然,又哭又笑。 听着张平亮的哭笑声,刘然勉强的点了点头。 四十九章 苏醒 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屹立在一片棚房之中,与四面透风的棚房相比,这茅草屋算是较好的,地上铺着晒干的茅草,来此充当床铺,一名青年躺在上面。 刘然病的很严重,连日的作战留下的伤口,被雨水侵入令他的身体虚弱至极,浑身滚烫,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高烧带来的疼痛,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刘然陷入昏迷的时候,一名青年手端汤药,俯身伸出胳膊挽着半昏迷刘然的头颅,手里拿着苦涩的汤药,一勺一勺舀在他嘴里,预防他呛到。 一碗药并不多,不多时便喝完了。 将刘然重新躺平,张平亮又将自己衣物覆盖在刘然身上,以做保暖之用,又想了想把茅草覆盖在上面。 做好之后,张平亮这才有空闲看着刘然的神情,见刘然那本黝黑的脸庞,此刻却因疼痛而眉头紧锁,但却始终不哼出声,张平亮有些敬重又有些无奈。 自战争结束已有三日,梁护被人带走,刘然昏迷不醒整整三日不醒,接连失去两位主心骨的张平亮,此刻只觉得非常无助,就连随行军医也只能处理完伤口,给予几碗汤药,剩下的全靠刘然本人。 张平亮将有些干了的破布,从刘然额头上揭下,过水拧紧,再度敷上去,又将军中赏赐的炭火点燃,张平亮才低声道:“然哥,你一定要好起来。” 点燃的炭火在狭小的茅草屋内,带起闷热的温度,令刘然汗珠不断涌出,身体又黏又热。 陷而入昏迷的刘然,耳边充斥着各种杂音,大脑一片混浊,时不时梦到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有战场厮杀的喊叫,亦有洁白的病房,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也有头扎襥头的宋代军医,种种错乱的梦境,令他倍感疲劳。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刘然的梦境消散,耳边唯有沉重的呼噜声,醒来的刘然,有些艰难的转头,看到睡得深沉的张平亮,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看到那熟悉的脸庞,却又忍不住笑了笑。 刘然的动作,令睡着的张平亮顿时惊醒,当看到刘然醒来,顿时热泪忍不住掉落,顾不上擦拭,又喜又急道:“然哥,然哥你醒了!” 听着张平亮那因兴奋而破音的嗓音,刘然笑了笑道:“我昏迷的时候,有劳你了,平亮。” 张平亮连忙摇头道:“不劳烦不劳烦,我就是给你喂药,只要然哥你醒了就好,”说到最后,再度带着抽泣声“我怕你醒不过来了,然哥!” 刘然面带微笑虚弱道:“若非你的鼾声,我怕是真醒不来了。” 听到此处,张平亮挠了挠头道:“我这鼾声,还待有这作用。” 待安抚好激动的张平亮,刘然才道:“我昏迷了多久?” “四日,”张平亮后怕道:“然哥,你昏迷了整整四日,军医都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 刘然点了点头,昏迷了四日,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本以为仅有一两日,却昏迷了四日。 望着昏暗狭小的茅草屋,刘然朝张平亮问道:“我昏迷的这几日,发生了何事,梁护又待如何?此地又是何处?” “这是收容伤员的临时营地,然哥你本与其余伤员一同在搭建的棚房处,但那种家的人出言,这才让你独住此处,”张平亮又道:“梁队长他被人带走了。” 刘然咳了几声,点了点头。 张平亮声音有些低沉道:“然哥,曹鸣死了,他就死在我眼前,被流矢穿过咽喉,但他并未立即死去,而是在那不断的扑腾,最后死的时候,手里抓着地上的石块,双手的血肉都被磨出白骨!” 刘然幽幽一叹,他记的在出征之前,曹鸣还欢快的述说,将妻儿带来的美好日子,但却就此死了。 这便是战场,不知何处飞出一道流矢,便会取人性命。” 张平亮与刘然述说这几日发生的事后,这才想到什么,朝刘然道:“然哥,你在此等会,我去叫人。” 说罢,张平亮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独留下刘然一人,张平亮离开好一阵,刘然又睡着了。 醒了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名长相青涩的青年,正给自己号脉。 此人便是随行军医张魁的弟子,张为之。 张为之号脉过后,点了点头道:“我听人说你手刃数名党项人,你本身体亏损,又接连大战,身负创伤再逢雨水寒气入体,我本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想不到你如此了得。” 自幼学医的张为之,比谁都清楚这寒气入体的可怕,许多看似壮硕的男子,寒气入体,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完,便有些惊奇的看着刘然,他虽学医术,但身为男儿亦有手持吴钩,斩首敌首的热血,而眼前看似瘦弱的刘然,却以十六岁,便斩杀敌人,忍不住令他有些敬佩。 而这几日,所救治的伤员内,也在流传着刘然,手刃契丹步跋子的事迹,令第九指挥也一片哗然。 刘然笑了笑,未曾说话,张平亮在旁忍不住吹嘘了起来。 吹嘘过后,张为之也多聊了几句,便离开了,战争所带来的伤员,并非仅有刘然一位。 ...... 第玖指挥使处,郑科则老神自在的坐在椅子上,听着手下清点的伤员,这一战一日攻克,但所带来的伤亡也极为可怕。 仅仅五百人的指挥使,便伤亡过百,若非他的强硬,这数百人的伤亡,换作别处,早就溃散了。 这数百人的伤亡,大半得归于郑科的凶悍作战风格,其中大半是新卒,这些新卒不识地利,多数被羌人所伏击,老卒反应迅速,新卒则伤亡惨重,而郑科则对此丝毫不在意,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尤其是新卒。 士卒的伤亡,就如同草芥一般,死了自然就会有人补充,而活下来的士卒,才是他所要的。 而这次作战的死亡人数,未尝没有郑科本人的意愿,残酷的磨砺,这些新卒才能变得更强,这些活下来来的弓箭手,只要再经历几次,便是一支作战凶悍的强军。 五十章 为难 “他娘的,这该如何是好?!” 简陋杂乱的棚窝里,蔡崇望着躺在杂乱草堆上的发出痛吟的陆有厚,苦闷道。 而在一旁的几人,听着蔡崇的话,也不知是好,对战杂羌人,他们这一队,曹鸣当场身死,陆有厚运气好身中箭簇,在大战结束之后,扫荡战场,发现躺在杂草里痛吟。 虽未曾当场身死,但身中箭簇的他也不好过,被运回伤兵棚窝里,与其余伤兵处在一在,虽箭簇被处理,但身为底层弓箭手的他,创伤药根本用不上,唯有用草木灰敷上,以防血崩。 敷上草木灰,鲜血纵使止住了,却又连续几日高烧不退,前几日因高烧还能胡言乱语,而现在就连痛吟也变得难以听清。 面对这情况,留在伤员棚窝照顾陆有厚的蔡崇,也不知如何是好。 嗅着空中弥漫恶臭的气息,蔡崇脸色变得灰暗,他与陆有厚为同乡,感情颇为深厚,如今却什么也做不了,望着陆有厚身上敷的草木灰,叹了口气。 而在陆有厚不远处,一名肺腑受创的弓箭手,再也坚持不住,虚弱的身子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不断的抽搐,令他身边照顾的弓箭手不知所措,然而这抽搐只是短短几息,便安静了下来。 那名照顾的弓箭手经过慌乱之后,也好似明白了什么,霎时间放声大哭。 这伤员棚窝里的哭声,此起彼伏,令蔡崇变得更加焦躁。 低头看着陆有厚,咬了咬牙,忽然想到了什么,拳头忍不住捏紧,最后抬头对同队的人道:“你们留在这照看陆有厚,我去去就来。” 说罢,蔡崇便快步离开了这布满恶臭气息的棚窝。 ...... 苏醒后的刘然,退了高烧,身子依旧虚弱,时不时便会陷入沉睡,但每次沉睡之后,精神便会变得稍好一些,这令一直在旁照顾的张平亮,稍感安心,生怕熬过了高热风寒,又因别的,再变严重。 张为之也会抽空来此照看刘然。 刚刚睡下的刘然,好似听见茅草屋外传来的争执声,令他眉头忍不住皱起,张开双眼,手肘撑地艰难起身。 仔细听着屋外的声音,发觉是张平亮和蔡崇二人的,便以虚弱嗓音打断二人的争执。 听着刘然的声音,张平亮瞪了一眼蔡崇朝屋内走去,蔡崇也略为有些尴尬的走进屋子。 一进屋子,闻着空中的草药味,蔡崇愁苦的脸色稍展,这环境比陆有厚所待的棚窝,好了不少,虽有异味却不多。 而陆有厚所待的棚窝,安置了十多名伤员,数日以来,各种汗臭味、鲜血味与伤口化脓的气味糅合一起,令空气变得恶臭难当。 见蔡崇前来,刘然挣扎着想起身,但那刚愈合的伤口,似乎传来崩裂的感觉,又令他的行动一滞,最后唯有尴尬的笑了笑道:“然身中多创伤,行动不便,蔡队长见谅。” 适才看刘然欲要起身,蔡崇便想阻止,见刘然停止,蔡崇这才松了口气,摆手道:“无事,无事。” 说完,便又来到刘然身便,看他身上多处以麻布所绑的伤口,神色复杂道:“你受苦了!” “成为弓箭手,总有这一日,早与晚罢了,”随后又无奈笑了笑道:“不过有些早,幸好逃过一劫,侥幸未死。” 听着刘然的话,蔡崇想到了来河湟之前的同抛,又想到了陆有厚,忍不住怒骂道:“你说的是极,我等弓箭手命贱,只不过是早与晚罢了!” 骂出这一声,犹如宣泄的洪水一般,蔡崇又连连怒骂,好似要将这段时间,所有苦闷都骂出来。 刘然也未曾啃声,也由着蔡崇,宣泄出这股抑郁之气。 怒骂许久,蔡崇这才停止,望着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刘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黝黑的脸庞也因此涨红。 望着蔡崇,刘然刚想要开口,张平亮连忙阻止道:“蔡队长,然哥这几日才好一些,你看也看过了,赶紧走吧,别打搅然哥休息了。” 张平亮的赶客行为,蔡崇如何听不出来,若是他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也不想来麻烦刘然这伤者,但他没得选,还是涨红着脸庞,将陆有厚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蔡崇的话,刘然眉头紧锁,他也知晓张平亮为何方才会与蔡崇争执,因为蔡崇所带来的麻烦,令他也感到了难以解决。 陆有厚身受箭簇,却无创伤药可用,这弓箭手里的上下欺压,他也是受害者,若非侥幸救下种家人,此刻怕是他也躺在那混乱的棚窝里,敷着草木灰,又岂能躺在这用着创伤药。 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刘然紧紧盯着蔡崇,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种家人?” 蔡崇艰难的点了点头道:“我找过军医,但军医说这是上面所说,他也只能救治,但不好安排创伤药,又听说你救下了种家人,而今看着你所敷皆为创伤药,便想让你在种家人面前,美言几句,好让陆有厚也能用上一些创伤药。” 说完,蔡崇也知晓自己这要求,颇为难为人,情不自禁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刘然的目光。 刘然还未啃声,张平亮毫不客气呵斥道:“蔡队长,你莫要为难然哥,这几日然哥死里逃生,那种家人都未曾前来看望,然哥职位比你还低,哪能见到那种家人,你这要求,岂不是为难人!” 身为老卒且为中队长的蔡崇,若是常日被张平亮呵斥,早就暴起,如今却只能低头充耳不闻,想要听到刘然的答案。 刘然闭上双眼,脑海里不断思索,最终睁开眼对蔡崇道:“蔡队长,你我本为一中队,而陆有厚又是我同袍,若是能见上那种家人,我定会去祈求一番,但若是见不到,还请莫要怪我。” 低着头的蔡崇,听闻刘然这番话,急忙道:“”这事本为我不对,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劳烦你,这事无论事成与不成,陆有厚和我蔡崇,都铭记你恩惠,岂能怪你。”筷書閣 之后又拍了拍自己胸口道:“他日若是有用得上我蔡崇的,我定然无二话。” 而张平亮的脸色变得难看不已,他不知道刘然为何会答应这无理的要求,刘然对他摆了摆手,又对蔡崇宽慰了几句,这才打发了他。 五十一章 种贞 “然哥,你为何要答应蔡队长那要求?!” 在蔡崇离去后,张平亮一脸不解道,这几日刘然情况危机,然而种家人却从未有人出面来看望,虽心中知晓自己等弓箭手,与他等种家人云泥之别,但心中依旧愤恨不已。kuAiδugg 而今刘然却答应蔡崇,在种家人面前述说要求,这令张平亮颇为担心,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砺,他也不再是曾经意气用事的少年,又怎不担忧。 面对张平亮的不解,刘然并未回话,而是挣扎起身,想要换个舒服的姿势,但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势,不禁一滞,张平亮见此,急忙上前搀扶。 在张平亮的帮助下,刘然这才顺利调整了姿势,又抬头看着自己这茅草屋,这茅草屋十分简陋,唯有一些新砍伐的树干,与茅草支撑着,身下垫着的也是杂草,与那梦境中洁白病房,有着极大的区别,但这茅草屋,却又比自己同袍的棚窝,好了数倍。 面对此情,刘然心中十分复杂道:“平亮,我等弓箭手命如草菅,然虽贱,岂能无求活之心,而今同袍陆有厚出战,不幸身中箭创,无药可用,以至于命在旦夕,我又知晓个中情况,若是不去求那一丝生机,他日你我遭遇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张平亮听着这番话,捏紧了拳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最终低着头,双眼瞧着那已泛黄的杂草,低声道:“然哥,你这些时日昏睡不醒,能种家人却从未来看望一次,我们是弓箭手,不配见他们,若是你说陆有厚之事,得罪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说罢,双目低垂,泪珠如同水滴般溅落在杂草上。 感受到张平亮迷茫的心思,刘然知晓这些时日,眼前这少年所经历的事,让他并不好过,忍着肩膀传来的痛处,伸出手抚在对方头顶,勉强笑了笑,宽慰道:“这几日,有劳你了,但如今我醒了,安心,有我在。” ....... 五月初的青山寨,气温变得炎热,空中的烈日也传来阵阵炽热。 而议事堂内,此刻就如同烈日般,众人的兴致也十分高涨,端坐于首座的辛兴宗,此刻也放下了左传,拿起了酒杯,在他前方身为破羌第一战的郑科,也满脸笑容,看着徐涛极为得意。 而桌上摆满了各种酒肉,这些酒肉乃是从湟州运来,自破羌后,湟州便运送了物资,以作弓箭手犒赏之用。 然而这些犒赏,却并未进伤兵腹中,反而被辛兴宗等人瓜分,摆在了这大桌上。 桌上坐着十多人,其中辛兴宗为首坐,郑科这破羌功臣为次坐,而后便是另一名指挥使许涛。 而在这青山寨内部人员里,又坐着一名外来人,赫然是种贞。 种贞望着眼前的酒肉,微微皱眉,但又捧着酒碗,对辛兴宗遥遥敬酒道:“此番不幸被杂羌所擒,多亏辛寨主救援,这一杯酒,种贞敬辛寨主救命之恩。” 随后便起身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又倒上一碗,对着郑科敬酒,一连五次,这才停下。 辛兴宗则坐在首坐上,看着种贞连干五碗,夸赞道:“种娘子,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郑科则豪爽大笑,他先前在庆州本为种家门下,但仅仅只是一指挥,而今这种贞虽是种家旁系,却也是种家人,居然给他敬酒,不由让他心中十分得意。 许涛则依旧笑脸相迎,却并且吭声。 种贞喝下五碗米酒,微黑的脸庞也泛起红光,拱手对辛兴宗道:“辛寨主不亏将门虎子,次番一日便剿灭杂羌,定让这四处羌人闻风丧胆,有辛寨主把守青山寨,亦是我等商贾之福。” 听着种贞的奉承,辛兴宗十分受用,他对自己出身从不避讳,幼年便在父亲辛叔献手中成长,亦是在军中成长,自认为名将之资,而今在这青山寨把握权柄,成一寨之主,剿灭了杂羌,俘虏了党项奸细,这令他也极为兴奋。 种贞又继续道:“我知晓辛寨主经营这青山寨不易,而今救命之恩,又为种贞报仇,此大恩,种贞不敢忘,唯有给予一些钱财,以报辛寨主恩惠。” 这话一出,在坐几人兴致更是高涨,辛兴宗更是十分满意,一时间几人倒是宾主尽欢。 中途,种贞接着酒力不胜,便离开了这宴席。 种贞离去,也未曾减少这欢快的气氛。 离去的种贞,来到了外面,本迷离的眼神,则恢复了清明,她身为女儿身,酒力却十分浑厚,这点酒余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外面等候的种家仆从,快速来到种贞面前禀报道:“种娘子,那刘然已从中苏醒。” “醒了,甚好,”种贞点了点头道:“在前方带路。” 然而那仆从则道:“种娘子,那不过是一名弓箭手,为何要去见他?” 种贞摇头道:“弓箭手又如何,弱得他误打误撞,我也不会那么快得救,况且既然救过我种贞的命,若是不去看望一番,岂不是让人说,我种家忘恩负义。” 说罢,便让仆从带路。 二人虽是外人,但行走在这青山寨中,无人阻拦,这几日弓箭手们都知晓,眼前人便种家人,而其中大多为庆州人,种师道更是庆州军将领,威望颇高。 经过一番行走,二人这才来到了刘然那茅草屋外。 张平亮见陌生人前来,刚想要询问,便被仆从打断道:“我家种娘子来看望刘然。” 知晓是种家人来,张平亮脸上一慌,下意识便拍打自身衣裳上的杂草,种贞则宽慰道:“这几日多有杂事,今日得知刘郎君苏醒,前来见一见。” 这温和的言语,令心怀不满的张平亮,再度手足无措,这与他想象中的种家人,极为不同,仓促的拉开木门,邀请了种贞进屋。 一进屋,张平亮便慌里慌张的来到刘然身前,将其摇醒,轻声道:“然哥,然哥,种家人来了。” 被摇醒的刘然,看见眼前的二人,从神态中,便猜测出哪一位才是种贞,便要挣扎起身。 种贞快步上前,伸手道:“刘郎君,不必如此,此番为种贞来此道谢救命之恩。” 刘然仔细瞧着种贞,她为女儿身,但身材却颇为高大,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一些,而长相并不好看,却十分英气,虽身着男装,却并不避讳自己女儿身。 五十二章 应允 因刘然前几日高热,张平亮将茅草屋内漏风之处,稍加填补,令其不再通风,而后也未曾改动。 如今这屋内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浑浊的气息,汗水和鲜血的腥味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苦涩的草药香气,使得空气愈发酸臭,几乎令人窒息。 身处这恶臭环境的种贞,无任何嫌弃的神色,反而拱手歉意道:“前些时日,种贞有事在身,未曾前来致谢,而今知晓刘郎苏醒,今日方得空闲前来,还请莫怪罪。” 在旁的张平亮见种贞歉意的姿态,眼里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在军中历练数月以来,阶级法早不知不觉深入他心底,他之前虽对种贞有愤恨之感,但更是对自身弓箭手卑贱身份的自卑。 而今在他眼里的大人物,居然会对一名弓箭手致歉,令他难以相信,反倒是身为正主的刘然,心中无任何波澜,但表面却做出激动的神色,连忙称不敢。 但种贞身为女儿身行男儿身,行走边疆之地走商,察言观色本就是她的日常,岂能觉察不到刘然的神态。 她久行走商,但也知晓自己种家人的身份,种家在环庆路便是招牌,这是几十年的积累,但眼前的刘然却宠辱不惊,不由让她生出一丝兴趣。 这几日在青山寨,她并非不闻不问,而是在私底下收集到不少有关眼前少年的情报,这是她身为商贾的本能,商人之道核心,便是信息差。 眼前少年不过十六,箭术超然,且能格杀党项精锐,那党项精锐她可是亲手厮杀过,就连队中护卫一个不慎,也是被屠戮的份,但眼前少年,以十六岁便能格杀,不禁让她生出招揽之心。 因此种贞便表现的更关切,询问起了刘然的家世,若是常人这般询问,定会让人心生警惕,但种贞却让人如沐春风,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话题走。 一旁的张平亮,虽非种贞所对的正主,但此刻也顿生好感,将之前的愤恨,完全忘怀,甚至有所愧疚,自己先前对种贞的怨言。 闲谈间气氛渐好,种贞也适当道:“前些日子种贞不幸为羌人所擒,幸有青山寨出手相助,此等救命之恩,若是刘郎有需求,可尽管说。” 自自己进入这茅草屋内,种贞便觉察到刘然似乎想要说什么,再加上有招揽的心思,便果断开口询问。 这话,让刘然松了口气,种贞言行举止确实令他也感到一丝讶然,身为种家子弟,面对他这等低下的弓箭手,也无任何倨傲之心,但正因此令他难以说出陆有厚的事情。 现种贞问起,刘然也直言道:“此地为青山寨镇守,刘然又是青山寨弓箭手,救援之事,本为份内之事,不敢以恩人自居,但却有一事,乞种娘子出手。” 种贞闻言,正色道:“若是我能办到,请尽管直说。” 刘然也不再客气,将陆有厚之事,一一道出,最终拱手道:“此事,刘然无能为力,而今唯有厚颜乞求种娘子。” 种贞未曾立马答应,一旁的仆从,则露出不满的神色,在他看来刘然身为弓箭手,救援本是理所应当,而自家主人前来看望,便是他的福分,自家主人客套一番,这弓箭手居然真敢提出,还是这等难题。 种贞思索一番,刘然所求,看似简单,却并不容易,她本是一个过客,虽是种家人,但也只是一介商贾,给予一名士卒疗伤药,这等于参与了军中事物,而这青山寨主辛兴宗,又是新贵辛叔献长子。 最终种贞还是点了点头:“此事,我应允了。” 当听到种贞应允,张平亮忍不住亢奋捏拳,陆有厚与他情谊不深,但再如何也是同袍,同袍面对此情,身为弓箭手的他,亦有兔死狐悲之感。 此前波澜不惊的刘然,也露出了感激神色,双手抱拳道:“多写种娘子之恩。” 刘然感激神色收入眼底,种贞也笑道:“此事为刘郎同袍之事,不知刘郎可有自己之事?” 闻言,刘然婉拒道:“此一事,已劳烦种娘子,若是再劳烦种娘子,便是刘然贪心不足,岂敢再言。” 见刘然并非作假,种贞便也不再多说,而是闲聊一番,便转身离去,既然应下这麻烦事,就要去寻找解决办法。 张平亮相送种贞二人离开。 等到张平亮回来时,他一脸激动,连连称赞道:“然哥,想不到种娘子,居然如此好说话。” 刘然笑而不语,只是心中颇为复杂,陆有厚为弓箭手,听从军令作战,而今身负箭伤,居然无药可医,还需请求外人相助,不禁让他有些意难平。 种贞的动作很快,她知晓伤病,难以拖沓,而是越来越好,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军医便带着药箱来到了陆有厚所在的棚窝。 当军医拿出创伤药时,蔡崇忍不住露出震惊神色,他先前祈求多次,也未曾祈求到药物。 如今,前脚才去寻找刘然,这后脚创伤药就来了,这不禁让陆有厚对刘然心生敬畏。 入伍不过短短数月,却能做到此事,这让他怀疑起了自身的无能。 当看着军医拿出锋利小刀,一刀一刀割下陆有厚身上的腐肉,最后以创伤药敷上,忍不住露出了苦笑,为陆有厚感到庆幸。 “此为风寒药,”张维之拿出几包草药,郑重交给蔡崇,这风寒药在内地并不难找,但在这边疆之地,十分珍贵。 蔡崇双手接过风寒药,情不自禁将其牢牢攥紧,仿佛会有人来抢夺一般,这两日陆有厚高热不退,在这重要关头,这药或许能让他度过这一关。 待到陆有厚处理完后,军医也未曾停下,而是又走向其余受伤的弓箭手。 除却陆有厚之外,其余弓箭手都纷纷用上了药。 诸多不明就里的弓箭手,对辛兴宗充满感激之情。 唯有知道个中情况的蔡崇,以及几位同袍,感到了震惊。 ....... 当一切弓箭手都得到药物救治之后,张为之这才空出手,来到刘然处。 当张为之来到茅草屋时,哪怕的张平亮也能看出他的喜悦。 二人年纪相仿,也逐渐熟络,张平亮好奇询问道:“军医,你可遇喜事,为何如此愉悦?” 张为之摆手道:“喜事,喜事,”他一边说,一边来到刘然茅草屋内,将军中伤患用上药的事,说了出来。 五十三章 羌女 政和元年,六月。 湟州已进入炎热的季节,青山寨宽广的校场,而今站满第玖指挥弓箭手,除却战死与重伤无法行动者之外,其余尽数在此。 虽为六月,朝廷未发放夏装,因此弓箭手依旧身着冬装,站在烈日之下,每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他们从辰时等至午时,指挥使者郑科,依然未曾到来,但无一人敢面露不满。 在数月磨砺之下,郑科残暴形象已深入骨子,无论是兵痞还是新卒,都对指挥使充满敬畏,那武勇的实力,与阶级法的存在,让他们唯有恐惧。 自战争结束已有一月有余,刘然的伤势虽未曾痊愈,已好大半,此刻他也站在队列当中,在他左右是张平亮与回归的梁护。 二者身上的冬装,与其余弓箭手一致,都变得衣衫褴褛,若非众人背负弓箭,仿佛不知从哪来的难民一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第玖指挥使郑科,才与寨主辛兴宗姗姗来迟。 当看到二者到来,诸多弓箭手纷纷挺胸抬头,想要展示最好的一面,免得招惹郑科,饱受鞭打。 郑科站在高台上望着下面站立的弓箭手,虎目不由露出满意的神色,眼前弓箭手穿着如难民,但经历战争的洗礼,新卒成长,散发一股凶悍的气息,这才是他所想要的军队。 郑科朝高台下的弓箭手,朗声道:“今日,可知晓我与辛寨主将你们召集在此?” 诸多弓箭手纷纷回道:“不知。” 对此,郑科满意朗声道:“此次,一月之前那贼羌,竟敢在青山寨之地,劫掠我宋人行商队伍,杀戮宋人,辛寨主知晓,以雷霆之势,剿灭那鸟寨,救出我宋人商贾,而今朝廷的封赏也下来了,今日便是论功行赏之时。” 闻言,在烈日下艰难等待的弓箭手,纷纷精神一振,就连刘然也不复先前的平静,不由自主捏紧拳头,但众人激动归激动,碍于郑科的威严,也无人胆敢喧哗,唯有等待指挥使继续述说。 而辛兴宗望着这些弓箭手,虽神亢奋,但却无一人乱阵喧哗,不由满意无比,这些弓箭手并非禁军,但却比禁军更有优势,禁军在岁月的流逝当中,早就不复最初的姿态。 但这些沿边弓箭手,却时刻在战火中洗礼,现如今军纪严格,这让他更是满意当初的选择,从父亲辛叔献麾下脱离,来到河湟成一名寨主。 感受台下弓箭手的期待,郑科也未曾让他们等待,而是大手一挥,立马有左右弓箭手从旁边带来了十几名女性。 这十几名女性,正是从杂羌那抢来的,她们的模样并不好看,肤色略黑,脸上的肌肤,也因在河湟之地,饱经风霜,故显得特别粗糙,但这并不妨碍弓箭手,直勾勾的盯着。 这直勾勾的眼神,直叫人害怕,但羌人女子依旧眼神麻木,并不感到恐惧,因在杂羌寨子当中,她们便就遭受过无数次这等眼神,身为女子身,她们无从选择,无论是在杂羌,还是在宋人,她们都只有服从一条路。 郑科对弓箭手的眼神,十分赞赏,这眼神充斥着侵略,这才是他想要的兵,唯有充满野性的兵,才能打仗。 随后郑科指着羌人女子,朝弓箭手朗声道:“你们这些撮鸟,可知道这些女子是做甚?” 新卒茫然,有经验的老卒早就猜到,那羌人女子,应当是与弓箭手成婚,故不少单身老卒也面露期待神色。 在宋初并不鼓励士兵成家,更不赞同士卒与妻子共处军营,宋太祖更是制定更戍法,令士卒习山川劳苦,远妻孥,怀土之恋,避免与妻孥长期相处,征战时会因恋家,而不可舍身杀敌。 但自宋处对外开拓结束,士卒从对外征战到戍守为主,更因军中剥削以至士卒劳苦,多有逃亡,宋太宗时士卒逃亡,太宗欲诛杀士卒妻女,有大臣劝阻不杀士卒妻子,令士卒女眷劝说,及下令不追究其罪,最终士卒斩杀叛将,自投而归。 此后朝廷改国策,令将士妻女共驻军营,以此约束士卒,而弓箭手娶妻,又身处一线,背后便是妻、子,亦能让边疆弓箭手,更加奋勇杀敌。 “这女人,是辛寨主赏给你们的,”郑科话声落地,弓箭手纷纷呼吸粗重,但还没等他们高兴,郑科嘴角一裂,凶悍道:“老子说过,只要胜了,就可以给你们想要的,而这女人便是你等获胜的奖赏,但唯有出色者可拥有,其余撮鸟,只有看的份!” 当听到这话,诸多自知无望的弓箭手,皆露出难受神色,身为底层的他们并无太大也野心,能够有口吃的,有妻有子,便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但也仅仅愿望罢了,大多弓箭手至死也无妻。 箭手自知自家事,他们乃是卑贱之职,自真宗时,便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铁的俚语。 概因,夫国之所养之兵,其上者战,其下者役,谓未及三两月,又复出军,唯有在东京禁军,长期稳定一地,才可稍好。 但那是东京禁军,与他们弓箭手有着天壤之别,且又为边疆之地,直面敌军,稍有不慎,便会战死沙场。 且成弓箭手者,大多穷苦,收入微薄,娶妻更是梦话也,就算娶到妻子,于子女生计也是无能为力,再者,士卒密谋造反时,更是为了不受胁迫,约定杀妻而反之事。 是以,宁做路傍草,莫做战士妻,便是宋人女子的观念,故士卒娶妻,分外艰难。 故掳掠女子成妻,便是大多士卒的手段。 “撮鸟岂能配有妻子,唯有军中精锐才可有妻,”见诸多弓箭手面露难色,郑科岂能不知弓箭手的担忧,他往前一跨,浑身上下散发猛虎般的凶悍:“老子说过,军中唯有胜者可拥有,而撮鸟则连饭都不配吃,还敢乞求女人,若是想女人,你们唯有一条路,那就是跟着老子去抢,你们敢不敢!” 久患无妻的弓箭手,面对郑科的刺激,顿时犹如烈火焚身无处宣泄,纷纷呐喊:“敢!敢!!” 从成为弓箭手的那一刻起,有不少人,便抱着填沟壑的心态,而今被郑科一激,更是满腔的劫掠心态。 唯有刘然眉头微皱,这等作态,令他有些难以忍受,但人在屋檐,岂能不低头,也与其余弓箭手同声呐喊。kuAiδugg 诸多弓箭手齐声呐喊,让辛兴宗与郑科极为满意,尤其是郑科,他不怕麾下士卒有兽性,甚至有兽性才是他所要,他更痛恨士卒怯懦怕死。 一阵呐喊之后,郑科也适可而止,在他的号令之下,羌女如同货物一般,被他赏赐给这次征战杂羌的有功之人。 而得到赏赐的弓箭手,则大喜过望,没有得到赏赐的话弓箭手,则双眼充血,眼中的侵略性,仿佛要溢出。 五十四章 晋升 正午当空,烈日灼人,整个青山寨犹如巨大的蒸炉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身着冬装的弓箭手,站在太阳底下,更是汗水直流,浑身上下尽被汗水浸湿,但身体上的闷热,但酷热的天气,却令他们更加亢奋,眼里全是郑科与队列前段十六人的身影。 而站在队列最前端的十六名弓箭手,个个挺拔身躯,脸上流露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每人脑子里搜刮着一生记忆,却如何也找不到能够与此刻媲美的场景,接受同袍的羡慕目光,身侧站立属于自己的女人,此刻便是他们最荣耀的时刻。 而场下弓箭手,也流露出向往神色,只恨站在前方的人,不是自己。 郑科对众人神色极为满意,在场中气氛炽热时,又添了一把火:“前番作战,辛寨主念尔等不易,上书禀报湟州,朝廷文书昨日已到,有功者皆有载。” 聆听此言,场中弓箭手纷纷神色一震,尤其以出力新卒为主,他们当中许多人,本是浮浪人士,好勇斗狠,而今在军营中因阶级法,饱受老卒欺辱,唯有军功才可让他们摆脱此事。 而老卒也双眼一亮,他们奋勇杀敌,为的不是冠冕堂皇的大义,而是为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就连原本不感兴趣的李孝忠,此刻也盯着郑科看过去,他在对战羌人战役当中,出力颇多,为的就是军功,只有有军功他才能往上爬,去做更多事,才可报效国家,去改变这一切。 刘然亦是如此,他并无报效国家的念头,当弓箭手只是情势所迫,陕西五路,底层唯有从军一路,厢军与弓箭手,他更加偏向弓箭手。 场中弓箭手,有众多理由,无论是出人头地,亦是为了脱离老卒的欺凌,都对军功无比渴望。 调动好弓箭手士气,郑科也不再多说,而是站在一旁,一名中年文士的男子,得到辛兴宗首肯,手中拿着文书来到高台。 这名文士正是青山寨的主簿沈江,他一上场,刘然、李孝忠、宋炎、张介等人,便紧紧盯着那文书,似乎想要从中看出自己名字的记载。 沈介觉察到众人的眼神,未曾立马翻开,而是笑了笑,扬着手中的文书道:“可知此物为何?” 校场之中的弓箭手,谁都知晓那是什么东西,呼吸不由自主的沉重,双拳也仅仅捏紧。 沈江道:“弓箭手立功,有八等定赏,一等押官、承局,二等十将,将虞侯,三等副兵马使,军使,四等副指挥使,五等都虞侯,六指挥使,七等三班差使,八等借职。” 听着沈江的话,许多不明就里的弓箭手,这才知晓自己升职的品次,刘然心中铭记,不由自主朝郑科望去,心中想着郑科指挥使便是六品,至于七等三班差使与借职,便不清楚了。 沈江也未多解释,只是按照惯例,将弓箭手的八品定赏说出,而后便望着台下众多弓箭手,翻开文书念道:“斥候王当,斥候吕和,斥候王秦.....” 一连念了八名斥候的名字,才念道:“斥候梁护,斥候刘然,出列。” 当听见自己的名字,刘然只觉得自己心跳瞬间变得急促,好似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的跳动声。 在刘然略微紧张时,梁护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一笑,看着梁护的神态,刘然也稍复急促的内心,随后跟着梁护一同出列。 刘然来到列队最前,望着曾经并肩作战的王当,点了点头,前段时日他身负重伤险死还生,王当也没好到哪里,二人在伤员处有过短暂的碰面。 王当见到刘然也点头示意,曾经他看不上的新卒,在前番斥候之行,内没有谁比他清楚眼前新卒,不,新卒的厉害。 见十人一字并排,站在队列最前端,沈江继续道:“斥候王当,刺探军情,手刃羌人十七,党项有三,转三品军使。”httpδ:/m.kuAisugg.nět 王当大喜过望,连忙下跪朝东京处遥遥磕头,“谢官家隆恩。” 沈江继续念道,被他念到的弓箭手,纷纷学着王当下跪谢礼,一直到刘然,沈江才有所停顿。 听着念到自己名字的刘然,看沈江停顿,不由心头一紧,莫非出什么事了?就连台下众多弓箭手也是如此,其中张介与张平亮二人,充满担忧。 感受众人的疑惑,沈江这才笑道:“刘然,刺探军情,手刃党项有七,有三者为党项精锐步跋子,缴甲三副,西夏剑一柄,转三等军使。” 听完,刘然心中大石落地,而后便是一喜,军使,仅仅一次战功,便晋升到军使,他非常清楚,军使便可管辖五十人,这与他先前的普通弓箭手对比,犹如登天。 随后便快速转身,朝东京方向下跪瞌首:“谢管家隆恩。” 台下弓箭手则纷纷瞪大双眼,他们知晓刘然前番手刃党项,却不知他居然手刃有三者为党项精锐,步跋子,无论是老卒还是新卒,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步跋子的威名。 陕西五路与西夏相邻,而其中步跋子的威名,更是远播陕西五路。 若非有朝廷文书,他们万分不信,一介新卒居然能杀死步跋子,并且不只有一人,而是三人,他们刘然的箭术非常清楚,但从未见过他的身手,而今也如此厉害。 李孝忠不由自主盯着刘然,露出震惊神色:“他居然如此之强悍!” 郑科在高台上,听着沈江的话,看着众多弓箭手不敢置信的神色,郑科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刘然露出赞扬的眼神。 刘然能够杀死步跋子,是给他长脸了,而先前未杀刘然,也让他有一丝得意,得意于自己的眼光。 辛兴宗听到刘然的名字,看着刘然那瘦削的身躯,微微一笑,这些时日,他可没少听这名字。 从最初的射术,到最后假传军令。 他本想掩盖刘然的战功,最终打消了这念头,如实禀报。 身在队列当中的张介,看着高台上的刘然,兴奋无比:“二郎莫得意,且等等,马上到我了。” 五十五章 一月期限 自刘然之后,其余在战场有功的弓箭手,也纷纷得到赏赐,其中新卒之中的张介、李晓忠、宋炎,更是位于许多老卒之上,转为二等十将。 此外,亦有不少新卒,转为一等。 短短数月,身为最底层的新卒,一举超过自己,这令老卒颇有压力,望着台上意气风发的李孝忠与张介等人,心中五味杂陈,因此不少老卒捏紧双拳,势必在下一次战争中,有所斩获。 站在高台上的郑科,对于新卒的上位分外满意,若是新卒无一人晋升,这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军中新老更替实为常态,老卒战死,新卒崛起,而后新卒成老卒,又有新卒,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莫过如此。 军功赏赐完毕,辛兴宗一并拿出夏装,分发众多弓箭手。 当夏装到手,许多弓箭手更加兴奋,在烈日炎炎之下,仍旧着装衣衫褴褛的冬装,对于众人而言,这也是一场折磨。 如今,夏装到手,若非碍于辛兴宗与郑科,弓箭手早就按耐不住就要换上。 而此番赏赐,更是让辛兴宗在弓箭手心中,上了一个台阶,于弓箭手这等底层而言,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话,都不如实实在在的赏赐来的好,而辛兴宗分发的物品与赏赐,正合他们的心意。 待到此次集合解散,辛兴宗等人离去,弓箭手豪迈的当场脱下湿漉漉的冬装,就此换上了夏装。 郑科离开前,军中军使之上,皆跟随其身后离开,其中包括刘然,他顾不得与张介叙旧,便与其余军官一同离开。 望着行走在军官行列当中的刘然,张平亮眼里闪过一丝落寂,而张介与李孝忠双眼火热,暗中生起竞争之心。 来至议事堂,郑科来到次座,首座乃是辛兴宗位置,但他不曾来此,他无需插足弓箭手指挥事物,寨主只需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哪需事事亲力亲为。 辛兴宗不在,郑科径直坐在椅子上,双腿一翘摆在桌子上,恢复他原本的神态嚣张无比。 看着堂内弓箭手军官,这十五人便是如今第玖指挥的中流砥柱,分别是五位押队都头,以及十位军使,而刘然便是其中的军使。 第一次踏入议事堂,刘然未曾东看西看,而是走在熟人王当身边,只因二人不仅仅是熟人,还是同队,而在他不远处正是都头花铁。 花铁虽为都头,亦身着冬装,炎热之下,他胸前衣襟散开,露出胸前包扎的麻布,前不久的战争中,他被党项人所伤,强大的力道透过双刀击到他肺腑,若非披着纸甲,便要命丧当场。 此刻花铁看着刘然的身影,神色有少许复杂,随后便化作坦然。 “尔等晋升,可欢喜?”郑科望着堂内十五人咧嘴一笑,本是喜庆的表情,但在他脸上如同猛虎捕食般:“今日晋升,值得欢喜,但给老子听着,限你们这些个丘八,一月之内将队伍整好,到时辛寨主将会亲自查阅。” 郑科狠狠瞪了一眼众人,怒斥道:“你们若是有差错,丢了老子的脸,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听到此话,刚晋升的王当等人,额头情不自禁渗出豆粒大的汗珠,脸上藏不住的喜色,此刻也化作恐惧。 虽众人在郑科麾下并不久,从冬月算起到如今六月,也不到一年,但那恐惧的身影,牢牢刻在众人心头,他们知晓郑科说到做到,若是在辛寨主面前出了差错,谁也救不了他们。 就连刘然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战争令不少老卒战死,而他这一队的军使也是其中之一,因空缺,他才得意掌握实权。 但他晋升军使,不过半个时辰,根本不熟悉手底下的人,但要在一月时日整列队伍,又要在辛兴宗面前查阅,这可不不仅仅是训练,更是手下士卒的心态。 但在郑科那凶悍的眼神之下,众人皆低头应下。 郑科也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便让众人退下。 退下的刘然与王当行走在一块,他二人有同战之情,而今更是同一都头手下,打算一起去拜见自家都头。 见刘然欲要离开,花铁从身后匆匆赶来,将刘然留下。 王当见此,皱了皱眉头,他知晓二人有怨,但想到刘然的救命之恩,与刘然年仅十六,便与自身同职,还是站在一起道:“花都头,不知有何事?” 王当挺身而出,刘然闪过惊讶神色,而花铁黝黑的脸庞被尴尬所代替,又故作姿态哼道:“我找刘然,干你甚事?” 刘然见二人气氛不对,恭敬的朝花铁抱拳道:“花都头,找我有何要事?” 他二人虽有私仇,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从不是空话。 花铁望着刘然,不过短短数月,眼前这人便成了军使,战争改变太多,让他难以接受。 他最终深吸一口气道:“跟我来。” 闻言,刘然转身朝王当歉意道:“王军使,还请你先去,我一会再来。” 王当点头,但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刘然看得见的角落里留守。 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刘然脸色平静等待着。 花铁脸色一变在变,咬牙朝刘然道:“前些时日,战那羌贼,不料竟有党项余孽不幸被伤,被张介所救。” 刘然点了点头,这事他并非第一次知晓,前些时日在那伤员处,张介也在,二人曾谈起。 “你与我,还有那张介,恩仇已了,那百鞭我也不怨你,救命之恩,我也不再欠,”说罢,花铁转身快速离开,步伐竟比来时还快。 刘然摇了摇头,虽因位贱被欺辱不少,但若要从源头寻起,还是他二人先惹上花铁,但若非花铁偷袭张介,也不会如此。 但这花铁如今特地了却恩怨,倒是好事,自从上次宋炎杀了军官,军中大动干戈,让刘然行事谨慎了不少,但若是花铁再寻事,他也唯有冒险行事,让对方死亡。 而后便转身离开此地,踏着步伐来到王当那,王当见刘然过来,皱眉道:“花都头可曾寻你麻烦,若是寻你麻烦,不必怕,如今你为军使,范都头定会保你。” 刘然笑了笑道:“不过寻常事。” 王当所言重点,刘然岂能听不出,自己如今身为军使,范都头定会保自己,但若不是呢,打铁还需自身硬。 行人走过,岂能看见杂草的难处。 筷書閣 五十六章 齐心 宋王朝,汴梁。 皇城深处,宋帝赵佶此刻站在案牍之前,修长手指捏着一支毛笔,在他面前铺着一张洁白的的宣纸。 赵佶此刻盯着眼前的白纸,不由想起检校太尉童惯的话,童惯自从出使辽国回归,便提起他曾经不敢想之事。 收回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自石敬瑭之后,便被契丹所占据。 更是整个宋王朝的遗憾,身为当今整个宋王朝的皇帝,他岂能不知,开国之初,太祖便谋划收回此失地,因此便有封钱桩,欲以钱赎回,若是无法赎回,便起兵戈收回。 出征北汉,却不幸驾崩,因此才有太宗上位之举,太宗登基励精图治,灭北汉,破契丹,又在高粱河一败涂地,此后举头见日,不见烟云十六州。 童惯所言,令赵佶难以自持,自他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开疆扩土,一举拿下河湟,拓土千里,文治武功超越父兄,神宗和哲宗。 但他想要的更多,若是收复烟云十六州,岂不是超越宋开国以来历代君主,这让赵佶的心心驰神往,随后又想到拓土河湟,以至国库日渐空虚,这又让他变得烦躁不已,以此拒绝了童惯。 虽拒绝了此事,二者都在心中种下了种子。 今日童惯谈及蔡京,赵佶十分清楚,身为宠臣的童惯,为何要谈及被自己罢废的宰相,自登基以来,历经党政的他,早就厌烦党争,更是禁止群臣勾结,因此更是罢免蔡京相位。 张商英的能力,赵佶又极为清楚,忠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至国库空虚,不复蔡京所在时的富庶。 在赵佶思索之间,沾满墨汁而饱满的笔尖,忽坠一滴墨汁在宣纸之上,瞬间将赵佶的心思拉回。 看着洁白宣纸中央,被一滴漆黑的墨汁所侵染,赵佶无分毫犹豫,右手一动,笔走龙蛇,一副栩栩如的鸠鸟,顷刻间出现。 鸠鸟展翅,欲要翱翔。 望着此图,赵佶眉间顿舒,心中已有决定,拿起自己的御笔,快速书写,而后亲自将其装好,对外喊道:“送至蔡府。” 河湟,青山寨。 刘然从犯都头那回来,便召集手下五名大队长,为查阅而准备。 五名十人队长,有两人是他的老相识,分别是原本带队的蔡崇,与新晋升的梁护,这二人本是自己人。 刘然又看向其余三人,这三人他也知晓,却也是第一次以军使身份相见。 三人感受刘然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不过短短时日,本是最卑贱的弓箭手,如今却以军使身份相见。 随即抱拳道:“见过刘军使。” 刘然来到三人面前,抱拳回礼道:“然一介新卒,侥幸手刃敌首,逢郑指挥与辛寨主恩惠,封为军使,刘然亦知自己年幼无知,还请诸位日后多多关照。” 虽刘然言及侥幸,三人连忙道不敢,他三人又非新卒,岂能不知步跋子的厉害,若是手刃一人还可称侥幸,但所斩有三,这岂有侥幸可说。 三人的神态,刘然尽收眼底,他露出笑容,对五人道:“吾等如今同为一队,便是同生共死的同袍,无需客气,前番战争不过区区杂羌,便有不少同袍牺牲,日后若是对战党项,其惨烈,你们身为老卒,应比然更清楚。” 梁护在旁看着这一切,未曾插足,纵使刘然曾经是他手下,但如今身份已扭转,唯有少开口才好。 三人之中的魏曲,闻言露出悲凉道:“我等从参军成弓箭手,便知生死不由人,前番战争,徐四已死,被梁队长所代,不知他日又会是何人代替。” 这话一出,在场诸位皆沉默不语,发生在旁人之事,他们可当饭后闲谈,但此事下一次极有可能发生在自己头上,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见众人凄然,刘然道:“此路,我等成弓箭手就不可避免,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我等虽无法逃避,仍可尽人事。” 听着刘然之话,几人抬头看着他,刘然正色道:“然不才,既为尔等军使,便会尽力而为带你等活命。” 几人之中,除却梁护与蔡崇,三人不以为然,这等场面话,身为老卒的他们,又怎会相信。 三人不以为然,刘然并未不喜,而是正色道:“而今我为军使,尔等为我手下,便要遵循我的规矩去。” “那是当然,”三人抱拳道,即使不信刘然的话,三人也知他是军使,军中阶级法森严,并不是他们可挑战的,更何况眼前人是以自身能力斩获军功,更无一丝不服气。 看着三人的神态,刘然严肃道:“郑指挥适才招我等前去,则是为了一月之后,辛寨主查阅我等之事。” 梁护等老卒并不意外,陕西路与其余河东路不同,陕西五路相邻西夏,时常突发战事,故升迁有查阅之事。 查阅便是查看军中升弓箭手,是否合格,并非所有弓箭手都具有管辖人的才华,若是无法通过查阅,便只有军法伺候,剥夺实权。 所以,并非所有晋升都是喜事,升迁亦是一条荆棘路,唯有通过才方可。 刘然平静的朝众人道:“此事查阅,不仅仅观看三合三散进退之法,还需演练,还需诸位相助。”httpδ:/m.kuAisugg.nět 演练? 众人先是露出疑惑神色,又立马想到什么,震惊道:“演练?” “是,演练,以五十人一队互战,而与那一队演练,以抓阄确定。” 听着这话,几人面色难看,刘然自身武力,他们自然服气,能够手刃党项精锐步跋子,但可从未指挥过队伍,更是从一介新卒,一跃成军使,这让他们如何放心。 这演练,若是在辛寨主面前一败涂地,让郑指挥的脸往哪放,他们岂能讨好。 魏曲心中暗骂,怪不得这厮,身为军使却如此客气,还好声带我等活命,我道此子是好人,原是有大麻烦。 刘然看着众人难看的脸色,也温和道:“我知你等所想,我一介新卒,岂能指挥五十队取胜,但事到如今,我便是尔等军使,唯有我等需齐心,才可共度难关,避免在辛寨主面前出丑。” 魏曲未啃声,梁护与蔡崇互相对视一眼,出身道:“愿与刘军使齐心,共度难关。” 梁护二人出声相助,其余三人也唯有拱手道:“愿与刘军使齐心,共度难关。” 刘然点了点头,一一询问五人所能,就连梁护和蔡崇也未曾放过。 众人也知事关重大,也无人胆敢夸耀自身,一一如实说出。 五十七 蕃兵 随着几人的述说,刘然对他们的认知,也增加了不少,其中以梁护为首,武艺最强,经验最为丰富,他对过往缄默不言,但对自身武艺与经验,并未对刘然有所隐瞒。 这令刘然对他的认知,增添了几分,而后是蔡崇,其次便是魏曲,最后才是那两名队长。 刘然听着几人的话,心中不断思索该如何分配职责,弓箭手以五十人为队,置引战、旗头、左右傔旗,以及本属拥队各一名,这五个职责分工明确,以此组成一支五十人队伍。httpδ:/m.kuAisugg.nět 刘然抬头看着梁护与蔡崇,双眼在二人身上不断打量,这五个职责,不仅事关一月之后的查阅,更重要的是未来征战,所以这两名熟人担任重要职责,更为放心。 其中引战与旗头,便是队中最重要的两个,沉思片刻,刘然朝几人开口道:“梁承局武艺最强,便担任引战,蔡承局担任旗头,魏承局为拥队护卫旗头。” 听着刘然的命令,梁护面色如常,倒是蔡崇有些喜出望外,他先前所担任的,不过是左右傔旗罢了,虽带旗,但谁也知晓这仅仅是最不重要的职责。 魏曲并无异议,他最想的是旗头,但拥队也不差,引战为队中最先出战,也是最危险的职责,而拥队只需保护旗头便可,并不是所有弓箭手都想获取功劳,他所想要的,仅仅是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 敲定了三个最重要的职责,刘然这才朝另外两人道:“至于左右傔旗,还请二位承局担任。” 那二人对视一番,脸上带点苦涩,但也知晓梁护二人与刘然交情深厚,唯有点头称是。 队中职责分配完毕,刘然等人也前去见一见手底下的弓箭手。 不多时,六人便来到一处宽阔的空地,在这河湟谷地,最不缺的便是空旷的场所。 放眼望去,本葱郁的丛林,如今被砍伐处一大片的空缺,留下一个个凹凸不平且布满斧痕的树桩。 在这空旷的区域,第八队弓箭手如数到此,刘然看着眼前的第八队弓箭手,心中难免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鼓动,先前不少士卒战死,新卒更是惨重,不少他曾经熟悉的脸庞,却在这队中难以找到。 看着那些新加入的弓箭手,刘然心中幽幽一叹,战争所带来的有好有坏,若是没有这场战争,他也不会短短数月,从一介新卒,骤然晋升成为一名军使。 先前的军使战死,被他补了空缺,又有谁知道,下一次是否自己被别人补了空缺。 五十八章 收心 咚咚咚! 偌大的区域,传来三声沉闷的鼓声。 一支由宋人与羌人所组的队伍,听着这鼓声,迅速从大队化作两队,又从两队变成四队,依次分散,最终变成三人一组的小队。 见场中井然有序,不负前几日的混乱,蔡崇忍不住喜上心头,自那日刘然令弓箭手与蕃兵拳脚相加,他便觉得要遭。 初时,弓箭手与蕃兵还未曾动手,蔡崇连忙上前劝说,不料刘然非但不听,反而火上浇油,最终弓箭手与蕃兵大打出手,鲜血横飞。 那时的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要完了,生怕被军法执行,然而左等右等,惩罚迟迟未老,反倒是大打出手的弓箭手与蕃兵,气氛好了不少。 乱战之中,老卒自发带领的弓箭手结成军阵,而各自为战不懂结阵的蕃兵,个个被打的鼻血直流,眼冒金星。 一战下来,弓箭手宣泄了怨恨,暂时消停,被毒打的蕃兵也老实了。 一连数日,双方也未初时剑拔弩张的场面。 蕃兵被毒打,脑子也开了窍,他们知晓自己不是对手,因此操练更加卖力,而弓箭手也生怕被蕃兵超越,这几日,双方好似将所有不满,都宣泄在操练当中。 想到这里,蔡崇不由看向刘然的背影,充斥担忧神色。 六月湟州的烈日,异常狠辣,就连他这自认不畏艰辛的老卒,也觉得难以忍受,故弓箭手与蕃兵,分为两班操练,各自操练半个时辰。 而刘然却坚持全程站在烈日底下陪护,这让蔡崇既担忧又是敬佩。 剧烈的暴晒,令刘然暴露在外的皮肤,干裂成小块灰白色,这灰白色的小片皮肤又连成一大片。 刘然的行径,看在众人眼里,在这炎夏习练,本就是痛苦的事,初时亦有人想叫苦,又见在烈日下,站的笔直的刘然,众人硬生生将坚辛吞下了肚子。 尤其是老卒,他们从未见过别的军使,会做到这般地步,曾经的军使只会站在阴凉处,叫人看着他们,若是稍有差错,就是一顿鞭挞。 还未长好的伤疤,被烈日暴晒,渗出组织液,而汗水流至还没完全长好的皮肤上,就如同酷刑一般,让刘然时不时皱紧眉头。 但望着场中越来越有模样的队伍,刘然觉得这几日遭受的痛苦,也不算什么。 随着梁护敲击鼓声,蔡崇拿着手中令旗一舞,弓箭手整队阳向而璇,蕃兵阴向而璇,双方化作一队,各复初位,彼此之间相隔空位。 魏曲立即以手中木条为尺,小跑至队伍中,丈量彼此空位距离,一番丈量,大声喊到:“三尺有二。” 三尺有二,这数字让场中的众人脸色一变,纷纷朝刘然望去,军中有法,进退复位时相隔三尺,不可超不可少,稍有差鞭打有二。 但如今他们却并不在意自己被鞭打,而是看着刘然有些敞开的衣襟。 就连负责鞭挞的承局王从,此刻也一脸凝重,不合格鞭打士卒,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 然而刘然规定,士卒出错,军使同罚,士卒鞭挞几下,军使同样如此,王从拿着手中长鞭,想要劝说几句,他知晓这鞭子乃是藤条所制,打的极疼。 刘然将衣襟拉开,露出布满紫红色长条伤疤的上半身,朝王从道:“打。” 王从咬了咬牙,拿着藤条狠狠朝刘然身上打去,之前他特意打的轻了,刘然自罚鞭刑加五,此后王从再也不敢轻打,唯有避开刘然原本的剑疤。 两鞭过后,刘然穿上衣裳,王从没有犹豫,来到队中对出错的凶狠打了两鞭。 遭受藤条毒打的士卒,无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此时没有任何怨恨,察觉王从的力道比之前更重,反倒是心中一喜。 鞭刑过后,深知过犹不及的刘然,未曾让众人继续习练进退之法,况且进退之法,训练的再好,也仅仅只是强军之基,还难以形成真正的战斗力,需在此之上增加军中技艺的习练,才可塑造出一支具有战力的队伍。 刘然对众人笑道:“多日练习,尔等已颇具强军之形,昨日偶得辛寨主赏赐肉干,如今我等来一次亲射比试,前三者,可得肉干。” 若是前些时日被夸赞,众人无任何想法,或在心中不屑,但此刻听来,反倒让他们倍感羞愧。 又亲耳听见前三者,奖赏一块肉干时,羞愧神色才稍好,他们从辰时到现在午时,皆在习练进退法,早就饥肠辘辘,即使有刘然舍身相配,但疲劳却无法更改。 而今,听到奖赏有肉时,疲劳顿时消散一空。 众人变化,刘然看在眼里,他未曾带领过队伍,但也知晓恩威并施,若仅仅是同甘共苦,无奖赏激励,也难以长久。 他掏出一条肉干,这肉干不大,仅仅只有二两,就是这二两肉干,却令众人望眼欲穿。 刘然也对众人情况深知,整日操练,一日仅半斤的粟米,何尝能够,就连他每日也饿的头晕眼花。 前次战争结束,湟州的犒劳便随着文书一同到来,其中就包含着肉,而这肉便被辛兴宗等人所扣留。 而他侥幸成为军使,算是军中低级军官,也获得了一条肉干的奖赏,获得之后,他并未与王当等人共食,而是将此留下,就等今日之用。 食不果腹的弓箭手,哪能抵挡这诱惑,飞快取下背负的长弓,就等刘然发号施令。 刘然亲自与几人拿着草人充当虎侯,来到场中,摆好虎侯,让弓箭手与蕃兵,各自派出三人,施展亲射之法。 被派出的弓箭手,站在虎侯二十步之遥,虽手脚酸软,斜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蕃兵,露出轻蔑神色,就凭这些撮鸟,也敢与他争肉,随后张弓搭箭,就是一放。 二十步之遥,无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皆射中。 还不等蕃兵恢复,弓箭手便快速来至三十步,张弓射出。 这一次,蕃兵因饥饿气力不足,勉强唯有一人才射中。 未曾射中的两名蕃人被换下,被其余蕃兵代替。 看着互相竞争的弓箭手与蕃兵,刘然在旁观看双方的射姿与发力,每人姿态与发力都有所不同,亦有相同之处,弓箭手经过训练,更加标准,蕃兵则更富有自己独特姿势。 一批又一批的弓箭手亲射,直至半个时辰,众人才亲射完毕。 前两名被弓箭手所夺,在众人意料之中,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第三名竟被蕃兵所夺,这令弓箭手难以接受。 那名蕃兵身材瘦小,年龄并不大,但在先前与弓箭手乱战中,也是唯一的一名不屈服的羌人。 刘然遵守自己的命令,拿出肉干,将其一分为三,分给了三人。 肉干到手,无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不是一条肉干,而是易碎的琉璃。 其余未得到肉干的弓箭手,望着那三人手中的肉干,眼里的渴望难以掩饰。 在众人眼里只有肉干时,刘然褪下衣衫,再度露出布满伤痕的背部,令梁护择两片叶子插在草人头顶,然后踏至虎侯百步之遥,对众人笑道:“可信百步之遥,可一箭穿叶?” 众人神色一愣,梁护看着刘然的身形露出担忧神色,这几日刘然的情况,他极为清楚。 伤疤未曾痊愈,又连日鞭打,再遭受暴晒,刘然虽咬牙硬挺,但夜里辗转难眠的行径,他在一旁如何不清楚。 左肩受伤之处,至今未曾好,刘然只要动作幅度较大,便会隐隐作痛,而他此刻右手拿着弓,左手捏着箭羽,望着绿叶在风中吹动,长弓不知不觉如同满月一般,刹那间松开。 嗖! 其余人,适才一直盯着刘然的后背,看似瘦削的背部,刹那间肌肉隆起,令那些可怖的伤疤,变得更加狰狞,还没来得及等他们反应,张平亮的声音抢在蔡崇前面,喊了出来。 “中了!” 听着张平亮的声音,众人才回神,看着羽箭携带绿叶穿插在褐黄色的土地上,他们情不自禁的跑过去。 盯着绿叶被羽箭穿插而过,弓箭手与蕃兵,回首望向刘然,眼里的震撼,如何也掩盖不了 刘然未曾表露,而是再度射出一箭。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箭穿叶而过,留下呆愣的众人。 刘然望着人群里的好友,适才张平亮的声音,他自然也听见,看着他只是喊了一句,便躲在了人群中。 刘然有心提携,也知拔苗助长的危害,因此没有过多干预。 两箭过后,众人那是心服口服,就连蕃兵也忍不住露出敬仰神色,历来羌人最崇尚强者,在他们眼里,刘然就是强者,并且还愿与他们同甘共苦,更有救命之恩。 昔日他们在杂羌里,最为卑贱,从未见过如此之人,以至于蕃兵,抵触之心,消散大半。 解散了队伍,刘然令众人吃过午餐,稍作休息一个时辰,众人皆欣喜若狂,自操练以来,午休成了他们最欣喜的事。 刘然食着少量的粟米饭,心中思索,自古以来穷文富武,绝不是说说,这些是时日的操练,他知道众人仅仅是撑着一口气。 若是无食物支撑,就算撑过查阅,也会倒下一大片,故食物成为当务之急。 想到此处,刘然吃完最后一口粟米饭,朝青山寨眺望道:“希望范都头,能带来好消息!” 五十九章 狩猎 范达来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当听到辛兴宗要见自己,刘然知道此事成了,手下士卒整日操练,他看在眼里,就连他自身受限于口粮不足,一日操练,又乏又困,夜里鼾声如雷,他知道若是再如此,操练非但不能如愿,反倒会适得其反。 就算撑过半月后的查阅,到时也会伤兵满员,那时士气又怎可用,战争的残酷,历历在目,刘然所需的并非残军,这河湟地处熙河边境,迟早会和西夏交战,他所能依靠的便是自身与麾下士卒。 自古以来,精锐所花费的物资,便是普通士卒的十倍有余,然而就连平日口粮都略显不足的弓箭手,岂能有此待遇。 粮食问题悬在头上,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任何办法,朝廷赏赐肉食,尽被辛兴宗等人扣押享受,想从他们手中取粮,不亚于虎口拔牙。 因此,刘然将目光投向这辽阔的河湟,河湟乃是垅右之地,富庶丰腴,兼唐末失其地,百年以来树木葱郁,实为天然涉猎场所。 尽管如此,军中有法,弓箭手不可擅离职守,若是私自出行,以逃亡法处置。 刘然知晓想要外出涉猎,唯有过了辛兴宗那一关才可,故令手下士卒将赏赐钱财,连同自己那一份,尽数上交范都头。 由都头范达去游说,如今顺利得到见面的机会,也让刘然稍有振奋。 夏日可畏,湟州犹如蒸笼一般,辛兴宗坐在椅子上,辛兴宗依旧手捧左传,在他身后两名侍女,手持蒲扇不断摇摆,扇出阵阵凉风。 郑科则手上拿着肉干,也不避讳辛兴宗,一直往嘴里送,无战事时,郑科唯有酒肉做消遣。 直至有人禀报,郑科才停下手中动作,朝门外望去。 一进屋内,刘然便看到郑科与辛兴宗,低头拱手道:“标下见过辛寨主,见过郑指挥。” 辛兴宗收起左传,朝刘然饶有兴致道:“狩猎皮毛可是你的主意?” 刘然拱手道:“正是标下的主意。” 当听见刘然的话,辛兴宗动心了,湟州地势平坦,衔接青唐,更有成片山脉,飞禽走兽数不胜数,在这塞外之地,皮毛尚且不值钱,若是运送中原,皮毛价值可达百倍,辛兴宗如何不知。 湟州盛产麝与翠鸟,更是其中佼佼者,翠鸟羽色翡赤而青,王公之家妇人,颇为热衷,其羽可值千金。 六十章 熊 红山位于湟州四百里处,此山西连西宁州,南与廓州交接,山峦叠重,地形十分复杂,沟壑横纵。 山中树林阴翳,烈日难透,需极强的目力,才可依稀辨别情况,刘然此刻潜藏在粗壮树干后方,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两头白唇鹿,他右手持弓,左手拿箭,过程极为轻微。 而两头白唇鹿,在林中悠闲进食,不时抬头左看右看,动弹耳朵,没听到有异常时,又低头吃一口鲜美的水草。 在其中一头白唇鹿低头吃草时,忽然一道飞快的箭矢瞬间穿透它的脖颈,鲜血横飞。 箭簇穿过脖子,引起一阵恐慌,还未曾等它逃窜,又一道羽箭从别处飞驰而来,射中另一只白唇鹿的脖子。 两头脖颈中箭的白唇鹿,并未立即死去,而是受惊迈开蹄子,快速挣扎着离开,但跑着跑着便跪了下去,直至吐出血沫,身子不时抽动,极为痛苦。 刘然望着眼前这一幕,拔出腰间开山刀走了过去,就要了解白唇鹿的痛苦,然而刚走几步,远方骤然闪过一道庞大的身影,令刘然身子一滞。 在不远处的张平亮,还为自己射中白唇鹿而兴奋,忽然看见刘然一动不动,有些不解,便顺着刘然目光看去,这一看,明明身处炎夏,他却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的发冷。 那林间的黑影,极为庞大,远远看着就传来令人战栗的气势,这赫然是一头棕熊,一头怒气冲冲的棕熊。 棕熊似乎闻到血腥味,随着树叶哗哗作响,就犹如闪电般,径直朝刘然二人的方向奔来,杂草丛生的斜坡,在宽大的熊掌之下,如履平地。 眼见棕熊来势汹汹,张平亮顿时慌了神,明明想着跑,双腿却如何也无法动弹,就连喉咙也仿佛被堵住,一丝声音都无法透露,直至棕熊奔袭数百步之内,他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大喊道:“熊啊!” 猝然听闻张平亮的喊叫,感受猎物的恐惧,令棕熊更加凶狠,庞大的身躯在林中冲撞,树叶哗哗作响。 刘然神色一变,赶紧从箭囊中掏出寸金凿子,双眼死死盯着棕熊的身影,汗珠从额前滴落,棕熊可怕,他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一阵奔袭,棕熊骤然停下身躯,似乎也觉察到一丝危险,鼻子不断耸动,欲以气味嗅出对方的恐惧,然而刘然面色如常,只是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箭羽。 棕熊对着发出震耳咆哮,想要试探眼前的猎物。 听着这令人肝胆俱裂的咆哮,刘然没有吭声挑衅,心中升起着拼死一搏的念头。 棕熊未曾嗅出眼前陌生存在的恐惧,身为动物的本能,它觉察到一丝危险,因此没有再往前,就此僵持,双方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夏日老林,虫子繁多,蚊虫飞到刘然眼前发出烦躁的嗡嗡声,而刘然精神紧绷,不闻不问,双眼死死盯着棕熊庞大的身躯。 过了许久,棕熊按耐不住躁动的心,稍稍往后退去,来至两头白唇鹿的尸首处,低头狠狠一口咬住白唇鹿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白唇鹿坚硬的颈椎,在棕熊嘴里十分干脆的咬碎,鲜血从它的嘴角流淌,令棕熊更具威慑。 咬碎白唇鹿的脖子,棕熊回头看了一眼刘然,刘然将双眼偏移一些,未曾与它对视,生怕西藏熊误以为是挑衅。 嘴里含有白唇鹿的肉沫,鲜血划过喉咙,稍稍安抚了棕熊在炎夏狂躁的情绪,一阵踌躇棕熊察觉梁护等人朝此跑来,最终棕熊选择退去。 棕熊退去,刘然依旧保持着原本姿态,直至棕熊身影消失,梁护等人赶来,他才放松下来,一阵放松,刘然才感受到自己拉弓弦的左手,此刻正在颤抖,这是面对顶级凶兽,刻在骨子里的敬畏。 劫后余生的张平亮,看着梁护等人过来,双腿一酸,直接坐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粗气,胸腔的心脏也才剧烈的乱跳。 梁护适才听见张平亮的喊叫,便急忙赶来,他跑的匆忙,身上有多到被野草割出的口子,就连脸上也有好几道,鲜血不断渗出,他没有管,径直来到刘然身边,见两人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军使,出了何事?”梁护望着刘然,又看向那白唇鹿被棕熊拖走的痕迹,以及方才张平亮恐惧的喊叫,经验丰富的梁护,已经想到了什么。 适才面临绝路的刘然,尚且能鼓起勇气,作誓死一搏,到了此刻棕熊消失,双手瞬间变得颤抖不已,就连握着弓,仿佛都用尽了全力。 刘然深吸一口气道:“有熊,九尺有余。” 当听见此地有熊,更是九尺有余,梁护瞳孔一缩,九尺的棕熊有多强悍,那可是一掌就能把人的头颅拍碎。 刘然能够在这等可怕凶兽面前,全身而退,实在是侥幸至极。 稍稍平复劫后余生的恐惧,刘然勉强笑道:“那熊倒是不贪,只抢一头,还有一头,我等尽快带走,此地不可久留,如今已过九日,是时候离开了。” 梁护也点了点头,九尺的凶兽绝非人力可敌,唯有尽快离开才可,见刘然行动恢复,梁护朝张平亮走去。 经历这等事的张平亮,此刻双脚仍旧发软,梁护干脆搀扶着他,让其余人背上白唇鹿,快速离开此地。 那几人也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逗留,赶紧抬着白唇鹿,就跟在刘然身后,朝营地而去。 老林杂草丛生,无任何行走的路,刘然一马当先,左手拿着开山刀,右手拿着长棍敲击杂草,想要打草惊蛇,免得众人踩到毒蛇。 此时,正值炎夏,山中蛇虫众多,他与王当所带的队伍,已有三人被毒蛇所咬,无药可救,死状凄惨,尸骨也被焚化,等回程带走。 走了许久,才听到人声音。 放眼望去,在这葱郁树林中,有一涧水,发出潺潺声,而在涧水不远处,有开辟出的两间简陋的木屋。 在木屋外,烤肉在火堆上烧烤着,油脂滴落在炭火上,转眼化作油雾,扑鼻的香味,溢满此地。 另一处,又有炭火在熏着肉,这些肉熏干,他们将会带回去。 而另一间小屋,堆满从各种猎物身上扒下的毛皮,在夏日里格外腥臭。 有弓箭手,拿着刚从猎物身上扒下的皮毛,来至涧水处,以小刀将皮毛上的油脂刮下来。 被刮下的油脂,弓箭手也未曾丢弃,而是将其收集至木碗中。 每人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六十一章 救援 营地虽小,五脏俱全,在营地之外,皆有弓箭手所制陷阱,身处陌生山脉,安危自当要紧。 众人回到营地,留守的弓箭手见刘然等人扛着白唇鹿,连忙上前接下,而后熟练的剥皮、分解。 刘然扫视一圈,欲找杨治聊一聊棕熊之事,却见其并不在营地,倒是也未着急,转身看向张平亮,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知晓他有了心结。 心结之事可大可小,宋代对士卒身心之事,极为粗糙,所谓士卒就如草荠,战场上活下来的便是老卒,死了就是无人问询的白骨。 刘然不禁想起,后世之中,政委一职,拿起一块烤至微黄的野猪肉,还有一碗水,缓缓来到张平亮身边,“在想何事?” 瘫坐在地的张平亮,闻言抬头看了过去,见刘然递来的食物,下意识的便接了过去,往日美味可口的烤肉,在此刻竟令他有些难以下咽,些期期艾艾道:“然.....然哥,你不怕么?” 刘然轻笑一声道:“怕呀,为何不怕,那熊只要一掌,便可拍碎我的头颅,焉能不怕,但当时已入绝路,若是束手待毙,便是死路一条,故唯有拼死一搏。” 刘然指着自己的左臂,对张平亮道:“在那熊退去,这手臂颤抖的难以握弓。” 听到此话,张平亮心中杂念如浪潮般卷袭,不由自主的回放先前场景,狰狞巨熊骤然出现,而刘然孤身对峙,而他却因恐惧不知所措,无丝毫用处。 不由低下头道:“然.....然哥,我是不是很无用。” 张平亮深知,刘然所携带的人除他之外,尽是队里的精锐,他也曾想过,既然到了此地,定不辜负刘然,却不料当巨熊出现,他第一念头,便是转身逃跑,并未想到若是他逃跑,刘然会如何。 因此,懊恼、羞愧、恐惧,纷纷浮现张平亮的心头,令他心中难以面对。 听着张平亮的话,刘然狠狠揉了揉对方的头,笑道:“此话怎讲?” “我.....我在当时,唯有逃跑的想法,没逃只是害怕的动不了,丝毫没有想到你.....”张平亮羞愧的低下了头,他此前曾想过,若是危险降临时,自己应如何做,不负同袍之称,然而当危险来临时,自己所想居然是逃跑。 刘然笑着宽慰道:“我道是何事,害怕本为人之常情,乍见猛兽,自当害怕,多见几次便可。” “况且,”刘然又指向羌人所剥的白唇鹿,“初入此山,你还不懂如何狩猎,数日之后,你所猎已有数十,那鹿便是你所射杀,今日之你比昨日之你更强,何来无用之说。 “甘罗十二为相,慕容恪十六纵横天下,斩获三万余,你可知?”见张平亮的愕然神色,刘然笑道:“汉高帝年过半百,仅为一亭长,昭烈帝刘备,年过四旬髀肉复生,又何须一味与旁人相比较,天下英才何其多,与自身比较便可。”筷書閣 见张平亮若有所思,刘然知晓有些事还需自身体会,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自己能力之内,多照料一番自己这好友。 时如白驹过隙,转眼天色渐黑,营地的火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明亮。 王当回来了,人未到,声先至。 在木屋歇息的刘然,大老远就听到王当的谩骂声,遂从木屋走出,见王当他们肩扛手提,每人都满载而归。 “直娘贼,”王当一边谩骂一边行走,似乎撞见不好的事。 刘然徐徐上前迎接,看他谩骂,故作震惊道:“我在屋内,便听到你骂声,还道你空手而归,料不到你这狼如此大,还有甚不满。” “那是当然,也不看这是谁猎的,”一听这话,王当顿时忘记不快,放下猎物,就此比划了起来,述说自己猎杀这狼,有多不容易,又有多惊险。 刘然也给他面子,听着他述说杀狼的事迹,时不时点头,这令王当更加得意。 二者畅聊间,刘然也未曾停止忙活,短短时间,一头硕大的狼便被剥了皮。 王当说到最后,王当望着自己的手下,不由气愤道:“若不是这两撮鸟耽误老子,我定能射杀整个狼群,岂能只有这两头。” 说罢,王当看向四周,未曾发现杨治,哈哈大笑道:“那撮鸟,不在?!” 刘然摇头道:“王军使,慎言,再怎么说,他也是辛寨主的人。” 王当笑了笑不在意道:“我知刘二郎,你并非多嘴的人,若是旁人在,我也知不可说这话,打狗还需看主人。” 话语间,尽是对杨治的鄙夷,这些时日他深受杨治的气,若非刘然在中间在斡旋,他早就无法忍受,王当只觉杨治抱了个好主子,不然哪能鸡毛当令箭,在他头上拉屎撒尿。 “满屋的肉,不让我等吃饱,如今他不在,二郎,我两敞开吃,吃他一个尽兴,”王当搓了搓手,便拉着刘然来到屋内,命人把烤好的肉,搬了上来。 直接拿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刘然笑了笑,也拿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这些时日,他等狩猎,杨治始终盯着他们的口粮,若是吃多了,便批头痛骂,刘然也知晓,这是为何,就是为了运回青山寨,孝敬辛兴宗,故也未曾多说。 屋外夜色漆黑一片,屋内二人在火光下,吃着烤肉,虽仅有苦涩的盐巴为调料,但对他们而言,也是人间美味。 王当一边吹嘘成为弓箭手后的生涯,一边吃着烤肉,见刘然略有些心不在焉,不解道:“二郎,可有何事?” 刘然看着屋外漆黑的夜色,皱眉道:“有些不对劲,若是往日杨治早归誒,到现在还未归,莫非遇见麻烦事?” 王当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二郎,你多心了,他娘的就算老子出事,那厮也不会出事,”说罢,招呼刘然继续继续吃。 刘然也唯有点了点头,但心中依旧有所担忧,忽然屋外传来呼救声,“刘军使,刘军使!” 刘然迅速起身,跑至外头,一眼认出那呼救的,乃是杨治的人,心中顿感不妙,急忙上前询问:“出何事了?” “刘....刘军使,有....有熊,”那人一路慌乱逃窜,浑身上下尽是泥水,他上气不接下气:“杨.....杨都头,被熊困住了,.还请刘军使快去救援!” 六十二章 杀熊 夜色已深,篝火里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让烈火更加熊熊燃烧。 身在屋内的王当,乍听那人求援,先是一愣,随后又惊又怒猛然从屋内冲出,快速抓着那人衣襟,凶狠道:“你再说一遍,杨治那厮出了何事!” 本死里逃生的弓箭手,被王当一吓,顿时被吓傻了,哪能说出话。 暴怒的王当见他被吓傻,怒吼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那厮出了什么事!” 无论是王当,还是在场弓箭手,对杨治的出事,极为震惊,他们比谁都知道,倘若杨治出事,辛兴宗定会大发雷霆,谁也无法承担这股怒火。 此刻众人纷纷上前围绕他身边,双眼死死盯着他,若是一个不慎,便会出现流血之事。 被众人围住,那名刚死里逃生的弓箭手,此刻只觉群狼环伺,一惊一吓之间,更是说不出半个字。 刘然虽同样愤怒,却知晓愤怒并不能解决事,强自按耐怒火,见众人似要作乱,呵斥道:“尔等意欲而为,还不退后。” 被刘然呵斥,众人才稍稍退后,但依旧神情激动,回归之期就在明日,而今却突生变故,极有可能会让他们成为杨治的陪葬者,固双眼极为不善。 刘然朝李进宽慰道:“”尔等何时遇见熊,距离此地多远,你一一道来,莫要遗漏。” 暴怒老卒的离去,让李云松了口气,适才那阵势,让他惶恐至极,换刘然询问,他才回过神,连忙道:“应是申时,距离此地有十里。” 听着这名弓箭手的回答,刘然心中思索杨治的生还可能,刘然知晓杨治出事,他所做的一切皆会付之东流。 王当在一旁恨的咬牙切齿,心中怒火中烧,本以为明日便是归期,不料在最后一日,最重要的杨治却出了事。 刘然一番询问,回头见王当姿态,知晓这位资历深厚的军使,已被冲昏了头脑,仍旧问道:“王军使此事该如何是好? 正在气头上的王当,听着刘然所说,只觉得刺耳,他能有何法子,他此时只觉得心中颇为后悔,若是当时困住杨治手脚,便不会发生此事。 在王当眼里,此刻刘然所做,便是为了找替罪羊,在场弓箭手比他资历深厚,又是军使,但凡出法子稍有差错,刘然都可有话说,想到此处,王当脸色不善道:“”刘军使有何想法?” 刘然知晓王当误会,也知当下并非推卸责任的事迹,士卒心思浮动,为了不让事态变得更可怕,他直言道:“此次狩猎之事,乃是我所提,若是辛寨主责罚,我一人承担。” 本认为刘然在寻背黑锅的王当,听到此话,黝黑的脸庞一阵通红,知晓自己冤枉了对方,急着脸道:“二郎,我王当也不是无种的人,岂能让你一人扛着,这事是我同意的,辛寨主责问,我也一同担之。” 听着王当的话,刘然正色道:“我等尚且不知杨都头是否活着,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务之急便是我等立即去搜寻杨都头,若是不幸遇难,辛寨主那自有我来扛着。” 听着刘然的话,众人激动情绪稍稍退去,狩猎本凶险万分,他等初入此山,便有数名弓箭手死于毒蛇之口,若是因杨治出事,他等还要被殃及无辜,实在冤屈。 眼见众人不复方才混乱,刘然转身进入屋内,拿起弓矢、刀枪,装好武器,他朝王当吩咐道:“王军使者,你我各带十人,趁夜带火把进山,寻找杨都头的下落,越快越好,不可耽搁。” 随后,又望着张平亮等人道:“平亮,你与其余人留守,免得熏肉、皮毛被野兽叼走。” 随着刘然的一一布置,众人仿佛有了主心骨,就连王当此刻也以刘然马首是瞻。 王当冲入屋内,拿着武器对手下道:“真他娘的晦气,我等随刘军使一同趁夜入山,搜寻那撮鸟。” 见众人齐心,刘然随即发号施令,诸位弓箭手与他一同入山。 说罢,众人在夜色中出发。 暮夜沉沉,纵横交错的山脉,在夜色下显得极为安静,唯有晚风吹动树梢的声音,看似静寂的老林,却令人莫名惊悚。 刘然一马当先,一手持长枪,一手拿火把,走在最前头,有他带队,在这阴暗山脉中,众人不免感到一丝莫名安心。 随着众人深入,地形变得更为崎岖,密林里杂草丛生,更有枝叶横生阻挡,令路更难走。 对此,刘然不敢有丝毫疏忽,此路极为陡峭,两边皆是山崖,而他唯有依靠手中微弱的火把,才能提供少许亮度。 直至来到一处布满足迹的小道,刘然身后的李进心神一震,此处正是他与杨治等人,以开山刀硬生生从密林开辟出的小道。 走的愈来愈远,林中传来一股携带铁锈味的血腥,刘然警惕的走了过去,只见那纷乱的草地,出现褐红色的血迹,血迹源头是一具破碎的尸体。 这尸体的脸只剩半个,头颅更是破碎,脑浆飞溅草丛,胸腔展露森森白骨,内脏更是不翼而飞,在他不远处,一把开山刀就被遗弃在地。 其余人看到此尸骸,纷纷流露惧色,他们皆是历经血战的老卒,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但唯独这种活生生被啃食的尸体,着实让他们浑身发冷。 刘然细看并非杨治,便带队继续赶路。 路越来越难,刘然他们手脚并用,才可攀爬,一路上也遇到三具尸骸,他们皆有一个共同点,大腿被射了一箭,这令刘然的脸色略微难看,王当更是啐了一口唾沫。 广袤山地,在黑夜下极为恐怖,杨治一路逃窜,他不知身在何处,他很累,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但身后不断传来的恐怖咆哮,让他不敢有丝毫歇息。 唯有一路狂奔,他背后的箭囊空空如也,手中的开山刀遍布残缺。 狼狈逃窜的他,猝不及防踩到一块碎石,疲惫的身躯,让他根本来不及调整,身子顿时滚了下去。 一路滚落,不知撞到多少荆棘,多少石块,也止不住他滚落的身躯,最终撞到一颗大树,这才停了下来。 好不容易停下,但杨治此刻却再也爬不起来,或是脊柱在滚落的途中,被砸伤,此时的杨治根本爬不起来,哪怕他知道自己再不爬起来,就要死了。 但他所能做的,唯有望着眼前茂林,等待思死亡到来。 不甘心,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 被碎石所伤的双手,不断的挣扎,他为了活着,射伤自己的手下,出卖自己的同袍,他就是为了活着。 但剧烈的伤势,让他的脑子愈发糊涂,情不自禁的回忆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他始终坚信身为辛兴宗的亲信,只要得到辛兴宗的宠幸,便可飞黄腾达,脱离这贱职。 因此,看见那庞大棕熊,他动心了,为此不惜舍身犯险,就是为了狩猎一张棕熊皮毛,获得辛兴宗的喜爱。 但为何会这样?! 杨治渐渐迷糊的大脑,迫切想要找出自己为何变成这样。 杨治想到了,若非刘然要狩猎,他岂会遭遇棕熊,岂会死在这荒郊野岭,若是没有此事,他相信自己一定还是那个耀武扬威的杨都头。 想到此处,杨治发出凄厉怨恨的尖声:“刘然!都是你害的,我若是死了,也要锁你的命!” 这叫声,响彻整片山林。 棕熊听见了。 刘然听见了,众人也听见了。 棕熊来了,庞大的身躯在一路横冲直撞,枝叶哗哗作响。 听着棕熊的震动,杨治瞬间清醒,怕死的念头卷袭了他的一切,他屏住呼吸,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落叶埋在自己身上。 无论杨治做了什么,在棕熊面前都是无用功,不多时,它来到了他的面前。 棕熊伤的很重,两颗熊眼有一颗被箭簇射中,光滑的皮毛,也变得胺脏不堪,有人血,也有它自己被刀剑伤而留的血。 受伤的棕熊,更加狂暴,它死死看向杨治的方向,没有任何犹豫,带着咆哮,猛然冲了过去。 无法动弹的杨治,眼睁睁看着棕熊袭来,粗糙的脸庞,也因恐惧而扭曲,分外狰狞。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近了更近了,杨治都能闻到棕熊身上的恶臭,而棕熊也闻到了杨治身上的血腥味。 百步距离,棕熊眨眼间就到达了,就在棕熊欲要撕碎生吃眼前敌人时,忽然一道如闪电般的飞箭,忽然降临。 锐利的寸金凿子所制的箭簇,撕开棕熊的皮毛,脂肪,肌肉,直至肺部。 骤然被射中的棕熊,只觉侧身一疼,下意识的站立,顽强的生命力,使得他并未立刻死去,而是看向另一道陌生的气息,发出凶残的咆哮。 刘然瞅棕熊没有死去,转身就是逃跑,他不知道在黑夜里,射中棕熊何处,但知道自己若是不逃,就会死。 棕熊眼见刘然逃跑,瞬间就追了上去,曲折陡峭的山峦,没有任何路,却在宽厚的熊掌下,就如平地一般。 逃窜的刘然,感受身后的恐怖追击,额头布满汗珠,眼神十分坚毅,他不想死,疲乏的双腿,在林中跑的极为迅捷,棕熊也追的迅猛。 二者在这狭小的密林,一追一逃,没有谁会停下。 直至棕熊追的紧了,逃无可逃,刘然这才停下,望着棕熊恐怖的身躯,刘然咬牙拔出了开山刀,做困兽之争。 棕熊察觉刘然停止,也没有停顿,凶横且粗暴的冲了过去。 没有绝处逢生,唯有最后一搏。 刘然提着开山刀,与棕熊一同冲向了彼此。 棕熊好似看到眼前的东西,被自己撕碎的场景,但它追逐的太快了,被射中的肺腑,随着剧烈的追逐,塞满了鲜血。 就是此刻,棕熊庞大身躯,轰然倒下。 六十三章 震撼 王当等人一边赶,一边心存担忧,生怕刘然出事,但等他们到达时,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夜色之下,刘然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远在百步之外的王当等人,也能清晰可闻。 王当壮着胆子上前走去,在火把的照耀下,刘然看似瘦弱的身躯,被黑红鲜血打湿,犹如神人一般,威风凛凛,令人难以直视。 尤其是当刘然看向诸多弓箭手时,明明只是一撇,但却让人如同被凶兽所注视,令人胆战心惊。 就连自认胆壮的王当,此刻也觉得心头一震,脚步略微踌躇,一时间竟不敢上前,涩声道:“二....二郎,是....是你么?!” 见众人到来,刘然眼里闪过复杂神色,适才被逼绝路与棕熊拼杀,若是无畏惧是绝不可能的,幸好棕熊死了。 棕熊虽死,也让他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几欲跳出,待到事后,那股恐惧袭来,令他几乎无法动弹,待到众人赶来,这才冲散那后怕的情绪。 “熊,死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众人犹如惊雷一般,那头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巨兽,居然死了。 刘然指着身边一道黑影,看似平静道:“死了。” 诸多弓箭手齐齐看去,只见那一团黑影,居然是一头恐怖的巨兽,此刻这头巨兽极为安详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当双眼一瞪,那头令人闻风丧胆的棕熊,居然就这么死了,杨治带着七人,还被凶残撕碎的棕熊,居然就这么死了! 想到此处,王当等人忍不住露出敬畏的目光,军伍本弱肉强食,刘然如今单凭一人之力,屠熊了。 刘然未在意这等些目光,他朝众人道:“你们来几人,解决这头熊,剩下几人,与我同去寻找杨都头。” 说罢,刘然便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快速离开。 杨治经棕熊一吓,屎尿齐出,身上散发着恶臭,一副惊吓过度的神态。 刘然来到他面前时,仍旧一副懵愣的表情,一直到有人出声:“杨都头,你可好?” 杨治这才抬头看着众人,先是一愣,而后面部顿时扭曲,大吼道:“你们,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晚!” 随后便是歇斯底里的怒骂,似乎要宣泄出所有的恐惧。 “刘然....刘然,你是不是存心要害死我!你他娘的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心存不轨!” 刘然面无表情看着杨治的怒骂。而他身边等人却坐不住了,仗义执言说明了情况。 当时杨治的尖叫,众人皆听之,唯有刘然孤身一人,抛开火把快速冲去。 杨治见众人出声,眼神一变,这等卑贱的弓箭手,居然敢反驳他一个都头的话,阶级法何在! “你们这群废物,老子可是都头,你等活腻了么?!不怕老子回去,和辛寨主....”后面的话,杨治未曾说出口,因为他眼前出现了一把刀,一把沾染鲜血的刀。 “杨都头,你之事若要泄愤,找我刘然一人便可,若是想对刘然弟兄出手,当我刀不锋利呼?” 刘然双眼盯着瘫在地上的杨治,双眼露出危险的神色,这不禁让杨治心中一冷,身为老卒的他,十分清楚,刘然绝对不是在玩闹,是认真的。 场中气氛顿时陷入沉浸。 无论是其余弓箭手,还是杨治,从未想过一直平和的刘然,居然敢置阶级法如无物,以军使之职,用刀抵住都头。 这若是传出去,还得了。 而后众人心中感激涕零,未曾想到搏杀棕熊这等可怕之兽的刘然,居然把他等看的如此之重,竟不顾一切,对都头拔刀相向。 似乎过了许久,刘然缓缓将刀收了回来,来到杨治身前,一把抓住他的大腿。 见刘然动手,杨治神色一慌,尖叫道:“刘然,你莫非想以下犯上?!” 刘然冷道:“莫乱动,我在看你伤势。” 尖叫的杨治,听此话,霎那间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鸡一般,呆愣在场,其余弓箭手见此,不禁露出鄙夷神色。 察觉众人的目光,杨治愤恨无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到青山寨,定然要刘然等人付出代价。 刘然道:“可有知觉?” “略有,”虽知刘然在为他看伤,杨治仍旧怒目而视道,方才刘然对他拔刀相向,他如何都不会忘记这等难堪。 一一询问后,刘然缓缓起身,俯瞰杨治仇恨的眼神,刘然未曾在意,眼前的杨治还不知,自己伤到脊椎,恐将成废人。 随后,便背起了杨治,朝众人吩咐道:“回去。” 路上,跟在身后的弓箭手,望着在前方背负杨治的刘然,露出敬仰的神色,适才杨治面目,令他们也颇为可恨,首当其中的刘然,竟有如此仁厚。 身后众人的想法,刘然非常清楚。 ...... 青山寨,议事堂。 简陋却又威严的厅堂,辛兴宗坐在首座之上,郑科雄壮的身躯,站在他身旁,如同一座门神,威风凛凛。 但此刻他们望着堂下的青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刘然感受二人的目光,神色自若,这目种目光在这些时日,经常会出现在他身上。 自从那日杀了棕熊之后,王当等人惊为天神,对他敬畏有加,这种目光便出现在他的身上。 回到寨子,这种目光更是与日俱增。 纵使心中满意,辛兴宗也知晓,上位者需恩威并施,便故作责怒道:“刘然,杨治之事,你可有何话要说?” 辛兴宗的责问,刘然在此前便知晓,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部说出,无一丝隐瞒与添油加醋。 刘然深知任何隐瞒与添油加醋,都是不必要的,对待辛兴宗这等人物,若是把他当成傻子,那傻的唯有自己。 “此次标下护卫不周,该当有罪。” 辛兴宗颔首,刘然这番姿态,他甚是满意,无任何隐瞒与夸大,纵使如此,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严,还是道:“此番,杨治与你同行,出了事,你难逃其咎,自领五十鞭。” 刘然点头拜谢道:“是。” 雷霆已施,辛兴宗又话锋一转道:“此事干的不错,熊皮甚好,我很满意。” 刘然再度拜道:“若非辛寨主,郑指挥使厚爱,刘然岂能杀熊。” 随后辛兴宗看着刘然,眼里满是欢喜,他未曾想到郑科手下,居然有这等猛人,而如今这人是自己的的。 就连郑科,也是啧啧称赞,望着刘然的眼里,流露掩饰不住的喜爱。 这等恭维之语,辛兴宗颇为受用,他笑道:“赏罚分明,罚已有,赏也有,你可有何要求?”https:/ 刘然听到此话,没有客气,抱拳道:“乞辛寨主,给予标下百斤肉食。” 辛兴宗点了点头,这些时日他颇为关注刘然,据他所知,自己这名军使,为人沉稳,且与士卒同甘苦,重感情,这让他颇为喜欢,如今听刘然的乞求,大手一挥道:“准了,我再另赐你二百斤,再给予你二百贯。” 当听到辛兴宗另赐二百斤肉食,刘然欣喜道:“标下谢过辛寨主恩赐。” 这等小事,便看见刘然欢喜的神态,辛兴宗极为满意,在他看来,刘然出身卑贱,只要略施恩泽,便能获取此人的忠心。 “区区肉食,不过小事一桩,”辛兴宗看着刘然,满意道:“此次狩猎,收获不菲,日后这狩猎之行,便由你带队。” 获得这权利,刘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知晓,自己谋划已成。 “退下罢。”辛兴宗大手一挥,便让刘然退下,杨治沦为废人,以区区五十鞭,就了解了此事。 刘然对此心知肚明。 辛兴宗望着刘然离去,笑了笑,杨治沦为废人,他并不在意,区区草荠,没了一个再换一个便可,而刘然便他认为代替的草荠。 六十四章 分肉 望着刘然离开的背影,两侧守卫的老卒,不由窃窃私语。 “听说,刘军使杀了一头熊!” “我听说,这刘军使可是以开山刀斩杀了一头九尺巨熊!” 其中一名守卫老卒,对两人鄙夷道:“尔等消息不实,那八队里有我同乡,据他而言,刘军使先是与熊肉搏,最后觉得熊太弱了,才提刀砍杀。” 听着这人所言,其余两名老卒,不由露出震撼神色,那熊皮可是他们亲眼说见,绝对有九尺之大,这刘军使,竟然认为熊太弱了。 想到此处,众多老卒纷纷惊叹,怪不得此人能斩杀党项步跋子,就连那等巨兽,都非其对手,不由心生敬畏。 这些老卒,声音颇大,哪怕是窃窃私语,走在前头的刘然,都可听的一清二楚,然而其中内容,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说过此话,眼里露出奇异的神色。 随后摇了摇头,所谓谣言便是由此而来,但此等谣言与他有利,便也未解释。 短短数日,杀熊刘然在军中已传播甚广,其中夸大者不知有几,以参与狩猎者为主,甚至每每谈论,颇引以为豪,随着不断夸大,甚有刘然可生撕虎豹之说。 骄阳似火,天地如熔炉。 昔日树木之所,被伐出一片空地,化作士卒操练之地。 李孝忠与同袍在树冠下乘凉,此刻听闻刘然的谣言,只觉难以置信,而后摇头失笑,人力岂能搏杀熊,此等荒唐之事,居然在军中谣传。 据他所知,刘然所杀之熊,是死于箭矢,但这等实力,也绝非常人能及。 李孝忠低头看着手中开山刀,他与刘然同岁,自己在前次斩杀数名羌人,十六便升承局,已是稀少,但与刘然相比,却难望项背。 他自认武略不下刘然,只因无机会罢了,此次若是在查阅便是天赐良机,击败此人,他定能一朝成名,想到此处,不由跃跃欲试。 到那时,击败刘然的他,定能进入辛兴宗的眼里,定能获取更多军功,扭转军中不良之风。 与此同时,宋炎、张介等人也听闻此谣言,心中所想或有不同,他们与刘然私交甚好,但并不代表甘于服输,年轻气盛的他们,也有一较高下之心,试图在查阅上,一鸣惊人。 因此,骤升十人队长的他们,也对手下极为用心,短短数日之内,青山寨第玖指挥,无论是老卒还是新卒,都变得极为刻苦,就连许涛那处,也变得极为苛刻,以至不少士卒叫苦连天。 六十五章 军阵 军阵起源甚早,商周之时,军阵便已成雏形,除却武备之外,军阵便是商周压制外夷的一大优势。 初唐名将李靖曾曰,有制之兵,不可败也。 宋自立朝以来,军阵便是军中核心,宋太祖、太宗、仁宗、神宗皆有阵图改革,除却宋太宗的平戎万全阵这等华而不实的阵图之外,亦有实用性的阵图,其中以狄青在诸葛武侯八阵发为基础所设之图为首。 故军阵,乃是军中之基,无阵不成军,这也是流寇与军伍最大区别。 第玖指挥,第八队之处。 刘然站在烈日下,操练手中士卒,进行军阵训练,他们所练的正是由韩琦所传方、圆、锐三阵。 五十人队伍划分两队,以梁护与魏曲,为两队指挥,为求弓箭手与蕃兵增加默契,故两队各自参杂同等人数。 旷野之下,两队摆出不同的军阵,梁护自持经验丰富,个人武勇,摆出了锐阵,他站在前端,整个队伍犹如一把尖刀一般以他为首。 魏曲知晓非梁护这等老卒对手,便摆出方阵,自己站在队伍中,前方为新卒,欲要消耗梁护等人一番,伺机寻找良机。 随着令旗挥舞,梁护一马当先,手持木枪猛的超前冲去,在他后方的队伍也牢牢跟上。 身在局外的刘然,只见梁护等人犹如一把锐利尖刀,狠狠撞在魏曲等人的方阵之上,散发凶悍气息的梁护冲入魏曲军阵中,对着新卒就是狠狠一捅。 刹那间,两队碰撞,木刀与木枪相加,未穿甲具的他们,因吃痛发出怒吼声。 魏曲等人的方阵,较锐阵进攻多有不足,新卒被梁虎等人冲乱,片刻间就呈现败像,见此,魏曲也不甘示弱,提刀就上。 梁护等锐阵以老卒在前,新卒在后,老卒被新卒消耗一番,体力渐弱,而魏曲等老卒,此刻乘机加入,对梁护等老卒进行围剿。 刘然望着场上双方的对战,从初时还有阵容可言,随着混战愈来愈烈,新卒已被冲散,唯有老卒还有组织可言,与同袍相援,但随着乱战越来越久,老卒也各自为战,他对此倒是略满意,前些时日行令禁止已见成效,但始终是花架子,唯有再度学习军阵才可。 刘然知晓军阵为死,战场需知因地制宜,灵活多边,未来二三十年,南宋建立的名将,化阵为无阵,才是战争的未来,其中岳飞与宗泽问答,存乎一心乃为真理。 岳飞此言,并非不注重军阵,反而是对军阵熟练于心,以至对军阵运用的炉火纯青,因地制宜,灵活多变,而刘然从不认为自己知晓一些后世记忆,便能出现所谓的碾压时代的才华,故对军阵颇为上心。 唯有熟练于心,才可如指手臂一般运用军阵,因此踏踏实实的与王教头等人学习军阵,而后择以方、圆、锐三阵,为士卒主要操练之阵。 而韩琦所传三阵,并非实战之用,乃是操练之阵,此三阵无强攻之力,也无防御只能,但胜在包罗万象,若是熟练,可由此阵灵活转变多种阵法,乃是战场中阵法变化之基础,更可令士卒提高默契、组织与纪律。 昔日韩琦因水洛城之事深受牵连,被罢以资政殿学士知扬州,迁至定州,见定州士卒不堪大用,便以李靖三图为基础,创出方、圆、锐三阵,得以令定州军称霸河朔地区,韩琦因此加观文殿学士。 场中战斗已走向结尾,无论是任何军阵,皆由士卒之素质决定胜利,久经沙场的梁护,手持长枪在魏曲的方阵里,来去自如,长枪翻滚间,便是人仰马翻,不多时,便夺下了蔡崇的令旗获胜。 望着得胜的梁护,魏曲狠狠甩了一下拳头,这已是第三次失败,这三天之内,他先后换过锐阵与梁护互冲,奈何武勇不足,一败涂地。 而后又用圆阵,也是如此,今日欲以方拖延,仍旧未曾逃过失败,三次接连的失败,令他既愤怒又无奈,失败不仅仅让他羞愧难当,也失去了奖赏的肉干。 但在技不如人的事实面前,也无话可说,唯有咬牙想要在下一次翻盘。 刘然见双方人马有趴在地上歇息,也有因被木刀、长枪所伤,发出痛呼声,点了点头,这比前两次打的要好看些,便宣布了梁护那一堆得胜。 听到自己队得胜,本痛呼的弓箭手,顿时觉得自己不痛了,还发出兴高采烈的叫声,非但不痛,甚至觉得还可再来一场。 他们知晓,其余队伍可无他们这等待遇,战胜还有肉干赏赐,别的队伍连日操练不说,就连难以下咽的粟米,也还是与往常一般,无任何赏赐。 这等能够与士卒同甘共苦,并且有赏有罚的军使,在这暴戾的军伍,简直是闻所未闻,在这等气氛影响之下,众人对操练之事,更是热情高涨,也对军使刘然更是信服。 望着在刘然影响之下的军伍,蔡崇等人也纷纷叹服,他们也是多年的老卒,但从未见过这般的队伍,军使费尽心思去弄肉食这等宝贵之物,奖赏弓箭手,往常军使动辄打骂,视士卒为猪狗,多有剥削克扣,令他们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无法脱身。 梁护望着分发肉食的刘然,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忍不住笑了笑,若说这队中,谁对刘然最熟悉,莫过于他了,他从未想过,几月之前还是自己手下的一名新卒,在短短几月之内,竟做到如此地步,成为一介军使。 从军十二年,他经历了太多的纷乱,自童贯在西军扎根,本败坏的军纪,更是令士卒痛不欲生,弓箭手逃亡不知几何,他的热血早已消散。 而今,他望着刘然的背影,似乎又觉得自己还没老。 待到胜者领完干肉,刘然朝梁护等人招了招手,几人也习以为常的小跑了过去。 这便是刘然带给他们的习惯,每一次演练,都与几人总结胜与败,优点与缺点。 刘然深知自己经验不足,故便想到了此举,在他看来古之名将,除却天纵之才外,其余名将大多都是在学习中成长,而每次血战厮杀得出的经验,提升了他们的能力。 故在每次演练之后,都会带着众人总结得失,一开始以梁护等老卒为首议论,一次演练过后,刘然也参入了。 而此刻,几人汇集在树冠之下乘凉,刘然则拿着手中树枝,在地上刻画了方才两队的过程。 刻画好军阵,刘然抛钻引玉,以自己在场外视角,不断去述说他所看到的得失。 梁护与魏曲等人,也时不时插嘴,述说自己方才在乱战之中的想法,以及影响。 随着几人讨论,众人对不解之处,也茅塞顿开,尤其以魏曲为主,在梁护等人上位之前,他便是承局,但从未有过总结之事,故对不解之处,也极为不在意。 但在这总结会议之下,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发现,也会有新的不解之处,但他知晓,每一次的总结,他有所顿悟。 这令他们对刘然更加敬畏有加,每次的总结,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成长了多少,往日战场厮杀中的疑惑,经过几人讨论,也变得更清晰。 是以,魏曲双眼炽热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刘然,从初时的不服,到如今的敬仰,也让他对刘然昔日所说,努力带着他们活下去的承诺,已无再有分毫质疑。 而在此之中,获取最多的便是刘然,从初时懵懂,到现在已略有知晓,可谓是进步神速,尤其是在梁护这等从军十三年的老卒中,获取了不少的经验,可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在众人热火如荼的操练之中,青山寨别处弓箭手队伍,也在刻苦操练,却因口粮不足,以至不少士卒,身体难以承受,出现了不少的伤病,这令其余军使更加暴怒,鞭打已成家常便饭。 就连宋炎等人,也没能避免殃及无辜,士卒怨恨之情,与日俱增。 六十六章 军法 政和元年,八月初。 河湟已依旧酷热,烈日昭昭,万里无云。 灼热气温,飞禽走兽亦不敢外出,唯有躲在阴凉之处,避开烈日,才可有命在。 弓箭手第玖指挥,第八队。 刘然等人盘腿坐在树冠之下,他手中拿着几张泛黄的纸张,这上面所载文字,便是军法。 自宋哲宗继位,旧党当权者大肆修改军中法度,首先减免军训赏赐,诸将之下遇大教,弓弩、刀枪、标牌、野战格斗,皆无赏给。 而后又删改神宗元丰改革所订,士卒朗读教阅法、军法之事,概因觉得神宗命士卒朗读,太过辛苦,于训练无用,哲宗驾崩,宋帝佶依循哲宗之法。 而当今宋帝命童贯为陕西诸路最高统帅,高俅为殿帅,二者穷极奢欲,河东禁军操练,几乎名存实亡,武备松弛,以至宣和七年,金人入侵,仅金骑十七人便大破河东禁军二千余人,此等荒诞之事。 陕西五路与西夏交接,民风悍勇,更有种、折、姚、刘、杨等将门,所波虽小,未伤其根本,但在刘然看来,依旧不乏弊端。 正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刘然深知士卒不明军法,弊端甚大,唯有士卒知军法,才可上下贯通,如臂使指,现今他为军使,可管辖五十人队伍。 前些时日,便一直思索是否要改此弊端,若是命士卒朗诵军法,是否会惹怒辛兴宗,这令他也颇有犹豫。 他知晓自己虽为军使,但对辛兴宗而言,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顷刻间便能指尖碾死,无权无势,唯有隐忍,虽如此,也不想明知弊端,而不改。 于是,经过思索,刘然拿出辛兴宗赏赐二百贯钱财,上下打点一番,这才得到默许。 得到默许,便动用关系,前去请求军医弟子张为之,以他代笔,一同去王教头处。 王教头口授,张维之代笔,这才有刘然手中的黄纸军法。 望着手下士卒,刘然也亦有一番壮志豪情,他想要活下去,但不仅仅是活下去,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看似繁华的时代,最终结局是什么,那是千里白骨,那是残戈断壁,那是陕西数百万生民的血泪。 曾经,那些未来对他而言太遥远,遥远到他可能看不见,但瞅着端坐在枝叶下的五十名士卒,刘然心中豪气渐升,他知晓想要避免在乱世蹂躏,唯有让手下士卒一起变强,这才是他的依靠。 想到此处,刘然猛的起身,在众人惊诧眼神中,拿出手中纸张对手下道:“这纸上所载,乃军法也,吾命尔等此后,日夜诵读,不可落下,直到心中牢记。” 听着刘然所说,新卒无甚异色,老卒则略有惊疑,他等从军多年,也从未有诵读军法之事。 纵使心中疑惑,但这些时日深受刘然恩惠,也无甚异议。 刘然知道仅仅靠此,或有不足,唯有赏罚严明,才可调动他们激情,便遥望众人道:“我读,尔等跟读,若是今日可背三条军法者,赏肉干一条,若是能背五条之上,肉干两条。” 听到此话,众人神色一喜,在这克扣之风盛行的军伍,口粮正他们的命脉,他们哪有不同意之理,尤其是魏曲那一队,演武多日,一败再败,看着别人食肉干,如同要了他们的命。 如今,可无需演武,只需背军法便能得到肉干赏赐。 刹那间,弓箭手与蕃兵,情绪分外高涨,就等刘然开口。 见众人激情四射,刘然笑了笑,拿着纸张,便在众人眼前开始朗诵:“军法一,临阵,非主将命,辄离队先入者,斩。” “军法二,贼军去阵尚远,弓弩乱射者,斩。谓射力不及之地。” “军法四,临阵闻鼓声,合发弓弩而不发,或虽发而箭不尽,不尽谓若众射三箭,己独射二箭之类,及抛弃余箭者,斩” “军法五,临阵,弓弩已注箭而回顾者,斩。” 一条条严酷的军法,由刘然所读出,士卒听的双眼发愣,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这些军法,他们曾经有过模糊的影响,他们大多数人只知,鼓鸣出阵,后退者死,这等粗犷的影响。筷書閣 而刘然所读军法,也让这些丘八,明白自己在战场,何些事不可做。 随着刘然朗读,众人也齐齐一起跟着读。 一时间,蝉鸣伴随朗读声,响彻在这夏日之中。 ....... 青山寨,径原路弓箭手指挥。 许涛老神自在的躺在椅子上,在他两侧,有两名魁梧的弓箭手,正手持蒲扇不断扇风。 在许涛前面康随双膝跪地,汗流浃背,不知是炎热的天气所致,还是因为许涛的气势所震。 “康随,近日可好?”看着康随跪在眼前,许涛双手拿着一张猛兽皮毛,不断抚摸着,这张皮毛正是刘然所猎,他身为青山寨指挥使,辛兴宗也未忘记,分他一些皮毛。 康随闻言,身子顿时打颤,战战兢兢道:“禀.....禀报许指挥使,最近还....还好....好。” “哈哈哈,”许涛故作大笑道:“莫害怕,老子又不是郑科那厮,你紧张什么。” 然而许涛的笑声,在康随听来,犹如丧钟一般,反而抖的更厉害。 许涛见此,也没为难他,“老子听说了,那刘然这些时日,可是没消停过呀,斩步跋子,连升三级为军使,而今又外出狩猎,让辛寨主颇为赏识,”说到此处,许涛拿着皮毛嗅了嗅,一股臭味冲入鼻子,那是鲜血未消散的气味。 听着刘然的名字,双膝跪地的康随,不由露出仇恨神色,若不是刘然,他岂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自射术失败之后,他的日子过的极为艰辛,每每外出,便能看到径原路弓箭手嘲讽目光,而自己又欠了许涛不菲钱财,种种新仇旧恨,让康随几欲将刘然千刀万剐。 许涛温和笑道:“康随,过几日,便是辛寨主查阅的日子,到那时会军中演武,以抓阄抽选,各自带人在校场比试。” 康随立马心领神会,急忙下跪道:“许指挥使,这次演武,我必然不会放过刘然那厮!” “就凭你?”许涛看着咬牙切齿的康随,摇了摇头道:“那刘然可不是寻常士卒,近些时日,军中流传射杀熊壮举,你可做得到?” 刘然杀熊,康随亦有耳闻,对此,更令他恨的直咬牙,没有什么比仇人过得好,要更让人愤怒的事了。 康随也事到如今他无法奈何刘然,立即头颅磕在地上,其力度,令他额头瞬间青紫,“许指挥,无论用何手段,一定要让刘然那厮,讨不了好。” “好,好,”许涛赞赏道:“你倒是有几分硬气,刘然武勇过人,始终是新卒,这样,老子让军中最为精锐的弓箭手,与你同队,有那等老卒相助,你总归能拿下。” 康随一听,欣喜若狂,若是径原路最为精锐的老卒,与他同队,纵使那刘然也是手到擒来,更何况他虽为军使,不过半月多罢了。 他可听说了,刘然麾下可是有过半蕃兵。 “若是再输,让老子脸上过不去,康随,你自己想。” “是,”康随狠狠磕头道:“此次优势在我,定为许指挥取得胜利。” 六十七章 演练之前 距演练仅有一日,偌大的青山寨都在热火朝天的操练,越是最后一日,众人心弦绷的越紧,谁都无法坦然面对查阅到来,只觉时日过的颇快。 就连康随也是如此,他们弓箭手指挥,乃是镇戎军麾下,而弓箭手之中,历史悠久,根苗正红莫过于他们军队。 镇戎军本为曹玮所创,而弓箭手更是曹玮所设,故镇戎军弓箭手,正是诸弓箭手中最为精锐的存在。 但康随眼看明日便是查阅,但心中总是有一股阴霾难以摆脱,因此变得焦躁不安,或连他自身,都未曾发觉,他对刘然隐约间充满畏惧的心理。 那一日败于新卒刘然之手,他日夜都在想一雪前耻,报仇之日便在明朝,他却心中难安。 偌大队伍皆为血战老卒,在此休息,而康随低头来回踱步,任谁都知他有问题。 一名弓箭手缓缓走前,朝康随询问:“康军使,有甚心事?” 康随摆了摆手,烦躁道:“莫搭理老子。”纵使心烦意乱,康随也知军中绝不可露怯,他若是露出此等神态,他手下士卒,便会如饿狼一般扑上来,将他吞噬。 那人见此也不恼,笑了笑道:“康军使,说来刘然那厮,当真了不得,这些时日,他先后斩杀党项精锐步跋子,又屠熊,赫然是一名猛卒....” 康随本就坐立不安,此刻听闻手下士卒,壮他人威风,顿时面露凶狠怒斥道:“闭上你的鸟嘴,那厮不过侥幸罢了,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你他娘在这壮他威风,莫非成心扰乱军心?!” “不敢....不敢,””面对康随扰乱军心这话,那人霎那间流露恐惧,连忙摇头道:“标下哪敢扰乱军心,只是我有一计,纵使刘然那厮,再勇猛也无用。” 闻言,康随岔怒道:“你这丘八,哪来的计,莫不是因畏惧框我?你若是说不出个二三,今日就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不敢,不敢诓骗,那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抹白色粉末,“康军使,且看这是甚。” 康随定眼一瞧,“石灰?” “对,就是石灰,到那时两队乱战,碰上刘然那厮,只要对他一撒石灰,定叫他瞎眼,两眼一抹黑,嘿嘿....”那人弓着身子,朝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人发现,一脸谗媚笑道。 康随忍不住皱眉,纵使他再恨刘然,也未想过把刘然弄瞎,概因刘然已非前些日子的刘然,不过短短数月便升军使,又攀上高枝,若是出事,绝不是小事。 那人见康随犹豫不决,便道:“康军使,那刘然若是成瞎子,又有谁会为一个瞎子出头,更何况他得罪了许指挥使,那郑指挥使再能,我们镇戎军弓箭手,也有许指挥使。” 康随不屑笑到,这人简直是鼠目寸光,刘然成新贵,已不是秘密,若是出事,郑科勃然大怒,就连许指挥使也只能给一个答案,定会拉出一个替罪羊。 想到此处,康随欲要拒绝,但望着那抹白色的粉末,心中总是有一丝意动,昔日耻辱怒上心头,不由暗道,刘然瞎了,左右是替罪羊,眼前人不就是么。 “哈哈哈,”康随大喜框道:“那就这么办,到那时除了刘然那厮,许指挥使定会大喜,我为你请功。” 那人连连媚笑称是。 待到康随心满意足的离去,才不复方才笑容,而是化作阴狠神色。 第八队伍。 在其余队忙碌训练,为明日查阅而心慌神乱时,刘然一反常态,并未进行操练,而是放了一天假期。 为此,蔡崇多次进言,此事不可,若是松懈,明日定会出丑,到时刘然难逃其咎。 刘然笑了笑给出了解释,操练有松有驰最佳,明日便是查阅,如今再加强操练,只会令人心弦紧绷,反倒不利。 对此,蔡崇虽对这套歪理不认同,但谁让刘然才是军使,唯有点头。 望着在树荫下乘凉的众人,刘然拉着众人聊起了家常,询问众人为何参与弓箭手。 魏曲盘腿席地而坐,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头也不抬道:“元祐三年宋军大败,我祖父在其中,不知生死,我父亲便代替我祖父成弓箭手,前些崇宁年二年,他也失踪了,不知是不是被掳去了,便轮到我了。” 刘然闻言,叹了口气,这段历史他并不陌生,里正的兄弟便是元祐二年失踪的,那一次,村里近几十名壮年弓箭手再无音讯,当时党项和宋军在永乐城作战,宋人大败,几十万战俘被掳。 而宋以付出米脂、葭芦、浮图、安疆四寨之地,西夏才归还一百多人,其余几十万陷执民,宋高层当做从未有过的事。 但宋人高层可以当做丝毫未发生,陕西诸路生民,又岂能当无事发生,弓箭手本大多为世袭,父死,子从,或叔死侄继。 他们这些沿边弓箭手,大多数都是从父辈所继承而来的。 刘然随即望向蔡崇,感受被注视的蔡崇笑了笑道:“我家穷,好不容易娶一门妻子,税又高,没办法只能参弓箭手了。” 随着二人开口,其余弓箭手也纷纷说出自己为何成为弓箭手的缘故,有人因父母双亡,无法活下去,便只能投军,但因听说厢军劳役颇苦,动辄因劳役而死,唯有从弓箭手。httpδ:/m.kuAisugg.nět 亦有人因崇宁年当十钱之法,以至于家道中落,无以为继,才参弓箭手,张平亮便是如此,他幼年家中为商贾,但蔡京主持当十钱泛滥,又在大观三年废除,家中落魄,父抑郁而终,祖母患病而无钱,唯有成为弓箭手。 望着众人先后述说自家事,刘然微微点头,弓箭手本卑贱,而卑贱由来,也唯有不得已。 就连羌人蕃兵,在刘然的询问下,也述说了自家事。 他们大多为羌人平凡部落,虽被剥削,但也有活路,却在前些年辛叔献等人入侵,族人身死,无家可归。 其中有一人,引起了刘然的注意,那人便是那日亲射第三名的羌人,他嘿嘿一笑道:“我父曾言我是宋人,他姓马,所以我也姓马,他被人掳掠了,就和我娘生下了我,不过他死了,我被掳到那个寨子,他们打我骂我,后来寨子没了,就到了这里。” 其言语颇为平淡。 随着蕃兵和弓箭手的畅聊,彼此间各自吐露不堪往事,反倒让各自情感似有增加。 众人接着谈话,似乎宣泄了一丝压力,疲劳仿佛散去一些,就连彼此感情也稍有融洽,而刘然看着各自的调侃,黝黑的脸盘露出一抹笑意。 五十人的谈话,从白昼至夜间,中间众人还一一逛了一些田亩,望着长势良好的粟米,又好似过往的不堪,又似乎淡忘一些了。 在夜幕来临之时,刘然朝众人遥遥一拜道:“刘然不才,侥幸为尔等军使,这些时日里,与诸位一同,甚是不错,明日然是否还是军使,有劳诸位了。” 闻言,蕃兵和弓箭手们面面相觑,不由生出少些感动,最终也遥遥一拜,“是。” 此刻的他们,对明日查阅演练之事,再无一丝疲惫和彷徨以及紧张,唯有望着刘然的背影的认可。 六十八章 面子 翌日辰时,清晨灰暗的天际泛起一抹橘黄色的光芒,渐渐驱散了夜色。 无需督促,众多弓箭手自发聚集到操练之所,也不顾地上露水,三三两两汇集坐在地上,每个人都在看着刘然,等待鼓声响起。 刘然也盘腿坐下,看着手下士卒,他们蓬头垢面,衣衫布满污渍,有泥巴亦有汗水的痕迹,身上散发着浓厚的酸臭,但眼里少了一丝麻木。 这是一群身处底层的人,想要的不多,但得到的很少,只要给予少许一些东西,就能令他们卖命,他们也自认卑贱,命如草荠,分毫不值,不把自己生命看在眼里,以至破贼时,也不把贼人当成人,而是一个个功勋,生命在他们眼里无任何色彩,唯有灰暗。 但就是这么一群人,却将阶级法刻入骨子里,面对将领鞭挞而不敢有何怨念,唯有哀嚎、陪笑。 都说陕西沿路,民风彪悍,但以刘然看来,并非是民风彪悍,实为不得而已,西夏党项起兵,陕西沿路便战火不断,众人视为仁慈之主的仁宗皇帝,与契丹议和无战事。 河东诸路老卒,潸然泪下四十年不知兵,却不知陕西沿路,在仁宗皇帝时,为逃战事、劳役之苦,四口之家投井、自杀者有数十万。 百年以来,或天灾、或人祸,令生在陕西诸路的百姓,在夹缝中求生,不得不民风彪悍。 刘然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了笑道:“闲着无事,我等且一同背诵军法。” 话声落地,随着刘然起头,众人也一同在清晨操着秦腔背诵起军法,不知是不是昨日互相倾诉之缘故,弓箭手们在背诵军法时,彼此间产生一种同袍之情。 听着弓箭手的背诵,刘然再度露出笑容,经过恩威并施的手段,这些不识大字的士卒,也能够背上数条军法了。 或在这无战时,背诵军法之用,无法察觉,若是相战时,经过军法的潜移默化,众人也会知晓战场时该做何事。 而这才是军与贼的区别,然而据刘然所知,宋军大多在战场上,唯有都头或知少许情况,其余底层士卒,只有凭本能行事,这也是为何宋军大战,极其一败涂地的缘故。 只需上头稍有差错,底层便如同无头苍蝇,被溃军所裹挟,而后产生连锁反应,大军的溃败。 随着鼓声从山腰传来,弓箭手那秦腔才被打断,刘然起身,众人也齐齐起身,其动作已达一致,虽五十人亦如一人般行云流水。 刘然看着众人,诸多弓箭手也等待他的号令,刘然神情严肃道:“尔等其中老卒经验颇为丰富,刘然难及,而我对新卒有一言,我等操练为之万众一心,古语有言,一根筷子易折,十根筷子难折,更何况我等五十根筷子,而今我等五十人,若是在战场齐心,便如同五十根筷子,谁来都难轻易折断,若是无法齐心力往一处使,那就是一根筷子,谁都可轻易折断。” 说罢,便带着众人朝山腰而去。 踏着清晨露水的地面,五十人齐刷刷的奔赴,五十人的步伐,极为整齐。 除却刘然这一队外,其余弓箭手也在行动,在沿途狭小山道上,几队弓箭正因先后而争执,以至堵在路中,乱作一团,令后来者难以上去。 其中一队的军使正是吕和,昔日与刘然一同作为斥候的弓箭手,此刻他正与另一队军使大声谩骂。 “吕和,你带队滚下来,让老子先上,”那名带队的军使,嚣张道:“你们让了,老子也能对你们队手下留情,免得在演练,哭爹喊娘不好看。” 见两队相堵,刘然叹了口气,鼓声作响,队伍才可登山,但因如此,各队皆一同出发,难免在道中相遇,而军中本就是弱肉强食,更注名声,若是退让,便就代表自身胆怯,一人还好,全队五十人,谁能甘愿背上怯懦名声。 以至军使,更是如此,倘若背上怯懦名声,又如何带队。 更加今日演练之事,退一步,士气何存,队伍颜面何在。 被那人如此说,吕和顿时怒上心头,武人本性暴,吕和也是如此,被人蹬鼻子上脸,霎那间整支队伍都拿着手中演练的木刀,骂骂咧咧的反驳,一时间吵闹声不绝于耳。 在众人吵闹间,就要在此大打出手时,刘然站了出来,朝前走了过去,拉住了一名怒气冲冲的弓箭手。 “你他娘的,谁呀,也敢管我们队的.....”被人在后方拉住,那名弓箭手顿时转身谩骂,但抬头一看,发现正是刘然,谩骂的声霎时间卡在喉咙中,支支吾吾道:“刘....刘然。” 刘然没管他,径直道:“让开。” 而后便一一拉开人群,每被拉开一人,就会有人谩骂,但看着刘然的容貌,那谩骂声又再度卡在喉咙里,以至吕和那一堆的吵闹声,小了许多,这让吕和脸色极为难看,也让另一队更觉气势占上风,骂的更凶了。筷書閣 刘然一直走到吕和身旁,这才让他知晓为何自己队伍声音变得如此小。 “刘..刘然?”看见刘然到来,吕和一时间露出欢喜神色,随后又道:“你且站在一旁,看我教训那撮鸟,等我胜了,让你先走。” 而令一队的军使,赫然是王当他也见到刘然,他也摆手道:“刘二郎,你先等着,老子让这撮鸟知道厉害,然后你跟我一起走。” 刘然无奈笑了笑,这两人都是他的老相识了,遂拱手道:“二位哥哥,我等一直堵在这,也不是个事,若是耽误了演练时辰,都讨不了好,哥哥,不如给我几分面子。” 若是前些日子,他们定然嗤笑刘然不知死活,也敢让他们给几分面子,但此刻二人却点了点头道:“好,刘然,我就给你一个面子。” 刘然笑了笑道:“二位哥哥,我等三人皆军使,不如以抽签代替,来分先后,以抽签决定,纵使在后,也是运气不佳,并非怕了彼此,” 听到刘然的话,二人也对这法子,极为赞同,就算输了,也不是怕了,这说到他们的心坎,王当先抢道:“刘二郎,便以你的法子。” 而后刘然拿起路上三根树枝,折了一段,道:“二位哥哥先抽。” 王当和吕和各自怒目而视,从刘然手中快速拿了一根树枝。 山腰校场,鼓声作响。 辛兴宗还到来,郑科与许涛则早就在此等候,高台之上三张椅子,他二人坐在中间两侧。 郑科虎目灼灼,盯着许涛一阵看,许涛也不甘示弱,二人在士卒还没到,就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过了良久,许涛才朗声一笑道:“郑科,庆州军的名声,老子也有耳闻,那种相公更是如雷贯耳,你手中士卒,多是庆州军旧卒,怕是厉害的紧。” 郑科嗤笑道:“许涛,你他娘的想说甚,就快说,你一个丘八,看了几本书就不是丘八了?学那文人文绉绉的,也不看你配不配。” 许涛闻言也不恼,笑道:“这些时日,老子听了不少那刘然的传闻,你手下这人倒是不错,不如来赌一把?” 郑科虽嗜赌,但涉及刘然却令他眉头一皱道:“你想赌甚?” “就赌刘然能在演武,名列第几如何?”许涛笑了笑,他长的五大三粗,自认这笑容颇有儒将色彩,却不知在郑科眼里就是东施效鼙,骨子里的丘八也想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郑科道:“你这厮,赌多少?” “五百贯,如何?”许涛朝校场外望去,那齐整的步伐声已传到此处,他倒是想看看,这第一登顶的是何人所带。 六十九章 演武开始 哗啦哗啦,整齐的步伐,从远至近。 身穿纸甲的刘然,正装素裹,带着一支队伍,缓缓登顶,在场的郑科与许涛,见登顶第一人竟是刘然,也不免露出惊诧神色。 从微末崛起的二人,比谁都清楚这底层军伍的规则,便是优胜淘汰,军伍之人大多刀口舔血,更加重名,而往常这登顶便是一道试炼,需在各队中竞争一番,才可登顶。 然而他们谁都想不到,此番登顶第一队,竟是刘然。 距离敲鼓声,也不足一炷香,竟如此快便分出了,望着刘然那毫无凌乱的痕迹,许涛不由有些吃味,昔日他便看中了这人,却也未曾预料,短短数月,此人竟在军中名声鹊起,还成一名军使。 郑科也想不通,刘然很强他知晓,但此番可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整整五十人的队伍,想要五十人退却,可不是易事,纵使想不通,郑科的性格也丝毫不在意,在他眼里只要胜便可,发出了自得大笑声音了。 “郑科,你这麾下军使刘然,可不简单,假以时日或能取代你,”听着郑科得意笑声,许涛不爽的说道。 郑科望着刘然露出自得神色,听许涛所言,嗤笑道:“许涛,你这厮有何腌臜心思,老子一眼就瞧出,老子十七从军,如今三十八才登指挥使,就那小子过十五年再说。” 进入校场,刘然望着场中高坐的郑科二人,在他们身侧站着一排的都头,他拱手道:“见过郑指挥使,许指挥使。” 二人对刘然点了点头,郑科笑着夸赞一番,便让其站在一旁等候,刘然寻一空地,与众人齐齐站那。 随着刘然先登顶,其余人马如王当、吕和等人的队列也先后到来,各自寻好位置。 队列之中,亦有与刘然一同招刺弓箭手的新卒,望着刘然的身影,不免五味杂陈,尤其是与刘然同乡的几人,更是如此。 昔日与刘然一同招刺,那手不俗的箭术,令他们大开眼界,那时就知此人非凡,但入伍未多久,便得罪都头花铁,他们虽无多大幸灾乐祸,亦有人在惋惜,不过做出了同一行径,便是疏远,当做无这同乡。 此后发生都头被刺杀,刘然被郑科鞭挞等事,让他们更加对自己疏远,乃是明智之举。 然而如今,刘然非但没有过的不如他们,还一跃成军使,实在令他们心中颇为难受。 张介侧眼瞧去,想要看见那道身影,却士卒繁多,无法透过他们看见刘然。 他不由想着那一日,刘然在与康随比试之前,那失态的大笑,心中更是难受,他一直认为自己比刘然稍强一些,也想过若是自己发达了,要多照顾自己这位小兄弟,但事实却让他也忍不住感慨,自己非但没能照料,反倒是被照料的那一个。 随着众人到来,镇戎军弓箭手也络绎不绝的到来,第一队以康随为主,他走在最前带些趾气高扬,概因身后所跟的士卒,乃是最为精锐的老卒。 这老卒走起来,看似懒散,但身上的凶悍气息,根本无法掩饰,这些老卒强悍的姿态,令庆州军军使皆露出羡慕神色,谁都想自己拥有一批这样的老卒,那绝对是战场上的利器,也是最大的保障。 “许涛,你那镇戎军弓箭手,果然是好生了得,”郑科朝抚须的许涛道,以他这等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也能感受到这队伍的不凡。 对于郑科的话,许涛笑了笑,这些老卒平日里分散在十队,这次被他汇集一队,那气势可是比先前更加强悍。 康随一来场中,便直勾勾盯着刘然那一队,双眼流露迫不及待的神色,只要一想在这如此重大的演武,能够狠狠报仇,这让他身子都忍不住因兴奋而颤抖。 站在队列当中的刘然,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待,忽有所察觉不对,不由看了过去,哪怕相隔百米,他好似也能感受到是何人的目光,随后就收回了目光,因为辛兴宗来了。 咚! 在这旷野校场,鼓声作响。 那沉闷的敲鼓声,携带着古朴的气势,令众人纷纷收回目光,身子也悄然挺直。筷書閣 为了今日演武,辛兴宗特地穿的极为华丽,头戴凤翅盔,身着甲胄,在外又套上一件战袍,其名为衷甲,显得威风凛凛。 他望着近千人的队伍,眼里闪过满意神色,这近千人在他处可成一军,而有这千人队伍,他也无需一直身处父亲荣光之下,他固然对父亲辛叔献的威名,极为自得,却也有自立门户之心。 而后辛兴宗大手一挥,身旁有慊从立马从一箱子内,掏出一副白色旗帜,快速装好,插在中央。 白旗无色彩,不引人注目,然在军中极为重要,此旗可代表裁判,可谓军中之标表也。 当此旗一出,辛兴宗高声呼喊万岁。 其余人也皆一同高声呼喊。 三声一过,辛兴宗道:“正所谓,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此不习勒卒之过也,其法百不当一。故曰:军无众寡,士无勇怯,以治则胜,以乱则负,故卒不可不练,此练之中,演练乃最为重要。” 梁护等老卒,闻言早就习以为常,而其余新卒对这文绉绉之话,多有疑惑,也不敢在此重要场景,去询问,唯恐因接头交耳被发现。 刘然听着此话,略微点头,此话不假,士卒若是疏忽,战场必生乱,乱必败,不过他觉得辛兴宗此话,应更简朴,需知士卒大多不识字,哪能听懂这文绉绉的话,心中记下这一点。 “今,演练以庆州军与镇戎军两指挥,分五十人为一队,鼓音动而夺,角音动而止。得旗者胜,失旗者负,各自胜出者,再互相较量。” 辛兴宗望着场下众人,继续道:“庆州军弓箭手与镇戎军弓箭手军使,各自上前抓阄。” 说罢,傔从便拿着箱子。 刘然等人精神一振,各自出列,徐徐朝台上走去。 在刘然上台时,不少人望着他的背影,再度失神。 七十章 战! 崭新箱子泛着湿木气息,赫然是木匠完工未久。 众多军使齐齐上前,与他们相比,刘然看似稚嫩的脸庞,显得如此独特,以至于除却王当等人,其余军使对他皆流露不满之色。 对众人的目光,刘然坦然自若,短短数月便跨越数年之功,与老卒精锐并肩,任谁都难以接受。 随着辛兴宗下令,众人因心中忐忑,一时间难以踏出,康随见众人犹豫,冷哼一声欲成抓阄第一人,哪想被人捷足先登,仔细一瞧,竟是仇人刘然,顿时火冒三丈。 在众目睽睽之下,刘然依旧面无表情的走上前,见抓阄木箱便一伸手,感受箱子内的凌乱木牌,随意抓了一枚,就走到一旁。 ”乾,九。”刘然低头看了一眼,便站在一旁喊道。 康随见此,怒气冲冲的走了过去,对着木箱就是一顿乱抓,抓住一枚,定眼一瞧,并非坤九,对刘然冷哼道:“算你这黑厮,走运。” 刘然看了看康随,见他同样身着纸甲,神色颇为自傲,显然那几十名老卒,给予他极大的自信,刘然微笑道:“五十贯。” 无任何讥讽,怒骂,却比任何讽刺还要让康随怒不可遏,那五十贯的记忆瞬间浮上心头,令他双眼刹那间变得赤红,那滔天怒火简直要把他的理智狠狠摧毁。 “刘然!”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康随哪经得起这番挑衅,咬牙切齿的就朝刘然猛然冲了过去。 恰在此时,一道怒吼遏制了康随。httpδ:/m.kuAisugg.nět “康随,你他娘的想反了天!” 许涛因愤怒而脖颈青筋毕露,而郑科则一脸笑意的看着,场中突变。 见康随及时醒悟,刘然撇了撇嘴,康随那几十名老卒,毫无疑问他也发怵,若是康随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智,辛兴宗岂能容他,这就能去一大敌,而今被许涛遏制,刘然也知晓此事不成。 醒悟的康随怒目裂眦的看着刘然,他立即明白这是刘然的阴招,就与那日比射一般,就是要他发昏,不由暗中庆幸被许涛制止,不由对刘然仇恨更深。 “刘然!你这腌臜货,我不会放过你的,”康随那仇恨的嘶哑声,就连同为镇戎军的林迪,也感到不寒而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同为军使的人惦记,林迪只要想想就觉得寝食难安。 而刘然依旧脸色平静,双眼死死盯着康随,这仇恨他早知难消,自入伍以来,践踏他者不在少数,花铁步步紧逼,他可让自己当做未曾发生,然康随与他以同袍充当人侯较量,他怎可遗忘。 今时他为军使,既不可消,再添新仇又待如何。 辛兴宗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间的仇恨,这令他颇感兴趣,随即大手一挥,添了一把火,击鼓力士,大力敲起。 咚咚咚! 厚重鼓声与牛角,响彻校场。 令众人犹如身处战场一般,热血沸腾。 刘然与康随四目相对,剑拔弩张之意,无丝毫掩饰。 辛兴宗听着鼓声笑着道:“尔等继续抓阄。” 王当担忧看了刘然一眼,快步上前抓阄,“乾七。” 镇戎军林迪,也小跑上前抓阄,低头看了一眼木牌,有些愕然道:“坤.....九!” 场下镇戎军,霎时间山呼,昔日刘然射术赢了,那是在打所有镇戎军话弓箭手的脸,此刻他们双目灼灼盯着刘然,山呼海啸般大声呐喊:“战!战!” 与此同时,庆州军第八队,张平亮等人也不甘示弱,为刘然呐喊助威道:“战!战!” 两方争鸣,让整个校场在鼓声号角中,热烈似火,气血沸腾! “康随,就让老子代你教训一番那不知死活的撮鸟!”见庆州弓箭手齐声呐喊,林迪脸色一沉,军伍最重资历,他岂能让一新卒,如此猖狂。 其余镇戎军的军使,也同样视刘然如眼中钉,新卒如此猖狂,让他们这等老卒颜面何存,加以脸面之争,此事无任何退缩之说。 刘然撇了一眼,虽未说话,却足以令镇戎军十名军使,怒发冲冠,纵使同指挥的庆州弓箭手军使,也觉刘然太过放肆,纷纷皱起眉头,也想教训一番这年轻的军使,让他知晓何为规矩。 郑科抚掌大笑,“许涛,你说这多有意思。” 许涛冷笑道:“有意思!郑科你敢每局都赌么?!” “有何不敢,”郑科大笑道:“老子的兵,老子要是不敢压,还怎么带,每局皆压一百贯,你敢接么?” “好,就压一百贯,”许涛气极发笑道:“郑科,瞪大你的眼睛,看着刘然怎么输的。” 农田官李云,惋惜的摇了摇头,他已有四十多岁,自元符年他便是弓箭手农田官,资历颇深,故种家求援,他才敢与郑科等指挥使相争。 多年经历,年少成名的弓箭手,他见的太多了,悍勇之人见过不在少数,然而这些悍勇者最终都死于战场,概因凭意气用事,不过一匹夫耳。 刘然此人,年纪轻轻便成名,不仅无性高气傲,反喜怒不形于色,令他颇有好感,想不到今日始终无法避免意气用事,始终是一匹夫罢了。 随着时间,众人都抓好木牌,找到相争的对手。 乾一坤一,皆为庆州弓箭手所抓,二者在辛兴宗的号令下,各自带领五十人摆开军阵,在这校场就战了起来,本想自家指挥走个过场,但在激昂战鼓下,战的愈发卖力。 以至有数人受重伤,这才由吕和夺旗取胜。 吕和夺旗取胜之后,情不自禁的大声高呼,此景让他也难以自制。 自吕和之后,镇戎军也是如此。 一直至镇戎军与庆州军相遇,在这热烈气氛,彼此不欲在众人面前丢脸,交战殊为惨烈,就连两位军使,各自负伤。 庆州军队伍极为凶悍,始终镇戎军技高一筹,最终被镇戎军所胜,这令镇戎军上下,士气高涨不已,庆州军气闷。 失败的庆州军使,望着战胜者得意姿态,恨的牙都要碎了。 康随趾高气扬的瞪着刘然,而刘然无任何反应,现场观摩两军交战,这等机会不容错过,他哪顾得上康随,心中不断思索两队交战军阵变换之道,似有所明悟。 郑科也脸色一沉,许涛则露出笑容。 此后,两军队伍交战,除却王当那一队,大多为镇戎军所胜,郑科的脸庞黑的更深,怒气更大,狠狠剜了一眼失败的队伍,其眼神,给诸位军使看的瑟瑟发抖,知晓自己失败,必会遭受极大的惩罚。 许涛笑道:“郑科,你这厮莫要输了不认账。” 郑科怒道:“你把老子当甚,会欠你这撮鸟的债!” 许涛笑了笑道:“那就好,不过你这厮,倒是好运,我观你这队中有数名新卒,倒是不错,假以时日必是精锐。” 听到此话,郑科这才脸色稍愈,那几名新卒正此前提拔的李孝忠、宋炎、张介等人,这几人的表现,他还是满意的。 许涛见郑科发黑的脸,笑着询问道:“下一把便是刘然了,要不赌把大的,让你一次回本?” 郑科铁着脸冷笑道:“好,就赌八百贯,你可敢?” “好,那就一言为定。” 郑科冷哼一声,朝刘然道:“刘然到你了。” 当轮到刘然完毕,本高涨喧闹的气氛,刹那间再度高涨,镇戎军尤为兴奋,雪耻之日,就在此时! 林迪含怒发笑:“总算到你了,你这黑厮。” 刘然踏着步伐,缓缓的走到自家队伍前,拿着梁护递来的长枪,对着林迪,猛的一指:“来战!” “来战!” “来战!” 庆州军弓箭手第八队,气势磅礴的怒吼。 七十一章 一胜 咚咚咚! 战鼓擂动,沉闷却又如此激昂,两队在众人面前,齐齐摆开阵容,看似疏散的军阵,却又如此协调,而双方之战意,就连场外众人也略有激动。 尤其是在校场周边的康随,紧紧盯着刘然,紧握的双拳,难以掩饰愤怒的心情。 两军相隔二百步,刘然与梁护在军阵第三排,二者一人持枪,一人持木刀,等待着号角吹响。kuAiδugg 卟! 号角响彻云霄。 在众人眼前,两军发出怒吼,猛然就朝前冲去,二百步的距离,眨眼间就到了跟前,身在最前方的新卒,各自手持长枪,大力朝前突刺。 一个照面,被木枪突刺的弓箭手,顿时发出痛呼,而老卒也未闲下,矫健的从空隙穿了过去,手持木刀大力朝敌人劈砍而去。 镇戎军不亏为劲卒,长枪相接的一瞬间,在两军僵持时,老卒就矫健的从缝隙中窜出,木刀就是朝前一砍,庆州军老卒仅仅是晚了一步,前排新卒顿时遭受重击。 一个照面,庆州军就被死死压住。 待到庆州军老卒欲以短兵护同袍时,镇戎军持枪士卒,又是朝前一步,长枪狠狠一刺,经验丰富的老卒,瞬间应变以木刀挡格,刚刚挡下长枪,木刀又劈来。 一个不慎,数名老卒便被冲散。 场外众人见此,只觉得庆州军大势已去,康随也不禁露出得意笑容,只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庆州军之中,骤然窜出两道身影,手持长枪的刘然,见前方被压制,没有丝毫犹豫,便带人冲入镇戎军之中。 刘然与梁护,长枪与木刀配合极为娴熟,长枪在手,刘然望着眼前敌人,狠狠一扫,坚硬棍身砸在对方脸颊上,无头盔防护的镇戎军士卒,只觉得脸上一痛,下一刻嘴巴情不自禁的张开,一颗携带殷红鲜血的牙齿,飞了出去,而后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刘然旧力已泄,新力未生,镇戎军老卒双眼一亮,手中木枪狠狠冲了过去,眼看就要砸在刘然头上,紧跟刘然身后的梁护,木刀就是一劈,将敌人长枪劈开,刘然见势再是一扫。 顷刻间,又一名老卒眼前发黑,倒了下去。 刘然与梁护配合极为默契,一瞬间,战场局势便被扭转了,本败退的庆州军,士气大涨,也冲了过去。 在台上的郑科,见此大手狠狠一拍椅子,大笑道:“好。” 许涛眯了眯眼,未吭声,而康随则要咬碎了牙。 守在令旗旁林迪,只见刘然与梁护犹如一道洪流一般,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无一合之敌,短短时间镇戎军紧密有序的列队,就被二人冲的支离破碎。 林迪咬牙,就要前去支援,然而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还未等他有所行动,刘然便带队冲了过来。 刘然一路横冲直撞,阻碍他的士卒,纷纷被击倒在地,一直冲至林迪眼前,他持刀冲了上去,护在令旗前面,大吼一声道:“停下!”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刘然的长枪便勇猛劈来,林迪下意识就是一挡,然而那长枪又快又猛,林迪只觉得握刀虎口一麻,而后头颅一阵发昏,列队中的怒吼与痛叫,伴随着耳鸣,好似渐渐的少了,还有头顶好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留下。 刘然瞬息间打趴林迪,场外助威呐喊的镇戎军,此刻犹如喉咙被卡住一般,再也无法出声,反而庆州军,此刻呐喊犹如雷鸣响起,尤其是鼻青脸肿伤势不轻的弓箭手,呼喊声之大,简直要把吃奶劲都要使出来。 拿着令旗的镇戎军承局,见刘然如摧枯拉朽的干掉林迪,心中下意识浮现一个念头,刘然搏杀棕熊的威名,心中不由自主露怯,手中也随之变慢,下一刻,长枪再现。 砰! 长枪猛烈撞击承局的耳朵,好似耳鸣都要震破了,他也倒下了,倒在刘然脚下,而令旗也被刘然轻而易举的夺走。 “好彩!” 台上的郑科,见到令旗被刘然夺走,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拳头狠狠一挥,这可是八百贯。 本激烈缠斗的镇戎军弓箭手,见旗帜被夺,此刻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们居然败了,不是败给对方的军阵,而是败给了一个人而已。 令旗被夺这一幕,让场外众人脸色极为精彩,尤其是康随眼里满是茫然的神色,他实在难以相信,镇戎军从压制到大败,不过短短几息而已,就因为那个人,想到此处,对场中刘然气怒目而视。 “干得好!”场外的张为之,一脸激动的大声欢呼,自刘然斩杀步跋子,他便对刘然极为仰望,少儿郎谁又无杀敌之心,只叹息未能见这英姿,而今眼见刘然犹如尖刀一般,在镇戎军之中,来去自如,长枪舞动间,人仰马翻,实在令他难以自制兴奋。 然而他这一吼,顿时引来脸色发黑的镇戎军敌视眼神,但发现是军医弟子时,又转过头,这人不可得罪,权当做没看见。 见刘然赢了,场外庆州军,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喊起刘然的名字,若非刘然,这次演武他们就连输七次,若是这次比赛,输的多了,日后见镇戎军,都得低头,这让他们如何不激动。 听着众人的欢呼,刘然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拿着令旗,稍稍对着康随一提,无需任何言语,康随的就能懂得刘然的意思,这让他几乎陷入失去理智。 “许涛,老子赢了,哈哈哈,”刘然胜了,郑科不复方才阴沉脸色,而是一副笑容满面。 许涛盯着刘然看了一会,才道:“八百贯而已,老子会赖你的账,不过,接下来还敢赌否?” “老子也是吓大的,赌,就就怕你厮没钱。” “好,那就继续赌。”许涛冷笑一声,随后看着刘然拿着令旗,一步一步走上台来,把令旗交给了自己。 看着脸色阴沉的许涛,刘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眼前镇戎军指挥使,他未曾怎么接触,但几次糟心事和他都脱离不了干系,也是视手下弓箭手如草芥之人,显然和郑科是一丘之貉。 许涛看着眼前刘然,他几次与郑科相赌,都是因他而输,心中也难免有一丝怒火,但想到康随那几十名精锐,怒火转而消散,只不过些许波折,最终胜者始终是他。 刘然转身间,望着台下庆州弓箭手欢呼雀跃,尤其是与刘然相熟的张介等人,而那些失败的军使,望着台上的刘然,面色极为复杂,他们先前究竟是如何想的,居然想教训一顿刘然,好让他知道军中规矩。 此一刻,庆州军,再也无人对刘然有何不满,资历固然重要,但唯有实力才是真正的规矩。 七十二章 强敌 宽阔校场,张为之带人匆匆救治伤者,今日演练,不少人因竞争而受伤,但好在有张为之与他师父,到现在也未曾出大事。 苦涩的药粉敷在脑袋上,林迪此刻还是有些头晕,腹中胃部翻滚,喉间直犯恶心,却吐又吐不出来,望着在帮忙救治伤员的刘然,林迪才回想起,自己晕倒前的场景。 刘然虽下台,但众人的目光依旧追逐他的身姿,诸多弓箭手更是议论纷纷,围绕着他的话题,毫无停歇之意。 传闻再多,也不如亲眼目睹,此一刻,刘然武勇之资,将牢牢刻在众人心头。 伤员带离救治,刘然与梁护等人,也未曾闲下,将自家伤员带到一边,见受伤之人,并无大碍,刘然与梁护相视一笑,而后将目光转向场中。 余下今日最后一次对决的两支队伍,此刻各自神情严肃,尤其是镇戎军队伍,欲以雷霆手段,去摧毁庆州军最后一支队伍,以此挽回林迪失去的颜面。https:/ 然而梁护看向庆州军第一队时,眼里闪过惊诧神色,庆州军列看似疏散,实则疏而不漏,彼此间隔更是整齐,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而能做到此的,唯有从战火厮杀出的劲卒。 梁护朝身旁的刘然,提醒道:“这队不一般。” 刘然点了点头,并不意外,他与王当私交甚好,此事早已知晓,许涛能汇聚精锐为一队,郑科自然也有后手,所谓公平竞争从来都是对外而言,要真信了,才是不切实际。 庆州军队伍,李孝忠掂了掂木刀,胸腔热血不断沸腾,双眼不由自主的望向站在校场沿边的刘然,眸子里的战意炽热无比,梁护见此,对刘然道:“这小子倒是有意思。” 刘然遥遥朝李孝忠颔首示意,察觉刘然的目光,李孝忠变得更加兴奋,他已迫不及待了。 随着辛兴宗下令,两队整装待发,各自紧紧握着手中木制武器。 咚咚咚! 战鼓响起。 镇戎军手持武器,立即发起冲锋,想要先发制人,各自勇猛的冲击,势必要给庆州军一番好看。 在场外镇戎军期待的目光之中,场内镇戎军与对方长枪相交剧烈碰撞,而在最前方的庆州精锐,手腕一转,众人手中长枪,齐整的往下一撩,就把镇戎军士卒长枪压在下面,随后朝上一挥。 木枪的恐怖冲击,凶恶的撞在敌人下巴,镇戎军前排,立即有六七人倒塌。 第二排的镇戎军劲卒,见势不妙,脚步往前一踏,就从间隙中冲出,手握木刀的他们,凶狠朝前敌人挥砍而去。 绕是如此,他们却慢了一步,早在前排交战时,庆州军精锐就踏着轰鸣脚步出现在前方,此刻镇戎军挥砍的木刀刚刚劈出,长枪和木刀就出现在眼前,让他们不知该抵挡何处。 仅仅一个回合,镇戎军前排纷纷顿发出一声闷哼,眨眼间就败退,所谓精密阵容瞬间被庆州军,直接瓦解。 前方的败退,让后方镇戎军失去了先机,战机瞬息万变,就是这一退,庆州军士卒追砍的更凶猛,尤其是蹦出的李孝忠,更是一刀一个,短短一息,便有两人被他砍翻。 在严密配合之下,李孝忠如鱼得水,无需防守,只朝前进攻便可,敌人的袭击根本无法靠近,就被他身旁的精锐所击倒。 望着场中势如破竹的庆州军,许涛看了郑科一眼,那凶悍的手段与熟练的配合,绝非普通士卒所能有的,这赫然是一支从战争中磨砺而出的精锐。 郑科哈哈大笑道:“许涛,你那手段皆是老子玩剩下的,你以为只有你会么!”说罢,郑科瞧着许涛笑的更是大声。 镇戎军弓箭手虽强,但在战火中磨砺的庆州精锐面前,也难以招架。 在庆州军一阵穷追猛打,镇戎军被打的节节败退,不过短短时间,令旗就被庆州军所夺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从鼓声响起到结束,连一盏茶都未到,镇戎军就一败涂地,这让胜出的镇戎军,也感到发怵。 相比刘然一人之力冲击敌人,这种堂堂正正的军阵,更令人喘不过气,他们对刘然重视,概因其强悍的武艺,而非所带的队伍,只要掐死刘然与梁护,他们并非没有机会。 然而在这一支军队面前,除却康随所带领的队伍,其余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支队伍并不是掐死一人便可,想要战胜这一支队伍,就得战胜他们所有人才可。 倘若能战胜所有人的实力,他们又何须发怵。 想到此处,镇戎军诸位军使大惊失色,适才队伍与他们也在伯仲之间,与这支庆州军队伍相比,竟无还手之力,若是他们上去,下场好不到多少。 一直观看的刘然,点了点头,果然这等演练绝对是有必要的,不仅仅是亲自比试,在场外观看,亦能获取不少经验,今日演练从头看到尾,令刘然收获良多。 望着场中的被打趴在地的镇戎军士卒,许涛深吸口气,对郑科道:“郑科,你这厮倒是沉得住气,想必那支队伍,就是你的底气。” 郑科抚掌大笑道:“正是如此。” “你输了可莫要赖账,你还倒欠老子的钱,”郑科看着场中的精锐,笑的极其大声,镇戎军强悍,他庆州军又岂会弱,这也是他见康随所带五十精锐,无不满的缘故,概因他也有留后手。 胜利了,胜利的太快,让李孝忠略有些不满,那满腔的战意,他本以为会有一次畅快淋漓的战斗,但自己队伍太强,对方令旗被夺的太轻易,让他根本无处宣泄,他唯有盯着刘然的身影瞧,想着演练,迟早会碰面,才勉强按耐自己的战意。 “这队伍真为雄壮,”张为之不由惊叹,随即朝站在一旁的刘然,好奇询问道:“二郎,你可有把握击败他们?” 刘然笑了笑没有吭声,这五十人队伍极强,在击溃镇戎军队伍,竟唯有一人受伤,且只是轻伤,其余人更是不曾见红,其中差距显然极大。 这差距,在场之中唯有康随所带之队才堪争锋,但那又如何,打不过就不打了么! 康随咬牙,他也未曾想到,庆州军也有一支同样的队伍,这让他危机感大增。 贾预在郑科眼前,一路小跑至许涛那,将令旗交了过去。 辛兴宗看着两位指挥使的小伎俩,他一清二楚,不过正是如此,他这寨主才有用武之地,若是麾下其乐融融,反倒让他感到不安。 七十三章 信任 夜色似墨,繁星万千。 弓箭手第八队,今日格外喧嚣,晚风吹拂篝火,令木柴燃烧的更加旺盛,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而在篝火上的陶锅里,肉汤不断翻滚沸腾,泛出阵阵香气。 士卒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将篝火围成一圈,他们脸上掩饰不住因胜利而兴奋的神色,尤其是看向那陶锅里,双眼期待神色一览无余,他们喉间滚动,舌根也因此变得发干。 在众多弓箭手兴奋时,蕃兵们也为胜利而欣喜,但欣喜之中夹扎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忏愧,尤其是名为马季的青年。 马季自幼在乱战中成长,因此多颠沛,也见识过诸多阴暗之事,在羌寨时,曾因劫掠过往散羌不当,就被蒲仁波鞭挞,以至背后疤痕永久留存。 这一月以来,队中弓箭手对他们蕃兵有诸多不满,他心知肚明。 今日他等羌人,为持枪前卒,对战镇戎军前卒,而心生畏惧,以至一触即溃,若非军使刘然以武勇力挽狂澜,此战定会一败涂地。 想到此处,马季因胜利而兴奋的神色,被惶恐所代。 从羌寨中出来的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因此,望着与承局还有张平亮一起走来的刘然,心中难免心生畏惧,以及一丝愧疚,羌寨中欺凌之事,动辄打骂,如家常便饭,寨主蒲仁波等人,更视他们如畜生。 鄙夷目光更是微不足道,然而身为军使的刘然,望向他们的眼里,却无一丝鄙夷,在鄙夷目光中成长的马季,初时颇为不适,但也因此生出感激之情。 然而今日之表现,阵前胆怯而累及全军,使得他心中难以坦然接受这胜利,只觉得辜负军使的委托。 刘然来至众人面前,见众人兴奋神色,笑道:“今日我等取胜,实为不易,然此胜仅为演武第一战,军中尚无犒劳,念你等劳苦,唯有以这肉汤,暂为奖赏。” “军使说笑了,就算是一瓢水,那也是美酒。”席地而坐的弓箭手,纷纷大声笑道。 “是啊,就算军使拿一瓢水,我们也不能嫌弃。”有人附和道。 众人彼此唱喝,气氛极为热切。 融洽的气氛,就在马季等人就要将悬着的心放下时,突然听到刘然呼唤他们的名字,顿时让马季心中一慌,手中狼牙猝然跌落在地。 马季慌忙的在地上摸索,待捡起时,才松了口气,这狼牙并不珍贵,在湟州更是随处可见,却是他部族唯一的遗物。 握着狼牙,心中稍安,马季这才上前,看着同为持枪前卒的羌人,脚步更为沉重。 来至篝火前,察觉刘然盯着自己等人看,马季心中愈发不安,这赫然是要问失职之罪,然而只见刘然指着自己等人笑道道:“今日能取胜,你等功不可没,无其余奖赏,唯有一碗热汤。” 说罢,就让蔡崇舀肉汤,亲自递给蕃兵们,接过木碗的马季,看着碗里散发香味的肉汤,神情有些木讷。 而其余弓箭手,则纷纷不可置信,就今日蕃兵阵前卒所为,相较镇戎军甚远,若无刘军使武勇过人,蕃兵便是此战罪魁祸首,何来功不可没之说。 只此战胜了,所以才无人发难,但蕃兵不可信,恐累及全军,已成诸多弓箭手同识。 刘然瞧众人反驳,笑了笑道:“尔等说说,今日我等为何能得胜。” 一时间,有数人大声道:“今日之胜,全在刘军使。” “若无刘军使,岂能胜。” 听着此话,马季等蕃兵皆垂下头颅,不敢看着众人,而刘然笑道:“此话不可当真。” 遂指着蕃兵道:“你等切莫小看同袍,正是有他等牵制镇戎军前卒,且撕开一道口子,这才足以令我与梁承局冲入其中,若无他等牵制,镇戎军列队完整,我等冲入其中,怕是要被乱枪刺中,又岂能夺旗取。” “你等说说,这岂不是一功,常言道走千里,始于第一步,无他们这一步,我又待如何?” 众人听的一阵发昏,梁护、蔡崇、魏曲等人异口同声道:“刘军使,所言极是。” 听着此话,这些丘八摸着头脑,想了一阵也想不明白,但觉得好似就是这个理。 随后,马季见刘然牵着自己的手腕,对众人道:“今日作战,马季实为悍勇,随我冲阵砍翻一名镇戎军士卒,你们想,若是我等每人皆能干掉对方一人,此次演武岂不是唾手可得。” 刘然的手掌很粗糙,也很温暖,他的声音很平和,与马季所见之人,皆不同,无论是羌寨,亦是弓箭手,他们言行常带怒火,唯有刘然,始终宽厚平和,这令马季不安的内心,好似也受其影响,变得平和。 在场弓箭手与蕃兵,也是如此,自刘然推出马季为蕃兵为楷模,蕃兵们,也逐渐不再惶恐,就连弓箭手也了少了一丝先前的猜忌,觉得军使说的有道理。 一场未曾触发的风波,好似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切令梁护叹服,久经沙场的他,知晓今日前卒失利,定然让人心浮动,此刻胜利还看不出,待到三日后演武,弓箭手定会有所顾虑,而蕃兵也会为前番失利,耿耿于怀,以至未战先怯。 他虽知,却也不知如何化解,不料刘然仅仅三言两语,便解决此隐患,这令梁护直道天赋。 场中变化,马季最为清楚,他不由感激涕零,更是为今日失利而自忏,对三日后的演武,也视为对刘然恩惠的回报,其余蕃兵,也是如此。 自马季之后,蔡崇舀汤,刘然亲自递给每一个人,并且对蕃兵和弓箭手的名字,都了如指掌,每递过一碗肉汤,便会说出其名字,拍肩以视鼓励。 弓箭手也好,蕃兵也罢,刘然态度始终如一,不偏不倚,令所有人都心生敬重。 众人捧着肉汤,平日粗糙难以下咽的粟米饭,也变得可口。 刘然则在篝火前,席地而坐,与众人一同进食,他的分量与众人无异,无任何特权。 吃过晚食,刘然笑着朝众人道:“你们对那镇戎军弓箭手,和我等相比,是何想法?” 众人皆知今日能获胜,实为刘然武勇过人,不由叹道:“镇戎军弓箭手,当真强悍。” 亦有人道:“比我等怕是要强一些。”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黯然,对三日后的演武,对自己等人并不看好,就连马季也是如此。 刘然则摇头道:“此话差矣,我所见,镇戎军虽不差,与你等相比,却略逊一筹。” 此话一出,众人与马季一愣,这话如何说起? 刘然笑道:“我有二胜二败之说。” “那镇戎军彼此相识良久,默契不凡,此本为优势,不过你等想一想,我们所识不过一月,彼此互有不熟,然在今日却是我们赢了,可见镇戎军此乃一败。” “而那镇戎军,多为老卒,训练深厚,我等新卒亦不少,就连你们的军使,也不过是一介新卒,训练不过一月,却为我们所败,岂不是镇戎军二败?” “你们说,镇戎军本有优势却为我等所败,可见与我们相比,略显不足。” 弓箭手第八队,除却张平亮之外,多是丘八,大字不识一个,此话一出,他们哪能深思,只觉醍醐灌顶,顿时觉得这镇戎军,也不过如此,一时间竟升起几分自信。 就连马季也觉得自身不差,不由为自己阵前怯懦而羞愧万分。 见众人刹那间信心见涨,刘然笑了笑,所谓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诚不欺我。 刘然知道,这就和昔日郭嘉十胜十败一般,无论真假,只要上头认为是真的,士卒也会信以为真,士卒信了,便军心可用。 与众人盘腿在篝火前,如聊家常,无一丝隔阂,刘然这才带着五名承局离开,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张平亮。 六人离去,场中之人好似凭空变得轻松,更加自如,虽刘然与士卒同甘苦,然军中阶级法深入骨,士卒岂能与军使、承局真正为友。 正因如此,刘然知晓有些话,他所说便是苛责,而非好友间的推心置腹,而张平亮堪堪好。 魏曲跟在刘然身后离开,他皱着眉思索,心中疑惑丛生道:“刘军使,那蕃兵阵前失利,非但不罚还赏,这是甚道理?” 走在前方的刘然,脚步一顿,转身道:“魏承局,可知何为赏罚有度?” 见魏曲疑惑,刘然解释道:“赏罚始终是手段,其意在把握手底下人心,此次败还好,责罚蕃兵情有可原,然获胜,便不可责罚,若是在众人前责罚,令蕃兵丢了颜面,弓箭手又待如何看?定会心生累赘之意,双方原有微弱的平衡打破,定会人心浮动。” “且不说近在眼前的演武,就说他日上阵杀敌,同袍之间互有嫌弃之心,到那时......”无需刘然细说,魏曲深知同袍猜忌之可怕。 “况且,此番得胜,不责罚比责罚要好,得胜夸赞,蕃兵定心存愧疚,焉能不奋勇,倘若责罚,不定会破罐子破摔,到三日后的演武,士卒生乱,仅靠我六人怎能取胜。” 这一番话,令梁护等人看着刘然的目光,又惊又喜,惊的是刘然竟能想的如此甚远,喜的是这人是自己军使。 ...... 待众人离去,马季察觉张平亮朝自己等人而来,连忙学着宋人拱手,虽张平亮与他们一同,皆为普通士卒,但众人深知他与军使刘然,乃是莫逆之交,从他可与承局一同会议便知。 张平亮笑了笑,与众人拉起了家常,对于马季而言,张平亮是他为数不多不讨厌的人,在众人闲聊时,忽有一人询问道:“平亮,你与刘军使交情可深,不如说说你们的过往。” 众人一惊,探寻军使过往,这深究起来,可大可小,而张平亮却坐了下来,脸上浮现追忆神色道:“那可说来话长了。” 本要离开的弓箭手,也坐了下来,刘然异军突起,身为他的手下,怎无好奇之心,八卦乃是人的天性,就连马季也露出兴致,就此听了起来。 张平亮从初识到紫花苜蓿,自己与刘然不合,他却不计前嫌,种种过往,一一道来,直至最近狩猎遇熊之事情,刘然孤身一人与熊僵持,而他却因怯懦而无法动弹。 种种过往,分明一年不到,反而张平亮只觉好似过了数年之久。 张平亮讲的很细,也很久,虽时至深夜,星辰闪耀,操劳演武的他们,却无心睡眠,兴致勃勃的听着张平亮述说军使过往,而马季在猎熊时,也插嘴述说刘然为士卒,刀指都头之事。 不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不禁对刘然更添几分敬重,谁都会希望,自己的军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说了许久,张平亮话锋一转道:“三日之后的演武,诸位可有信心?” 马季闻言,皱了皱眉头,据刘军使所言,二胜二败,他们信心增长一些,但若说演武有取胜信心,依旧有所不足。 张平亮道:“我观你们,倒有一法子。” 众人道:“有何法子?” “信任,”张平亮道:“镇戎军等人,本就相识许久,互为信任,故临阵配合极为默契,而我们相比,正如刘军使所说,相识太晚,太短,故信任不足,你们想,他们对自己同袍信任,我等互为不信,这哪有赢的道理?” 马季等人听到此话,连连点头,他们蕃兵和弓箭手,前不久还互为仇敌,若非刘然维持,莫说貌似神离,不大打出手已是友好。 但信任何其难,尤其是马季,他自幼颠沛流离,所见皆无信义,哪能信别人,弓箭手们也是这般,让他们信任羌人,怎可。 张平亮道:“我有一法子,你们不信彼此,人心隔肚皮,这本是如此,但你们可不信彼此,你们可信刘军使?” 弓箭手和蕃兵面面相觑,张平亮道:“尔等莫非觉得刘军使,是那抛下士卒之人?” 众人急忙道不是,并非是怕被刘然知晓,此话说的也是情真意切,适才听张平亮所述许久,他怎会去怀疑刘然是这等人。 张平亮冷声道:“既然如此,你等想三日后,仅靠刘军使孤身一人再度冲阵,为我们获取胜利,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就算刘军使可再冲一次,碰上康随那等可怕士卒,刘军使还可再度如此?我等再度眼睁睁看着?” “或,你们仅仅只能如此?是刘军使对你等太高看了?” 被张平亮呵斥,众人脸上好似火烧一般,一个个脸颊通红,连忙道:“不是。” 马季聆听张平亮的逼问,低头看着手中狼牙,他能信刘然么? 他本是杂羌里一名羌贼,虽为羌贼,却自认为宋人,他父亲乃是元符年被宋国遗弃之人,与吐蕃部族女子成婚,有了他。 但父亲还未来得及为他取名,便早逝只留下马姓,而母亲也被蕃人掳掠,几经周折生下了他,在他三岁时,母亲去世。 而他也颠沛流离,沦入羌贼寨子之中,最终又成宋军蕃兵,成蕃兵仅仅是为苟活罢了,忠义对他这等朝夕不保的蝼蚁而言,太过于奢侈。 但马季不由想起自己的名字,前些时日,刘然令士卒亲射,他获得第三,因此想取名为三,刘然知时,为其改为季,所谓冠亚季。 “我信!”在众人迟疑时,马季似从喉间发出声音,他脸庞犹如经过一番挣扎,随后又化作坦然,他看着诸人道:“刘军使,对我等恩重如山,昔日若非他乞求,我们的尸体,就会烂成一团,被虫子撕咬,我们岂能不信刘军使。” 张平亮对马季露出赞许神色,而其余蕃兵有了他出声,对弓箭手道:“我不信你们,我信刘军使。” 蕃兵争先恐后的说道,被情绪所渲染,弓箭手也加入其中,弓箭手也呛道:“我也不信你们,我信刘军使。” 虽是互呛,却有一股默契,从众人心中生起。 张平亮很是欣喜,道:“既是如此,你们只需身后所在,便是刘军使,他会顾看我等情况,我们只需奋力拼杀便可。” 七十四章 变化 濒临九月,湟州气温已不再像往日一般苦辣,但烈日照耀之下,依旧令人颇为难受,纵如刘然这般皮糙肉厚,也难以抵挡,以至于脖颈袒露的皮肤,如蛇皮一般泛起小片白鳞,汗水浸湿入又痒又疼。 此刻刘然与梁护二人站在烈日下,看着场中的队伍,自那日起已是第三日。 在这酷热的气温下,第八队伍弓箭手,却毫无畏惧,心中之火,似比烈日更加旺盛。 蕃兵望着弓箭手,发出一声怒吼,右手紧握木枪,脚下步伐飞驰,与弓箭手撞在一起。 蕃兵与弓箭手,不顾对方队友朝自己袭来,眼里唯有自己前方的对手,手下无一丝犹豫,长枪一挺,就与对方战在一块,而袭向他们的敌人,被同袍以短兵一拨,瞬间击空。 击空的双方,也不慌张,只因队友迅速补上空位,就此战了起来。 望着战在一起的弓箭手和蕃兵,梁护眉头不由一跳,这种对同袍全心全意的信任,就连征战数年的老卒,都难以达到,莫说在一月之前,还互有仇恨的双方。筷書閣 但这场景,就此出现在梁护面前,望瞧着这一支队伍,他不禁想起一支名为敢死队的存在。 对,就是敢死队,虽未曾达到真正的敢死队那般恐怖,却已经见雏形。 从军十二载,他曾与环州知州种师道一同作战党项,而种师中便有一支百人队伍,此队便是以敢死著名,极为骁勇善战,为种师中底气。 然而他从未想过,竟能在此见到一支类似的队伍,这让梁护望着刘然的眼神里充满惊骇。 弓箭手虽以剽悍而闻名,已故温国公司马光曾言,党项其所以诱黢熟户,迫逐弓箭手者,其意东方客军皆不足畏,唯熟户、弓箭手生长极边,勇悍善斗。 但梁护深知,此皆为不得已,概因弓箭手若遇袭,后方为家人,前方为一年口粮之田亩,故可奋勇杀敌,只因二者不可失其一,唯有向死而生。 而前两次差点就闹分歧的弓箭手与蕃兵,可并非走到绝路,为何仅仅数日之间,便能抛下仇怨,携手相助,这令梁护也略有惊奇,当他把目光看向刘然时,见他全无诧异,仿佛本应如此。 刘然看似神色自若,实则心中震撼不比梁护少,他看着场中场中两队攻势愈演愈烈,彼此无分歧,配合的极好。 想起来今晨张平亮一脸邀功的表情,问他做的是否不错,眼下这情况,何止是不错,简直是极好,他只是令其给队中些许压力,将内部矛盾转移到外部,却不料这小子居然玩信仰那一套。 不过所谓将是士卒胆,军中之势,便是将,赫然也是一种信仰,故皇帝御驾亲征,或军将身先士卒,通常士气大振,也是信仰的一种,士卒乃是刀口舔血,有今日不知明日,心神空虚,寻找精神慰藉,本就理所当然。 梁护不在,魏曲成了武勇最强之人,他手中木刀朝前一砍,一名弓箭手见势也以木刀抵挡,然而这一举早被魏曲所预料,他手腕一转,木刀从中穿过对方武器,刀尖刺在对方腹部,若非木刀,此人顷刻间就会毙命,魏曲左侧来袭,他浑然不顾,只朝前冲去,只因身后同袍木枪一刺, 弓箭手猝不及防,瞬间被木枪刺到,魏曲见此,径直略过,那名弓箭手也只是抚摸着腹部,未曾起身动手,从战争而言,被刺中便是死了。 军阵虽好,武勇不可缺,魏曲之悍勇令他那一队弓箭手,士气大涨,一时间压的对方喘不过气。 士气变化,仅在瞬息之间,魏曲察觉对方士气跌落,信心更足,手中木刀挥的虎虎生风,另一队勉力维持片刻就被其冲散,一败涂地。 梁护见此惊叹不已,短短数日,变化便能如此之大,倘若再有人小瞧这队伍,怕是会自讨苦吃。 望着场中大变样的队伍,刘然知晓这队伍,已有强军之基,所欠缺的不过是胜利,唯有不断的胜利,才可称真正的精锐。 ....... 深夜,镇戎军指挥使处。 盆火在屋内忽起忽落,照在许涛的脸上,忽明忽暗,似乎看不出他的脸色。 在他前方,康随与其余五名军使,齐齐站在一起,格外拘束,哪怕许涛未曾有任何动作,依旧让他们胆战心惊。 久在许涛麾下,他们对自己这指挥使的性格,也难以把握,犹如夏日一般,上一刻看似晴朗,下一刻便是疾风骤雨,让人难以猜测。 许涛对众人战栗神态,看的一清二楚,心中极为满意。 过了片刻,许涛朝众人道:“你们对明日演武,怎么看?” 自三日前演武初结束,镇戎军弓箭手与庆州弓箭手的军使,便在赛后抓阄,其中康随的对手便是王当,未曾与刘然碰上,这令他颇为愤恨,心中犹如猫爪撕扯一般。 其余军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一阵颓然退让,直至许涛冷哼一声,众人才齐齐道:“还请许指挥使明示。” “你们这些个废物,”许涛骂了一句道:“郑科那厮,留有一手,这并非稀奇之事,不要那队伍不得不妨,郑科视其为底气,显然非同小可。” 随即看向一人道:“明日你敌手为贾预,我知你并非对手,”闻言,那人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就怕许涛提出不可理喻的事,要他去战胜贾预,然而许涛话锋一转,“明日可败,但不可轻败,全力损耗郑科精锐,若将贾预折损最好。” 说罢,许涛朝康随叮嘱道:“郑科这鸟汉,定也会这样干,你需谨防王当那队伍,莫要被折损,若不然此再出差错,替他人做了嫁衣......” 许涛话未尽,康随忙不点头,连连称是,许涛之手段,他比谁都清楚,尤其是以湿布敷脸,生死一线间的地步,让他时常夜半惊醒。 二人后,一名军使者苦着脸道:“明日我的对手,乃是是刘然这鸟汉,还请许指挥使教我。” 这名军使,自与刘然同台竞争,便一直心神恍惚,前几日杜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刘然击溃,实为强悍,只要想到自己会步入后尘。 让他这几日,时常哀叹自己走霉运,不过看着那名与贾预相逢的军使,才让他心里好受些,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个比自己更倒霉的,心里就会好上几分。 许涛顿时怒骂道:“你这搓鸟,竟怕一新卒,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去。” 听好许涛发怒,那人立马胆战心惊的跪在地上,身子不断发颤。 见此,许涛脸色极为难看,若非要来此河湟,这等怂货怎可入他眼,但眼下可用之人,唯有这些人,他又强自冷静道:“刘然不足畏,他之队所强在他,在梁护,其余皆如瓦犬,他队中汉蕃杂乱,彼此言语不同,性情不同,互为仇怨,又逢前次演武,蕃兵自乱阵脚,如此不过是散兵游勇罢了。” “眼下,刘然怕是也在慌乱,他不过一介新卒,又怎可稳固人心,待到明日,只需看住刘然、梁护那两鸟,就可。” 许涛这番话,这让对阵刘然的人,欣喜若狂。 七十五章 巡边官 翌日清晨,数十队弓箭手,迈着齐整步伐,徐徐朝校场而去,概因第二次,也未曾再现初次互争。 待到刘然与王当在校场碰面时,王当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旋即消散,这是一名典型的西北汉子,好勇斗狠,也会媚上欺下,但他始终是一名武人,身为武人的骄傲,不允许在敌人面前露怯,只会让他散发更凶狠的意志。 况且,郑科也对他下命令,需以最大努力,消耗康随队伍的精锐。 古朴沉重的鼓声响起,辛兴宗等人姗姗来迟,与此同时还多了一名生面孔,此人衣着不凡,举手投足间,就连辛兴宗也毕恭毕敬,这令场下弓箭手神色一振,知晓来了个大人物。 此人姓陈名到,乃是弓箭手巡检,而他也隶属于熙河路知州、经略使林摅麾下,固辛兴宗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而他此次前来,正是为选拔巡边士卒。 陈到望着底下近千人,微微点头,这气势着实不差,不亏是镇守河湟谷地最前端的弓箭手寨子。 河湟谷左侧为祁连山,前方为日月山,正是游牧与农耕文明的分界线,昔日唐代正因为失此地,以至吐蕃可直接威胁长安,故能镇守此地者,皆为军中翘楚。 台下众多弓箭手,察觉陈到的审视,纷纷挺拔身子,欲将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甚有不少人心中暗想,被这名大人物赏识。 刘然在众人里,对陈到略有些诧异,这等大人物到来,竟无一丝消息。 辛兴宗来至陈到身边旁,伸手介绍道:“这名便是巡边官陈到,今日来此,便是观看尔等演武。” 众人一听,竟是巡边官这等大人物,不由神色一震。 而刘然眼里露出异色,竟是巡检,昔日他没少听里正说过,庆州在庆历年前兵变,当时指挥使第一个杀的便是使臣巡边官。 只因宋王朝所行二年一替,使臣与所辖军官、将士之间统属极为不稳定,皆为临时生成,而彼此关系随时会结束,兵官频繁更换,令使臣与军员伍卒未及识。 彼此之间缺乏了解,上下情不相习熟,使臣与军伍改任移戍,虽抑制奸谋等事,维护地方稳定,却也使得卒不知使臣,使臣不知卒之事,以至于多有摩擦。 陈到不知底下士卒,竟想到兵变之事,此刻他对众人正色道:“此番,吾奉熙河路知州、经略使林摅林大人之命,特从尔等中挑选精锐,充任巡边士卒。” 众人闻言,得知巡边官欲望从彼此之间,挑选精锐巡边士卒,纷纷热情高涨,磨拳擦掌,欲在使臣面前留名。筷書閣 需知弓箭手本就劳苦,每月口粮皆为自身所耕种,然成巡边士卒,便可每月领取二十八升口粮,这对众人是不小的奖赏。 其中康随与贾预,更是极为兴奋,二者自认所率精锐,无一敌手,更逢今日之敌,不过是彼此指挥里寻常军使,此乃真是天赐良机,若是能被巡边官看中,岂不是功名自来。 辛兴宗也不再多话,命左右傔从拿上椅,让陈到坐下,就号令擂鼓、吹号。 随着击鼓声传遍整个校场,刘然等人纷纷带着弓箭手退去,站在校场沿边,场中只剩下康随与王当二队。 听着击鼓声,陈到聚精会神望着场中,他这次前来便是从中挑选一百人名弓箭手,巡边士卒极为重要,不可疏忽,战事未起,尚可,若是战事一起,巡边士卒便是第一线。 咚咚咚。 鼓声起,两队在众人眼前迅速战在一团,因陈到在此,庆州士卒不甘示弱,一时间竟未落下风,其中王当更是颇为凶悍,知晓非其对手的他,挥砍间丝毫无留有余地。 然而康随所带皆为精锐,岂能是容易之辈,他们手中长枪如林,招式更是老练,瞬间就压制了王当队伍。 王当见此,想要学习刘然之法,以一人之力冲入敌阵,扭转乾坤。 冲入敌阵之中,王当招式极为猛烈,数名老卒被他所击倒,场中庆州军弓箭手,士气顿时一涨。 台上陈到见此,略微点头,这名庆州军的军使,倒是不差 而镇戎军精锐,见此哪能容忍王当如此猖狂,霎时间数人朝他包围而去。 眼前数名袭来的老卒,狠狠一咬牙,不退反进,带队手中木刀一劈,对面老卒吃了一刀,吃痛下脚步一个踉跄,可惜这并非真刀,老卒经验何其丰富,瞬间朝前堵去。 其余精锐士卒,砍翻敌人,也快速将王当笼罩一团,哪怕王当凶悍,也依旧难敌四手,短短时间就被木枪击中数次,若非他身穿纸甲,早就倒下。 但随着庆州军站着的越来越少,躺下的越来越多,孤立无援的王当,很快就被老卒所打倒。 等王当再度起身时,只看见自家令旗,已在康随手中,不由露出苦涩的表情。 以陈到眼光,自然能看出若非看康随着所带精锐够强,不定是谁胜,便指着二人道:“这二人,唤甚名?” 郑科与许涛,连忙上前说出二人的名字 陈到颔首,显然将二人名字记下。 陈到的动作,台下众人都看见,看康随似被看中,贾预皱了皱眉头,心生危机。 随着乾一比试完毕,军医与其余人搀扶着伤员在校场沿边检查治疗,乾二也在此做好了准备。 庆州军使吕和与对方相视一眼,便在鼓声下战了起来,两队水准旗鼓相当,倒是战了许久,最终以吕和棋高一着,勉强夺下镇戎军令旗取胜。 郑科瞧吕和取胜,哈哈大笑,而许涛则面色不好看,因下一场便是贾预,这是必败的一场。 果不其然,贾预带队上场,也与康随那一队一致,一交战就势如破竹,其中李孝忠依旧勇猛,对方只觉得分外艰难,没过多久便败下阵来,但贾预心中怒火暴涨,只因对战时,对方全然不顾胜败,全朝他而来,致使他肩膀处的筋骨,阵阵发疼,不必看就知知道青紫一片。 陈到在场上看的极为满意,这次演武,倒是遇见不少可用之才,尤其是那名李孝忠的青年,以及庆州军指挥的这支队伍,而郑科脸色又再度黑了下去,若非顾及陈到与辛兴宗,他恨不得与许涛亲自干一架。 许涛察觉郑科怒目而视,笑了笑,就算贾预胜了,也要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 台上众人表情不一,台下众人更是如此。 梁护站在刘然身边,轻声道:“二郎觉得如何?” 刘然表情严肃道:“很强,无论是康随,还是贾预他二人带领队伍,都很强,若是想从他二人手中取胜,仅有两成把握。” 梁护微微侧目,一成把握? 需知在他看来,若是凭借他们队伍,和这两队伍相遇,一成把握都是在有刘然与他之武勇发挥出色的情况之下,这二成是如何而来? “乾四,出列!” “梁哥,到我们了,”刘然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就在众人面前,带着队伍来至场中。 失败的王当,以及早就失败的张介、宋炎,还有战胜对手的李晓忠,此刻望着刘然的身影,目不转睛。 康随看着刘然的身影,冷笑道:“你这厮,最好别败了,一定要落老子手里!” 七十六章 二胜 哒哒哒! 众多弓箭手与蕃兵整齐朝校场而去,他们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一丝畏惧,唯有沉重且有序。 而在这整齐有序的队伍最前端的刘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无论是身为敌手的镇戎军队列,还是站在校场沿边的庆州军弓箭手,又或是高台上的郑科与许涛,他们紧紧盯着刘然那看似并不壮硕的身躯。 陈到见此,不由诧异道:“此人是谁?” 在王当身旁站立郑科,今日他身着戎服,平日满是斑驳污渍的靴子,也擦拭的干干净净,郑科谄媚道:“此人正是标下军使刘然。” 此人便是那庆州刘然! 陈到抚须,望着场中的刘然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原来此人便是杀熊刘然,他奉熙河路知州林摅之名,在湟州七寨选拔巡边士卒,每到一寨、堡便打探此地武勇之人。 其中,湟州有一寨名为临宗寨,有一都头姓张名俊颇为武勇,而青山寨之中,这两日传言最多者,便是眼前校场青年,庆州,刘然。 刘然握着长枪,站在队列前段,他转身看着自己队伍前排的蕃兵,拍了拍马季肩膀。 马季看着身前男人,感受肩部传来手掌温暖,心中不由一安。kuAiδugg 镇戎军使梅喜望着数百步之外的对手,脸上尽是凝重神色,他看不上庆州军第八队,过半的蕃夷更觉此队不堪,却不敢小觑刘然,他亦是久经沙场的老卒,更明白格杀步跋子,有多艰难。 故梅喜一反常态,将前排尽数以老卒充任,宋代军训、战事皆以新卒为前,一则新卒畏惧不前,老卒可在后持刀威胁,二者亦可在后压阵。 然而在梅喜眼里此战之重,在于刘然,倘若无人压制刘然,林迪就是前车之鉴,便想以老卒冲垮敌方,先声夺势。 随着场中两队列阵以待,场上的辛兴宗一挥手,击鼓士卒顿手双手高高扬起,下一刻狠狠砸在鼓面。 咚! 冲啊! 鼓声作响,顿时生胆气,镇戎军前排持枪老卒,发出怒吼,在场外众人眼前,如潮水般猛然朝庆州军弓箭手冲去。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冲的愈来愈近,双方都能看到各自脸上的表情,镇戎军老卒眼里闪过狂热,信心满满,挥动长枪就向对方刺去。 木枪前段狠狠击中腹部,疼痛感瞬间从肚皮传至全身,痛的镇戎军咬牙切齿,而他手中长枪也凶狠击中对方前排士卒,双反的痛呼在校场响彻,与其余人的哀嚎化作一片。 一个看似寻常交锋,双方各自皆未曾讨好,这令镇戎军脸色大变,需知他们皆为为老卒,面对蕃兵竟未碾压。 在蕃兵身后魏曲等老卒,见己方竟不落下风,心中大喜,宛如熊虎提着刀前仆后继踊跃而上,狠狠撕开一道口子。 见自家军阵被撕裂,梅喜心中大骇,大声怒斥,让人将这道口子填补上,然而面对凶狠的老卒,他们又岂能轻易弥补这空缺。 魏曲撕开镇戎军,下手愈是凶狠,双方队伍密集冲撞在一块,此刻长枪无发挥空间,唯有短兵相接,木刀劈砍在肉体上,发出激烈的碰撞,痛叫声潮起彼浮,不断有人被打倒在地。 场外众多弓箭手,见此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这才多久,不过短短三日,刘然未曾亲自动手,镇戎军竟呈现败像。 梅喜在后方见此,怒目裂眦,令人遏制这败象,然而此刻新卒缺陷一览无余,在老卒陷入混战,陆续倒下,新卒手忙脚乱,根本无暇顾及所谓的阵容,唯有一股脑的冲锋。 新卒散乱朝前冲,被梁护带人轻易压制,镇戎军气势瞬间跌落谷底,梅喜知晓不能让这情况继续下去,立马提着木刀带人冲了过去,身为军使的他,身手颇为厉害,眨眼间就击到数人,遏制了魏曲等人的气势。 然而不待梅喜松口气,在他左侧忽然传出一道焦急的喊叫:“梅军使小心!” 梅喜下意识回过头,只见一道长的黑影在他眼前放大,而后,砰! 剧痛骤然从头颅中袭来,梅喜眼里露出恍惚神色,只觉得在他身边的镇戎军弓箭手,面带惊慌看着他,他却丝毫听不清这些手下的声音,双耳嗡嗡作响,随后猛然倒塌在地。 一击偷袭梅喜,刘然望着惊慌失措的镇戎军,手中木枪挥了过去,沉重的枪身砸在那人肩膀上,手中木刀顿时掉落在地,发出惨叫声。 梅喜一倒,弓箭手们纷纷不战自乱,在刘然勇猛的攻势之下,不再是凶悍的老卒,就连那粗燥的脸上都被惊慌所布满,犹如瑟瑟发抖的羔羊,在刘然手中轻易击溃。 不过短短半盏茶功夫,镇戎军令旗,就落入刘然手中。 自家胜利,无论是蕃兵,还是弓箭手纷纷发出兴奋的嚎叫,与前次演武不同,此次胜利并非仅依靠刘然,而是他们的胜利。 听着自家手下兴奋的喊叫,刘然笑了笑,双眼看向四周,此刻适才为自家镇戎军呐喊助威的弓箭手们,仿佛咽喉被遏止,脸上涨红一片,再也无法出声。 旷阔校场,唯有庆州军的呼喊。 郑科自得的看向许涛,见其难看的脸色,又看陈到似有话对他说,连忙弓着腰朝陈到谄媚笑了笑,陈到指着台下屹立在地,犹如手中笔直长枪般的刘然,抚须露出笑容道:“这刘然倒是不凡呀,郑指挥使可莫要让其埋没了。” 听着此话,郑科连忙点头道:“一定,一定。” 辛兴宗也是露出兴奋,这刘然愈强,与他愈有利,在场几人唯有许涛好似吃了难以下咽的东西一般,看着陈到与辛兴宗都在发笑,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 刘然拿着令旗,在众目睽睽之下,踏着脚步徐徐朝台上走去,放在许涛面前,又对几人一一执礼。 许涛深深望了望刘然,而后露出不知喜怒的笑容,右手拿起自家队伍的灵旗,而后大拇指猛然一发力,不细的旗杆径直被其折裂。 他可以接受失败,也可接受被刘然击溃,却不能接受自己军队,竟与蕃兵和弓箭手这等杂乱队伍交战,陷入困境,尤其是在众人面前。 七十七章 轮空 听着许涛发出的动静,众人齐齐朝他望去,许涛怒火已中止,笑了笑道:“一时激动。” 辛兴宗等人对此一清二楚,倒也未让许涛难堪追问,而是待刘然下台,这才下了号令,令最后一队继续演武。 校场内两支镇戎军奋力抢夺,刘然则亲自与张为之一起为士卒包扎,适才一场厌恶斗争,不少士卒负伤挂彩,但此刻的他们浑然不在意身体上的疼痛,望着为自己包扎的刘然,一脸神情激动,“刘军使,我们没给你丢脸。” 正在包扎的刘然,手中动作一滞,看着眼前蓬头污垢的士卒,长年累月的辛劳,二十三岁的他,宛如四五十岁一般,刘然笑了笑,继续手中动作,一边包扎一边道:“何止没丢脸,你们是为我争口气了,若无你们,这次又怎能赢下。” 将其包扎好,刘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三日之后,还有一场,想不想再赢?” 肩膀上搭着刘然的手掌,掌心很暖和,犹如刘然给予众人的感觉一般,正在兴头上的士卒,亢奋道:“刘军使,定不负你所望。” 二人谈话,其余弓箭手与蕃兵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赢下一场的他们,此刻对自己充满了自信,纷纷齐声:“定不负刘军使所望。” 救治伤员的张为之,在旁看的心驰神往,恨不得加入其中,但他只是军医弟子,因此更加卖力的为受伤士卒处理,想要以此能力,让这支队伍不被伤势所累。 蔡崇看的啧啧称奇,自刘然成弓箭手时,他便看在眼里,知晓这让人能耐不小,却不料仅仅数月,自己这多年老卒,就被这一介新人管辖,但心中无一丝的嫉妒,唯有甘之如饴,热血澎湃。 校场内,两支镇戎军从初时战如火如荼,到当前胜负已明了,约莫一盏茶,就分出了胜负。 十支队伍,已去其五。 场中,镇戎军只剩两队,庆州军却有三队,分别是吕和、贾预、刘然,自己指挥后来居上,郑科哈哈一笑,顾及陈到在此,未能与往常般嚣张,这让他略有不适,但看着许涛那铁青的脸庞,又让他毛孔舒张,格外快活,犹如盛暑酌饮冰雪冷元子,畅快淋漓。 “陈使臣,不知今日可还行?”辛兴宗望着抚须的陈到,口中说谦词,脸上却红光满面,可见他对此异常自得,而陈到颔首道:“实为精锐,不亏坚守昔日冠军侯所遗之地。” 听到此话,辛兴极为欣喜,陈到乃是熙河路四名巡边使臣之一,这等权重之人对自己认可,这让他好似看到自己脱离父亲辛叔献的日子,身为将门弟子,虎子之名,他因此而自得,也对此颇感压力,虎子岂有虎将好,而那一日不远了。 想到此处,辛兴宗面带和蔼对五名军使一一夸赞,这让其余军使羡慕不已,知晓这五人已进入辛寨主眼里,却也只能望洋兴叹。 夸耀过后,辛兴宗命五人上前。 残阳似血,洒落在校场,照在干涸发黑的血迹上,格外深沉。 刘然等五名胜出的军使,站在高台之上,吸引众人的目光,在他们前方摆放着抓阄的木箱。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台下众人纷纷提起心,他们都知晓演武已进入最最为关键的时刻,仅有五人,彼此之间相撞几率几大。 贾预皱眉看向康随,而康随则双眼死死盯着刘然,怒火已无法遏制,怒火之中存着几丝,他自身也难以分清的焦躁。 刘然神态自若,甚有空闲朝吕和一笑,吕和不由心生感慨,数月前与自己执行斥候之任的新卒,竟能站在此地,与自己一较高下。 康随见此冷哼一声,不再犹豫,在众人目光中狠狠瞪了一眼刘然,快步走向前,伸手抓阄。 “坤二,”康随低头看着手中木牌,就此站在一旁,继续盯着刘然的身影,刘然毫不在意。 贾预见刘然和吕和都未动身,眉头微皱,越是趁早抓阄,与康随相撞机会越大,在他心中康随与刘然相遇,最为符合他的利益,二者鹬蚌相争,他可渔翁得利,但觉察陈到、辛兴宗几人的目光,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一伸手,抓出一枚木牌,见到数字,贾预顿松口气,“坤一。” 三人再度互看一眼,镇戎军弓箭手军使,成为第三人,待他看到手中木牌,脸色一黑,“乾一。” 台下众人霎时间犹如滚沸的热水一般,哗然一片,谁也料不到在这演武关键时刻,镇戎军自家人相遇了。 镇戎军其余队伍,心神俱惊,关键时刻自家队伍相遇,这岂能不是最坏局面,众人抬头看向许涛,却看他脸色如常,好似这并不算什么,这才让烦躁不安的镇戎军,稍稍平息。 不过,场下所有人都在瞧着刘然二人身影,他们极为期待,究竟是谁会成为轮空的那人。 刘然对这结果,也不由为之侧目,他紧了紧衣袖,朝吕和笑道:“吕军使,你先还是我先?” 自认到此已是好运,前路输赢皆可的吕和,此时心中犹如江水般翻滚,此起彼伏,不禁患得患失起来,台中三人已有一队有答案,现今这只留他与刘然,二人谁碰上贾预,另一人便就是轮空。 轮空,无需作战,就可进下一次演武,这让他犹豫不决,以至于难以抉择谁先谁后这等小事,也变成了大事。 刘然等了片刻,吕和都未吭声,便打算走了过去。 一旁吕和见刘然动了,连忙大呼,“且慢!” 转过身,刘然看着额头出汗的吕和,平静道:“吕军使,这是作甚?” 吕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深吸口气,勉强笑道:“刘军使末急,这事急不得。” 刘然闻言,姑且不开口,只是等待吕和决定。 吕和姿态,台下失败队伍何尝不知,嗤笑声不断响起,这笑声初时偷偷摸摸,又见辛兴宗置之不理,笑的更大声。 这笑声,让吕和士卒情不自禁低下头去,觉得自家军使,未免太过丢人,谁都看得出,吕和为何在犹豫。 最终,好似听到台下众人不屑笑声,吕和坐下了决心,“刘军使,且让我先去。” 刘然点头,任由吕和过去抓阄。 待看见木牌数字,吕和不禁狠狠一挥拳,无需看,也知晓他抓到了什么,吕和脸上笑容不可掩饰。 台下弓箭手,失了先前嫌弃自家军使的姿态,纷纷在嚎叫,无需演武作战,便能进入下一轮,这让他们如何不兴奋,概因对贾预的惧怕,以至在此高声欢呼。 郑科脸色极为难看,他也可容忍士卒败给精锐,却无法容忍这等畏战怯懦之行,心中悄然记下这一队。 见吕和轮空,刘然显得极为平静,二人本就一半机会,轮空落在吕和头上,并不意外,他朝其拱手恭贺。 刘然与贾预相逢,康随心中莫名一松,这一战刘然输定了。 但片刻之后,康随一惊,脸色瞬间阴晴难定,他竟会因刘然与贾预相逢而感到松了口气。 七十八章 冲突 隔日午间,第八队弓箭手按照往常惯例,集队以作总结,初时诸人尚且不适应,到如今数月,众人也习以为常。 以军使刘然之言,集思广益,三个臭裨将不怕诸葛亮,这段时日众人或多或少皆有收获。 自第八队胜过镇戎军,众人脸上洋溢自得神色,可谓是信心十足,这令刘然与五位承局也极为欣喜,这显然已有军势之形。 刘然知晓,无论是何军,若无自自信,纵如京中禁军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金人入侵时,以至河北禁军李侃所率三千禁军,遭十七金人骑兵大败,这等荒唐之事。 此刻,众人对贾预等精锐老卒也无太大畏惧,纷纷露出挑战之色,他等弓箭手招刺之前,大多浮郎人士,在乡里也是一霸,或在军旅沉浮,而今有人带领,往日峥嵘再度回归,欲与精锐一较高下。 就在众人踌躇满志之时,忽然范都头寻至此地,他见到刘然满脸笑容,很是春风得意,先是恭贺一番,又在众人好奇眼神中,拉过刘然私语一番。 魏曲一脸纳闷,朝几人道:“范都头前来,莫非是述说第一队的要害?” 蔡崇摇头表示不知,梁护则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神色。 听着范都头的话,刘然颔首转身对梁护等人道:“尔等先行军训,我与范都头去见郑指挥使,去去就来。” 说罢,便和范都头离开。 草鞋踩在杂石山道,发出窸窣声响,在空旷九月中,略为清晰,刘然看着远处田亩里的秋意,眸子忽明忽暗,略有所思。 一路行至郑科所在之处,范都头先行进去,禀报一番,他又转身出来让刘然进去。 一进屋内,满屋酒气涌入鼻尖,刘然抬头看去,郑科手中拿着酒碗,在旁有一坛约莫二三斤重的酒。 郑科见刘然前来,拿起酒碗一饮而尽,砸吧一声,在这边境之地,纵使他身为指挥使,酒水亦难得,享受酒水从喉咙流淌的滋味,他这才道:““来了。” 时为军使,刘然也无需再卑躬屈膝行那跪礼而是揖礼,正所谓南之揖,即北之跪,后世文天祥被元人俘虏,蒙古人令其下跪,他便直言吾南人,行南礼毕,可赘跪乎。 郑科颔首,指着桌前一碗酒道:“这酒,赏你的。” “谢郑指挥使赏赐,”刘然拱手谢过,缓缓上前接过碗中酒,酒水呈绿色,散发一股臭熏熏的气味,刘然皱眉一饮而尽,先是辛辣,再转苦涩、直欲作呕,艰难将其下咽。 郑科看的哈哈大笑,“你这厮,当真是野豕食不来细糠,不知这东西的好。” 刘然闻言笑了笑,不由想起他所知酿酒技术,随后心中悄然将此事埋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乃是至理名言,他所知之物太多,绝非他一卑贱之人可留。 笑罢,郑科目露凶光,屋内气氛顿时陷入凝固,宛如噬人猛虎一般,战场厮杀的武夫气质,一览无余。 “三日演武,尔自当认输。” 其言语一如既往的强硬,不容拒绝。 ....... “贾军使,我们为何在演武之前,送礼于刘然,这岂不遭人闲言碎语,”跟在贾预身后,一名承局面露不解的道,在他看来,刘然所携之队,虽强悍,却难比他们这等精锐,此刻送礼,有损众等悍卒颜面。 郑科避免两队遭遇有损,让康随渔翁得利,令刘然自愿认输,打假赛这等事,各种情由不便与众人直说,贾预只好道:“刘然武勇非凡,深得郑指挥器重,我等与交好,好处甚多。” 闻言,那名承局虽疑惑,也未追问,但心中却颇为不自在,演武之前,双方各自为敌,何来此刻交好之说,就算交好,那也是演武之后的事,此刻送礼,不是低了一头。 几人行至第八队营地之外,此时弓箭手与蕃兵,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刻苦训练,以免演武失利。 魏曲等人瞧见贾预带人前来,疑惑不已,如今两队乃是演武敌手,为何贾预前来,但还是未停下军训,继续操练,这令贾预等人直皱眉,他等亲自前来,这第八队非但不热切相迎,竟还让他们在此等候。 “他娘的,这群鸟汉,贾军使亲自前来,竟不前来相见,置我等颜面与何地,”那名承局见到此情,怒火中烧,本送礼就让他心怀不满,而今魏曲等人怠慢于此,让他直觉得热脸贴冷屁股。 就连贾预脸色一黑,想着郑科命令,还是按耐怒火,拉住欲往前冲的承局,就在阴凉地等候。 过了许久,第八队军训一结束,蔡崇和魏曲等人,快速来到贾预等人面前,齐齐执礼道:“见过贾军使,我家刘军使,且不在营地,不知贾军使今日前来所谓何事?”筷書閣 闻言,贾预知晓刘然所为何事,杨飞象可不知,等了许久,如今刘然又不在,令他顿时嗤笑道:“怕不是不在,而是知晓贾军使前来,不敢见人吧。” 听此话,魏曲瞬间脸色变得难看,这几人莫是想来挑衅?他也为一老卒,不客气回道:“你这厮,莫非来寻事?” 杨飞象气不打一处来,在贾预开口前,几步逼近魏曲等人,“老子就是来寻事,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魏曲脸色难看极了,拳头一攥,便要上前,被蔡崇一把拉住,蔡崇心思稳重,此时身为军使的刘然不在,若是捅篓子他如何交差,便好声好气劝说:“魏曲,莫要冲动。” 随即将魏曲护在身后,一脸笑道:“今日刘军使不在,劳烦还请改日再来,若有何事商要,我可转话刘军使。” 贾预也加入劝说,这才令剑拔弩张的气势,渐渐消散,蔡崇见此,心中松了口气,不料杨飞象讥讽道:“刘军使姑且不在,贾军使来此,你等浑不知礼数,前来相迎,莫非是在看不起贾军使?” 此话一出,贾预身后两人也想起适才怠慢之事,也纷纷讥讽道:“就尔等土鸡瓦犬,莫不以为军训几日,便可胜过我等?” 几人一唱一和之下,瞬间令魏曲几人脸色愈发难看,就连马季也不由怒目相向,这被杨飞象看在眼里,一股怒火顿时涌上心头,魏曲几人与他同职,也就算了,今日就连一蕃夷也敢对他露出这眼神,随即在众人面前,骤然对其出手。 七十九章 黑幕 指挥使之处,郑科话音落下,刘然立在原地,沉默许久,缓缓点头,郑科为何如此,他一清二楚。 郑科见此再度哈哈一笑,亲手为刘然斟酒,将其端在刘然面前,笑道:“这酒可是好东西。” 接过臭味酒,刘然神色如常,一把将其饮尽,便拱手退下,留下郑科在屋内为此得意。 离开屋外的刘然,站在山巅望着远处的场景,河湟谷地,最初是西汉名将霍去病所建,为控弦河西走廊,此地乃是遏制游牧最重要关卡,历经千年,依旧依稀可见遗迹,他不由怔怔出神,不由遐想冠军侯之威风。 随后摇了摇头,宋王朝名将不少,但此等制度之下,互为掣肘,怎可出骠骑大将军,纵使有天赋异禀之人,也难逃约束,在将从中御沦丧自我,古板不堪。 沿着蜿蜒盘旋的山道,踏着崎岖泥路朝山下而去,脸上始终喜怒不形于色,心中如何,唯有刘然得知。 直至自家营地,刘然还未踏足进去,便听到一阵喧闹,魏曲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蔡崇、梁护,你这两杂碎,竟帮外人对付老子!”被自己人摁住的魏曲,黝黑的脸庞因愤怒而涨红,他嘴里不断怒骂蔡崇二人,以及对面神态嚣张的杨飞象。 听着魏曲谩骂自己,蔡崇苦着脸,与梁护二人死死压住暴怒的魏曲,生怕他冲动行事,捅出篓子,为刘然惹上祸事。 被压在身下的魏曲,手脚皆被梁护抓紧,任由魏曲如何使劲,也难以挣脱,魏曲咬牙使劲,忽地瞧见刘然的身影,惊喜大喊“刘军使,刘军使。”kuAiδugg 踏入场中的刘然,望着混乱的众人,皱了皱眉,“发生何事了?” 其余人见刘然回归,顿时团团将他围住,纷乱如麻的众人,齐齐述说,如同菜市场一般,令刘然不知该听谁的。 就在蔡崇松了口气时候,魏曲突然强自挣脱,跑至刘然面前,愤愤不平的道:“刘军使,我要告蔡崇与梁护,他二人在自家人被欺负,竟联手外人对付自己人,这等行径实为背叛!” 刘然看向蔡崇二人,他两人也叹了口气,不过刘然回来,他们也找到了主心骨,在魏曲怒目相向中徐徐将适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在一边的贾预看着梁护等人告状,眉头一皱,瞪了一眼杨飞象,而杨飞象也不由心中一虚,方才痛打马季,实为冲动,但无论贾预和杨飞象,皆不觉此事情有何,刘然总不至于为一蕃夷发怒,顶多再给两贯钱罢了。 听着众人述说,刘然脸色很是平静,平静的有些可怕,他先是来至马季面前,拍了拍其肩膀,以示鼓励,又来至几名承局面前,蔡崇、梁护、王从等几人行事并无错,不始事态扩大,而魏曲亦无错,为第八队颜面愤而大怒。 全队皆无错,那错的人唯有一个。 刘然摆手令众人停下,自己则来至贾预面前,看向杨飞象道:“是你打的,打了几下?” 刘然语气平淡,宛如只是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家长里短,但适才嚣张的杨飞象,额头不禁渗出汗珠,眼帘低垂,一副心虚的神态。 刘然看着心虚的杨飞象,不愠不怒的道:“我再问一遍,打了几次?” 贾预皱眉站在杨飞象面前,拱手道:“刘然,此事是我等不对,我代杨飞象与你赔罪了。” 说罢,贾预拿出手中的肉干,就要继续开口,然而刘然并未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只见刘然猛的冲了过去,在众人始料未及中,狠狠一脚踹中杨飞象。 “刘然,你敢!” 望着一脚踹翻杨飞象的刘然,贾预大怒,他实在想不到刘然竟会为一蕃夷,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的人出手。 被踢翻在地的杨飞象,因腹部着受重击,只觉得腹部疼痛如浪潮般袭来,嘴里不自觉突出黄水,整个人狼狈极了。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众人这才回神,见刘然竟对杨飞象大打出手,不由露出震惊神色,尤其是马季,他不过是一名蕃兵,身份极为底下,若是逢战事,就是填沟壑抵白刃,而今刘然竟会为他出手。 踹翻杨飞象的刘然,听着贾预的怒吼,转了过去,他眼里无蔑视,也无任何怒火,却让贾预心中不由一惧,而这怯懦瞬间转换为愤怒,他怒气冲冲咆哮道:“刘然,你怎敢?你他娘竟为了一蕃夷对同袍出手!” 此话一出,蕃兵脸色一变。 刘然嗤笑一声,指着第八队全体道:“然出生卑贱,历来多有忍让,你们对我出手,我脸面不值分毫,可当无事发生,但他等无论是弓箭手,又或是蕃兵,既归我所管辖,便是我之手足弟兄,你等若是对他们出手,我怎可视而不见。” 贾预脸色极为难看,双拳紧握,牙关因愤怒发出咯吱声,“刘然,你知道你这般做,有何后果?” 刘然望着趴在地上吐酸水的杨飞象,平静道:“你有何不服,划个道,我接下了。” 杨飞象趴在地上吐着泛黄的酸水,听到此话,擦了擦嘴角臭烘烘的黄水,抬头看着刘然,却不敢与贾预一般怒斥,军中有阶级法,下者不可威胁上者,仅只能狠狠盯着刘然,仿佛要以眼神砍杀刘然千百次。 “刘然,就凭你们?也敢说此话,”贾预愤怒指向诸多弓箭手道:“你们可知晓,你们苦练多久,也只是一群土鸡瓦犬,你们的军使,也早已私下认输,我手中肉干你们以为有何用处,便是给予你们认输的补偿。” 说罢,贾预将手中肉干,丢在众人犹如施舍乞丐一般,气焰十分嚣张,想要以此压一头对方。 魏曲等人闻言,一脸不可置信,他们方才听到了什么,自演武以来,从不愿输的军使刘然,在背后选择屈服,一股被背叛的感觉,由衷而升,他愤怒大声道:“刘军使,此事是否当真?” 刘然还未说话,贾预一脸轻视道:“此事怎可有假,就你等撮鸟,可问你们刘军使,是否有此事。” 蔡崇叹了口气,魏曲等人双手死死攥紧,骤然得此消息,他们只觉得这两日军训是如此可笑,在他等奋力前行,军使刘然竟倒戈了。 贾预察觉第八队气氛变化,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刘然想要在自己队前,充当大头,那便揭露你那底子,让你颜面无存。 “你们想败,还是想胜?” 就在众人因军使背叛,士气大泄时,刘然的声音忽然传来,魏曲咬牙看着刘然,这是何意?身为军使的刘然,不是在他们先前,就倒戈认输了么,还要说这话是为何,欲为自己开脱? “想胜!” 魏曲双目死死盯着刘然,想要脱罪,那老子就直接堵死你的路。 聆听魏曲的答案,刘然笑了,随即又朝其余众人询问道:“我只问一次,你们想败还是胜?” 诸多弓箭手与蕃兵,发狠道:“想胜!” 他们多日以来,刻苦军训,在烈日之下如火如荼,丝毫不畏惧酷暑,好不容易凭借自身,打败镇戎军,到头来,竟换来这般局面,这让他们如何甘心,一月以来的汗水,付诸东流,何其不甘。 刘然再度笑了笑,拿着被贾预丢在泥地里的肉干,此刻这肉干上杂草与尘土颇多,刘然拍了拍上面的脏东西,而后笑着放在贾预面前,“胜负本为常事,我可以输,但我这般弟兄们好不容易胜了两回,未曾开战,便不战而屈,实在是可惜。” “所以,还请贾军使把肉干拿回去吧。” 贾预脸色瞬间一片青黑,他未曾想到刘然如此行事,就连郑指挥吩咐,也敢不从,“刘然,你给脸不要脸,若非郑指挥使所言,老子会来此给你送礼,就你等歪果裂枣,也配。” 刘然平静道:“还请将贾军使,将礼带走,演武之事,各凭本事便可,若是你等技高一筹,我等此后见其定低头三分,若是我等赢了,还请贾军使,为歪瓜梨枣之言,致歉。” “好好好,刘然你他娘的莫要后悔,”留下一句狠话,贾预带人转身离去,至于杨飞象挨打,莫说刘然武勇,此地他们也人多势众,他切莫不敢出手,若是在此被暴揍,留有损伤,错过演武,这就得不偿失了。 在贾预等人离去,众人只觉得分外不真实,短短时间波折数起,让他们一时间难以反应。 刘然见此,在众人面前故作庆幸拍打自己胸口道:“我才出片刻,你等就发生此事,得亏你们得罪的是军使,若是都头,我也要跪着那了。” 刘然这话,让陷入沉闷的气息,顿时一扫而空,适才愤怒的魏曲,摸着头憨憨直笑,就连蔡崇也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望着众人,刘然笑道:“所以,你等还不刻苦一些,他日战场厮杀多获功劳,好让我成都头,到那时若是你等得罪都头,我也好不用陪你们下跪。” 在气氛稍愈之后,刘然正色道:“今日蔡承局处事尚可,沉着冷静,他日再遇此事,我若不在,你等需听蔡承局,切莫冲动,待我回来在做打算。” 军营之地,多为凶戾之徒,军规甚严,其中最森严之律,便是阶级法,历来统治者,生怕以下克上之举,倘若魏曲冲动行事,冲撞军使,无论对错,皆会重罚。 刘然对此异常清楚,方才之言也并非仅仅谈笑,而众人也知其严重性,纷纷郑重称是。 来至众人面前,刘然道:“今日我们得罪了第一队等精锐,你等明日演武,可有畏惧?” 魏曲冷哼一声道:“有何可畏,不过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两条腿,若是他娘的身有两个脑袋,老子还有所畏惧。” “是啊,都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再忍下去,老子宁愿豁出去,也要和他们拼了!” 众人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同仇敌忾道,虽为底层,亦有匹夫之怒。 闻言,刘然指着众人笑道:“那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训练,我在贾军使面前放话,可要各凭本事,要是输了,丢了我的脸,唯你们试问。” 而众人不顾炎日,快速拿着手中武器,来到场中训练,他们各自憋着一口气,唯有战胜贾预所带的精锐,才可将此恶气宣泄。 众人离去之后,蔡崇担忧道:“刘然,倘若明天我们与贾预,自相残杀,郑指挥使你该如何交代?” 与别人不同,蔡崇这等老卒,深知军中黑幕,刘然此举并非在打贾预的脸而是在打郑科的脸。 刘然笑着搂住蔡崇的肩膀道:“老蔡,你看老梁。” 蔡崇朝梁护看去,只见他已在带领准备木刀,准备训练。 “老蔡,有句话说,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此前我孑然一身,可忍折辱,但而今身为军使再忍让,让弟兄们于何地,陪我闹一次,不管结果如何,都有我呢。” 蔡崇苦笑一声,但双眼不再担忧,坚毅的看着刘然的脸庞,黑幕又如何,只要一直赢,便可。 八十章 相战 九月青山寨,早晨露水朦胧,阳光洒落在校场,微微呈现金黄色彩,照耀在弓箭手身上,显得极为庄重。 陈到坐落高台中央,在其右侧为辛兴宗,而许涛、郑科二人唯有站立在二人两侧,今日他二人望着台下诸多林立的弓箭手队伍,显得气定神闲,似胸有成竹一般。 站在台下的刘然,望着远处的康随与贾预,不知在想什么。 而康随看着刘然与贾预,这两人相遇,定有一人输,而那人唯有刘然,这令他面露幸灾乐祸,亦有一丝遗憾和愤怒。 张介等刘然相熟好友,望着刘然的身影,面露出惋惜之情,他们不知所谓的黑幕,却也知晓贾预所带之精锐,何其壮也,绝非刘然那混杂队伍所能较量,只可惜刘然未曾轮空,倘若轮空,其余四队互有损伤,刘然还可一较高下。 辛兴宗站至高台之前,台下弓箭手一览无余,见到刘然身影,也不由略有可惜,若是刘然与康随相遇,他也能目睹一场激烈的演武,是的只是一场激烈的演武,在辛兴宗看来,弓箭手所谓的恩怨犹如蝼蚁在相斗而已。 随着辛兴宗照常训话结束,场中弓箭手,也纷纷精神一振,就连边上的张为之,也是如此。 咚咚咚! 古朴且厚重的鼓声,此起彼伏,响彻在整个校场。 落败的队伍,井然有序的离场,刘然等人也往校场沿边而去,在这过程之中,贾预双眼死死盯着刘然,眸子里的怒火仿佛实质性一般,昨日纷争,令他彻夜难眠,只要一想起就恨不得将刘然斩于刀下,才可洗刷这耻辱。 校场中央镇戎军两军对垒,康随那一队,不愧是精锐队伍,只是随意站立,就散发一股劲卒之风,而另一队虽不如,却也算强差人意。 台上陈到见此,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伴着鼓声,两军大吼一声,迅速朝彼此冲了过去。 众人望着这场景,皆露出期待神色,前几日康随和王当队伍相遇,王当虽败,也让人看的爽快,而今这怕是又一场龙争虎斗的演武。 然而当两军相遇时,那支镇戎军队伍,忽然就散了气一般,彼此甚至没有过多缠斗,便被康随等人所带的人,夺走了令旗。 一场演武,好似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这般就结束了。 这一幕看的众人直瞪眼。 而陈到见此,脸色一黑,他并不是什么新人,也曾在名将刘法帐下战场厮杀,这等假赛怎能逃得过他的双眼。 场外一时间哗然声四起,犹如闹市一般,这让得胜自得的康随极为恼怒,他狠狠瞪了一眼场外众人,最终在许涛的呵斥之下,众人才停歇。 陈到意味深长的道:“许指挥使,好手段。” 许涛闻言,连忙卑躬屈膝,想要说什么,却见陈到只是摆了摆手道:“继续看。” 康随这一场演武,无任何损伤,张为之按照惯例看伤时,语气颇为不满,听的获胜的众人,青筋暴起,却也无可奈何,谁也不想得罪一名军医弟子。 在康随等人离去,也轮到了乾二。 刘然朝身后众人招手,第八队弓箭手,齐齐高喝,随着刘然快速踏入场中,贾预等人也是如此,两军一上场,犹如麦芒对针尖,各不相让。 但有康随这等前车之鉴,陈到深深看了一眼郑科,察觉陈到目光,郑科故作憨态笑了笑。 场中第八队,望着贾预等人,心中憋了一口气,无需刘然动员,各自紧握手中武器,蓄势待发。 贾预此刻也冷着脸,双方皆想在演武之中,折辱对方,这等气势之下,就连击鼓士卒,也能觉察,而后狠狠的敲了下去。 咚! 鼓声大震。 位列前排的蕃兵提着枪,不顾一切的朝前冲去,庆州军第一队也是如此,自认精锐的他们,看着对面袭来,咧嘴露出蔑笑,也狠狠冲击而去。 前排持枪士卒撞击在一块,二者长枪如林,虽无枪头,亦是不凡,老卒经验丰富,羌人也仿佛视死如归,彼此相战难分高下,缠斗在一块,可谓是异常凶猛,后排弓箭手更是木刀劈砍的虎虎生风,毫不吝奢力道。 看的众人直呼精彩,纵如陈到也不由抚须,极为满意。 李孝忠见对方凶猛,己方未能讨好,拎着木刀就带人冲了过去,他双眼直盯刘然方向,手中木刀劈开一人,径直朝刘然而去。 梁护见此,哪能让李晓忠直奔刘然而去,遂提刀带人前去阻拦,二者在狭小之地相遇,各自勇猛而上。 木刀挥砍之间,梁护老辣,李晓忠初生不怕牛犊,亦是凭借一股子气,僵持住。 场中士卒各自战的勇猛,此刻第八队仿佛化为整体,彼此之间配合极为默契,羌人冲的凶猛,弓箭手则掠阵的迅速,彼此互为底气,哪怕面对精锐,也无任何落入下风。 这场景,看的许涛哈哈大笑,郑科虎目圆睁,他未曾料到刘然竟未曾听他的话,与自家精锐真刀真枪相拼,眼前场中倒下的精锐愈来愈多,郑科心中怒火越发高涨,拳头攥的死死,恨不得此刻自己上阵,他气刘然抗命,更气自己所选精锐,竟难以拿下敌方。 许涛一边看郑科脸色,一边看场中酣战士卒,只觉得哪一场都极为精彩,根本看不过来,他本以为庆州军也如他一般,下令让另一队认输,谁想两队在场中自相残杀,这让他心情大好,恨不得把酒言欢。 刘然望着倒下的自家人,双眼一凝,对方令旗赫然收入眼帘,他持枪一挺,骤有一人被击倒,手中长枪在他手中,横扫、点刺,无一人为一合之地,带人直奔令旗而去。 令旗之前,贾预脸色大变,见刘然来势汹汹,也顾不得其他,唯有咬牙提刀迎了上去。 刘然砸翻一人,见贾预出现,心中暗道一声好,便毫不客气的迎了上去。 二者一个长枪,一个短兵,一个触碰,贾预肩膀便中了一枪,恰好击中他的暗伤,顿时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迎战朝后退去,随即一群士卒持枪包围刘然。 被围困的刘然,面不改色,手中长枪就是朝前一刺,正中一名弓箭手的面门,无枪头的木枪砸在那人鼻梁,顿时鲜血喷涌,那人只来得及痛嚎一声,便倒了下去。 其余几人不亏为精锐,眼见刘然武勇,非但不退还冲了过去,四把长枪从各个不同位置袭来,刘然长枪一扫,两把武器被挡格,另外两枪避无可避,他身子一转,一枪击中他身上的纸甲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另一枪从他手臂上划过,瞬间疼痛从手臂传来,刘然当机立断,松开长枪,提起别人掉落的木刀,疾驰朝几人而去。 八十一章 三胜 武勇,冷兵器时代的永恒词。 当刘然孤身一人冲入敌阵时,在他身后的庆州军士卒,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安心,也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能鼓舞他们。 经验不如精锐老卒,又如何,自古以来,狭路相逢勇者胜。 此时,第八队众人好似被拧成一股绳一般,无需刻意留意同袍,便能感知同袍的存在,众志成城的他们无分毫恐惧,紧跟刘然身后的他们,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都要将此战赢下来。 冲击在最前方的刘然,犹如一柄最尖锐的尖刀一般,狠狠冲在对方军阵之中,他虽为军使,但仅有五十人的队伍,也无需他施展太多命令。 狭小的演武场,他的身影被每一名第八队的士卒看在眼里,刘然只需要不断冲击,所有的士卒皆会跟在他身后冲击。 只要他不倒下,身后士卒便不会倒下。 紧跟在刘然身后的魏曲,双耳充斥敌我双方的嘶吼,他劈砍在一名敌人身上,此人不愧为精锐,只是闷哼一声,随即面露凶色还击。 见此,魏曲也猛然劈砍而去。 “滚开!” 胸膛身中一刀的魏曲,暴呵一声,狠狠砸在对方脸颊上,鲜血顿时从那名老兵嘴里喷出。 击溃此人,魏曲没有再在意,他紧跟刘然脚步,冲入敌方军阵之中。 高台之上,陈到望着刘然所率队伍不断冲击敌方,眼里的赞扬无法掩饰,他侧头看着面目狰狞的郑科,略有深意笑道:“郑指挥使,你走了运,这刘然实为不凡。” 听此话,本因刘然抗命的郑科,迅速收起狰狞表情,连忙陪笑道:“是极,是极。” 场外众人,望着奋力拼杀的第八队,不禁倒吸口冷气,尤其是林迪,望着场中与精锐士卒奋勇拼杀的队伍,只觉得分外不真实,这真的是曾与他作战过的队伍么? 那次,可无这般可怕呀! 就连一直笑着的许涛,也不由露出惊讶神色,他竟在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中,见到唯有精锐才有的气势,须知此队成立,不过一月多罢了,这让他再度对场中勇猛拼杀的刘然,有了更直观的见识。 冲在最前头的刘然,他手中木刀劈砍之间,便有人倒下,亦有人不断朝他冲来,接连劈砍,那木刀终于再也无法经受,猛然断成两节。 刘然顾不得其他,将木刀朝前狠狠一扔,恰好砸在杨飞象头上,引得他一阵狂怒,而刘然顺手接过后方魏曲递来的长枪。 二人协同冲入敌军之中,刘然持以长枪,魏曲手执断兵,二人配合极为默契,在其后方的梁护,也解决了李晓忠。 李晓忠虽为武勇,然在梁护这等久经沙场的悍卒面前,经验仍旧有所欠缺,几个回合之下,就被梁护所击倒。 这支经过不断捶打的队伍,此刻在这校场之中,绽放着令所有人都诧异的士气。 精锐老卒,望着士气如虹的第八队,眼里满满的忌惮,但身为血战老卒的他们,亦有不服输的傲气,他们绝对无法接受被一群杂乱的队伍击溃的事实。 因此,任有一战之力的老卒们,全部护卫在令旗承局之前,做那殊死一搏。 然而,这一幕被刘然收入眼底,他豪迈一笑,知晓收割战果的时刻到来了,手持长枪再度冲入敌方,与梁护等人一阵翻腾,令这些精锐老卒面,牙关紧咬,只能勉力维持军阵抵挡。 陈到见此,知晓此战胜负已揭晓,那些老卒虽皆为精锐,但彼此之间难以凝结成集体,只不过凭借高强的素养,才可在之前所向披靡,然而一旦若是出现短时间难以克制的敌人,自身便会出问题。 尤其是身为精锐的他们,无形之中转攻为防,不亚于自认不如,士气难免跌落。 正如陈到所预料,在刘然等人的猛攻之下,精锐老卒们的配合,逐渐出现空缺,甚至出现各自为政的局势,他们本并非一体,只不过在郑科的命令之下,才在短时间之内组成一队。 此前更是凭借自身能力,势如破竹,一路精进勇猛,但彼此之间并无太大变化。 冲开拼命防守的军阵,刘然望着前方,双目露出狠厉。 他看见了,看见躲在众人背后的贾预。 刘然踏着轰鸣步伐,不吝啬身上的每一分力道,长枪宛如长龙,在精锐士卒之中,肆意冲阵,直冲贾预。 察觉刘然那恐怖袭来的气势,贾预不由被一摄,下意识朝后退却,他这一退不要紧,但让他身边的士卒,心中彷徨,以至刘然冲的更加容易。 直至来到贾预前方,而后手中长枪蛮横的贯穿而去。 长枪掠过,直冲脸门。 贾预的脸庞,被坚硬的无头之枪狠狠击中,脆弱的肌肤瞬间被撕扯开来,鲜血涌出一片,伴随着贾预的痛嚎,杨飞象的惨叫也响了起来。 从杨飞象手中夺下令旗的魏曲,径直站在刘然身侧,望着场中倒下的众人,那里有自己人,也有敌人,而他此刻拿着青色令旗,朝空中不断挥舞,兴奋大吼:“我夺下令旗了,我夺下令旗了。” “刘军使,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这一刻,场中士卒望着魏曲手中的令旗,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输了,他们竟然输给这支繁杂的队伍。 在演武之前,他们已经想好,该如何对付镇戎军康随的队伍,但此刻他们居然输了,输给了一支刚刚成立的队伍。 演武场沿边众人,看着场中大喊大叫的魏曲,眼神呆滞,他们居然赢了。 刹那之间,众人回神,有人为此惊叹,亦有人为此怒吼,张介吼叫的颇为用力,而康随又惊又怒 郑科脸色勃然变色,刘然赢了,这是他从未预料到的事,听着陈到的笑声,知晓刘然已非昨日之刘然,最终同样露出笑声,只不过笑声略有愤恨。 魏曲兴奋抱着刘然,令旗在他手中疯狂挥舞,嘴里也不知在喊着什么,而杨飞象头破血流躺在地上,显得极为凄惨。 刘然感受魏曲抱着自己的力道,牵动自己手臂的伤势,忍着痛楚,无奈笑了笑,而后拍了拍他的背部,“好了好了,我们胜了。” 八十二章 震惊 胜了,羌人过半的混乱队列,竟然胜下弓箭手精锐,这让众人目瞪口呆,感到震惊不已。 同为军使的他们,深知刘然成军使不过一月多罢了,其中更是有过半的羌人,羌人本性怯,又言语不同,风俗相冲,昔日宋王朝亦有想过令羌人与弓箭手同队,皆不足可用,最终弃用。 然而在刘然手中,不过短短一月,便能齐心协力战胜贾预等精锐士卒,这让众人望着刘然的身影,目光深深陷入凝固之中,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知晓青山寨又多了一名不可招惹的人,遂对队中左右好生交待,莫要冲撞第八队。 康随看着刘然的身影,咬牙切齿,但也不由松了口气,此战刘然看似风光,但贾预的精锐队伍,也非吃素,两者相撞,各自损伤不少人,而他以逸待劳,若是相遇,他有足够自信能够战胜。 而在众人兴高采烈之时,第一队显得极为落寂,尤其是李孝忠,他望着刘然的方向,不甘咬着嘴唇,双拳死死攥紧,他引以为傲的底气,就连刘然的面都未曾见到,更败于梁护手中,他很是不甘。 挣脱开魏曲的强抱,刘然似有所察觉,看向不甘的李孝忠颔首示意,李孝忠不甘点了点头,而后搀着自己同袍,缓缓离开场中。 端坐高台的陈到,看着刘然的身影,眼里满是热切,所谓练卒欲先选将,而在陈到眼里刘然赫然有悍将之资。 辛兴宗望着场中的刘然,也在思索日后该以何等态度对待,此前刘然固然有不俗的身手,但在辛兴宗眼里并非太重要,然而今日刘然竟能带临时组建的杂乱队伍,战胜精锐,这令他也颇为重视。 杨治因猎熊受损,虽可站立,但依军医所言,难复以往,辛兴宗虽暂时未抛弃,但他一直在寻可替之人,眼前刘然便是他所选。 场中经过初时兴奋,众人也渐渐平复下来,魏曲手中灵旗被众人一阵摸索,此刻有些焉了吧唧,但魏曲无任何嫌弃,这是他第一次获取敌方令旗,虽是同袍的,但也足够让他牢记一生。 魏曲略有不舍的将令旗交给刘然,他深吸一口气,咧着嘴笑道:“刘军使,我可没给你丢脸。” 闻言,刘然笑了笑,很狠拍在魏曲肩头,道:“魏曲,干得好。” 魏曲略有些得意道:“那是。” 刘然笑着道:“不过,有此还不够,下次我要你夺镇戎军的令旗,可敢?” 此刻的魏曲,只觉得何为清风得意,一听刘然这话,顿时拍着自己胸膛道:“刘军使,你就瞧着吧,那镇戎军又如何,老子一定要夺下他们的令旗,让那康随给刘军使磕头。” 刘然哈哈一笑,随后看向了其余人,对着梁护、蔡崇、张平亮等人抱拳行礼,刘然分外清楚,若是此次无众人众志成城,绝无此胜。而后拿着令旗徐徐在众人眼热目光当中,踏上高台。 郑科看着刘然过来,脸色一黑,这让许涛笑出了声,接过刘然手中令旗,郑科嘿嘿冷笑道:“刘然,干的不错啊。” 刘然闻言,恭敬抱拳道:“皆在郑指挥使所授。” 郑科听得额头青筋暴起,但他心中也为此震撼不已,从底层爬上指挥使的他,比辛兴宗等人更清楚,刘然招刺弓箭手,仅仅不满一年,其中展露的能力,足以令许多人望而兴叹。 陈到仔细打量刘然,而后夸赞一番,听得远处康随愤恨不已,最后陈到对刘然道:“刘然,过些时日,你便带手下弓箭手来我处。” 闻言,刘然闻言一喜,苦熬近一年,总算小有成就,并且成巡边士卒,有更多益处,连忙执礼道:“多谢陈使臣。” 辛兴宗在旁笑道:“刘然,成巡边士卒,可莫要给青山寨丢脸了。” 刘然表态道:“是。” 这对话,让站在一旁的郑科眉头一皱。 几人一番夸赞,让台下众人看的眼热不已,但他们也知晓,这是凭借硬实力而来,军伍之第鱼龙混杂,弱肉强食最为常见,但若是知晓不可力敌,也会变得乖巧。 张介、宋炎几人心中感慨万分,他们也因此大受鼓舞,更为刘然感到欣喜。 唯有成败者的第一队,在此刻恨不得挖个坑,将头都埋在里面,他们这些老卒,平日里自认久战沙场之人,对刘然这队颇有藐视之心,然而最终却败在此人手中,他们既羞愧,又感到刘然的可怕。 军中本慕强,败在刘然手中,固然多有羞愧,但更多的是心服口服,然而贾预并不在其中,脸颊撕裂鲜血淋漓的他,望着刘然方向怒目裂眦,恨不得将他杀了。 台上刘然感受所有人的态度变化,依旧面色如常,战胜贾预的确令人欣喜,但数年来的隐忍,早就让他的心似铁,并非因此而骄矜,他深知接下来的演武,才是最为关键的,若是输在康随手中,此前任何成果,皆如竹篮打水一场空,对他而言,此次演武,位列第二是最大的输家。 演武到此,仅剩三队,辛兴宗在众人面前夸赞一番众人,引的康随和吕和满心欢喜,最后又让所剩三人,上前再度抓阄。 康随与吕和二人上场,而康随死死盯着刘然,在他眼里吕和犹如土鸡瓦犬,全凭好运走到此地,然而刘然决然不同,不仅仅他二人有仇怨,更是知晓刘然不凡。 倘若再度输给刘然,康随不敢去想自己会有何下场,他可知晓自家许指挥使一直都在与郑科互相较量,也因此而赌博。 对于康随带有恨意的目光,刘然始终笑脸相待,但在康随看来,这简直比骂他还要让人难受,一见这笑脸,他恨不得将刘然的脸撕碎。 在陈到面前,康随也不敢放狠话,三人对着陈到、辛兴宗等人一拜,随即走向抓阄木箱。 来至木箱前,吕和抱拳道:“二位军使,此次便让我先如何?” 刘然颔首,康随也不再争先,此刻他眼里唯有刘然。 台下众人皆屏息敛声,知晓这抓阄事关重大,尤其是庆州军弓箭手们,虽自家指挥有两队,但刘然所率队伍,这番可是极为惨烈,能战者有何,难以说清。 吕和也异常清楚,能走到此地,全凭走运,但伸入木箱的手,仍就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将木牌拿出。 “坤二。” 吕和见此,大声喊出木牌内容。 刘然冷眼望着康随一眼,二人之间仇怨,早就众人皆知,随后刘然便走了过去,就要抓阄,然而康随带着不能令刘然如愿的想法,猛然冲了过去。 当康随急忙抓住木牌之时,脸色大变,只见手中数字,分明是乾二,与吕和撞到一起。 八十三章 军令状 熟悉的指挥使住所。 不同于昨日到来的其乐融融,今日气氛极为沉闷,就如同那盏烛火一般,在黑夜里忽明忽暗,不知何时就彻底熄灭。 郑科与刘然二人,在这幽暗的居所之内,二者相隔数步,郑科坐在椅子上,双脚摆放在桌上,脸色颇为阴沉,刘然则站在他前方,一言不发,低着头似在等到着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郑科,闭眼思索该如何处置刘然,刘然违背他的命令,这让郑科勃然大怒,但陈到对刘然的看重,不加以掩饰,这也令他感到麻烦。 郑科是莽夫,但能从卑贱弓箭手成为指挥使的他,并非仅仅是莽夫,审时度早就刻在他骨子里,不然也不会对辛兴宗如此谄媚,趋炎附势才是真正的硬道理,单单能征善战,若不懂时势,早就成冢中枯骨。 过了良久,郑科开口道:“刘然,你这厮为何违抗老子的命令。” 与平常暴怒的语气截然不同,此刻郑科的声音很是沉闷,犹如暴雨来临之前的压抑。 刘然平静道:“我想赢。” “你想赢?”郑科嗤笑一声,而后庞大身躯猛然站起,冲到刘然面前,双眼充血,好似一头噬人饿虎,“你他娘的,你说你想赢!” 耳边充斥郑科的怒吼,令刘然只觉得双耳仿佛要聋了一样,但他心中无一丝怯懦,昔日他无任何底气,唯有步步退后,概因军中就是如此没道理,官大一级压死人,才是硬道理,但事到如今,他已非孑然一人。 已无需再事事隐忍,扮猪可以,但若是一直当猪,迟早会变猪。 刘然平静道:“郑指挥使,将赌注压在贾军使身上,何其不明智。” “你在质疑我?”郑科气急而笑,“刘然,你长本事了啊,事到如今竟敢质疑起我来了。” 刘然摇头道:“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郑科扼住刘然喉咙,贴着他的脸,阴森道:“你可知违抗我的命令,在战场上是要杀头的。” 咽喉传来的窒息感,让刘然脸色变得苍白,但他无一丝怯懦,反而镇定的望着郑科。 二人四目相对,郑科脸皮抽了抽,力道渐渐放松,最终放下手来,除却对陈到的畏惧,郑科自身对刘然亦是是充满欣赏,从底层而起的他,深知刘然的能力,是有多么强悍。 不过一月多,便能让杂乱队伍人心合一,战胜他报以重视的精锐,这足以令郑科也感到震惊。 但,那又如何,郑科始终坚信自己足以压制刘然,军中职位便是一切,如今只不过给予刘然一个小小的警告。 “三日后演武,你如何看?” 松开手的郑科,居高临下看着刘然。 刘然深吸一口气,招刺以来,他仍旧抱有雌伏之心,但事事岂能如人所愿,自从选择战胜贾预等精锐,他就舍弃了昔日雌伏之心。 当人一旦做出选择,就再也无法回头,刘然也是如此,他此刻的道路愈来愈窄,身为底层的他,若是不甘沉沦,只有一条路子可以走,那就是以命为赌注,因为一踏这条路,除却奋勇直前,再也没有别的路了。 刘然望着身材魁梧似熊的郑科,神色看似平静,但双眼夹杂着一股难以熄灭的火苗,“郑指挥使,答应我一事,此战必胜!” 必胜? 郑科脸面抽动,怒火再度浮上心头,“你这厮,莫非想诓骗老子?你手中可战之人,又有几何?” 刘然双目瞧着郑科,没有一丝退让,“士卒折损,可战之人唯有二十九。” “二十九人,”郑科怒目而视,狠狠拍在桌案上,发出巨响,“你可知康随可战之人,有多少?” 刘然平静道:“不知,但无论多少,也超不过五十人。” “你他娘的,知道自己在说甚?”郑科怒目圆睁,宛如一头暴怒的熊虎,他破口大骂道:“若非你这厮误事,贾预手中仍有四十七人可战,事到如今你与贾预相战,你手中不过二十九人,你凭甚说这大话!” 刘然双膝跪下,斩钉截铁道:“若是郑指挥使答应我一事,此战,然愿与郑指挥立军令状。” 军立状? 郑科一听此话,怒色顿消,他望着刘然双目略有复杂,“你这厮,竟敢与老子立军令状?” 刘然平静道:“只需郑指挥使,予然酒一坛,肉干二十斤,此战必胜。” 郑科哈哈大笑,“你小子,莫非想以赏涨士气?就能胜却康随所携精锐?” 刘然平静道:“兵不在多,在勇,我等本在刀口舔血,又岂会怕他人多势众,若无言胜之心,又何以得胜,况且身为郑指挥使的兵,又岂能无此胆。” “好好好,”郑科深深望着刘然道:“你这厮,倒是说的好,老子平生最厌怯懦之人,你的条件,允了。” 随后郑科走到门外,大声吩咐,不多时便有两名弓箭手过来,一人手里拿着一坛酒,一人背着二十斤肉干。 “你要的东西,老子给你了,老子要的,你清楚。”郑科走到刘然面前,看着跪下的他,脸色冰冷的说道。 刘然平静道:“还请郑指挥使,在三日后的演武,看着刘然如何战胜康随。” “老子会瞧着的,”郑科摆了摆手道:“滚吧。” 刘然平静的起身,行走至门槛处,忽然转过身道:“郑指挥使,若是此战胜,我等可否为精锐?” “能战胜精锐,自当为精锐。” 得到郑科的回答,刘然闪过一抹笑意,他并无与郑科撕破脸的打算纵使陈到赏识,但始终为远水,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始终为郑科手下的兵。 他只是一名军使,青山寨唯有两名指挥使,而军使有二十人,孰轻孰重,无需多说。 所谓的靠山,刘然异常清楚,靠山山倒,唯有自身过强最为重要。 ...... 第八队营地。 此刻众人无胜利的欢喜,每人脸上都在慌张,而梁护手中摸索着弓矢,不知在想什么。 魏曲坐立不安的来回行走,看着二人他咬了咬牙,走到梁护与蔡崇面前,烦恼道:“刘军使,为何还不归,莫非出了何事?” 他说的声音极大,在场众人都听见了。 众人不由将目光看向梁护二人,战前他们满脑子的激情,想要战胜对手,但真战胜了,回到营地时,反而愈想愈惧,他们此战违背了郑指挥使的吩咐,若是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与刘然相处多时的他们,除却担忧自身,也不禁担心起了自家军使。 因此,众人更是心烦意乱,尤其是魏曲,恨不得要大吼出来,自己等人分明是胜了,却比败了还要烦躁。 就在众人心慌意乱之时,刘然徐徐从远处走来,他一手拿着火把,在茫然黑夜中,是如此的清晰。 八十四章 同担 众人望着刘然手持火把,行至夜幕之中,心中顿感一安,而后众人争先恐后的冲了过去,口中大声喊“刘军使....刘军使。” 其中魏曲尤为激动,今日夺旗有多么痛快,那么在刘然被郑科招去,他便心情有多复杂,深思之下,甚有懊悔之意。 此刻一见刘然,哪能还能按耐激动,连忙一把抓住刘然,而后摸索了起来,口中嘟囔“刘...刘军使,你可好?” 其余人也纷纷围了上去,就连向来稳重的蔡崇,以及梁护也是如此,无职位的张平亮,只能被众人挤在后方,高喊着莫挤我,但在此时,哪还有人顾得上他,皆不断向前涌去。 被魏曲一阵摸索,刘然无奈笑道:“你们这是做甚。” 一番摸索,见刘然相安无事,魏曲这才略有不好意思,其余人也好似略有安心。 刘然望着众人在火把前,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笑了笑,随即道:“你们看,郑指挥使赏了何物。” 这时,众人随着刘然一指,这才发现还有两名弓箭手,一直跟在刘然身后,一人手里捧着东西,另一人背上背着东西,在黑夜里难以辨别。 “梁承局,蔡承局,你二人搭把手,”刘然出声道,梁护与蔡崇二人急忙上前,从两名弓箭手手里接过,这才发现是一坛酒和肉干。 “多谢二位了,”刘然朝两名弓箭手执礼道,那二人皆认为刘然如今为军中新贵,哪能坦然接受,连忙摆手道不敢。 送过二人,刘然与众手下来到营地。 随着军使刘然归来,众人也与刘然席地而坐,负责生火的弓箭手,燃起柴火,肉干也下在锅内,随着沸水煮开,肉汤香气四溢,但在场诸位弓箭手,却无一人被其所诱惑。 他们忐忑不安的看着刘然,尤其是几名承局,他们迫切想要知晓,刘然与郑科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蔡崇等人对郑科这等人,也算是了解,知晓自己等人抗命,哪能轻易略过。 然而刘然始终不慌不忙,先是夸耀一番众人今日演武发挥,从魏曲至梁护,一直到在场所有人,其中附伤之人,更是格外关切,却始终对自己事,决然不提。 这让众人心中愈发不安,就连夸耀,也难以与前番那般令人兴奋。 时间缓缓流逝,吃食也备好,伤员率先舀肉汤,而后便是无职弓箭手,再是小队长,中队长,承局为最后。 肉羹在碗中,众人皆难以面露欣喜,梁护与蔡崇若有所思,魏曲皱着眉看着刘然,无一人动手。 “怎么还不动筷,”刘然见这一幕,询问众人,而诸多弓箭手,不知该说何,刘然忽想到,“怪我这记性,忘了为你等开酒。” 说罢,就要去开酒。 “刘军使,且慢,”最终性焦躁的魏曲,大声询问道:“刘军使,你今日与郑指挥使究竟发生了何事?若是郑指挥使怪罪,你说,我们又岂能让你一人担着!” 其余人,也齐齐看向刘然。 拿起酒坛的刘然,闻言一笑,他就知魏曲会摁耐不住,随即将酒坛放在一边,并未立即开口,而是仔细看着在场的每一人,被他所看者,皆不由自主的露出紧张神色,一直等到众人心中慌乱,才平静道:“我与郑指挥使,立下了军令状。” “什么?!” “军令状?!” 众人闻之大惊失色,军中规矩甚多,军令状绝对是在列前茅,众所周知军令状一旦立下,若不完成任务,便要依法处置。 “刘军使,为甚要立军令状?”魏曲闻言,神色一变,急忙询问。 其余人也是如此,这军令状令大家心中一滞,九月已入凉秋,众人只觉得一股冷气入体。 刘然笑着将经过掩去一些,只道自己立下军令状之事,又见众人似有惶恐,补道:“倘若不胜,尔等且宽心,此军令状唯有我一人,与你们无大碍,你们尽管吃好喝好。” 一听刘然将自己人撇开,独自承担郑科怒火,立下军令状,身为西北汉子的魏曲不由大怒,“刘军使,若非看不起我等?” 随着魏曲这一吼,场中气氛顿时喧嚣,倘若刘然将此事,安在大家头上,他们会心生不喜,但如今一人担任,这反倒让众人又羞又愧,胜过贾预乃是他们一同促成,怎可让自家军使独自承受。 一旁的蔡崇,也黑着脸道:“刘军使,这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梁护把碗放下,仅仅盯着刘然,而其余人也同时将碗筷放下,望着刘然,似在寻一答案。 刘然哑然失笑,“此话怎讲?” 魏曲冷着脸道:“刘军使,立下军令状,为何你一人担着?我等皆为你标下,为何不让我们一起同担?” 诸多弓箭手,就连无法再战的伤员,也同样涨红着脸,齐声高喊道:“一起同担。” 魏曲起身,掀开自己今日演武所受的淤青,手臂、腹部、胸膛,黝黑的肤色在火光下,并不太显眼,他又指着自己身上其余伤疤,其中一道更是极为狰狞,“此些伤乃是我招刺弓箭手以来,所受之伤,而这伤为箭伤,昔日穿过血肉被我骨所阻,若非骨头硬,早就死了。” 他梗着脖子,看着刘然闪过怒气“刘军使,莫非以为魏曲是贪生怕死之人?若非如此,又怎得你一人抗下这事,立下军令状?” 其余人,也觉得自己被小瞧,纷纷掀开自己身上的伤疤。 刘然看着眼前弓箭手,纷纷脱衣,无奈道:“你们这是做甚?” 魏曲走到刘然面前,狠狠拍着自己胸膛道:“刘军使,在你成军使时,我老魏多有不服,但多日以来,早心服口服,你可知这队若无你,我们又会如何?” “我不懂那么多,我也知郑指挥使的事,我也无法子,但你可知我们为何能胜贾预他们那队精锐?没有你,我们不过是一群散兵,就连第一次演武,都过不了,一直是你教我们会赢,但今日为何又不信我们?不然怎会一人担下军令状!” 刘然摇头道:“我怎能不信你等,这一路走来,若非你们,又怎可走到现在。” 魏曲望着刘然的脸,再度追问道:“真信我等能胜,为何只立自己一人?” 刘然无奈道:“我为你等军使,怎可推卸,况且真胜了,立我一人,与诸位一起又有何不同?” 众人皆面露不信之色。 他们也并非一无所知,自己等人如今伤员过多,可战之人不满三十,而镇戎军以逸待劳,此前也心有畏怯,如今又怎能信此话。 刘然望着魏曲,又看着义愤填膺的众人,思索片刻,笑道:“事到如今,立也立了,但魏承局若是不满,可对我立下军令状,可好?” 魏曲狠狠一点头,转身看着众人,见众人皆脱下衣袍,他指着自己大声道:“你们看着,若是三日后,我们输了,我这个承局,就让你们来当!” 而其余人也一同激起了好胜心,纷纷叫嚷着加入,要立军令状。 蔡崇和梁护,也不免被这气氛所致,非要加入其中。 众人一一立下军令状,亢奋不已,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敢去闯,镇戎军又算甚。 待到众人稍缓,刘然似脸露无奈道:“你们这下可满意?” 魏曲大声道:“满意!” 众人也高声附和,“满意!” 刘然摇了摇头,拿起一边的酒坛,对众人道:“满意便可,这坛酒,本是为庆贺尔等战胜贾预等精锐的。” 说罢,就要打开,梁护走了上来,将手掌覆盖在刘然手上,阻止了刘然揭开,对众人朗声道:“这酒,不如等我们胜过镇戎军再开,你们说可好?” 自从刘然成为军使,梁护便很少出声,多年弓箭手经验,让他知晓话不可多说,尤其是职位有差之时,若是不喜,恐招来祸事。 众人兴奋大吼:“好!” 八十五章 战康随 戚继光曾言,赏不专在金帛之惠,罚不再斧钺之威,虽一言一动亦可以为恩为惠,一言一默也亦可为威为罚。 刘然深知此道理,他见众人众志成城,心中颇为欣慰,不由望着叫嚣的魏曲等人,露出赞善眼神,而后又摆手示意众人先停一停。 众人遏制喧哗后,双眼望着站在火光下的刘然,只见刘然道:“我已知尔等之心,如今也告诉你们,郑指挥使已答应,若是我等胜了镇戎军,便将我们立为军中精锐。” 一听此话,羌人尚且不明,而魏曲等人则呼吸加粗,只觉得双拳无比有力,身为沿边弓箭手,本就资源缺乏,再加上级层层克扣,落入他们手中的资源,不过勉强度日,以至于军中不得不互为敌,只为争夺那少许口粮罢了。 而只要成了精锐,克扣之物便会少了一些,待遇也会更高,获取战功机会也会更多,只要成为精锐,他们第八队便能再庆州军第玖指挥的地位,水涨船高。 经过老卒相告,其余羌人与新卒,也纷纷得知,得此激励,心中不由愈发激动,没有谁会嫌弃口粮变多。 就算是蔡崇这等稳重老卒,也忍不住双眼露出火热。 察觉场中气氛,刘然站在众人面前,狠狠一挥拳:“自我等舍身为弓箭手,便只有一条路,无论是在军中,还是面对外敌,只有取胜一路,所以,让我们赢下这场演武,就此成为精锐!” “赢下!” “赢下!” “精锐!” “精锐!” 魏曲等众人,袒胸露乳纷纷大吼,身上的伤疤,在火光之下,显得异常狰狞,而他们的眼神,也前所未有的炽热,就算熊熊燃烧的篝火,也难以媲美。 如此一来,刘然亦有自信变改阵法,他知晓单凭士气,还无法取胜,这些时日不仅仅是士卒们飞速增进,他亦对阵法也多为了解。 那五梅花操法,也可出世。 ....... 短短三日,犹如白驹过隙,眨眼就到来。 青山寨校场,此刻早就站满人群,此刻虽未演武开启,但镇戎军与庆州军彼此之间,形同水火,他们深知今日便是决定彼此地位的一战,倘若谁输了,不仅仅颜面无存,就连军中军需也会有所缩减。 事关彼此利益,哪怕此前各自指挥内队列互不对付,也将所有仇怨放下,一致对外。 高台之上郑科与许涛,也早早到来,他二人望着对方露出不知是喜,还是厌的神色。 八十六章 梅花阵 在众人瞩目眼神之下,镇戎军,纷纷面带狰狞,他们自认多次被刘然所辱,而今众多精锐,有雪耻机会,哪能再按耐胸膛中的怒火,气势汹汹,提着武器就冲了过去。 数百步的距离,眨眼就至,就在彼此相击之间,第八队前排士卒,宛如梅花一般散开,这一幕直令场外看客,无不震惊,但场中队伍早已顾不得,镇戎军士卒见对方散开,更是心中一喜,直冲对方第二排。 魏曲所带士卒,眼前自己前排的梁护等人散开,无任何荒乱,他们手提刀盾,朝对方枪兵就冲了过去。 镇戎军士卒皆为精锐,长枪刁钻,令他们防不胜防,只不过一个照面,就有被刺中,发出痛叫,庆州军已然落入下风。 这让镇戎军,冲击的更加肆无忌惮,康随直呼向前冲。 镇戎军的蛮横,让魏曲等人分外艰难,这一切都被刘然看在眼里,但他始终站在第三排,未曾动身,只是盯着自家队伍,被一次次的冲击。 高台之上的郑科,望这一幕,眉头紧皱,脸如铁青,许涛则一脸喜色,然而陈到紧紧盯着场中,若有所思。 场外镇戎军,见此更是连连高声助威,眼前自家指挥队伍,落入下风,庆州军呐喊之声,戛然而止,不知是否再开口,就在他们迟疑时,张介、宋炎乃至李孝忠,纷纷大声呼叫,让这场演武之战,更加激烈。 庆州军等人以盾相抵,硬扛敌人汹猛攻势,长枪狠戳圆盾,传来阵阵力道,让魏曲忍不住咬牙,但他心中默念数息,直至五息,他双眼闪过狠戾。 五息一过,场中局势霎那间变换,本在敌军围绕的梁护等人,被分成三人一组,游走至敌人两翼,镇戎军也对他们不放在心上,概因三人一组,势单力薄,直需冲破庆州军第二排,就可直面刘然,哪能顾得上梁护等人。 而此刻,游走至镇戎军两翼的他们,手持长枪骤然冲入他们中间,梁护手中长枪宛如极为凌厉,他一人当先冲入其中。 有梁护在前,其余士卒皆跟上,硬生生将镇戎军从中间撕裂。 后方被割裂,前排镇戎军士卒心中一慌,手中动作不由一慢,仅仅这一瞬间的,就被魏曲抓住空档,他猛然发出怒吼,随即提刀冲去。 一时间,镇戎军前排只觉得腹背受敌,哪怕他们是精锐,在这场景也不由受到影响。 木刀与长枪,魏曲和梁护彼此默契的配合,被两面夹击的镇戎军前排士卒,根本支撑不了两息就落败。 前排士卒一败,梁护等人再度如梅花般散开,游走至镇戎军两翼。 “好!” 本失去信心的庆州军,眼前此景,助威之声瞬间压盖镇戎军,郑科更是大喜挥舞硕大的拳头,而方才欢喜的许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真的好手段,”在高台之上的陈到,见到这一幕双眼熠熠生辉,这阵法仿佛鱼鳞阵,却又与之极大不同,相比镇戎军的方阵,梁护等人虽以三人一组散开,但却极为灵敏的分散到镇戎军两侧,可根据情况,随时攻击敌人任意位置。 但这也需第二排士卒,能够力扛镇戎军大队的冲击才可,看似简单,实则需士卒之强悍,彼此齐心、信任才可,这不由让陈到,看着场中第三排的刘然,露出极大的兴致。 镇戎军前排士卒的战败,让康随彻底愤怒,他不顾一切的让队伍冲击庆州军的第二排,只需冲垮他们,两侧单薄的敌人,根本无需在意,他深知若是此刻分兵,就遂了刘然的意愿。 刘然看着镇戎军前排士卒的战败,康随依旧没有分兵对付两侧的梁护,也不由露出自信的神色,他大喝一声,瞬间有数人顶替之前缺乏的位置。 镇戎军前排士卒一失,再无长枪兵,唯有木刀队,魏曲见此面露凶狠,狠狠的冲向前方,与敌方交战一团。 数十人的队伍,各个凶神恶煞,狠戾交战在一起,彼此皆为老卒,刀刀狠辣,魏曲不慎被砍中肩头,剧痛瞬间传来,但他也砍的性起,身穿刘然纸甲的他,浑然不惧,不退反进,手中木刀砍在一名镇戎军的脸颊,刹那间,黄牙红血散半空。 但镇戎军又岂是吃素的,他们知晓只要破开第二列阵,他们就能获取胜利,冲的更加疯狂,个个犹如饿狼一般,穷追猛打的他们,让魏曲等人难以喘气。 而在敌军两侧的梁护,也再度故技重施,撞击在敌人队伍中央,但只打倒一人,立马窜出一名承局,他望着手段凌厉的梁护,大声怒斥道:“给老子停下!” 梁护冷眼一撇,手中长枪直冲敌方,那名承局仗着自己身穿纸甲,也不惧长枪,杀气腾腾的冲去。 双方交战在一起,紧紧一个空隙,梁护手中力道浑厚的枪头,望下一点,直攻敌人的下体,那人不禁神色一凛,急忙用盾牌抵挡,但下一刻,梁护手中枪头往上一撩,直接撞在那名承局的鼻梁上。 脆弱的鼻梁,哪能禁得住,啥霎时间鼻血横飞,而后梁护再一扫,脖颈受创的承局,顷刻间倒地。 “冲!” 承局一倒,镇戎军士气一滞,梁护不管不顾带人再度冲击,前方与交战的魏曲再度与梁护首尾呼应,犹如铁锤一般凿击敌人。 看似可怕的镇戎军,又被分批割裂,有前车之鉴的精锐士卒,咬牙勉力抵挡,而后方的镇戎军也迅速冲上来,梁护之武勇,也让校场之外的众人大开眼界,哪怕遭受前方、侧翼多面围攻,依旧稳定,让魏曲等人单独与镇戎军前排作战。 鼓声越来越急促,战斗愈演愈烈,镇戎军被梁护等人割裂,眼见之前场景重现,连忙冲的更厉害,只想快速破开,支援前排的士卒。 魏曲再度劈开一人,手腕传来的酸麻,非但没有让他疲劳,反而让他变得更加亢奋,他也忘记身边的士卒,原本是谁,只知道但凡有人受伤,身后支援立马就会上前交换。 而这也让被隔开的镇戎军士卒,快速被砍倒,失去战斗力。 后方战斗一结束,梁护喘着气的带人继续分散,这让康随气的咬牙,只不过短短时间,他们五十人队伍,竟失去了二十人,而刘然的队伍,竟看不出是否人员减少。 危机感十足的康随,知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故带人亲自上前厮杀。 一直沉稳的刘然,察觉康随亲自出手,他紧了紧手中的的长枪。 前排士卒的喊杀不绝于耳,木刀不如真刀,但在老卒手中,也绝非寻常,普通士卒无纸甲防护,被砍中也是颇为疼痛。 康随不愧为军使,所到之处,庆州士卒根本无法阻拦,长枪点刺,在含怒之下,更加恐怖。 看着被康随打翻的士卒,魏曲怒发冲冠,随即提刀喘着气便冲了过去,劈翻阻拦的士卒,好不容易来至康随面前,只见他长枪狠狠扫来,魏曲只能勉力抵挡。 然而刚挡住横扫,立即又有镇戎军老卒从周围砍来,魏曲不由疲于防守,康随眼神毒辣,手中长枪用力一刺,抵挡不急的魏曲,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枪朝他面门袭来。 砰! 木棍之间的强大碰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却是刘然出现,以手中长枪一劈,将康随的长枪劈开,令魏曲躲过了血光之灾。 “刘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无需多说,康随带人就杀了过去,庆州军队伍看见刘然出手,无论场内外都发出咆哮,似如海啸一般。 刘然也疾驰而去,手中长枪各自朝对方招呼而去。 康随手段狠辣,刘然亦是如此,相战一回合,难分上下。 康随咬牙,不顾一切的持枪就朝刘然眼球刺去,刘然见此不躲不避,他比康随更狠辣,手中长枪也直勾勾的朝康随眼球而去。 见此,康随大惊失色,连忙扭动身躯,收回长枪避开了这同归于尽的一击,但就是这扭身,让刘然看见一闪而逝的机会。 刘然挺身一刺,这一刺又快又狠,直击康随眼球,当眼球被粗壮坚韧的枪头击中,唯有一个下场,此刻,刘然枪头上沾染着鲜血与破碎的眼球。 失去眼球的康随,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便被剧痛裹挟,随即被刘然大力一砍,击中后劲,就这样晕厥了过去。 八十七章 声望 当康随倒地,场外诸军使、都头不由心中一惊,其中以与刘然交战过的军使,更是忍不住汗流浃背,此等凶戾之势,着实让人战栗。 更不肖说场中交战的镇戎军,见自家军使败阵,顿时陷入群龙无首之地,士气大泄,纵使他们身为精锐,在此等情况之下,也不由自乱阵脚,本严密的军阵,更是处处破绽,乱成一片。 护旗承局见此情形,岔怒不已,而后大声怒斥,想要震慑指挥纷乱的士卒,却不料无丝毫之用,那些本受伤的士卒,并不愿参战,如今更是最先溃散,心中被恐惧惊惧占据的他们,仿佛犹如瘟疫源头一般,不断在镇戎军之中传染,令想要严加抵抗的士卒,也忍不住惊骇而后退避让。 此起彼消之下,本力竭的庆州军,看着自家刘军使在敌军中英勇身姿,只觉浑身上下再度被力量裹挟,手中武器舞的虎虎生风,宛如饿狼一般,随着刘然直冲,将所谓的精锐部队彻底从中撕裂。 镇戎军护旗承局,身为老卒的他,也曾与党项人厮杀,也有精锐的傲气,眼见此景,脸上布满愤恨,忍不住踹了一脚溃兵,大声怒斥令其莫要自乱,然而那名被踹的士卒,只顾朝别处逃去,概因刘然来了。 一路横冲直撞,刘然宛如饿虎下山,在其面前之人,无一合之敌,所碰之人皆胆气尽消,无还手之勇。 那名护旗承局眼见镇戎军之乱,此些人已不足倚仗,他怒斥一声,知晓此刻唯有将刘然解决,才可挽回败迹,提刀而上。 下一刻,刘然冷眼一瞪,那名本精勇承局,只觉尾椎骨一冷,胆气十不存三,只是一个照面,刘然手中长枪一刺,此人瞬败。 刘然于精锐之中,夺旗取胜。 鲜艳的旗帜,乖巧的落在刘然手中,敌人尽数倒地,阳光恰好洒落在他枪头之上。 “好!”高台上陈到忍不住大声赞扬,在其身旁的郑科,此刻笑脸满面,哪有先前的凶神恶煞,辛兴宗也是如此,唯有许涛脸色发青,眸子里又惊又怒,任由他如何预料,也难以猜到自家精锐占据人数优势,竟会落败。 “刘军使,壮哉!” “刘军使,壮哉!” 诸多观看的庆州军士卒,只觉得热血彭拜,恨不得大声宣泄,庆州军得胜了! 场中庆州军士卒,更是呼喊的比谁都大声,他们以少胜多,战胜了精锐队伍,此等情况让他们自豪之情,占满了胸膛,尤其是场外众人的目光与呼喊,更是如同荣耀加身,不再是曾经的破落士卒,也不再是令人肆意欺凌的蕃兵。 魏曲兴奋冲向刘然,他口中不知叫喊着什么,只是任由谁都能看的出他脸上的喜悦,蓬头垢面的他,笑的就如同乞丐一般,狠狠抱住刘然,兴奋的冲他喊叫,“刘军使,你真神了,你夺下了令旗!” 就连一直护着旗帜的蔡崇,此刻也抛下了武器,拿着令旗冲向刘然,他大笑着加入,一同搂着刘然,看着镇戎军的令旗,满脸是欣喜,“这可是镇戎军的令旗,刘军使你夺下了它!” 刘然回头看着喜不胜收的众人,每个人都沐浴在胜利的兴奋之下,他对着魏曲和蔡崇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夺下了镇戎军的旗,没有你们,仅仅依靠我一人,又如何能夺。” 随即,刘然看向梁护,此刻梁护站在一群垂头丧气的镇戎军之中,他揉着酸痛的手腕和胸膛,看似次次成功的突阵,都是他拼尽全力的原因,此战他功不可没,但梁护无任何倨傲的表情,只是对着刘然一笑。 场外的众人,望着场内激荡的众人,也忍不住露出震惊神色,这一战,刘然在他们心中,声望节节攀升。 陈到俯视着场内胜利的刘然等人,眼中的震惊不比任何人少,相反比谁都清楚,刘然的天赋,短短数月时日,就将杂乱的队伍糅合成一股,并且自创了从未出现过的军阵,以他眼界,怎能看不出这战阵,绝非是小队伍所能彻底发挥的,这是千人之队的战阵。 而刘然,赫然是一名将才之人,绝非区区悍勇的斗将,而是具有指挥大军之才的将才。 此等之人,仅为十六岁,便可自创实用之阵法,其天赋不比古之名将逊色,显然是一颗被埋没的金子。 想到此处,不由对刘然更加重视。 在众人兴奋稍稍缓一些,刘然提着令旗,再度走向那熟悉的台阶,一阶又一阶,而台下诸多军使和都头,也对其心生敬畏之心,花铁看着刘然的身影,忍不住心生侥幸,哪怕他此刻是都头,但也知晓自己与刘然和解,是他做过最明智的举动。 徐徐来至陈到、辛兴宗,还有两名指挥使面前,刘然右手拿旗做拳,左手抱着右拳,执礼道:“标下刘然,拜见陈使臣,辛寨主,郑指挥使,许指挥使。” 陈到笑着双手虚抬,辛兴宗与郑科,更是一脸笑容的点头,唯有许涛冷着脸哼了一声。 刘然将令旗交给了许涛,许涛脸色难看的接过令旗,这一交,代表了此后镇戎军,将永远被庆州军压在身下,这不仅仅是颜面问题,除却输了的钱财,更是事关军需问题,陕西诸路战乱不断,谁都知道军需日益减少,而今庆州军大胜,军需定会紧着庆州军。 想到此处,许涛忍不住指着刘然,发难道:“刘然,不过演武,你竟对康随下如此毒手,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听到此话,刘然心中不由冷笑一声,草菅人命的指挥使,竟也会说人手段太狠毒,随后抱拳不卑不亢道:“演武之中,手段频出,刀枪不长眼,虽为木枪木刀,但难免伤人,此事......” 当刘然想要继续说时,却被陈到打断,陈到望着冷着脸的许涛,宽慰道:“刘军使说的不错,演武虽名演武,实则也为征战,伤人、出人命也实为无奈,而今康军使不慎伤了眼,我出五十贯,以资伤情,此事尚可揭过。” 此话一出,辛兴宗和郑科面露意外神色,他知晓陈到对刘然的看重,但却未曾想过,竟亲自下场相护。 刘然心知肚明,却也连忙抱拳,对许涛赔罪,又谢过陈到。 许涛也知此事,自己不占理,更有陈到亲自下场相护,也唯有冷哼一声,将此事揭过。 事情揭过,陈到笑着夸赞道:“刘军使,此次演武甚是壮哉。” 台下众人也纷纷应声壮哉。 一时间,喝彩之声,络绎不绝,令其余人心生羡慕之情。 听着众人喝彩,刘然并不贪功,他指着自己队伍,“此功并不在我,在队中所有人,若无梁承局陷阵突进,无魏承局带人奋力抵抗,无蔡承局拼死护旗,仅凭我一人,断然无法取胜,况乎无先前负伤弟兄,又怎一次次获胜,令刘然站在这高台之上,此次演武之功,尽在众人之功。” 望着台上的刘然,不仅仅是第八队深受感动,其余人对其更是倾佩不已。 “好,此话有理,”陈到闻言更是欢喜,取胜之后,无自矜之情,当真是为将之才,对刘然分外满意。 八十八章 魁首 微微秋意,凉风吹动。 刘然站立于高台之上,显得如此耀眼,令人为之惊叹,这一战,让众人知晓,这名青年绝非如他们一般的寻常人。 这一战,令所有人都放下了所谓的骄傲,军伍之中,始终是强者生存,望着被陈到和煦相待的刘然,纵如败在刘然手中的贾预,也只能面带复杂的看着高台上的身影,心中挫败之情,无以复加。 就连士卒满员的康随,也是其手下败将,而他又能如何,他深知今日之后,刘然已非昔日之刘然,他竭尽全力,也难以再相提并论。 张介心中五味杂陈,刘二郎,已是让他抬头仰望的人了。 刘然望着台下繁多的人头,他目光所到之处,弓箭手们纷纷低头,察觉如此,眼里无任何倨傲,或是常人取得这般成就,会欣喜若狂,但与他脑海里那踏遍汴梁的金人铁骑相比,又是多么的不堪。 陈到察觉刘然的谦和,忍不住放声大笑,他走向刘然身前,与其一同站在一起,望着台下的士卒,“你那军阵,唤什么?” 刘然侧过身,平静的拱手道:“五梅花阵法。” “此阵相当不错,仅仅只是五十人队伍,太过委屈此阵了。”陈到望着身材比他瘦小一些的刘然。 此话一出,辛兴宗与郑科眉头一皱。 刘然平静道:“军阵无大小,若是无众人齐心,纵使阵法再好,也不堪一击,军阵在于施展的士卒,而非在于军阵。” 陈到望着刘然,眼里的欣赏之意,愈来愈浓厚,他哈哈一笑,就在此询问起了五梅操阵法。 刘然也不藏私,所谓五梅花阵法,在明代为国姓爷朱成功在镇江大役与满清相战而所施展,为鱼鳞阵的改良。 比别之军阵而言,较为疏散,一旦敌人深入,便可如梅花一般散开,可与后方士卒,形成交错排列。 犹如梯形一般,拥有极大的优势,如梁护所带之人,可扰乱敌军军阵,发动局部战斗,又可施展逐步退却,极强的机动性,令人难以辨别会从何处进攻,只要第二排队列,能够抵挡进攻,梁护等人便能进可攻,退可守。 纵使梁护等人战败,魏曲等人又可随时上前吸引。 听着刘然的话,陈到微微点头,此等阵法确实精妙无比,但正是如此,反而并非所有队伍都可使用,对士卒之素质,所求甚高,但凡士卒惊惧退让,那便会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陈到无任何失望神色,对刘然甚是满意,仅仅数月时日,便能练出一支精兵,甚因此自创阵法,此等治军之能,可见一斑。 陈到为之称赞道:“刘然,这回我走这一遭,能见到你这般人,可没白走这一遭。” 在二人后方的辛兴宗,越听越心惊,他乃是将二代,父亲辛叔献便是一名儒将,又如何不知这其中的难度,此刻他望向刘然的目光,浑然不同,这是一名难得的人才。 而郑科与许涛,也忍不住吸气,从底层上来的二人,眼光虽无陈到这般高深,但亦有独到之处,那便是从真刀真枪厮杀而来的本能。 面对众人的目光,刘然始终稳如泰山。 刘然等人声音极大,台下弓箭手也能够听到,因此众人望着刘然,更是心生敬畏。 吕和叹了一口气,能够走到这一步,已足够让他感到惊喜了,若非好运眷顾,莫说康随,贾预那一关他们都唯败无胜。 在众人都等着吕和上台时,他走上高台,对着几人拱手道:“刘军使之能,吕和自认不是对手。” 听着吕和干脆利落的认输,所有人都未曾露出鄙夷,事到如今,倘若换成他们,也知晓自己绝非对手。 刘然也抱拳示意。 陈到与辛兴宗互相看了一眼,也未曾有何怪罪,便由辛兴宗走到前面,对着台下众人宣布,“此次演武,魁首为当为第八队,军使刘然。” 呼! 此话一出,台下众多庆州军再也难以自禁,纷纷发出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每人都在为刘然为之庆贺。 “刘军使!” “刘军使!” 在数百人之中,第八队的声音最为嘹亮,此刻他们每人脸上都挂着与容共焉的激动,将所有振奋之心,全部化为呐喊之中。 摸了摸发疼的伤口,梁护与张平亮站在一起,这一战,张平亮出力不小,也凭借着气势,与镇戎军精锐难分上下。 梁护搂着因激动热泪盈眶的张平亮,对着高台上的刘然,笑了笑。 魏曲拿着手中木刀乱舞,还好蔡崇一把夺下,不然难免伤到人,他二人也大笑着道:“我等是魁首!” 听着这声势,所有人都对站于高台的刘然,心生敬畏之情。 就连镇戎军,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场中,听着庆州军的喝彩。 在众人欢呼雀跃之中,辛兴宗朝远处弓箭手微微一点头,立马就有数人从远处搬来东西。 他们一上台,众人都停了下来,一脸羡慕的望着。錵婲尐哾網 数十斤肉干,一坛米酒,还有五十贯钱。 看着这些东西,不少人双眼发红,并非所有军使都如刘然一般,可为手下士卒带来肉干,大多数弓箭手,整日吃着难以下咽的杂粮饼,甚至就连粟米和野草相做的杂粮饼,都是省着吃,就怕吃太多,不够吃,以至于他们时常唯有一二分饱腹,唯有喝水才能缓解饥饿。 更何况,还有酒水,酒水在这边境之地,可是稀罕物,就算在环庆路,那也非普通弓箭手能够饮用的东西,以至于,不少弓箭手看着这些东西,难以自制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刘然,这是你们队的赏赐之物。”辛兴宗指着那堆东西,这些里面除却米酒之外,其余肉干,本就是刘然等人狩猎所带回来的,而那五十贯钱,更是昔日朝廷赏赐给弓箭手筑城的。 但如今转手一弄,就变成了给此次演武魁首的赏赐。 刘然连忙拱手,一脸诚恳的谢过辛兴宗、陈到、郑科等人,乃至许涛也没放过,这让许涛脸色再度难看几分。 辛兴宗一脸笑意,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微不足道,能够收买一名壮士的心,当是一笔大回报的买卖。 更何况,深秋了,田亩那些粟,也该收成了。 八十九章 回归 青山寨,议事堂之中。 辛兴宗坐于首座,郑科与徐涛坐在其下,而其余都头则围坐在长桌,一干军使皆站在自家都头之后,刘然也是如此。 他与王当站在花铁的背后,而花铁因此番刘然争气,因此座位远高第玖指挥其余都头,在他身后的刘然二人面带严肃,但隐约间可见两人的之间的气氛并不沉重。 与之相反的,则是其余的军使,尤其是在演武战败的军使,个个面带沉重,心中更是如同打鼓一般,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这在一干武人之中,可谓是极为少见。 眼见众人如数到此,辛兴宗面带微笑,望着众人脸上并无不悦的表情,反倒是眉宇间有欣喜之意,尤观刘然时,这欣喜更甚,他望着众人道;“如今演武已罢,魁首已分,诸位座次已定,接下来,我等当为农事而作,正所谓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在辛兴宗话一出,诸多的都头脸色一沉,知晓正戏来了,在场诸位之中,唯有刘然是新卒,其余人皆是老卒,怎能不知今日所谓何事。 于他们而言,成为弓箭手之后,一生之中唯有两事最为重要,一便是手中的武器,在朝廷内腹之地,士卒们不可随身携带武器,唯有战时才可领取分发的弓箭等物,而他们则不同,需时刻携带,防备随时来犯。 二便是自己的田亩,他们弓箭手与其余禁军,厢兵不同,非国家之供养,而是国家资以田亩,自备武器的雇佣军。 最初的弓箭手,除却田亩之外,杀敌亦是无功,不可晋升,在几十年的变换之中,这才如其余兵种一般,杀敌才有赏赐,亦有军功。錵婲尐哾網 因此,无国家供养,田亩便是弓箭手的命脉,一年之中田亩所产粮食,就是弓箭手们赖以活命的根本。 如今辛兴宗所言,就是在掐住了弓箭手的命脉。 辛兴宗望着众人,目光流转,笑问:“尔等可有何话可说?” 此刻,许涛和郑科也皱眉不语,二人只是双手抱拳坐在桌上,不发一声,更别说其余都头和军使了。 沉闷的气息,时刻环绕着众人,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分外缓慢,彼此的呼吸也好似那么的沉重。 过了好一阵子,无人回答,辛兴宗也未曾流露不满,他只是以指骨敲击桌面。 辛兴宗的敲击声,如同擂鼓一般,从桌面传递到众人的耳畔。 刘然站在花铁身后,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分外荒诞,此等丑陋之事,竟堂而皇之的发生在此,却无一人对此感到不对劲,他心中好似压了一块巨石一般。 但他知晓这一切并非仅仅在此地发生,而是在整个宋王朝各地都在发生,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宋朝自开国之初,的确有太多的问题,五代武人之风,宛如禽兽,为革除此风之烈,宋祖用心良苦,花费大量心血才有杯酒释兵权之举,但此举也落下了许多的问题,武人贪财为国策,士卒不可不苦,唯苦才可用。 此等弊端,倘若后世之君英明神武,或可革除,但如今宋帝赵佶自身穷奢极欲,更有蔡京,童贯,高俅等人敛财无度,军中风气丑陋到极致,以至辛兴宗此举,在军中稀松平常,更为众人视为理所当然。 再度过了良久,辛兴宗开口“此次演武刘然为魁首,其队可为精锐,无需纳粮,其余人皆各自纳粮二百斤。” 随后,辛兴宗摆手,将众人赶出门外,许涛和郑科也在其中。 他二人走在人群中,互相对视一眼,郑科咧嘴一笑,就走了。 许涛望着郑科远去的身影,脸色一阵铁青,郑科那一笑,他又如何不晓得,只恨康随不争气,想到此处,许涛不由怒从心起,硕大的拳头狠狠握紧,他忍不住看向刘然的身影。 自刘然在演武登高,在场之人纷纷对其感到震撼,此时刘然被众人所包围,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其余军使以及都头,不仅仅对刘然的能力而感到震惊,更深知有大使臣陈到的看重,刘然崛起之势,已无法阻拦。 以及都对刘然的战术,极为仰仗,纷纷想要询问,而刘然也不藏私,这让第玖指挥的都头,军使心生些许感慨。 许涛舔了舔嘴唇,他知道,刘然倘若未曾战死,假以时日此人之地位,不在他之下。 莫看指挥使在整个朝廷,不算如何,但要知晓一介底层能够到达指挥使的人,在整个宋国也并不多,尤其是在将门横行的西北。 底层的升阶之路,都是看得到摸不着,如空中阁楼,更别说如狄武襄这般,若非有文臣扶持,在洛水城之事,便够他喝一壶了。 而昔日诸多文臣反对王安石的保甲法,就是因保甲法有复汉唐军功爵位制递进的可能,以至文官故意对其不行正轨,更有擅作引导危害之势,遂对百姓而过多艰辛,置其法而无根之基,但纵观保甲法之策,沿用至近千年后的民国时期,可见其之实。 想到此处,许涛站立在原地,心中的那不为人知的想法,逐渐壮大。 ........ 离去的刘然,回到自己的营地,此刻第八队伍的弓箭手,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站在黑夜之下的他们,个个神情激动,望着归来的刘然,止不住的大声叫嚷和喧哗,在这喧哗声里,魏曲嚎叫的最为响亮,他快步走到刘然面前,“刘军使,刘军使,可让我们等久了,就等你一起开酒了。” 梁护和蔡崇也满脸喜色,只不过二人沉稳。只是站在自己的队列前头,等待着刘然。 归来的刘然,站在营地之前,望着夜幕之下,手捧火把相迎的弓箭手,不由嘴角上扬,是啊,军伍之中,固然有许多丑陋之事,自己也难以改变的事,但有这么一帮手下,那他又有何悲观的,无论是西夏党项也好,又或则在十几年后的金人铁蹄,他绝非仅有一人面对。 “我回来了。” 九十章嵬名仁纯 时至深秋,气温渐低。 青山寨弓箭手田亩之处,更是遍布金黄,成熟的粟穗吸引了成群的麻雀,在此不断飞舞着,似要在忙活收成的弓箭手手中,获一杯羹,引得不少弓箭手,连连怒吼,才赶走一些老家贼,但始终有不少鸟类,在此逗留。 在这些田亩之外,密密麻麻的木桩制成的护栏,连绵数百里,护卫这些良田,此外这里也聚集了一队队的弓箭手,他们个个面带杀气,背负弓矢,腰中配刀剑,他们正是在此巡逻的弓箭手,正所谓秋主肃杀,概因秋季乃是收成之时,无论是西夏党项人,还是以隐藏山野中的羌人,都知晓粮食的重要性,若是青山寨粮食收成,也是兵戈动乱之时。 因此,不少杂羌隐约出现在青山寨远处,似不怀好意,因此,青山寨半数弓箭手忙于收成,而另外一半的弓箭手,巡视沿边,预防敌人进犯,站在楼橹之上的弓箭手,双眼宛如鹰隼一般,死死盯着远处,在他身旁的烽火燃料堆积一地。 篱笆之外的弓箭手,充斥杀气的巡视,篱笆之内的弓箭手,也忙碌的热火朝天,不敢有丝毫耽搁,谁都知道,如今是青山寨的紧要关头,倘若此刻出了纰漏,势必会引起动乱。 弓箭手的田亩众多,除却刘然麾下的蕃兵,仅有一顷,其余皆为两顷,便是二百亩地。 二百亩地,放眼望去,好似看不到边际一般。 刘然割下一捧粟穗,不由挺腰锤了锤酸疼的腰肌,他看着自己的田亩,不由叹了口气,并非觉得粟穗太多,而是太少,他们如今身处河湟,这里乃是唐朝著名的良田之地,一亩地可达两斛,唐朝一斛为后世六十公斤,两斛便是一百二十公斤,但如今刘然一亩地的收成,仅仅只有唐朝的一斛而已,更别说与后世动辄六七八百斤,相提并论了。huαんua33 而如刘然这般,在整个青山寨都是少数,其余弓箭手更是粗放粗收,一亩地唯有六七十斤,昔日王厚治理时,甚有弓箭手一亩地唯有九斤所得,故有不少弓箭手争先逃亡,令边境之事生乱。 除却土地问题,更有种植技术的问题,宋代的农业技术是一个高峰,自宋立国以,诸宋帝皆对农事颇为看重,至宋真宗将占城稻种引入,与北而杂交,更令农业技术快速增长,江南各地的水稻甚有一亩地有二三百斤,但这并是常态,诸路之间的种植技术,仍旧有巨大的差距,尤为陕西诸路更是。 陕西诸路交界党项西夏,历年战火不断,兵灾人祸层出不穷,武风盛行,文风稀少,而种植技术与汉唐无大差距,不少人依旧不知如何正确沤肥,施肥,在此刻的观念,依旧是土地之势唯有三年可种,直至南宋陈敷自耕自重,出了农书,这才全民普及种植知识。 刘然久耕农事,对此知之甚多,此前虽有技术,但他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事,尤其是在军纪败坏的西军之中,因此一直未曾动念头,而今时不同往日,陈到离去之前将自己的信物交付于他,他已非无根之萍,此事大有可为。 想到此处,刘然心中略有振奋,却也知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遂再度埋头收粟穗。 ........ 西夏,古骨龙城。 秋风吹过旗杆上的旗帜,也吹动了一干党项部酋的心。 这些部酋有些身着兽皮白色衣衫右衽,披头散发,这些人正是古骨龙城的军主,个个身后都有一个部族,此刻他们望着高台上的党项男人,发出群情激愤的神色,手中紧紧攥着拳头,一副要噬人的神态,加之他们粗狂的脸庞,显得更加凶神恶煞。 但他们吓不倒那名身材魁梧的党项人,他看着这些军主的神情,脸色分外不愉,虽然这些军主个个都在为宋军在河湟驻军,而为大夏感到屈辱愤怒,但他如何不知这些该死的蕃人,是如何想的。 前些年,驻守此地的仁多族的仁多保忠多一而再,三在二的被宋军大败,因此在大夏一度失势,不料此人心怀不轨,欲降宋国,幸而被发现,却也不得不将古骨龙城上下大清洗,而前两年,宋军又再度入湟州,不单单将蕃人部族打的支离破碎,也将大夏的援兵打的损失惨重。 而被宋人打的一败涂地的蕃人部族,或被屠戮一空,或甘为犬马,要么投靠大夏,填补稀缺的兵员。 历经两年,这些心怀野心的部族,依旧对被宋人驱逐的事耿耿于怀,都想要大夏出兵,将宋人赶出河湟,好让他们再度在河湟作威作福。 他同样对宋人在河湟前沿建立堡寨而愤恨,也知这些弓箭手们一旦收成之后,便会彻底扎根,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大夏起兵以来便和宋国屡屡兴兵,胜多败少,但自宋人的堡寨逐渐蚕食,彼此战线之辽阔,有二千里,宋国为中国之地,地域丰饶,国力财力丰厚,大夏不同,此消彼长之下,如今大夏也难以再度兴兵,国中所发密函,皆是不可对宋人动兵。 军主们仍在叫嚣,党项男子只是摸着把玩着他们献上来的骨笛,这骨笛是蕃人们以妙龄少女的腿骨而制,为了保障其纯粹,还需未经人事的,更是在其活着时,以粗暴手段取出来的,非常残忍,却也很对他的心。 军主们看着监司未曾大怒而心忧,纷纷让几名口才好的部酋劝说。 被推出的部酋,回头看着将自己推出来的人怒目而视,却也知道他们利益一致,便按捺怒火想要劝说,刚刚开口,古骨龙城的监司便冷冷一瞥,目光如刀般凌厉,顿时让几人如鲠在喉,无法吐露,他们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名男子乃是当今大夏晋王嵬名察哥之子,他的手中屠戮的蕃人,不在少数。 见几人面露战兢,嵬名仁纯这才稍有满意,于他而言,此些蕃人皆为贱婢,想杀便杀了,只是如今还需要他们而已,但若是想爬上来,那就该杀就杀。 嵬名仁纯放下手中的骨笛,缓缓站立,凌厉的看着众人,开口道;“宋国与大夏已握手言和,谁敢再轻言战端,杀。” 随着话声落地,十名身着精甲的步跋子,也纷纷拔出手中的刀,刀锋与刀鞘的铿锵声,让一干军主背后汗出如浆,哗啦一片,军主慌忙跪地磕首。 嵬名仁纯看着眼前一幕,双眼依旧冰冷。 过了片刻后,磕首在地的蕃人军主,只听到一句话。 “大夏与宋国交好,蕃人杂羌可不是,莫要让宋人太舒坦。” 九十一章 乞论赤延 夜色沉沉,圆月照在苍茫辽阔的山脉,显得有些悲呛。 倦鸟回巢穿过树梢发出簌簌声,引的在树冠之下的人群一阵异动,刀剑匆忙出鞘,随后发现只是鸟群,他们这才放下心,随后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见大家眼里都充斥着惧色,又忍不住流露一抹哀色。 这些人身着破烂的兽皮,或是从不知谁人身上扒下的破烂衣衫,浑身上下最贵重的就是手里的刀剑了,而他们正是流亡躲避在山林之中羌人,随时遭受着宋人,党项人的猎杀追捕,早就让他们成为惊弓之鸟,只要一点点震动,就能让他们随时逃窜,这逃命的本能早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了。 松干罕看着粗粝的手掌,还有胳膊上留下的伤疤,不由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夜,数千人宋人大军驰聘而来,手中拿着比他们厉害多的弓矢,那漫天的箭雨,伴随着火光,将几十里的山林化为灰烬,以及他的部族,还有牛羊,他的一切,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的平日引以为豪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一般,极为无力。 松干罕踩在入秋掉落的败叶上,来到一群人之中,这些人个个身材魁梧,与那些瘫软在地,面有菜色的杂羌有极大的不同,这些人皆是各个散落部族的族长,依靠地利逃窜在山林的部族,而不是飞驰在河湟原野上的部族,与他一样,都是丧家之犬而已。 “松干罕,你来的太晚了,”一名胡子茂密的部族族长,望着松干罕说道。 松干罕未曾搭理,只是望着坐在人群中央的男人,皱眉道;“乞论赤延,你把我们聚在这里是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如今宋人都在河湟,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们岂不是就是被赶到一起的鹿群一样。” 乞论赤延盘腿坐在地上,在他手里有一串白骨制作的念珠,而他刚刚还在对佛祖祷告。 他睁开眼看着到达的人们,“松干罕,你想要复仇么?” 乞论赤延,昔日河湟乞论族的人,在宋人入河湟最先屠戮的就是他的族群,而他当时带着几十名族人,在外狩猎,这才逃过一劫,听闻宋人到来,他也不敢立即回归,等他回去时,曾经草木葱郁的地方,只剩下焦土,还有数千具无首的白骨,那里面有他的妻儿,就连衣物和狼牙饰品都被扒的一干二净,在数千具白骨之中,他又如何能辨别呢。錵婲尐哾網 松干罕听着这话,扶着粗壮的树干,发出了哈哈大笑,或是笑的太激动,眼眶里满是热泪,在彻夜难眠的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在去年的时候,他带人逃窜山林,却再度被宋军围剿,七百人的队伍,遭遇了五十人的宋军,当时他以为有地利,人数占优,便带着一群不甘饿死山林的羌人奋起反抗,整整七百人的男子,却被仅有五十人的弓箭手,打的一败涂地,为首的壮硕男子,那出神入化的箭术,就连蕃人当中最为神勇的神射手,也不是对手,他只知道他叫张俊。 七百人的队伍,死伤殆尽,唯有他带着十多人,奔亡山林,依靠地利才侥幸活了下来。 此后,他的心就好似林中受惊的鹿群一般,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他一阵恐慌,惧怕。 “大夏来人了,他们说,如果我们出击青山寨,他们就会为我们提供军械,还有粮食,”乞论赤延望着情绪激动的松干罕,“如果我们击溃了青山寨,他们就会让我们成为大夏的子民,庇佑我们。” 听到这话,其余的部族的族长,一阵骚动,他们面面相觎,看着彼此袒露在外的肌肤上的伤疤,不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伤疤,那些都是宋人,或是党项人留给他们的。 “你信了?”松干罕,来到乞论赤延面前,双眼死死盯着他。 在火光下的照耀下乞论赤延粗糙的脸庞,略有泛红,他抬头看着魁梧的松干罕,“这是我们的机会,最后的机会。” “无论我们出不出手,站住脚的宋人都不会给我们活路的,两年前他们是这样,两年后的他们,也会是这样。” 其余人的思绪,都被乞论赤延的话,带到了两年前,在那个盛夏旷阔的原野,雄伟的山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带来生机,而是滔天的杀机,堆积在地的京观遍布整个河湟,哪怕相隔数百里,都好像能够闻到被夏风裹挟的血腥,还有尸臭。 “我不去,”松干罕站在火堆边,低垂着头颅,他已经再也没有胆气了,他不想再带着人去送死,哪怕在山林苟延残喘,他也不想面对可怕的宋军。 松干罕发话后,其余的族长也纷纷吭声,述说着宋军的可怕。 没有人,再有勇气了。 乞论赤延看着眼前被恐慌传播的蕃人,脸上闪过怒气,将手中的念珠,狠狠摔在火堆里。 与此同时,密林中闪过弓弦拉动的声响,宛如闪电般穿透几名还在述说宋军可怕的族长胸膛。 当箭簇穿透,几名族长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低头看着自己胸膛,随后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的松干罕都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连忙拔出大刀怒指乞论赤延,“你是干什么?” 昏暗的树丛后面,走出几名身穿精甲的男人,“我早说过了,这些人早被宋军吓破胆了,乞论赤延你就是不听劝。” 望着几人的精甲,松干罕眼里闪过惧怕,这些人是大夏的人,那精甲赫然是瘊子甲。 乞论赤延站了起来,无视几名还未立即死去的族长,在地上挣扎着,“我说过,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松干罕,我知道你的武力很厉害,就算和我相比,你也不会输,所以加入我们吧,”乞论赤延指着身后的党项人,“他们的名字,你不会陌生,你会死的,你带领的人都会死的。” 几名党项人的盔甲,在火光之下泛着金光,毫无疑问这是最精密的盔甲。 松干罕眼里闪过挣扎,看着垂死挣扎的族长,最终跪倒在地,“我加入。” 九十二章 突生变故 青山寨,第八营地。huαんua33 夜幕之下,众人劳累一天,每个人都肆意的倚靠在建筑上,或是木栏上,虽辛苦但他们的眸子里都是喜色,与刘然不同,一亩地能有八九十斤,对他们而言这是异常欣喜之事。 与汉唐时不同,陕北庆州路的土地早不复那时的肥沃,数百年的过度耗费,令土地水土流失极为严重,兼之经久不休的战乱兵灾,田地能亩产六十斤,都是极好的收成了。 最怕的就是灾荒年,那才是民不聊生。 除却陕南之地,陕北其余土地早就难以有好收成,平日仰仗的都是由转运司运输而来的粮食,因此陕北大多的生路便是从军,哪怕是弓箭手,或是卑贱的厢兵,也是极好的,因此在日后金人侵占陕西诸路时,也被弄得极为头疼,此地民风悍勇,叛乱时常发生,土地更是无法自给,想要在此驻扎,便要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最终被搞得焦头烂额的金人,干脆把这块土地再度还给了宋人。 而宋人也对这块难以耕种的荒凉之地,也是皱眉不已,收之需耗费国力,不收又不可,最终只是派人名义上的收复,实际上就是放任不管,唯有陕南的关中之地,让他们能够欢喜。 此后,此地更是成为三不管地带,无论是金人,还是西夏党项人,乃至宋人,都不想插手的地方,概因此地太过于荒凉。 故如今,能够亩产七八十斤,足以让这些弓箭手感到欣喜,最为高兴的还是知晓自家队伍有精锐之实,无需额外被剥削,这不由让他们更是自豪,需知辛兴宗所要每人二百斤粮食的上供,不代表只需出二百斤,队中军吏的差缺何人来补,就是从底层的弓箭手那处找。 因此,每每想到这里,他们便对远处走来的刘然,报以热烈的欢呼和敬重。 刘然扛着收成的粮食,刚来到自家营地,此处的弓箭手便快速上前接过他肩膀上的重物,并且献上了热汤,名为热汤实际上便是温开水,宋人早就对这方面的卫生多有注意,初来咋到,军医便在军队之中宣传,不可生饮冷水,否则便会水土不服,腹泻,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极有可能丧命。 接过热汤,刘然恰好喉中干渴,忍不住一饮而尽。 刘然望着众人欣喜的神色笑问;“你们这是可忙碌好欸?” “未曾未曾,”几人连连摇头。 听到此话,刘然也未曾继续追问,这些弓箭手其中不少人曾是泼皮无赖,略有偷懒也是正常,只要不是大事情无需太苛刻。 无架子的刘军使与几人闲聊一番,让几人觉得极为舒坦,只觉得疲惫舒展了不少,一边走一边闲聊,大多都是围绕农事,或是军中趣闻,正所谓军中无秘闻,尤其是在这些兵痞的碎嘴之下,但凡有点事都能被念叨数十回,如先前演武战败的队伍,让郑指挥使如何不满意,受到了何些处罚,说到这里,这些弓箭手都是一脸眉飞色舞,不患寡而患不均是至理名言,但看人倒霉更是开心事。 而忙于地中的刘然,听到他们述说,也忍不住想到了张介,宋炎以及李孝忠,也唯有他们才是为自己在演武之中获得魁首,发自内心的欣喜。 粮食摆放在简陋的棚房,几人也一一拜别。 忙碌了一天的刘然,望着简陋的屋内摆放的粮食露出笑容,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谁都离不开粮食,尤其是接下来入冬了,对粮食的需求会更多,除却交付之前赊欠的粮食还有利息,一人省吃俭用,足够撑到明年的收成了。 闲下来的刘然,开始了煮饭,一个简易的陶罐搭建在石头上,下面摆放着木柴,粗粝未曾完全脱谷的粟米简单清洗,不敢过度的洗涤,生怕把粟米的营养给洗走一部分,而后倒入陶罐中,加上一些野菜,火柴徐徐燃烧,此刻诸多的炊烟升起在整个营地,一副人间烟火气。 粟米饭好了,刘然直接拿着陶罐,就要食用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放下筷子,刘然走了过去,开门这才发现是一名青年,这名青年叫潘凳,比刘然矮一些,仅只有十七岁,他肩上扛着一袋东西,看着开门的刘然,露出憨厚的笑容“刘军使。” “你这是作甚,”看着潘凳肩上扛着的粮食,刘然略有皱眉。 潘登憨厚的笑了笑,见刘然开了门,也走了进去,看着煮好的粟米饭,知道自己打扰了刘然,只能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刘然叹了口气,“你吃了么?” 潘凳一听这话,先是一怔,点了点头,而后又是摇了摇头,看的刘然哭笑不得,不知是吃了还是没吃,随即听到一阵咕咕声,原是潘凳腹部传出。 刘然转身拿出一个碗筷,这是梁护的,先前为了预防来敌,每队出半数弓箭手巡逻,等待剩下的人收好了再交换,拿着筷子掏了一阵子。 “吃吧。” 望着热腾腾的粟米和野菜混合在一块的晚饭,潘凳眼眶顿时一红,喉中情不自禁的哽咽,“刘......刘军使,这这使不得。” 端着饭的刘然笑了笑,“无事,今夜煮的太多,一起吃吧,这是我的命令,不可违抗。” 得到了刘然的命令,潘凳不敢违抗,只能拿着碗筷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刘然。 “赶紧坐呀,别干站着快吃吧,”刘然指了指旁边的石头,随后自己也坐在了石头上吃起来了,见刘然这样,潘凳这也才吃了起来,只是热气有点大,也有点熏人,眼中泪水总是在流淌,混在粟米饭中,但潘凳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潘凳年少父母便亡了,一直在当弓箭手的叔父那相依为命,直至叔父死了,独留下一个儿子,为了不让叔父断后,他果断的让自己接替弓箭手的名额,到了河湟路。 吃过饭,潘凳恭敬的把碗筷洗了,然后就要离开,被刘然叫住了。 刘然指着那袋重物道:“把东西带走吧。” 潘登面露犹豫,憨厚的他知道叔父曾说过,要听话,才能活着。 刘然笑了笑,“你也不易,我亦非是恶人,若是收了你这东西,我岂不是成了恶人。” 随即,提着粮食强行放在潘凳肩上。 就在潘凳想要说什么时,远处忽然火光冲天,犹如红龙撕开了黑夜。 一名弓箭手匆匆赶到此地,大声呐喊道:“刘军使,郑指挥使有令,敌袭了!” 九十三章 夜袭 数个时辰之前,天际碧蓝清澈,旷野之上,鸟雀展翅鸣叫。 青山寨巡逻士卒,兢兢业业,但因括地甚多,高达数百里,因此分为三班的弓箭手,人数并不多,在外巡逻的士卒,皆是十人一队伍。 在楼橹上的瞭望的弓箭手,此刻有些百无聊赖,数日以来的安逸令他有些松懈,他自认为此些杂羌不敢对青山寨进行袭击,要知道在前不久他们就屠戮了一个高达千人的杂羌寨子,这些散兵游勇的杂羌,又怎敢再进犯青山寨。 想到这里,他不由回首望着壕栅之内的田亩,那里散发着令人迷恋的金黄,也是他的憧憬之地,数百亩的收成,足够让他度过这个令人惧怕的寒冬了,却也因此略有一些愤恨,为何自己抽中了巡视的名额,空看金山不得收,只能在此地整日瞭望同一景色的原野,让他倍感寂寞和愤恨。 ........ 距离青山寨三十里的地方,此地曾是一望无际的山林,但因青山寨弓箭手修筑百里壕栅,皆被伐的一干二净,唯留无法处理的树桩。 “这寨子可不好动手,”松干罕隐蔽的趴在地上,望着那巡逻的士卒,还有依稀能看见的栅栏,这栅栏有数百里,倘若想进去,不仅仅有巡逻的士卒,还有这栅栏需跨越,并且在栅栏不远处还有瞭望的弓箭手,这让他感到此次进犯,犹如鸡蛋碰石头一般可笑。 听着松干罕的话,乞论赤延并没有反驳,也是凝重的看着前方,他也知晓此地远不易,但幸好此次的进犯并非需要歼灭所有人,只要引起骚乱并且烧了粮食,就足够了。 这是他们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一旦等这些弓箭手收成之后,有了足够的粮食驻扎,那必然会进行在此地山脉的蕃人大扫荡,那时凛凛寒冬,又有谁能够救他们,所以唯有自救,况且他不再是之前破烂的军械,也不仅仅只有他们这些人,想到这里乞论赤延抚摸一旁的甲胄,这甲胄是大夏和宋人大战,获得的战利品,大夏看不上,他可稀罕的很。 在他二人身后有四百人,这四百人不是孱弱的蕃人,反而非常彪悍,也极为懂得逃命的勇士,在党项和宋人的围剿之下,能够活下来的蕃人,都是历经数次的生死逃亡,因此也习得一身不俗的能力。 过了许久,天色渐黑,大地上略有些萧瑟。 乞论赤延转头看着松干罕,“这宋贼寨子很大,这也是他们的破绽,地方太多,宋贼兵力就得分散,所以你我分兵,你带着一百人伺机作乱,引起骚乱,我也带着一百人去别处,多方破击之下,宋贼必然会生乱。” 战术很简单,这也是乞论赤延能够想出来最好的战术了。 松干罕趴在地上听着乞论赤延的话,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加入这场战役,午夜时分时刻的梦魇时刻环绕在他心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人拿着军械离开了此地。 在松干罕离去之后,一名酋豪看着他的身影询问道:“他能信么?” 乞论赤延没有说话,无论松干罕可不可信,跟在他身后的党项人,都会让他变得可信。 半个时辰之后。 天已如墨汁一般漆黑,但松干罕眼里却依旧能够看到微微景色,所谓夜盲症不仅仅对蕃人不起作用,就连边军军也是如此,因为平日里他们的食谱就有各色的野菜,而苜蓿草就是其中的一项,故在黑夜里,松干罕依旧如履平地,他带着一百人,对各自施以命令,将这股众多的人分散,能够在张俊手中逃生的他,具有不俗的军事素养,更何况在诸多势力的围剿之下,这些人彪悍的蕃人已习得了所谓的军阵。 依次散开的他们,在松干罕的指挥下,走的十分稳当,并未有被人发现的踪迹。 一直到青山寨腹地,望着前方的巡视士卒,松干罕先是穿起了甲胄,这才吹起了口哨,那口哨好似河湟的一种鸟类,这便是他们的暗号,得到暗号的蕃人,都是一群想要复仇的亡灵,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就冲了过去。 巡视的弓箭手在这静寂的夜晚,身旁燃烧着火堆,他们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粗糙的杂粮团,在旁边还有一壶以小块醋布熬煮的热汤,几人看着昏暗的景色,略有些惬意的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食物。 虽然醋布熬煮的热汤,并不好喝,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但在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舒适了。 热汤顺着喉咙下滑,身子也变得暖暖的,十分舒坦。 就在他们享受的时,远方忽然传来几道箭簇。 箭簇非常的快,轻易就穿透了他们的肚子。 弓箭手们诧异的看着射中自己腹部的箭簇,还未来得及反应,又是几道箭簇袭来,扎透了他的胸膛。 原来是敌袭呀,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他想要大声呐喊,却身子变得极为无力,随后身子一软。他死了。 “敌袭!敌袭!”有没被射中的弓箭手,大声的嘶吼了起来,拿出背后的弓矢反击了起来,在黑夜中乱射了起来,侥幸的射死了几名蕃人,但更多的箭矢袭来,将他们全部射杀。 没有死透的弓箭手,无助的躺在地上挣扎着,看着朝自己而来的松干罕,眼里满是惊惧,腹部中箭的他,依靠大腿无力的往后挪动。 望着挣扎的士卒,松干罕露出了狞笑,而后铮亮的刀子狠狠一劈,划过脆弱的脖颈,撕破皮肉将颈椎斩断,没有颈椎支撑的头颅,翻滚在地上,唯有一双充斥惊惧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刚刚的呐喊,惊动了宋贼,我们要加快动作了,”松干罕掏出腰部的绳子和铁钩,甩在壕栅上,然后攀爬了上去,其余人也也有样学样的爬了上去。錵婲尐哾網 恰好看见楼橹上点燃烽火的弓箭手,从楼橹上爬了下去,想要逃跑,松干罕一跃而下,手中的大刀大力掷了过去。 那大刀在空中呜呜盘旋,在黑夜中飞了过去,砍在了逃跑弓箭手的腰上,鲜血顿时飙出,引得弓箭手吃痛不已,纵使如此逃跑的弓箭手,也顾不得疼痛,只是发狠的逃窜。 更多的蕃人涌入,亡命逃串的弓箭手,始终没能逃走,最后惨死在刀锋之下。 带有棕油的箭簇,不断的肆意射在壕栅上,大火汹涌澎湃,犹如红色巨龙在青山寨腹部肆虐。 与此同时,别处也一一燃烧。 九十四章 混乱 青山寨的巡逻士卒,反应的很快,不多时便有三四支巡逻队踏着快步而来。 当他们来到沿边壕栅时,此地已在被烈火所笼罩,平日里连绵不绝的壕栅,成了烈火的最好的助燃物,仅仅只是一会儿功夫,火焰便愈发势不可挡。 见到这一幕的弓箭手承局,顿时怒不可遏,此事甚大绝非他一介小小的承局能够扛得起的,一想到平日里指挥使的酷辣,心中又惧又怒,怒火更是滔天,他大吼大叫要将来敌全部杀死,唯有杀死这些撮鸟,才能免除一死。 在弓箭手来临之前,就带人分散开来的松干罕,远远便听到宋军的怒吼,心中闪过一抹快意,随后就带人跑的更快,他来此处可不是与这些宋军硬碰硬,别看他所带的百人,都是历经生死的蕃人战士,但在强大的宋军面前,始终是一支散兵游勇,那名叫张俊的弓箭手给他的教训,始终刻在骨子里。錵婲尐哾網 想到这里,松干罕跑的更快了。 而其余分散的蕃人,在黑夜中犹如蚂蚁一般分散,他们的每个人都知晓自己要做什么,那就是将宋人的田亩里的粮食,烧的一干二净。 他们所到之处尽是火光,同时伴随着呼喊声。 在这混乱的局势中,梁护手持长枪,带着十人队伍,看着面前化为火海的腹地,脸色变得无比沉重,身为老卒的敏锐,一眼便知晓这些人的目的,大吼着带赶往粮田方向, 一路上,火焰带着血水,不少分散的蕃人,都撞见了援助的巡逻队伍,彼此视线一扫,默契的拔刀相向。 其中带队的承局是张介,他果断的冲了过去。 冲向蕃人的张介,抡刀就是一砍,那名冲在前头的羌人躲闪不及,持刀的手臂从肘部齐刷刷的斩断在地,鲜血直冒,顿时发出了惨叫,张介再度一砍,直接将他的头颅斩下。 眼见自己人被砍死,彪悍的蕃人见此也不甘示弱,也大刀砍了过去,张介脸色一冷,不躲不闪勇猛的劈了过去,两刀相撞,发出铿锵一声,张介身后的士卒也冲了上去,彼此混战在一块。 混战之中,蕃人和宋人互有死伤,张介纵身冲入敌中,身穿纸甲的他勇猛无比,不多时十名蕃人都尽数惨死,踩在一名蕃人尸体上的张介用力拔出卡在对方脖子上的刀,大动脉的鲜血犹如泉水涌出,淋了他一身,回头看着仅剩六人的队伍,森然道:“走,这里肯定不止这些人,把他们找出来,全部砍死。” 在黑夜中松干罕身上穿的宋人甲胄,成了最好的掩护,遇见弓箭手一时难以辨别,以至白刃加身这才回过神,但此刻已经太晚了。 砍死一队十人队伍的弓箭手,松干罕挥了挥手中带血的大刀,便再度冲向弓箭手的良田。 随着火焰越来越多,青山寨的人也越来越慌乱,其中有聪明的人,干脆就不出击,直接带人直冲自家的良田,这也让松干罕突破的格外轻松,路上甚至没遇见什么抵抗,但他的眉头却皱的愈来愈紧,这说明他们的目的地,必然会遭遇誓死保护粮食的军队,那必然是一场惨烈的厮杀,但事到临头,他也不能掉头就走,倘若现在就跑,等待弓箭手回神,那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杀。 只有将他们的粮田烧的一干二净,到那时宋军必然会为了保护位数不多的粮食,被拖延在粮田里,这才有足够的时间,逃出生天。 随着时间流逝,青山寨的军吏也逐渐知道发生何事,全军拿着长枪,弓矢纷纷出动。 距离松干罕二十里的地方,乞论赤延已经深入了青山寨的核心,粮田所在之地。 在他的纵火之下,镇戎军的粮田已被点燃。 大火在粟穗燃烧的很快,眨眼间一亩的粟米,就在火中被引燃。 而在这时候,镇戎军的弓箭手也到达此地,他们望着自己的心血被大火吞噬,眼中泪水止不住的流淌,直至发现了纵火的凶手,他们来不及擦干泪水,就冲了过去。 炽热的火光之下,镇戎军和蕃人的身影纠缠在一块,伴着怒吼声,无需多言,彼此都有深仇大恨,只需挥着手动的大刀就可。 砍死一名蕃人的镇戎军,还来不及宣泄心中的怒火,只听不远处发出弓弦的振动声,在同伴的惊呼中,箭矢宛如闪电般,直射他的面门,约有二尺长的箭矢,直接将他的头颅穿透,黑夜里带着血液的箭簇滴下了血珠。 乞论赤延刚射杀一名弓箭手,耳畔就传来一道怒吼声,还有势大力沉的大刀,他连忙滚落在一旁,才堪堪躲开这致命的袭击。 “直娘贼,你们胆敢烧了老子的粮食,”一名身材魁梧的承局望着乞论赤延,踏着愤恨的脚步冲了过去,他的力气很大,乞论赤延的力气也不弱,两人互砍几下,但有甲胄傍身的乞论赤延更占上风。 承局一刀砍在乞论赤延肩膀上的披甲,只听发出沉闷的一声,还未镇戎军的承局再砍,乞论赤延的大刀就冲了过来,狠狠劈砍在他的腹部,锋利的大刀,径直切开了他那脆弱的肌肉,直接将绿油油的肠子都斩开来了,受到这致命的一击中,承局脸色大变,随后身子一软,再也站不稳,大刀又从他的脖子挥过,猩红鲜血飙出,让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显得更加绝望。 带人砍杀了一队的乞论赤延,看着一地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快,我们不能慢下来,不然就会被他们拖着,然后都死在这里,继续朝粮田跑去。” 说罢,就待人继续朝粮田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步跋子也在青山寨肆虐,那一身甲胄,让他们个个犹如杀神一般,哪怕面对四人围攻,也能轻易的反击,以至数支队惨死在他们手中。 斩杀这队最后一名庆州军弓箭手,步跋子也有一些疲劳,沉重的甲胄带来的防御,确实厉害,但也代表他的体力,会消耗的很快,才想歇息一会儿,就有一道锐利的箭芒直冲而来,击在他背后的瘊子甲片上,发出叮叮声。 步跋子回头看去,只见箭簇来的更多,但全都无法穿透他的甲片。 昔日韩琦为了观测瘊子甲究竞有多强,命士卒在五十步以强弩射击,却无一箭能穿透。 偶然有箭簇扎了进去,却发现仅是甲片缀合处的钻孔被恰好射中,纵然射入,箭簇依旧被钻孔后面的一层抵住,可见其之强悍。 “这就是瘊子甲么,果真厉害!” 李孝忠带着人从黑夜走了出来,望着步跋子的甲胄,双目的炽热好似在此地肆虐的烈火一般。 九十五章 杀气 夜幕之下,火光冲天,照耀在刘然的前路上,他的脸色很难看,脑子里回响着郑科的怒吼。 揪出敌人一个一个杀死,这就是郑科的命令,也是身为庆州军精锐的任务。 手持长枪,携带二十多人的刘然,得到命令便匆匆的踏着步伐,冲了出去。 一路所见尸体很多,有自己人也有敌人的,刘然对着身后众人道:“寨内混乱,此刻切莫分散,都跟在我身后。” “是!”跟在刘然身后的弓箭手纷纷出声道,只是声音带着一丝焦虑,哪怕他们知晓此刻不能慌乱,但自己的心血都在田里,如今敌人正在大肆纵火烧田,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粮田能够安然无恙,如果被烧了,那接下来的该如何是好,每个人心中都在盘算着。 刘然也对他们的想法一清二楚,但他知道当务之急,就是组织队伍,去击杀一切来犯之敌。 ....... 庆州军的粮田前,松干罕望着远处林列的宋军,眼里闪过一抹狞狰的神色,随即大声招呼着,就带人冲了过去。 在此守卫的是王当,他看着来敌进犯自己领地,眼里的怒火极为雄烈,也不多说什么,让身后的弓箭手纷纷加入战场。 临敌五十步,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身影,随后空中响彻弓弦震动的声响。 刷刷刷! 锐利的箭簇,狠狠穿透在彼此的身上,无甲胄护卫的人,顷刻间就被扎穿发出惨叫声。 一轮一过,彼此更近了,仅有十多步的距离,彼此再度射箭。 又是一轮箭雨,乱飞的箭矢,在和黑夜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谁也不清楚给对方带来多大的伤害,但双方都拔出了大刀,长枪,进行最原始的冲锋。 松干罕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口中发出壮勇的口号,手中大刀也不慢,冲入敌人阵中的他,手持利刃就是一顿乱劈,最先头的弓箭手,霎那间手腕被斩断,随着惨叫声鲜血喷涌,而松干罕又是一刀,直接将他的头颅斩,而后跟在身后的队伍也凶猛的撞击在一块。 王当暗骂一声,带着怒火砍在了一名蕃人身上,那锐利的刀锋,直接从他肩膀砍下,肢体瞬间被砍下,而后毫不留情的将其杀死。 仓促之下,王当所带队伍并不多,也仅有二十多人,有心算无心,顿时落入了下风。 听着耳边士卒的惨叫神,王当奋力砍死一名蕃人,但立马就有一名蕃人袭来,匆忙间他反手一挡,对方的刀锋就距离他半寸,这让他不由冷汗直冒,但就在王当耽搁间,又有数人被砍杀,看的他怒目睚眦,发狠的一砍,将敌人手臂砍出一道惨烈的伤口,止住敌人的来袭,他顾不得乘胜追击,直接冲向了松干罕。 他看出来,这人是敌人的首领,只要把此人斩杀,那这股乱贼的气势就能被制止。 再度砍死一名弓箭手,松干罕听着耳后传来袭击,径直拉过身边奋战的蕃人充当肉垫。 被他拉过来的蕃人,霎那间被王当砍中脖颈,蕃人眼里冒着恐惧,而王当心中一气,想要拔出大刀,但谁知刀锋被骨头卡住,一时间哪能轻易拔出来,这一慢,松干罕的袭击也到了,王当当机立断放弃了武器,匆忙往后一退,但还是被砍中了胳膊,鲜血直飞。 看着躲过去的王当,松干罕追击而去,又是大力一刀。 王当看着这一刀,也发了恨,竟直接扑了过去,这恰好砍在他胸前,鲜血好似找到了出路,霎那间涌出,将他胸前浸湿一片,也让王当喘不过气,他顾不得这些,只是狠狠抱住松干罕,猝然被抱住,松干罕立即翻滚在地,两个人就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后头的蕃人看着这一幕,立马提刀冲了过去,将王当的背后砍出一道狰狞的伤疤,背后遭受重伤,王当竭力一滚,让松干罕趴在自己身上,但松干罕也是用力一蹬腿,王当再度被他翻面,番人看着王当露出了狞笑,这一刀他的方向是王当的脖子。 力竭的王当,知道对方的袭击,只能瞪大双眼等待死亡,但下一刻,一道箭簇穿过他的脖颈,一击致命。 交战的双方下意识看着远处的队伍,只见刘然再度拔出背后的箭簇,又是瞄准射了一箭,一名蕃人应声倒地。 刘然冲到敌人之中,如猛虎入群羊,长枪穿刺间,哪怕蕃人壮士也被其含怒一枪刺死,根本无一合之敌,蕃人士气也迅速下降,纷纷开始了逃亡。 看着袭来的刘然,蕃人就是一慌乱,而王当却忍不住大笑,松干罕见此心中一急,直接对着王当的脖子咬了过去,以牙齿撕下了一块血肉。 王当吃痛之下,也愈发狠戾,不管不顾就要死死搂住松干罕,却不料还有一名蕃人袭来,那方向正是王当的手臂,王当不怕死,但他怕手臂被斩断,要知道要是手臂被斩断,在这群虎狼西军之中的下场,比死还可怕,故下意识的放开了松干罕。 被放开的松干罕,连忙摸滚打爬的逃窜,步入逃亡的行列,他逃的极为专业,纵如王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走。 紧跟在后方的刘然,见敌人逃窜,快速射杀几名逃的忙的蕃,人后快速来到王当面前,看他手臂上的鲜血止不住的流淌,撕下布匹甩了过去。huαんua33 王当喘着粗气,脸上闪过愧疚之色,沉默的包扎伤口,刘然也默契的没说,“你受伤了,先找个地方歇息,那贼酋就交给我。” 若是平日里,王当说什么也要争夺一番,毕竟只要杀了那个贼酋,必是一功,此刻的他垂头闷声道:“好。” “跟着我,杀了他们!”刘然望着远处燃起的火苗,持着长枪,就带人冲了过去。 身负重伤的王当,看着散落一地的尸体,他所带的二十多人队伍,仅剩下几人了,心中愤恨悲痛之情,无以复加,只能看着远去的刘然,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来到粮田的刘然,看着眼前燃烧着烈火的粟穗,眸子里闪过森然的杀气。 逃遁的松干罕,喘着粗气,他来不及歇息,他看着远处燃烧的火光,松了口气,幸好手下的蕃兵,纵火将粮田焚烧,他只要绕着这道路,在宋军混乱的时候,寻找机会就能逃出生天了。 九十六章 混战 青山寨顶端。 辛辛宗站在辽阔的山沿,此处视野最为开阔,平日里此处能够对整个山脚一览无余,因此也是辛兴宗最喜欢待的地方。 但此刻,他望着山下那到处肆虐的火焰,心中极为愤怒,并且伴随着不安,在他左右则是两名指挥使,郑科和许涛,寨内大乱,二人还在此地,就是为了护卫辛兴宗的安危,他二人自然也想下山杀敌,以泄心头之怒,但二人也知晓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动,他二人在寨内武力最为超群,因此也不能动。 否则,趁着夜色,若有刺客上山击杀辛兴宗,但凡出一点事,他二人都难以担当这责任。 山下如何大乱,也不碍事,最重要的是寨主辛兴宗绝对不能出事。 “辛寨主且安心,郑指挥使已派人吩咐那刘然,以刘然之力,定不叫那贼匪逃脱,况且标下已派人去求援,定叫这些生乱的贼匪,尽数斩杀在此,”许涛能够觉察到辛兴宗的不安,确实辛兴宗虽为名将辛叔献次子,但真正面临的危机的时刻,怎会有。 听着许涛的话,辛兴宗适才有些安心,他对刘然寄予厚望,况且若是无法解决,那还有救援。 郑科听着许涛这谨慎的话,颇感愤怒,不过是小小的羌人作乱,竟犯得着去求援,这不是在践踏青山寨的脸面么,遂拱手道:“辛寨主务忧,有标下在,任何贼匪都不堪一击,还请让标下去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然后全部斩杀。” 辛兴宗一听这话,眉头一皱,“郑指挥使,还是先在此等待吧,这贼匪我看非同寻常,定是蓄谋已久,甚有可能与那党项人有牵涉,若是如此,不可不防,还是许指挥使看的深远,这时便务要顾及脸面。” 说罢,拂袖而去,他怕再看下去,心中的愤怒和不安愈发的多。 望着辛兴宗离开的身影,郑科双拳紧握,而许涛则是露出嘲笑,这匹夫又怎会知道,在这等将门人物眼里,自己安危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不重要。 ........ 山寨上诸多算计,山寨下四面起火,伴着火光血腥味也逐渐浓烈。 李孝忠望着不远处的跋子,眼里闪过炽热的杀意,这是他的猎物,就如他知晓刘然击杀步跋子一般,他无时无刻都在想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击杀一名步跋子,尤其是在演武之中,亲手输给了刘然队伍,这念头就好似梦魇一般缠着他,他将手中大刀扔在了地上,狞笑着从腰间拿出一柄斧子,这斧子有三宋斤重,比大刀更费劲,但这是对付甲士的利器。 “你们去对付其余人,这个甲士由我来!” 说罢,李孝忠再也按耐不住胸膛的战意,勇猛的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的士卒,知晓自己等人绝非甲士的对手,便想着快速击杀这游散的蕃人,再去帮助李孝忠,也冲了过去。 双方顿时激战在一块。 狠戾的斧子劈砍而来,步跋子也不敢托大,这可不是普通的刀剑,而是致命的钝击,哪怕他有甲胄,遭受这一击也讨不了好,连忙以刀挡住,而后发出猛烈的碰撞,仅仅一击,步跋子的大刀,就出现了一个微小缺口。 步跋子适才就有些疲惫,此刻不由后退几步,大声喊道:“你是何人。” 李孝忠哪会让对方有缓过劲的时间,他知道唯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二话不说又是冲了过去,狠狠一斧,述说着自己的回答。 步跋子见此,咬牙提刀就砍了过去。 而后此地的喊杀声就未曾断过,李孝忠所带的弓箭手皆为不凡,他们与蕃人奋力厮杀着,手中大刀含怒而劈,前头有反应不及时者,瞬间胸前被砍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势,然而还未等蕃人反击,在这名弓箭手后方,一名士卒提着大刀就冲了过来,铮亮的刀子直接贯穿他柔软的腹部,扎了个透心凉,蕃人含恨而死。 双方交战的蕃人,在这些精锐士卒的配合之下,直接一面倒,察觉场中情形不对的步跋子,也发了狠,知道只有砍死李孝忠才能扼住这败落的局面,便也不顾一切的奋力砍杀而去。 充满技巧的一刀,大力劈砍在李孝忠的胸前,纸甲荡起一阵沉闷的动静,也让李孝忠胸腔一顿,手中动作也不由一慢,步跋子绕后袭去,李孝忠的左臂再度被砍了一刀,这一刀势大力沉,若非李孝忠方才撤了一步,他的手臂就要齐根斩断。 然而李孝忠并无任何惧怕,反而吃痛之下,更加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与步跋子奋力战在了一起。 黑夜之间,肢体碎落一地。 在喊杀里,两道喘着粗气的声音,极为轻微。 李孝忠望着前方喘着粗气的步跋子,发出艰难的咳嗽声音,此刻他的纸甲已破碎成一片,他身上的伤势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只知道只要动弹,浑身上下都在发疼,而步跋子也不好过,他胸前的盔甲,已陷落了一块,紧紧贴在胸膛,让步跋子的胸骨发出剧烈的疼痛,就连肺部呼吸也有一丝困难。 步跋子面罩,也难掩他的震惊,他未曾预料在此地,竟然碰上这么一个棘手的人物,看似年纪不大,但有一股不死不休的韧性,就是此人一直拖着自己,让自己无法去救援随行的蕃人,此刻这场中仅仅剩下他一人孤军作战了。 其余宋军也如数将蕃人杀死,此刻紧紧围绕在步跋子周围,将他所有退路都封死。 “李承局,你可还好?” 一名弓箭手,双手紧握大刀,他死死盯着的步跋子,朝李孝忠询问道,此次若无李孝忠拖着,他知道自己这一队,都得死在步跋子手中。 李孝忠没有回答,只是大声怒吼一声,狠狠的冲向了步跋子,其余人也全部冲了过去。 数人围攻之下,就连步跋子也难逃一死,重斧劈砍在他的胸前,强大的钝击把他的肺腑,打的大出血,也彻底将他的生机摧毁。 望着被砍翻在地的步跋子,李孝忠胸膛剧烈起伏着,贪婪的呼吸空气。 随后他走到还想挣扎的步跋子面前,冷声道:“我叫李孝忠,杀了你的男人!” 一道沉重的斧狠狠砍了下去。 九十七章 神人 前方逃窜的松干罕,此刻气喘如牛在这一路上他无论如何逃窜,都始终难以甩开身后的宋军,尤其是那个持枪的青年,犹如老辣的猎人一般,死死追赶着他们,以至现在他们都不敢停下脚步,但无论他们如何疲于奔命的逃窜,都好似一群被围猎的野兽一样,只要一旦停下脚步,就会被后方赶到的宋军,一一射死。 逃了许久的松干罕,双眼都有些迷离了,他连忙停下了脚步,狠狠甩了一下头,让自己能够清晰一些,他望着自己身旁一起逃窜的蕃人,每个人都是喘着粗气。 松干罕咬牙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就迟早会被追上,到那时我们都会死,只能和他们拼了!” 另一名蕃人也点头,再这样跑下去,他们都力竭了,那个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他二人都是如此,其余蕃人也发了狠,他们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不然也不闯入这龙潭虎穴纵火杀人了。 “你们带人继续放火,吸引他们的目标,我再带人隐藏在田里,设下伏兵,他们人数不如我们多,一旦他们分散了,就是我们的机会。” 听到此话,一名蕃人道:“那名持枪的青年呢?” 众人顿时想起刘然的可怕,瞬间迟疑了,谁都不想面对他。 松干罕冷声道:“他交给我,你们对付其余人。” 有了松干罕的话,其余人心中一松,便快速分散开来。 待到刘然到来时,只看见前方只有七八人,不复方才的人多势众。 距离百步之遥,松干罕尽力让自己恢复一些,这距离也让他足够安心,就算是蕃人里的神射手,也无法在黑夜里射中人。 望着松干罕停歇的身影,刘然身后的弓箭手,双目充斥着恨意,就要冲上去,被刘然一把拦下,如今天色昏暗,谁也无法保证在前方,是否有伏兵,一旦有,那就太危险了。錵婲尐哾網 见刘然拿出背后的长弓,掏出一支羽箭,诸多弓箭手露出惊诧神色,他们知道自家军使善射,但这距离太过遥远了。 在百步之遥的松干罕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露出讥讽,你莫非以为自己是神么? 在他看来,唯有神人,才可以在此地射中他。 刘然看着前方的松干罕,右手持弓,右手捏箭弦,而后猛然松开。 箭矢掠过夜色,宛如一道光芒,在松干罕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狠狠射来。 嗖! 下一刻,松干罕疼痛的嚎叫,响彻在这片粮田之上,那一箭赫然穿透了他的眼球,引得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战栗。 而听到松干罕的叫声,隐藏在粮田里的蕃人,都听到了,也看到了适才那一幕,在夜色百步之遥射中人,这又岂能是寻常人,定是神人,凡人岂能对付神人,想到这里,他们怎敢对神人动手,纷纷心生恐惧,恐惧就好似瘟疫一般传染着所有的蕃人伏兵,有一人实在是恐惧极了,竟直接起身逃跑,而有一人,就有第二人。 仅仅一瞬间,所有的伏兵都带着恐惧,奋力转身逃跑。 但在刘然眼中,皆是一个个移动靶子,他没有丝毫犹豫,左手迅速的拉西安射出。 数十名蕃人,在此刻就犹如逃亡的鹿群一般,并且因恐惧手脚同步,根本跑不快,而不济者,则站在原地因惊惧而无法动弹。 蕃人临死的哀嚎,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惊悚。 哪怕是站在刘然身边的弓箭手,此刻心中也是一片惊骇,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整片天地之下,唯有刘然不断拉弦的声音,直至将所有伏兵射杀。 其余弓箭手这才回过神,望着飞驰而去的刘然,他们心中振奋不已,是啊,这般神人,可是他们的刘军使呢! 松干罕看着袭来的刘然,心中早被恐惧侵袭,那驰聘而来的身影,在他那仅剩的独眼里,好像看到了他彻夜缠身的梦魇,名为张俊的男人。 锐利的长枪穿刺而出,没有遭受任何抵抗,轻易就贯穿松干罕的咽喉,唯有那眼球死死盯着杀死自己的敌人,眼里没有愤怒,唯有惊惧。 刘然随意一拔,鲜血骤然喷涌而出,洒落在灰暗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静寂的夜晚,再度被火光笼罩。 那四面八方的粟田,在大火的侵蚀之下,化作一片火海。 望着这一幕,弓箭手们再度发出怒吼。 刘然看着这火海,拔出大刀,径直朝松干罕的脖颈砍去。 手中提着松干罕的头颅,刘然冷声道:“敌酋已死,将剩余的贼人全部揪出来,一一杀死。” “是!” 弓箭手们齐刷刷的高声呼喊,有刘然在此,任何敌人在他们看来,都是宵小之徒。 ...... 与此同时,在青山寨外沿,出多壕栅都被烧出一个个缺口。 平日里难以企业的防守,在此刻出现了极大的破绽。 几名蕃人族长,望着青山寨里面的大火,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高呼。 在他们身后有着近千人,其中骑马者有数百,近千名壮年男子,各色部族都有,他们平日里都在各个山间沟壑里逃窜着,此刻都汇集在这里,发出高昂的呼声。 为首的蕃人部族族长,骑着马匹,大刀狠狠指向青山寨子,“随我一同将这些宋贼,全部杀了,赶出我们的领地!” 听着首领的命令,众多羌人也按耐不住的发出咆哮,他们对着青山寨露出难以掩饰的仇恨,以及对烧杀掠夺的憧憬,自小生活在吐蕃的蕃人,都是天然的贼匪,在这混乱之地,毫无正统的秩序,唯有大族吞并小族,小族再对更弱者挥刀相向,掠夺已刻在他们的骨子里,他们并对此享受着,肆意的放纵。 此刻,他们肆意任凭自己骨子里的杀意,流淌在血肉里,而后随着部族的首领发号,所有人都朝青山寨冲了过去。 骑马者更快,他们争先恐后的冲去。 约半个时辰,混乱的青山寨这才发现这些贼匪,但已为时已晚。 他们所到之处,皆手持火把,在这片弓箭手拼尽全力才修筑的地方,大肆烧杀。 九十八章 宋炎 空中愈发深沉,地面的烈火在肆意咆哮。 怒吼声,血肉劈砍的濒死惧声,以及马的嘶鸣声,都在青山寨响彻,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宋炎望着在羌人肆虐下的寨子,眸子里闪烁骇然,以及一丝怒火,在他身旁李孝忠被人搀扶着,此刻的李孝忠手中大刀,还在滴着鲜血,在他击杀步跋子,又快速出现一批蕃人,若非宋炎带人加入,他怕是要死在那,但此刻的他,伤势很重,情况并不好。 “还可战否?” 看着李孝忠的伤势,宋炎有些皱眉询问,此刻寨子里早就乱成一片,寨子最前方被蕃人占据,大批的宋军被屠戮,他也是好不容易杀穿十多人的包围,前来救场,他所带的十人队伍,也只剩下了六人,李孝忠的手头的人,更不济,仅剩下了三人。 李孝忠听着宋炎的话,哈哈一笑,却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引得他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你以为我是谁,区区的羌贼,就算我只剩下一只手,也能够对付。” 李孝忠的壮志豪言,宋炎并未信,继续劝说道:“事到如今,寨子一片混乱,你身负重伤,还是让你的人,带往你到山上,剩下的交给我。” “你在轻视于我么?”李孝忠并未领情,他双眼瞪大的看着宋炎,“你莫非以为我会丢弃同袍,独自偷生?” 两人在此僵持着,远方的喊杀声愈来愈近,宋炎干脆道:“既然如此,你我各自凭本事,活下去,待会我顾不上你。” “无需顾及,我怎么会死在这些撮鸟手里,”李孝忠吐了一口唾沫,而后用大刀从身上割下一块布,把刀柄缠绕在自己的右手,眼里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 见他于此,宋炎收拢着箭矢,在他的箭囊已有三十支箭,这都是他一路上捡的,他几名手下的箭囊,也被填的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隙。 “前方还有宋贼!” “宋贼在这!” 在宋炎等人逐步退后,寻找有利地形时,有蕃人发现了他们,为首的蕃人身材虽矮,但颇为壮硕,他望着宋炎等人闪过惊喜神色,仅有十来人落单在这,简直就是最好的猎物,一想到大刀砍杀在这十多名宋军身上,那血肉在锋利的刀锋之下,对方绝望的怒吼,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都在发出欣喜的雀跃。 听到这些人的话,蕃人如潮水般涌来,个个眼里带着激昂的兴奋。 站在高处的宋炎,李孝忠等人没有任何惧怕,有的是视死如归的决然,李孝忠拿着绑在手上的大刀,狠狠一挥前方,“我的人头在这里,胆敢来取的,都来吧!” 宋炎虽没有说话,但从背后箭囊掏出了一支箭,张弓搭箭,以作回答。 百名蕃人见此发出大笑,有一人提着一个人头,就扔了过来,“你们的都头,都被我们乱刃分尸了!” 说罢,数百人一拥而上,欲要将宋炎,李孝忠乱刀砍死。 宋炎望着前方袭来的蕃人,手中动作很快,减矢霎那间从他手中飞出。 锐利的箭矢,掠过半空。 轻易贯穿一名冲在前头的蕃人胸膛,那人身子立即一顿,喉中冒出鲜血,眼里满是绝望。 宋炎的射术极为可怕,哪怕相距七十步,也能射中敌人。 这让蕃人一惊,但有不信者,再度冲了过去。 宋炎再度射出一箭,将敌人射死。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震,这可怕的箭术,令蕃人的士气一滞。 就在众多蕃人面面相觑,不敢前进时,有人大声喊道:“他们不过仅有十一人,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们?” “首领说了,杀了那名善射者,赏十匹马,五十头羊,六个女人。” 一听此话,诸多蕃人陷入了疯狂,他们大多都被宋人逼迫在山谷沟壑苦苦求生,如今岂能不为这赏赐而拼命。 陷入疯狂的蕃人,再也难以自制,纷纷冲了过去。 任由宋炎射杀,蕃人就好似敢死队一般,争先恐后的冲锋。 蕃人汹涌袭来,哪怕宋炎手中弓箭也不慢,但始终射出去的箭,无法将蕃人前排尽数射死,有凶悍蕃人直冲而来,就在他面露喜悦,自认为先登时,一道锋利刀光,顷刻间袭来,将他斩首,尸首分离的蕃人,身子还没反应,还在往前跑去,只是跑了一两步,无头尸体的扑腾的摔倒在地。 砍死一名蕃人的李孝忠,一抹脸上的血迹,在他身边还有九名士卒,也齐齐发出壮烈的怒吼,宛如宋炎最坚固的防御一般,驻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跨越半步。 这令蕃人神色一怔,而后纷纷发出怒吼,就连宋贼都头都死在他们手里,区区十一名宋贼,竟还想反抗,纷纷冲的更勇猛。 九十九章 巷战 尽数诛杀所有在粮田里的贼人,刘然还来不及歇息,便远远看见梁护等人奔赴而来。 望着梁护,刘然未曾看到张平亮,不由心中一突,今夜局势动荡,到处都有贼人,以张平亮的身手,恐会有失,他一把抓住梁护的手,“张平亮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梁护此刻身上也被血腥味裹挟,显然是激战了一番,他喘着气道:“我也一直在找他,我还以为他和你一起。” 听到此话,刘然心生担忧,顾不上歇息,对着众人下令道:“走,我们去前寨。” 得到刘然的命令,众人神色一振,齐齐称是,随着刘然一同快步朝前寨而去。 ........ 青山寨,前沿。 此刻,这里已乱作一团,各色穿着的人,在此肆意杀戮着,弓箭手也勉强抵挡着,然而分散各地的弓箭手,在这些蕃人的凶戾之下,显得格外艰难,时不时就有分散的弓箭手,被人发现,引来乱刀砍死的局面,就连都头,也难逃一死。 此刻,张平亮跟在魏曲身后,他那破烂的衣衫,也被鲜血淋湿,有他自己的也有敌人的,而和他一起隐藏在建筑后面的魏曲,情况并不好,适才他们遭遇了几十人的围攻,就连范都头,也在刚才的遭遇战里面被争对而死。 若非张介恰好路过,他们也难以幸存。 张介手中的大刀,已出现多道缺口,而他此时披头散发,被包扎的额头还在渗血,但他并不在乎,望着前方少量的蕃人,他轻声道:“你们是刘二郎的人,也算半个我的人,你们现在听我的,我待会冲出去吸引他们,然后你们再趁机偷袭,将他们杀死,之后我们再寻一条路,去找刘二郎。” 听到此话,魏曲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大刀,这刀并不是他的,是他从同袍的尸体上捡的,他的早就崩碎。 张平亮略微紧张,他看着张介就离开吸引敌人时,抓住了他的胳膊。 胳膊被抓住,张介略微疑惑,还以为张平亮在害怕,随即豪迈一笑,伸手抚在他头顶,“我认识你,张平亮,刘二郎常与我提起,放心,有我在你们不会死的,不然刘二郎到时寻我麻烦了。” 张平亮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他确实怕死,但此刻也知道怕死只会死的更快,况且他可是刘然的人,怎么能有辱然哥精锐的名声,他将自己的刀递了过去,“张介哥,你的刀钝了,用我的,我的好使。” 张介闻言一笑,也不作犹豫,便接了过来,“我说过,你们不会死的,除非我死了。” 说罢,便坦然的走了出去。 张平亮望着他的身影,不由紧紧握着这把残缺的大刀,眼里闪过决然,哪怕死了,也要砍死几名贼人,好让张介哥能够活下去。 不远处,十多名蕃人砍下战死的宋军头颅,他们手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头颅,显然死在他们手中的宋军已有一支十人队伍。 砍下宋军首级,这名蕃人迫不及待的拿着留血的头颅,绑在自己的腰间,这个头颅可是能换十头羊。 想到这里,他惬意的舔了舔嘴唇,十头羊,那可是好多的肉,还有温暖的皮毛,这样一来,他的女儿就能度过这个冬天了,不会再和自己的妻子一样,饿死在寒冬。 就在他有些憧憬的时候,被火光包围的角落里,突然走出来一名身材健硕的宋军。 张介望着他们腰间的首级,眼里闪过愤怒,他不知道那首级是谁的,可能是陌生的同袍,也有可能是互有间隙的,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好友。想到此处,他提着大刀,猛然指向了他们。 十几名蕃人看着孤身一人的张介,先是一愣,随即发出难以相信的大笑,仅仅只是一个人,怎敢挑衅他们,随即发出愤怒的大吼,猛然冲了过去。 张介见此,也是凶猛的冲了过去。 双方交战在一起。 张介充满杀意的的大刀,狠戾的朝对方劈砍而去,跑在前头的蕃人,瞬间被他一刀砍在胸膛,胸骨在锋利的大刀之下,齐刷刷的发出碰撞,而后一拉,鲜血顿时乱飙,就连坚固的胸骨,也有几块被带出来,张介的手腕,此时也一阵疼痛,显是手腕再也支撑不住他一直以来的蛮力劈砍,挫伤了,而那蕃人眼看翻倒在地,发出了惨嚎。 后赶来的蕃人,见状大怒,纷纷拎刀砍来。 手腕挫伤,张介丝毫不在意,他提刀就是一挡,挡得住一刀,却挡不住另外几刀,那大力挥砍的大刀狠狠砍在他左臂,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