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心颤》 第 1 章 第1章 【1】 /思念是持续狂乱的风 “下一站,棉台镇。” 公交车里广播响起时,林亦书抬头看向车外的雨幕,天色灰蒙,并不能很好的视物,车辆穿进幽静的山间公路,雨声落在远处树林里,传来绵延而低沉的沙沙声。 早晨从庆源出发时天气还很好,阳光一路伴随,可越接近棉台镇越是气温下降,很快淅淅沥沥的小雨追赶而来,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林亦书去棉台镇是为见一个人,一个既熟悉,又很陌生的……未婚夫。 如果不是梁家突然的提亲被拒,林亦书还不会知道她其实早就订过亲,而对象竟然就是她高中时的同桌,那个每天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上学,总是沉默寡言,一学期都不会跟她说话超过五句的沈呈。 “车辆到站。”广播声打断林亦书思绪,车门应声而开,雨声顺势传进来,更清晰地落在耳边。 林亦书刚拿起行李就被人群挤开,大家都急着下车拦一辆停在路边的三轮车,在不淋雨的情况下尽快到家。 林亦书很少坐公交,也就很少经历眼下这样的情况,她努力握紧行李,努力寻找能够支撑自己身体的物体。 好不容易下车,却还是被困在人群里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只能停在原地听人们吆喝,耳边充满嘈杂,鼻尖充满着烟酒的气味,这些气味把原本清新的空气弄得混乱不堪。 林亦书轻轻皱眉,然后忽然的,有一只手轻缓擦过她手背握住她的行李,她胳膊也被人捏住,对方的力量很取巧,也很温和,坚定的把她从人群里拉出来。 林亦书脱离拥挤的人群,终于呼吸到湿润清冽的空气,她以为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小偷,却对上一双眸色很淡的清冷眼眸。 青山空雨,小镇的绿色鲜嫩,他衬衣单薄,是这许多绿中的一抹淡色。 这个年纪的男生,是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另一种好看,斯文气又略显冷淡,看到她,俊秀的眉微微一拧,嗓音有些低,但比雨声更润。 “还好吗?” 他不知为何的,问完这句话就匆忙把脸转开,也放下她的行李箱。 林亦书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蜷缩。 大概是发觉林亦书在看,他把手往身后一藏,侧过身,用林亦书习以为常的侧脸问她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嗓音莫名更轻了些喊她名字,“林亦书。” 林亦书一怔,“你还记得我?” 湿润的空气里,沈呈乌黑睫毛缓慢下垂,竟有种奇妙的脆弱意味,他很慢很慢地煽动一下,嗓音哑哑地应。 “嗯。” 这倒是有些稀奇,沈呈竟然会记得她,难道因为她是他讨厌的人,所以才会记到现在? 从前林亦书一直弄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沈呈,他几乎不会用正眼看她,面对她时永远紧绷着冷淡侧脸。 他也不喜欢和她说话,每 次交流,他的回复都只是简短的一两个字。 他不喜欢和她相处,可是因为两人成绩排名总是紧挨在一起,而成绩和座位挂钩,因此高中三年他都没有摆脱她这个同桌,哪怕他们每天坐在一起,他也谨守自己的方寸之地绝不越界。 他们之间没有大多数同桌的无话不谈,到现在仍旧对彼此十分陌生。林亦书曾为此苦恼过,不过现在释怀了,甚至觉得沈呈讨厌她也挺好的,至少他应该恨不得和她撇清关系才对,怎么会愿意和她度过一生? 那么退婚…… 应该可以顺利进行吧。 * 雨幕没有停过,只是从中雨转为绵绵的细雨,一根根拉长得像柔软的丝线,被风吹歪后落在林亦书白皙的脸上,而她还在盯着沈呈发愣。 沈呈身后的手指已经被他生生捏出红印子,在林亦书的凝视下,他还在不断的收紧手心。这样细雨绵绵揉着清冷凉意的天气里,他开始感到心慌意乱的燥热。 “林亦书。”微沉的嗓音,沈呈急促压眉避开她直勾勾的视线,“你别看。” 林亦书在他嗓音里听出几分莫名的乱。 她有些疑惑,但并不多想,好脾气地笑:“抱歉抱歉,我想事情。” 沈呈不说话,望了一眼她的行李箱,似乎在疑惑她拎着这东西来这里干什么,但他向来话少,也不喜欢跟她交流,就没多问,只是提起行李箱放进他的小客车里。 林亦书眨眨眼,这才注意到他的车,是一辆有些年头的古董车,“你也来这里载乘客吗?” 沈呈不回答,也不看她,做事一如从前那样沉默寡言。 他坐进驾驶位,等待两分钟后林亦书还没动静。 他的余光里,林亦书正好奇地打量这辆车,眨着眼睛摸东摸西。 沈呈抿抿唇,缓慢把脸微侧过去,没有意外的,亦书看清他紧绷的清俊侧脸。 “上车。”他说。 林亦书笑着点点头,“谢谢。” 她原本想坐副驾驶,身体刚探进去,蓦然想起沈呈不喜欢她的靠近和接触,立刻退出去换到后座。 “送我到镇上的旅馆就好。”林亦书把车门关上,坐好,却立刻感觉到一丝诡异和不对劲。 沈呈的背影为什么一动不动?为什么瞧起来这么僵硬?难道他对她的讨厌已经到无以复加,就连和她共坐一辆车都会心情不好的程度?听说他打工的方式很多,这次出来载乘客应该就是其中一种,如果不是要赚钱,沈呈应该连看都不想看她,更别提载她一程了吧。 “抱歉呀,我这就下车,我打别的车吧。”她怕他更不高兴,迅速下车跑到车的后备箱,刚想把行李提出来,一只手突然摁住她的动作,“啪”一声将后备箱重新摁回去。 他应该是从车里冲出来的,动作有些说不出的急躁,也因为这分急切,他的右臂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左臂。林亦书看到他瞳孔微震,僵硬着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视线,可手仍旧死死摁着后备箱 不让她打开。 他声线沙哑极了。 “不用。” “我送你去住的地方。” 林亦书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好吧,我会给你双倍费用的! 沈呈绷着脸转身?[(,“嗯。” 不高兴? 难道是嫌少了? 林亦书懊恼,早知道说三倍! 她现在有求于他,给多少报酬都应该的。 * 棉台镇的公交站距离小镇主街道还有一段距离,而且道路泥泞,这样的雨天里步行不方便,所以每逢这种天气的时候就是小客车赚钱的时候。 沈呈载着她来到小镇的“花园旅馆”,林亦书听到他熄火的声音,问:“就是这里吗?” 沈呈轻轻看她一眼,很快撇开视线,顺手取开安全带,“嗯。” 果然呢,他的话还是这么少。 好在林亦书从小脾气好,也不计较他的态度,笑眯眯和他说谢谢。 沈呈耳朵烫了烫,默了一瞬,面无表情推车门下去。 林亦书紧随其后下车,沈呈把行李箱拿出来,花园旅馆的老板娘立刻笑呵呵迎出来, “阿呈带客人来了呀。” 林亦书看向说话的两人,原来他和老板娘认识,把她带来这里住难不成想从老板娘那里拿点介绍房客的提成? 老板娘转头看到林亦书,夸张地“哎呦”叫出来,笑得真像一朵花儿似的,不住地打量她,“好漂亮的姑娘!” 沈呈放好行李回头,正好看到林亦书俏生生的一笑,弯弯眼睛如同缀在天上的月牙,那么明亮温柔,映得人心头温暖,却是他怎么踮着脚去够,也够不着的半寸月光。 她是很漂亮,这份漂亮在山野青绿中更显清澈干净,只是含笑站在那里,轻声细语和老板娘说着话,偶尔路过一阵风,抚动她发梢,温柔的一荡一荡,沈呈的心也就随着那一缕发丝起起伏伏,找不到平稳的落脚点了。 很快,老板娘帮她开好房后,沈呈把行李拎上楼,林亦书本想拒绝,可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么开口。 沈呈压着眉眼默默做事,不说话,不笑,偶尔扫过来的眼神充满疏离,林亦书哪敢发表异议,只能踌躇着安静的跟在他身后,目睹他把行李箱放好。 他没有多看房间内的陈设,微垂着眼站在门那里对她说:“花姐人不错,有什么需要告诉她。” “谢谢你,沈呈。” 沈呈偏开头死盯着窗外被风吹得躁动不止的树。 她用这么柔软的声音说谢谢,沈呈耳朵里一阵痒意,又或者,痒的并不是耳朵。 沈呈的身体再次侧开,喉结僵硬滑动,发出一声沉沉的:“嗯。” 他抬脚要走。 “沈呈。” 他立刻就停下了,很快的看她一眼,又挪开目光。 “嗯。” 林亦书没想到他这么听话,看起来挺冷的, 却怎么喊都应。 林亦书从包里掏出三倍的车费向他递过去,“这个给你。” 窗外的风似乎瞬间停止,躁动的树恢复平静,沈呈心头的痒意消失,骤然回归死寂。 他看着她手里捏着的几张粉色钞票,三年的同桌时光,他还是没能走得离她近一点,他们仍旧那么远,远到他的举手之劳也并不能被当做平常的帮助,仅仅只是同学之间都显得突兀。 “呐。” 她弯起嘴角,往前走了一步,“快收下呀。” 沈呈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收着往身后挪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握紧,指尖早就变得冰凉。 “不用。” 沈呈转身下了楼。 楼下的花姐正在算账,听见动静抬头,沈呈面色无常的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 花姐低头一瞧,哎呦呦,写得满满当当,全是人家姑娘的喜好,细致到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花姐笑出声:“你忙前忙后这么久,昨天就请假,今天早早出发接她,我还以为是玉皇大帝光临呢,没想到是个漂亮得活色生香的姑娘。” 沈呈无视她的调侃,语气平静:“麻烦你多照顾她。” “放心,你的女朋友,我保管上心。” “女朋友”这几个字在沈呈心上走过一遭,留下一排排或深或沉,艰涩的印记。 他眉眼始终没抬,淡淡的语气,“她不是我女朋友。” 花姐算账的手一顿,不是女朋友这么上心? 沈呈扯了扯嘴角,竟笑了。 花姐却觉得他还是不笑比较好,怎么有人笑起来比冷着脸的时候还不是滋味。 “我没这福气。”他仿佛很早之前就接受这个事实,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对自己冷眼旁观的残忍和嘲弄。 花姐知道他过得难,刚才那姑娘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子,他普普通通,要怎么配得起? 花姐也就没说话了。 沈呈返回车里拿过来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是一箱棉台镇特产小吃,花姐瞄了一眼,惊讶地“哟”一声,“都是你弄来的吧。” 棉台镇这样的小地方特产少之又少,但野果子多。沈呈把这些山野地方才有的水果碾碎后做成外形好看的甜甜圈,一个一个用可爱的包装袋装起来,品相看起来就很不错。 可是……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姑娘会吃这个?” “她喜欢吃甜食,又很好奇,喜欢尝试新鲜的事物,你跟她说这是特产,她会尝尝的。” 花姐忍不住一笑,沈呈一有时间就会来这里的工厂上班,平时沉默寡言冷冷淡淡,没想到竟然会做甜甜圈。 “为什么不告诉她这是你准备的?” 沈呈看向箱子里的东西,这些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一如他这个人,而他现在能给得起的仅仅只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所以他又哪里来的勇气,资格,想要在她心里留下点痕迹。 沈呈抬手轻轻摩挲装满甜甜圈的纸箱,花姐看不清他低垂的眼里都有怎样的情绪,但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满足,仅仅只是为心上的女孩准备一份小惊喜,他就这样高兴。 也真好哄。 花姐听到他声音传来。 很轻,有些温柔。 “这样就好。”! 第 2 章 第2章 【2】 /如果声音有色彩,会是她名字 来到棉台镇的第一晚并没有想象中无聊,这里虽然只是个普通小镇,但地理位置靠近江南一带,建筑多带小桥流水的婉约温柔,夜晚还有夜市,人不算多,大家都很有闲情逸致慢慢逛,慢慢瞧。 镇上唯一的咖啡馆会在入夜后播放歌曲,与大城市的喧嚣不同,这里的一切都缓慢悠长,娓娓道来的情歌与夜市构成一副诗情画意画卷,那是林亦书不曾见过的人间烟火气。 她收到了花姐送的特产,是味道很不错的甜甜圈,这让她对花姐倍感亲切,由衷认同沈呈说的那句话——花姐是个很不错的人。 不过她没有再见到沈呈,也不知道他住哪里。林亦书心知他讨厌自己,不急着去他面前晃悠,退婚这事还得徐徐图之,而且花姐提过他经常会帮旅馆旁边的超市送货,想找他并不难。 可是三天过去,林亦书已经将棉台镇逛过两遍,在卧室里完成两幅画,却依旧不见沈呈踪影,给超市送货的人也换了一个人,这都让林亦书意识到,沈呈在躲着她。 他讨厌她,不想见她合情合理,但林亦书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在来棉台镇之前她向梁佑承诺过一定会把这桩婚约解除,尽管梁佑看起来并不着急,但梁家的主动提亲还是让林亦书喜不自胜。 她喜欢梁佑这么久,只要沈呈愿意成人之美,她和梁佑就能修成正果。 应该不会太难吧,毕竟他连见都不想见她。 * 第五天的时候,沈呈依旧没有出现,林亦书决定主动去找他。她向花姐打听到沈呈打工的地方,是镇上唯一的建筑工厂。 “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花姐笑眯眯看着她问话。 这姑娘安静又柔软,这些天里总是乖乖的,偶尔出去逛街,买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会分享给旅馆里人。 她经常在楼上阳台画画,花姐看过一次,她画得真好,能把眼前的事物画得栩栩如生,和照相机差不离,却比照相机更有渲染力和意境。 花姐不懂画,但就是觉得好看,还觉得这姑娘画画的时候满身的清澈文雅气,跟个小仙女儿似的。 不过她和沈呈都很奇怪,明明认识却从不联系,一个成天躲着不露面,却每天都会打来电话事无巨细的询问,一个糊里糊涂,似乎除了沈呈叫什么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花姐感慨着突然回过神,这沈呈该不会喜欢人家姑娘,却都没让人家姑娘知道吧? 林亦书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花姐就笑着说:“等会儿阿山就来超市送货了,他也在工厂打工,你跟着他去就能见到沈呈。” 花姐就是超市老板娘,而阿山是超市里的员工。 林亦书听后弯了弯眼睛:“谢谢花姐。” 花姐喜欢看她笑,比吃了糖还叫人心里甜滋滋,别说沈呈紧张他,就是她也想多疼她一些。 花姐拿出自己早上刚从甜品店买回来的饼干和蛋挞给她,“这个你带着路上吃。” 林亦书刚想推辞,外面传来停车的声音,阿山在外面喊老板娘。 ◥想看瑾余的《朝夕心颤》吗?请记住[]的域名[( 花姐应声出去,也把林亦书拉上。 她和阿山寒暄两句后,叮嘱他把林亦书送到沈呈面前。 阿山抽着烟瞄林亦书,林亦书捧着两盒饼干对他礼貌一笑,阿山被这难得而又从未见过的漂亮晃到眼睛,被烟呛得咳嗽几声,问话有些诧异,“沈呈?” 林亦书点点头,“麻烦你了。” 阿山红着脸含糊嗯了一声,嘀咕一句:“沈呈倒是好福气。” 林亦书没听清,“什么?” “上车吧。”阿山和沈呈关系还不错,心想这可能是熟人的女朋友,多少照顾一点,“你叫什么名字?” 林亦书上车坐好,“林亦书。” 阿山说:“山路颠簸,你系好安全带。” 林亦书照做。 阿山坐上驾驶位,开车前往山上的工厂。 阿山没说假话,山路的确崎岖而颠簸,就算系好安全带也能把人晃得头晕目眩,处境实在算不得好,林亦书难得的晕车了。 她脸色苍白,紧紧捏着安全带,努力吸取窗户缝隙里飘进来的凉空气,但根本压不住心中的恶心反胃。 车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金属乐,阿山时不时抽一支烟,林亦书越来越难受。 这时候,阿山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把车里音响的声音关小,电话接通后,他先朝电话那头的人开口:“沈呈,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相比阿山咋咋呼呼的声音,沈呈的声线清润而平静,“到哪了?” 根本不关心他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阿山神秘笑了一声,“快了,还有半小时。” ……还有半小时。 林亦书一直以来的坚持在听到这几个字眼后泄了气,翻天覆地的眩晕感成倍上千的回灌进身体里,她抓紧车把手,有些痛苦的嘤咛一声。 听见点模糊声音的沈呈一怔,本来要挂的电话用力贴近戴着助听器的耳朵,嗓音往下沉,“谁在你车上?” 阿山惊讶于他的敏锐,果然只有对女朋友才会这样吧! “嘿嘿,你猜呢。” “肖山!” 阿山被他突然变凉的语气吓一跳。 “是不是林亦书?” “是她。” “她怎么了?” “没怎么……”阿山随口答着,随意往后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刚才在旅馆还面庞红润,精气神十足的林亦书这会儿竟然脸色苍白,唇色暗沉。她竭力窝成一团,看着蔫蔫儿的,像朵饱经风霜的花。 “你……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沈呈一瞬捏紧手机,很快离开屋子,“肖山,开免提!” 很快林亦书听到沈呈的声音,沙哑地, 有些急迫地问她:“林亦书,你怎么样?” “……沈呈。” “嗯,慢慢说。” “我晕车了,好难受。” 沈呈又对阿山说话,嗓音冷沉沉的,“停车,发位置给我,我马上过来。” 阿山也不敢耽搁,立刻把车停在路边,但沈呈没有挂电话,阿山刚准备挂,又传来沈呈冷飕飕的声音。 “不用挂。” 他要知道林亦书的情况,哪怕看不见。 沈呈骑摩托车,车速和平时比起来快得多,风的声音经过助听器处理,他已经可以听清楚很多。 助听器虽然很贵,但在大二这一年他终于又可以买得起,也终于能够在不看林亦书唇语的情况下听见她的声音,知道她需要帮助就立刻去到她的身边。 能帮到她,能听见她的声音。 沈呈忽然的,有些庆幸了。 而这样的沈呈,林亦书知道得并不多,她不知道他有一只耳朵听不见声音,另一只耳朵的听力也不太好。 她并不知道他不是不想和她说话,他只是需要看着她嘴唇,根据她唇语来分辨她说了什么,可是这样一直盯着女孩家嘴唇,实在太唐突和冒犯。 所以他总是微微偏过头去用另一只还能听见声音的耳朵面对她,装出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样,其实非常努力的想要听清楚她说了一些什么,却让林亦书误以为是他对她讨厌。 她也更不知道,那些他不曾宣之于口的狼狈心思,会在靠她越来越近时化成惊涛拍岸般的浪潮将他淹没,一次一次提醒他,身有残缺的平庸者,哪里就配多看她一眼? 沈呈轻摸了摸耳朵,他怕风的声音太大会淹没林亦书的动静,也怕自己买的助听器还是不够好,不能够将林亦书的声音完整的传入耳朵里,从而错过重要的信息。他默默把车骑得更快,已经很久没有过的心急如焚,因为担心车里的女孩难受。 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林亦书小口小口喘气,压抑着想吐的冲动。 阿山有些愧疚,最重要的还是害怕沈呈生气。 他这人冷冰,平时少言少语,说话语气几乎没什么起伏,但为人仗义,平时工作方面他要是有个什么差错,沈呈会帮忙。 阿山没想到他今天会因为林亦书这样着急。 十多分钟后,沈呈骑着摩托到来,阿山手机上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电话终于被挂掉,而与此同时,车门被推开,沈呈看到车里的女孩。 她毫无生气地窝在车里,白绿相间的连衣裙混乱铺在身上,苍白脸颊在听到动静时缓慢转过来,一双略带湿意的眼眸,“沈呈。” 她小声喊他名字,仍旧柔柔软软,有些虚弱和如释重负。 就像……已经等他很久。 沈呈看着她,木然得突然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吗?躲着她,让她找不到,让她没有办法只能求助别人,最后弄得她这样难受。 这是你想要的吗? 沈呈这样问自己。 他闻到难闻的气味,冷不丁看阿山一眼,“你抽烟?” 阿山被他盯得一哆嗦,“呃……嗯。” 沈呈冷淡道:“胡总要的设计图纸你自己画。” 阿山张大嘴,不是说好帮他的吗! 阿山看了看林亦书虚弱的模样,算了,谁让他让他小女朋友难受了呢。 沈呈去到林亦书身边,他忍了又忍,心里骂自己千万遍,他知道自己不能,可他还是克制不住伸出手,那般轻柔而又小心翼翼把女孩从车里抱出来。 林亦书一僵,轻轻挣扎。 沈呈哑声道:“抱歉,我送你回去休息,等你好起来可以立刻洗澡,我以后不会碰你。可是林亦书,你现在不舒服。” 林亦书原本只是觉得尴尬,他们不太熟,而且男女有别,沈呈不应该抱她。可是他竟然让她好起来后立刻去洗澡,是让她洗去关于他的气息吗?他是在嫌弃自己吗? 林亦书心里,有些奇怪的不是滋味。 “可以先放我下来吗,我怕会吐你身上。” 沈呈低声回:“没关系。” “很臭的。” “没关系。” 沈呈把她抱到摩托车上,拉着她的手扶好。 他坐上去,又握住她的手来拉自己的衣服。 “……沈呈。”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 沈呈回头看。 林亦书有些窘迫:“对不起,我没有力气,拉不紧,我还是好晕。” 沈呈微微蹙眉,就在林亦书以为他会不高兴时,他说的却是:“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不用道歉。 他皱眉,是懊悔自己还是来得太晚。 林亦书哑然地慢慢眨了眨眼,就看到他黑羽似的睫毛微垂,似乎在思考,眉头轻拧着。 大概是想好以后,他抬眼,睫毛深处黑幽的眼睛轻看她一眼,忽然很快转开,耳朵泛起一抹不同寻常的红。 “你坐前面来?” 林亦书飞快看了一眼摩托车前方,也就是意味着她得坐在他怀里…… “我……我可以坐其他车吗?” “这里打不到车,而且你坐其他车也会晕车,摩托车会好过许多。” 林亦书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可…… “没有人会知道,这只是同学之间的帮助。”沈呈的声音好低,又哑,有种近乎温和的担心。 “或者,我背你回去。” 林亦书连忙摇头,那怎么能行,开车都要半小时的路程,他背着她得走多久? 林亦书有些意外,沈呈原来是这样温柔的人吗? 她出神思考时,沈呈并不催促,只看着她因为颠簸而变得毛毛躁躁的头发,双手发痒得厉害,真是很想为她一根根梳理好。 “好吧,我坐前面。”女孩的声音拉回沈呈神志。 她有些紧张:“要麻烦你了。 ” 她自己慢腾腾准备下车,忽然,腰肢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握住,对方将她抱起来换了个位置,这期间还考虑到她头晕难受,连动作都很轻柔。 林亦书怔怔望着前方,感受到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贴过来,沈呈的双臂从她身侧穿过来握住方向盘,下巴就贴在她耳尖,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沈呈的声音僵硬而紧张,我会慢点,坐不稳就转过来抓住我。” “…嗯嗯。”林亦书红着脸低头转过来面向他,伸手握住他一点衣角。 沈呈都没敢低头看,但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女孩乖巧像小兔,试探着一点一点往他怀里蹭,大概只是试图坐稳一点,却根本不知道沈呈咬紧牙关,慌乱撇开眼的心乱如麻。 “走了。” 男生近在咫尺的声线分外低哑,林亦书一瞬间忘记晕车和难受,只剩不敢动,“好。” 摩托车刚开始行驶,林亦书的身体就有些歪,她小脸被风吹着,很快平复因为晕车导致的反胃和眩晕,果然晕车后坐摩托车要好一点。 沈呈绕着路走,选择了一条还算平坦的路。 “好点了吗?”他忽然问,语气带些温和的试探。 林亦书轻轻道:“好多了,谢谢你。” 沈呈偏开头,麻木听着风里传来自己干哑的声音,“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 “找我做什么?” 林亦书找他当然是为了退婚,可是人家帮了她,还这样照顾她,她一开口却要退婚,多少有些不地道。 林亦书有些说不出口,抿紧嘴唇不说话。 “林亦书,你找我做什么?”过了会儿,沈呈又问,心里有那么点儿卑劣的渴望与期盼,想知道这几天她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的想他,哪怕和喜欢无关,哪怕只是无聊或是漫不经心的一想,他不在乎,只要有,那都很好很好。 林亦书有些泄气,“你这么久没来找我,我肯定要来找你的呀。” 她说的是心里话,可这在沈呈听来,多少有些娇气的抱怨和委屈。 沈呈顿了顿,让车速慢下来,直到完全停下。 林亦书疑惑抬头。 沈呈看着她,认真问:“你在生气吗?” 林亦书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然而这短暂的沉默却让沈呈陷入惊慌失措。 他不断摩挲着自己粗糙的拇指,用很低的声音,极轻地,如同呢喃说,“别生我气。” 这是他第一次哄女孩子。 生疏,却很努力放缓着声音。 “好吗?” 好奇怪。 林亦书眨眨眼,怎么从沈呈声音里听出了一点隐藏的忐忑? 林亦书笑着拉拉他衣服,“我没生气呀。”! 第 3 章 第3章 【3】 /心海浮动,波澜起伏 也许是风太热,吹动心海浮动,波澜起伏。 沈呈身体炙热,几乎要将心灼化。 大约怀中的女孩也能发现他的异样,她慢慢坐直,不动声色离他远些,只用一截漂亮白皙的手指抓住他衣服。 那么点距离,女孩长发飞舞,在他胸膛里翻滚,风中散开发丝香气,是桂花。 沈呈绷直着身体目不斜视,握着方向盘的手早就出了汗。 他不显露,只默默握得更紧,放轻呼吸,然后仔细,仔细地记住此刻的桂花香。 林亦书低着头没敢乱动,她现在要好受很多,当身体不那么舒服,理智似乎也恢复清醒和冷静。 她实在实在不应该麻烦沈呈,更不应该坐到这个位置来。 她不敢抬头,伸手拢紧被风吹乱的头发。 沈呈骑车很稳,他只会走平坦的地方,哪怕有一丁点坎坷的路面都会小心绕过,和阿山的大大咧咧完全不一样。 林亦书感到有些奇异。 沈呈这是在体贴她? 好吓人的想法。 林亦书眨眨眼,让自己停止不切实际的想法。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沈呈打工的工厂。 林亦书缓慢跳下车,余光瞥见沈呈伸过来虚扶的手,当她稳稳踩落地,他才将手收回去。 阳光灼眼,落在她雪白肌肤,呈现出几乎透明的明亮美丽,沈呈匆匆一眼后就不再看。 “跟我来。”他尽量放轻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硬和冷淡。 林亦书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沈呈很高,穿的是工服,但洗得很干净,刚刚在摩托车上,林亦书还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并不难闻的皂香,这一点倒是和高中时一样,他衣服虽然旧,但总是洗得很干净。 现在的他们已经是大二学生,沈呈比从前拔高一截,但并没有大多数高个男生驼背的通病。 他挺拔,像松竹那样清雅好看,明明长着一张可以为所欲为的脸,但据林亦书所知,沈呈高中时期从不与女生搭话,唯一说过话的异性。 似乎……只是她。 进屋后,沈呈做的第一件事是倒水,他垂着眼,睫毛在脸上落下一道弯弯的清冷光影,不说话的样子斯文,却也冷淡。 他抬眸看她一眼,“随便坐。” 林亦书这才打量起屋子,是一间办公室,摆着电脑和办公桌,桌上还有没有画完的图纸,刚刚听他和阿山说起过图纸的事,原来他在这里的主要工作就是画图吗? 林亦书走到办公桌前,略略俯身看他的画,是线条标准的建筑图,看起来根本不像外行。 沈呈走过来将水递给她,“还想吐吗?” 同样的话,沈呈在路上已经问过她几次,但林亦书有些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吐,生生的忍下,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恶心反胃的感觉。 林亦书摇摇头,捧着温热的水喝一口,竟然尝到点甜味,捧起水杯看,在里面看到桂花和苹果。 这是故意为她准备的,还是他平时就是这样喝水的? 林亦书意外地看向沈呈。 他收拾好桌上图纸,把办公椅里的衣服拿开,看了她一眼就走开,“坐。” 林亦书坐到那里,看向沈呈的背影。 他把衣服挂起来,可是衣服明明已经挂好,他还背对着她一直整理褶皱,一颗一颗地把扣子扣好,又整理好几遍那衣服的衣领,才慢慢侧身面对她,莫名说出一句,“这是肖山的衣服。” 仿佛生怕她会误会他不讲卫生,把衣服乱丢。 林亦书捧着水,懵懂点点头,“你们关系一定很好,你一直在给他整理衣服。” “……” 沈呈心事重重地微微抿着唇。 他难道要告诉她,因为被她一直盯着,他紧张么? 沈呈胸口一直发热,烧得耳朵滚烫。 他看向窗外被风吹乱的树梢,觉得燥热。 他开始觉得这些绿都不好看,远远比不上林亦书身上穿的绿色连衣裙那样清新惹眼。 沈呈终于转开眼,看向他一直想看却躲避的人,与林亦书疑惑的目光相遇。 她盯着他泛红耳朵,误以为他热,起身把身后窗户推开,风裹挟着树叶一起飞进来,尽数落在她身侧,女孩回头,露出清灵美丽的脸庞,她把耳边头发别到耳后,看着他,温软笑问:“这样有没有好点。” 没有。 并没有。 沈呈仓皇转开眼。 ……明明更严重了。 他抓起身旁的工地头盔戴上往外走,“我有点事,先去处理一下。” “哎?”林亦书疑惑。 不过好吧,退婚这种事她也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 林亦书独自在办公室待了一个小时,沈呈都没再回来。 这时的沈呈正在工地做事,他在工厂其实并不用做粗活,毕竟现在的他有名校大学生的身份,找工作比高中时要轻松许多,但有空还是会和一众工友做些最辛苦的体力活,想用劳累和疲倦麻痹自己,只是希望能够稍微……稍微少想起林亦书。 “沈呈,听说你女朋友过来找你了!” 沈呈一直埋头搬货,蓦然听到工友打趣的问话,他眉头轻皱,抬起漆黑眼眸,看到说话的年轻男人,以及他旁边站着的阿山。 阿山被沈呈凉凉眼神盯得不大自在,心里挺毛的,讪笑着连忙背过身去。 沈呈低头继续忙,脸上没太多表情,语气也很淡,“她不是,别坏了姑娘家名声。我只说这一次。” 对方立刻闭嘴,不敢再提。 要知道沈呈看起来沉默寡言,但是说一不二,底线分明,平时工友们跟他开玩笑,他多半沉默,偶尔会露出个极淡的笑容,但也很少出现冷淡严肃的时候。 记得第 一次是王婶向他介绍自己的侄女儿,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沈呈脸色肉眼可见冷下来,只是冷瞥着王婶不说话,却吓得王婶说话声戛然而止,后来好几天都躲着他。 这是第二次,他让人觉得他真的生气了。 阿山一边忙手上的活儿,一边回忆刚才发生的事。 沈呈那么着急忙慌的赶来接那姑娘,还那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摩托车,直到离开都没有回头跟他说一句话,显然是不悦他在车里抽烟,招了那女孩难受。 现在告诉所有人,这姑娘不是他女朋友? 玩儿呢? 他可能忘记了他是谁。 他可是沈呈啊!平时见着谁都目不斜视,成天一副清心寡欲,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然而第一次温柔对待的女孩竟然不是女朋友? 阿山死也不信。 * 人群散了后,沈呈又开始专注做事。 忽然,“需要我帮忙吗?” 沈呈原本费尽心思聚精会神,好不容易把几根钢筋捆好,骤然听到林亦书的声音,以为是幻听,没想到女孩从他身后探出头,笑得双眼弯弯。 沈呈先是一愣,又很快皱起眉。 林亦书见他皱眉,以为又惹他不开心了。 刚刚他那么急的离开,一定是她又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林亦书左思右想,想挽救挽救,就决定过来帮忙。 来工地的路很不好走,到处都是钢筋水泥,她不小心还撞到钢筋,脚踝划出一条口子,她一路忍疼走过来,现在看他皱眉,林亦书多少有些泄气。 女孩眼里稍纵即逝的难过到底烫痛了沈呈,他开始后悔自己太快显露情绪,但又要怎么对她说,他不是不想看到她,而是不想她出现在这个满是男人臭汗味,以及尘土飞扬,充满机器嘈杂声的工地。 这些都与她光鲜亮丽的着装完全不相称。 她不该来。 沈呈想,她甚至不应该认识自己。 沈呈垂了垂眸,到底没有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他放下手中的钳子,走在前头,刻意放慢脚步等待林亦书跟上来。 林亦书倒没有固执,她看得出沈呈不高兴,没道理继续惹他不快。 林亦书走得有些慢,沈呈就把步伐放得更慢。 一会儿后,沈呈终于发觉奇怪,林亦书走路慢得有些不对劲。 他回过头盯住她。 林亦书被盯得不敢动,只因沈呈的目光实在太有穿透性。 他忽然靠近过来,这次走得稍微快。 他没有问她话,而是在她身上巡视,目光触及她脚踝划破的伤口,看到那里还在流淌的鲜血,瞳孔瞬间就收缩。 “林亦书!” 他几乎咬牙切齿。 林亦书被吓了一跳,“啊?” 在喊出她名字的那一刻,沈呈就矮身蹲了下去,等林亦书去看的 时候,愣了住。 沈呈的膝盖触在地上,双腿磨在满是小石子的地面,几乎是跪在地上靠近她的伤口。 他急匆匆抓来不远处的刀具割掉自己一片衣服,明明做这些的时候,动作要多急切有多急切,要多粗暴有多粗暴,可是当那块撕下来的布贴在她伤口处的时候,又是极其极其的小心翼翼。 他仿佛生怕她痛。 林亦书有些傻眼,见他这样着急,跪在地上的双腿还在缓慢移动靠近着自己,替她处理伤口的手臂一动不动。 他似乎的确怕她疼,但他双腿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却不怕疼。 沈呈戴着头盔,林亦书看不到他的表情。 “没事的,沈呈。” 她笑着轻声安抚:我不疼。?_[(” 忽然的,沈呈起身把她抱起。 林亦书怔怔然,但这次不忘提醒他,“你不能这样抱我!我……我有喜欢的人。” 沈呈整个人僵了片刻。 他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整个高中时期,他都亲眼目睹着林亦书对梁佑是怎样的体贴关怀。 “抱歉。” 沈呈嗓音低黯:“第二次抱歉。” 说完,他抱起她快速离开。 林亦书有些生气,“沈呈,放我下来!” 沈呈不说话,抱着她跑回办公室,把她轻轻放在办公椅里坐好。 他找出医药箱,先帮她伤口消毒。 他明明已经很轻很轻,可林亦书还是疼,小声地轻呼,沈呈紧张得一次次抿紧唇,绷紧脸,看起来好凶好凶。 林亦书别开脸,忍着疼不发出声音,忽然感觉痛感弱了一些,有人在给她伤口轻轻吹气。 她缓慢转过脸来,看到的是沈呈在认真给她处理伤口,每轻轻擦一次就要吹好几口。 “……谢谢。” 沈呈用棉签擦伤口的指尖一顿。 没说话。 他在药箱里找其他药,却都没有,忽然说:“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 这次,沈呈终于正视她目光,“买药。” 林亦书立刻摆手:“不用不用,我哪有这么娇气,其实这个伤口很轻,都不用消毒的。” “林亦书。”他的语气平静,但却是林亦书从未听过的严肃:“别这样对自己不上心。” 他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很快离开,林亦书一人坐在办公室发着呆,想他刚刚说的这句话,忽然门又被推开,林亦书被惊的一抖。 沈呈顿了顿,垂眸轻说了句:“抱歉吓到你了” 他低着脑袋走到柜子外边,拿出里面的水果和饼干放在她面前,“饿了吃点这个垫肚子,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他又在桌上空白纸上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真的不用去的。” 沈呈看她一眼,意外的很坚定:“要去。” 他又离开了,这次没有再返回。 林亦书看着桌上的一堆食物,以及被他处理得根本用不着上药的伤口,越来越心虚愧疚,她是来退婚的,可沈呈却对她这么好。 她想起梁佑,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复过她信息,他工作忙,林亦书总是安慰自己没关系,也尽量不去打扰他。 可是今天她受伤了,尽管伤口并不严重,但她还是想得到他只言片语的关心,于是她拍下一张受伤部位的照片发给梁佑,可很久后,聊天框里依旧没有梁佑的回复。 林亦书把手机按熄,忽然听到“叮叮”的手机提示音,她连忙拿起手机,看到的却是沈呈发来的短信,问她。 [想吃什么?] 林亦书忽然想到花姐送她的一箱特产。 [甜甜圈,可以吗?] 对方很快回复,[可以。] 但如果是梁佑的话,他会劝她少吃甜食,保持身材,因为参加晚会时的高档礼服总是最小号。他认为哪怕有一点点的赘肉也会影响美观,陪他出席晚会时不足以让众人惊艳。 林亦书一直都知道,梁佑重商爱利,把这些看得比她重要。 林亦书放下手机,不再等梁佑的回复了。 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她没有和沈呈说过自己的电话,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 4 章 第4章 【4】 /不能宣之于口的珍藏 林亦书不知道沈呈去了哪里买药,她想着这里有个偌大的工厂,应该会有小药店吧,可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回来,直到淅淅沥沥雨声敲打起房梁与窗台。 林亦书看向外面,雨幕里天色逐渐暗沉,风有些大,树木沙沙在响,风送来夏末特有温度,沁透进皮肉里,是丝丝缕缕的清凉。 林亦书不再等下去了,拿上办公室里的伞出门。 她先在工厂附近寻找,并没有药店,连小卖部都没有,那么沈呈去哪里买药?难道去了镇上? 可这里距离镇子有些远,他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一定淋了雨。 林亦书没有犹豫,撑着伞冲进雨幕里。 她记得来时的路,现在沿着路往回走的话,应该能和沈呈碰面。 山路被雨水啃食得泥泞不堪,林亦书的小皮鞋踩在上面很快一片狼藉。 她用一只手拎着裙子,另一只手用力握紧伞,可时不时就刮来一阵猛烈的风,也带来锐利的雨,吹得她纤细身体有些站不稳,林亦书不得不停下来适应。 沈呈骑车过来时,看到一副他并不想看到的画面。这样幽静并不安全的山林间,雨和风都肆无忌惮,林亦书握着一把伞行走得艰难。 她用伞挡着一些风,皮鞋踩进犹如沼泽的地面,她试探着往前走,可皮鞋已经陷进那湿黏的泥土里,怎么用力也拔不起来。 风还在吹,她看起来摇摇欲坠。 沈呈几乎顾不得停好车就匆匆赶过去。 他跑近,伸手握住林亦书正往一旁歪去的伞,掀起的伞沿里露出她怔愣吃惊神色,脸上存有湿润痕迹,头发也早就完全湿透。 沈呈的心便更往下沉,他去捞人,手臂快要碰到她腰时骤然停住,改成握住她手臂。 林亦书被沈呈拉起来站好时看到他湿淋淋的头发,睫毛,以及衣服。还有忽略不了的,他眼神中深深重重的闷。 “你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好奇怪,沈呈明明看起来有些不悦,语气却并不重,只是握住她的伞偏移一些,让它替她遮住雨,他同样也偏过身体替她挡住疾风骤雨。 林亦书只觉得眼下深重如墨的天色都比不上沈呈眼睛里压抑的惊涛骇浪。 她想不明白他怎么不高兴的,似乎每次和他面对面,他都是这样的表情。 她见他还在伞外面淋着雨,连忙举高伞顶在他头顶。 他那样高,所以她举得有些费劲。 女孩笑了一笑,“你别生气好不好,下雨了,你没有带伞,我来接你。” 沈呈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也没想到会听到她这般温柔的话语。 他从前只听她用这样的语气对梁佑说话,那么像哄人,在哄个脾气不好的人,又那么耐心,再如何惊涛的雨声都会被化成软绵绵细雨,麻麻地钻进心口,叫人既痛,又欢喜。 沈呈呼吸急促着 ,近乎无措地转开眼,身侧的拳头握紧,松开,又再握紧。呼吸调整,调整,细微而努力地调整。 雨声快要盖不住他雷鸣一般的心跳,他装作镇静自若,嗓音到底沙哑了许多,我没生气。 ?本作者瑾余提醒您《朝夕心颤》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怎么舍得。 他只是心疼到不行。 她哪里吃过这些苦,他是在厌自己无能。 每一次,看向她的每一眼,他都何德何能,那样卑贱的妄想他从来深深唾弃,怕惊动她,所以他学会伪装,装得不在意,装得平静,才勉强骗过自己澎湃沸腾的心意。 沈呈看向她眼睛,那是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他从前总不敢看太久,这次也是,匆匆就转开,“没有的,你别多想。” 林亦书点点头,总觉得他眼底藏着几分红色潮热,他一定很辛苦,很冷,很不舒服。 “真是抱歉,因为我的不小心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回去后你一定要喝点姜水,去去寒才不会感冒。” 沈呈眼帘低垂一动不动,真想让她快停止,不要再说些让他心生波澜的话,却又忍不住乖巧安静下来,拼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戴着助听器的耳朵上,盼望着她能多说些。 那些他总羡慕梁佑,总也没听过的话。 原来……这样的好听。 “沈呈?” 沈呈看向她。 “你冷不冷?”女孩杏眼望着他,眼眸中是轻易就能捕捉到的担心。 沈呈又不太那么舍得让她自责了,微弯起唇角,“不冷。” 林亦书第一次见他笑,愣了一愣。 沈呈蹲下来,轻握住林亦书脚踝帮她脱离深陷的泥土,“林亦书。” 林亦书赶忙从怔愣里回过神打起精神,“嗯?” “你不是麻烦。” 他并不在意她皮鞋上的泥土粘在自己手上,手掌垫在她皮鞋下,握住她脚踝让她踩在绿色鲜嫩的地方,抬起头望着姑娘,“也永远不会是。” 林亦书弯弯唇,“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她拿出小包里的纸巾,也蹲下来,一点一点替他擦干净手指,说得格外认真,“你笑起来真好看,像雨后青空,让人看了心情好。” 沈呈长睫震颤,不知道该为她亲自替自己擦手而欢欣,还是要为她说的这句话而喜悦。 就算这些都是退婚前的谎言,那么他同样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林亦书。” 沈呈嗓音轻轻:“我们回去,现在这样你会感冒的。” 林亦书嗯嗯一声,擦完的纸不知道应该丢在哪里,左右张望,准备放进自己精致的小包里带回去扔。 沈呈伸手过来很自然地拿走,用她手里剩余的干净纸巾把脏纸裹一圈,然后揣进兜里。 “你的衣服会脏。” “能洗干净。”沈呈不是那么在意,过去推车前飞快扫了一眼她今天漂漂亮亮的搭配,如果是她弄脏,那多可惜。 林亦书微愣了下,这实在和 她想象中的沈呈很不一样,她以为他孤僻冷漠不好相处,可却能在细微处感受到他的温和包容。 林亦书开始为自己这趟旅程的目的感到羞耻,从前没有深想过沈呈的过去,但只要稍微动点脑子就会猜到沈呈以前的家境一定不会差,不然他们也不可能有婚约,那么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雨还在下,沈呈冒雨前行,他并不知道林亦书的所思所想,只是快步回去把摩托车扶起来,刚刚因为太着急其实并没有把车停稳,车身沾到不少泥土,雨幕里他脱下外衣把车沾到的泥土一一擦去。 林亦书安静看着他动作,抿了抿唇还是没能问出心里的疑惑。 她很抱歉将要退婚,如果能知道一些他的往事,或许可以尽力补偿。 她发愣的时候,沈呈骑车过来,兴许有些累,他面庞有抹不太常见的红,淡淡躲避开林亦书直勾勾不懂得收敛的目光,反而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的树林。 林亦书也没太见过沈呈脸红的样子,感觉新奇,笑着歪歪头打量他几秒:“看来你真的很累呢,脸都热红了,我们快回去吧。” 沈呈唇线紧紧的,不肯承认闷闷道;“没有。” 林亦书弯了弯眼睛,乖乖的笑,也不反驳。 一抹温度悄悄爬上沈呈耳尖,未免女孩发现,他轻咳嗽一声,低下头把车停稳,说:“上来。” 回程的雨势总算减弱些,回办公室后沈呈立刻打开取暖机,拿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她,并泡了一杯热茶。 他忙来忙去,顾不上自己,明明比林亦书还要严重,都已经浑身湿透。 林亦书捧着热茶看他侧脸,他坐在稍远的位置,拿出买的药,抬头看她时与她目光不期而遇,林亦书立刻露出笑容,却瞧见沈呈脸色平静,林亦书有些尴尬,默默收起笑,乖乖地坐好。 沈呈微转开头,敛去落寞,很多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林亦书相处,他总怕一不小心泄露自己不该有的心思,总要时刻提醒自己和她保持距离,时间一久就总是对她摆出一张不太好的脸色,可她还是什么也不计较,依旧愿意靠近他,对他笑,她总是这样好,愿意给人希望。 他不值得的。 沈呈的沉默让林亦书微微有些紧张,鼓起勇气和他搭话,“你在这里工作累不累?” 沈呈拿着药走近,蹲下,握住她脚踝,把药抹在她伤口处,他动作轻,除了冰冰凉凉以及陌生异性的触摸感,林亦书并没有感到疼痛。 林亦书怔怔看了看他认真的脸,从未与异性有过什么亲密举动的小姑娘多少有些羞,呆呆转开了脸,却很清晰地听到他回答。 “不累。”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我记得没跟你说过呀。” 林亦书胡乱找着话题,没感觉到沈呈抹药的手慢慢有些微的不平稳。 他之所以知道她的电话,还是在高中时听她与同学交谈时记下的。 一直以来他都像阴暗沼泽地里见不得光的生物, 在林亦书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关注着她,记录她的一言一行,夜深人静才敢点一盏灯,将有关她的一切熟烂于心,然后第二天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像现在,他还是很快就能编造出一个全新的谎言,花姐那里看到的,想着你在这里,可能迟早有一天要联系你,就记下来了。 ?想看瑾余的《朝夕心颤》吗?请记住[]的域名[( “原来是这样啊。”林亦书笑眯眯恍然大悟了一样。 沈呈没敢多看,低下了头,犹如心上割一刀。 她越单纯,越显得他龌龊。 几分钟之后,林亦书感觉到缠绕感,重新把目光看向沈呈,他正用纱布帮她把伤口缠绕起来,这叫林亦书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就用上纱布了呢,小伤而已。” 沈呈继续缠绕,低声温和地告诉她,“这样好得快。” 有点儿哄人的意味,林亦书听不出来,但很乖巧的应,“好。” 他打上漂亮蝴蝶结,才抬起眼轻看着她,“你来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很重要的事,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她其实早就已经忘记曾有个高中三年的同桌叫做沈呈。 老实说,当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林亦书并没有立刻想起来,是翻阅过高中毕业照片才将人物和名字对在一起,毕竟高中毕业后他们很久没见过。 一开始林亦书还担心沈呈会想不起她,没想到…… 现在的情况叫她更加愧疚难安,他们同桌那几年交流甚少,沈呈尚且能把她记住,再见面还能体贴照顾,可她目的不纯,想的都是背信弃义,要和他退婚。 林亦书努力了好一会儿,白净的脸蛋都憋红,怎么也说不出那几个字,沈呈淡淡看着她紧张绞弄的手指,面色一寸寸苍白下来。 是为了梁佑吧,她的开心和难过总是和那个人相连,为他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她永远不会关注到除梁佑以外的异性,所以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为她做任何事,也同样心甘情愿。 如果退婚是她想要的,沈呈一定做到,哪怕这会将他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胸腔里那份尖锐的刺痛他早已经习惯,他放轻着呼吸,似乎感觉到心跳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身上被雨水打湿过的衣衫紧紧贴着皮肤,凉意渗进骨头缝皮肉里,可能淋的雨真挺多,到现在头发上时不时还有水滴落在鼻尖和脸上,砸得沈呈心头一阵阵滞闷,但沈呈始终安静沉默地等待着她最后的宣判。 不知多久后,林亦书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沈呈,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对不对?我是说,在高中之前。” 沈呈措不及防愣住,被她这话一下拉入回忆漩涡。 她为什么要问这句话?难道已经看透他,知道了他所有的肮脏龌龊? 沈呈前所未有的慌惶,立刻背过身去,林亦书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僵直的背,但能清晰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异样。 林亦书百思不得其解,她想过了,贸然提退婚实在太无情无义,不如先弄清楚沈呈经历过什么,尽已所能帮助他,再帮他找到一个喜欢的人,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退婚了。 可她还没能说出自己的想法,仅仅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过去,沈呈的反应竟是这么大! “沈呈,你……” 沈呈忽然冷淡打断了她,“没有,我们以前从没有见过。”! 第 5 章 第5章 【5】 /喜欢沉默无声 晚十点的时候,湍急的雨从云雾贯穿而落,毫无征兆地浇湿这座静谧安宁的小镇,雨势滂沱,似乎能落进人心底去,带起的波涛惊骇,狂风与浪涌,一刻不能停息。 终于的,沈呈燃起一支烟。 还是不大习惯烟味,一边咳嗽一边用力吸入,妄想用这种陌生的方式获得片刻安宁。 窗外夜风放肆,头顶的灯被吹得晃悠,映得他抽烟影子落在墙面歪歪扭扭,而这扭曲的画面里却有一张女孩照片,弯弯眼睛,明亮笑容,如同窥破黑暗的一道光,温柔坚定地抚平着所有苦难。 沈呈的目光落在那处,神情一顿,举在手里的烟忽然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抽。 他熄灭了烟,把桌上凌乱的物品收拾整齐,又起身把窗户关好,屋里的灯终于不再乱晃后,他才终于抬起眼,缓慢将视线落在女孩照片上。 他总是这样看,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从来不越雷池半步,甚至不会触摸照片,他只是看着她,就可以心满意足很久很久。 那是林亦书的初中毕业照,沈呈把其他人都剪去,包括他自己。 他把这张小小的照片贴在自己可以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不管去到哪里,始终有“她”陪伴。 这些无人知晓的心事是他与自己的约定,即便偷偷仰慕,也千万次的告诉自己,不能给她带来任何波澜。 所以他又如何能告诉林亦书,他们的确很早就见过面,他对她的记忆深如雕刻,历久弥新。 * 也不知是几点的时候,窗外的雨终于停下。 沈呈躺在床上却没半分睡意,胸腔里的心脏还在跳动,这总能提醒他还活着。 一夜没睡,他听着屋外房檐的水滴石板声,如往常一样数着分秒熬到了天亮。 清晨第一缕光洒入房内,也带来一串敲门声,伴随着女孩清凌凌温柔的声音。 “沈呈,你起床了吗?我给你带了红糖花卷,可好吃啦!” 沈呈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继而慌乱地环视屋内,这里是他在镇上的暂住地,偶尔赶不及回家时会来住一晚,墙上有她的照片,桌上还有许多小女生才会用到的东西,那是沈呈这些年为她准备的礼物,只是都没能送出去。 沈呈无法想象林亦书看到这些东西的表情,大概会认为他是变态,从此厌恶他。 “沈呈?” “沈呈,你还没起床吗?” 沈呈呼吸粗沉,逃避似地收回目光,选择不听不看,企图忽略门外的声音,只希望林亦书在没有听见人应答后能自己离开。 果然,她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是不是还没睡醒?” 沈呈盯着那一门之隔,甚至不敢动弹,不敢弄出半分的响动。 半小时后,确定林亦书已经离开,沈呈才挪动僵硬身体下床,缓慢的走过去开门,却被一个忽然蹦出来 的身影挡住视线。 “沈呈,早呀!” 林亦书一直没走,她想沈呈没醒的话她就在这里等着好了。听花姐说陈记早餐店的红糖花卷最甜最好吃,她就第一个到店里买了两个要送给沈呈。 为了不让花卷冷掉,她刚才一直抱在怀里,可总算等到他出来啦,林亦书心里松一口气,一点也不生气,不责怪他睡这么久。 她笑颜如花,忙把自己带来的花卷递给他,“沈呈,陈记的红糖花卷哦,趁热快吃吧。” 沈呈手心里托着两个还热乎的花卷,愣住神,一动不动看着她。 原来她没走…… 她一直等在这里…… 掌心的热汇入心口,涌成一片汹涌的热流。 她怎么能…… 怎么能明明不喜欢他,却还是赠予这份温柔,已经够让他不能忘怀,以后又要怎么孤零零的过这一生。 林亦书歪歪头,看着他黝黑深刻的眼睛,慢慢地试探问:“沈呈,小时候的事我的确不记得了,但我想,我们长大后应该见过是不是?” 沈呈看到她真诚的眼睛,这双眼与记忆里那双慢慢重合。 和林亦书不同的是,沈呈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当年沈家的生意还如日中天,和林家的关系非常亲密无间,因此定下娃娃亲。 沈呈从记事起就知道,他有个小未婚妻,只是那时候年纪还小,他们的相处仅仅只是领家哥哥与妹妹的友谊关系。 他小大人,要早熟一些,两家大人忙碌的时候,他就担起兄长的责任照顾林亦书。陪她看书写作业,接她上学和放学,学着做点那个年纪力所能及的简单饭菜,有时候也要充当一下父母的角色,讲故事哄她睡觉。 那时候的他们被打趣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如果真能这样长大多好,他或许早已与林亦书相恋,或许等大学毕业就会结婚。 可事与愿违。 这些年,这么多事,连他自己都过得糊里糊涂,要怎么和她说得清楚。 如果她记得,那么他还是她喜欢的领家哥哥,陪她读书写字,背她外出散步, 如果不记得…… 这样也好。 那么她就不会知道他跌入沉泥,狼狈不堪。 他记得就好。 他会记得她从远处跑来,推开欺辱他的人群挡在他面前,毫不畏惧保护他。 他会记得她一片一片帮他捡起已经被人踩碎的助听器,轻轻问他身上的伤疼不疼。 他会记得她清澈眼睛,明明害怕还故作镇定的模样。 他会记得她坚定,干净温柔的笑容,一如现在,直到将来。 沈呈只要记得就已经心满意足,所以面对女孩期待的目光,他还是慢慢低下了头,就像过去很多个时刻一样,他最后一点自尊心不容许他坦白。 唯有面对林亦书,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变得平庸。 “没有。” “我们没有见过。”! 第 6 章 第6章 【6】 /这世界上,我只听你的话 雨季来临这几天,最常听见的就是雨打枝头,风吹树梢的声音。 这场被棉台镇村民期待的雨,或温柔或热烈的抚慰着这片土地。 但雨对于沈呈来说就只是雨而已,甚至有些不喜欢,或许是因为下雨时房屋会漏水,父亲双腿会疼痛,工厂会停工,他拿不到工钱,只能和瘫痪的父亲挤在潮湿黑暗的房屋内祈求这场风雨能尽早停下来。 现在的情况要好了一些,赚到差不多的钱后,他将漏水的房屋修葺好,给沈照云买了新的温暖的床被。 来到棉台镇打工后,工厂也并不会因为下雨而停工,他不用再去做体力劳动工作,而是换到了办公室画图纸。 很多人都说读书是所有改变命运的途径中最轻松便捷的路,其实并不是那么轻松,他还是会为学费而东奔西走,东拼西凑。 然而吃过很多苦后又不得不承认,这话很对。 至于林亦书,上次在出租屋和她见面后已经几天过去,这几天都不见她身影,或许她终于感觉腻了吧。 去工厂路上,摩托车突然卡在小凹陷里,沈呈迅速回神稳住歪斜的车踩住油门往前冲,迈过凹陷与水池,他低头看了眼被泥土弄脏的裤子,没什么表情的继续骑车上山。 雨越下越大,浓雾笼罩,黑色树木在白雾里若隐若现,雨点落地后砸出沉闷压抑的声响。 这条上山的路平时并不会有太多人,更何况是在雨天路滑的时候,而沈呈从来一往无前。 他停不下来,也不能停下来,这关系到他今年的学费和债务。 而林亦书…… 他不敢,也不能多想。 沈呈开始专心地骑车,助听器帮助他接收外界的声音,风声、雨声、摩托车与泥泞的道路摩擦的声音,都是些习以为常叫人麻木的声音。可突然的,意外的,在今天出现一道温糯糯的女孩嗓音,远远的有些焦急的喊他名字。 ——“沈呈!” 纵然雨势滂沱,她的声音微弱,还是稳当当砸在他心上。 沈呈立刻的停了车,猛然回头。 林亦书躲藏在角落,纤细的身体撑着一把与她体型不相称的大伞,还拎着几袋不同种类的水果。 这位林家的小千金,她哪是做过这些重活,吃过这样苦头的人,如今手上负有重量的水果让她不堪重负。她努力用双手分担,忽略着手心早就被勒出的红痕,而因为腾不出手,伞扛在肩上早被风吹歪了开,因此半边身体都被淋湿。 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把手里的水果放在泥泞的地面,始终保护着它们,而在看到沈呈时,眼里亮晶晶的喜悦几乎灼痛他。 沈呈下车朝她奔去,双眼牢牢锁住她的脸,他希望能在林亦书脸上看到一些埋怨和不高兴,哪对他有一丝一毫的责怪都好,这样他或许能好受点。 可从头到尾,直到沈呈站在她面前,接过她手 中的水果,帮她撑起伞,她也只是温温柔柔笑眯眯看着他,“沈呈,我来给你送水果。” 沈呈盯着她眼睛,不动声色握紧伞,哑了声音:“为什么来?” 林亦书轻笑道:“我们是同学啊,这里我只认识你。” “我们很熟吗林亦书。”细听,沈呈暗沉的声音里藏着些慌乱抖动,可这在滂沱的雨势里实在太微不足道,林亦书没能发现。 林亦书不生气,只弯了弯眼睛:“慢慢就熟了嘛。” 沈呈忽然别过脸不看她,喉结僵硬滑动,“我送你回去。” 林亦书摇摇头:“我要去工厂。” 他拧眉的模样有些凶冷,“你去干什么?”又脏又乱还不安全。 “我在旅馆很无聊,想出来走走,还带了画具,可以在山上写生,你就带我跟你去吧。”她有些讨好地拍拍身后的书包,歪头觊着他的脸色,在沈呈看过来时立刻露出笑容,“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沈呈哪里就用得着她来讨好,他只怕她待不惯,委屈了她。可沈呈也知道,他拒绝不了林亦书的任何要求,一次也拒绝不了。 这世界上,他只听她的话。 “可以。”淡淡两个字,压低的声线是他的妥协。 林亦书眼神立刻又亮了几分,“谢谢!” 沈呈匆匆看了一眼她笑容,撇开头,又低下头,无所适从,最后绕到她身后,低声让她往前走。 只有在林亦书身后时,他才敢抬起眼帘望着她,缓缓露出一丝淡如水,稍纵即逝的笑意来。 俩人回到摩托车旁,沈呈先上车,让林亦书扶好坐在后面,水果都放在前面挂好,他把伞给她让她好好撑着。 这一次沈呈骑车慢了很多,他背脊挺直,能为林亦书挡住不少雨,而林亦书撑着伞,淋到的地方几乎忽略不计。 林亦书发现沈呈坐得板板正正,他裤子沾到一些泥土,所以离她有些距离,应该是不想弄到她身上。 林亦书默默把伞往前伸,也想为他遮住些风雨。 沈呈感觉到女孩馨香温暖的身体靠近,原本就僵硬的身体近乎于麻木,他只需稍稍侧头就可以看到女孩白嫩的手臂为他撑着伞。 这伞重,她举得辛苦,沈呈想让她自己顶,别管他,故意冷声开了口:“林亦书。” “啊?”林亦书连忙应声。 “离我远点,坐好。” “……噢。”林亦书愣了愣,有些失落地收回伞。 她想,沈呈果然还是讨厌她的。 沈呈也意识到自己太凶,舔了舔干燥的唇,试探性喊她名字,“林亦书。” 林亦书不明所以,暗自撇撇嘴,却还是乖巧应:“怎么了?” 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 沈呈看不到她的表情,忐忑不安,不知道怎么哄人。他看到前面挂着的水果,想到女孩手心的红痕,唇就更干燥,心就更慌。 他一手扶稳方向盘,另一只手 从包里摸了摸,摸出一颗牛奶味的糖递给她。 “吃吗?” 林亦书沉默看了一会儿,接过来。 没一会儿沈呈又从包里摸出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 给。” 林亦书沉默无声地接过来。 可她还是不说话,沈呈心里没底。 这些糖是花姐给他的,他嫌太甜腻得慌,就只拿了几颗,现在倒是后悔了,早知道就多拿些,也能哄哄人开心。 第三次,他把包里仅剩的几颗糖一股脑儿掏出来递给她。 “拿着。” “……对不起,我态度不太好。” 林亦书歪头看着他很是懊恼的侧脸,笑了笑,“算啦。”便愉快地收下所有糖。 过了会儿,她又问:“你哪里来这么多糖?” “别人送的。” “女生吗?”林亦书接过来,问得有些好奇。 沈呈一拧眉:“花姐。” 林亦书点了点头,捧着花花绿绿煞是好看的糖果看了会儿,忽然问:“沈呈,你有女朋友吗?”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要是沈呈已经谈了女朋友,退婚不是顺理成章吗? 沈呈忽然刹住了摩托车,林亦书茫然看着他冷飕飕的背影,有些害怕地往后缩。 沈呈没说话,重新骑车出发,十五分钟后,他们到达山上的工厂。 林亦书跟随沈呈去他办公室,他找来干净的毛巾,端来温水,还找来吹风机,看了一眼她被淋湿的头发就走开。 林亦书以为他会开始忙工作,毕竟梁佑和她在一起时就总是工作重要,没想到他一声不吭离开办公室,还把门关好。 林亦书不知道他干嘛去了,赶紧把温水喝掉暖暖身体,又用毛巾擦了擦被淋湿的衣服和头发,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和衣服,一切都弄好以后已经将近一个小时,沈呈这才回来,只淡淡看她一眼,注意到她已经整理好自己,才坐回去画图纸。 林亦书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向门的方向,难不成沈呈专程把这里让出来,而自己在门外站了一个小时吗? 沈呈有些承受不了她打量探寻的目光,努力平静道:“外面的雨停了,你无聊的话可以出去转转,注意安全,不要受伤。”顿了顿,又说:“我等会去接你。” 林亦书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停下,踌踌躇躇返回来,拿出一颗桃子味的软糖放在他工作桌面。 沈呈握笔的手一顿,没有抬头,而是听见女孩的声音,那样温柔,“辛苦了。” 接着是脚步远去和关门的声音,仿佛随着她一走,也带走室内的氧气和生机,沈呈的心一下子变得闷痛难受。 他目光落在桌上包装可爱的软糖上,沉默地和它对视很久才缓慢拆开包装纸放进口中,原来入口即化,轻轻咬一口就是甜蜜的甜味,一点也不腻。 这么些年,他从没空隙停下来思考自己是否辛苦,只在尽己所能用力活着,有些人能多看 一眼都是福分。 他从没有想过,从没有奢望这样的福泽能分他一些,可一句“辛苦”,却还是让他眼眶潮热。 这颗糖,沈呈吃得认真缓慢,用很久的时间品尝。 吃完了,他把包装纸小心翼翼平平整整地叠好,放进自己衣服内衬的包里,合上衣服,那里贴在他的心口,是温暖的温度。 沈呈才又拿起笔,开始日复一日,没什么惊喜的繁复工作。 ** 林亦书上山的目的很简单,找一些和沈呈相熟的人,和他们多了解沈呈,也能投其所好,多多补偿他。 她已经和花姐打听过,花姐总是笑一笑,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什么也不说,肖山最近总是躲着她,她都没机会和他搭话。 林亦书离开办公室后在工厂逛了一圈,大家都在忙,她也没有去打扰大家,而是找了个位置和风景都不错的地方画画。 画完后也到了饭点,工人们大多聚集在一起吃饭,林亦书买了一份员工餐,坐在几个工人身边,看准话题插入进去,很快就结识不少工人。 她人乖嘴甜,漂亮但不娇气,很招人喜欢,聊天时总是刻意把话题拐到沈呈身上,每当听人聊到沈呈,总是聚精会神,连番追问,逐渐让人产生误会。 很快,沈呈女朋友为他四处奔走的事传遍工厂。 肖山跟沈呈一块吃饭提起这事时已经笑得前仰后翻,“你是不知道,她现在都和整个工厂的大爷大妈们混熟了,打听到你不少事。知道你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天气,还知道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沈呈原本挺平静的听着,直到最后一句话,“好几个女朋友”让他脸色瞬间就冷下来,筷子重重搁下,很快的离开了,肖山立刻端着碗跟过去看热闹。 沈呈到的时候,两个中年妇女正林亦书聊天,远远的,沈呈就看到林亦书一脸的复杂神情。 沈呈加快脚步,把林亦书从两个大妈中间轻轻拉出来,拉上就走。 肖山热闹没看成,跑过去问大妈,“你们跟那个小姑娘说什么了?” 左边的大妈笑眯眯,模棱两可,“家常话,家常话。” 肖山翻个白眼,“我才不信。” 这两人可是村里出了名长舌妇,编排人一套一套的。 ** 沈呈走得不算快,但林亦书能感觉到他的不高兴。她伸手抓住沈呈衣服,他步伐顿了顿,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 林亦书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低头嗫嚅道:“对不起。” 沈呈只能看到小姑娘头顶,她转悠一天,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他摸了摸手心,忍着没动,叹了口气,“你吃饭了吗?” 林亦书摇摇头,她一直专心致志听有关他的事情,都没心思吃饭。 沈呈低声一句:“胡闹啊。” 林亦书却抿唇对他笑,漂亮明丽,恍若夕阳下最后一抹亮眼的风景,温柔得叫人生不出半分怒气。 她总是这样,犯了错就用笑容来哄人。 沈呈沉默着带她去骑摩托,他们去附近的农家乐吃饭,沈呈点她爱吃的,总是为她添菜,头低着,也看不清脸上表情。 林亦书看着已经被放满菜的碗,犹豫了一下,轻轻地低声问:“你爸爸……” “我没谈过恋爱。” 林亦书的话忽然被打断,沈呈终于抬起头,定定看着她眼睛。 他的眼黑漆漆的,像是窗外夕阳下最深重的那一抹黑色,看得人心里鼓鼓的,闷闷的,又有些奇怪的紧张。 “……什么?” 沈呈看着她:“我没谈过恋爱,一次也没有。” “林亦书,你信我吗?”! 第 7 章 第7章 【7】 /风再大,也吹不弯影子 好友田沁曾经评价过林亦书迟钝,一门心思吊在梁佑身上,看不见别的任何异性。 的确。 沈呈这样问她时,林亦书并没有多想,也看不懂他表情中的郑重其事,反倒展颜笑开:“信!我当然信你!” 沈呈静静望着她的笑容。 他以为自己听到这个答案会轻松许多,可她这样坦然,显然对他是否谈恋爱不放在心上。 沈呈低下了头去。 她在意的只有梁佑,别人只会是别人,可他竟然会因为这几天的相处从而奢望她心里惦念他一些。 ** 天黑前,沈呈送林亦书回到旅馆,直到分别,林亦书也没再提起他爸爸。 暮色四合时分,沈呈骑摩托车离去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林亦书却仍旧站在原地盯着空空如也的路口。 今天所听到的有关沈呈的一切,是她不曾了解过的他。 她记忆里的少年沉默无声,穿着陈旧但是干净的衣服,总是名列前茅,品学兼优,于是她便自负地以为他只是家境差了些,只要多补偿,她就能达成所愿与他退婚。 逐渐暗沉的天色,降低气温所带来的不适都在提醒林亦书,她的想法多么荒谬高高在上,明明对他的好都是为达到目的,却美名其曰帮助。 或许沈呈也看出来了吧,只是宽容得没有表露出来。 她的愧疚在这一刻盛满一池子水,越来越深,漫过胸口,沉沉闷闷地压抑和难受。 ** 沈呈家住在棉台镇更为偏僻的地方,从最热闹的集市骑车过去需得用时三十分钟,绕过弯弯曲曲的胡同,穿过漆黑潮湿的巷子尽头就能看到一座低矮的房子。 里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还有一道弯曲的背脊以及重物被砸碎的骂声。 每天沈呈下班这时候,沈照云听到摩托车靠近的声音,总会在屋里弄出些动静,或是破口大骂。 沈呈停好车,去拿吃的,目光触及那几袋林亦书送的水果,顿了顿,连同水果一起拎进屋里。 “小杂种终于知道回来了!你老子都快饿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就打量老子是个瘫痪!是个瘸子!下不了床收拾不了你是吗?真是和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妈一样贱!都是贱人!” 沈呈推开门时,迎接他的还是和往常一样污言秽语的骂声。 沈照云躺在床上骂得直喘气,触及沈呈冷淡的眸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我告诉你!等老子好了,第一个收拾你和你那狼心狗肺的妈!” 沈呈只平静看着他,昏暗灯光下,父子俩的对视冷漠而剑拔弩张,除了沈照云愤怒的喘气声,就只剩冷漠的空气。 沈照云从前并不这样,他双腿还没瘫痪时,还是慈爱的父亲,只除了巨大的债务压得他们直不起腰,喘不过来气,他对待沈呈一切如常。 后来他双腿残废,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甚至开始埋怨沈呈,并将一切的错误都归结给邓雪思。 沈呈垂了眸,把吃的放在他床边的桌上。 ◇本作者瑾余提醒您最全的《朝夕心颤》尽在[],域名[( 沈照云不喜欢吃饭被人喂,他又会骂别人瞧不起他,所以沈呈放下东西就转身离开。 沈照云盯住他手里的水果,“那些为什么不给我?小兔崽子真是自私自利,老子养你这么大,买好东西藏着自己吃是吧!忘恩负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平常的水果对他们来说也是望尘莫及的“好东西”了。 沈呈没有过多解释,把水果拎进厨房,关上了门,也隔绝掉沈照云的骂声。 ** 林亦书找到沈呈家时已是晚上九点。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呈的住所,应该也是棉台镇打工的暂住地。 眼前的景象和集市的热闹不同,和巷子外面安静舒适的环境也不同。 这里潮湿逼仄,矮小而拥挤,就连窗户都是报纸糊的。 不过这样有限的空间竟也被沈呈收拾得很干净,屋外狭小的院子里挂着一盏不算亮的灯,那便是沈呈回家的指引了吧。 林亦书忽然很好奇他,那些别人转述给她的苦难,他本人是如何经历过来的?而经历过这些挫折困难后,他又是如何保持本心,读好书,做好工作,平静的,日复一日的还着那些巨大的债务。 林亦书慢慢靠近屋子,看到屋里被灯光折射出的影子,那是一道佝偻的背脊,他正靠在床边咳嗽,低低嘀咕着什么。 那应该就是沈呈爸爸了吧,听工厂的人说,沈呈不管去哪里都会带上他那双腿已经瘫痪的爸。 靠得近了后,林亦书才听明白沈照云说了什么,竟然都是些骂人的话,而且多半都在骂沈呈,可沈呈并没有回应或是发脾气。 似乎这份沉默更加激怒沈照云,他开始用力锤床,骂得更污秽和大声。 他蠕动着身体想去抓身边的东西砸碎,却发现触手能及的只有沈呈给他带回来的晚饭,而当看到这顿饭后,沈照云又愣了住。 这是保证他今晚不会饿肚子的东西,砸坏就不会再有。 林亦书不知道沈照云在想什么,只透过窗户看到那道有些佝偻的影子顿了很久,才颤抖着手很不甘心地把桌上的饭拿过来,头低低埋下去吃了起来。 于是,林亦书伸出去想敲门的手迟迟没有动静。 她忽然有些明白沈呈为什么要把住所找在这么偏僻的巷子了,或许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听到沈照云恶劣的骂声,或许是为了保护沈照云仅剩的自尊心,又或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而眼前这些被他藏起来的便是他的不愿意。 林亦书蹑手蹑脚地离开,等走得足够远了,才拨通沈呈的电话。 夜晚的风有些凉,这里偏僻荒凉,风声走过的地方带出犹如嘶鸣的声音。 林亦书还没想好等会儿见到沈呈要说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害怕,她握手机的手紧得 厉害,心跳都有些快,而在听见听筒里传来沈呈声音时,竟又慢慢平静下来。 沈呈很诧异:“林亦书?” “嗯,是我。” 沈呈皱了皱眉,总觉得林亦书那边的说话声有些杂乱,“你在哪里?” 林亦书愣了下,工厂的人不是说他听力不好吗?竟然能听出来? 林亦书有些不敢看周围黑漆漆的树木,护住手机,挡住些杂音,“沈呈,我在你家附近,我可以见见你吗?” 沈呈顿时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顿时皱紧眉,顾不得还在做的甜甜圈,抓上一件衣服出门,“你在原地等我。” 林亦书听到他那里传来的风声,他应该也出了门,说话有微微的喘息,应该是在跑动。 林亦书忽然就不那么害怕了,轻轻喊一声他名字,又担心他听不清,加重些音量,“沈呈。” “怎么了,害怕吗?”他干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着急,似乎跑得更快。 沈呈是真的着急,急得都忘记了骑车。 林亦书赶忙道:“我不怕,你可以慢点过来。” “等我两分钟,电话别挂。” 林亦书“嗯嗯”地点头,听话地捧着手机等他。 她盯着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听着免提里传来的奔跑疾驰,开始有些恍惚,她和沈呈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她一句话就能让他这样着急的赶来? 还没想明白,两分钟已经到了,沈呈也从黑暗里跑过来,由远及近变得清晰。 “沈呈!”林亦书眼睛一亮,立刻抱着书包站起来。 沈呈很快将带来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拉紧,“你怎么来了?” 林亦书笑嘻嘻捧着书包:“我给你送些东西。” 她献宝似的把书包拉链拉开,有几包她喜欢吃的零食,钢笔,笔记本,她的画集,还有酸酸甜甜的牛奶,和一个单独包装的蛋糕。 她不知道沈呈喜欢什么,就带了她喜欢的东西,希望他也能喜欢。 小姑娘眼神澄澈,把一书包的东西捧到沈呈面前,此刻的夜空明明没有星星,她的眼睛却亮如星辰,温柔笑着说道:“沈呈,我们做朋友好不好,高中三年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实在很抱歉。以后让我了解你好不好?我想我们小时候是见过的,可是我忘记了你,对于这个我也很抱歉,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收下我的礼物吗?” 沈呈早知道要离她越远越好才行,越靠近她越知道她太好,到最后割舍不下害人害己。 风吹得他身体好疼,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栗。 沈呈匆忙侧过身去,并没有去接她的东西。 “我送你回去。” 林亦书轻声问:“那可以先收下这些东西吗?” 沈呈转头望着她:“林亦书,你是在施舍我吗?” 要不就说几句狠话吧,让她离自己远点。 “你以为给我点小恩小惠,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 哪个姑娘受得了这 些冷言冷语? 沈呈握紧拳头,强忍着不去看她。 “回去!” 不要再往前一步,不要看到他所有的不为人知。 只有她,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是这样差劲一个人。 沈呈以为她会发些脾气,可女孩只是不好意思地浅笑,平平静静说:我不是施舍你,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这只是我的诚意,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拿走了。??[” 沈呈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为她带路。 林亦书抱着书包乖乖跟在他后面。 忽然,沈呈回头拿走她怀里的书包,林亦书欣喜不已,“你接受了?” 沈呈语气淡淡:“替你拎着。” 林亦书笑了笑,她知道沈呈是面冷心热,她不会小气到因为他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就生气,因为她明明真切感受过他深沉的关心。 她试探着伸手拉住沈呈的衣服,沈呈立刻的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她看到路灯下他们的影子,风再大也吹不弯。 少年披巾斩棘,时至今日仍旧背脊挺拔,坚韧不屈。 他站在她面前,沉稳得像是能遮风挡雨,林亦书不知为何的,忽然觉得安定。 她的手轻轻晃了晃他衣服,沈呈慢慢回过头来,看到少女温软美丽的眼睛,忽然有些想叹气。 “......怎么了?” 林亦书却只是静静看他,明媚又坦荡的样子。 他向来是知道的,自己拿她毫无办法。 所以他近乎妥协的,无奈轻声问:“想要什么?” 小时候她总这样拉他衣服撒娇,她说想要发夹,想要洋娃娃,想要漂亮裙子,沈呈也总是满足。 可是这次,林亦书笑了笑,说的是:“想要沈呈一直开心。”! 第 8 章 第8章 【8】 /悄悄喜欢好多年 风轻轻吹着心窝,鼓动出一次比一次更重的频率。 树影婆婆,而女孩眼睛明亮,含笑吟吟看着他。 只这一次,沈呈没办法强迫自己转开眼睛不要看她。 这么些年,他总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生出不该有的贪恋。 想看她一眼也总是偷偷的,悄无声息,转瞬即逝,藏在她并不知道的很多个角落。 已经太久没人和他提及“开心”,更何谈祝愿。他仿佛已经退化掉这种情绪,生活只被债务填满,似乎真的很久没有认真笑过了。 但在这一刻,只是为了林亦书,沈呈想笑一笑。 “好。” 他努力缓慢弯起嘴角,想确认以最好的模样面对她,可他实在太紧张,怎么笑也笑不好,只觉得笑比哭还难看,终于有些挫败地低下头,不太敢看她。 好在林亦书向来细心,发现了他窘迫,温柔上前拍拍他手臂,露出鼓励笑容,却在这时候,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那是梁佑来电的专属铃声。 林亦书下意识拿出手机接听,沈呈也在听到她那声“梁佑哥”时,好不容易调整出的笑容僵在脸上。 梁佑是知道林亦书去棉台镇找沈呈的,也知道她目的,他并不反对。 他和林亦书认识多年,小姑娘喜欢他,这他知道,却从没正面回应过。 但小姑娘却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的状态,对于这一点,梁佑也没有过多解释过。 林亦书家世好,父辈渊源深厚,各行各业都有涉猎,小姑娘也漂亮懂事,这样的娶回家挺合适,所以梁家向林家提亲时,梁佑并无异议。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竟然忘了林亦书以前定过亲,还有个未婚夫,不过没轮到他发愁,林亦书就主动提议要去棉台镇找沈呈退婚,梁佑当即挑挑眉,挥手让她来了。 她来棉台镇这些天,梁佑一直在忙生意上的事,没空回复她,等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才打了这通电话过来。 电话里,成熟男人低沉的声音问道:“还没睡吗?” “还没有。” “最近在做什么?”梁佑嗓音有些懒散,刚签完一堆合同,这会儿躺在办公沙发休息,秘书悠娜正为他按摩头部,青葱的手指缓慢抚摸到眼睛那里,取下眼镜,落了个缠绵妖娆的吻在他眉心。 梁佑神情略微放松,但颇为警告地瞥她一眼。悠娜并不放心上,笑了笑,唇往下,含住那张正准备和林亦书说话的嘴。 俩人正接吻时,听筒里传来林亦书温温和和的声音,“几乎都在画画。” 梁佑推开悠娜,坐直了身,“没找到沈呈?” 林亦书一愣,看了眼沈呈,他隐在婆娑树影下,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无从探究他现在想些什么。 林亦书收回目光,少有的对梁佑撒了慌,“我对这边不熟悉,还没有。” 梁佑不咸不淡地 嗯了声,沉默好一会儿,侧头瞥见桌上的照片,那是他和林亦书仅有的一张合照。 还是两年前过年时,他被林亦书哄着拍下的。 林亦书后来很开心的把这张照片放在他办公地方,美名其曰随时可以看到她。 在梁佑看得快入神时,悠娜走过来将相框翻下去盖住,扭着俏丽妩媚的腰肢吻上男人。 梁佑没有迎合,但也没拒绝,被吻得气息有些不稳,才掐着悠娜脖子推远些,尽量柔和下声线告诉林亦书,“尽快处理好回来,我想你了。” 不等林亦书回话,电话已经被悠娜抽走挂掉。 她媚笑了一声,“你那小跟班也真可怜,她竟然还不知道我们高高在上的梁总背着她玩过多少女人呢。” 梁佑不大在意地挑眉,将桌上林亦书的相框扶起来放好,看了会儿她纯丽美好的脸,的确有淡淡愧疚划过,不过片刻,又被欲望填满。 他掐住悠娜的腰将她拎上桌,没什么温柔可言,抬起她下巴,冷言冷语嘲讽:“正妻和玩玩,我分得清。” 悠娜眼波流转,“是吗,小心引火烧身哦~” 梁佑抓住她头发,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 ** 四周静谧,挂掉电话后谁也没有先说话。 林亦书有种诡异的心虚感,身后是她真正的未婚夫,而她刚刚正在和另一个男人通电话。 收起手机,她慢慢去看沈呈,沈呈早敛起了笑容,脸上落下一片树木阴影,他的眼睛穿过那片阴影看着她,不言不语,却叫林亦书的心莫名收紧,那股不自然的心虚感加重。 她逃避开沈呈的目光,“……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是吗。 就因为梁佑一通电话,她立刻放下希望他开心的想法,都不想再看他笑一笑吗? “别走。” 林亦书刚转身,听到他干涩的嗓音。 沈呈忽然握住她手腕,那样紧,林亦书讶异回头看他。 不知怎么的,他脸色苍白,像是一瞬间生了好大一场病,说话嗓音也很哑。 他看她很久,才动了动唇:“你还没看我笑。” 明明梁佑已经拥有那么多,他都从不羡慕,唯有林亦书,只有林亦书…… 沈呈看着她,夜晚很安静,谁也没说话。 可其实,沈呈想说很多,想问她能不能不要因为梁佑离开,能不能不要只想着梁佑,能不能也稍微多看看他。 可最终,沈呈放开手,轻笑了笑,低声温和,“回去小心点。” ……他哪里来的资格生出这许多渴望。 林亦书点点头,打开手机的电筒灯朝前走去。 她并不知道沈呈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送她回家,也不知道沈呈目送她进旅馆后,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 更不知道,沈呈偷偷地,无人知晓的爱恋她许多年。 珍惜宝贝,不忍蒙尘。 ** 当夜下了暴雨,就在林亦书回家后不久。 因为这场突然而至的雨,她睡得不踏实,总被惊醒,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看手机。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她不是期待梁佑的回复,而是反复看时间,难耐地等待天亮。 她总不是滋味,沈呈和她分开时那个眼神。 就好像…… 好像习以为常被遗弃后的无奈和苦涩。 可她没有想不理他呀,她只是有些心虚,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回来后甚至都顾不得想梁佑,脑子里还时不时冒出沈呈隐忍的面容,这些反应吓坏了林亦书。 翻来覆去,林亦书睡意全无,爬起来推开窗,暴雨立刻横冲直撞进来,冷得林亦书打寒战,又迅速把窗户关上。 她回到床上躺下,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顶着一双没睡好的眼睛,快跑到早餐店,给沈呈带上一份早餐。 她在上山必经之路等他,等待的间隙,她总时不时望着手里热腾腾的早餐发呆,她突然不明白这样做到底是为了退婚,还是别的什么。 其实林亦书看得出沈呈不喜欢带她上山,但应该不是讨厌,可能只是不喜欢她去打听有关他的事,那么她以后不会再做,毕竟谁也不喜欢被窥破。 小姑娘站在树下,用力呼吸早晨清新干净的空气,拍拍冰凉小脸,努力挥散疲倦。 她往前方张望,可一张一张摩托车使过来,都不是沈呈。 上山的人中大多都是去工厂打工的,有好心的大叔提议载她一程。 林亦书猜想沈呈也许被什么事被耽搁了,听工厂的人说,他从来不会请假,今天应该也会去,可来到工厂后,林亦书守着早餐等沈呈一早上也不见他踪影。 昨晚分开时的场景又在脑海重现,他那样努力的笑,想讨她欢心,可她却不想看他努力的成果,那么敷衍匆忙的离开了,就把他抛在那里。 明明是她先去招惹他的呀……! 第 9 章 第9章 【9】 /红透的脸,炙热的心 一直到中午,林亦书都没能见到沈呈,买的早餐也早就冷掉,思索再三,林亦书还是决定给沈呈打一通电话。 谨慎的拨号,紧张的等待,嘟嘟声传来,她竟忽然开始紧张,而当沈呈声音响起时,这紧张攀登至最高点。 林亦书缓慢地试探着开口:“……沈呈?” 沈呈顿了顿,嗓音很平静,“是我。” “你为什么没有来工厂上班?” 沈呈望着眼前这道门,沉默。 昨晚他并没有住家里,而是骑车上了山。 他静不下心,自然也睡不着,一整晚都在工作,强迫自己能忙起来,少痴心妄想。 今天一早就听工友说起林亦书,沈呈知道她早就来了这里。 他使自己更忙碌,让自己没心思去想她为什么而来,他总不能再这样不知所谓的沉溺下去。 她总会走的,她喜欢的是别人。 沈呈很清楚这点。 可他真的静不下心。 他在食堂买了一份饭,四菜一汤,是自己平时不会有的奢侈。 在林亦书打电话来之前,他已经站在这道门外半小时。 一门之隔,她就在里面,他却没什么勇气推门进去。 “沈呈?” 女孩温软的声音顿了下,气馁地轻声问:“沈呈,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沈呈不喜欢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不想惹她难过,顿时有些自责。 “林亦书,我在你门外。” 林亦书诧异不已,连忙起身开门。 门外的沈呈抬起头来,漆黑的眼里多了些没睡好的红血丝,才一晚上没见,竟就冒出些胡茬。 林亦书盯着他看好几眼,沈呈把电话挂掉,垂眸躲开她探究目光,“饿了吗?给你带了吃的。” 林亦书笑着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 沈呈顿了顿,沉默地迈进屋里去,也侧过身,小心的和她保持距离。 林亦书并没发现他的谨慎,过去帮他收拾桌子,想帮他把碗筷摆好时,沈呈却淡淡拂开她的手。 他依旧沉默着把四菜一汤摆好,拿出唯一的一份米饭放在她面前,还找到屋里的牛奶,倒在杯子里放在她手边,才说:“吃吧。” 桌上的两荤两素有红烧肉,糖醋里脊,手撕莲白,炒茄子,还有菌菇排骨汤。 只是一份普通的家常菜,林亦书却忍不住想,哪怕是这样普通的饭菜,沈呈平时应该也是省吃俭用舍不得吃的吧。 她抬眸飞快看他一眼,又低头看着一桌子菜发呆。 沈呈……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不太好意思问出口,把饭盒盖子撕下来,分一些米饭到盖子里,然后把饭盒里剩得多的那份饭给沈呈,软言软语哄道:“你陪我一起吃 好不好?” “我吃过了。” 林亦书就放下筷子,“那我也不吃。” 沈呈无可奈何,把饭盒盖子里少的那份饭拿走,又去柜子里拿一双筷子出来。 俩人隔桌坐下,无声吃着饭,他下意识想为女孩夹菜,可这样的举动太亲密,筷子一顿,又不动声色把菜放在自己碗里。 林亦书很少和异性一起吃饭,唯一一个是梁佑,而和沈呈的相处,总是沉默居多,互相之间只有夹菜与很小声的咀嚼声音。 林亦书抿着饭悄悄观察他耳朵,瞧着瞧着竟发觉那只耳朵尖一点点红了起来。 沈呈当然是知道林亦书在偷看自己的,握筷子的手都有些僵硬,匆忙找了个话题,“吃完饭,你准备做什么?” “画画。” 沈呈平静问:“画画也可以在旅馆,或者在其他地方,为什么要来这里?” 林亦书笑笑:“风景好呀。” 这不算假话,山上可以眺望到整个棉台镇的风景,夏天的风声与青草气息,都是画画最直观的灵感提供。 沈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林亦书吃得不多,吃饱后还剩许多米饭,不忍浪费,便忍着难受继续吃。 “吃不下不用吃。” 沈呈伸过来手拿走那份饭,没扔。 林亦书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要帮忙收拾,他依旧拂开她手,低着头沉默地做完一切。 林亦书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画笔,递给了他。 沈呈眼眸一垂就看到一双漂亮白皙的手心里捧着个精致的礼盒。 女孩甜丝丝的声音说道:“这里面是一只画笔,我想你每天要画图纸一定用得上。沈呈,你收下好吗?” 沈呈看了礼物一会儿,又看向她,“为什么总想给我送东西?” 这倒把林亦书问得愣住,记忆里,她好像从没给梁佑送过什么,因为他什么都不缺。 为什么要送? 一开始是因为愧疚想补偿他,后来又因为同情想帮助他。 她又为自己找了那个撇脚的理由,“想和你做朋友嘛。” 沈呈把礼物推回去,轻轻看着她眼睛,“谢谢,我用不上。” 见林亦书有些气馁,沈呈略微抿唇,“跟我去个地方吗?” 林亦书抬头看着他,有些茫然。 沈呈推开门,示意她跟上。 ** 棉台镇这样山多水多的地方的确不缺自然风光,可要找到一个好的地理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 午后的阳光变得有些辣,但风吹来依旧凉爽。 沈呈给林亦书准备了水和遮阳伞,他在前面带路,手里拿把镰刀,把过往的杂草清理干净,让她能走得畅通无阻。 他有时候心情不好,会去那里坐一会儿,平时从不在意路况如何,但是林亦书不同,他不想让杂乱的野草弄脏她漂亮衣裙,或是划破她娇嫩肌肤。 沈呈戴着帽子在前面一刻不停的割着草,林亦书甚至能看到他被太阳炙烤着的脖颈,已经红了一大片。 “沈呈。” 沈呈回头看她,他微微气喘,眼睛漆黑摄人。 林亦书赶紧递出水。 沈呈沉默了一瞬:“谢谢,但是不用,我自己带了。” 他这才拿出自己的水,顶着晒人的太阳急喝了几口。 林亦书记得刚才带走的两瓶水里,她的这一瓶是新的,而沈呈那一瓶是用旧瓶子装的自来水。 从来没觉得矿泉水珍贵的林亦书,在这个时刻竟有些不敢喝水,还有说不出的滞闷和难过。 她想,沈呈一定吃过很多很多苦,可她竟然又要成为他苦难里的其中之一。 喝完水他们继续走,沈呈依旧走在前面,他提醒林亦书:“顶好伞,别晒着了。” 林亦书闷闷道:“嗯。” 沈呈立刻停下回头看她,“累了吗?” 林亦书摇摇头。 “太热了吗?”他说着,从包里拿出扇子递给她。 林亦书没有接,他就走过去轻轻给她扇一会儿。 他有些不敢看她的脸,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被他带到这样的山上风吹日晒。 他不是个男人。 “我们回吧。”沈呈忽然这样说,然后蹲了下去,“我背你。” 林亦书愣愣看着男生的背,“不……不用的!” 她拉起他,看了看山上:“不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沈呈低声哄道:“太热了,是我考虑不周,我们先回去,改天过来。” “没事的沈呈,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再坚持坚持。还是说……你累了?” “没有。”沈呈轻轻看着她,“那你呢,有没有生气?” 林亦书恍然大悟,眨了眨眼,“你是不是以为我生气了才这样说的?” 她弯起眼睛,眉毛仿佛也跟着弯动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亲和,“我没有生气,不过我很担心你,你一直割草很辛苦的。你不用这样做,我能走的,好不好?” 在她真诚渴求的眼神下,沈呈有些慌乱的闪开目光。 他早知道她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这种时刻了,还在哄他。 沈呈不说话,转身更加卖力的清理路面,隐约听到林亦书无奈叹气的声音,刺得他的心,飞快又尖锐的痛了一下。 大概让她失望了吧,可他一无所有,能做的仅有这个。 ** 终于在十分钟后,他们来到目的地。 这里是棉台镇的最高点,可以眺望到整个棉台镇错综复杂的房屋,饶屋流动的河流,还有依山傍水的树木。 林亦书惊喜惊叹,“好漂亮!” 她萤亮的眼眸看向沈呈,沈呈似乎被她感染,浅浅勾了下唇,“嗯。” 林亦书有些愣然地看着他,沈呈还是习惯性躲开她目光。 他把背包里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是和阿山借的帐篷。 他把帐篷支起来,在周围喷些气味好闻的防蚊喷雾,让林亦书去帐篷里坐下。 他还带了甜甜圈,是用她送的水果做的。 林亦书看到很惊喜,“这是哪里买的?花姐也送过我,可我后来怎么也找不到店家。” 沈呈看了看她喜悦眉眼,一直紧张的嘴角慢慢松弛下来,嗓音带着抹不易察觉的低柔暖意,“我知道店家在哪里,比较偏僻,很少有人找到,以后想吃告诉我。” “好啊!” 林亦书开心地选了个最漂亮的递到他嘴边,“那你先帮我尝尝?” 一瞬间,沈呈僵住身体,微微侧过头去。 林亦书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从前明明可以对除梁佑以外的任何异性保持着天然的距离,为什么今天这么反常? “……对不起。”她匆匆放下甜甜圈,去抓放在旁边的水,急匆匆拧开瓶盖就开始喝。 沈呈喉头一紧:“你……” 林亦书喝完也根本不敢去看沈呈,眼睛胡乱的瞟,忽然发现她的水还安安静静待在自己包里。 ……那她刚刚喝的是谁的水? 她又看到沈呈身边空无一物,呆滞看向手中的水瓶。 所以这是……沈呈的……? 她偷偷小心翼翼看向沈呈,看到他红透的耳朵。 林亦书整张脸也立刻红透,连忙低下头去。! 第 10 章 第10章 【10】 /一个名字一个心事 很晚的时候,晚到星星已经铺满夜空,窗外的风缓缓慢慢穿过树叶递进来时,林亦书才从画上移开目光。 她茫然回忆着白天在山上喝完那杯水后又发生了什么,似乎只觉得紧张,慌慌乱乱的。 夕阳分外灼眼,把他和沈呈的脸和耳朵都烤得十分红,她有些不敢看沈呈,所以两人都格外很沉默。 很久后,沈呈给她递来一个削好的苹果,她仍旧没抬头,只低头看着手里被夕阳染红的苹果,被沈呈削得干净好看。沈呈低声让她尝一口,林亦书才慢慢地咬。 “甜吗?”他问。 脆脆的,汁水很丰富,当然甜。 林亦书笑眯眯抬起头,却撞进沈呈深深的温温和和的眼眸里,里头的温度好像比当时绚烂的夕阳还要灼热。 林亦书立刻头脑空白,直楞楞把人看着,竟恍惚觉得,沈呈真好看。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把沈呈看得不适的偏过了脸去。 林亦书于是尴尬丢下画具逃跑,一直跑回旅馆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直到天黑还没有跨出房门半步。 敲门声响起时,林亦书才蔫蔫的起来走动。 门开,是花姐站在外面,神色暧昧的笑笑,“你和沈呈怎么了?怎么他给你送吃的来也不自己上楼,还要我转交给你。” 林亦书这才注意到花姐手里拎的饭盒,以及她身侧的画具,原来沈呈都帮她拿回来了。 花姐笑问:“方便进去吗?” 林亦书点点头:“当然,请进。” 花姐把饭盒放桌上,点了点饭盒:“看外观应该是两荤一素,沈呈自己做的。我之前吃过一次,挺好吃的,应该会合你胃口。” 林亦书不知道想到什么,白白脸颊透出清澈的粉红,花姐轻笑一声,“阿呈和你关系不错吧,他很少会对别人这么上心的。” 林亦书茫然了一瞬,她和沈呈的关系应该算不上好,但面对这样的情况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花姐也不指望她真能说出个所以然,小年轻总是喜欢兜圈子,她看破不说破,帮着林亦书把画具搬进屋。 林亦书赶忙要自己来,花姐拂开她的手,“不用,沈呈特意交代过我让我多照看你。” 林亦书看了看饭盒,又看看画具,偷偷摸着自己袖口问:“他为什么让你照看我?” 花姐看着小姑娘,话到嘴边,想起沈呈每每落寞的样子,还是摇摇头装不知道。她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折腾,她们年轻的时候喜欢就在一起了,哪像现在的人这么复杂。 花姐离开后,林亦书犹豫了一会儿才把饭盒打开。和花姐说得还是有些不一样,是三荤两素。因为饭盒小,饭菜多,饭盒就明显不够放,沈呈就每个盒子多装一份菜,看着满满当当,很简单,但也是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炒。 就像花姐说的那样,饭菜看着就很合她胃口,就像 事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一样,不过林亦书不会这么想?[(,沈呈从前都不和她说什么话,又怎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菜,不过是碰巧罢了。 可林亦书却动不了筷子,心情沉甸甸,也更加愧疚。原本她就是来退婚的,却好像和沈呈走得越来越近,越了解沈呈就越不忍心做出伤害他的事。 但梁佑…… 梁佑还在等她的好消息…… 怎么办? 林亦书垂头丧气,一下下扒拉着饭盒里的饭菜,扒着扒着竟从两道素菜中扒出一个煎得很漂亮的荷包蛋。 林亦书愣了愣,又去看饭盒里附带的汤,是排骨山药,排骨被炖得很软烂,闻着香喷喷的。 林亦书平时很少下厨,但是家中保姆做这道菜,要炖成这个样子几乎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沈呈很用心的在做这顿饭。 为什么? 他们什么时候熟到这种程度了? 白天在山上那股心慌气短,不可思议的感觉再度潮水般浮来。 “叮———” 林亦书被吓一跳,立刻看向身侧的手机,来电显示的名字总算让林亦书恢复平静,也露出笑容来。 “沁沁。” 起初林亦书还觉得奇怪,她这位从小到大仿佛老妈子一样把她看得严严实实的好朋友,怎么会她都到棉台镇这么久了还没有联系过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电话里软糯的女孩声音让田沁不自觉弯起唇,“好久不见,过得怎么样?” “我看你是把我忘了。”林亦书假意不开心,语气闷闷。 田沁无声笑笑,她比林亦书大几岁,读医科研究生,最近参加一个研究项目,也是刚忙完就给她打电话,“对不起哦,最近有点忙,不过我看到你发在微博的画了,你说过画最是能反应作者的心境,我品味许久,觉得你在那里应该过得还不错,对吧。” 那些画都是最近在棉台镇画的,棉台镇的生活比起城市少了很多喧嚣复杂,多出几分清澈质朴。画如心境,的确能反应创作者当下的状态,只是林亦书近来全部的注意仿佛都在沈呈身上,竟然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挺不错的。”林亦书不禁看向桌上的饭菜,荤素搭配恰当,用心之至,不足言表。 岂止是挺不错,仔细想想,她来棉台镇以后过得舒舒服服,畅心所欲,似乎都是因为沈呈在默默打点照顾,就连泼辣的花姐对她处处贴心都是因为沈呈,只是这些她从前习以为常,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从没仔细深想过,沈呈和她非亲非故,何必如此。 怔愣的时候,“找到沈呈了吗?”田沁忽然切入主题,拉回林亦书分散的心神。 “嗯,找到了。”林亦书也没有兜圈子。 “准备什么时候说。” 林亦书来棉台镇的目的,除了梁佑,还有田沁知道,只是来之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结果,却在这一刻变得不明朗起来,林亦书始终找 不到合适的时机和沈呈说清楚。 她的沉默也引出田沁的短暂沉默。 ⒅想看瑾余写的《朝夕心颤》第 10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很久后,田沁才开口:“鸢鸢,我还是那句话,婚约不急着退。” “可是梁佑……” “自从你去棉台镇以后梁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每每提到梁佑,总是对林亦书爱护有加的田沁就会变得浑身是刺,她叹了口气,“鸢鸢,梁佑到底有什么好的,你这么喜欢他?” 林亦书轻声嘟囔:“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可是林亦书也明白田沁说得对,梁佑对她根本不上心,也从来都是她单方面的追逐,他明知道她来棉台镇是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还是不闻不问。 很多事情他都是哄着她独自去完成,林亦书一开始也觉得梁佑之所以不闻不问是觉得她厉害,放心的把事情交给她。渐渐的,林亦书从沈呈这里体会到什么是照顾和惦记,才慢慢品味出,假如萍水之交的沈呈都能做到的事,为什么喜欢的人却做不到呢? 田沁无奈,又问:“那沈呈呢,在棉台镇和他相处这段时间,你觉得他比起梁佑怎么样?” 林亦书的脸慢慢发烫起来,“……他……” 别别扭扭的,她最终咬着唇飞快说出:“他很好。” 田沁愣了下,新奇地把手机拿远些看看,又拿回来贴近耳朵,“怎么啦?脸红了吗?真可惜看不到你的脸,要不我们开视频吧。” “才没有。”林亦书赶紧对着窗外吹风。 田沁笑了笑,不逗她了,也没有急着点破什么。 她就说,要是林亦书了解过沈呈就会知道他比梁佑靠谱很多。 不就是穷点嘛,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会让心爱的吃苦。 沈呈能为林亦书坚持到现在,就能有本事给她顺风顺水的生活。 至于小鸢鸢,暂且就让你去吃点梁佑的苦头,南墙撞多了,才知道谁才是真心实意。 “不逗你啦,在棉台镇开心一点,就快开学了,有得忙呢。” 林亦书表情僵了僵,开学意味着要离开棉台镇,不知怎么的,居然会有些莫名酸酸胀胀的不舍得。忙忙碌碌这段时间,似乎还没有和沈呈说到正事,也没有让他变得更开心。 “鸢鸢,我要继续忙了,过几天联系你。” 林亦书匆匆说了声好,还没来得及让田沁注意身体,就已经被她一起搞科研的同学拉走了。 “你在和谁说话那么温柔呐,导师叫我们了。”关系好的同学凑到田沁身边,要知道田沁可是这一届的风云人物,在学习研究方面雷厉风行,从不掉链子,锋芒简直要超越另一只研究团队的王牌师兄,还是头一次见她轻声细语和人说话。 想到林亦书,田沁眼神不觉变得柔软,“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妹妹。” 同学恍然大悟:“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叫鸢鸢那个?” “嗯。” “从小看到大,你带大的吗?” 田沁一顿,似乎 是想到什么,微妙一笑,“我算是后来居上吧,真正操心她的另有其人。” “谁啊?” “唔……”田沁耸耸肩,“一个让我无条件信任,胜我一筹爱着那个小姑娘的人。至于是谁,要是他们有缘的话,你以后会见到的。” * 和田沁挂掉电话后,林亦书仍旧没有动筷子。 她是有些迟钝,但也不是笨,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沈呈的关系每天都在发生微妙变化,从一开始的陌生到如今无声的依赖。 她想起梁佑的次数似乎在慢慢变少,反而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去沈呈面前转悠。 想了想,林亦书还是拿起手机拨通梁佑的电话。 很久之后,久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那头才传来一道仓促的低沉音色。 “亦书。” 梁佑从不会喊她“鸢鸢”,林亦书曾问过为什么,梁佑只是略带不悦告诉她,他每天要忙很多事情,见很多人,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儿女情长,卿卿我我肉麻的人。 肉麻吗? 似乎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以及沁沁都是喊她小名。 这里面蕴涵的不是只有肉麻,还有喜欢。 梁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林亦书终于从自欺欺人里明白过来。 “你在忙吗?”多年来的习惯,怕打扰到他看重的工作,林亦书仍旧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那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叹气,“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就是要问这个吗?亦书,你知道我很忙。” “有多忙,忙到不肯给我打个电话,发个微信?”很难得的,林亦书耍了点女孩子脾气,这对梁佑来说是很稀奇的事,稀奇到让梁佑有刹那的怔愣,也推开了怀里索吻的女人。 他语气疲倦,信手拈来:“对不起,是最近对你的关注不够,等我忙完这个项目就来看你。” 林亦书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执拗,非要一个答案,“那是什么时候?” 梁佑终于拧起眉,身边身材妖娆的女人笑吟吟看着他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似乎这隔岸观火的模样更加挑起男人的自尊与面子。 梁佑低声强调,“不要胡闹了。” 林亦书突然挂掉电话,这是第一次。她气闷的看着手机,心里浮出果然如此的念头,她在梁佑心里,永远都是排在最末端。 看着电话被挂掉,手机黑屏里显露出自己紧皱眉头的样子,梁佑难得的愣了会儿。 悠娜笑问:“梁总怎么了?”手臂已经重新贴上来缠住梁佑。 梁佑被林亦书搅得没有了兴致,把女人的手臂扒拉下来,低沉沉一个字:“滚。” 悠娜细微地不满,倒也没有显露出来,捡起地上刚刚被他扔掉的衣服,“那就等梁总有兴致了咱们再来。” 袅袅娜娜走出办公室,悠娜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 她低估林亦书了。 小丫头片子在梁佑以里,原来有几分份量。 就是不知道这几分能不能抵得上无穷无尽的诱惑。 她很拭目以待。 * 楼下忽然传来老式轿车的启动声,林亦书鬼使神差凑到窗外去看,竟然是沈呈坐在车里,花姐站在车外面,手里拎着些东西。忽然花姐抬头看向她的窗户,见她也在看,笑着朝她招招手,可是沈呈看到她,却启动油门把车开走了。 林亦书今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犟脾气,一鼓作气跑下楼。 可等她到的时候,沈呈早就把车开走,只剩花姐拎着东西在楼下笑眯眯等她。 她见小姑娘气喘吁吁,替她拍了拍背,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沈呈今天奇怪死了,刚刚过来说要给你送点东西,结果上楼后没多久又把东西拎了回来,还把东西给我让我给你。喏,都在这里了,拿好哟。” 林亦书从花姐话中捕捉到关键词,沈呈上过楼但是没多久就下来了,也就是说他到过她的房门外,只是没有敲门。 为什么没有敲门? 难道是……听到她和梁佑在打电话? 林亦书甚至来不及思考沈呈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就匆匆接过花姐递过来东西,匆匆追了出去。 “哎!晚上不安全!”花姐在后面叫道,可林亦书已经跑远了。 * 林亦书跟着必经之路跑进树林里,安静的夜晚,只有她奔跑时的急促呼吸声。 正如她不知道沈呈为什么生气不高兴一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也不回的追出来。 “沈呈!” “沈呈!” 小镇的夜晚,路旁只有两颗年久失修不太明亮的路灯。 林亦书总归有些害怕,呼喊的声音开始颤抖,这里树很多,她跑着跑着似乎跑错路了。 气馁地蹲下来,几分钟之后,前方忽然一道刺眼的车灯射过来,车在路上踩了急刹,车里的人几乎飞奔而来,一双蕴涵力量的臂膀连忙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还没等林亦书说话,沈呈已经低颤着嗓音连连发问:“怎么样?是不是摔倒了?哪里疼?有没有虫子咬你?” 他语无伦次的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追出来,我要是知道我不会走的,对不起……” 他刚开车离开没多远,越觉得这样负气离开很不好。 他是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吃醋?又有什么理由给她脸色看?可等返回去却听花姐说她已经追出去了,沈呈压根儿没见到她人,立刻三魂七魄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出来找,结果远远看到她缩成一团,那么无助。 沈呈湿红了眼眶,心都破碎。 “对不起。” 他好像只会说这么一句。 林亦书看到他眼底的湿润,竟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慌忙的在身上摸来摸去,沈呈以为她是哪里痛,本就摇摇欲坠的泪顷刻大颗大颗落下来。 林亦书找不到纸巾,只好伸出手去接,就像是捧着他的脸,却又隔着些距 离。车的灯光光晕散落一片,他的眼泪原来晶莹剔透,伤心懊悔,全是对她的着急。 林亦书慢慢笑了,软软柔柔对他说:“沈呈,我没摔,不疼,你别急。” 沈呈一声不吭看着她眼睛,那么安静。 终于,他脚步微微抬起,百般煎熬摩擦在地面,冲破着心底的桎梏总算离她近了一步,可他伸出手握住她手腕,只为把她手拿回去放好。 “你的手不需要为我接眼泪。” 林亦书又笑,明明和梁佑说话那么生气,可是和沈呈说话却这样开心,“那要用来做什么?” 沈呈低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看了会儿,又慢吞吞蹲下去,林亦书的视线也跟随着他,只见少年很是珍惜,指尖擦去她鞋边尘土。 “画画,你适合拿画笔去画世界的万千美丽。” 恍惚间,林亦书突然想起梁佑曾觉得她画画是浪费时间,不如多去学学经商之道,也好和他并肩作战。 林亦书看向眼前的人,他蹲在她面前,影子却被拉得好长好长。 女孩忽然俯身,轻快的在沈呈耳朵边开口,“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小名?” 沈呈很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想离开点,少女又忽然凑近,两只小小白白的手聚在他耳朵边做出喇叭状,她就靠近那个小喇叭,笑着说:“鸢鸢,我叫鸢鸢。” 羽毛似的,在他心里刮了又刮。 酸酸涩涩,难言的甜蜜。 沈呈的耳朵,忽然的,红得很是厉害。! 第 11 章 第11章 【11】 /似乎年轻人,心事真的很多 后来林亦书想,世界上的巧合无处不在。 她不久前才告诉沈呈她的小名,今晚他送来的东西里就有一只风筝。 鸢,即自由自在的风筝。 正对应了她的名字。 夏末已经没有人再放风筝,沈呈又为什么送她风筝呢? 桌上沈呈送给她的晚餐林亦书依旧没吃,她突发奇想的很想再见见他,明明半小时前他才把她送回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但是…… 林亦书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沈呈应该睡了吧。 犹犹豫豫十分钟,林亦书试探性地给沈呈发过去一条短信,之所以是短信,是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加微信联系方式,这个电话还是上次沈呈出去给她买药留下后,林亦书鬼使神差存下的。 当然,沈呈也还没有睡,怎么睡得着?闭上眼就是林亦书甜丝丝的笑容,刚刚送她回去,她耍赖要让他叫一声“鸢鸢”的亲近模样。 那时沈呈手指都快掐烂掌心了也仍旧没有喊出来,只有在此时,夜深人静,悄无声息的时刻,他才能轻轻,柔柔地,爱重地喃喃。 “鸢鸢。” 是她没错了。 藏在他心底里好多年的姑娘。 就像一把钥匙,这个名字尾音落下,沈呈手机“叮”的响起,那个他盯着看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拨通过的电话号码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 【沈呈,你睡了吗?】 沈呈手忙脚乱抓起手机,握得那么紧,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他竟然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怕自己耽误太久,林亦书以为他已经睡着,就匆匆发过去两个字。 【没有。】 盯着这两个字,他有些后悔。 好像有些生硬。 他根本没想过也许是自己想太多,林亦书并不会把这个十分正常的回复当做是他在紧张。 【那我可以来找你一起吃晚饭吗?你给我送的饭菜太多啦,我一个人吃不完。我还一点都没有动过噢,你要不要吃?】 林亦书敲着手机等回复,却很久都没有动静,她有些坐立难安,想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一点。 她迅速把饭菜打包装好,跑下楼递给花姐,请她用微波炉加热。 花姐很不可思议:“你还没吃饭?” 林亦书大大方方回:“我要等沈呈一起吃。” 花姐笑了起来,“行,姐姐给你热。” 林亦书就一个人坐在旅馆的宾客沙发里等待,没多久,竟听到一道有些气喘的嗓音,温和喊她:“林亦书。” 林亦书抬头,是沈呈。 他胸膛略微起伏,头发都有些乱。 “沈呈?”她疑惑打量他,“你怎么了?” 沈呈走过来问:“怎么不吃饭?是不合胃口 吗?” 她一直都喜欢吃那些东西,是最近变的吗?他没有注意到吗? 林亦书摇摇头:“喜欢的呀,可我想等你一起吃。” 沈呈一愣,垂下眸光假装淡定:“孩子气,一定要有人陪你吃饭吗?” 林亦书耸起小肩膀,眼睛明亮地看着他,清清脆脆道:“是啊!” 沈呈习以为常总是紧绷的唇角还是微小而欢愉地翘了翘,“那饭菜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花姐这时拎着已经热好的饭菜出来,“在这儿呢,我给你俩添了一道菜,快来吃!” 林亦书很高兴,拉起沈呈胳膊,“快来!” 沈呈恍恍惚惚被她拉着,脚下有些软,轻而易举就被林亦书按在椅子上坐好。 林亦书搬来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娇娇地指挥,“沈呈,我想吃炸肉丸。” 沈呈转过头看到一双期待渴望的眼眸,他心里明白这一刻多么来之不易,是他梦寐以求,可他还是什么也不显露,只是很温和的顺从她,给她夹了菜。 林亦书也给他夹,郑重其事把一个肉丸子放在沈呈米饭上,用只有他们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沈呈,我刚刚看到你笑了。” “沈呈天天开心。”女孩声音更软更轻,却几乎刺穿沈呈,叫他眼眶一瞬潮热滚烫。 她这么好,怎叫人不喜欢。 可他泯然众人,配不起丁点。 沈呈抬起碗遮住脸,眼泪滚进米饭里,他视若无睹,安安静静吃着那颗肉丸子。 林亦书和花姐有说有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但花姐还是发现少女在整理衣服服时偷偷别过脸去擦了擦眼睛,努力鼓动着腮帮子,像是极力忍着什么,然后她转过头来时又是高高兴兴的样子,一直不停为沈呈添菜,平时冷言少语的沈呈在这时候竟然也乖顺听话。 花姐抿了一口汤,垂着眼并不点破。 似乎年轻人,心事真的很多。 * 后来林亦书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哭? 大概是因为在异地他乡竟然还有一个人惦记着自己,只因为她没吃饭就匆匆赶来的感动,又或者是不小心瞥见沈呈沉默寡言就着自己眼泪吃饭的模样。 那座低矮的房子,那盏他院子里昏昏暗暗的灯,父亲污言秽语的谩骂。 沈呈到底,是怎么走到如今的呢? 林亦书扭头就看到沈呈送的风筝,总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第二天的中午,林亦书特意拿上风筝出门,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把风筝放起来。她听了花姐的建议,找到棉台镇平时最热闹宽阔的广场,她到的时候人还不多,只有几个同龄的年轻人在玩滑板和溜冰,而这里的风力应该可以让风筝飞起来。 林亦书一个人拉着风筝跑,风筝往往飞起来一小会儿便又倒头栽了下去。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孩子声音,“喂!你这样放风筝不行的。” 林亦书停下来看向说 话的人,原来是刚刚玩滑板和溜冰的几个年轻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好像已经看了她有一会儿,满脸都是促狭。 林亦书也不觉得丢脸,拿起风筝跑向他们。 几人原本是想嘲笑一下她,没想到女孩挺不怕生,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笑着就问:“那你们会吗?教教我吧。” 人群中有个女生,虽然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却是最先回应林亦书的人,“我帮你举着,你拉着线在前面跑。” 林亦书立刻眼睛一亮:“谢谢你!” 女生被她激动的神情逗乐了,冲伙伴耸耸肩表达好笑。 不过她说话算话,帮林亦书举着风筝,懒洋洋提醒她:“先平稳的跑,在风筝快飞起来时缓慢加快速度,懂了吗?大小姐。” 最近闲言碎语早就传遍,据说小镇来了个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专程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画画的。 近段时间来,她是小镇年轻人议论的焦点,大小姐三个字成为小镇年轻人对她的特别称呼。 林亦书点点头,先放慢速度跑,女生也举着风筝在林亦书后面,这个角度她只看到林亦书黑得像墨水一样的长发飞舞在风中,仿佛能散开香气,蓬勃而有朝气。 女生放开手,林亦书回头看到风筝逐渐飞起来,欢呼着跑得更快。 女生回到自己的队伍,一个踩着滑轮的男生嗤道:“怎么想的,上赶着帮忙。” 女生塞了一根棒棒糖进嘴里,冷冷瞥他,“我就看她顺眼,怎么着?” 男生不屑地“嘁”了声,抱着自己的滑轮要走,林亦书注意到后连忙收着风筝线往他们这里跑,“你们要走了吗?” 男生只是冷冷地瞥她。 林亦书把风筝线递给刚刚帮忙的女生,“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等我一下!”一边跑开,还不停回头告诉所有人,“一个都不能走噢!” “她这是要拿什么去?”人群里染着银白头发的男生问。 女生转了转嘴里的棒棒糖,看了眼风筝,“谁知道呢,反正也不急着走,等等看呗。” 这还是第一次,她遇见的同龄女孩子里没有投来打量和奇怪的目光,仿佛他们这群人再怎么离经叛道,对林亦书来说都不离谱。 挺傻的,但是又莫名很真诚。 十分钟后,刚刚想走的男生已经等得不耐烦,骂骂咧咧又要走,就忽然听到一道清脆好听的声音,“我回来啦!” 林亦书笑着跑过来,手里拎着两袋东西。 她买了奶茶和小蛋糕,把它们分给这群小镇里避之不及的问题青年。 奶茶和蛋糕这东西并不稀奇,他们也不是没吃过,只是没想到林亦书竟然跑去买这个了!大家拿到都有些愣神,那位对林亦书态度不佳的男生脸上的表情更是犹如调色盘,变幻莫测。 女生短暂惊讶后倒也没有客气,拿出吸管插.进奶茶里,喝了一口含含糊糊说,“不就是帮你放个风筝嘛,这么破费干 什么?而且帮你的只有我啊。” 我有给你单独准备。林亦书献宝一样从自己包里掏出个小东西,是一条手串,精品店里买的,串着贝壳和珍珠,阳光下闪闪发光。 ?瑾余提醒您《朝夕心颤》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当当~” “漂亮吧!” 女生这次愣了会儿。 林亦书过来给她戴上,“你是我在棉台镇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这是送你的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朋友? 礼物? 都是些多么美好的词语。 女生定定看着林亦书认真的模样,脸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去,“谢了。” 她无所谓地把手揣进兜里,却谁也不知道的偷偷摸了摸上面的贝壳。 男生们并不在意两个女生的对话,已经三下五除二把蛋糕给消灭。 “不错嘛,镇上最贵蛋糕店的蛋糕,果然比其他家好吃多了。”银白头发的男生看向林亦书,“我叫杨泽,叫我阿泽就好。” 态度不太好那男生别别扭扭开口,“宁大海。” 林亦书笑着一一把他们的名字记住,然后转头看向女生。 女生随意道:“夏路。” 林亦书弯着眼睛自我介绍:“我叫林亦书。山林的林,人云亦云的亦,书本的书。” 杨泽大笑:“我们还是叫你大小姐吧,你说的是哪三个字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都没有读过书。” 林亦书想过他们可能没读过太多书,可没想到竟然一天学也没有上过,“那就叫我鸢鸢吧,不要叫大小姐,多奇怪啊。” 宁大海喝完奶茶,手臂一挥就把杯子扔进垃圾桶,“有什么奇怪的,你本来就是富家千金,有钱人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大小姐,和我们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可不一样,我们哪敢随便叫你名字。” 夏路瞪他一眼,“吃了人家东西嘴巴还这么贱。” 宁大海吃了憋,不说话了。 夏路看向林亦书,“圆圆是吧,挺好听的名字。” 林亦书笑了笑,没去纠正她的读音正不正确,也许鸢字他们也不知道,更伤人自尊。 “你准备在棉台镇呆多久?”夏路问。 风筝早就被收起来,几人坐在树下的石凳聊起天,林亦书语气略带些舍不得,“就快开学了,呆不了多久的。” 夏路和其他人都不坐石凳,而是坐在地上,随意自然撑着手臂看天空。 夏路忽然说,“你以后放假要是想来棉台镇就来玩,我带你去捉泥鳅,钓鱼,摘果子。当然,你不嫌弃的话。” 林亦书满眼向往,“我当然不嫌弃,我很喜欢棉台镇的生活,我特别喜欢你们这里的甜甜圈呢。” 宁大海嘁道:“哪有什么甜甜圈,这都是城里人吃的玩意儿,我们这儿只有烧饼,葱油饼,窝窝头,馒头。”他掰着手指头数,对林亦书很鄙视。 夏路又瞪了他一眼。 林亦书疑惑的声音,“不可能啊,沈呈就经常给我带。” “沈呈??”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本作者瑾余提醒您最全的《朝夕心颤》尽在[],域名[( “怎么了吗?” 杨泽摸摸鼻子,“没什么。” 林亦书看出他们在掩饰,“你们讨厌他吗?” “没。”说话的人是宁大海,一反常态给予超高评价:“我们挺佩服他的,走到哪都带着他瘫痪的老爸,还赚钱供自己读书还债,挺牛的!你怎么认识他?” “我们是同学。” 夏路诧异地扫她一眼,“同学?你读的学校应该不便宜吧,沈呈怎么上得起那种学校?” 是啊。 林亦书愣住了。 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似乎虽然和沈呈是同桌,却从没有主意过他这个人。 大家都看出林亦书的疑惑,默契地选择没有追问。 林亦书想事情入神的时候被旁边的夏路戳了戳胳膊,夏路示意她看后面。林亦书回头,看到沈呈推着自行车正靠近他们。 他步伐比从前快得多,走到林亦书身边先用眼神扫视她,确认没受欺负,又环视其他人。最后,只对林亦书开口,“我来接你回去。” 林亦书注意到自行车坐垫上已经绑上一块软垫,她听话坐上去,冲夏路几人挥手,“改天见。” 几人点点头,目送沈呈步行推着自行车,稳稳支撑着女孩离开。 回旅馆的路上,沈呈问:“怎么和他们待在一起?” “他们帮我放风筝。” 沈呈沉默看了看她手里的风筝,没有多问了。 “你不喜欢我和他们做朋友吗?” 沈呈温和回答:“不是,我没有理由阻止你。” 林亦书有些尴尬,也是,她交不交朋友,交什么朋友为什么要沈呈同意?她为什么在意他的想法? 沈呈默默推着车,走得缓慢,注意到女孩过于安静,开口问:“玩得开心吗?” “嗯,开心。” 林亦书抬眼看他,近在眼前的少年面部轮廓被午后阳光照耀得别样清透好看,如果沈家没有发生变故,沈呈应该会是个光彩夺目的人吧。 她还是没忍住问:“沈呈,镇上真的有卖甜甜圈的地方吗?你可不可以现在带我去?” 沈呈的步伐有片刻停顿,“生意不好倒闭了。” “那怎么办?我还想吃呢。” “去庆源可以吃到。” “可我就喜欢吃这里的。” 沈呈叹了叹气,“那我找找老板,看他教不教我。” 林亦书弯了弯唇,“他肯定能教会你。” 沈呈侧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因为林亦书已经猜到,或许根本没什么甜甜圈老板,做甜甜圈的人就是沈呈自己。 以前田沁常常不放心她,说她明明都是大学生了,很多时候还是孩子气。 不是的,林亦书也长大了,知道有的自尊心需要小心维护。 她什么也没有拆穿,只是目光坚定,笑容灿烂:“因为沈呈最厉害啦!”! 瑾余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 章 第12章 【12】 /飞鸟与鱼不同路 可能因为距离江南地理位置太近,棉台镇总是阴雨绵绵多过阳光明媚,在这样的天气里很多方面都会受影响,比如供电比不上大城市,雨势大一点就很有可能停电,整个小镇被笼罩在黑色寂静无声里。 不过工厂为了保证工作,有着自己的发电机。 沈呈画完建筑图纸就往回赶,雨势有些大,他选择的路线却并不是回家。 林亦书屋里有花姐送的蜡烛,虽然比不上灯光那样明亮,却也有别样的氛围。 她支着画架,端着调色盘在阳台画画,滂沱的大雨在她画里也变得柔软了些,远处射来一道隐隐绰绰的灯光,由远及近,一个被淋得湿漉漉的男生骑着摩托车过来。 “沈呈?” 林亦书放下画笔跑下楼。 沈呈拎着些东西站在旅馆屋檐下,身上还在滴着水。 他湿润的睫毛轻抬,视线扫到林亦书从楼上跑下来。 花姐把他往里头拉,他仍旧站着不动,话是看着林亦书说的:“我不进去了,身上淋湿了,把地板弄脏还要重新拖。” 林亦书站在那里和他对视片刻,忽然又跑上楼,她拿来自己粉色的雨衣塞在沈呈怀里。“回去的时候穿。” 沈呈看看雨衣,唇角翘起些弧度,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顺手带的,别嫌弃。”然后他把雨衣放在旁边的置物架,似乎不准备拿走。 林亦书打开袋子,有一颗月亮灯,还有几只熏香蜡烛,一包糯米糕。 很简单的几样东西,却是小镇能找到最好的品相。 林亦书没多想,把它们抱在怀里,“我收了你的东西,你也要收我的雨衣。” 花姐倒是看着那几样东西挑挑眉,月亮灯和香薰蜡烛是精品店才有的东西,糯米糕是刘记的,两家店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下着这么大的雨,他跑来跑去准备,却说顺手买的。 花姐恨铁不成钢地把雨衣塞进沈呈怀里,瞪他一眼,“傻么你,有雨衣不用要淋雨!” 沈呈不忍心弄脏她的东西,舍不得用,可转头瞧见林亦书有些伤心的小脸,还是涩涩的接下了。 他转身要走,林亦书紧跟一步,“这么快就要走吗?你都淋湿了,进来喝杯热水,我用吹风机帮你把衣服吹干!” 沈呈耳朵微红,指尖悄悄捏了捏雨衣。 花姐笑说:“小姑娘就是傻,湿成这样吹风机可是吹不干的。” “那你在旅馆住一晚吧?” 沈呈终于看着她,却摇摇头,“我爸还在家。” 林亦书沉默。 很多个时刻她都能意识到沈呈和自己,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肩上担子很重,活得艰难又压抑。 林亦书想到他买过来的东西,这段时间他真的送了她很多,她似乎让他本就不好的生活雪上加霜,林亦书立刻就要从自己兜里掏钱,花姐偷偷按住她的 手,同沈呈说:“那就快回去吧,别让你爸等着急了。下雨路面滑,慢慢骑车,回家报声平安。” “嗯。”沈呈又看了眼林亦书,冲进雨里,直到骑车离开,他都始终没有用林亦书的雨衣。 林亦书难过地撇嘴,“他为什么不用,难道嫌弃我?” 花姐侧头去看,小姑娘还眼巴巴看着沈呈离去那条路。 “不是嫌弃,他怕不接受你会伤心,又不想触碰属于你的东西,所以只能这么做。”这在外人看来多此一举,甚至很愚蠢的举动,却一如他埋得深沉的心思,默默守护而不打扰。 林亦书都被花姐绕晕了,想不明白沈呈为什么这么做,花姐拍拍她的手,“你准备给沈呈多少钱?” 林亦书掏出包里的几百块,花姐看着钱轻笑,“这些钱不够的。” 林亦书跟上花姐的脚步:“我还有,我可以拿我的卡刷给他。” 花姐又定眼看着她一会儿,难怪沈呈让她多照顾多上心,这姑娘是真单纯,并不是伪装,是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霜吹打,从内而外透出的稚子单纯。 “他家背了很多债,你都替他还吗?你父母会同意吗?” 哪个女孩子肯陪一个男人吃苦? “我不会用我爸妈的钱,我的钱都是自己挣的,我画画卖,可以接商稿。”她仿佛被花姐点破难关,双眼明亮,如释重负:“您说得对,只要我帮沈呈把钱都还完了,他就可以过得开心点了!” 她高高兴兴的抱着东西上楼,脚步很轻快,把花姐看得有些傻眼,这孩子脑子有问题?她可从来没这么说好吧! 想了想,花姐又笑了,谁说沈呈付出的都没有回应呢,也只有这两个傻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早晨九点,林亦书去工厂找沈呈的路上接到梁佑秘书悠娜的电话,她是梁佑的得力助手,跟着他很多年了,在讨梁佑欢心这方面她还帮忙出过不少主意,所以林亦书存过她的电话。 林亦书都能猜到悠娜要说什么,以往她每次和梁佑闹别扭,眼看着关系要僵了,都是悠娜从中调和。从前林亦书挺感谢她的,现在却有种不悦感,如果梁佑要求和,自己怎么不来?派其他人是什么意思?她以前就是这么好打发,所以才让他变本加厉的欺负自己! 林亦书没接,很快挂掉电话,到了工厂才知道沈呈没来上班,听说是病了。 林亦书想到昨晚那场大雨沈呈浑身湿透的模样,急匆匆往回赶,肖山看她着急,顺路把她捎回去。 沈呈住在小镇临时落脚点,的确是病了,高烧四十度。 他收到肖山的信息,提到林亦书过来了,沈呈本就发烫的身体似乎更热起来。 强撑着不适,他爬起来把家里有关她的东西都一股脑塞进抽屉里,因为太多,他忙活了有一阵,等弄完已经满头大汗,更加头晕目眩。 “咚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 沈呈心提到嗓子眼,眼 神移过去。 “沈呈,我是林亦书,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你要不要紧呀?能不能起来开门?” “要不然你还是好好躺着休息,我爬窗吧。” 这句话终于把沈呈逗笑,他其实就站在门旁边,与她一步之遥而已。 他伸手拉开门,一道小小的缝隙里射进白色的光,门被女孩从外面推开,她几乎一瞬间扑过来把手放在他额头上。 他们面对面,沈呈怔怔看着她,她有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现在瞪得大大的,有点惊恐和着急:“沈呈,你怎么这么烫!” 沈呈缓缓轻笑,他退开,侧着让她进来,“早上去打过退烧针了。” 林亦书点点头,又去握住他手臂想把他扶到床上去,沈呈不着痕迹地避开,问他:“我这里只有白开水,我倒点给你。” “不用,你躺着休息。”林亦书还带来很多水果,她把水果放下就准备去倒水,沈呈忽然紧紧握住她手腕,“你不用做这些。” 被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孩,凭什么来伺候他这种人。 “倒杯水而已,又累不着。” 可沈呈就是不想让她来,他把她拉到椅子那里坐下,拿出来两只杯子倒了两杯水。 林亦书拗不过他,眼巴巴看着:“你快躺下休息啊。” 沈呈只是坐在床边,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虚弱模样,“我好多了。” “我不信,你看起来好难受。”她盯着他看,一点不知道避讳,沈呈只得自己转开头。 林亦书问:“你只是打针,没吃药吗?” 沈呈不喜欢吃药,当然没有吃。以前生病从不去医院,就硬扛,现在日子勉强不那么难,才会去诊所打打针,医生是开了退烧药给他带回来,但他没吃,都和林亦书的东西一起塞进抽屉里了。 “你家里有没有药,现在就吃点。” 沈呈面不改色,“吃过了。” “真的吗?” “真的。” 林亦书赞许地点点头,“要好好吃药才好得快。” 哄小孩儿呢。 小时候他生病了也是有妈妈哄着吃药的,后来长大了家里发生变故,她就不要他们去给别人当妈了。 沈呈垂下眼睛,睫毛落了一片晦暗阴影。 林亦书正要给他削苹果,沈呈说:“我来。” 林亦书别开身体,“谁才是病人呐,你有没有一点觉悟?” 沈呈就望着她,娇滴滴的姑娘,竟然也会照顾人呢。 她把苹果削得干净圆润,沈呈明知故问:“给喜欢的人削过?” 林亦书怔住了,这不像是沈呈会问的问题,可他居然就问了。 她的确经常给梁佑削苹果,他还夸过她削的苹果最甜最香。 “给爸爸妈妈削过。” 爸妈也是喜欢的人啊。 沈呈看着她递过来的苹果,他一直都很想尝尝梁佑总是 唾手可得的东西,所以伸手接了过来,咬一口,很甜很脆。 “好吃吗?” “嗯。” “真冷淡呢。”林亦书故作刁蛮不满意。 沈呈听到这话,把吃到一半的苹果放下,给她剥个橘子。 林亦书笑着接过来,她吃一牙,第二牙忽然塞进沈呈嘴里。 沈呈短暂沉默后,才开始咀嚼嘴里的食物。 林亦书又吃了一牙,然后再掰一牙准备递过来,刚递到沈呈嘴边,他却神情平静开口道:“你回庆源吧。” 林亦书手臂僵僵的收回来,“你赶我走?” “有人在等你不是吗?”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突然开始直面彼此都掩饰的东西。 林亦书有些慌乱,匆匆避开沈呈视线,“没有。” “梁佑不是吗?” 林亦书诧异抬头:“你知道他?” 沈呈依然平静:“高中我们做了三年同桌,你和周围的同学提到过他很多次,我想不知道都难的。” 倒也是的,高中那三年她从没有注意过身边那位朴素沉默寡言的男生,每天最热衷的事就是追在梁佑身后,和身边的小姐妹讨论他。 “那你知道我是你的谁吗?”她竟然第一次这么期待他能说出他们有婚约。 可沈呈这次却回避了视线,嗓音低哑哑地闷,“我们是同学。” “只是这些吗?” “嗯。” “那你知道我这次来棉台镇的真正目的吗?” “不知道。” 事实上沈呈是知道的,自己猜到一部分,其余是田沁告知的。 林亦书并不知道他和田沁还算能说上话,他的那些心思瞒不过田沁。 她在来棉台镇之前的那个晚上,沈呈就提前租好车准备第二天去下车点接她。 一切的巧合,都是他早有准备罢了。 “林亦书,你不适合棉台镇,这里的天空太小了,你适合庆源那座有很多可能性的城市。尽快回去,不要让你喜欢的人误会。” 沈呈知道她心地善良,对他的好都是出于同情和补偿,可是他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等她走了,他就会联系她的父母,那对夫妻和林亦书一样都是心地好的人,没有因为他家道中落而早早退婚,反而只字不提,在林亦书有更好选择时依旧谨守婚约,做到如此,沈呈已经很感激。 之后,这门亲也应该解除了。 他还林亦书自由。 这是他能给她,最后珍贵的东西。 “回庆源吧。”沈呈强忍身体的不适,也忍着没有看她。 终于,身旁传来女孩闷闷的声音,“嗯。” 沈呈如释重负,眼角积攒的热潮也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悄悄砸落。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旅馆了,明天坐最早的大巴回去。” 不等沈呈回复,她走出这间小屋,狂奔着跑回旅馆,在花姐和几个 邻居惊讶的目光中,冲进房间里把脸埋进被子里,用力憋回自己的眼泪。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难过的是什么,是难过沈呈不知道他们的婚约,还是难过沈呈决然赶她走的态度…… 她躺了一会儿,负气地爬起来开始收拾行李,还把闹钟定到明天六点,打定主意要坐最早一班车离开。 可是这一晚她却怎么也睡不着,沈呈说她不适合棉台镇,但她真的好喜欢这里,这里的天空和树木,花姐和待人很好的爷爷婶婶,就连晚上不大明亮的路灯都喜欢,阴天喜欢,下雨天也喜欢。 林亦书又开始生气,沈呈凭什么这么主观的评价她? 带着这样的埋怨,林亦书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总是噩梦连连,清晨醒来头疼得厉害,但这都不耽误她拎上东西离开。 花姐见她大包小包,连忙上前来:“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走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花姐愣了好半天,林亦书在旅馆住了快一个月,每天甜甜喊她花姐,像一只小蝴蝶一样围着她转,喋喋不休说着话,她刚开始觉得她有些话多,现在突然就要走,花姐极其舍不得,宛如老母亲舍不得幼崽离巢,“怎么这么快?不多玩一段时间吗?” “快开学啦。” 花姐立刻说:“放假再过来,花姐给你做好吃的!你的房间还给你留着,天天给你打扫得干干净净,好不好?” 林亦书摇摇头:“以后都不来了。” “为什么!” “沈呈不让我待在这里。” “他敢!”花姐立马掏出手机,看样子是要去兴师问罪。 林亦书拉住她:“不用了花姐,我以后会回来看你的,不会让他知道。” 花姐叹了口气,把她左看右看,“好,以后回来,咱们不告诉他。” 林亦书点点头,拎着行囊走出去,外面已经有车在等她。 林亦书乘车到大巴车站点,已经有人排队上车,司机叔叔帮她把行李拿出来放在大巴车行李箱,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车又开走了,林亦书看着来时的路,只有一尾尘土飞扬,没有她想见的人。 林亦书转身走向大巴车,沈呈也从拐角处走出来。 他看着她上车,目光绵延,低头看到自己脚下的黄土地,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这片坚韧朴实的地是他的归宿,而庆源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却是她的未来。 她的画里总是有很多美好值得向往的东西,而他一潭死水,身有残疾,人也没什么趣味。 飞鸟与鱼不同路。 沈呈往回走,踩着不平滑的石子路,在心里想,也许从此山水不相逢。可身后却忽然传来奔跑的声音,一道极有冲击的力道拉住他手臂,沈呈回头,看到明明已经上车的林亦书,现在却出现在眼前。 一脸的骄傲,“沈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瑾余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 章 第13章 【13】 /生如夏花,温暖浓烈 沈呈最近给花姐的超市送货,花姐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终于在他准备开车离开时扒着车门笑道:“你小子可以啊,竟然让她留下来了。” 沈呈沉默一瞬,但也没说什么,系好安全带开车走了。 关于林亦书去而复返,这几天他一直没让自己多想,他不会认为自己就比梁佑重要,也许是林亦书还舍不得棉台镇的生活,也许舍不得花姐或是刚交的那几个朋友,总之不会是他。 用忙碌的工作麻痹思想,这几乎是沈呈每天习以为常的事,等他回到工厂画完刘总交代的图纸,去工地做点零工回到家已经是夜深人静。 他照常给沈照云带了晚餐,推开门却看到满地狼籍,沈照云趴在床边喘着气抬起头,恶狠狠盯着沈呈看了几眼,又突然笑了,“狗杂种!你想饿死我是吧!” 沈呈今天出门时给他留了两份饭和两包面包,应该够他吃到中午,假如晚上他回来得晚,沈照云也可以用面包垫垫肚子,可他都没吃,应该是嫌饭菜不合心意,撒得得满地都是,面包也被扔出去老远。他之所以趴在那里,应该是饿得不行了,想爬出去捡点东西吃。 “你看什么看!还不把吃的给老子拿过来!”沈照云又骂了起来,唾沫横飞。 沈呈都快回忆不起来眼前这个人当年多么意气风发,温文尔雅。 失败似乎真的能拉扯出人心底最荒诞的人格,那个曾经如鱼得水的商界名流竟然会变得不如地痞流氓。 沈呈无法同情沈照云,他自己也差不多,只要给他钱,让他做再苦再累再低贱的工作都可以。 他把饭菜放桌上,默默把屋里的混乱收拾干净,沈呈在忙,沈照云也没闲着,依旧不停地谩骂,怪他今天回来太晚,诅咒他怎么不去死。 沈呈从始至终沉默,把屋里收拾干净后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桌上的手机收到一条最新短信。 沈呈知道是什么,每个月的今天是还款日期。 一共两万,沈呈每个月省吃俭用,打几份工勉强能还上,当然有时候也赚不到这么多钱,他就饿,每顿饭吃个窝窝头顶事,把自己生活费省出来贴补上。 当年沈氏倒闭欠下巨额债务,欠的钱得五十年才还清,从此沈呈的人生似乎只剩下还钱。累到无法呼吸的时候他也想过去死,一了百了,可哪怕这世间只要有一丝念想,就舍不得。 更何况他死了沈照云怎么办?拖着瘫痪的身体和恶劣脾气,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太显而易见。还有那些被沈氏集团拖累的股东,员工,普通人何其无辜。总要有个人承担后果,弥补过失不是吗。 沈呈把银行卡刚刚凑齐的两万块钱转到那个账户,又收到一条余额短信,提醒他余额为0。 沈呈盯着那个0,一个月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并没有得到放松,0意味着从头再来,他下个月不仅要为债务担忧,还要为生活费担忧,而且林亦书… … 林亦书在身边,总要给小女生买些东西。 其实沈呈这个月本来可以余留下一些钱,但来来回回给林亦书买了些东西,又不想委屈她,在能力范围内给她最好,已经是沈呈从来不会有的奢侈。 他几乎下意识把林亦书的开销算在以后每个月的预期里。 正想着事情,忽然又收到林亦书的微信。 微信还是林亦书提出要加的,沈呈从不发朋友圈,好友也寥寥无几。 林亦书被他置顶在第一个,首先看到她发来的消息。 【沈呈,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我把你的事情提交给庆源公益,有个可以扶持你的政策,你的学费由他们提供!】 沈呈微愣,他从没有想过要谁扶持,对这些机构倒是不清楚。 【我不用出学费。】 旅馆房间里,林亦书捧着手机满脸疑惑【为什么?】 【我是超线录取,学杂费全免。】 林亦书:…… 她想起来了,沈呈高中时成绩就很好,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名,她还常常在每次考试后夸他厉害,那时候她只是常年班级老二,怎么跟人家年级第一比?似乎永远跟在沈呈后面,因此有段时间还有些讨厌沈呈呢。 那年高考庆源取分很高,落榜的人很多,林亦书也是废了好大努力才勉强够到录取线。她没有关注过沈呈,只知道那年有个状元没有选国内顶尖的一流大学,反而选择次了几等的庆源。 难不成……这个状元就是沈呈? 【你就是当年那个傻状元?】 沈呈看到这话一顿,当年的确可以选择比庆源更好的学校,甚至也有国外学校抛开橄榄枝,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人往高处走,也默认那些学校能让人有更好的发展。 但沈呈之所以选择庆源,只是因为林亦书读了这所学校,仅此而已。假如林亦书没有读庆源,那么沈呈选择的学校也会是别的。 所以他回,【可能是吧。】 林亦书腾地坐起来,还真是! 怎么办?钱送不出去了? 【那好吧,我再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政策可以帮助你。】 这次沈呈很快回复:【不用,这些政策可以去帮助更应该帮助的穷苦人家。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揭不开锅,吃不到饱饭,我比那些人好得多,至少还年轻,还有双手可以拼搏。】 他或许觉得语气有些生硬,软下语气又告诉她,【谢谢你为我考虑,已经很晚了,早点睡,熬夜对女孩子不好。】 他一本正经,【会变丑。】 林亦书被逗笑,视线上移,又看到他发来那段话。 她从来没有深思过沈呈是个怎样的人,原来他表面冷冷淡淡,却这么善良正义,愿意把能让自己过得轻松点的机会让给别人。 林亦书每天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谁吃不上饭,沈呈见过这 样的人吗? 她开始有些自责,书里诗人古人说了那么多人间疾苦,“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可她自以为站得高,还是没有沈呈看得远。 她忽然觉得她应该力所能及的去帮助更多人,等她帮助了那些人,沈呈是不是就能安心接受她的帮助了? * 林亦书几乎天一亮就起床,她昨晚睡前做了很多设想,她要成立一个贫困基金会,专门帮助那些吃不起饭且已经丧失赚钱能力的穷人。 她想起杨泽曾说过他们都没有读过书,她在镇上这么久,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小学,就连沈呈所在的工厂建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足够贫穷,劳动力低廉却又有丰富的自然资源。 这里很多人辍学外出打工,却因为文化水平不高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只能回乡在工厂里做最苦的劳动力,所以林亦书还想建一所中学,想让之后在这里读书的孩子能够找到更广阔的天地。 她想了一圈,觉得用堂哥林徊的名义做基金会更加有关注度,只因她这个哥哥厉害着呢,是娱乐圈新晋顶流,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不到两分钟就回过来电话,和大众知道的高冷不一样,他面对林亦书时一直都话唠得厉害。 “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这么久不找哥哥。” “你在拍戏嘛,我去了被拍到不好。” “你是我妹妹,被拍到就被拍到了,你以后想当画家,有热度让你蹭还不蹭?” 林亦书说:“以后你直接帮我宣传不就好啦。” 倒也不矫情,有途径让自己被更多人看到当然好。 林徊笑说:“没问题。哎对了,你找我什么事?是不是想要陆青松的签名?” 陆青松?就是最近挺火那个演员?林亦书不太追星,并不了解。 “不是,我想借你的名义弄一个基金会,钱我出。” “见外了啊。”林徊和姐姐林缃都是在林亦书家中长大的,如果不是伯伯和伯母收养他们姐弟就没有他们的今天,林徊早就把林亦书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什么基金会都不会让你这个小姑娘花钱,家里顶事的人这么多,用得着你吗?” “我要自己来的,哥哥能力高就去帮更多的人,我能力少就力所能及帮能帮的人,我不能因为有人为我顶着而永远不去做我该做的事。” 林徊愣了好一会儿,自叹不如:“鸢鸢果然是长大了!好!哥哥帮你。只是以我的名义来做基金会,名利全有利于我,你怎么办?” 电话里软糯的声音坚定,“我帮人不求回报与感恩,只希望少些受苦的人。” 这话,林徊一瞬微红了眼眶,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父母因飞机事故亡故,他们骤然无家可归,他和姐姐小心翼翼来到她家,是她主动分享自己喜爱的零食,主动带他们熟悉整个家,护着他们,陪着他们度过艰难的时光。 伯伯和伯母从没想要私吞他们的家产,很早就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产业交还给他们姐弟。 林亦书身正心正是因为上梁正,林家书香门第留给后人的风骨,也是她自己茁壮成长的结果。 林徊用指头擦掉眼角湿润,“哥哥一把年纪不如你。” “才不是,哥哥更厉害!” “行了,停止商业互吹,等我好消息。” “嗯嗯!” 刚挂了电话,身边凑过来一个脑袋,陆青松什么时候进他休息室的? “这谁啊?”他看向林徊的手机屏幕,是个很清纯美丽的女孩儿,没在娱乐圈见过,圈外网红?看着也不像啊,网红可没有这样的颜值。但是能被林徊拿来当手机壁纸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我妹妹。” 陆青松很惊讶:“你妹妹这么漂亮?” 林徊瞥过去:“什么话,我妹妹不可以这么漂亮?” “当然不是,介绍认识一下?” 林徊立刻很警觉,“不行。” “咱们这么好的关系都不成?说不定我就是你妹夫。” 林徊冷笑一声,“我妹妹定了亲的。” “谁下手这么快!” 是啊。 是挺快的。 在他们小时候,那么多人宠爱着鸢鸢,沈呈却仍旧是其中最特殊最体贴的,他总是笑得温和,对鸢鸢格外包容。 明明年纪又不大,却是他们几人里最稳重可靠的,只是后来沈家意外破产,他不知所踪,而林亦书也很快把他忘记,取而代之的是梁佑。 想到姓梁那个男人,林徊常常咬牙切齿。 就他也配! 沈呈到底死哪儿去了,老婆都要被拐跑了知不知道!! 瑾余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4 章 第14章 【14】 /小镇年轻人新的开始篇章 林徊的办事效率很快,在拍戏的间隙已经成立好基金会,他特地抽空参加基金会启动现场,承诺会将正在拍摄这部剧的片酬全部用来帮助特困人群。 网络对此事呈现高度赞赏以及转粉的现象,同时也让大众更加关注到一些特困人群。 林亦书也关注了这事,这是她和林徊的约定,表面他代表基金会,背后是林亦书在打理和出资。 林亦书还联系了田沁,让她帮忙在庆源购买一批儿童课外读物,以及书包和文具。 她与棉台镇小学校长取得联系,愿意捐赠这些物资,校长听后很激动。棉台镇是靠近江南里最偏僻落后的小镇,可能很多人觉得这里地理位置好,不会太穷,可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棉台镇总是被忽略着。 近两年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孩子都是留守儿童,老人带孩子在学习方面不太能帮得上忙,又忙着种庄稼,长此以往孩子们也变得野性起来,校长早就盼望着孩子们能有一本珍爱的课外读物丰富学习生活,开阔眼界。 物资送来那天倒是放了晴,阳光灿烂的,小学外的村口聚集着很多人,大家听说林亦书给村里小学捐了书和文具,都赶来看热闹。 一辆大卡车从大树下驶过来,校长已经迫不及待跑过去主动替卡车司机看路线帮他停好车。 林亦书推开车门,卡车有些高,她第一次坐,正犹豫是跳下去还是慢慢挪动,身旁就伸过来一只手臂,袖子松松垮垮挽到手肘那里,可以看见冷白皮肤上青绿色的筋脉,有种轻松的力量感。 林亦书抬眼,没出意外看到沈呈。 他双眼静静,也就这样看着她。 女孩脸上晕开笑容,“你来啦!” 沈呈也勾了下唇,“嗯。” 林亦书把手搭在沈呈手臂上,被他扶着准备跳下车,却又忽然被沈呈双手握住双臂,他轻松地把她从车上举下来,很平稳地落到地上。 林亦书懵懵的抬起头,沈呈避开她视线,“你看起来有些怕高。” 她的确是挺怕的,也因为怕跳下来被不平稳的地面崴到脚,所以才犹犹豫豫。 “你在旁边呆着,我去帮忙下东西。”沈呈偏着头说完就离开,都没看林亦书一眼。 他路过肖山,肖山大嗓门的嚷嚷:“沈呈你脸怎么这么红?” 沈呈仿佛有点恼怒瞥他一眼,肖山马上把嘴巴抿紧。 林亦书看向周围,刚刚大家都被卡车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没人注意到她和沈呈。 棉台镇小学头一次接受物资捐赠,吸引了全村男女老少都注意,几乎所有人都来到小学外头,家里还有小孩读书的家长自发帮忙搬东西,就连夏路三人都来了。 林亦书也想过去帮忙,被沈呈轻轻拉了开,他抬的东西最多,好像不知道累。 杨泽说:“这些粗活用不着大小姐,让我们来。” 说着就扛起一箱书跑进学校。 夏路递给她一颗棒棒糖,“你啊就找颗树坐下看我们搬。” “那哪行。” 宁大海最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人,烦躁道:“让你过去休息怎么这么多废话。”他偶像是沈呈,不甘落后也扛得不少。 沈呈正好把东西放好出来,见宁大海对林亦书这么凶,皱着眉把林亦书往身后拉,冷脸看着宁大海,“道歉。” 林亦书从身后探出脑袋,“没关系,我知道他是好心。” 沈呈只是看着宁大海,态度明确。 宁大海可崇拜沈呈了,哪能不听他的话,立刻就看向林亦书,“我错了我错了,我态度不好!” 沈呈扫了眼看戏的杨泽,想把林亦书往学校休息室拉,林亦书挣脱道:“我怎么好去休息。沈呈,如果我真的去休息,那这些物资就是高傲的施舍,我要和大家一起搬。” 沈呈皱皱眉,说行,拿些最轻的东西给她拿,“跟在我后面,拿不动跟我说。” 林亦书掂着手里的东西,忍不住笑:“就这点重量小学生都能拿得动,我可以的!” 沈呈点点头,他依旧扛着最多的物品默默走在前面,林亦书跟在他后面都能看到那些重物抵在他脖子上摩擦出的红痕,可能是因为林亦书跟在后面,他走得并不快,还时不时向她确认,“拿得动吗?” 林亦书莫名的心口泛出酸来,印象里的梁佑小时候也是对她这么好的,可是长大后只知道忙工作。 想了想,林亦书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她怎么能在沈呈身上找小时候梁佑的影子,实在太不尊重人了。 在大家伙儿的齐心协力下物资很快搬完,这次送来的物资除去课外读物,还有许多书包文具,把空置的图书馆填满的同时,也把学校杂物间都填满了。 校长和教师们开心得合不拢嘴,孩子们也欢呼雀跃,大家将林亦书团团围住,纷纷向她道谢。 林亦书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被大家的热情搞得有些手足无措。 人群外,沈呈和几个年轻人看着林亦书腼腆模样。 肖山突然说:“我头一次见这么善良的富家小姐,原来有钱人也不都是利欲熏心之辈。” 夏路看向手腕上的贝壳手串,自从林亦书给她戴上后她就没有取下来过,她甚至清楚记得林亦书说出“朋友”两个字的喜悦和珍重,她和那些嫌贫爱富的有钱人不一样,她赤诚无比,是她夏路的朋友! “那当然!”夏路下巴抬了抬,格外骄傲。 杨泽和宁大海看着她,对视着“哟”了一声,能让大姐大夏路认同的人,不容易啊! “不过话说回来,真羡慕现在这群小孩能遇到林亦书,要是我们小时候也遇到一个善良的有钱人,是不是我们也能读几天书?”杨泽看向那群欢呼雀跃的小孩,无所谓的语气里还是难掩羡慕。 宁大海看向沈呈,“你呢,有什么想说的?” 谁都知道林亦书到镇上后 走得最近的就是沈呈,所以不少人猜测这位大小姐是不是看上了这个穷小子,那他可就一步登天了! 但沈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林亦书,似乎那么多人里他只能看到她。 很久,他收回目光叫了肖山一声,“走吧,厂里还有事情没做完。” 他们是听说林亦书捐物资的事才请假下山帮忙的,的确不能久待。 肖山点点头,跟上沈呈脚步,后头忽然传来林亦书的声音,“等等!” 她眼尖发现沈呈要离开,赶紧从人群里跑过来,眼睛紧盯着沈呈。 她总是这样直勾勾不懂得掩饰,沈呈只好自己移开视线。 “你们要走了吗?去工厂?” 肖山笑说:“是啊,还有活儿没干完。” 可林亦书只看着沈呈,似乎想听他的答案。 沈呈喉结微动,“嗯,还有事要忙。” 林亦书笑了笑,“那晚上呢?” “也要加班。” 肖山无语望天,他这是彻底被忽略了是吧!这该死的暧昧酸臭味! 林亦书想了一会儿,忽然神秘地一笑:“好,你先去忙!” “喂林大小姐,还有我呢!”肖山指了指自己,他不是透明人好吧! 林亦书不解,“你怎么了?” 夏路和杨泽在旁边笑得发抖,沈呈唇角也浮起丝丝的笑意,“走了。” 肖山冲林亦书做个鬼脸,林亦书“嘁”了一句,“幼稚。” 肖山:“……” 好气! 林亦书目送着沈呈离开,在快要看不见沈呈背影的时候忽然高喊,“沈呈!” 沈呈心头一颤,回过头来,看到女孩在远处蹦蹦跳跳朝他挥手。 肖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么难分难舍,不会真看上你了吧!我看你还是从了吧,听说她家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几个鸿儒,家里从政从商的人才比比皆是,他爸的茶商生意遍地开花,你要是入赘她家,钱多得几辈子花不完!” 沈呈警告地看他一眼,肖山才弱下声气,“我说真的啊,你考虑考虑。” 沈呈拿手机给林亦书发了条微信,让她不要站在风口,快回去。 林亦书回过来一个可爱表情包,冲他点点头。 沈呈把手机收起来继续走,“我和她只是同学,她来棉台镇人生地不熟,可能会多依赖我一些,不要多想。” 肖山跟上他,心里腹诽他才没有多想,是沈呈不敢想,人家女孩子已经这么主动了。 一直到看不见沈呈背影,林亦书才走回夏路身边,“晚上我们去山上烧烤吧!” 杨泽拆穿:“你是想见沈呈吧!” “对啊。” 这么坦诚是杨泽没想到的,把他噎住了。 夏路说行,“那咱们去买些吃的和工具,不然烤什么?” “不用,我都准备好了!”林亦书带他们过去,宁大海把卡车里剩下 的东西取出来,是烧烤的炊具以及许多烤串。 “挺齐全啊。”夏路朝林亦书竖起大拇指。 宁大海看到另一个硕大的箱子,还以为东西没搬完,“我把这个先搬去学校。” 村民都去图书馆里帮忙放书了,这里没人,他主动揽下这活。 林亦书连忙说:“这个不用,这是我给你们的。” 几人愣了愣,就见林亦书用小刀划开外面的包装,夏路怕她伤手,接过刀自己来。 当把包装纸拆开他们才看见,也是一些书,只是和儿童读物不一样,是成人扫盲用书,还有些画集,时尚杂志,文学作品,新闻刊物,以及许多热门行业最基础入门的书籍。 三人蹲在书面前都傻了眼,林亦书语气略带忐忑,“我觉得你们都很棒,要是读过书应该会是各行各业都翘楚,所以我为你们收集这些书籍,希望能帮助到你们,就是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他们仨都是镇上出了名的混混,得过且过,哪想过什么出人头地,就算想也来不及了,问路无门啊。更何况他们大字不识,上哪儿找工作?只能做最苦最累的活,现在有个读书认字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说不开心是假的。 杨泽慢慢冷静下来,“喜欢是喜欢,可是我们根本就不识字,怎么去看这些书?” 林亦书笑眼弯弯,“我啊,我教你们!虽然我很快就要走了,但是我会每天视频教学,还会定期检查你们的功课哦!” 宁大海一脸苦恼:“可是我们没电脑。” 夏路瞪他:“买不就行了!” “我们能买得起吗?” 三人都沉默了。 林亦书笑而不语,找出书堆里的另外一个纸箱,里头竟然是四台电脑,“别担心!我都给你们准备好啦!离开前会教会你们怎么用,明天开始你们每天都要来花园旅馆上课!” 杨泽和宁大海惊呼不已,兴高采烈各自拿了一台,只有夏路有些不自然,很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谢谢你鸢鸢。” 林亦书摇摇头,亲自拿一台电脑递到她怀里,“我可是要回报的,我要你们学会认字写字,找到自己喜欢的领域,然后正常的去上班,而不是整天无所事事在村里虚度光阴。” 自从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城里人之后,夏路就没人关心了,成天和镇上的不良青年杨泽宁大海为伍,时不时的去厂里做点零工,或者去镇上的理发店上班,总之像是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哪里能让他们暂时安定,他们就在哪里停留。这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真切的关心,有个人盼着她好,她不想让这个人失望。 夏路接住电脑,“好!” “哎,还有一台电脑,给谁的?” 三个人里宁大海脾气最暴躁,却也最傻乎乎,杨泽最聪明机灵会看形式,“傻么你,当然是给沈呈的!” 林亦书没有否认。 杨泽又笑:“这次肖山又会不高兴了。” 宁大海:“他为啥不高兴?” 夏路摸着电脑爱不释手:“咱们都有的东西就他没有。” 几人大笑,似乎很期待看肖山的反应。 林亦书回过神来,“是哦,居然是把他忘记了。” 远在工厂的肖山狠狠打了个喷嚏。 “肯定是有人在咒我!” 他抬头看到沈呈在埋头画图纸,挺心无旁骛的。 “喂,你就一点都不想你那个漂亮女同学?” 沈呈原本平稳的手忽然还是有些抖动,那条线画歪了。 他平静地擦掉重新画。 肖山嘀咕着:“还真是铁石心肠,我要是你就趁现在好好笼络她的心,这都快开学了,谁知道她又会遇到什么优秀的异性,说不定很快就把你忘了!” 就算重新画,这条线还是有些歪。 沈呈骗别人可以,但骗不了自己。 他心乱得一塌糊涂。! 瑾余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 章 第15章 【15】 /那样决绝的背影 沈呈成年后就在工厂打工,见过太多个工厂的夜晚,黑得就像砚台里打翻的墨那般浓得化不开,向下看还可以看到山脚小镇的灯火,肖山总说他喜欢在这里看夜景,可以看到家的方向,心里有盼头。 沈呈以前并没有看过一眼,他和沈照云住的那个地方太角落,沈照云也不会点灯等他,而所谓的“家”早在很多年前就没了。 可是今晚,沈呈却坐在这里。 他用手电筒照着,用一只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慢慢的呈现出蜿蜒的地理形式来,他用树枝点了点花园旅馆的地标,抬起头看向那个地方,这么远的距离只看到微弱的亮光,但这一抹微弱却能点亮漫无边际的荒芜。 他有些明白肖山所说的盼头是什么。 “沈呈!” 只是刚想到她的名字就听到她声音,沈呈下意识把刚刚画在地上的地图用脚擦乱。 一堆人看着沈呈有点措手不及慌乱的样子,杨泽瞄了一眼他脚下,“神神秘秘在干什么呢?” 沈呈整理好自己站起来看向林亦书,她被几个年轻人簇拥在中间,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许多东西,只有林亦书拿着一只重量可以忽略不计的手电筒。 她总是有这样的能力,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保护她。 他仿佛只是她世界里最平平无奇,微不足道的一员。 “你们怎么在这里?” 林亦书兴奋地拉起夏路手里的鱼,“来找你烧烤呀!” 沈呈刚刚就发现了,他们大锅小锅所有工具都带得很齐全。 林亦书见沈呈不说话,以为他不高兴,“我烤肉挺好吃的,你尝尝嘛。” 沈呈问:“准备在哪里弄?” 夏路懒洋洋道:“你对这里熟悉你决定呗。”她似乎除林亦书外,对谁说话都不大提得起兴致。 沈呈去接过林亦书的手电筒,“跟我来。” 林亦书伸手偷偷拉住沈呈衣服,沈呈一顿,慢慢垂眼看到她眼睛,并不清晰的光线下他甚至可以看到女孩眼里零星的光点,声音软软有些忐忑地祈求道:“我怕摔倒,可以拉着你吗?” 沈呈心口立时发烫起来,嗓音都哑了许多,“好。” 他们来到平坦但风很小的地方,几个男生把烤炉烤锅放好,肖山拿出办公室的插座,女孩子们把食物拿出来摆好,夏路还没来得及让林亦书坐着休息,沈呈已经过来拿走林亦书手里的东西,又拿出一个伸缩椅,轻摁林亦书肩膀让她坐下,“我来吧。” 林亦书这次没有推辞,主动把油刷在已经串好的食材上,但沈呈做事很快,摆好食材后又伸手拿走她手里的工具,林亦书不禁看了他一眼。 这时肖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这是舍不得你动手呢。” 沈呈忙碌的手顿了顿,知道林亦书在看自己,也始终保持镇定平静模样。 大家都 围着烤锅坐下来,夏路给每人分好碗筷,烤锅里刷上油的肉片被烤得滋滋冒着香气。 烧烤大家都吃过,但像这样大晚上在山上搞自助还是头一回,还真是既兴奋又期待。 第一片烤好的肉,沈呈在所有人注视下夹给林亦书。 “哟~~”起哄一片。 林亦书笑了笑,小声说“谢谢”,也没客气,慢慢品尝着沈呈的手艺。 大家这下都等不及,开始自己下筷子翻烤。 各自说着话,只有沈呈沉默寡言,把烤好的食物一块接一块的放在林亦书碗里。 他总是烤得刚刚好,吃起来很嫩,仿佛知道林亦书的口味,调制的蘸料简单却入味,他很随便地拿来一瓶矿泉水,瓶盖是拧开的,就放在林亦书身边。 林亦书偷偷观察他已经一会儿,凑过去小声问:“你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吃这个吗?” 沈呈不想让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油烟味,身体挪远点儿,“嗯。” “那你喜欢吃什么?” 沈呈已经很久没想过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他摇了摇头。 “没有?” “嗯。” “怎么会呢,是人都有喜欢和想要的事物,你好好想想。” 他反复烤着一块牛排,林亦书用干净的筷子帮他夹到他的碗里。 沈呈看向她,女孩笑容干净地鼓励,“你也尝尝看,假如你真的不喜欢我就不勉强你了。” 她还用小漏勺洒点香料在牛排上,“你调的,好吃。” 沈呈尝了一口,发现不仅林亦书期待他的评价,其他每个人都似乎很好奇在他嘴里的烤肉是个什么味道。 “怎么样!”林亦书问。 沈呈轻勾起嘴角,是个很浅但也很难得的笑容:“好吃。” 林亦书眼睛一亮,又添许多给他,“那就多吃点!” “大小姐是不是有点偏心了?”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不用看都知道是杨泽。 沈呈抬眼看说话的人,杨泽对上他的眼睛,不躲不闪,笑嘻嘻露出牙齿。 “哪有。”林亦书又端来几盘菜,专程放在杨泽面前,“都是你的好了吧。” 杨泽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夏路偷偷踩他一脚,故意转开话题,“话说你给我们的电脑是多少钱的?我以后还你钱。” 林亦书摇摇头:“那是我的心意,怎么能要钱呢?” 宁大海吃得狼吐虎咽,“就是!这是鸢鸢的心意!” 沈呈拧眉看向宁大海,又看向林亦书,她丝毫不觉得被人叫小名有什么不对劲,笑着附和宁大海,“大海哥说得对呀。” “什么意思,你们都有礼物?”肖山嚷到。 杨泽得意,“对啊,每人一台电脑哦!” “就我和沈呈没有?” 夏路耸耸肩:“沈呈有,你的话……不清楚。” 肖山委屈巴巴看向林亦书,猛男撒娇:“大小姐,你 不能这样对我……” 为得到好处,他竟然也开始恭维起林亦书了。 林亦书被他看得发毛,去车里拿出两样东西,一样递给肖山:“你也有。” 肖山连忙打开,也是一台电脑,他喜不自胜,得意的向杨泽展示。 杨泽哼道:“一看就是在镇上买的,比不上我们。” 夏路不明白他们哪里来的攀比心,默默把目光转向林亦书和沈呈。 林亦书把最后一份给沈呈,沈呈却没有接:“谢谢,我用不到电脑。” 林亦书强行把东西放在他怀里,“你总能用得到!” 沈呈沉默着,却也没有再反驳林亦书,安静地把电脑拿进办公室放好。 林亦书见他终于不再推辞,心里好受许多,至少能填补一些心底的愧疚。 夏路忽然凑近她耳朵,“你喜欢他?” 林亦书猛然抬头,猛烈而慌张地摇着脑袋,“你不要胡说!我怎么会喜欢他?” “那你怎么对他那么好?比对所有人都好?” 那是因为我要退婚──可这样的话她只能放在心里。 她已经很久没想过退婚的事,甚至梁佑都很少再想起,可突然听到夏路这样的话,慌乱不已后下意识想到的理由就是这个。 “我是有理由的。” 夏路并不知道此刻的林亦书心中多么挣扎慌乱,只是咬着苹果很茫然问:“什么理由?” 林亦书答不出来,脑袋里乱糟糟的,借口逃避:“我去上个厕所。” 沈呈回来不见林亦书,皱眉问:“她人呢?” 宁大海口无遮拦:“夏路问她是不是喜欢你,她害羞躲起来了。” 肖山竖起大拇指,真是宇宙级理解。 沈呈却冷下来脸,“哪个方向?” 夏路说:“应该是厕所,你不用去,我去找她。”说着就站起来,但沈呈已经跑没影了。 她愣了下,这两人还真奇怪。 沈呈去厕所外等林亦书,喊她名字没人应。 没多久,夏路见他很快回来,身后没人,皱着眉站起身。 沈呈喘着粗气冷冷道:“女厕所里没人,我打她手机也没人接。” 夏路立刻站起来,后知后觉开始害怕,这深山老林,林亦书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都去找,快啊!”沈呈几乎是吼出来的。 肖山都被吓了一跳,从没见过情绪平静的沈呈这么凶,几人都赶紧放下碗筷跟出去找。 夏路不死心,跑进女厕所没见着人,心底的慌张开始蔓延,这个镇并不太平的,各类三教九流边缘人物,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拐卖和女孩子被欺负。 她只感觉手软脚软,摇摇晃晃跑出来冲进黑夜里,带着哭腔喊着林亦书名字,可都没人应。 几人找了一个小时,还是音讯全无。 夏路急得越哭越厉害,其他几人也是满脸愁容,沈呈反而冷静得可怕。 他将人重新召集回来,尽管竭力控制,可低哑的嗓音仍旧有些颤抖,就连低垂的指尖以及整个身躯都在紧绷着,“把她离开前的事情详细复述一遍。” 大家看向夏路,纷纷低下了头。 夏路红着眼睛,眼眶里又掉下泪来,“你进办公室后我发觉她总是看你,就问她是不是喜欢你,她不承认,说是要去上厕所,我以为她害羞就没跟去。”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要是能重来的话,她宁愿消失的人是她! 这山上鱼龙混杂,谁知道林亦书到底遇上了什么人! 沈呈被夏路这些话一遍遍凌迟着,所以林亦书是因为她才消失的吗? 他明明已经足够谨小慎微,为什么还是发生了意外? 很快,沈呈做出冷静明确的指令,“肖山带着大家去厂里工人的落脚地挨家挨户的问,看有谁见过林亦书。如果没有,就去镇上警察局报警。” 不等几人回答,沈呈转身冲进夜色里。 那样决绝的背影,似乎找不回林亦书,他也就不回来了。! 瑾余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