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娇谢蕴殷稷》 第1章 毁婚另嫁的人也配提规矩 谢蕴刚刚被殷稷放过,还不等闭眼歇一歇,外头更鼓就响了第三遍,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十分仓皇的下了龙床。 因为稍慢一步,就会被这个翻脸无情的狗皇帝一脚踹下去。 殷稷从来不允许她在龙床上过夜,哪怕是她被累的站都站不稳的时候。 她随手往身上披了件衣裳,咬着牙在满天雷霆里打开了殿门,脚步顿了好一会儿才往外走。 她怕这样仿佛连天都能劈开的雷霆,可这深宫里,没有人会在意她怕什么。 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到了半路才发现刚才走的太急,家传的玉佩落下了,她只得折返,却刚到门口就听见细碎的说话声隔着门板传了过来。 是值夜的宫婢—— “今天谢蕴姑姑又侍寝了。” “有什么好羡慕的?还不是用完了就被撵下了龙床。” “可要是有了子嗣……” “子嗣?她是罪奴出身,当初在牢里的时候身子就坏了,这辈子都别想生了。” “怪不得,我就说这天天侍寝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来是个下不了蛋的,白瞎了皇上的喜欢……啊!” 她忽然一声惊叫,是外头一阵电闪雷鸣,将谢蕴的影子投射在了门板上,吓住了她未尽的话。 谢蕴抬手开了门,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嚼舌头的宫女,声音冷淡又威严:“掌嘴。” 两个宫人虽然背着人的时候什么都敢说,可对上谢蕴到底还是胆怯,犹豫片刻抬手“啪啪啪”的扇起了自己的巴掌。 她们年纪不大,脸皮薄嫩,不多时两颊就肿了,谢蕴这才淡淡的喊了停,宫女们低着头话都不敢说。 “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们嚼舌根,舌头就不用留着了。” “是。” “下去吧。” 两个宫女连滚带爬的走了,谢蕴深吸一口气,脸色在闪电映照下,白惨惨的毫无血色。 那两个宫女其实说错了,殷稷以前或许还喜欢她,但自从五年前她毁婚另嫁之后,他对她就只剩了仇恨,背叛的仇恨。 她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进了内殿,摸着黑寻到了自己的玉佩,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却只是去了偏殿,因为第二天她还得伺候殷稷起身。 可大约是这一宿被折腾的太厉害——殷稷前两天出了一趟宫,昨天才回来,每每这时候,他总会把她折腾的十分厉害。 总之,等她再睁开眼睛时,比往日迟了不少,她连忙换了衣裳赶去正殿伺候,一进门却瞧见殷稷已经穿戴齐整,大太监蔡添喜正给他系腰带,两个肿着脸的丫头就捧着茶盏佩饰候在旁边。 谢蕴上前选了块玉佩给他系在腰间,却不等系好,手就被抓住了。 殷稷因为常年握笔而带着薄茧的手一下一下摸索着她的手背,姿态亲近而暧昧:“今日怎么来迟了?” 他声音里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慵懒,颇有些撩人,身边候着的丫头都红了脸,谢蕴眼底却毫无波澜。 这种语气她已经听习惯了,也清楚的很,不管这声音听着多撩人,他都不会有半分要撩拨自己的意思。 “奴婢一时懒散,皇上恕罪。” 殷稷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已经不见了方才的慵懒,清凌凌的有些像深秋里料峭的晨风。 “懒散?朕还以为你是发作人发作累了。” 谢蕴一顿,垂眼扫过两个端着茶盏的宫女,意有所指:“是有人来皇上面前告状了?” 她声音里带着凉意,两个宫女大约是听出来了,瑟缩了一下肩膀,抖得茶盏都有些端不稳。 殷稷啧了一声:“脸肿成这样,还需要人告状?” 事实如何他不肯说,谢蕴也不能逼他,只当是信了,抽出手继续给他系玉佩,随口解释了一句:“奴婢只是教他们一些规矩。” “规矩?” 殷稷又笑了一声,声音却陡然冷了下去:“你这样毁婚另嫁的人,也知道规矩?” 谢蕴身体陡然一僵,她和殷稷曾经是有过婚约的,那时候他还没有被皇家认回来,还是萧家的养子。 只是当年发生了一些事,让她不得不毁了婚约,转而应了齐王的提亲,但谁都没想到齐王夺嫡功败,谢家也被牵连,举家流放滇南。 原本她也该去那艰苦之地的,却在半路上被殷稷招进了宫,成了这乾元宫的掌事女官。 她低下头,无意识攥紧了手:“我当初悔婚是因为……” “你跟谁我呢?” 殷稷打断了她的话,狭长的丹凤眼里都是冷光,每每谢蕴要解释当年的事,他的情绪就会变得十分恶劣。 “你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吗?” 谢蕴苦笑,悔婚的事殷稷不肯听她解释,固执地认为她当年另嫁是看不上他的出身,如今对身份就格外计较。 她心里一叹,双膝触地,姿态恭谨:“奴婢不敢。” 殷稷哂了一声:“不敢最好……既然谢蕴姑姑如此懂规矩,那朕问你,主子面前失言,该如何处置?” 他语气轻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谢蕴知道他并不是会和旁人说废话的人,尤其是自己。 他这句话说出来,就是要为难她的。 她又看了一眼两个肿着脸的宫女,指甲一点点抠进掌心:“皇上是在为她们鸣不平吗?” 殷稷扯了下嘴角,脸庞被跳动的烛火映得忽明忽暗,莫名透着冷酷:“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可若不是,又何必要当着两个宫女的面发难。 谢蕴轻闭了下眼睛,片刻后忽地抬手,清脆的两声巴掌声回荡在安静的乾元殿里,听得殷稷猛地攥紧了手。 “皇上,可以了吗?” 第2章 张嘴,给朕喊 谢蕴停下手,嘴角已经肿了起来,她垂着头看不见殷稷的脸色,只等了很久才听见他冷硬的声音响起来:“滚下去。” 她起身,冒着磅礴的大雨出了乾元殿,脸颊火辣辣地疼,她能想象得到刚才的事传出去,她会听到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可自从谢家获罪,她这贵女沦为宫婢,嘲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要殷稷能如他所说,会在出完气之后,让她如同寻常宫婢一般,二十五岁出宫,去滇南寻她家人。 她回了偏殿,却没歇着,因为一散朝就是殷稷的封妃大典,他年岁不小,可后宫除了两个摆设似的贵人,就再没了后妃。 就这两位,还不是登基后选的,而是殷稷刚被认回皇家时,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赏的侧室。 可说是侧室,却并不招殷稷喜欢,至今也还是完璧身。 大约是因此,朝臣们实在是按捺不住,开春后联名上书要求殷稷立后,他没答应,与朝臣们几番僵持,最后还是退了一步,从王窦萧荀四大世家里各选了一个女儿,封了名号,赐了宫殿,等时辰一到,人就会一起进宫。 到时候宫里应该就会热闹起来了,殷稷应该也不会日日折腾她了…… 谢蕴轻叹了口气,摁了摁酸疼的胸口,眼底闪过苦涩。 她如今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殷稷处理好后宫的事。 皇帝没有大婚,后宫自然无主,所以新妃入宫的事最后落到了她头上。 都是出自世家的闺秀,哪个都不好偏颇,可偏偏殷稷给的封号等级不一样,不管她怎么仔细,有规制摆着,她都是注定要得罪人的。 若说殷稷不是故意为难,她实在不相信。 可殷稷处处刁难她不奇怪,毕竟他召她进宫,就是为了报复她当年的悔婚另嫁,但在这件事上给她穿小鞋,却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她既没有在封妃这件事上多嘴,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阻拦,甚至还十分体贴细致的选了四处距离乾元殿近,景致又好的宫殿出来,实在不知道又是哪里得罪了他。 大约是抽风了吧。 她叹了口气,按照这些小姐们的喜好安排了伺候的宫人和摆设,又让尚宫局分别派了人过去守着,主子们有何处不满意,就按照她们的意思去改。 等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她才喊了小太监去给自己抬热水,衣裳一脱,浑身青紫的痕迹颇有些触目惊心。 殷稷以往在床榻上也很放肆,但昨天尤其不知收敛,饶是谢蕴一向嘴硬,昨天也没能忍住求了饶,只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就见锁骨处的牙印红的仿佛要渗血了一样,她抬手碰了一下,细细麻麻的痛楚涌上来,她嘶了一声,连忙抬脚进了浴桶。 伤口碰了热水,越发难忍,她皱起眉头,许久才勉强适应了这感受,简单清洗后起身穿戴好了衣裳。 身为宫人,即便疲惫的要死,也是不能擅自歇着的,哪怕主子不在。 她还得回乾元宫去候着。 巳时小太监来了消息,说殷稷封妃大典后就去了御书房,还留了朝臣用膳,这是暂时不会回来的意思。 谢蕴这才松了口气,将宫人打发下去,靠在矮榻上打了个盹。 却没多久就被外头的热闹惊醒了,是殷稷给新妃们赐下了大批的珍宝。 脚步声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是肉眼可见的体面。 她扯了下嘴角,伏在软塌上没动,莫名的怠惰涌上来,让她提不起精神来去忙旁的事情。 殷稷闹这么大动静,大约是很喜欢这些新面孔的,今天晚上她怕是不好出现在寝殿里了。 她这般想着,也就这般做了。 晚上殷稷回宫用膳,她服侍他换了衣裳就识趣的要退下去,却被人一抓手腕,扔上了龙床。 她疼的皱起眉头,却不等闷哼声出口,身上就压了个人。 殷稷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怎么?巴不得朕宠幸旁人?” 这话问的…… 谢蕴摇头:“您要宠幸谁,岂是奴婢能置喙的?” 殷稷不开口,只惩罚似的低头在她本就没好的锁骨上又咬了一口,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之前的牙印上,疼的谢蕴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皇上……” 似是听出了她声音里带着求饶,殷稷松了口,安抚似的舔了两下:“知道自己不能做主就好……” 话音落下,他陡然又咬了下来,只是换了个位置,力道却比刚才更重,谢蕴不自觉抓紧了他的龙袍,力道大的整团布料都皱了起来。 半晌男人才松了口,力道粗暴的将她的衣裳撕开,声音沉沉的:“……但这句话,朕现在不想听。” 床帐子被扯下来,蔡添喜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今天这是不会宣召新妃了,连忙将宫人都撵出去给各宫报信,自己则守在了门外。 谢蕴在床榻上一向是十分安静的,可今天殷稷显然并不想让她如愿,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 “张嘴,给朕喊。” “……” “不想出宫去滇南了?” 咬出牙印的樱唇被迫松开,声音沙哑:“皇上,皇上……” “喊这个没用,求朕。” “……” “听不懂?” 施加在身上的力道陡然加重,谢蕴抓紧身侧的被子,颤抖出声:“求你……” “你就是这么求人的?”殷稷一扯嘴角,声音倏地冷沉,“毫无诚意,老实受着!” 屋子里的动静嘈杂起来,蔡添喜低眉敛目,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直到月上中天,后殿里要了热水,他才连忙喊了内侍进去伺候。 后殿里热闹了起来,正殿门口谢蕴却孤身一人扶着门框,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殷稷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比之昨天更凶悍,一天两夜没能休息好,她双腿发软,迈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一绊,直愣愣地就往地上栽。 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她抬眼看过去,就见蔡添喜站在门外。 “……多谢公公。” 蔡添喜扶着她出了门,无声地叹了口气:“姑娘不该争这一时之气,今日将皇上留在了乾元殿,往后的日子只怕是要不好过了。” 谢蕴忍不住苦笑,哪里是她把殷稷留下的,分明是他自己不想去宣召新妃。 可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知道在这新妃入宫,谁都等着拿下头彩的时候,她霸占了龙床,狠狠打了新妃的脸。 她可以想见,明天天一亮,她会被这四位主子如何痛恨,大约真的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第3章 找上门来 许是这两天殷稷折腾的太厉害,也或许是担心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总之这一宿谢蕴翻来覆去没能睡好,第二天一睁眼,脑袋就昏昏沉沉地疼了起来。 她强撑着坐起来,一抬眼却瞧见窗外天色大亮,早朝的时辰怕是都过了。 她忙不迭下了地,趿拉着鞋就往外跑,顺手拿了衣裳往身上套,边跑边喊伺候她的小宫女:“秀秀?人呢?怎么不喊我?皇上晨起谁伺候的?可是去早朝了?他……” 她话音突兀地顿住,因为一道熟悉的,挺拔的身影正站在外殿,姿态闲适又随意地翻着架子上的书。 他显然是已经下了早朝,着一身玄黑绣金线的常服,帝王的威严少了些,却越发锋利冷淡。 “皇上?” 她回神后连忙行礼:“奴婢太过懒散,请皇上责罚。” 殷稷由着她半蹲着,等看完了手里那一页书才漫不经心开口:“过来。” 谢蕴不敢迟疑,垂着头慢慢走到他身边,额间却被贴了一只热烫的大手。 她一怔,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谁准你直视朕?” 殷稷陡然开口,手也自她额间抽走,脸色冷淡里带着烦躁。 谢蕴垂下眼睛,心里有些唾弃自己,明知道殷稷自从被皇家认回后就性情大变,她竟然还是会因为他偶尔的温柔失态。 “是奴婢僭越了。” 殷稷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将手里拿着的书递到了过来:“虽说是世家贵女,可宫里的规矩毕竟不一样,谢蕴姑娘能者多劳,就好好教教后妃们吧。” 谢蕴僵住,拿着手里那本宫规仿佛是一只烫手山芋。 昨天的侍寝本就让她成了众矢之的,现在再做后宫之主才能做的事情,她怕不是要和这四位主子结成死仇。 她头皮发麻:“皇上,封妃旨意发下后,各府都是派了教养嬷嬷过去的,主子们蕙质兰心,应当不必……” “朕的话,你听不懂?” 殷稷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虽然声音听着仍旧是温和的,可谢蕴知道如果自己再拒绝,他一定会翻脸。 她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答应下来:“是,奴婢这就去。” 话音不等落下,殷稷已经转身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谢蕴揉着发疼的脑袋在椅子上坐下来,盯着那本宫规叹气,消失了一早晨的小宫女秀秀偷偷摸摸跑进来,一见谢蕴起来了,登时吓得一僵。 谢蕴皱起眉头:“做什么去了?早晨为何没喊我?” 小丫头缩着脖子不敢抬头:“是正殿那边在找东西,奴婢就被喊过去帮忙了。” 谢蕴的眉头仍旧皱着:“你是我的人,正殿的人使唤你做什么?” 秀秀连忙跪下了:“姑姑,奴婢可没撒谎,是皇上说要找从宫外带回来的玉玲珑赏给悦妃娘娘,又不知道放在了哪里,便喊了奴婢过去帮着一起找。” 谢蕴愣住:“你说找什么?” “玉玲珑……听说是一个玉雕的小球,十分神奇,冬暖夏凉的,可稀罕了。” 谢蕴静默下去,那东西有多稀罕,她比谁都清楚,因为那是殷稷特意做好了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他知她怕冷,知她怕热,知她不喜炉火,知她不喜寒冰,他说要那玉玲珑替他冬日添暖,夏日送凉。 后来她被迫悔婚的时候,将那东西连同所有承载着他们过往回忆的物件都还给了他。 现在,他要将那东西送给旁人了。 她低头眨了两下眼睛,恍然的扯了下嘴角,怪不得非要她去给新妃教规矩,原来是要她亲眼看着,他把曾经对自己的好,一点点给了旁人。 心口有些闷,她抬手摁了摁才深吸一口气,想这些做什么呢?她只要盼着时间到了能尽快出宫,去滇南见她的家人就够了。 她收敛了所有情绪,见秀秀还跪在地上,抬了抬手:“起来吧,我又不是主子,以后不必跪我。” 秀秀一吐舌头。 谢蕴的确只是个宫婢,论年岁也不过双十,可她不爱笑,又生的气派,初见时便让秀秀从心里觉得敬畏。 只是这些年下来,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谢蕴这人只是不喜欢将喜怒表达出来而已,心里其实还是很柔软的。 她笑嘻嘻爬起来:“姑姑吃饭了没有?奴婢这就去御膳房领饭菜。” 谢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得去拜见新妃们。” 入宫的四位贵女,位份最高的就是刚才秀秀提起的悦妃,她出身兰陵萧氏,百年世家的嫡女,说一句贵不可言也使得。 但最紧要的,还是她的另一个身份,她还是殷稷的青梅竹马。 当年先皇留情萧家,殷稷一出生便被当做萧家子嗣教养,当年他们相识的时候,他的名讳还是唤作萧稷的。 但五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就被先皇认了回去,之后更是在萧氏支持下登上了帝位。 萧氏有着从龙之功,这位悦妃娘娘身为萧氏之女,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她又叹了口气,让秀秀提了热水来伺候她洗漱。 但秀秀前脚出了门,后脚就又退了回来,脸色写满了紧张:“姑姑,昭阳殿的悦妃娘娘来了,说要见你。” 谢蕴心里一跳,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找过来,定然不是善茬。 她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但没走两步,就瞧见一娇艳明媚,打扮繁复华丽的宫妃,正带着乌压压的宫人,气势汹汹的朝她走过来。 秀秀显然知道昨天晚上龙床上的人是谁,一见悦妃这架势登时吓得白了脸。 “姑姑……” “慌什么?这是皇上的寝宫,悦妃再怎么跋扈,也不会在这里闹事。” 秀秀懦懦应了一声,可看脸色仍旧是惊惧的。 谢蕴暂时顾不上她,屈膝行礼:“奴婢拜见悦妃娘娘。” 悦妃隔着一丈远停了脚,可开口的却不是她,而是打小跟着她长起来的大宫女沉光:“放肆,见到娘娘,你竟敢不跪?!” 果然是来找茬的。 宫婢虽然低贱,可她毕竟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代表的是殷稷的颜面,见太后尚且不必跪,何况宫妃? 这道理人人都懂,按理说悦妃不该在这上面挑理。 但她姿态仍旧恭谨:“奴婢绝无不敬娘娘之意,只是宫规如此,还请娘娘见谅。” 沉光一时被噎住,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动手,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拦住了。 “谢蕴,初次见面,你就拿稷哥哥来压我,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第4章 这就委屈了? 谢蕴心里叹气,她只提宫规,就是不想让悦妃往殷稷身上联想,对她恨上加恨,可没想到她还是扯了上去。 她更低地垂下了头:“奴婢并无此意。” 萧宝宝抬脚走近,云霞似的裙摆散落在谢蕴眼前。 “我当初就说,你不是良人,他非不听,一意孤行要和你订下婚约,结果呢?你搭上了齐王就不要他了,害他成了世家里的笑柄,这也就算了,你还要把他害成那副样子……” 她毫无预兆的一巴掌打下来,谢蕴猝不及防歪倒在地,嘴里漫上来一股腥甜。 秀秀被吓了一跳,小声喊了句“姑姑”,却不敢上前去扶人。 那一巴掌悦妃用足了力气,谢蕴只觉耳朵嗡鸣不已,隔了好几个呼吸才回神,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却是刚站稳,巴掌便又兜着风打了下来,可这次,巴掌竟然落空了。 “悦妃娘娘,”谢蕴抬眼,虽然刚才挨了一巴掌,身份也被人稳稳压着,她身上却不见丝毫卑怯,“奴婢好歹是乾元宫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萧宝宝杏眼圆睁:“又拿稷哥哥来压我?” 她气急:“沉光,压住她,我今天要打烂她的嘴!” 沉光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宫人上前。 谢蕴心口一沉,悦妃毕竟是主子,不管不顾的闹腾就算事后会被教训,眼下却没人拦得住,她简直是避无可避。 眼看着人乌压压围上来,就要将她压住,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忽然炸响在众人耳边。 宫人都是一愣,纷纷循声看过去,就瞧见殷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时正站在廊下,嘴角含笑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 “怎么不闹了?朕惊扰你们了?” 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谢蕴也松开了萧宝宝的手,目光不自觉落在了殷稷身上。 他来了。 她松了口气,屈膝行礼:“皇上。” 萧宝宝面露喜色,快步走到殷稷身边:“稷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殷稷纵容的由着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开口虽然是教训的话,语气却十分轻缓:“这是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许胡闹。” 萧宝宝一吐舌头:“好嘛好嘛,皇上。” 她后退一步,煞有介事的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可这礼却只行到一半就被殷稷抓着胳膊拉了起来:“在朕面前,不必多礼。” 萧宝宝高兴起来,却不过一瞬,脸就拉了下去,扭开头不肯再理会殷稷。 殷稷失笑,好声好气哄她:“这又是怎么了?” 萧宝宝看了一眼谢蕴:“还不是你的人,当众给我没脸。” “哦?” 殷稷脸上浅淡的笑慢慢散了,目光落在了谢蕴身上,自她肿胀的脸颊上一闪而过,眼神微微一凝,却又一次笑了起来:“她怎么得罪你了?” 萧宝宝大约也是心虚,哼哼唧唧不肯开口。 皇帝便看向谢蕴:“你说。” 谢蕴没有抬头,声音清晰平稳:“娘娘初入宫,大约不知道乾元宫中人不必跪拜后妃,故而见奴婢只行屈膝礼,便生气了。” 殷稷看向萧宝宝:“是这样吗?” 萧宝宝当年亲眼瞧见他如何爱护谢蕴,唯恐他为此生气,再次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如今不过是个宫婢,我让她跪一跪有什么不可以?” 四下寂静,殷稷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却不等看见人,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 他目光一扫谢蕴:“你想让她跪,让她跪就是。” 谢蕴一僵,刚才挨了巴掌的脸忽然热辣辣的疼起来,疼得她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殷稷的声音却在这短短的沉默里冷了下去:“怎么,你连朕的话都不听?” 谢蕴陡然回神,指尖不自觉地抠了抠掌心,这才垂下头提起裙摆跪了下去:“不敢,奴婢……拜见悦妃娘娘。” 萧宝宝眼底得意一闪而过,却仍旧噘着嘴:“我还是没消气怎么办?” 殷稷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那你想如何?” 萧宝宝斜昵着他:“我要如何便如何?你舍得?” 似乎是被这句话逗笑了,殷稷扯了下嘴角,满眼嘲讽:“区区一个宫婢,朕有何舍不得?”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放着我不宣召,却传了她侍寝?” 萧宝宝倒是无所顾忌,当着满院子宫人的面就将这种话说了出来,殷稷却并未怪罪,只是无可奈何似的笑了:“你呀你,朕昨日不过是饮了酒,怕失了力道弄伤你,才拉了她来凑数。” 他戳戳萧宝宝额头:“一个床榻上的玩意儿,这也值得你生气?” 萧宝宝被她戳的缩了下脖子,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看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不生气了,”萧宝宝破涕为笑,“至于她……” 她端着下巴看了一眼谢蕴:“就让她在这里跪着反省吧,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殷稷仍旧十分纵容:“好,你高兴就好。” 他看向谢蕴,脸上的神情瞬间冷了下去:“悦妃的话,你可听见了?” 谢蕴慢慢直起身体,指尖紧紧绞着袖子:“敢问悦妃娘娘,宫规三百,奴婢犯了哪一条,要受这般惩处?” 萧宝宝被问住,她欺负谢蕴不过是仗着两人身份有别,真说起来错,确实没有。 她小声喊了句皇上,想要就此作罢,毕竟她也不想当着心上人的面咄咄逼人。 殷稷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径直自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屈膝蹲下来,抵着谢蕴的下巴逼她抬头:“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那就该明白一件事,主子想罚你就罚你,不需要理由。” 谢蕴双手骤然攥紧,眼底涌出鲜明的愤怒:“皇上是想罚奴婢,还是想拿奴婢做筏子来替悦妃立威?” 殷稷微微一默,随即笑开来:“有什么区别?从新妃入宫那天起,你不是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看出他在故意为难,谢蕴抿紧了嘴唇再不肯开口。 粗糙的指腹自她受伤的嘴角抚过,殷稷语气轻缓低沉:“委屈了?” 他似是觉得十分可笑一般,嗤笑出声:“那你猜猜,当年朕站在你谢家门外,一等几个月的时候,委屈不委屈?” 一句话直戳心口,谢蕴动了动嘴唇,又想解释了。 殷稷却在此时站了起来,声音冷酷又嘲弄:“这种日子以后多的是,忍得了就忍,忍不了……你身侧有柱子,御花园有池子,可以自己选。” 第5章 你若敢伤她分毫 殷稷带着萧宝宝走了,连带着昭阳殿那乌压压的宫人也都走了,偌大一个乾元宫忽然间就冷清得让人心慌。 秀秀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姑姑……” 谢蕴仿佛是没听见,仍旧直愣愣地跪着,秀秀略有些不安:“姑姑,你没事吧?” 谢蕴被惊着似的微微一颤,目光不自觉落在身侧的柱子上。 若是当真受不了,就自己选…… 殷稷…… “姑姑?”秀秀又小声喊她,声音里满是忐忑,“你没事吧?” 谢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晦涩的神情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还扯了下嘴角:“能有什么事儿?奴才哪有不挨打不挨罚的……你下去吧。” 秀秀知道她言不由衷,曾经的大周朝是有五大世家的,谢家身份远比其他四家更有尊荣,谢蕴这样的嫡女,更是非比寻常的尊贵,如今却…… 可她不敢多言,也怕谢蕴恼羞成怒会发作她,犹豫片刻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谢蕴听着她脚步声消失,僵硬许久才抬手摸了一下脸侧,已经彻底肿了起来,比之前她给自己的那两巴掌狠多了。 可她却诡异的没感觉到疼,满脑子都是殷稷刚才的话。 奴婢吗…… 她缓缓垂下眸子,她进宫后自认已经足够卑躬屈膝,可殷稷显然并不满意,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戳着她的心窝子提醒她,警告她。 我要怎么样,你才会满意呢? 她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嘴角漫上来苦笑,可随即就甩了甩头,逼着自己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就算她和殷稷之间是她有愧,可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轮不到旁人插手。 就算是青梅竹马的萧宝宝也不行。 她抬眼看向宫门口,眼神逐渐沉静——悦妃娘娘,这一巴掌我会讨回来的。 萧宝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趁势往殷稷怀里钻:“皇上,我冷。” 殷稷的胳膊僵在身侧,迟疑许久才落下,却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将外袍脱了下来:“下了雨自然会冷,日后出门让丫头带着衣裳。” 萧宝宝喜滋滋的抓着殷稷落在她肩上的衣裳,眼睛亮的像两颗星子:“稷哥哥,晚上传召我侍寝好不好?” 殷稷哑然,无奈一叹:“你这丫头怎么不知羞?当众就说这些?”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萧宝宝一叉腰:“我现在都是你的妃子了,这是迟早的事情嘛……而且我不光要侍寝,侍寝那天还要谢蕴跪在外头伺候,我要好好出一出当初她把你抢走的气。” 殷稷眼神微不可查的一沉,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抱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稷哥哥,你答应我嘛,今天就传召我好不好?” “你还小,不着急。” 萧宝宝很是不甘心,眼珠子一转:“十七岁不小了,谢蕴当年嫁给齐王的时候比我还……” “够了!”殷稷的脸色陡然黑了下去,但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片刻后他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别提她,心烦。” 其实当年谢蕴没来得及嫁给齐王,因为就在两人大婚之日,齐王谋反的罪证被送到了御前,禁军立刻将齐王府围了,谢家再次毁婚将女儿带了回去,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牵连。 这大约就是报应。 可这仍旧不妨碍那件事成了殷稷的逆鳞。 萧宝宝觑着他漆黑的脸色,虽然有些畏惧,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她就知道提起这件事,殷稷会生气。 “好好好,不提她,”萧宝宝讨好的朝着殷稷笑,“沉光,快把兰灵酒送过来,那是皇上最喜欢的酒,我特意从兰陵带来的。” 她仰着脸等着殷稷的夸奖,殷稷却仿佛没看见,自顾自进了昭阳殿正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萧宝宝有些失望,却不过片刻就振作起精神来,撒着娇拉他看自己从兰陵带回来的东西。 殷稷毕竟受过萧家大恩,即便心里不虞也还是将情绪收敛起来,耐着性子陪她玩闹。 这一折腾天色就暗了,萧宝宝却不罢休,还要他留宿昭阳殿,好在翰林学士祁砚求见,他才找到机会抽身出来。 可刚见完祁砚,他的脸色就又沉了下去,萧宝宝的那句话,鱼刺一般卡在他咽喉,想忘都忘不了。 “她在做什么?” 蔡添喜连忙上前一步,方才在昭阳殿里他无声无息的仿佛根本不存在,可但凡殷稷有吩咐,他立时便能给出回应。 “回皇上,谢蕴姑娘一直在乾元宫里受罚,不曾动弹。” 殷稷冷笑一声,抬脚就走。 蔡添喜琢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再开口,垂头落后两步跟着。 可走着走着他便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抬头,只隐约觉得目光来处仿佛是自家主子。 他将腰弯得更厉害了些,从头到脚都写着谦卑。 殷稷却仍旧开了口:“蔡公公不愧是父皇留下的老人,宫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蔡添喜浑身一抖,这话可有些重了。 他连忙跪地:“奴才不敢,只是先前听闻谢蕴姑娘性子烈,皇上又说了那样的话,奴才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多注意了一些,可旁的事,奴才就是个瞎子聋子……” “行了,”殷稷抬了抬手,刚才的阴阳怪气已经散了,只剩了一脸嘲弄,“以后不用在她身上浪费心思,做好你的本分。” 谢蕴若是当真性子烈,当年怎么会悔婚?又怎么会明知有愧还敢进宫面对他? 说到底是贪生怕死,恋慕虚荣,这样的人绝不会伤害她自己。 他快步走了,蔡添喜这才敢爬起来,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额头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心里忍不住叹气,他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两人一路回了乾元宫,谢蕴果然还跪在之前的位置上,她出身好,教养好,即便又疼又累,已经摇摇欲坠,腰背却仍旧挺得笔直。 可越是如此,越透着可怜。 然而殷稷却看都没看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等进了正殿大门声音才远远飘过来:“进来伺候。” 谢蕴被雨后的湿冷凉风吹了一天,脑子已经发懵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和她说的。 她撑着地站起来,膝盖又疼又麻,踉跄了几步才堪堪扶着柱子站稳,只是从小的教养由不得她走路摇晃,即便疼痛难忍,她也只是咬着牙,不曾露出瘸腿的狼狈来。 殷稷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似乎累极了的样子,听见脚步声眼睛都没睁开,只正了正头。 谢蕴知道,这是要自己给他按摩头部的意思。 她搓了搓冰凉的手指慢慢走了过去,拿捏着力道按压,殷稷不开口,她便也哑巴似的不出声。 气氛静谧得让人心乱,伺候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殷稷就在这时候突兀地开了口:“让朕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怎么报复悦妃是吗?” 谢蕴动作一顿,却不过片刻就再次按压了起来:“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敢对悦妃娘娘不敬?” 殷稷将她的手拽了下去,捏在掌心里把玩,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旖旎又暧昧,可说出口的话却毫无温度—— “那样最好,你记住,如果你敢伤她半分,朕会让你百倍偿还。” 第6章 该出的气还是得出 谢蕴扶着墙出了正殿,秀秀提着灯在外头等她,见她出来连忙扶了一把:“姑姑,你饿了一天累了吧?奴婢给你领了饭菜,趁热快吃吧。” 谢蕴毫无胃口,推开秀秀跌跌撞撞回了偏殿,她其实早就知道殷稷对萧宝宝是不一样的。 当初他们还和睦的时候,便不止一次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可眼下亲眼瞧见他的偏爱,他的回护,她才知道自己终究是低估了。 她心口又闷又堵,连喘气都提不起力气来,甚至难过的连青紫的膝盖都感觉不到疼了。 可不管她怎么难过,在殷稷那里,都只能得到两个字,活该。 她撩起薄被蒙住头,摸着黑一遍遍告诉自己,五年,还有五年她就能出宫了。 等她去了滇南,不管日子多苦多累,都会比现在好过。 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一忍…… 她一脑袋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过去,夜里外头却再次下起了大雨,霹雳携裹着雷霆,惊得她紧紧缩在了薄被里。 可即便如此,这么骇人的天气还是将她一段她恨不能永远都忘却的记忆勾了起来。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婢女冒着大雨送了一个包裹来,上面全是萧家的罪证,还有齐王的书信。 不想萧稷获罪,就去土地庙见我。 她去了,然后被永远困在了那间破庙里。 齐王狰狞的脸,身上撕裂的痛苦,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挣扎…… 她再也躺不住,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喘息声一下比一下急促,抓着被子的手哆嗦的不成样子,她冷,也怕。 哪怕她已经亲手将齐王拉下马,可仍旧逃脱不开这个梦魇,每每想起,她都不像是她自己。 她抱着头,紧紧揪扯自己的发根,可脏手拂过身体的感觉仍旧还在,爬虫一样,恶心的她无法自制的颤抖。 她撸起袖子,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手臂,殷红的血顺着齿缝淌进口腔,浓郁的血腥味让人越发作呕。 可剧烈的痛楚却让她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都过去五年了,再没有人能那般欺辱她,她不能让过去的回忆影响她现在的生活。 她是谢家的嫡女,不能这么没出息。 但后半夜她仍旧没能睡着,她木愣愣地靠在床头,一点点算着时辰,可时间却过得格外漫长,她索性起来写了封家书,虽然明知道寄不出去,可难过的时候写一封,就不会觉得她只有一个人。 “父母在上, 见字如晤,蕴乞问安。 深宫时日难熬,所幸新妃入宫,上甚喜之,宠幸不日必至,孽缘终结,女儿亦可解脱……” 寅初至,帝醒,朝开。 她收起书信,忍着膝盖上针扎似的痛楚下了地,将脸埋进冷水里让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顺带将所有情绪都隐在了心底,等离开偏殿的时候,她便又是那个刀枪不入的谢蕴了。 一夜大雨,往常该露出日光的时候,今日竟仍旧是漆黑的,许是因此,值夜的宫人便看错了时辰。 谢蕴过去的时候,他们还靠在门上打瞌睡。 她咳了一声,两人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地跪了起来,脸色惊惧:“谢,谢蕴姑姑,奴才们不是有意偷懒……” 宫人都知道她规矩严,怕她责罚。 但谢蕴并非不通人情的人,她便是对宫人有所责罚,也都是有理有据的,绝不会随意发作。 可她懒得解释,只硬邦邦道:“下不为例。” 两个宫人如蒙大赦,道谢后连忙退下了。 谢蕴这才推门进了正殿,时值夏末,天气已经转冷,乾元宫里的冰也该撤了,只是昨日她跪了一天没想起来这件事,这乾元宫里便仍旧摆着冰盆,一进门凉气便迎面扑了过来。 她摇了摇头,将冰鉴封死,转而去准备殷稷上朝要用的东西,刚置办妥当,蔡添喜便隔着厚重的垂幔小声喊了起来:“皇上,到时辰了。” 殷稷睡得并不沉,不多时便应了一声:“进。” 谢蕴便喊了宫婢来端着东西,跟在蔡添喜身后进了寝殿,却是刚进门就被殷稷拉到了身前,他垂眼看过来,目光落在谢蕴发红的眼睛上:“怎么,哭过了?” 谢蕴抬手去解他的衣裳,顺势低下了头:“是夜里被雷雨惊动,不曾睡好。” 殷稷哂了一声:“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好端端的也怕起了打雷下雨?” 谢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只低着头当作没听见,殷稷的声音却沉了下去:“朕的话你听不见?” 可听见了又要怎么回答? 难道她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那么不堪的往事吗?只是对着殷稷她都说不出口,何况这么多人? 她垂着头仍旧不肯开口。 殷稷似是等的不耐烦了,一把拽出了自己的衣裳:“连句实话都不敢说,朕怎么敢让你伺候。” 谢蕴手僵了僵,却终究没勉强,悄然退到了一旁。 蔡添喜连忙接手,却被殷稷抬手挥退,他自顾自收拾好,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越来越快,连龙冠都忘了。 蔡添喜连忙去追,却瞧见人在门口停下了,他连忙也跟着停下,可眼前的人却迟迟没有别的动静。 他有些莫名,小心翼翼道:“皇上?” 殷稷被惊动,这才硬邦邦开口:“朕今日去昭阳殿,这里不必伺候了。” 蔡添喜隐晦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垂幔,明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还是得硬着头皮答应:“是,奴才回头就传话去昭阳殿。” 殷稷侧头瞥他一眼,神情看着还算冷静,可目光却莫名的刺人,刺得他不敢抬头,等主子收回目光走远了,他才擦擦额头的冷汗再次追了出去。 乾元宫这一番忙碌过后,彻底安静了下来,谢蕴听见了殷稷的话,也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也不想回应。 这种事是迟早的,她管不了殷稷,也没资格去管,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不在意。 她甩了甩头,将所有杂念都甩了出去,然后开始为殷稷打理秋装。 之前天气好的时候其实已经收整过一遍了,但眼下随时要用,她要安置在更趁手的地方。 这一番收拾便是大半天,下午她才处置妥当打算回偏殿去忙自己的事情。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却透过寝殿厚重的垂幔传了进来。 “这谢蕴姑姑也没有说的那么坏啊,今早我还以为要受罚呢。” “那是现在,现在她当然不敢嚣张了,昨天那一遭谁都看出来了,和悦妃娘娘一比,她屁都不是。” “怪不得,也是活该,一个奴婢拿什么主子的款儿……” 两人说着话开始擦拭家具,谢蕴盯着眼前的垂幔轻轻叹了一声,早知道横竖都会被人说嘴,她早上就不心软了。 她撩开帐子,径自走了出去。 两个内侍不防备内殿还有人,抬眼一见是她,顿时被惊得浑身一抖,脸色瞬间白了。 谢蕴却没理会,先晾他们两天吧,如果直接把人罚了,恩怨就此两清,未免太没意思了些。 再说眼下,她更应该去算那一巴掌的账,虽然殷稷威胁过她,但这口气她还是得出。 第7章 嘴边的肉飞了 萧宝宝一睁眼就得到了蔡添喜送过来的消息,说晚上殷稷会过来。 她喜不自胜,亲自下厨做了殷稷爱吃的点心,沐浴更衣后又选了雅致的熏香,为了让腰身更纤细,她甚至连早饭午饭都没用,一天里数不清多少次问沉光自己的妆容衣衫是否合适。 可这般坐立不安的从天亮等到天黑,殷稷还是没见影子。 她按捺不住让沉光出去打听,可那丫头带回来的却是个坏消息——殷稷在来后宫的路上,被人截走了。 说是庄妃在御花园里跌了一脚,刚好跌进皇帝怀里去,脚还扭伤了,殷稷便将人送回了含章殿,这一送就没能出来。 悦妃气的脸色涨红,狠狠跺了下脚:“这个狐媚子,臭不要脸,想要恩宠自己去求啊,截胡算什么?” 她越想越气,索性带了人要去含章殿抢人。 沉光连忙拦住她:“主子,不能去啊,这争风吃醋的事儿私下里还好说,要是闹到明面上来,整个萧家都要不好看,老爷夫人也得跟着丢人。” 萧宝宝被她说得更气:“稷哥哥本来就是要来我这里的,我只是去要回来,凭什么不行?!” 她骂着却仍旧坐了下来,显然即便是气头上也仍旧知道权衡利弊,可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不行,我还是不能就这么看着,王家那丫头最讨人厌了,要是让她拔了侍寝的头筹,我还不得被她挤兑死?你去,告诉皇上,就说我生病了,不见他就不吃药。” 沉光有心再劝,可见萧宝宝一脸坚决,只好匆匆去了,心里盼着这个时辰那两位千万不要歇下了,不然她家主子怕是要气得一宿都睡不着了。 好在殷稷不是性急的人,又顾及庄妃脚上有伤,两人只是在下棋,沉光去的时候,他刚刚赢下一局。 庄妃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光,一脸的崇拜:“皇上真厉害,当年臣妾还在闺中时便听闻皇上文武双全,乃是人中龙凤,如今一看,果然名副其实。” 话音未落,她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仿佛说这样的话很是羞赧。 殷稷笑容温和,却不达眼底。 “朕与你兄长也有结交,他的棋艺倒是不如你,至少输棋时不会这般不露痕迹。” 庄妃一愣,表情僵在了脸上。 恰在这时,外头吵闹了起来,她顺势扭开头:“外头怎么了?皇上在此,何人敢喧哗?” 大宫女藤萝走进来,脸色很是不好看,开口之前还看了一眼殷稷,显然并不想当着他的面说,可又不敢隐瞒,故而一开口语气十分憋闷:“是昭阳殿的沉光,她说悦妃娘娘病了,请皇上去看看。” 庄妃眼睛一眯,轻轻一咬嘴唇,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怎么说病就病了?今天晌午的时候还好好的……皇上,咱们去看看吧。” 说着她一瘸一拐的就要往外走。 殷稷抬了抬下巴:“还不扶住你主子……这副样子就好好养着吧,朕去看看就好。” 庄妃哪里肯,正坚持要去,殷稷忽然侧头看过来:“说起来,朕有件事很好奇,你如何会知道朕在哪个时辰,走哪条宫道?” 庄妃被问得心口一跳,不自觉抠住了手下撑着的桌子,她努力维持冷静:“臣妾只是思慕皇上,所以日日都去那里等,凑巧今日遇见了而已。” 殷稷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那还真是巧。” 明明没有疾言厉色,可他这般轻描淡写却让庄妃更加紧张,她不明白明明是温文尔雅的人,怎么给人的感觉会这么有压迫性。 她不安地试图再为自己解释:“皇上……” 殷稷却忽然站了起来:“下次别去等了,朕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你,懂吗?” 庄妃低下头遮住眼底的惊慌,再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外头的沉光却是大喜,皇上不愧是他们萧家养大的,果然是最看重他们萧家的姑娘。 “皇上,娘娘她……” 她有心为萧宝宝找补几句,免得自家主子头一回装病装的不像被察觉出来,可殷稷却根本没有要听的意思,大步流星的不见了影子。 她只好小跑着追了上去,可到昭阳殿的时候,殷稷还是已经进了门,此时正靠在门框上,垂眼看着躺在床榻上哼哼唧唧的萧宝宝。 她讪讪上前:“皇上,主子她这是着了风……” “让她自己说。” 殷稷说着话,脚下却没动弹一下,显然不打算上前去查看。 萧宝宝等了又等,有些耐不住了,掀开被子一角看了过来,一对上殷稷清凌凌的眼睛,顿时一抖,也不敢再装了,悻悻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稷哥哥……” 殷稷站直了身体,神情冷淡下去:“朕说过什么?这是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你听到哪里去了?” 萧宝宝闷闷道:“还不是庄妃,你明明说了会来这里,结果却跑去了含章殿……” 她说着委屈了起来,人也跟着理直气壮了:“你怎么好意思怪我啊?明明是你失约的。” 殷稷耐着性子解释:“她也是世家之女,朕不得不送她回去,并没打算在含章殿过夜。” 萧宝宝眼睛一亮,磨蹭着往床里面挪:“那你快来……” “朕也没打算在这里过夜,”他眉头拧起了一个小疙瘩,“朕说过了,你还小,不着急。” 萧宝宝不服气,正要伸手去抱他的胳膊,殷稷却仿佛猜到了似的,眼神严厉了起来:“既然闹得满宫里都知道你生病了,就老老实实病着,听见了吗?” 萧宝宝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有心撒娇,可看着殷稷冷下去的脸却又没敢,只好委屈巴巴的咬了咬嘴唇:“哦。” 殷稷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萧宝宝扒着床沿探头看:“皇上?你别生气啊……你还真走啊?你走可以,不许去含章殿啊!” 夜风萧萧,毫无回应。 萧宝宝气得锤了锤床,却又锤得手疼,一边伸手让沉光给她揉,一边嘟哝着抱怨:“来都来了,还不过夜……气死我了。” 沉光却在想另一件事:“主子,你说庄妃怎么就那么巧就堵上人了呢?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萧宝宝一怔,随即猛地又锤了下床榻:“嗷……疼疼疼,谢蕴,一定是她!” 旁人不知道殷稷的行踪,可谢蕴身为他的贴身女官,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她一定是记恨自己上回打了她,所以故意报复。 她气得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第8章 过来暖床 谢蕴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冷不丁一睁眼就瞧见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立在床前,她心跳猛地一滞,尖叫就在嘴边却忽然哑了一样,半分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身体却自发记起了十分惨烈的回忆,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体温也开始流失。 她紧紧抓着被子,一点点往墙角挪,恐惧却仍旧如影随形,爬虫一般啃噬着她的身体,连呼吸都艰涩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这份恐惧折磨到窒息的时候,一点烛火突兀地自黑暗里亮起,虽然不甚明亮,却清楚地映照着来人的脸。 那不是梦魇里的魔鬼。 谢蕴凝滞的呼吸骤然解封,她歪倒在榻上张开嘴大口喘息,失态得连问安都忘了。 殷稷拧眉看着她,眼底深沉如永夜浩瀚的天穹。 “你怎么了?” 谢蕴白着脸摇头,手脚并用往床边挪,似是打算下地,声音却含糊又嘶哑:“做了个……噩梦。” 殷稷抬手,只轻轻一推,强弩之末的人便栽回了床榻上。 “朕问你,怎么了?” 谢蕴抿紧了嘴唇,倔强地摇头想证明自己没事,额头的冷汗却在逼近的烛光映衬下变得十分显眼。 殷稷抬手,指腹一点点将冷汗尽数擦去,他摩挲着湿漉漉的指腹,语气意味不明:“你当年举家下狱的时候,都没这么失态过。” 谢蕴狼狈地低下头,连直视眼前人都不肯。 殷稷也没再深究:“不说就算了,朕对你的事并不感兴趣……只是有句话想问你。” 他逼近一步,挺拔的身体衬着烛光映照出的阴影,沉甸甸的压迫感凶兽一般往人身上扑:“朕去昭阳殿的消息,是你告诉庄妃的?” 谢蕴仍旧没开口,但不否认就是默认。 殷稷眯起眼睛,声音冷沉:“朕警告过你,别打悦妃的主意。” 话里锋利的敌意刺得谢蕴心口一疼,她咬了下舌尖,借着疼痛终于清醒:“皇上深夜过来,就是为了找奴婢算账吗?” “不然呢?” 殷稷一哂:“我们之间还有别的可说吗?” 谢蕴也想笑,却是苦笑:“是,你警告过我,可即便你是皇上,做事也得讲道理吧?” 她扭开头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意再看眼前人一眼:“皇上下次再来兴师问罪,记得带上证据。” 殷稷像是被她激怒了,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后颈,逼着她睁开了眼睛,脸色阴沉沉的几乎要沁出墨汁来:“谢蕴,你还是不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再敢挑衅朕,这辈子都别想去滇南。” 他将人推倒在床榻上,转身欲走,衣摆却被一扯。 他脚步一顿,循着料子绷起的角度看了过去,就见衣摆另一端正被谢蕴捏在手里。 他突兀地愣住了。 谢蕴也怔了怔,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抓住殷稷衣角的,大概她刚才真的被吓到了,哪怕这份突如其来的惊惧是殷稷带给她的,她却仍旧下意识地向他寻求了安慰。 “对不起……” 她僵硬地松开手,任由那衣摆自指尖滑落。 殷稷也没再追究,抬脚就往外走,却又在门口顿住了脚,半晌语气硬邦邦地开口:“过来暖床。” 谢蕴怔了许久才应了一声。 深更半夜,宫人们也都歇下了,谢蕴随意披了件衣裳就跟在殷稷身后去了正殿。 蔡添喜看见她这个时候过来略有些惊讶,以往她都是这个时辰离开的。 谢蕴却不好解释,只点点头算是行礼,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殷稷进了内殿,动作熟练的服侍他洗漱更衣。 以往这些活计她都是不会做的,可进宫后不过半个月就被宫规逼着学会了。 那段时间因为殷稷的示意,她几乎每日都要挨戒尺,掌心的肿胀几个月才消下去。 殷稷全程一言不发,大约还在为她算计萧宝宝的事生气,谢蕴也不想去触他眉头,刚才的惊吓让她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万一再说错了话,她怕没心力去找补。 可即便不开口,兑热水的时候,她也仍旧因为神思不属烫了自己一下,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会因为这些小伤喊疼了。 殷稷自己去换了衣裳,她便先一步爬上了龙床,这床榻她睡了不知道多少次,却还是头一回在三更之后还呆在这里。 她搓了搓冰凉的手脚,有些茫然地想,幸亏现在刚到初秋,天气还是暖的,不然等到了冬天,她这样的身体怕是暖不了这被子了,不过今年冬天,殷稷应该也用不到她了。 薄被忽然被掀开一角,殷稷挤了进来,他年轻,火气旺,冬天身上都热烘烘的,何况是现在。 所以哪怕并没有肌肤相贴,谢蕴还是在一瞬间察觉到了温暖。 但殷稷仍旧不理她,散发着和他体温截然相反的凉意。 值夜的内侍来熄了灯,周遭黑了下来,身边人的呼吸也逐渐平稳,谢蕴僵了许久,还是犹犹豫豫地靠近了些,轻轻地将脸贴在了殷稷肩膀上。 难得一宿安眠,虽然第二天仍旧醒得早,谢蕴身上却十分舒服,只是殷稷却不大好,一脑门的汗。 谢蕴刚要给他擦一擦就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怀里,对方的两条胳膊还环在了她腰上,怪不得把人热成这样。 还好人没醒,不然大约要把她踹下去了。 她庆幸一句,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退了出去,轻手轻脚的备好了衣冠,不多时蔡添喜在外头说话,她才轻声喊了一句:“皇上,该起了。” 殷稷却似乎睡得格外沉些,被谢蕴轻声细语地喊了好几声才睁开眼睛,语气却十分恶劣:“听见了。” 他区别对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谢蕴也没在意,仍旧服侍他换好了衣裳送他出了门才回了偏殿休息。 殷稷昨天只是警告,那这次应该不会做什么吧? 但他知道了,想必悦妃也知道了,最近还是要小心些。 为了避免遭殃,她能不出乾元宫就不出,偶尔要出去也是尽量避着昭阳殿的人。 可后宫毕竟就那么大,她又要置办殷稷的秋装,躲来躲去最后还是遇见了。 第9章 要好好抄书哦 那时候她正捧着殷稷的衣裳往回走,刚到御花园就被悦妃带着乌压压的宫人堵在了路上。 这架势,瞧着就有些唬人。 谢蕴心里一叹,仍旧屈膝行了礼。 萧宝宝满脸冷光:“你还真是不长教训,见到本宫还敢不跪。” “娘娘似乎弄错了,皇上当日命奴婢跪,却没让奴婢日日跪。” “你!” 萧宝宝堵得哑口无言,片刻后恼羞成怒:“我不管,你跪了一次就得日日跪,你今日若是不跪,本宫就打到你跪。” 谢蕴叹气:“悦妃娘娘,奴婢跪一跪倒是不值什么,可若是传到太后娘娘耳朵里,知道皇上贴身的女官日日对一个后妃俯首,不知道会怎么看萧家,怎么看娘娘你。” 萧宝宝再次被噎住,脸色几番变化,忽而一拍巴掌:“沉光,她刚才那是顶嘴吧?竟敢对主子不敬,本宫教训她,应该没人说什么吧?” 沉光连忙附和:“主子教训奴婢,天经地义,想来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娘娘,知道了都不会说什么。” 谢蕴心里一沉,奴婢的身份的确是太吃亏了,偏她的主子还是为别人撑腰的,今天这一遭怕是躲不了了。 不过,谢蕴也不是没猜到这结果。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昭阳殿中人乌压压围了上来,沉光在她腿弯处很不客气地踹了一脚,膝盖顿时砸在了青石地面上,疼得她额角一跳,好在忍住了痛呼。 萧宝宝叉着腰冷笑:“你这样的贱人,果然还是跪着顺眼。” 她迫不及待地朝沉光伸手:“快,东西给我,今天我就要打烂她的脸,我看她变成丑八怪的时候,稷哥哥还会不会把她留在身边!” 沉光从怀里掏出个竹片,长四寸,宽两寸,尾端还有握柄。 这是内侍省用来惩戒宫人的刑具,专做掌嘴用,可若不是大错,是不会拿出来的。 萧宝宝果然如她所说,要毁了谢蕴的脸。 “你说多少下,她这张脸才会打烂?” 她问得兴致盎然,沉光也很是识趣的接茬:“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怕是脸皮比得上城墙,奴婢觉得怎么也得一百下。” 萧宝宝斜昵谢蕴一眼:“那就先打一百下试试?” “主子英明。” 沉光将刑具丢给内侍:“把你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要是谁手软,可别怪咱们娘娘也把这东西赏给他尝尝滋味。” 内侍被唬得低下头:“是。” 他撸着袖子朝谢蕴慢慢逼近,另有两个宫人上前抓住了谢蕴的头发,逼着她抬起了头。 似是意识到了无处可逃,沉默许久的谢蕴终于开口:“悦妃娘娘,宫里不准擅用私刑,若您当真觉得奴婢有罪,可宣召内侍省来惩戒,可若是您昭阳殿里的人动了手,可就是明知故犯了。” 萧宝宝最看不得她这幅故作冷静的样子,气得白眼一翻:“我明知故犯又怎么了?稷哥哥难道会为了你一个贱婢罚我吗?” “你怎么知道不会?” 萧宝宝一顿,随即火气上涌,几乎要被这句话气得失了理智:“他是我萧家养大的!别说你,就算我今天打了庄妃,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不然就是忘恩负义!” 她一瞪内侍:“你等什么呢?还不动手?!给我狠狠地打!” 内侍咬牙抬起了手:“谢蕴姑姑,对不住了……” 刑具兜着风挥下来,谢蕴却不闪不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的沉光心里莫名的不安:“主子,奴婢怎么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 萧宝宝正要骂她,一道威严又苍老的女声忽然响了起来:“住手!” 内侍手一抖,刑具慌张避开了谢蕴,萧宝宝气得给了他一脚:“废物!本宫让你打,谁敢拦着?!” 话音落下她气势汹汹地朝声音来处看去,却瞧见一满头华发的老妇站在树下,正对她怒目而视。 萧宝宝心里一咯噔:“秦嬷嬷,您怎么在这……” 秦嬷嬷却根本没有理会她,反而侧身后退一步,她身后雍容华贵的太后被宫人簇拥着慢慢走了过来。 当初萧宝宝进宫时曾去拜见过太后,当时她十分慈祥和蔼,嘱咐她们为皇家开枝散叶,可现在她却像是变了个人,满脸的都是嫌恶。 萧宝宝有些不安,刚才的嚣张和愤怒都不见了影子,想起不能擅用私刑的宫规,她心虚地低下头行礼问安。 太后冷冷看她一眼:“你的礼哀家可受不起,毕竟连皇上都欠你们家的恩情呢。” 萧宝宝心里一咯噔,知道刚才那狂妄的话被她听到了,慌忙跪下请罪:“太后息怒,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太后厉喝一声,神情冷凝:“怪道旁人都说你萧家嚣张跋扈,看来果真如此。” 萧宝宝越发慌乱:“不是,真的不是,臣妾只是被这贱婢气的……” “贱婢?”太后再次打断了她,“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萧宝宝被这句话骂得眼睛发红,满心委屈却不敢开口反驳,倒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谢蕴的计。 怪不得她刚才没挣扎,还说那种话来气人……她一定知道太后会从这里过! 这个贱人! 她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可这神情看在太后眼里却是对她的挑衅:“好你个悦妃,这副样子是对哀家不满?!” 沉光看出来太后发怒了,连忙扯了下萧宝宝的袖子:“主子,快认错。” 萧宝宝也不敢再看,连忙磕头:“臣妾绝无此意,太后息怒。” 太后一甩袖:“滚回你宫里去,将宫规和《礼记》各抄十遍,知道知道什么叫礼义忠孝!” 这罚不重,可却是明明白白的打脸,简直是昭告天下说她既无礼,又不忠不孝不义。 若非萧家在兰陵,萧家家主和萧夫人明天就得进宫,和皇上太后请罪。 萧宝宝脸色发白,还想着为自己辩驳,太后却看向了谢蕴:“还不把人扶起来。” 秦嬷嬷连忙弯腰去扶:“谢蕴姑娘受委屈了。” 谢蕴不敢劳动她,自己站了起来,却是一个不好的字都没提:“身为奴婢,哪有什么委屈。” 太后听得满意,微微一颔首:“你素来懂事,哀家是知道的,这后宫最紧要的就是太平,不管是谁生事,哀家都不会轻饶。” 这话像是说给萧宝宝听的,可谢蕴知道这也是在敲打自己,她屈膝应是,恭敬地看着人走了。 萧宝宝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地要和谢蕴算账,被沉光死死拉住,太后才刚走,要是萧宝宝再有动作,可就不只是抄书那么简单了。 “主子,别冲动。” 萧宝宝气得浑身发抖,谢蕴却混不在意,她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歪着头微微一笑:“悦妃娘娘,要好好抄书哦。” 第10章 你偏心 萧宝宝被昭阳殿中人连拉带拽劝走了,乌压压一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谢蕴一直僵着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后心却隐隐发凉,一股后怕涌了上来,若是太后来迟一步…… 那么厚的竹片,即便只挨一下,怕是也得许久不能见人。 可这个险她不能不冒,不然被悦妃整天这么惦记,她这五年要怎么熬。 好在结果是好的。 她拍了拍胸口,将被丢到一旁的衣服捡起来,检查了一下没有弄坏这才叠好往回走。 殷稷这个时辰还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她的时间便是自由的,恰逢小宫女来送了今天新摘的花卉,她便拿了花瓶细致地插了起来。 等一瓶插完,看着那花朵错落有致,她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很好。 但不过片刻这份美好就被打断了,因为外头传来了说笑声,她一听就知道不是殷稷,或者说不只是殷稷。 进宫三年,她从未见过殷稷与人说笑。 她探头一瞧,果然不只是殷稷,萧宝宝正尾巴似的缠着他一路跟进了乾元殿,哪怕蔡添喜跟在后头各种劝阻,也没能拦住她分毫。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进来。 “娘娘别闹了,皇上今天很累。” “我哪里闹了?谢蕴利用太后算计我,皇上你都不给我撑腰吗?你知不知道太后骂我骂得可凶了,你不能看着旁人这么欺负我,稷哥哥?稷哥哥~~~” 谢蕴侧身躲了起来,后面的话有些不想听,其实也是不敢听,她不愿意听见殷稷不问是非就偏向萧宝宝,也不愿意看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仿佛自己是那个外人和敌人。 她悄然从耳房的小门走了出去,嘱咐值守的小丫头替她解释,万一皇上问起来了,就说今日的常服出了些问题,她留在尚宫局帮忙了。 可即便如此,殷稷还是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她留下的痕迹,那瓶插花一瞧就是她的手笔——谢蕴插的花,总有一支傲然独立。 然而他都进门了,人却没迎上来,显然是已经走了。 连安都不问就走…… 他回头看了眼萧宝宝,想着她刚才那两声激得人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的稷哥哥,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眼见萧宝宝还要纠缠,他抬手拍了拍对方的头:“好了,朕不是偏颇她,可太后平日里深居简出,谢蕴不可能知道她会从那里经过,只是凑巧而已。” 萧宝宝敏锐地察觉到殷稷的心情好了一些,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撒娇有用了,连忙打蛇随棍上:“稷哥哥,你相信我,她真的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用太后来对付我!你得罚她。” 殷稷眉头拧起来,却仍旧耐着性子:“不准胡闹,朕就算是皇帝,做事也得讲道理,无凭无据的事,怎么能随意发作人?” 萧宝宝见他说不听,开始撒泼:“我不管,我不管,我咽不下这口气,你把她喊出来给我出气……” 她打定主意不达目的不罢休,却不想殷稷的脸色刷地沉了下去:“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一声厉喝骂的萧宝宝一愣,瞬间不敢再闹,却又十分委屈,她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么凶。 她故技重施,可怜兮兮地抓着殷稷的龙袍:“明明是她害我受罚,你怎么还骂我,稷哥哥你不能这样……” 殷稷不为所动,眼神反倒越发严厉:“太后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让太后这般罚你?” 萧宝宝一噎,嘴边的抱怨顿时说不出口了。 她心虚地扭开了头:“也,也没做什么,我就是让她跪我一下……” 殷稷显然没相信,太后绝对不会为了谢蕴大动干戈,萧宝宝必定还做了什么,可既然没出事想必也不算出格,他也就懒得过问。 不管怎么说,他都欠萧家的恩情,所以哪怕前朝后宫他们都有些过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既然抄了宫规,就好好记住了,别再犯了太后的忌讳,以后在宫里,也不准再生事。” 萧宝宝不敢置信:“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就不管我了?” 殷稷没开口,蔡添喜却忙不迭地开口劝了起来:“娘娘,可不能这么说,太后娘娘罚您自然有她的道理,您若是觉得委屈,岂不就是在说太后她老人家有错?” 萧宝宝被噎住,有心为自己辩解,可一看殷稷那冷酷无情的样子,心虚变成了气恼,她狠狠跺了下脚:“好,你不给我讨公道,我自己来,就算有太后护着我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殷稷眼神一凝,语调陡然拔高:“萧宝宝,这不只是你和谢蕴之间的私怨,更关乎宫规威严,若是再犯,朕决不轻饶!” 萧宝宝一僵,不敢置信地看过去,一向对她温和纵容的殷稷竟然会这么疾言厉色地警告她。 委屈喷涌而出,瞬间将她淹没,她骂了一句偏心,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她心里发着狠,待会殷稷追上来,不管怎么哄她都不会原谅他的,除非……除非他当着自己的面把谢蕴的脸打烂! 可她在乾元宫门口等了又等,身后却空无一人,别说殷稷了,他连个奴才都没遣出来。 萧宝宝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个不停。 沉光找过来的时候她脸都哭花了,丫头顿时被唬了一跳,连忙扯出帕子给她擦脸,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这一问,萧宝宝直接哭出了声:“稷哥哥他偏心,我都说了是谢蕴陷害我,他非不听,还要我好好记宫规,还骂我……呜呜呜……” “主子别哭了,太后下的懿旨,皇上也不能怎么样……咱们先回宫吧,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回去后奴婢给您做您最爱吃的丰糕好不好?” 萧宝宝被她劝着往外走,可不等出宫门就顿住了脚步:“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她这么害我,我得找到证据……她住偏殿是吧?她屋子里一定有东西,我这就去看看。” 沉光连忙阻拦:“主子,这可是乾元宫,你这进去搜东西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是……” 萧宝宝气头上却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愣愣就朝着谢蕴住的偏殿去了。 第11章 殿外伺候 蔡添喜看了眼跑远的影子,又小心翼翼地觑着殷稷的脸色,他本以为闹了这么一通,主子的心情多少都要糟糕一些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殷稷竟然十分平静,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将条案上的插花摆弄了几下,将一支花苞换成了盛开的花朵。 虽然颇有些不伦不类,可这种话蔡添喜却绝对不敢说,还违心称赞了两句。 殷稷却又将花苞换了回去:“算了,她这些东西一向做得好……人呢?朕都回宫了,她不来伺候,想偷懒到什么时候?” 虽然是责怪的话,可语气平静,神情缓和,显然是并没有真的怪罪。 蔡添喜忐忑的心顿时一定,主子的心情好,奴才的日子自然会好过,他连忙殷勤回话:“奴才刚问了小宫女,说是这次的常服谢蕴姑娘不太满意,在督促尚宫局修整呢,奴才这就让人去寻。” 殷稷却又没答应,八竿子打不着地提了句:“让御膳房送碗酒酿圆子来。” 蔡添喜答应着要出去传话,却刚后退一步就察觉到殷稷在看他,目光直刺刺的,颇有压迫力。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问一句怎么了,却在开口的瞬间福至心灵,他将腰弯得更低了些:“听说谢蕴姑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想来这样的小食也是做得来的,不如就请她在乾元宫的小厨房做?” 殷稷将目光收了回去,似是嫌弃蔡添喜多嘴一样,语带不耐:“她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不过罢了,时辰不早了,朕就凑合一下吧。” 虽然他看不出一丝赞同的意思,可蔡添喜还是知道自己猜中了,他怕小太监话传不利索,亲自往尚宫局去了一趟。 彼时谢蕴正被尚宫局的女官们围着看料子。 京城的秋日极短,秋装刚做好就要紧接着做冬装,殷稷在这上面一向不挑剔,可有些衣裳送过去他却是一次都没穿过,显见是不喜欢的。 眼下谢蕴既然在,她们自然要讨个建议。 “姑姑,您瞧瞧这春绿色的浣花锦,这颜色很是衬人……” “还是这牙白的雨丝锦更好些,这花色可是十分难得……” “可我瞧着这绾色,檀色的织金锦更好……” 谢蕴被她们吵得脑仁,无奈一叹:“大人们,料子都是好的,只是皇上勤俭,每年四季衣裳各只添三套,属实用不了这么多。” 女官们只得作罢,谢蕴这才得以安静地为殷稷挑选冬装的服色,他这些年偏爱深沉稳重的颜色,衣裳多是黛色,鸦青这些。 年纪轻轻倒是的确衬得他成熟稳重,甚至颇有些高深莫测,当年她进宫时,就险些没能认出来。 他和年少时候的喜好完全不一样了。 她按照殷稷如今的习惯选了颜色,指尖落在一块浅云色的浮光锦上,恍然想起当年在人海里初遇殷稷的时候,他似乎就是穿了这么一件衣裳。 只是时日已久,她有些不敢确定,何况即便是世家,用的东西也不可能和皇帝的规制相提并论,大约是她记错了。 可她却迟迟移不开目光。 “谢蕴姑娘这眼光极好,皇上想来也是会喜欢这料子的。” 蔡添喜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惊得谢蕴一颤,连忙收回了手:“蔡公公,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为了寻姑娘你啊。” 谢蕴心里一咯噔,她出乾元宫之前,萧宝宝可正在和殷稷告状,这才过了没多久蔡添喜就找了过来……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可是皇上传召?” 蔡添喜瞧出她有些紧张,连忙安抚一笑:“正是,皇上说想吃姑娘做的酒酿圆子,咱家不敢耽搁,特意来请你的。” 谢蕴一怔,不敢置信道:“他要吃圆子?不是要问罪?之前悦妃明明……” “姑娘这话说得,”蔡添喜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皇上那可是天子,谁是谁非心里明镜儿似的,你只管放宽心……咱们这就回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谢蕴下意识应了一声,等跟着蔡添喜出了尚宫局,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 她利用太后震慑萧宝宝的事,殷稷一定知道她是故意的,只是没有证据最多不过是再罚她跪一跪。 那点皮肉之苦她撑得住,可现在…… “蔡公公,皇上真的没提别的?” 想起上回被做了筏子替人立威的事情来,她心里很是不安。 蔡添喜哭笑不得:“谢蕴姑娘,你就是给咱家十个胆子,咱家也不敢假传圣意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蕴不好再问,心里却多少都有些信了,一股隐蔽的欢喜慢慢自心底窜起来,不管殷稷这次是怎么了,他没有偏向萧宝宝,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而且酒酿圆子,那是她唯一会做的东西,殷稷竟然还记得。 那他们之间还算不错的那段日子,他是不是也没有都忘了? “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快一些吧。” 她忽而就有些想见殷稷了。 蔡添喜善意一笑,大约是猜透了她的想法,却没多言一个字,只默默加快了脚步。 可两人刚走到御花园,便迎面遇见了昭阳殿里的沉光,她显然是冲着谢蕴来的,直愣愣地堵住了他们往前的路。 蔡添喜仍旧含笑,眼神却沉了沉:“沉光姑娘这是有事?” 沉光下巴一抬,得意溢于言表:“自然是有要紧事,不然怎么敢来拦蔡公公的路……” 话是对蔡添喜说的,目光却落在了谢蕴身上:“皇上传召谢蕴姑姑伺候呢。” “咱们这正是要往乾元宫去……” “并非乾元宫。” 沉光笑容越发明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蔡添喜的话:“皇上已经传旨,今日要悦妃娘娘侍寝,特意遣奴婢来传召谢蕴姑姑去昭阳殿外,跪侍伺候。” 第12章 你就这么盼着朕宠幸别人 乾元宫离着尚宫局不算近,一来一回怎么都得小半个时辰,殷稷等的无聊便翻开《通鉴》打算瞧两眼,可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那瓶插花上。 看着还挺顺眼。 他起身将玉壶春瓶拎到了御案上,然后捡起书籍继续看,眼前却忽然出现了那天晚上谢蕴苍白着脸缩在墙角的样子。 是什么噩梦能把她吓成那样…… 短暂的困惑过后他猛地摇了摇头,谢蕴既然不肯说,他又何必管,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可话虽如此,他捏着书脊的手却不自觉地越来越紧。 外头忽然嘈杂起来,他被迫回神:“怎么了?” 蔡添喜出门前喊了个干儿子来伺候,名唤德春,一听殷稷开口,连忙在门边跪下来回话:“回皇上,是偏殿那边,仿佛是抓了个贼。” 乾元宫招贼可不是小事,而且偏殿…… 殷稷站了起来:“去看看。” 一行人很快赶到了偏殿,那里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罪魁祸首被堵在了里头,却是既没被钳制,也没上绳索,看见他来还眼睛一亮:“稷哥哥,他们竟然说我是贼,你要给我做主!” 殷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有些不耐烦:“你怎么会在这?” 萧宝宝心虚的不敢说话,却扭开头狠狠瞪了一眼秀秀,如果不是这丫头吵嚷起来,她才不会被发现。 她溜过来的时候周遭都没有人,她动作也足够利落,可眼看着就要把屋子翻遍了,这小宫女却回来了,一见屋子乱糟糟的,不顾她的阻拦,立刻就吵嚷了起来。 禁军听见动静乌压压围了过来,好在都认识她,没有动手,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气得够呛,又不想让殷稷知道,只好琢磨着先走人,可这禁军统领却轴得厉害,非要往上报,她威逼利诱都不管用。 这一纠缠,就被殷稷堵了个正着。 她试图撒娇耍赖糊弄过去,抓着殷稷的袖子摇他的胳膊:“我就是到处走走,不小心就进来了。” 殷稷脸色紧绷:“胡闹!这是皇帝寝宫,是你一个后妃可以到处走走的地方吗?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作为,足够朝臣弹劾你萧家图谋不轨!” 萧宝宝被唬得一哆嗦,因着之前被发作过的事,她已经清楚的知道了殷稷不会再和从前似的纵着自己,说是会有朝臣弹劾,就真的会有人弹劾。 她有些慌了:“我没有图谋不轨……我就是不甘心,觉得谢蕴在利用太后,所以我就想来找找证据……” 还是为了这点事情。 殷稷脑袋隐隐作痛,当初朝臣上书请他立后封妃的时候,他就往萧家去过信,说后宫难熬,让他们给萧宝宝另择一个良人,可并没有用处,最后她还是进了宫。 他知道萧家的打算,想让储君身上带着萧家的血脉,好助萧家再上一层。 登高必跌重的道理,他们竟是丝毫都不顾及。 明明谢家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叹了口气:“朕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萧宝宝忙不迭点头,虽然她不是肯乖乖听话的人,可殷稷一冷脸,她也是真的怕,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我再不敢了……稷哥哥,你别生气。” 眼见殷稷眉头还是皱着,她不情不愿地又补了一句:“我以后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找谢蕴的麻烦了。” 殷稷一看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不冷不热地嗤了一声:“是没找到你想找的东西吧?” 被拆穿了萧宝宝也不恼,只灰溜溜地抬手挠了挠头:“那真的是和她没关系,我也不能不讲理……” 这还像句人话。 殷稷将胳膊拽出来:“德春,送悦妃回去……你禁足一月,静思己过,今天这件事朕只是小惩大戒,别再有下回。” 萧宝宝下意识想求情,可看了一眼殷稷的冷脸,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乖乖道:“哦。” 德春:“悦妃娘娘,请吧。” 萧宝宝悻悻地往外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几张纸往殷稷手里塞。 殷稷还以为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下意识一躲,信件哗啦啦撒了一地。 萧宝宝呆了呆:“这……这就是几封信,从谢蕴屋子里找出来的。” 她弯腰去捡,殷稷颇有些尴尬,便也弯腰将脚边的信纸捡了起来,他并没有私窥他人信件的爱好,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他瞧见了宠幸两个字。 家书里怎么会写这样的字眼? 他直觉这信和自己有关,下意识看了下去,却是越看脸色越黑沉,等这一封信看完,他神情已经说得上是狰狞了。 萧宝宝正要将捡起来的信递给他,就被他这副样子唬得后退了一步:“皇,皇上,你怎么了……” 殷稷充耳不闻,仍旧死死盯着手里那封信。 孽缘?解脱? 原来我们的过去在你眼里就是一段孽缘…… 他眼神冰冷,眼前却突兀地再次闪过那天晚上谢蕴惊慌失措的模样,可这次他不再困惑,反而恍然大悟,怪不得怎么问谢蕴都不肯说,原来她根本不是做了噩梦。 她是被他吓到了! 好,真是好得很! 他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信封上的字眼,新妃入宫,宠幸不日将至…… 谢蕴,既然你这么盼着朕宠幸旁人,朕就如你所愿。 “悦妃,”他抬眼看向身边人,脸色僵硬如木雕,“朕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好了要侍寝?” 萧宝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话题,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要!” 殷稷哂了一声,将手里的信纸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扬。 在满天飘零的碎屑里,他一字一顿道:“那朕今日就临幸昭阳殿。” 萧宝宝的眼睛刷的亮了:“稷哥哥你说真的?” 殷稷眼神微不可查地软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萧宝宝都是真正将他放在心上的。 “真的。” 萧宝宝欢呼一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小声欢呼,片刻又忍不住提要求:“我之前有提过的,想让她在外面伺候……” 她还是咽不下当初殷稷选择了谢蕴的气。 可这要求提的的却不是很有底气,话音一落就忙不迭又开了口:“不行也没关系,你肯过去我就很高兴了。” 殷稷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声音和神情明明都是温柔的,却莫名透着无边的冷意:“朕准了,就让她跪在昭阳殿外伺候。” 第13章 谢蕴落水 谢蕴怔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沉光:“你说什么?” 沉光叉着腰,口齿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皇上今日要临幸我家娘娘,听说谢蕴姑姑伺候人最是妥帖,所以主子特意请了旨让你去昭阳殿外伺候。” 她捂着嘴笑起来:“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呢,伺候得好,我家主子可是会重重有赏的。” 谢蕴脑子嗡嗡的响,虽然要求是悦妃提出来的,可答应的人却是殷稷。 她抓救命稻草似的看向蔡添喜:“蔡公公,你不是说,他想吃我做的圆子吗?你不是说他不打算怪罪吗?” 蔡添喜也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呆了,可沉光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显然不是撒谎,只能推测是他出来后乾元宫又出了什么变故。 但不管什么原因,圣谕已出,就容不得旁人违抗。 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怜悯地安抚她:“谢蕴姑娘,还是快去昭阳殿吧,新妃入宫,这是迟早的事情,想开一些。” 可殷稷宠幸后妃,和非要她听着宠幸却完全是两码事。 她不去。 她不自觉后退,随即转身就跑。 蔡添喜又叹了口气,沉光却是手一抬:“还不快追?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 她身后几个内侍撒腿就朝谢蕴追了过去,不多时将人架了回来,虽然两条胳膊都被人紧紧箍住,她却不知疼似地拼命挣扎。 这幅狼狈抗拒的姿态,是那天被萧宝宝堵住,拿着刑具恐吓时都没有出现过的。 沉光看得很是解气,天知道当初殷稷围着谢蕴转的时候,她家主子偷偷哭了多少回。 她看够了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谢蕴姑姑,何必呢?您的习惯,日后说不定日日都得这么伺候呢。” 谢蕴脸色煞白,确定挣扎不开之后,她慢慢安静了下来。 沉光只当她认命了,抬手一扬:“走,回昭阳殿。” 谢蕴被人围在中间,想再跑一次是绝不可能的。 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色,心口逐渐空茫起来,她以为殷稷对萧宝宝的偏爱已经是这世上最难捱的刀子,可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开胃小菜。 更糟糕的日子还在后头。 殷稷,你竟要如此羞辱我…… 她轻轻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却忽地冷厉起来。 就算你恨我,就算我欠你的,这样的羞辱我也不受。 可她仍旧老老实实地跟着沉光往昭阳殿去,走到岔路口她才忽然开口:“走这边吧,近一点。” 沉光惊讶地看过来:“你说什么?” 谢蕴抬手指了指右侧的路:“走这边,能节省一炷香的功夫。” 沉光对宫里的路不熟,闻言看向内侍,内侍们纷纷点头,右侧的路的确近,只是那边不太安全。 但沉光并不知道这件事,闻言便有些心动,可又十分怀疑:“你着什么急?” 谢蕴扯了下嘴角,语气十分嘲讽:“你不是说,你家主子会重重有赏吗?” 沉光顿时面露嫌弃:“你曾经好歹也是个贵女,现在竟然这么唯利是图……走近路吧。” 一行人沿着右侧一路往前,走上木桥时凛凛的水光倒映进了谢蕴瞳孔里,她心口微微一滞,随即忽地上前一步,抓住了沉光的手。 这动作太过突然,沉光唬了一跳,下意识一甩:“你干什么?” 她只是本能反应,却不想谢蕴竟因为这一下骤然倾倒,随即“噗通”一声栽进了太液池。 水花四溅里,沉光懵住了,片刻后她骤然回神,猛地后退了一步:“我不是故意的!” 内侍们也慌了,这太液池可不浅,这又是晚上…… “沉光姑娘,怎么办?” 沉光一时也没了主意,下意识便想让众人闭嘴,这件事不能宣扬出去,更不能惊扰了昭阳殿的殷稷和萧宝宝。 进宫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这一天,谁都不能坏事。 可话说回来,他们此时正等着她回去,如果迟迟不归也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的。 毕竟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先前太后又因为她罚了萧宝宝,万一人真的出事了,这害命的罪名就脱不掉了。 她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 内侍却骚乱起来,原来是刚才还在翻涌的水面已经安静了下来,而掉下去的人,彻底不见了影子。 这要是再不去救人,就救不了了。 沉光盯着水面看了又看,最终一咬牙:“毕竟只是个奴婢,为了她一条贱命就惊扰了主子休息,实在是不值得,你们会水的下去找找,找的到就捞上来,找不到就是她命不好!” 内侍们被她话里的狠厉惊到,面面相觑过后,却谁都不敢言语。 沉光将身上带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声色俱厉的警告:“都给我记住了,今天是她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去的,和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们嘴够严实,悦妃娘娘不会亏待你们的。” 内侍们诺诺应声,会水的人纷纷跳下去救人,可他们人不多,会水的拢共也就两个。 太液池却那么大,还是活水,他们看着就打怵,最后只是敷衍的找了找就上了岸。 晚秋的天气,太液池的水凉的刺骨。 谢蕴刚一落水就被凉的一哆嗦,却仍旧屏住呼吸没有上浮。 她懂一些水性,太液池的水虽然不浅,面积也不小,可这毕竟是在宫里,巡逻的禁军到处都是,所以哪怕明知道危险,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只要能避过今天晚上这一遭,病上几天也值得。 可水流比预想的要急,她不等适应骤然变冷的水温,就被水流冲着往旁处去了。 她知道这么下去不行,挣扎着想浮出水面,可脚腕却骤然一紧,她心里顿时一咯噔,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来。 水底晦暗,她看不清楚只能伸手去摸,触手湿滑,应该是水草。 她怕遇见这样的情况,并没敢入水太深,可大约是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竟还是让她遇上了。 别无他法她只能一根根去撕扯,可她在水下呆了太久,吸得那一口气已经要撑不住了,胸腔也跟着隐隐作痛。 她不得不加快了速度,可水草太多,这根扯开又有旁的缠了上来,力气逐渐流逝,窒息的痛苦让她本能的想张嘴。 她极力想维持清醒,可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哪怕她万分不情愿,嘴唇还是张开了。 汹涌而来的水流瞬间冲的她眼前一黑,身体彻底失去控制,被水草纠缠着往池底坠了下去。 第14章 朕才不会管她 沉光小跑着回了昭阳殿,里头正热闹,萧宝宝缠着殷稷说话,虽然没得到回应,可她自己却说得十分热闹。 沉光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走了进去,一见面就跪下了:“皇上娘娘恕罪,奴婢没能将谢蕴姑姑带回来。” 萧宝宝顿时满脸不高兴:“为什么?她人呢?稷哥哥可都传口谕了,她还敢抗旨?” 殷稷也垂眼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和萧宝宝截然不同,仿佛凝成了实质一般,压得人头都不敢抬。 沉光几乎将头垂到胸口:“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不留神就被她跑了,现在正遣了内侍到处找人呢。” 萧宝宝听得一呆:“她竟然真的敢抗旨?” 沉光不敢多言,只能磕头:“是奴婢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萧宝宝摆了摆手:“算了,没来就没来吧,我也不是非要那么做,你下去吧。” 沉光心里一松,她就知道萧宝宝会是这么个反应。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殷稷却忽然开口:“等等。” 沉光心里有鬼,腿一哆嗦就又跪下了,殷稷神情淡漠:“说实话。” 沉光心脏狠狠一跳,强撑着嘴硬:“奴婢不敢欺君,谢蕴姑姑她真的跑了……” 殷稷没再开口,气氛安静得让人心慌,沉光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剧烈,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一咬牙就要再解释。 殷稷却在这时候再次开口:“看来你真的不肯说……罢了,拖下去,杖毙。” 沉光惊恐得瞪大了眼睛,眼见内侍真的来拖她,顿时抖如筛糠:“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萧宝宝也被吓了一跳:“稷哥哥,别这样,她是从小跟着我的丫头……” 殷稷抬手,轻轻“嘘”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朕也不想,可她欺君啊。” 明明语气还算温和,可萧宝宝却听得肝颤了一下,眼前人虽然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稷哥哥,可却莫名地让人觉得陌生。 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想求情,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只好去骂沉光:“你个死丫头,还不赶紧说。” 沉光将头死死抵在地上:“皇上,奴婢不敢欺君,谢蕴她真的是自己跑了的,只是……只是她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跌进了太液池里……内侍们都看见了,真的是她自己掉进去的。” 萧宝宝心里一咯噔:“她掉太液池里了?淹死了?” 沉光不敢抬头:“奴婢不知道,已经让人去找了。” 萧宝宝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虽然打从进宫后殷稷就没表现出太多对谢蕴的偏爱,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身边的人,要是真的因为沉光出了事…… 她连忙跟着跪了下去:“皇上,沉光是无心的,谢蕴自己失足她也没办法,你饶了她吧。” 坐着的人迟迟没开口,主仆两人在这份不知尽头的等待里都慌乱起来。 殷稷不会让沉光给谢蕴偿命吧? “稷哥哥,看在萧家的面子上……” 萧宝宝忐忑地去抓他的衣摆,胳膊却忽然被扶了一下,她一怔,仰头就瞧见了一张温和的笑脸。 殷稷竟没有半分要发作的样子:“原来就是这么件事儿,何至于此?都起来吧。” 萧宝宝一时愣住:“稷哥哥……你,你不怪罪?” “不是说,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吗?朕何必怪罪?” 萧宝宝长出一口气,顺着殷稷的力道站了起来:“对对对,稷哥哥说得对,那……” 她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你可不能去找她。” 殷稷脸色漠然:“朕自然不会去找,区区一个宫婢……” 谢蕴,你以为朕不知道这是你不想来而设的局吗?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会水?想用苦肉计是吧? 那就好好尝尝没人理会的滋味。 他合眼靠在了椅背上,疲惫似的一挥手:“让禁军找找人,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不必强求,都下去吧。” 沉光这次不敢再耽搁,后退着一路出了昭阳殿。 虽然说她领了喊禁军去救人的命令,可万一谢蕴真的被救了,一口咬定是她推的…… 她想起当时自己那下意识的一挥,心里十分懊恼,怎么就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呢? 可昭阳殿的人为难谢蕴不是一回两回了,她说是无意的,会有人信吗? 不行,不能冒这个险,谢蕴还是死了省事一些,反正皇上也不在意她的死活。 这般想着,她一路上走得要多慢就有多慢,等算计着人差不多已经淹死了才边喊着救人往太液池边跑。 可等她到的时候,却发现禁军已经围满了太液池,蔡添喜正站在桥上督促众人寻人。 她心里顿时一咯噔,怔愣了很久才硬着头皮上前:“蔡公公,您怎么在这?人找到了吗?” 蔡添喜看过来的目光凉沁沁的:“有人落水这么大的事,咱家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么能听不见?” 沉光强撑着寒暄:“就是呢,谢蕴姑姑也太不小心了……奴婢也是急得没办法,刚和皇上请了旨意就来寻人了,一路上紧赶慢赶的,没想到您倒是先来了一步。” 蔡添喜笑了一声,却透着嘲弄:“从这里到昭阳殿,一来一回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沉光姑娘年纪轻轻,腿脚可够不利索的。” 沉光被挤兑的脸色青青白白,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对方看出来了,也不敢再解释,不管怎么说,只要对方没证据,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她还是不敢再和蔡添喜呆在一起,装着寻人的样子,往旁处去了,目光有些急切地扫过岸边,现在还没有人寻到谢蕴的踪迹。 这么久了,应该是死在里头了吧? 她心里一松,情不自禁露出个笑容来,可就在这时候,一道高瘦的影子却自树木阴影处缓步走出来。 看清楚对方的脸时,沉光整个人都僵住了,更让她震惊的是,对方怀里就抱着湿淋淋的谢蕴。 第15章 下次别玩这种把戏了 谢蕴在黑暗里挣扎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有了一点知觉,嘴里都是苦味,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却被床侧的烛火晃得再次闭上。 “姑姑,你醒了?” 秀秀满脸惊喜,连忙将手里的药放下,探头过来看。 谢蕴头疼得厉害,胸口也疼,溺水的痛苦还停留在记忆里,她不自觉颤了一下,但秀秀在,她不得不强撑着打起了精神。 “我睡了多久?” 秀秀小脸皱成了包子,一手搀扶着她,一手往她身后塞枕头:“一天一夜了,姑姑你也太不小心了,太液池那么深,你怎么就摔进去了,天还这么冷……” 谢蕴一顿:“我自己摔进去的?外头是这么传的?” “是啊……不对吗?” 谢蕴脸色苍白:“算对吧。” 她当时去抓沉光的手,就是算准了出事后她会遮掩,说不定还会贻误救她,可越是这样,越会成为把柄。 但她特意将对方牵扯进来,不是要趁机将对方如何,而是要有一个筹码,今天的事虽然躲过去了,可难保日后昭阳殿不会再有新的动作,有了这个把柄至少还有余地转圜,不用再折腾自己一次。 “谁送我回来的?” 小丫头脸一红,正要开口,一道男声却先一步响了起来:“你想让谁送你回来?” 谢蕴一怔,这声音…… 她循声看过去,殷稷果然就在屋子里,此时正把玩着茶盏,话说得满是嘲讽。 她劫后余生,心神本就混乱,此时骤然瞧见他,一时竟忘了言语,许久后她才回神撑起身就要下地,可她身体太过虚弱,还不等穿上鞋身体就往地上栽。 修长有力的胳膊揽在她腰间,轻轻一勾就将她拎了起来,重新丢回了床榻上。 “刚醒过来就别乱动了……药呢?” 秀秀连忙将药端了过来,眼见两人有话要说,很识趣地自己退了下去。 殷稷搅了搅药碗,却又放下了:“凉了……不必喝了,反正你应该也是想多病一些日子的。” 这话凉沁沁的,听得谢蕴心里发紧。 她不意外殷稷能猜到是她自己设计了这样的戏码,但她也没碍着谁,何必这么一副嘲弄又嫌恶的态度? 她不自觉抓紧了被子:“奴婢听不懂皇上的话。” “听不懂?”殷稷眉梢一扬,似是被谢蕴的嘴硬逗笑了,“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听不懂呢?” 他伏下身体,棱角分明的脸就悬在谢蕴眼前,可下一瞬他却脸色骤变,整个人都阴冷下来:“谢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太液池都敢跳……” 谢蕴有些受不住他这样锐利的目光,微微侧开了头,虽然明知道彼此对这件事的起因结果都心知肚明,可话还是不能挑明。 “脚滑了一下……” 殷稷面露嘲讽:“脚滑?木桥半人高的栏杆,你怎么滑?” 谢蕴无话可说,只能闭紧了嘴不吭声。 殷稷却又捏着她的脸颊肉,逼着她正视着自己:“你好像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奴婢要做的就是听主子的话,朕让你伺候谁,你就得伺候谁,听明白了吗?” 谢蕴咬紧了嘴唇,哑巴了似的许久都没开口。 “说话!” 仍旧毫无回应。 殷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半晌他忽然起身走远了一些,抬手轻轻弹了弹皱巴巴的衣裳,仿佛是刚才碰了谢蕴两下,身上被弄脏了。 “罢了,你早晚会学乖的。” 他自言自语似的笑了一声,随即脸色诡异地缓和了下来:“朕今天来,还有个惊喜要给你。” 这话听得谢蕴毛骨悚然,今天一见殷稷,她就觉得他很奇怪,明明是救了自己的人,可他身上却没有一丝善意的气息,反而从头到尾都透着冷漠和厌恶。 关于他所谓的惊喜,谢蕴直觉不是好事,下意识地拒绝。 “奴婢很累了,想休息……” “是该好好休息,”殷稷竟也没阻止,只是眼神越发凉薄,“毕竟,你好了才能在殿外伺候,悦妃才肯让朕宠幸。” 谢蕴一僵,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你说什么?她还要做这么荒唐的事?” “荒唐?”殷稷低声重复了一遍,话音落下他才抬眼看过来,“那你呢?” “设计太后罚她,以奴害主,你不荒唐?” 谢蕴一僵,她就知道萧宝宝告状之后,殷稷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用这种方式。 看来那天蔡添喜说的什么他想吃酒酿圆子,就是想哄她乖乖回去的谎话。 可笑的是她竟然信了,不止信了,还以为她和殷稷之间还有余地能转圜…… 谢蕴,你竟如此愚蠢。 她指尖攥的更紧,眼睛却垂了下来,死死盯着被子上已经有些破损了的牡丹绣文:“皇上若是想为悦妃娘娘出气,不如去寻奴婢的错处,用这种法子,让人不齿。” 这话说得大不敬,可殷稷却没发作,反而坐了下来,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可只有这个法子最能让悦妃高兴。” 他仰头将冷茶整杯灌了进去,再看向谢蕴时,眼神很是意味深长:“你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朕总不能不管,对吧?” 谢蕴抬眼看过来,大约是被气的狠了,她身体肉眼可见的紧绷,连声音都是颤的:“那皇上知不知道,她那天想对我做什么?” 殷稷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的一僵,目光迅速略过谢蕴,随即不动声色的将杯子丢回了桌子上,语气轻淡:“重要吗?” 仅仅三个字,却宛如重锤,砸的谢蕴浑身都疼,连呼吸都跟着凝滞了。 她怔怔看了殷稷许久,眼睛隐隐发红,却不等情绪进一步发酵,她便回神似的猛地闭上眼睛扭开了头:“奴婢身染有疾,按宫规不能面圣,皇上请回吧。” 殷稷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谢蕴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动静,可她却有些撑不住了,索性钻进了被子里,连头都蒙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脚步声,殷稷终于要走了,可他却刚到门口就又停了下来。 “对了,”他开口,语气里毫无情绪,“下次别玩跳水这种把戏了,朕的禁军很金贵的,用来找你糟蹋了。” 第16章 内侍的学问 见殷稷只有短短一炷香的功夫,谢蕴却被刺得千疮百孔,明明身上没有外伤,却疼得她直抖。 只是她性子要强,便是再怎么难过也不肯流露丝毫,只是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秀秀来送吃食的时候,一见她的样子被唬了一跳,平日里明明并不敢和她太亲近的人,现在竟然大着胆子来碰她。 只是那手半路上就被谢蕴避开了。 “我没事……拿下去吧,没胃口。” 秀秀的担心溢于言表:“姑姑,你哪里不舒服啊,都流血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谢蕴闭上眼睛扭开头:“咱们这样的身份,拿什么请太医?你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秀秀被说得心里戚戚,太医是官,宫人是奴,的确没资格请太医来看,可谢蕴毕竟是不一样的,先前太医也是来过的。 但见谢蕴脸色白惨惨的,嘴角还有血,她也不敢纠缠,只能给她理了理被子就下去了,心里盼着她真能一觉醒来就生龙活虎的。 可事实上这一觉谢蕴睡得并不安稳,她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只是难受的厉害,身上也一层一层的出冷汗。 隐约间还听到有人在喊她,她自觉是睁开了眼睛的,入眼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像是充斥着窒息绝望的池底,又像是晦暗腥臭的死牢,更像是那年雷雨交加的土地庙。 她呜咽一声,将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可无边无际的恐惧仍旧汹涌袭来,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哪怕口腔里充满血腥味也不肯松开分毫。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附上来,捏着她的颌骨逼着她松了嘴,她烧得浑浑噩噩,这一番动作下来仍旧没能清醒,可所有来自梦魇的痛苦却都被这一下来自现实的碰触驱散了。 她本能地朝那手靠近了一些,宛如幼兽寻求安慰一般。 那手的主人却仿佛不喜欢这样的亲昵,很快就将手挪开了。 “不……” 她挣扎着开口,却不过只说了一个字,意识便又被拉扯进了黑暗里。 好在那人仍旧听懂了,不多时又将手落了下来,轻轻抚在她脸侧,再没有移开。 在这份体温的安抚里,谢蕴情绪逐渐安稳,彻底陷入了沉睡。 等她呼吸均匀下来,那人才收回手,动作极轻地退出了偏殿。 天色彻底亮了起来,殷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继续低头去看奏折,这几天他被旁的事烦扰了精神,政务上便有些懈怠,眼下一得闲就赶紧处理了,不留神就折腾到了天亮。 蔡添喜端着参茶进来,姿态恭敬里带着关切:“皇上歇歇吧。” 今天是休沐日,不必上朝。 殷稷呷了一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剩下的不多了。” 蔡添喜也不敢深劝,只能叹了口气,将乾元殿各处的灯烛一盏盏灭了,等回到外间的时候,殷稷已经又开始批奏折了。 他看了眼自家主子眼下的阴影,忍不住摇头,这要是谢蕴好好的,还能劝两句…… 这般想着,他不自觉靠在门口往偏殿方向看了两眼,这晚秋的天气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这厢正出神,冷不丁就觉得身上一凉,他纳闷地四处张望了一眼,却是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唬了一跳,连忙低下了头:“皇上?” 殷稷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蔡添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了皇帝的眼,却不敢隐瞒:“奴才听说谢蕴姑娘烧得厉害,想来最近是不能伺候了,正琢磨着是不是提个旁人上来,皇上可有合心意的人?” 殷稷提着的朱砂笔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手上,静默许久才开口:“你看着办吧。” 蔡添喜心里唏嘘一声,这添了人,回头谢蕴再回来就要横添不少波折了,可这是他的差事,他得尽心尽力地去办。 因着要找人暂代谢蕴缺的消息传了出去,贿赂他的宫女一时间络绎不绝,皇帝身边的女侍虽然无名无分,可一旦被允许生下孩子,那就算是一步登天了。 但那是后话,眼下蔡添喜看出来殷稷兴致不高,也不敢多废话,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吩咐德春将刚才的消息放了出去,却不想刚吩咐完,宫门口就热闹了起来,昭阳殿的宫人又来了。 自打皇帝说要临幸悦妃之后,已经过去了五六天,每日里那边都要来人问个两三遍,要么是请皇帝过去用饭,要么就是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要请皇帝把玩。 可殷稷一次都没见过人,都是蔡添喜出面打发的。 只是昭阳殿的人仗着出身萧家,这次又是皇帝食言在先,很是有些难缠,虽然蔡添喜不好明着发作,可心里却是真的有些烦躁了,眼下见人又来了,绷着脸走了过去。 临到跟前他才认出来,这回来的竟是沉光。 他眼神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些,他不喜欢这丫头,先前传皇帝旨意的时候,那副样子太猖狂,在这宫里猖狂的人最是短命,哪怕身后的主子再得宠都不行。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语气和善地开了口:“皇上忙于政务,今日谁都不见,姑娘请回吧。” 沉光匆匆行了礼,虽然蔡添喜十分明确地拒绝了,她却还是踮起脚,目光越过蔡添喜,往乾元宫内看去。 蔡添喜心里的不喜越发浓郁,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他蓄意隐瞒,假传圣意? 他沉着脸用力咳了一声。 沉光对他的不满有所察觉,却并不在意,不管怎么说萧家都对皇帝有大恩,她这个萧家出来的人,自然也和旁的宫人不一样。 她笑嘻嘻凑上前,将一个精致的玉佛往蔡添喜手里塞:“劳烦公公再去通秉一声,悦妃娘娘病了,请皇上去看看。” 蔡添喜摸了下手里的玉佛,心里一哂,又给她还了回去:“姑娘别为难咱家了,皇上的确是在忙。” 沉光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带着几分强硬的又将玉佛塞了回来:“公公,这可是悦妃娘娘的赏,您若是不收,传到娘娘耳朵里……” 话未尽,意已全。 蔡添喜心里“啧”了一声,威胁他?可到底也没必要和悦妃撕破脸。 他含笑收了:“成,那咱家就再跑一趟。” 可应承归应承,人去不去就说不准了,毕竟这通秉的学问也大着呢。 第17章 这口气得出 殷稷翻开折子,看着看着目光就再次落在了自己手上,上面明明没什么,他却看得出神。 冷不丁一尊精致小巧的玉佛被推进了视野。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提起朱砂笔在折子画了个大大的红叉,随手扔在旁边,这才开口:“说。” 蔡添喜十分惶恐:“昭阳殿的沉光姑娘来了,老奴说您正忙于政务没有时间,沉光姑娘不肯信,非要将这东西塞给老奴,让老奴来劝劝您,还说悦妃娘娘病了,您必须去看看。” 殷稷的脸色无意识地沉了些,这几天昭阳殿的人来得有多频繁他很清楚,也了解萧宝宝的脾性,侍寝的事半途而废,她必然是要发作的。 那天他其实真的不想理会谢蕴,只是觉得就这么淹死太过便宜她了,这才出去寻了人。 萧宝宝这般频繁地派人过来,大约是已经忍到极限了,可这态度…… 他不自觉想起了在萧家的日子。 那时候先皇一夜春风,只留下了一个皇室的龙纹玉佩,虽能表明他是殷家血脉,让他平安长大,可也仅此而已了。 殷家子嗣昌盛,许多龙子皇孙也不过就是个富贵闲人,在萧家这样百年世家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他这身份未明的人自然也不会得到太多优待。 何况从来都没人来寻过他,他所谓的殷家身份也就逐渐惹人怀疑,萧宝宝深受周遭人影响,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这个稷哥哥,却始终都是颐指气使的态度。 可萧家毕竟养他这么大,哪怕曾有薄待,也是功大于过,他不能计较。 “让太医去看看。” 蔡添喜躬身应是,转身出去传话,沉光正踮着脚往里头看,见他出来顿时脸色一亮,可瞧见他身后没人,脸色就又沉了下去:“公公,皇上呢?” 蔡添喜摇头叹气:“皇上听说悦妃娘娘病了立刻让奴才宣太医去瞧瞧,可他忙于政务是真的抽不开身,你还是回去吧。” 沉光犹不甘心,她咬了咬牙:“蔡公公,听说谢姑姑还病着,皇上身边最近是谁在伺候?” 蔡添喜一凛,眼神霍得锋利起来:“放肆!皇上身边的事是你能打听的吗?!” 沉光唬了一跳,连忙认错,心里却有些憋闷,多少都觉得殷稷有些忘恩负义,如果不是萧家,他哪里能有今天? 可他现在却对悦妃如此冷淡,都说她病了也不去看看。 但眼看着蔡添喜疾言厉色,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又往乾元宫里看了一眼,瞧见有宫女端着点心往正殿去了,眼神唰地锋利了起来。 果然又来了狐媚子。 她暗地里咬牙切齿,面上却满是惶恐:“公公恕罪,奴婢哪里敢打听皇上的事,只是我家主子毕竟是和皇上一起长大的,这许久没见到人,心里自然惦记……既然皇上没空,就劳烦公公带句话,就说我家娘娘温好了兰灵酒,皇上什么时候去都有得喝。” 这还像句人话,蔡添喜缓和下脸色答应了,眼见着沉光走了才转身往身后看去。 正殿里平日里当值的内侍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就都换成了宫女,宫里的消息素来传得快,大约这些人都是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谢蕴的缺要人顶替了。 可想着刚才沉光看这些人的眼神,蔡添喜又忍不住摇头,这世上的事哪有全是好的呢? 她们看见的是一步登天的机会,这藏在背后的暗流却完全忘了。 谢蕴可还窝在偏殿里养着呢。 他唏嘘一声,抬脚进了正殿,殷稷已经处理完了折子,正被宫女服侍着洗漱,架子上还搭着寝衣,看这架势是打算歇歇了。 蔡添喜连忙上前接手,随口将刚才沉光要他传的话说了。 殷稷却是怔了怔,蔡添喜只当那是寻常一句装可怜的话,可他却不知道当初殷稷因为谢家退婚闹到几乎丧命的时候,是萧宝宝一壶兰灵酒救了他。 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她的救命之恩。 “换套外出的衣裳,朕去看看悦妃。” 蔡添喜一愣:“皇上,时辰还早,您歇歇再去也不迟。” 殷稷却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只微抬下巴,催促他快些。 蔡添喜看了眼他熬得通红的眼睛,有些无可奈何,只能顺从地服侍他更衣。 可去昭阳殿的时候,殷稷却连他都没带,一个人走了。 对他会来,主仆两人都不意外,沉光喜笑颜开:“皇上您可来了,快看看主子吧,太医说是郁结于心,吃药也没用,人眼见着都憔悴了。” 她声音不小,寝殿里的萧宝宝显然是听见了,却又没出来,只有哼哼唧唧的动静隔着门板往外飘。 殷稷推门进去,就见她正背对着自己躺在床榻上,一声高一声低的哎吆叫唤,可喊她她也不答应。 沉光凑上前来:“皇上,主子这几天病得厉害,不敢面圣,怕病容冲撞了您,您先喝杯茶吧。” 这件事毕竟是殷稷理亏,是他利用萧宝宝在先,所以即便明知道对方有意甩脸子给他看,他也不能走人。 “也好……太医怎么说?” 沉光摇头叹气:“就是说气着了,得静养,可这些天下来也不见起色,真是让人担心……” 说着她偷偷看了眼殷稷,话锋一转:“太医还说,要是迟迟好不了,少不得就得用些别的法子。” 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太过明显,殷稷轻轻搓了下手指,语气淡淡:“什么别的法子?” “就是让主子把这口气出了。” 这话已经说得足够明显,殷稷懒得和她一个丫头打机锋,索性直接挑明:“你不是亲眼瞧见她掉进太液池里的吗,还要如何?” 沉光正要开口,萧宝宝先忍不住冲了出来:“她就是落回水,又没淹死她,能和我受的委屈比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殷稷却迟迟没能开口。 谢蕴还在发烧,烧得连药都要旁人喂才喝得进去,原来这只是轻飘飘的落回水…… 可说到底,也是她咎由自取,又能怪得了谁? 他抬手撑着脸侧,目光清清淡淡地看着萧宝宝:“那你想如何?” 虽是问话,他却没等萧宝宝说话便又开了口,仿佛是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不如当着你的面,将她杖毙如何?” 萧宝宝一呆,迟疑许久才小声开口:“也,也不用这样……” 沉光泡了茶上来,闻言一咬牙,这可是个好机会,她连忙将茶盏往殷稷手边送:“皇上果然最疼爱娘娘,若是能如此,想必娘娘的病一定能……啊!” 她一声惊呼,茶盏瞬间打翻在地,热烫的茶水浇了殷稷一手。 她惊慌跪地,心脏突突直跳,刚才茶盏眼看着就要放到桌子上了,殷稷却忽然伸出了手,她下意识地便将茶盏往他手里递,却没能拿稳。 “皇上恕罪,奴婢无心的。” 萧宝宝也唬了一跳,顿时顾不得生气,上前来抓着殷稷的手查看:“怎么样啊?太医,快宣太医……” 殷稷却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手,目光乌沉沉地落在沉光身上:“哪只手?” 第18章 皇帝的警告 沉光惊恐中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起了自己做的亏心事,以为他问的是自己用哪只手推了谢蕴。 她哑巴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殷稷慢慢推开萧宝宝,弯腰逼近她:“朕问你,用的是哪只手?” 沉光只觉一股凉气自己脚底窜起来,迅速游走全身,她惊得浑身一哆嗦,本能地抬起了右手。 “是,是这只……” 殷稷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眼,惋惜似的摇了摇头:“是只养尊处优的手,可见你家主子待你不薄……可惜太不中用了,砍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短短一句话断送的不是活生生的人手,而是一个物件,一粒尘埃。 沉光不敢置信,当初在萧家的时候她和殷稷也是有过交集的,他脾性温和,在萧家生活了二十年,从未生过气。 可这次进宫,他却像是变了个人。 先是要杖毙,这次又是要砍手,虽然上次他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可事关自己,沉光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她被惊得脸色煞白,头磕得砰砰响:“皇上饶了奴婢吧,看在奴婢伺候了主子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萧宝宝也被殷稷忽然的发作惊到了,连忙开口求饶:“稷哥哥,别这样……我替她赔罪好不好?” 殷稷这才看向自己的手:“悦妃,损伤龙体是什么罪,朕不说你也该清楚,你要包庇她?” 萧宝宝下意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沉光跟了我那么多年,没有她我会不习惯的……稷哥哥,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那朕的伤怎么办?一个皇帝竟被一个宫婢伤了,轻易放过岂不委屈?” “那……”萧宝宝一时被问住,想了想才底气不足地开口,“皇上罚她吧,扣她月钱,禁她足都行的。” 殷稷侧了侧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这就够了吗?” “够了够了,”萧宝宝忙不迭点头,抓着他的袖子撒娇,“稷哥哥,别砍断她的手,她还这么年轻,要是没了手以后怎么过啊,你放过她吧。” 殷稷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罢了,那朕就给她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前几天入水的时候朕掉了块玉佩,若她能捞上来,此事便不再追究。” 萧宝宝下意识要反驳,想说天气都冷了,太液池那么深,沉光又只是个小姑娘…… 可不等她开口,殷稷先一步说话了:“朕听说她腿脚也不好,若是捞不出来……就一起砍了吧。” 萧宝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的人这么苛刻:“稷哥哥,你……” 殷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朕已经足够宽容了,不要太任性……听说你的病非要出了这口气才能好,那朕便罚谢蕴禁足半月,你可满意?” 萧宝宝本能地摇头,她这么大的委屈,就是关谢蕴几天,她怎么可能满意? 可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她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闭上了嘴。 殷稷也没再追问,又看了一眼沉光便走了。 沉光被看得浑身发凉,腿软地瘫坐在地上,后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她有些难以接受:“主子,皇上他怎么能这样?” 一向话多的萧宝宝却没搭腔,反而直愣愣地戳在门边,看着殷稷离开的方向出神。 沉光爬起来,十分不甘心:“主子,一定是谢蕴说咱们坏话了,你看皇上刚才那态度……这个人真的不能留。” “闭嘴!” 萧宝宝呵斥一声,她性子稚气,很多时候都像个孩子,还是头一回这么严厉地训斥她。 沉光一愣,顿时十分委屈:“主子,奴婢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了我你就不能长长脑子?刚才的事你就没看出来点什么?” 萧宝宝眼眶发红:“稷哥哥刚才发作你,就是为了警告我的,欺负谢蕴可以,打她骂她也都行,但我要是真的敢害了她……凭什么呀,她落水又和我没关系!” 想起对方轻描淡写的那句砍了吧,萧宝宝心里又委屈又气恼,不明白他态度为什么变得这么大,明明自己刚进宫的时候,他还是不问是非就帮自己欺负谢蕴的。 就冲他当时的态度,要不是谢蕴又来招惹她,她才懒得再去理会那个女人,可他现在竟然…… 她思绪忽然顿住,另一个她从来么想过的可能忽然出现在脑海里,该不会当初…… 不,她猛地一甩头,绝对不可能。 殷稷被谢蕴害成那副样子,一定是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绝不可能还有别的感情,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一定是的。 “沉光,稷哥哥原本就没多喜欢谢蕴的,对吧?” 她问得忐忑,迫切地想寻求赞同,可沉光却仿佛哑巴了一样,竟一声都没吭。 萧宝宝不满地瞪过去,却见她正在出神,她抬手推了一把,对方才吓着了似的回过神来,眼底却全是惊慌。 “你怎么了?” 沉光吞了下口水,想着萧宝宝刚才的那句无心之言,眼皮突突直跳,谢蕴落水的事的确和主子无关,可是和她有关系啊。 朕听说她腿脚也不好…… 她浑身一个激灵,她故意延误救人的事,皇帝一定知道了! 怪不得刚才忽然发作她,怪不得要她去水里捞东西…… 进宫后她头一回感受到了真切的不安和孤立,她清楚的明白了这不是萧家,一旦出了事,没有人护得住她,萧宝宝也不行,她们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了。 她紧紧抓住了萧宝宝的手:“主子,以后我们得小心点,要不就别去招惹谢蕴了?” 只要不招惹她,那皇帝应该就不会再计较那件事了。 萧宝宝却被这句话激怒了,一挥手甩开了她:“你胡说什么?我还能怕她?” 沉光有些着急,她不敢说自己做的事,可也怕萧宝宝会吃亏:“可是主子你刚才不是也说皇上他……” “那又怎么样?!” 萧宝宝咬了咬牙:“反正我本来也没想要她的命,我就是要把我受的委屈还给她!” 她见沉光是真的有些慌,不耐烦地撅了下嘴:“行了,慌什么慌?我不会再那么粗暴了,我这就写信给母亲,她一定有很多不伤筋动骨,也能收拾人的法子。” 第19章 有人挑衅 谢蕴这一病,仿佛要将进宫后从未生过的病一起发作出来一样,竟反反复复折腾了半个月才消停。 等她出偏殿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 秀秀看得有些心疼:“姑姑,以后可得多吃点。” 谢蕴这一病之后越发不爱笑,却仍旧扯了下嘴角,难得的温柔和善:“好。” 不远处宫人络绎不绝的来往,谢蕴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又有人得了赏,她并不想理会,可却不得不了解一下。 她毕竟还要在宫里生活五年。 “最近宫里有什么动静?” 秀秀为难地看她一眼,谢蕴一看这反应就明白了了,大约是有人得了殷稷的青眼。 这是早晚的事儿,谢蕴并不意外,她扶着栏杆坐下来,整个人都沐浴在了初冬灿烂的阳光里。 “无妨,说吧。” 秀秀这才开口:“最近这几天,悦妃像是变了个人,整天做点心来给皇上吃,今天早上的一份酥饼听说很得皇上喜欢,立刻就赏了东西,蔡公公刚开了皇上的私库将东西找出来,正往昭阳殿送。” 谢蕴无意识地搓着指腹:“还有吗?后宫只有她得了赏?” “前天良嫔娘娘生辰,皇上也赏了东西,还在那边过了夜。” 谢蕴手陡然一僵,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是了,殷稷说还不会宠幸萧宝宝,可没说不会宠幸旁人,皇帝嘛,迟早的。 “还有两位娘娘呢?” “都和皇上吃过饭,倒是没留宿。” 没留宿大约是为了给萧宝宝面子,都吃过饭是想雨露均沾,倒是很周全。 谢蕴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忽而想起来很多年前殷稷曾和她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只是时间隔得太久,有些像是做梦。 也或许真的是做梦吧,即便不是,也和现在的她没什么关系,就像她眼前的这双手,曾经柔弱无骨,细腻如玉的纤纤素手,经过一年牢狱之灾,三年宫规磋磨,已经长满老茧,丑得不忍直视。 鲜明地区分开了贵女谢氏和宫婢谢蕴。 她指尖不自觉蜷缩了起来,有些空茫地想,这样的手如果出了宫,应该足够养活她那一家人吧。 也挺好的。 身上忽然笼罩了一层阴影,谢蕴一颤,骤然抬头,入眼的是殷稷冷漠的脸。 “大好了?” 谢蕴连忙起身行礼,一只手伸到了她眼前,可她看了又看,却抬不起手来去握。 殷稷之前的话仍旧针一样扎在她心口。 可殷稷对上她素来不体贴,见她迟迟不动弹,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自顾自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 后背抵上了柱子,面前人看过来的目光像是在打量物件。 “清减了许多。” 谢蕴垂下眼睛不想开口。 殷稷却十分刻薄:“病了一场,哑巴了?” 谢蕴这才不得不说话:“……不曾。” “那就好……你要记住这次的教训。” 谢蕴心里窜起一股火来,她冷冷直视过去:“奴婢不过是失足,不知道该得到什么教训。” “嘴硬?”殷稷脸色发青,“看来你是想让朕亲自出手教训你。” 谢蕴抿了下嘴唇,眼底倔强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上一次殷稷这么说的时候,远在滇南的谢家人饿了足有三天。 她垂下头:“奴婢不敢。” “最好是。” 殷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甩袖就走,头都没回一下。 谢蕴静立许久,还是压下所有情绪跟了上去,她既然病好了,再不情愿也还是要销假回去伺候的。 蔡添喜一见她回来,善意地笑起来,只是却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尴尬:“谢蕴姑娘大好了?” 谢蕴微微弯腰算是见礼,只是被蔡添喜避开了——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帝的人,对方不敢拿乔。 “姑娘不在,咱家这身老骨头,可是要撑不住了。” “公公说笑了,这乾元宫没有您老才是要撑不住呢。” 两人互相吹捧两句,看似热络,可谢蕴却隐隐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对劲,只是殷稷已经进了殿,她也不好再耽搁。 她对蔡添喜点点头,算是道别,进殿后却连殷稷一个眼神都没得到。 明明是他发作在先,现在不理人的也是他。 谢蕴甩甩头,将复杂晦涩的情绪压下,转身要去茶室泡茶,可一抬眼就瞧见一个眼熟的宫女端着茶盏迎面走过来。 仿佛是不久前说她闲话被她掌了嘴的宫女香穗。 她也没太在意,抬手去接:“给我吧。” 香穗却一侧身避开了,皮笑肉不笑道:“姑姑大病初愈,正该歇着,伺候人的活怎么能让你来呢?” 话说的好听,可这幅样子却是实打实的挑衅。 谢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病了半个月,就有人盯上了她这个掌事宫女的位置。 不,不是她自己盯上的,而是有人把她提上了这个位置……怪不得刚才蔡添喜的态度那么奇怪。 可皇帝身边的人,蔡添喜不可能自作主张。 她扭头看向殷稷,对方也正看着她,却是仍旧一言不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这幅态度,果然是和他有关。 谢蕴心里叹了口气,眼神忽的锋利起来,想看我的热闹是吧? 给你看! 她抬手抵着托盘狠狠一推,香穗没能站稳,踉跄倒地,热烫的茶水全都倾倒在了她身上,一声惊叫瞬间撕破天空。 谢蕴面无表情:“御前失仪,这就是内侍省教出来的奴婢?” 香穗愤愤看过来:“明明是你推我的!” “我推你,你就可以大喊大叫了?什么时候姑姑教导宫女,允许你们喊了?” 香穗没想到她这般不讲理,气的满脸通红,谢蕴却蹲了下来,抬手不轻不重的拍着她的脸颊,眼神威严冷凝:“替我当了几天差,就真的以为能顶替我了?” 脸颊火辣辣地疼起来,却不是因为谢蕴真的动手打了她,而是被掌嘴的记忆太惨痛,香穗的脸色瞬间煞白,哆哆嗦嗦的再没能说出话来。 “下次要记得,确定能把我踩在脚底的时候再来嚣张,滚吧。” 香穗如蒙大赦,狼狈地爬起来跑了。 谢蕴看都没看一眼,平静地收拾了碎裂的杯盏。 一声轻笑却自头顶响起来:“你还是这副性子,朕真是很好奇,若有一天失势,你会怎么死。” 谢蕴毫无波澜:“不劳皇上费心,无论如何,奴婢都会活到二十五岁,离开这里。” 第20章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朕 殷稷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却不等旁人察觉便消失不见,他毫不在意似的嗤笑了一声:“那你就好好熬吧……” 他丢了手里的折子,居高临下地朝谢蕴看过去,语气高高在上又满是轻佻:“过来。” 谢蕴将碎瓷片全都捡进了托盘才起身走了过去,却不等靠近就被殷稷一把拽了过去,跌坐在了他腿上。 外头还是青天白日,他却毫无顾忌地扯开谢蕴的衣裳,目光在她已经消了痕迹的白嫩嫩的皮肤上一扫,随即猛地张嘴,一口咬在了锁骨上。 这一口带着惩罚的意味,谢蕴闷哼一声,咬着牙死死忍着。 “现在才顺眼……”殷稷在她耳边低笑一声,可笑声里却满是警告,“你刚才那副样子,以后别在朕面前露出来,不招人喜欢。” 谢蕴闭上眼睛,只当没听见。 殷稷却一抄她的腿弯,抱着她就往寝殿走。 他抱得不稳,谢蕴不得不抓住了他的衣襟,却在下一瞬便被毫不客气地扔在了床榻上,然后结实的身体压了上来。 这种事,一向是不能拒绝的,谢蕴叹了口气,脑海里却忽然想起了秀秀的话——前天,殷稷在良嫔那里过了夜。 她浑身一颤,猛地抬手抵住了殷稷的胸膛。 殷稷一愣,打从进宫后,谢蕴虽然还带着她一身傲骨,可在这种事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献祭似的纵容,不管殷稷在床榻上如何放肆,她从来没有过怨言。 可现在,她竟然推开了自己。 殷稷脸色陡然阴鸷:“谢蕴,你这是在拒绝朕吗?” 谢蕴抓着衣领,摇着头缩到了床脚,她不是要拒绝殷稷,只是一想到他身上可能还残留着别的女人的气息,她就生理性的反胃。 就算良嫔的味道已经洗干净了,可香穗的呢?贴身女官的用处,她比谁都清楚。 可她更清楚的是,不管是在殷稷心里,还是客官事实上,她都是没资格计较这件事,可是……至少沐浴过后再说。 她不求别的,至少给她个心理安慰。 “奴婢病了这许久,身上污秽,需要沐浴……” 殷稷眯起眼睛,语气发凉:“是你需要沐浴,还是你觉得朕需要沐浴?” 谢蕴被戳穿了心思,一时哑然。 理智上她很清楚,如果承认必定会激怒殷稷,可情感上她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反驳。 她说不出话来,可就在她这短暂的沉默里,殷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谢蕴,朕给你脸了是吧?” 果然是发怒了,看过来的眼神凶悍犀利,像是要吃人。 谢蕴逃避似的扭开了头,却不防备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硬生生拽了过去,殷稷报复似的将她死死禁锢在身下:“谢蕴,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谢蕴下意识摇头,可殷稷却根本没有要听的意思,他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朕?!” 谢蕴愣住,她知道殷稷只是想提醒她现在只是个宫婢,可两人现在的姿态,和殷稷那双和齐王极其相似的眼睛,都让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晚上的强暴。 那是她坠入深渊的起始,也是谢家颠覆的开端。 浓重的阴影笼罩上来,压得她喘不上气来,所有的骄傲和坚持都在这一瞬间散了,她闭上眼睛慢慢摇了摇头:“没有,是奴婢矫情了……皇上请随意。” 她放松身体,恢复了以往予取予求的姿态,可刚才急色的人此时却没了动静。 谢蕴从晦涩的情绪里挣扎出来,重新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皇……” 殷稷忽然起身,拂袖而走。 谢蕴眼看着他离开,心口莫名地一紧,殷稷是不是也想起了她和齐王的婚约? 她抓紧了身边的被子,慢慢蜷缩起双腿,将脸颊埋了进去,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勉强自己去伺候殷稷……是好事。 可心口却莫名的空茫,仿佛破开了一个洞,空的她竟连下地都没力气。 “备水。” 殷稷的声音忽然隔着寝殿厚重的垂幔传过来,紧接着是蔡添喜的应答声,外头也跟着嘈杂起来。 谢蕴一怔,隐隐有了个猜测,下一瞬,殷稷漆黑的脸便闯入眼帘。 “还不起来伺候朕沐浴!” 虽然她的确往这方面想过,可猜测被殷稷确定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惊讶,目光怔然地看过去,迟迟收不回来。 殷稷似乎被看得不耐烦,脸又黑了:“怎么?朕使唤不动你了?” 态度倒是越发恶劣了。 谢蕴不敢再胡思乱想,摇着头下了地,跟着他进了耳房。 耳房后头连接着池子,此时兰汤正源源不断地从兽嘴里流出来,偌大一间屋子,已经到处都蒸腾起了热气。 她服侍着殷稷脱了衣裳,目光落在他心口的一处伤疤上,当年殷稷被从谢家赶出去后没多久,她就听说他受了重伤,几近丧命,这大约就是当时重伤留下的疤。 她进宫后曾经问起过是怎么回事,但每次一提殷稷的态度都变得十分恶劣,疾言厉色地训斥她闭嘴,久而久之她便不敢提了。 可即便如此,每次看见她还是免不了在意,伤在这个位置,疤又那么厚,伤口应该很深吧,是什么人会将他伤成这样…… 她正走神,冷不丁手腕被抓住,然后整个人被拽进了池子里。 …… 再醒过来外头天色已经黑了,谢蕴身在偏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身上倒是一如既往的处处都痛。 殷稷大约是有气的,发作得格外凶狠些,比上回从宫外回来的时候还有过之。 她抬手摸了下锁骨,有个清晰的牙印,好在没出血,这么看起来,他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自己这算是逃过一劫吧。 她看着床边的烛火有些愣神,头一回觉得看不透殷稷,心情却莫名的不算糟。 眼见着快到晚饭时辰,她不再胡思乱想,起身换了衣裳打算去正殿伺候,可刚要出门,秀秀却提着食盒进来了。 “姑姑,悦妃娘娘来了,皇上说今天晚膳不用人伺候。” 谢蕴动作顿住,随即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正好,那咱们就躲个清闲,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秀秀却忽然急切起来:“姑姑,现在可不是吃饭的时候,刚才我看见香穗往正殿去了,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赶在这时候过去摆明了就是要抢你的差事,万一皇上真看中了她……” 第21章 刚才不够 一听说正殿那边不用人伺候,香穗就动了心思。 做了几天乾元宫的大宫女,虽然最重要的一步还没能做到,可这些天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变化,她却是感受得清清楚楚。 原本见到她就抬着下巴的教养嬷嬷,现在看见她都满脸带笑;一向和她不对付的小宫女也一口一个姑姑殷勤奉承;就连平日里想见都见不到的大总管蔡添喜,现在都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感受过的体面,实在是不枉她孤注一掷,把所有积蓄都掏出来给了蔡添喜。 可这样的好日子,却只持续了半个月就戛然而止,在她狼狈地被谢蕴赶出去的时候,原本扑面而来的善意就都不见了影子。 教养嬷嬷又开始用鼻孔看她;小宫女到处说她的坏话;连她去找蔡添喜讨主意的时候,都被人撵了出来,连面都没见到。 虽然只有短短半天,可她却过得度日如年,万分煎熬。 她已经一刻都忍受不下去了。 凭什么谢蕴一回来她就要让位?当初没进宫的时候,她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哪里不比谢蕴一个罪人强? 她有的自己为什么不能有? 何况谢蕴那个人还那么恶毒,当初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对方就假公济私掌她的嘴,害得她疼了好几天。 今天又丝毫不顾及皇上的存在,那么嚣张跋扈地对她动手……说到底就是仗着和皇上有了肌肤之亲,若是她也被宠幸了,谢蕴还敢这么欺负她吗? 她和那个贱人可不一样,她能生,如果运气好能诞下皇子,她就能一步登天,成为后妃,到时候她一定亲手把自己遭的罪加倍还给谢蕴。 而且,她笃定自己一定能成功,毕竟当初她被谢蕴责罚的时候,皇上可是为她出过头的。 借着之前在乾元宫当过差的便利,她轻而易举地又混了进去,眼看着正殿真如传言说的已经不剩了宫人,顿时眼睛一亮,提了个食盒就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德春远远看见了她的背影,下意识喊了一声,见她不理会顿时急了:“干爹,她往正殿去了……” 蔡添喜正靠在柱子上打盹,闻言掀开眼皮瞧了一眼,却又若无其事地合上了:“去就去吧,咱们反正是奉旨走远了,一时瞧不见也是有的。” 第22章 你轻薄朕 殷稷顿了顿,终于想起来这丫头是谁了。 可为了她罚谢蕴? 他不过是故意找茬而已,岂会是为了谁?这丫头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心里冷嗤一声,一想到刚才被她摸了,他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张嘴就要再喊人来,目光一转却瞧见一道影子立在门外。 竟是萧宝宝去而复返了。 又回来做什么? 他越发不耐烦,可就这短暂的安静,香穗便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他的衣摆:“皇上,有件事您还不知道,谢蕴她当初在死牢里早就被人玩烂了,这样的人怎么配爬龙床?您就留下奴婢伺候吧……” 说话间,指尖再次碰到了殷稷的大腿,她眼底荡起涟漪:“奴婢不要名分,而且出身清白,身子康健,您要如何都是使得的……” 一声咬牙切齿的“狐狸精”飘过来,随即外头传来脚步声,萧宝宝被气跑了。 殷稷却没再顾得上多看一眼,他沉浸在香穗刚才说的那些话里,眼神逐渐黑沉下去,竟宛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这些事,都是哪里听来的?” 香穗只当他是信了,连忙添油加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听说她当年还是自己爬得齐王的床,不然齐王根本不想要她。” 殷稷恍然地“哦”了一声,随即竟纡尊降贵的弯腰将香穗扶了起来:“这么说,朕还得感谢你,不然会被她一直蒙在鼓里。” 香穗被这次亲密接触惊喜得浑身颤抖,咬破了舌尖才勉强维持冷静,说话时却不自觉哆嗦:“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殷稷赞赏似的笑起来:“这阵子朕的确有些习惯你了……你去找蔡添喜,就说朕允你留下伺候。” 香穗喜不自禁,虽然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很想更进一步,可又觉得既然到了皇帝身边,这种事是迟早的,她太急切了反而不好,便连忙应了一声,行礼退下了。 她却浑然不觉,身后殷稷的脸色陡然间就阴沉了下去,眼底凛凛的都是寒光。 想踩着谢蕴往上爬? 好啊,朕给你这个机会。 他抬手捏碎了酒杯,心里的火气却死活消不下去——谢蕴你可真能耐,闲话被人传成这样,你不是最要脸吗?就由着人这么编排?! 第23章 不速之客 谢蕴在外头吹了一阵冷风,才勉强抚平了心里的难堪,若无其事地回了偏殿,却不想这里竟然有位不速之客。 沉光自顾自坐在主位上喝茶,瞧见谢蕴进来十分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看来谢蕴姑姑被人鸠占鹊巢了,连暖床都没轮上。” 面对她的挑衅,谢蕴丝毫不以为意,殷稷是和谁睡的她再清楚不过,只是懒得说。 她摇头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沉光手里的杯盏上:“可惜了,独一件的天青盏,今天被你用了,糟蹋了。” 嫌弃得如此不加掩饰,沉光高傲的姿态顿时有些端不住了,又从她话里听出来这杯盏似乎是个宝贝,手也跟着不稳了一瞬。 她很想现在放下,又觉得如果真的放下了,她就像是被谢蕴吓到了一样;可如果不放下,万一真的砸了,她赔得起码? 她纠结许久,还是装作不在意地将杯盏搁在了桌子上。 却不想她刚放下,谢蕴就伸手拿了起来,随意往地上一丢,杯盏瞬间四分五裂,碎瓷片四溅开来唬得沉光一哆嗦,她失声尖叫:“你干什么?” 谢蕴语气平淡:“我的东西不喜欢别人碰,碰了就不要了。” 沉光被噎得脸色发青,原本想好的要压制她的计划彻底崩盘,她拯救不了,索性开门见山。 “我家主子说,她今天亲眼看见皇上和那个叫香穗的宫女厮磨,看在你曾经也是世家女的份上,她命我来给你提个醒,这个人要是不除,你迟早会被踩下去。” 谢蕴“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都写在了脸上。 沉光有些沉不住气:“我说的可是实话,皇上已经让她留在身边伺候了,摆明了就是要替代你。” 谢蕴微微一顿,殷稷把香穗留下了吗? 明明之前她们起争执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做…… 她忽而想起殷稷对自己的态度,兴许对他而言,宫婢不值得他费心,不管是自己还是香穗,都一样。 她垂下眼睛,脸上镀了一层漠不关心的外壳:“我所求不过是到了年纪就出宫,皇上身边有什么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请转告你家主子,下次要拿人当刀使,要捏准了七寸。” 沉光不曾想她是这么个态度,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行,我就等着看你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那一天!” 谢蕴连回话都懒得,自顾自翻开书看了起来。 沉光转身就走,可到了门口却又顿住了脚,她十分隐晦地看了眼谢蕴,目光复杂又忌惮,似是还有旁的话要说,却又开不了口。 “沉光姑娘此来,不只是为了传这么一句话吧?” 谢蕴忽地开口,惊得沉思中的沉光浑身一颤,短暂的犹豫过后,她狠狠一咬牙:“我是还有别的事儿要找你……之前掉进太液池里的事情,你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当时抓我就是想栽赃我,要是你敢和皇上告状……” 她摆出凶狠的样子来试图威胁谢蕴,可一对上谢蕴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嘴边的话顿时就变得苍白无力了起来。 “啧,”谢蕴一哂,嘲弄地昵过来,“我做的那么明显,你当时就该有感觉才对啊,现在才来找我,不觉得太晚了吗?” 沉光一愣,完全没想到她会忽然摊牌,回过神来后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竟然真的是在陷害我?” 她刚才只是想先声夺人,才说了那样的话而已,却不想竟然真的被她猜中了。 她一把抓住谢蕴的手,拉着她就要走:“走,你得跟我去皇上面前说清楚!” 谢蕴由着她抓住了自己的手,只是面露困惑:“外头的传言,不就是我自己摔下去的吗?你要我把什么说清楚。” 沉光又是一愣,对啊,什么都还没发生,谢蕴要怎么解释? 可如果放着不管,她心里又始终有个疙瘩,那天可是好几个内侍都看见了她甩了谢蕴的,这么个隐患留着,让人怎么安心? “你不想被人误会,杀了那几个内侍就可以了啊。” 谢蕴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恶魔似的引诱。 沉光瞬间心动,对啊,只要杀了他们,就没有人证了…… 她抬脚就要走,可没走两步就陡然回过神来,不对!如果她现在杀了人,就算她是被陷害的,也解释不清楚了。 她脸色瞬间狰狞:“你在害我!” 谢蕴失望似的叹了口气:“也不是太蠢……罢了,不和你浪费时间了,其实想洗清你只有一个办法……” 迎着沉光亮起来的眼睛,谢蕴一哂:“那就是当时和我一起跳下去,但你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沉光被她戏弄的情绪几近失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就算你和皇上告状,悦妃也一定保得住我的!我根本不怕你!”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沉光冲天的怒火被这短短几个字浇灭了,她颓然地泄了气,再没开口。 谢蕴却微微一笑:“放轻松,我若是真想把你怎么样,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替我做一件事,你我之间的账便一笔勾销,如何?” 沉光扭开头:“如果你想让我害我家姑娘,那就省省吧。” 世家大族阴私多,秘辛多,但凡能带进宫里的丫头,都是有把柄在手的,比如沉光,她是家生子,这样的人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主人家手里,如果主子出了事,她为了家人也会心甘情愿地去顶罪。 所以谢蕴对她的话并不意外:“放心,我无意和她为敌,我说过了,我只想等年岁到了离开皇宫,还有五年而已,你劝劝她,别再为难我,彼此相安无事,不好吗?” 沉光怀疑地看着她:“你说真的?” “绝无虚言。” 沉光脸色变幻不定,谢蕴再次开口:“只要你尽力,哪怕不成,我也会守口如瓶。” 这句话戳中了沉光,她一咬牙:“好,我就信你一回。” 谢蕴心里一松,将她送出了乾元宫,却完全没注意到沉光的脸色在她转身的瞬间就变了。 她目光冷冷落在谢蕴背影上:“你一个罪人,离了皇宫就只能去滇南,你说你想出宫,谁信?你等着吧,栽赃我的仇,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第24章 皇帝他阴阳怪气 殷稷这一宿难得睡得安稳,并没有再梦见当年混乱的追杀,连心口时不时就要发作的伤似乎也消停了下去。 他心情大好,起身时低头看了眼胸口,昨天擦得太厉害,胸口还是红彤彤一片,可鲜明的却不是痛感,而是谢蕴附加在上面的那一点柔软。 哪怕隔了一宿,也鲜明如斯。 他不自觉抬手揉了一下,嘴唇抿了起来,那个女人,别以为用这种法子,他就会忘了她当年的所作所为…… 罢了,整日困在后宫,也的确无聊,带她去御书房伺候吧。 他咳了一声,外头候着的蔡添喜立刻带着人进来伺候。 殷稷的目光却一眼就瞧见了跟在他后头的谢蕴,虽然都是穿着宫装,可旁人都低头含胸,唯有她挺直了脊背,想让人瞧不见都难。 “你这奴婢的仪态,学得是真不好。” 他习惯性地开口挑剔,谢蕴懒得理会,抬手去解他的衣带,却不等碰到,身边忽然袭过来一股力道,虽然不大,却将她硬生生挤开了。 她一愣,殷稷眉头也拧了起来。 罪魁祸首却浑然不觉,笑嘻嘻地和殷稷告了罪:“奴婢来迟了,皇上恕罪……” 殷稷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做了什么,目光不自觉落在了谢蕴身上,指尖微微一蜷,带了几分心虚。 香穗毫无察觉,她侧头看向谢蕴,目光里满是挑衅:“姑姑,真是对不住了,奴婢一心想着伺候皇上,没能瞧见您,大家都是为了伺候皇上,想来您不会怪罪的,是吧?” 谢蕴冷冷看着她,一句滚开就在嘴边,可外头却忽然响起钟声。 这是提醒早朝的声音,响过三遍,早朝就要开始了。 不能让殷稷耽搁。 顾及着这点,她按捺着心里的火气没发作,语气却冷硬下去:“无妨。” 香穗只当她是被自己压制住了,神情越发得意:“多谢姑姑体谅。” 她说着就要去解殷稷的衣裳,小臂却忽然被捏住,殷稷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了下去,他冷冷看着谢蕴:“你的差事都不想做,朕养你有什么用?” 谢蕴被指责得莫名其妙,她何曾想过偷懒? 可人是殷稷自己留下来的,既然担了贴身宫女的名头,香穗想要伺候,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她蹲下身,看似在请罪,却始终没说话。 香穗小臂被捏得生疼,可察觉到气氛古怪没敢喊,只能小声开口:“皇上,奴婢伺候您吧。” 殷稷冷冷看过来,目光锋利得像是要往她身上扎,瞬间刺得她浑身一激灵,一个字都没敢再说。 殷稷这才开口,语气却诡异地缓和了下来:“朕留下你,不是让你做这些的。” 香穗一懵,被这话里的暧昧羞得脸色涨红,整个人都有迷糊。 殷稷面无表情地松了手,目光却仍旧落在谢蕴身上,谢蕴有所察觉,试探着走近了些,抬手去给他解衣裳,手指却被人握进了掌心。 “就这么不想伺候朕?逮着机会就往外头踢?” 他语气沉得仿佛要滴水,持续了一宿的好心情早就碎了个稀巴烂,可谢蕴却根本不知道他为何发作,只觉得他很是莫名其妙。 “既然是皇上自己选的人,想必伺候得一定比奴婢好。” 殷稷神情一厉,猛地甩开了谢蕴的手,自己抓起外袍往身上套,眼见谢蕴伸手要帮忙,他冷笑一声,不客气地拍开了她的手:“不必了,不想伺候,以后就都不用伺候了。” 谢蕴对他忽然的发作完全摸不着头脑,殷稷到底在发什么疯? 可她不会和殷稷对着干,既然不肯让她伺候,她走就是了。 她行礼退下,却不防备身后的殷稷忽然间发作,将熏香杯盏摔了一地,一声低喝宛如兽吼:“朕让你走了吗?!” 谢蕴有些心累,她在殷稷要发火,她出来了,他还要发火。 她只好又回去,窝在角落里装摆设,殷稷却是再没看她一眼,穿好衣裳大踏步出了门。 整个寝殿被闹腾得一片狼藉,谢蕴叹了口气,弯腰去捡满地的碎片,眼前却忽然多了一只脚,动作极快地踩住了碎片,若是谢蕴没有及时收手,此时那只脚踩着的,就该是谢蕴的手背。 她抬眼看了过去,就见香穗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谢蕴姑姑,你脸皮可真厚,皇上都那么嫌弃你了,你还能若无其事地留在乾元宫,这要是换了旁人,早就回内侍省重新立规矩了。” 谢蕴克制的开口:“闪开。” 香穗撇了撇嘴,扭开头一副没听见的样子,谢蕴窝了一早上的火聚集到了一处。 她慢慢起身,一步步逼近:“小丫头,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嚣张不需要付出代价?” 香穗不自觉吞了下口水,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心里竟生出极大的畏惧来,仿佛眼前这人真的能把她怎么样一样。 可她现在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就在刚才皇上还和她说了那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她努力试图鼓起勇气来,可眼看着谢蕴用看物件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就连直视回去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候,一声轻咳忽然响起,谢蕴循声看过去,就见蔡添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略有些惊讶:“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蔡添喜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香穗,微微侧开头:“皇上传香穗姑娘去御书房候着。” 谢蕴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御书房是朝政重地,如同后宫不许男子擅入一样,御书房也同样不许女子擅入,别说宫婢,就连后妃都不行。 可现在殷稷却要香穗去御书房伺候。 饶是谢蕴经历了不少变故,这一刻仍旧没能绷得住,她紧紧盯着蔡添喜:“你没有听错?” 蔡添喜对她的反应一点都不奇怪,他当时听见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还劝过,只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咱家再不中用,也不敢听错这种话……香穗姑娘,请随咱家走吧。” 香穗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体面,一时间喜不自禁,却没着急走,反而看了一眼谢蕴,笑嘻嘻道:“谢蕴姑姑,看来嚣张真的不用付出代价……不过你人老珠黄,这种待遇,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第25章 帝王的喜欢不值钱 殷稷对香穗的喜欢,完全出乎谢蕴的意料,这丫头的确年轻鲜活,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姑娘。 而且那般嚣张的性子,也不像是殷稷会喜欢的……兴许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不曾发现吧。 她心思有些乱,明知道这是那两人的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可她的心脏却还是一路沉了下去,收拾碎片的时候不留神就划破了手,却是半分都没察觉到疼,反倒想起了殷稷那句话。 朕留下你,不是做这些的。 在殷稷心里,香穗已经不只是个奴婢了吗? 她忽然便有些待不住了,在她生病的那半个月里,这座正殿是不是到处都是香穗的影子? 她有些仓皇地回了偏殿,却是刚一进门就对上了秀秀急切的目光:“姑姑,我听说香穗被留在正殿了,还去御书房伺候了,是真的吗?” 一个“嗯”字就在嘴边,谢蕴却莫名开不了口。 可秀秀还是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懊恼地直拍巴掌:“我就说她没按好心,昨天要是能把她拦回去就好了。” 谢蕴摇了摇头,都纠缠半个月了,情愫该有的早就有了,就算昨天拦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殷稷看上的人,怎么都拦不住的,他的执拗她最清楚不过。 “不提这些了……以后要更谨慎一些,她和我不大和睦。” 秀秀被嘱咐得心里戚戚然,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又强打起精神来说去御膳房领饭菜,谢蕴没有胃口,却不愿意表露出丝毫来,眼下她的任何一点异样,都是旁人眼里的笑话。 她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嘱咐秀秀:“快去快回。” 秀秀转身跑走了,回来的时候跑得满脸都是汗:“姑姑,姑姑,香穗,香穗她出事了!” 谢蕴拧眉,神情严肃了一些:“不许胡说。” 看殷稷的喜欢劲儿,说不得香穗日后真的会成为主子,她倒是无所谓,左右不过五年就能走,怎么都能熬过去,可秀秀还太小,在宫里的日子长着呢。 这么大喊大叫的,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她少不了要添麻烦。 秀秀却没有如同以往那般,被她一训斥就闭嘴,反而疯狂摇头:“不是,不是胡说……宫里都传遍了,香穗她冲撞了悦妃娘娘,被皇上下旨杖责,好些人说她血肉模糊地被扔回内侍省了,看那样子,说不定熬不过来了。” 谢蕴懵了一下,本能地否认:“不可能,他那么喜欢她……” 秀秀情绪十分激动,张嘴就打断了她:“真的,奴婢刚才来的时候还看见地上有血呢。” 谢蕴说不出话来了,心口却陡然凉了下去。 她不待见香穗,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如果之前蔡添喜没有将人带走,她会狠狠教训那丫头一顿。 可这不妨碍她物伤其类,都是奴婢,前脚殷稷还能说出甜言蜜语,将人带到御书房去,可后脚就能因为萧宝宝把人打得生死不知。 那她呢? 如果有一天萧宝宝对她动了杀心,殷稷是不是也会把她……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一个时辰前,御书房。 殷稷自下了朝便眉头紧锁,自古以来,官民利益大多是冲突的,要想为百姓谋福,少不得要和朝臣世家周旋。 往年都少不了这一遭,但今年冲突的格外激烈,尤以萧家为首。 萧家在朝为官者共二十六人,得以上朝的重臣足有七个,几人凝成一股绳,浑然不顾他的帝王威严,带头顶撞。 殷稷一想到刚才朝堂上的乱象,脑仁就突突直跳,钦天监呈上来的折子说得清楚明白,今年的寒潮会比以往更甚,若不能及时决断,说不得会有多少百姓无辜枉死。 他叹了口气,翻开折子看起来,却是江南刺史呈上来的请安折子,他无心理会,正打算随手回一句什么,却瞧见折子上说的是一件逸闻,讲的是一七旬老朽,一生未出江南,未见雪景,忽见天上白絮飘洒,触手即消,以为祥瑞之兆,不肯避闪,竟凝成雪人,活活冻死,属实愚蠢。 殷稷脸色逐渐沉凝,就算是请安折子,不讲究规制,可这样关乎人命的逸闻写上来也算不得有趣。 对方这是在借逸闻之名,传寒灾已至之实。 可好好的奏折不写,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 莫非……有人从中作梗? 他神情越发冷厉,虽然很想将这样的蛀虫抓出来,可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手笔,必然不会是小角色,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处理江南的寒灾。 四大世家…… 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案,心里隐约有了个法子,这次王窦萧荀四家反应这般激烈,无非是户部提出来的章程会比往年侵占更多的世家利益,所以,想解决只有一个办法,要抛出一个足够分量的饵,引得他们让步。 而眼下新妃入宫,还有什么是比后位,比皇嗣更诱人的呢? 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来人。” 蔡添喜连忙进来:“皇上。” “传悦妃来陪朕用早膳。” 蔡添喜连忙出去传话了,殷稷看着他的背影,心思急转,后妃中萧宝宝是心思最简单直接的,若是他要借人之口将消息放出去,她是最好的选择。 希望这遭利用,不会白费。 他忽而想起了谢家,当年谢家还在的时候,从未如眼下的王窦萧荀四家一般和百姓夺利,若是谢家未倒,他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思算计。 只是可惜了,即便是百年清名,最终也没能抵得过权欲熏心。 手边忽然多了一杯温热的参茶,殷稷一怔,往事忽然窜了上来,当年他在萧家过得事事不如意,便想走科举的路子离开,他也曾在谢家的学舍里寄居过,天寒地冻之时,谢家那位大小姐便会吩咐人熬上热烫的参汤,送于学舍里苦读的学子。 可睁开眼睛,入眼的却全然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 他心里涌起一股失望,却又觉得自己很是莫名其妙,虽然当时他也称赞过谢蕴纯良仁善,可现在再看,也不过是她沽名钓誉的手段而已。 一家子人,都虚伪至极。 他揉了揉心口的厚厚的疤,将思绪都压了下去:“朕不喊人,不用来伺候。” 香穗脸一红,只当他是心疼自己伺候人辛苦,讷讷道了一声不辛苦,戳在原地没动弹。 殷稷又看完一封折子才瞧见她还没走,面露不耐:“还不下去?” 香穗连忙表忠心:“奴婢想在这里伺候皇上……” 殷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想在这里就在这里? 他嫌恶的扭开头:“谢蕴说得对,你果然是不懂规矩,滚下去。” 香穗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个机会献殷勤,却没想到他是这幅态度,心里顿时十分委屈,却不敢发作,只能讪讪退了下去。 她不敢记恨殷稷,因着他那句无心之言,便将怒火烧到了谢蕴头上,笃定了是她暗中说了自己的坏话,又有些着急,若是谢蕴一直这般从中作梗,她什么时候才能侍寝? 她急的团团转,冷不丁瞧见萧宝宝过来了,心里顿时生出一个极好的主意来。 第26章 不好用就扔 “奴婢给悦妃娘娘请安。” 香穗殷勤地迎了上去,眼底却带着几分畏惧。 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这半个月,她见了悦妃不少次,回回对方都没什么好脸色。 可这毕竟是主子,这幅姿态也正常,眼下最紧要的事还是先把谢蕴撵走。 萧宝宝却只是斜昵了她一眼,轻蔑溢于言表,话都懒得说一句,抬脚就往里走,香穗连忙拦住:“娘娘,奴婢有话要和您说。” 萧宝宝有些不耐烦:“本宫凭什么要听你说?” 话音落下,她又瞥了一眼香穗,却越看越觉得眼熟,随即昨天看见的画面浮现在了脑海里。 “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 她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将毫无防备的香穗打得歪倒在地。 香穗愣了一下,回过神又惊又怒,身上却又被踹了两脚,疼得她连忙求饶。 等萧宝宝打够了,沉光才上前将人拉开:“主子息怒,这毕竟是御书房跟前,不好放肆。” 萧宝宝仍旧怒不可遏,她现在看香穗,比谢蕴都招人恨。 “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她竟然敢勾引稷哥哥……这个狐狸精,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打烂她的脸!” 香穗没想到自己的讨好会换来这样的结果,眼看着侍卫真的来拖自己,连忙求饶:“娘娘饶命,奴婢不敢勾引皇上,您一定误会了,皇上心里只有娘娘的!” 萧宝宝顿了顿,明知道这话没什么可信度,可还是被取悦了:“你说,皇上心里只有本宫?” 香穗连忙点头:“是,是是是,皇上根本看不上奴婢。” “他当然看不上你,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萧宝宝嘟哝一句,一身火气倒是散了,她理了理袖子,“滚开,本宫还着急见皇上,没空搭理你。” 香穗下意识想走,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娘娘,奴婢听说您和谢蕴姑姑有旧怨。” 萧宝宝十分不耐烦:“关你什么事?” “娘娘有所不知,奴婢在乾元宫当差时,时常被谢蕴欺压,如今是忍无可忍了,若是娘娘肯帮奴婢一把,奴婢必定能为娘娘除了这个眼中钉。” 萧宝宝满脸嫌弃,她挑剔地打量着香穗:“就你?” 香穗听出了她的不信任,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沉光却忽然开口:“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香穗心里一松,忙不迭开口:“当然有,这谢蕴姑姑当初在闺房的时候就勾引过齐王,现在年纪大了肯定更不安分,只要咱们在她房里放个齐王的东西……” 萧宝宝眼睛一亮,沉光也意识到这是个永绝后患的好机会,先前她虽然面上答应了谢蕴,可心里却还是笃定了得让她没有机会说出口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眼下这个机会,就来得刚刚好。 她力劝萧宝宝:“娘娘,就让她试试吧,要是成了咱们也能省心,就算不成,也没损失。” 萧宝宝犹豫不定,冷不丁一抬眼竟瞧见御书房门口立着一道影子,她面露欣喜:“稷哥哥!” 她走到殷稷跟前,这才屈膝行礼,殷稷微微一抬下巴:“免了,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着他目光扫过沉光和香穗,看得两个丫头都心虚地低下了头,动都不敢动。 香穗甚至还出了一身冷汗,皇上什么时候出来的?该不会听见了她刚才的话吧?会不会就此冷落她? 她胆战心惊地看了殷稷一眼,却见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萧宝宝身上,神色平和自然,完全没有别的痕迹。 她放松下来,这应该是没听见吧? 就算是听见了也应该完全不在意,说不定皇上早就厌倦谢蕴了,毕竟留在身边都三年了,对方为人又那么古板严苛,是个人都受不了的。 她彻底放下心来,眼见蔡添喜传了早膳上来,殷勤地布筷添菜,萧宝宝见她这么懂事,虽然仍旧厌恶她,可沉光说的话却很有道理,若是香穗真能撵走谢蕴,到时候她再处理这丫头,也不是不行。 她想着便给了香穗一个眼神,示意她们的合作达成了。 香穗心里一喜,殷勤地将粥端到她手边,可身体却忽然一晃,热烫的粥溢出来,全都浇在了萧宝宝的手背上。 “啊!” 萧宝宝尖叫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狠狠剜了香穗一眼:“你要死啊!” 香穗唬得一哆嗦,连忙去给她擦,却被沉光一把推倒在地,她不敢再往前凑,又怕殷稷怪罪,连忙和他解释:“皇上,奴婢不是有意的……” 殷稷脸上却无波无澜,明明刚才看着还十分疼爱萧宝宝的,可眼下看着她手背上被烫起了泡,竟没有半分着急。 香穗看得一愣,一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萧宝宝疼得直掉眼泪,扭着身体往殷稷怀里钻,嘤咛着喊疼,殷稷仿佛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疼惜,他冷冷看着香穗:“狗奴才,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香穗被他变脸似的态度惊得一懵,回过神来连忙解释:“奴婢不敢,奴婢无心的……” “可悦妃却伤了,你贱命一条,拿什么赔?” 香穗被骂得不敢再辩解,只能拼命求饶,可殷稷却一改之前对她的喜爱,丝毫不为所动,她哭求无果,心里逐渐慌乱起来,只能将目光放在萧宝宝身上。 “娘娘,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您饶了奴婢吧。” 惦记着她还有用处,萧宝宝虽然疼,却还是勉为其难地开口求了个情:“稷哥哥,算了吧,她也不是有意的……” 话音未落,殷稷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怎么能算了?朕正有意在你们四人里选一人为后,若非被前朝的事绊住了,此时早就有结果了,你却在这时候受了伤……” 萧宝宝呆住,随即眼睛猛地亮了:“稷哥哥,你的意思是,你想选我……” “嘘,”殷稷一摇头,“朕还没决定,前朝的事太多,眼下谁能为朕分忧,朕自然会偏向谁。” 萧宝宝自觉听明白了,用力点了点头,满眼都是期待。 可殷稷的神情却阴鸷了下去,他扫了一眼香穗,眼神毫无温度:“原本留着你,是觉得你还有些用处,可既然你敢动朕的人……来人,拖下去,杖毙。” 第27章 你忍一忍 听完秀秀的话,谢蕴很久才回过神来:“所以,香穗只是烫了悦妃一下,就被皇上下令杖毙?” 秀秀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外头都是那么传的,听说最后还是悦妃娘娘求情,才没当场打死,可能不能活下来就说不准了。” 谢蕴一时没开口,心神乱得厉害。 她是知道殷稷疼爱萧宝宝的,只是没想到他会疼爱到这个地步。 她有些庆幸之前从未对萧宝宝动手,最多也不过是给她找了些不痛快,万一她不留神真的做了…… “姑姑,听说皇上还有意立悦妃娘娘为后呢,那咱们以后……” 秀秀满脸忐忑,她是清楚的知道悦妃看谢蕴是有多不顺眼的,对方每往上走一步,她们的日子就会难过十分。 万一对方真的做了皇后,即便她们整日躲在乾元宫里,日子也不会平安无事的。 “没事,”谢蕴揉了揉秀秀的头,“萧宝宝这个人,是个孩子脾气,虽然做事不管不顾,却不喜欢牵连,你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得秀秀更不安:“那姑姑你呢?” 谢蕴轻轻抠了下指腹:“我有自己的法子。” 她可是答应过家人,一定会去滇南寻他们的,怎么能折在萧宝宝手里呢? 至于秀秀所说的,殷稷有意立萧宝宝为后的事,她却根本没有当真,殷稷这人看着大度,可其实护食得很,皇位和江山既然都到了他手里,那就绝对不会容忍旁人染指。 就算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萧家也不行。 这些年,因为从龙之功萧家的权势已经甩开了其他世家一大截,若是后位再落入萧家手里,那必定会养出一个玩弄权势,操纵朝堂的权臣来。 殷稷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说那种话,大概率是因为前朝的政事被世家掣肘了,他要抛一个饵出去,看他们狗咬狗。 世家未必看不透,可利益当头,哪怕明知道是饵,他们也会拼了命地去咬。 如果沉光能抓住这个机会劝一劝萧宝宝,说不定她就可以平平稳稳地度过这五年。 只是这注定只能是她的愿望了,因为第二天沉光就满脸焦急地来寻她了。 “我劝过了,可主子不肯放过你,还说香穗的下场就是你的……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尽力了,你得信守诺言,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谢蕴心里失望,但其实也猜到了,所以算不上意外。 “皇上杖杀香穗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吧?真如传言那般?” 沉光眼底暗光一闪,随即用力点头:“是真的,主子对皇上的好,皇上都记在心里,不然进宫后主子那么多次不守规矩,他怎么连责骂一句都舍不得?” 她目光万分真诚:“你得罪了皇上兴许他能忍,可得罪了我家主子,就没活路了,你迟早会是下一个香穗……要不,你偷偷出宫吧?” 谢蕴似是被这个提议惊呆了,脸色发白:“可是宫里守卫森严,我根本出不去……” “出得去的,”沉光抓住她的手,“只有你离开我才算真正安全,所以你要是想走,我一定会帮你的。” 谢蕴犹豫不决,沉光加重了语气:“主子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对付你,她特意和夫人请教的,除了出宫,你已经没有别的活路了。” 谢蕴仿佛是被吓坏了,无助道:“我……我得再想想,想好了一定告诉你。” 沉光连忙点头,借口昭阳殿还有事,匆匆走了。 谢蕴一路送她出了门,等她背转过身去时,脸上便没了表情。 逃出宫吗…… 她摩挲着手指,回偏殿坐了许久都没动弹。 殷稷回宫后没瞧见人,便一路寻了过来,见她坐着发呆,抬手轻轻拂过身边的摆件。 “砰”的一声响,瓷器落地,四分五裂。 谢蕴被惊得回了神,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地看过来,见是殷稷连忙行礼。 殷稷绕着她走了两圈,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两眼她的惊慌,这才一弹衣摆在床头靠坐了下来:“身上乏累得很,过来揉揉。” 谢蕴起身却又没过去,眉心微微蹙了起来:“皇上,在这里不合规矩,去正殿吧。” 殷稷瞥她一眼:“朕倒是想在正殿等着,可你从昨天开始就在躲朕……怎么,朕动了香穗你不高兴?” “怎么会?”谢蕴见他打定主意不肯走,只好走了过去,自他身侧上了床,挽起袖子给他按揉肩膀,“她挑衅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出事我实在没什么理由不高兴。” 殷稷“啧”了一声,懊恼似的摇了摇头:“朕竟然不知道,若是早先知道你们有恩怨,朕便留下她了,给你添堵也好。” 谢蕴动作一顿,随即手上用足了力道,捏得殷稷猛地一弹,连忙抓住了她的手,咬牙切齿道:“你想捏死朕啊?” 谢蕴扯了下嘴角,满脸无辜:“怎么会呢?这只是寻常的力道而已……奴婢明白了,宫里新进了这么多美人,皇上一时受不住,身体虚一些也是有的,明日奴婢便让御膳房进上补汤。” 殷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朕虚?” 他松开谢蕴的手,梗着脖子坐直:“你捏,朕就看看到底谁虚!” 谢蕴一顿,想起这几年从殷稷处受得委屈,手下发了狠地收拾他,殷稷浑身僵硬,却咬紧了牙不肯吭声,只是谢蕴毕竟力气有限,没多久便泄了劲,手又酸又麻,捏都捏不住了。 殷稷有所察觉,这才转过身来看她:“这就没力气了?到底是谁虚?” 谢蕴扭开头不说话,贴着边要下地,殷稷长腿一伸,硬生生拦住了她的去路,见她不肯消停,直接将她摁在了床榻上:“输了就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谢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虚,我虚行了吗?” 殷稷哼笑一声,目光忽然暗沉下来:“朕看看你哪儿虚……” 气氛难得融洽,谢蕴莫名便生出一股勇气来,她抬手抓住了殷稷的手指:“你处置香穗,真的是因为她伤了悦妃吗?” 殷稷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有瞬间的迷糊,随口道:“是吧……” 谢蕴将那根手指抓紧了一些:“那……是不是谁伤了她你都会……” 殷稷的思维清醒了一些,他垂眼看着谢蕴,眉头逐渐拧起来:“怎么,你还想和悦妃为难?” 他语气瞬间严厉:“朕警告过你的,谢蕴。” 谢蕴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扭开了头:“我不会主动招惹她……万一,她不放过我呢?” “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殷稷语气不耐,却说得笃定,先前他做得那么明显,他不信萧宝宝听不明白,不过大事不做,小事的话…… “就算她真的要为难你,你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忍一忍…… 谢蕴轻轻一阖眼,虽然没再开口,抓着殷稷的手却慢慢松开了。 第28章 谢蕴逃了 谢蕴收拾包袱的时候,被秀秀看了个正着,她有些惊讶:“姑姑,你这是收拾什么呢?” 谢蕴连忙“嘘”了一声:“没什么,就是把不用的东西收拾出来……对了,这些东西给你。” 秀秀接过来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不少有规制的首饰。 她一惊,随即猛地摇头,将东西还了回去:“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姑姑,这些都是你平时穿戴的东西,给了我你戴什么呀?” 谢蕴拿出一件戴在了秀秀头上:“我以后用不着了,你就戴着吧……对了,你帮我去给昭阳殿的沉光送封信。” 秀秀收了这么多东西,心里既高兴又愧疚,拿着信就跑了,只是她对昭阳殿中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仗势欺人上,虽然到了门口却又迈不开腿进去。 好在沉光正好出来,她连忙拦住了对方:“沉光姐姐,谢蕴姑姑让我来送封信。” 沉光面露困惑,迟疑的将信接了过来,目光一转却瞧见了秀秀头上戴着的朱钗,她认得那东西,每回见谢蕴,她都戴着,可现在却出现在了秀秀头上。 她心里猜到了信的内容是什么,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了一眼,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欲待明日,请助我。 沉光惊喜的瞪大了眼睛,这事是要成了? 她有些激动,又隐约觉得不对劲,谢蕴答应得是不是太快了? 她冷静下来,看着秀秀心里一笑,这不是现成的探子吗? “谢蕴她最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秀秀虽然年纪小,可知道昭阳殿和谢蕴不对付,见她发问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姑姑很正常的。” 可她这幅样子,简直像是把欲盖弥彰写在了脸上,沉光原本的不安顿时消散了些。 她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孔来:“你放心,我和谢蕴是旧交,是她说最近过得不好,央求我帮她出宫的,我是想让你转告她,带身份印记的东西别带出去,会被找到的。” 秀秀一呆,瞬间恍然:“原来姑姑是打算出宫……怪不得她收拾了包袱,还把首饰都给我了……” 她是自言自语,可沉光离得近,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她提着的心又安稳了一大截:“我也知道这危险,前阵子她还犹豫不决来着,怎么忽然就答应了?” 秀秀神情黯然,她才十二岁,从一进宫就被拨到谢蕴身边伺候,如果谢蕴出宫,她都不知道还有谁能依靠,一想到自己以后就是孤零零一个人,眼圈瞬间红了。 “我,我不知道,自从香穗死后,她一直很不安,那天还和皇上吵起来了,皇上总是因为悦妃娘娘骂她,她每次都很难过……” 沉光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自己那天是有意恐吓谢蕴,想吓唬她犯错,自己走上死路,但她也知道很难,存着的是侥幸的心思,可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巧……真是老天都帮她。 如果谢蕴真的在逃宫的时候被抓,不管皇上还怎么想护着她,都做不到了。 到时候前朝有萧家施加压力,后宫有萧宝宝不依不饶,她就不信皇帝还能保住她! 只要谢蕴一死,落水的那点事就彻底了结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就是和他们萧家作对的下场,就算她只是出身萧家的一个丫头,也不是别人能算计的。 她心情大好的摸出几个金瓜子给了秀秀,这是她刚刚得的萧宝宝的赏,虽然珍贵,可一想到后顾之忧要解决了,她也就不觉得心疼了。 秀秀却没能高兴起来,黯然地回了乾元宫。 这天夜里,殷稷留了朝臣在御书房议事,以往这种时候,谢蕴是不许回偏殿的,殷稷对她的规矩苛刻,他不回来她就必须在这里等。 只是后来他忙的次数太多,谢蕴不回偏殿也不会老老实实的等,大都是在软塌上先睡了,殷稷也就懒得再管她。 这次谢蕴却难得熬到半夜还醒着,还将东西又收拾了一遍。 德春在旁边帮忙,见她十分细致忍不住笑了出来:“姑姑做事真是用心,怪不得蔡公公说,只有您在皇上身边,他才放心。” 谢蕴摇了摇头,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德春隐约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却不好多问。 这天直到后半夜殷稷才回来,一进门瞧见谢蕴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一副等睡着的样子,瞬间怔住了。 等谢蕴的手一晃,要撑不住头的时候,他才快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她,谢蕴却还是醒了。 在她睁眼的一瞬间,殷稷猛地抽回手,下巴一抬:“还不来伺候。” 谢蕴顺从地起身跟着他进了耳房,一路上也没言语,姿态倒是十分温顺,却看得殷稷直皱眉。 他琢磨着是自己之前那句忍一忍让她伤心了,心里冷笑了一声,他当初伤的心可比这个多多了,这就忍不了了? 他半是嘲弄半是威胁:“朕还没出完气,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 谢蕴竟也没嘴硬说什么靠她自己,只仰脸朝他笑了笑,神情有些空茫。 殷稷很不满意,正想再说点什么,更鼓忽然敲响了三声,谢蕴不再多留,躬身退了下去,只是临走之前,忽然又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她看的很深很久,看得殷稷都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可她却又沉默地走了。 殷稷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的不安,哪怕第二天早朝时,得到了消息的四大世家纷纷上书让利,使江南御寒章程得以推进,也仍旧没能让他开怀。 这般心神不宁之下,他索性早早的就回了乾元宫,可宫里却到处都没能找到谢蕴的影子。 那股持续了一宿的不安陡然被放大,他额角突突直跳,命人去找,可人还没来得及派出去,蔡添喜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皇上,宫门处传来消息,说是谢蕴姑娘想要逃宫,现在被昭阳殿众人堵在宫门口了!” 第29章 逃宫是死罪 殷稷懵了一下,仿佛没听清楚似的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蔡添喜也没想到谢蕴这么想不开,声音里满是唏嘘,又忍不住替她找补:“昭阳殿那边来人传话,说是谢蕴姑娘被堵在宫门口了……兴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他斟酌着小声开口:“这天都黑了,说不定是看错了人。” 可既然话都传到乾元宫来了,必然是有把握的。 殷稷陡然回想起昨天谢蕴的古怪,心脏一沉,谢蕴八成是真的动了出宫的心思。 你竟敢又背弃朕一次……好,很好。 殷稷阴沉沉地笑起来,朕明明都答应了等你二十五岁会放你出宫,你却连这几年都等不及……朕还是对你太好了。 当初就不该留下谢家人的命,朕就该让你在这世上,除了朕,再没有任何人值得惦记! 所以这次,他会吸取这个教训的。 他抬脚往外走,蔡添喜正要跟上,就见他又顿住了脚,声音阴恻恻的:“朕不希望这个消息,还有其他人知道。” 蔡添喜心里一凛,连忙应声,一边匆匆追赶殷稷,一边言简意赅的吩咐小太监,让他们赶紧去各宫门传话,该封锁的地方都封锁起来。 只是昭阳殿的人既然先到了,恐怕这消息就封不住了。 如同他所猜测的,等他们到宫门的时候,这里已经乌压压一片人了,宫人提着的灯笼将宫门处照的明明白白。 蔡添喜忍不住叹气,偷偷觑了殷稷一眼,他脸色阴鸷的瘆人,饶是他这大半辈子伺候了两位帝王,也还是被唬的没敢吭声。 他只能去搜寻罪魁祸首,目光很快越过众人,落在那披着斗篷,用兜帽遮住脸的人身上。 对方被侍卫压着跪在地上,死死垂着头不肯抬起来,这幅躲闪的姿态,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看来是没错了。 蔡添喜叹了一声,他怎么说也和谢蕴共事三年,总有几分情分在,看她走到这番田地,总是不忍的,可也只有这几分怜悯而已了。 萧宝宝兴冲冲走过来:“稷哥哥,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个好东西,你还不信,你看,你开恩免了她流放滇南,她却想自己逃,这次你可不能放过……”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是被殷稷的脸色吓到了,她打小就在殷稷跟前长大,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这般骇人的神情来。 就连当初被谢家退亲又遭遇灭口的时候,他也只是悲痛,可现在狰狞的恨意仿佛要凝成实质一样,活像头凶兽。 然而他一开口,声音却古怪的平静:“朕当然不会放过她。” 萧宝宝轻轻吞了下口水,没敢再开口。 殷稷也没在意她,自顾自抬脚。 宫人分海般让出了一条路,由着他走到了跪着的人跟前,蔡添喜想去摘那人的兜帽,毕竟这般遮遮掩掩面圣,很是不敬。 可殷稷一摆手拦住了他,蔡添喜不明所以,却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 殷稷此时才蹲了下来,声音柔软低沉,仿佛夫妻间在低语,可说的话却惊得人寒毛直竖—— “是不是你家里人都死绝了,你才能安分?” 跪着的人一抖,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殷稷一声轻笑:“现在知道怕了?晚了,这次朕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悔不当初。” 话音落下,他声音骤然狠厉:“把她带回去!” 禁军连忙高声应答,上前就要拖着那人走。 沉光却慌了,她费心思谋划这么一出,可不是为了让殷稷把人带走的,犯了这么大的罪,皇帝不该直接杀了她吗? 她猜不透殷稷想干什么,却很清楚人一旦被带走,变数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万一谢蕴真的活了下来…… 对上萧宝宝那人都不肯吃一点亏,何况是她? 后患无穷! 沉光心下狠狠一沉,紧紧抓住了萧宝宝的手:“主子,不能就这么让她走,这么好的机会不能糟蹋。” 萧宝宝被说动了,连忙上前拦住了殷稷:“稷哥哥,打从我进宫你就告诉我要守规矩,怎么现在她犯了错,你反而不按宫规处置了?” 沉光趁机开口:“按宫规,这些逃奴是要杀头的。” 殷稷不为所动,目光阴冷的扫了过来:“你在教朕做事?” 沉光浑身一抖,慌忙跪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起了宫规……” “滚开。” 沉光不甘心,却扛不住压力,哆哆嗦嗦让出了路。 殷稷却又没走,目光仍旧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有人逃宫?” 沉光一时哑然,眼神游移不定,有心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来一股预感,总觉得她一开口就会遭殃。 萧宝宝只当她是被殷稷吓到了,很有些看不过眼:“我闲着无聊出来走走,瞧见她鬼鬼祟祟的,就把她拿下了……稷哥哥,我们立了功,你怎么还凶我们?” 她不高兴的撅起嘴,殷稷刀子似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搜寻,却没瞧出撒谎的痕迹来,末了只能作罢。 “回去吧。” 萧宝宝不依不饶:“我不回去,我一走你就会放了谢蕴的,你今天必须当着我的面处置了她。” 殷稷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她犯了错,朕自然会依宫规处置,只是……谁告诉你她是谢蕴的?” 萧宝宝愣住,宫人也全都愣住了,那人遮得严实,悦妃又从一开始就笃定了她是谢蕴,所以根本没有人去看对方的脸。 眼下殷稷这么一否认,罪名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萧宝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怪不得殷稷始终没让对方露脸,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一时气急:“怎么不是?皇上你不能这么袒护她!” 她说着就要去扯那人的斗篷,手腕却被殷稷一把抓住,他声色俱厉:“闹够了没有?!” 萧宝宝被这么一责骂,瞬间委屈的眼眶通红,却倔强的没有哭,反而生了反骨,她看了眼沉光,沉光会意,知道自家主子这是脾气上来打算死磕,立刻冲过去扯那人的兜帽。 殷稷瞳孔一缩,怒吼出声:“站住!” 沉光微不可查的一顿,可下一瞬她就权衡清楚了利弊,只要摘下兜帽,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再怎么想袒护谢蕴也没用,而她,就算得罪死了皇帝,也大可以出宫去,皇帝总不能追到萧家去要人。 她眼底狠厉一闪而过,怀揣着满心期待,大手一挥狠狠扯下了那人的兜帽。 第30章 死的是你 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沉光惊呆了,赶过来要拦她的蔡添喜也愣住了,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又看,茫然道:“皇上,这不是谢蕴姑娘。” 殷稷铁青着脸色快步走过来,瞧见那张兜帽下完全不一样的脸微微一怔,随即猛地松了口气。 不是谢蕴就好。 他被气得发疼的心口慢慢缓解了,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是,谢蕴连婚事都要算计的那么清楚明白,怎么会做逃宫这么冒险的事。 是他情急之下失了理智,没有想清楚。 那姑娘被惊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开口:“奴婢,奴婢不是私逃,是太后开恩放奴婢回家省亲的……” 不是谢蕴,殷稷自然懒得计较,他挥挥手,正要遣散众人,沉光却疯了似的冲过来,抓住了那人的衣领:“不可能,明明这个时辰就该是谢蕴的,怎么会变成你?!” 这话信息量很大,殷稷眼神锐利起来:“就该?什么叫就该?” 沉光一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抖如筛糠。 萧宝宝也察觉到不对,试图打岔混过去:“天太黑认错了也是有的……既然不是谢蕴,那我们就不管了,沉光走了。” 她转身就走,沉光连滚带爬地想要跟上,一声冷斥忽然响起:“站住。” 主仆两人同时一僵,沉光几乎要哭出来:“主子,救我……” 萧宝宝一咬牙,转身抱着殷稷的胳膊就撒娇:“稷哥哥,回去我会罚她的,你别动她了好不好?” 殷稷甩开她:“你刚才口口声声要按宫规处置,怎么现在话风变了?” 萧宝宝一噎,不高兴地跺了下脚:“沉光不一样……总之,你不能动她,你别忘了,她也是照顾过你的啊,当初你受伤的时候,她还给你换过药,你不能忘恩负义。” 殷稷原本就十分难看的脸色越发糟糕,却沉默着没能开口。 倒是蔡添喜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萧宝宝,这位悦妃娘娘也太放肆了,竟然明晃晃地挟恩以报。 就算萧家曾经的确对殷稷有恩,可如今靠着这份恩惠萧家已经如日中天,所得回报数以百计,怎么都该知足了,即便真的不知足,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来捏皇帝的短处,更遑论是为了一个丫头。 眼下她的这番举动,若不是真的在意沉光,就只能说明她已经将要挟殷稷当成了习惯,稍有不如意便会这么做。 可蔡添喜只是个奴才,他什么都不能说,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萧宝宝却将殷稷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她晃了晃殷稷的胳膊,喜笑颜开:“我就知道稷哥哥你最好了,我先回去了啊。” 她转身拉着沉光就跑,殷稷目光落在两人背影上,逐渐冷凝。 “处理了她,干净一些。” 虽然殷稷没指名道姓,可蔡添喜听得明白,这说的是沉光。 “是。” 他心里毫不意外,即便皇帝现在根基不稳,还要仰仗萧家,可即便如此,他的威严也绝对不容许一个宫人践踏。 他正要退下去安排,刚才仓皇离开的昭阳殿众人竟然又回来了,而他们身后,明晃晃的宫灯排成了一条长龙。 整座皇宫,有这么大排场的也不过两人,殷稷在这里,那来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蔡添喜愣了愣,太后怎么来了? 殷稷已经上前见礼,虽然与太后从来不亲近,可毕竟对方曾是皇后,算是他的嫡母,所以该有的尊敬和体面他都会给。 凤驾撩开了一面帘子,满头华发的太后露出了她威严的面庞:“哀家听说宫里有人蓄意生事,所以特意来看看。” 殷稷不想将事情闹大,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反正不管沉光最初的算计是什么,她都会用她的命做了结。 “惊扰了太后,是儿臣不对,事情已经解决了,太后还是回宫休息吧。” “解决了?”太后嘲讽一笑,“可哀家怎么看着,罪魁祸首还好好的,你说呢,谢蕴?” 殷稷一愣,猛地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一天没见的人正立在太后凤驾旁。 一瞬间前因后果都串联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只是沉光设计谢蕴,被谢蕴察觉了没有中计而已,现在看来,谢蕴果然还是谢蕴,她从来不会躲着,遭受了多少算计,就要分文不差的还回去。 可她还记不记得她现在是什么身份,这般明目张胆地和萧家为难,她以为她有几条命?! 他怒不可遏:“谁准你夜半惊扰太后?!” 谢蕴抬眼看过来,虽然清楚地知道皇帝发怒了,可行礼时脸上却不见丝毫畏惧,反倒处处透着执拗。 “奴婢只是听说有人挑唆宫婢出逃,这般大事奴婢不敢隐瞒,可后宫无主,所以只能禀报太后,奴婢诸般举动,皆合乎宫规,不知何处做得不妥。” 殷稷气得说不出话来,谢蕴出身世家,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后宫和世家的牵扯? 她在后宫和萧宝宝结下死仇,前朝的萧家就绝对会把她当成肉中钉,眼中刺。 可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说这些,只能咬牙切齿道:“这件事朕会处置。” 谢蕴没再开口,太后反而笑了一声:“哀家知道皇上和悦妃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若要处置她身边的人,你难免下不去手,所以还是哀家来吧。” 沉光听得瞳孔一缩,她要是落在太后手里,那还有命吗? 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着萧宝宝的手:“主子救我,救救我……” 悦妃咬了咬嘴唇:“太后,她无心的……” “住口!”秦嬷嬷一声厉喝,“太后准你开口了吗?!萧家的女儿就是这般教养?!” 萧宝宝被训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讷讷不敢再开口,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位太后其实是出身荀家的,就是惠嫔的那个荀家,她本就是对其他三个人都不待见的。 今天逮着机会打萧家的脸,她怎么会放过? 她低头看了眼沉光,眼里带着无助。 沉光看懂了,一时间瘫软在地,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不,不要,主子,我从小就伺候你啊……” 萧宝宝被触动心弦,正要再次开口,秦嬷嬷却是一声冷笑:“这世上多的是人仗着曾经的情谊为所欲为,以身犯禁,越是这样的人越要严惩,否则规矩何在?法度何在?” 萧宝宝听出来了,这是在指桑骂槐,骂的是沉光今天的所作所为,更是萧家仗着殷稷的恩宠嚣张跋扈。 她气得哆嗦,却一个字都不敢回,只能求助地看向殷稷。 殷稷却避开了目光,既然太后打定主意要插手,那就顺水推舟,将矛盾引到萧荀两家身上去吧,毕竟他们和睦了,自己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太后教训的是,此次是悦妃管教不严,惠嫔宫里就从来不曾出过这种事,让朕省心得很……这后宫就请太后整顿吧。” “稷哥哥!” 萧宝宝不敢置信,她扑过来想要求情,蔡添喜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随后带着几个宫人,硬生生将她送回了昭阳殿。 殷稷谦逊地和太后道别,带着谢蕴离开了,只是一回了乾元宫,他的脸色便骤然冷硬:“跪下!” 第31章 我只是反击 谢蕴静静看了殷稷一眼,理了理裙摆,安静地跪了下去。 在决定将计就计除了沉光的时候起,她就知道殷稷会勃然大怒,他当初说得清清楚楚,不许自己动昭阳殿。 连一个宫人都不可以。 但就算知道这么个结果,她也还是会那么做。 因为这次沉光算计的不只是她,还有她整个谢家。 只是虽然做了,她心里却有一点很困惑,她不明白自己和沉光是什么时候结的死仇,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她落水的事。 可那件事,她已经默认了就是她自己失足的,在殷稷对萧宝宝那般明目张胆的偏爱下,沉光根本不需要在意,就算她说出来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可沉光偏偏来了,还无视了她求和的态度,设计了这么一出。 逃宫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不信沉光怂恿她的时候不知道这茬,这样的人,她绝对不会留着,不管代价是什么。 殷稷气急败坏地看着她:“朕警告过你,让你忍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道理,你明明懂的。” 谢蕴一哂:“是,奴婢懂,可奴婢生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所以只能请悦妃娘娘忍这一时之气,让大家都风平浪静了。” “你!” 殷稷被她气得脸色发青:“谢蕴,你这么挑衅萧家,就为了出一口气?你是不是疯了?!” 谢蕴被这句话逗得想笑:“挑衅?” 她仰头直视着殷稷,哪怕是跪着的,身上却不见丝毫卑微:“皇上但凡不曾失忆就该知道,奴婢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都是在还击,若非悦妃娘娘一进宫就赏了奴婢一巴掌,又怎么会闹到今日受这断臂之痛的地步?” 殷稷明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却还是被她的嘴硬激怒了:“你这是不认错?” “奴婢何错之有?” “你是个奴婢!”殷稷抓起身边的茶盏就砸了下去,碎片四散飞溅,瞬间划破谢蕴脸侧,飚出了一条血线。 殷稷汹涌的怒火一顿,下意识往前走近了两步,却又猛地顿住了脚,他扭开头,语气克制了一些:“你是个奴婢,怎么能记恨主子?” 谢蕴指尖一蜷,慢慢将裙摆用力攥紧了掌心:“奴婢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原则,无关身份。” 殷稷再次被激出了火气,他猛地逼近:“谢蕴,你如此放肆,是不是以为朕不会杀你?!” 声音里真切地蕴含着威胁。 谢蕴身体骤然一颤,她仰头看着那双满是冷漠锋利的眼睛,一瞬间竟有些陌生。 她忽然有些忘了,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是不是眼前这个……兴许不是吧,从遇见齐王的时候起,一切就都变了。 她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嘴角极轻地扯开一个笑容,一开口声音却比笑容还轻:“怎么会呢……” 殷稷莫名被那笑容刺了一下,略有些仓皇地扭开了头。 谢蕴轻轻一俯首:“若皇上当真如此愤怒,将奴婢逐出乾元宫也使得。” 殷稷一顿,许久才开口,却是毫不相干的几个字:“滚下去,闭门思过。” 谢蕴再没开口,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可在她关门的瞬间,殷稷的声音却透过门缝再次传了出来。 “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若是再犯,朕决不姑息。” 门板被轻轻合上,谢蕴看着那毫无生气的木板,慢慢合上了眼睛:“奴婢……记下了。” 她转身出了正殿,在空荡寂静的乾元宫里晃荡,心里空的厉害,鼻梁也是酸的,可她连红一下眼睛都不敢。 谢家已经败了,谢家人远在滇南生死不知,她谢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依靠了,即便觉得委屈,即便觉得难过,也不能哭。 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冬日的风锥子一样一下一下往骨头里钻,她抬手摸了摸胳膊,却不愿意回偏殿。 那是殷稷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殷稷的地方。 偌大一个宫殿,偌大一个天下,此时此刻,竟没有一处能让她栖身,让她躲藏。 她摸着黑一路出了乾元宫,没有目的地,她便只能一直走,走到没力气了才在一座偏远的宫殿里停下来,在寒风里靠着墙角坐下来,慢慢抱住了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难得能有这片刻安宁,可她却不能在这里多呆,她还得回乾元宫去,殷稷要她闭门思过。 她抬手揉了揉脸颊,五年而已,等出宫就好了,等见到她的家人就好了…… 眼眶却仍旧还是烫了一下,她甩甩头不敢再乱想,起身摸着黑往回走,却不防备一出宫门,一盏灯笼竟然被放在宫道上。 她一怔,下意识看了眼四周,却没瞧见人影,可她仍旧开了口:“出来吧。” 黑暗里只有风声,隔了许久才有踌躇的脚步声响起,一人着青衫,披着兔毛大氅自角落里拐出来,端的是光风霁月,清隽如竹,只是他神情却十分复杂:“谢姑娘。” 谢蕴怔住,她只以为是有人可怜她,却没想到会是祁砚。 当年的谢家家学名声在外,前来求学者不计其数,其中两人最为人津津乐道,一人如今登基为帝;另一人成了翰林院最年轻的学士,便是眼前人。 世人皆知,翰林院是登天梯,大周开朝百年,七位内相皆出自翰林,他不只会是最年轻的大学士,还会是最年轻的内相。 可落魄时最不愿意遇见故人,谢蕴颇有些难堪,只是克制着不曾表露分毫:“祁大人怎么会深夜滞留宫中?” 祁砚似乎在看她,许久后才叹了口气:“太后命我为晋王师。” 晋王是太后的养子,年方十岁,生母不详,倒是十分得太后宠爱,先前便有传闻说太后要为他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先生,现在看来,是选了祁砚。 只是晋王顽劣,课业从来不上心,大约祁砚是被他拖累了才没能离宫,被迫留宿。 “瓜田李下,就不打扰大人了。” 谢蕴转身就要走,祁砚却快步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那盏灯笼:“姑娘,天黑路险,拿着吧。” 谢蕴迟疑着没动弹,祁砚似是知道她有所顾忌,声音温和:“都是宫里的东西,不妨事。” “……多谢大人。” 谢蕴这才接过,提着灯笼逐渐走远。 她身后,祁砚却迟迟没有离开,一句呢喃随着夜风逐渐飘散:“若你过得如此不好,那我便不能看着了……” 第32章 想出来先认错 谢蕴在外头游荡了大半宿,一回到乾元宫便觉得脑袋针扎似的疼,她懒得理会,反正殷稷说的是面壁思过,这期间自然是不许她出门的,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养,等着这头疼自己好。 她窝在床榻上看书,却清楚地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是殷稷去上朝了,然后一整天都没回来。 秀秀来送饭的时候提了一句,说殷稷又留宿了长年殿,谢蕴愣了愣才想起来,长年殿是良嫔的居所,那是殷稷唯一临幸过的后妃。 看来他很喜欢对方。 谢蕴忽然间就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在受罚,不然她不知道万一殷稷哪天回来,又来了兴致,她还能不能说动他去沐浴。 今天那句请殷稷将她逐出乾元宫的话不是气话,从新妃入宫起,她就动了这样的念头,后来香穗的出现让她越发不想留下,所以便趁着那个机会开了口。 只是殷稷大约觉得自己不在他跟前,磋磨起来不方便,所以没有答应。 她其实很失望的,却也只能以后再找机会。 秀秀从食盒里端了碗姜汤出来:“姑姑,快喝下去吧,万一真的着了风寒,可要难受了。” 宫女想要请动御膳房开小灶,哪怕只是熬个姜汤也不是件容易事,也不知道秀秀为了这碗姜汤,求了多少人。 谢蕴不忍浪费她的心意,忍着那股辛辣仰头灌了进去。 一碗苦涩的药汁却也被送进了长年殿。 殷稷抬手接过,指腹试了试温度,察觉到不烫才递给良嫔,良嫔皱眉喝下,苍白的脸颊皱了起来。 等嘴里的苦味散了,她才满眼愧疚地开口:“真是对不住皇上,回回来都要闻这股子药味儿。” 殷稷侧头示意,蔡添喜连忙上前搀扶了良嫔一把,等人安安稳稳地靠坐在床头,他才开口:“朕当初应了你兄长,会好生照料你。” 良嫔侧头咳了几声,脸颊涌上一股绯红,却十分不自然,她虚弱地笑了笑:“皇上能让臣妾进宫,清清静静地养病,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兄长十分感激。” 殷稷没再说什么,只侧头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 他虽然当初在萧家身份尴尬,可因着曾在谢家家学求学,与各大世家子弟都有结交,其中尤以良嫔的兄长窦兢和谢家嫡长子谢济最为交好。 只是如今时移世易,谢济流放滇南,窦兢也远赴边境参军。 对方临走前央求他选妹妹窦安康入宫,他应下了,若非有这暗中的许诺,没了生母的窦安康,是进不了宫的。 “皇上好像有心事。” 良嫔咳了一声,慢吞吞开口:“莫非……是因为悦妃和谢蕴姑娘的事?” 殷稷没开口,良嫔觑着他的脸色,斟酌道:“臣妾与谢姐姐也算是有交情,她不像是会悔婚的人,皇上可曾问过个中缘由?当初你们两情相悦,走到今日实在可惜。” 殷稷还没开口,蔡添喜倒是先听得一激灵,以往每每提起这个话题殷稷总要勃然大怒,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良嫔,这位主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她毕竟是个病人,就算是殷稷也不好发作,只是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手也无意识地捂住了心口。 隔着棉衣,不管多厚的疤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可被刺穿的痛苦却清晰鲜明,仿佛眼下心脏便插着一柄利刃。 良嫔说他们是两情相悦,曾经他也这么以为,可后来才明白,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他对谢蕴倾其所有的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每一个字都是出自真心。 可这样的情谊换来的,不只是悔婚另嫁齐王的羞辱;还有赶尽杀绝的狠辣,若非他命大,此时早就化成了一堆白骨。 谢蕴,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心比天高是吧?那朕便要将你的骄傲一点点碾碎,踩在脚下。 “皇上?” 良嫔担心地看过来,殷稷回神,眼睑一垂,遮住了眼底的恨意:“朕没事……都下去吧。” 蔡添喜连忙带着众人退下,殷稷起身朝床榻走近两步,却只是抬手将帐子放了下来:“你歇着吧。” 良嫔似是习以为常,并未多言,不多时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殷稷却走到了软榻旁,凑合着躺了下来。 窦安康的身体受不住情爱,他也没这个心思,回回来都是各睡各的,默契地做彼此掩人耳目的棋子。 只是殷稷却没能睡着,他想着谢蕴先前那一笑,有些心烦意乱,却并不后悔,她活该。 他翻了个身,试图将杂乱的思绪撵出去,可毫无用处。 良嫔隔着帐子咳了一声,殷稷知道这是被自己吵到了,他不好再留下,索性起身出了长年殿,一路回了乾元宫。 可半路上却被蹲在半路上的萧宝宝拦住了,她哭得眼睛通红,一见殷稷就抓住了他的衣摆:“稷哥哥,我要给沉光报仇,你把谢蕴放出来,我要打死她。” 黑暗里殷稷的神情看不清楚,声音却还算温和:“太后亲自审的人,给沉光定的罪,你若是动了谢蕴,太后会怎么看你?” “可要是谢蕴没告状……” “好了,朕听说太后说你御下不严,罚你禁足反省,你偷溜出来的事朕不会计较,以后不准这样。” 萧宝宝还要说什么,蔡添喜却已经上前来拦住了她:“悦妃娘娘,您还是快回去吧,万一被人察觉您受罚期间出门,告到太后那里,您怕是就要挨板子了。” 萧宝宝被吓住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蔡添喜摇头叹了口气,小声感慨:“这谢蕴姑娘出来后,怕是日子要不好过了。” 他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不防备耳边竟然传来一声冷笑。 “你对她倒是关心。” 蔡添喜一僵,正要否认,殷稷却自顾自开了口:“是该给她一个教训了,你去传话,她若是不老老实实认错,就一辈子呆在偏殿吧。” 第33章 这只是个开始 蔡添喜听这话听得脑袋直疼,虽然他和谢蕴的确不算多熟悉,可毕竟相处三年,对方的性子多少也能摸到一些。 那哪里是个肯服软的主儿? 何况这事儿,从他来看错并不在谢蕴,在这宫里,即便是个奴才,也不能任由主子欺压,何况还不是自家的正经主子。 只是这话显然不能说出来,殷稷的心偏得没边了,他只看见了萧宝宝的难过,哪里会在乎谢蕴的委屈和往后的日子? 他收敛了所有情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等第二天伺候着殷稷下了早朝又去了御书房与朝臣议政,这才吩咐德春替自己看着,他自己抽空回了趟乾元宫。 秀秀正在偏殿门口晒着太阳摆弄簪環,蔡添喜低头瞧了一眼,见那样式很是新奇,略有些意外:“这是你自己做的?” 秀秀刚才做得认真,冷不丁听见他说话被唬了一跳,认出人来后连忙起身行礼:“蔡公公,奴婢一时没注意,您别见怪。” 蔡添喜摆了摆手,虽说殷稷始终都表现得对谢蕴很苛刻,可毕竟也是整天睡在龙床上的人,蔡添喜对她是带着几分客气的,连带着对她身边伺候的人也要和气些。 “不妨事,你这手艺倒是不错,回头把这花样送到尚宫局去看看,说不得还能赚些赏钱。” 秀秀高兴得红了脸,却又不敢应承:“尚宫局的手艺奴婢怎么敢比……公公是来寻谢蕴姑姑的吗?奴婢这就去请。” 可谢蕴还在受罚,是不能出门的,蔡添喜也有些话打算劝劝她,便摆了摆手:“你忙你的吧,咱家自己进去。” 谢蕴正提笔在写什么,专心致志的,并没有注意蔡添喜进来,直到一声十分刻意的咳嗽声响起,她才看了过来。 “蔡公公?您怎么来了?” 她大约也知道殷稷不会这么快放她出去,脸上并没有丝毫期待。 蔡添喜叹了口气:“咱家来替皇上传句话。” 谢蕴屈膝要跪,被蔡添喜拦住了:“不是口谕,姑娘听一听就成了。” 谢蕴道了谢,蔡添喜却又哽住了。 “公公直说吧,他没什么好话,我知道的。” 蔡添喜苦笑一声:“姑娘心思玲珑,形势必然也能看得透彻,何必要如此执拗呢?” “他到底要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难事,”蔡添喜说得没怎么有底气,“不过是要你给个台阶下,皇上罚了你,你若不认错便放你出去……” “公公请回吧,”不等他说完,谢蕴便打断了他的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素来是我谢家的行事准则,我的错处不在事实,而在人心。” 这就是明说了殷稷在公报私仇。 蔡添喜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亲耳听到时仍旧忍不住失望,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谢蕴姑娘,奴才都是贱命,本就没有尊严这回事,你该早些明白这一点。” 这话是劝慰,也是告诫。 谢蕴听得明白,只是做不到:“多谢公公,请回吧。” 蔡添喜无计可施,只能悻悻走了。 谢蕴却看着他的背影发起了呆,殷稷的原话大约是不认错就不会放她出去了。 那若是我当真嘴硬,你会关我一辈子吗? 会让我连滇南都去不了吗? 秀秀刚才听了个大概,担心地走了进来:“姑姑,要不你去认个错吧,那可是皇上……” 谢蕴僵硬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她如今已经一无所有,若是连这点气性都丢了,要怎么在宫里撑下去? “没事,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太后精力不济,到时候皇上就算不想放我出去,也得放。” 秀秀却越发担心:“可是今年不一样啊,那么多主子娘娘呢,这次万一太后选了旁人呢?” 谢蕴并不在意,太后出身荀家,若是想要后妃帮忙,必然会选荀家出身的惠嫔,可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是给惠嫔抬了身份,后宫和前朝的平衡必然会被打破。 殷稷不会同意的。 这母子间的博弈,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必然的,哪怕殷稷心里不痛快,也只能妥协。 她揉了揉秀秀的头,并没有仔细和她解释,有些事情知道多了并没有好处。 “别多想了,拿你做的首饰来给我看看吧……这回事情了了若是我还能在乾元宫站稳脚跟,就找个门路把你调去尚宫局。” 秀秀喜不自胜:“真的?谢谢姑姑。” 她恨不得给谢蕴磕个头,被谢蕴扶住了,可她眼里的高兴却怎么都遮不住。 但这股喜悦没多久就散了,因为偏殿的地龙凉了。 偏殿本就背阴,冬日里尤其阴冷,若非有地龙,是十分难捱的,可现在这地龙却忽然就停了。 秀秀早晨推门一进来,就被扑面而来的阴冷冻得一哆嗦,她一愣:“怎么这么冷?地龙呢?” 她蹲在地上去摸,触手却冰冷一片,她小脸涨红:“我去借薪司那边问问。” “不用了。” 谢蕴喊住转身就走的小姑娘,目光透过窗户遥遥看向正殿,只是这个时辰,正殿里并没有人,可她仍旧清楚,这是殷稷在逼她低头。 “给借薪司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擅自封乾元宫偏殿的火道。” 秀秀听得蔫了下去,她不敢让人听见,只能小声嘟哝:“皇上怎么能这样……” 谢蕴将窗户关上,下地走动起来。 秀秀睁圆了眼睛:“姑姑,这么冷你怎么还下地?快去炕上捂着吧。” “越坐着越冷,走动走动反而暖和,你忙你的去吧。” 她出不去,只能在这里挨冻,可秀秀没必要陪着她。 秀秀不肯走,大着胆子抱住了谢蕴的胳膊:“奴婢留在这里陪着姑姑吧,说说话也好。” 原本她和谢蕴是有些生疏的,可一听她愿意帮自己去尚宫局,她心里十分感激,自然就多了几分亲近,何况这种时候两个人总是要比一个人暖和的。 谢蕴没再撵她,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一包饴糖来给她吃,秀秀惊喜的笑起来,宫里的奴才除了日常饭食,想吃旁的只能靠主子赏,这糖就更新鲜了。 她宝贝的在嘴里含了一颗,满脸都是满足。 谢蕴的脸色却沉凝下去,以他对殷稷的了解,这断了地龙只会是个开始。 第34章 朕有些腻了 “她最近在做什么?” 蔡添喜正偷偷打盹,冷不丁听见殷稷开口,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没听清楚殷稷的话,只能看了眼德春,德春连忙比了个手势,他这才知道问的是谢蕴。 “回皇上,谢蕴姑娘一直在偏殿里闭门思过呢。” 殷稷目光凉沁沁的看过来,虽然没说话,可蔡添喜还是看明白了,这是不满意自己的答案。 可殷稷想要的结果,自己给不了,谢蕴没认错他总不能胡说八道,到时候在皇帝面前漏了陷,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只好装作没看懂,不再开口。 殷稷也没再追问,只冷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开口:“犟是吧?朕偏要你低头。” 他将手里的折子扔下来:“传户部三司来见朕。” 德春连忙将折子捡起来,转身匆匆出去传旨,殷稷这才看向蔡添喜:“这么耐得住,看来她是很喜欢这种清闲的日子,那就让她更清闲一些吧。” 蔡添喜怔了怔才明白过来,殷稷这是要把秀秀调走。 有人陪着,虽然偏殿阴冷难捱,也不至于太寂寞;可如果连秀秀也调走了,谢蕴便当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蔡添喜有些不忍,可眼见着殷稷满脸冷漠,也不敢求情,犹豫许久才道:“是,奴才这就去传话,一定将皇上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告诉谢蕴姑娘。” 他是想着趁机再去劝劝谢蕴的,殷稷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不在意,挥挥手便又看起了折子。 蔡添喜便悄声退了下去,等到乾元宫偏殿的时候,正好听见说话声传出来,抬眼一瞧,两人正开着门在晒太阳,有说有笑的,倒的确是很自在的模样。 他苦笑了一声,你这里自在了,可皇帝就要不痛快了。 他咳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谢蕴起身,微微一颔首算是见礼,蔡添喜满脸带笑地走了过来:“谢蕴姑娘这阵子日子过得如何?” 谢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自然是极好的。” 蔡添喜目光扫过她冻得通红的手,心里叹了一声:“姑娘,借一步说话。” 秀秀识趣地端着自己的东西出去了,谢蕴搓了搓手:“里头还不如这外头暖和,就不请公公里头坐了。” 蔡添喜知道这人聪慧,也不再拐弯抹角:“你就听咱家一声劝吧,和皇上置气,犯不着。” “他又想怎么样?” 蔡添喜没言语,却看了一眼秀秀。 谢蕴跟着看过去,瞬间便明白过来,脸色跟着一暗,如果秀秀被调走,她就只剩一个人了。 再不会有人和她说话,她也没办法知道外头的消息,枯燥的日子会一日一日的重复,所有对世界的感知都来自于窗户外头的日升月落。 想想都可怕。 蔡添喜看出来她的忌惮,话说得颇有些苦口婆心:“做奴才的,委屈就得当饭吃,只有主子高兴了,咱们的日子才会好过,你说是不是?” 谢蕴何尝不知道?可还是那句话,若是连这种气性都没了,这五年她要怎么熬过去? “就不送公公了。” 蔡添喜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可非亲非故,能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够尽心了,别人不肯听,他也没办法。 秀秀跟着蔡添喜走了,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偏殿却陡然冷清了下来,谢蕴看着不大的屋子,莫名觉得空荡。 要是一开始没让秀秀陪着她就好了。 她扶着门框慢慢坐在了门槛上,托着腮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去,夜深人静,殷稷又没回来,她关了门,将刺骨的冷风挡在了外头,可身体仍旧冷得僵硬,她艰难地研墨提笔。 可刚落下一个字便又顿住了,她忽然想起来,之前那些信被人看过,还撕了。 这么嚣张的举动,不用想就知道是殷稷,他连封信都容不下。 罢了。 她将笔放了回去,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默默算着还有多久才会过年。 日子走得快些吧,一个人有些难捱。 然而时间仍旧有条不紊地往前,她将那本顺出来的书翻来覆去的看,几乎倒背如流,等她完全没办法再读下去的时候,距离秀秀离开才不过半个月。 她只好给自己找事情做,翻箱倒柜找出了布料,做内衫,做鞋袜,可等上身的时候她才恍然惊觉,竟都是殷稷的尺寸。 围着这个人转了太久,明知道不该,可心里还是不知不觉就装满了他。 她盯着那铺展了一张床榻的布料怔怔看了许久,直到身体被偏殿的阴冷冻得几近僵硬,才抬手一件一件仔细叠好,收进了柜子里。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东西再也不会有被拿出来的一天了。 她将柜子落了锁,刚要上床歇着,门外就嘈杂了起来,她很熟悉这动静,殷稷回宫了。 犹豫许久,她还是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她曾看见过这情形无数次,殷稷被簇拥在人群里,明明他们就在同一座宫殿里,同一个屋檐下,却遥远的仿佛永远都碰不到。 更悲哀的是,那不是错觉,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过去宛如天堑,横在他们中间,跨不过去的同时,也彻底斩断了那个名为未来的东西。 她看着殷稷怔怔出神,门外的人感受的清晰鲜明,却连头都没侧一下,径直回了正殿。 他心情很好,隐约觉得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好消息了,不由推开窗户,往偏殿看了两眼。 蔡添喜有所察觉,心里微微一动:“这偏殿森冷,谢蕴姑娘又无事可做,人呐最怕清闲,就是再怎么嘴硬,也撑不了多久的。” 他有心逢迎,却不想殷稷毫无反应,就在他以为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主子没听见的时候,对方忽然扭头看过来:“蔡公公是对人心都这般透彻,还是对偏殿的人格外了解?” 蔡添喜一愣,心里颇为古怪,按理说自己一个太监,怎么也不至于被人怀疑这种事,可这种话殷稷说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连忙解释:“奴才只是随口胡扯罢了,和谢蕴姑娘也不过是打个照面,那说得上了解。” 殷稷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不用解释,你要是有心,朕把她赏你做菜户也可,使唤了这么些年,又不肯听话,也有些腻了。” 第35章 错的离谱 蔡添喜被吓得不轻,且不说他的年纪比谢蕴的爹都大,就算真的年纪相仿,那也是龙床上的人。 “奴才不敢,皇上莫要拿这种事说笑。” 殷稷眉梢一扬:“怎么,你也瞧不上她?” 德春一听这话头不对,连忙将宫人撵了出去。 蔡添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饶了奴才吧,谢蕴姑娘好歹也是您的人,便是再不济也不是奴才这种腌臜人敢肖想的,奴才绝不敢动这种念头。” 殷稷垂眼打量他许久才一抬下巴:“起来吧,朕不过与你说笑而已,好歹也曾与朕有过婚约呢,若是真赏了你,朕的脸也别要了。” 蔡添喜连连应声,被惊出了一脑门的汗,爬起来的时候只觉浑身发冷。 殷稷挥挥手将他撵了下去,透过窗户再次看向偏殿,人最怕清闲吗? 那朕应该很快就能看见你卸下骄傲的样子吧……真期待呢。 然而一等五六天,偏殿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他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目光时不时便落在蔡添喜身上,若是谢蕴认错,第一个知道的人应该是蔡添喜。 可最近对方却是提都没提过谢蕴……是真的没消息,还是他忘了说? 他数不清第多少次看过去,看得蔡添喜很是胆战心惊,琢磨着自己最近并没有犯什么事,朝里也没发生什么值得心烦的事,一时很是摸不着头脑。 可总被皇帝这么看着也不是个事儿。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殷稷收回目光:“没有。” 他又低下头去看折子,蔡添喜眼见他十分认真的样子,心里一松,可没多久,那股针扎似的目光就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心里叫苦不迭,却是半分也不敢烦闷,只能更小心地抬头看了过去,这次却没等他发问,殷稷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朕说?” 蔡添喜被问得一懵:“奴才……该有事情要说吗?” 殷稷拧眉看着他,蔡添喜被看得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去想,却是真的想起来一件事:“昭阳殿那边来人传话,说内侍省新遣去昭阳殿的宫女,悦妃娘娘不太满意,想着换几个人。” 殷稷脸一沉,萧宝宝不是不满意这几个人,而是不满意宫里的人,她这是想从萧家调人进宫伺候她。 “给她换,换到她满意为止。” 蔡添喜连忙应声,心里知道这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让萧家人进宫了,也是防备着宫里宫外互通消息。 萧家如今势头正盛,若是前朝后宫勾连太过,难保不会出岔子,可殷稷才登基三年,又是从外头认回来的,根基不稳,还要仰仗萧家,并不能在明面上做什么,倒也是有些憋屈。 蔡添喜唏嘘一声,便是九五之尊也有难过的槛啊。 可念头还没等落下,殷稷的目光就又看了过来:“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蔡添喜被问得头皮发麻,他到底有什么事该和皇帝说啊? 他满脸茫然,殷稷看得拧眉:“你仔细想想。” 蔡添喜被逼得欲哭无泪,脑海里忽地亮光一闪,皇帝该不会是想知道谢蕴的消息吧? 可想起上次那惊得人浑身冷汗的话,他又怎么都不敢主动提起,末了他还是一咬牙:“皇上,奴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求您提点提点?” 殷稷却又闭了嘴,半晌没吭一个字。 蔡添喜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殷稷却忽然咬牙切齿道:“朕还是太仁慈了……既然她这么能忍,想来对外头的事也不会感兴趣,门窗都给她封了吧。” 蔡添喜一顿,明知道不该开口,可还是忍不住求了句情:“皇上三思,真要是这么关起来,怕是会病啊。” 多少冷宫的娘娘都是这么被关疯了的。 殷稷嘴唇一抿,迟迟没再开口。 蔡添喜知道这是还有余地,正要再开口,德春忽然进来小声禀报:“皇上,长信宫的秦嬷嬷来传话,说太后请您明天过去用晚膳。” 太后和皇上不是亲母子,彼此间只是维持面上的和睦,连晨昏定省都被太后免了,这冷不丁请他过去必然是有目的的。 殷稷一想就明白了,这是年关将至,宫里要开始筹备了,往年这事儿都是谢蕴去帮衬的,那时候长信宫只是来传句话便将人领走了,今年特意要用晚膳,必然是有了别的想法。 可殷稷在意的不是太后的打算,而是谢蕴的。 怪不得死扛着不肯认错,她一定是猜到了自己不会给后妃这个体面,到时候不得不放她出来…… 都算计到朕头上来了! 殷稷怒不可遏,一拍桌子:“你现在就回乾元宫,将朕的话一字不落的传下去。” 蔡添喜眼见他勃然大怒,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去传了话。 谢蕴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连忙抬脚走到了门边,她虽然努力给自己找了事情做,可仍旧是闲得发慌,慌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愿意放过。 她抬手就要开门,可门板却“砰”的一声响,随即几道人影投射在上头,有细碎的人声响起,然后是乒乒乓乓的敲击声。 谢蕴一顿,抬起的手没有落下,只是放轻了动作慢慢附在了门板上,敲击声化作不安的颤动一下下传到掌心,她抿紧了嘴唇一声没吭。 她知道这是殷稷的意思,他这是连看见日升月落的机会都不肯给她了。 等偏殿的门窗都被封死了,眼前彻底黑下来,蔡添喜的声音才从外头传进来,一开口先叹了口气:“谢蕴姑娘,你说你,闹到这田地何必呢?” 谢蕴仍旧没开口,只是靠着门板坐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个田地。 在殷稷心里,她就真的错到了这个地步吗? 第36章 惠嫔 殷稷一进长信宫便闻见了脂粉的香气,心里顿时有些腻烦。 昨天夜里他想着蔡添喜说的逼疯两个字一宿没睡好,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今日一天却都莫名的烦躁。 眼下又被人这样设计,便越发不痛快,却也只能忍。 他抬脚进了内殿,果然里头不止太后一个人,惠嫔也在,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逗得太后不停地笑。 太后算是惠嫔的姑祖母,按照这个辈分来算,她该喊殷稷一声表舅舅。 但在权势面前,人伦也是要退让的。 他躬身行礼:“给太后请安。” 惠嫔被吓了一跳似的扭头看过来,连忙屈膝:“臣妾参见皇上。” 太后威严的脸上露出慈和的笑来:“皇帝快起来,今日倒是巧,惠嫔来探望哀家,便留了她一起用膳,人多也热闹些。” 虽然明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凑巧,可殷稷还是没有拆穿,笑吟吟应了一声:“倒的确是巧,朕也有些日子没见惠嫔了,冷不丁一见倒是险些被晃了眼。” 惠嫔生的英气,不同于悦妃的灵动,庄妃的柔顺和良嫔的病弱,她性子十分爽利,听见殷稷这么夸她,咧开嘴就笑了起来:“皇上别哄人了,臣妾这容貌可比不上姐妹们,四个人里头我最丑。” 太后嗔怪地看她一眼,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你这么妄自菲薄的?咱们荀家的姑娘,又岂是只看容貌的?” 惠嫔笑得没心没肺:“那长得比别人差,咱们也不能硬夸不是?太后,咱们什么时候用膳?肚子都叫了。” 太后似是没辙,摇头笑了一声:“罢了,皇帝也到了,就传膳吧。” 她说着看了殷稷一眼,见他在愣神,只当他是觉得荀成君这样的女子新鲜,生了兴趣,眼底不由闪过笑意。 殷稷也的确是新鲜,四个人里他对这惠嫔最陌生,先前是从未听说过的,不然也不会给个“惠”字的封号,这样的性子,属实不衬这个字。 不过反正都是摆设,也无所谓了。 他跟在太后身侧去了膳厅,这顿饭显然太后是用了心的,大都是殷稷喜欢的菜色,甚至还有兰陵那边的特产。 只是明知道对方另有目的,所以不管味道多好,他吃着也味同嚼蜡。 太后给荀成君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给皇帝倒酒。 那酒不是寻常的酒,殷稷一闻味道就知道,他虽然不是非喝不可,但待会儿太后的提议他要拒绝,所以这酒还是得给面子。 不止酒要给面子,今天他怕是还得送惠嫔回九华殿。 他心里越发不痛快,面上却丝毫不显,既然已经登上了帝位,就要守住这个位置,在有能力不被各方掣肘之前,该忍的他都会忍。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由着太后安排,让惠嫔坐在了身边,甚至还耐着性子给她夹了筷子菜。 惠嫔有些意外,她比不上萧宝宝和殷稷是打小的情谊;也不是窦安康,因着体弱被殷稷处处优待;更没有庄妃王惜奴的缜密心思,能和皇帝说到一处去。 回回殷稷去她那里用饭,他们就是真的闷头吃饭,连话都不说一句,比起夫妻,倒更像是饭搭子。 这夹菜也是头一回。 可荀成君虽然性子直爽不拘小节,却不傻,她知道皇帝这是做给太后看的,也没往心里去,道了谢便低头自顾自吃东西。 太后却不这么觉得,先帝后妃无数,临幸过的没名没分的宫女更是不计其数,她打小生存的荀家,男子也都是妻妾成群,她自然觉得男人都是这幅德行。 眼见殷稷这幅态度便觉得他是动了心,说话也直接了些:“哀家年纪大了,你又没有立后,可年关将至,宫里琐事颇多又杂乱,总得有人管起来……哀家是舍不得劳累悦妃庄妃的,良嫔又身子弱,索性惠嫔在家中操劳惯了……” 殷稷微笑着打断了太后的话:“这就是太后偏心了,您心疼旁人,朕却是心疼惠嫔的,家中千娇万宠的女儿,入了宫如何能受这般劳累?” 太后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微不可查地一僵,不管话说得多好听,内里都是一个意思,这掌宫的权利,他不给。 她有些不甘心:“若是皇帝心疼惠嫔劳累,让庄妃来帮衬一把也使得。” 殷稷仍旧带笑,他自顾自倒了杯酒,意有所指道:“太后这酒真是佳品,朕竟也有些贪杯。” 太后脸色变幻片刻,虽然殷稷话说得含糊,可她还是听明白了,皇帝这是要她选呢,今天是要为了掌宫的事继续纠缠;还是退一步,助惠嫔得宠。 说到底,惠嫔是后妃,自然是皇帝的恩宠胜过一切。 只是这差事既然落不到惠嫔头上,那别人也休想沾手。 太后心里打定了主意,脸上便带了笑:“皇上喜欢便多喝两杯,惠嫔照顾人也是妥当的……”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新妃们刚入宫,也的确是诸事不懂,今年的年宴,还是哀家操劳着吧。” 殷稷心里一哂,说是太后操劳,可过往两年她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事情都是谢蕴做的,忙得她人都要瘦几斤。 每年这个时候,都得有好一阵子瞧不见人……倒是也清净。 “那就劳累太后了。” 太后摆摆手:“母子间不说这个,只是哀家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和皇帝借个人用用,想来你也不会舍不得。” 借的是谁太后不说殷稷也明白,他心里仍旧不想放谢蕴出来,可也知道,不放不行。 年宴上会有各方属国来朝拜贺,若是出了岔子,丢的是大周的脸面,他不能意气用事。 他颔首应是:“过两日朕便将人送过来,太后尽管差使。” 太后含笑说了声好,目光落在了惠嫔身上,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疲惫似的揉了揉额角:“哀家年纪大了,就不留你们了……这月黑风高的,皇帝就送一送惠嫔吧。” 惠嫔先前见这母子二人说话,便一直在走神,冷不丁听见太后撵人连忙回神,却不防备听见这么一句话,下意识道:“不必劳烦皇上,臣妾也不怕黑。” 太后一哽,先前只觉得这孩子说话直,相处起来简单,却不想她不只是直,还有些傻。 她气得瞪了惠嫔一眼,惠嫔很是莫名其妙的挠了下头,满脸茫然地看了过去。 殷稷却很给面子:“朕也有些惦记九华殿的茶了。” 惠嫔张了张嘴,太后怕她又拒绝,忙不迭地开了口:“那就去吧,惠嫔,一定要好好照料皇帝。” 惠嫔听出了这话里的警告,没再说出不该说的来,跟在殷稷身后出了长信宫,可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开了口:“皇上,你是不是记错了?臣妾宫里没有茶,都是糖水。” 第37章 欲拒还迎 谢蕴这一觉睡得很久,打从门窗被封了之后,她就不记得过去多久了,开始还有灯烛可以点,后来灯烛烧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殷稷从惠嫔嘴里听见了一点抗拒,这女人似是很不想他去九华殿。 他也懒得客套,总觉得说话拐个弯,这人就会所答非问。 “你是不想朕过去?” 惠嫔犹豫了一下:“也不是不想吧……皇上你不说话怪吓人的,臣妾有些打怵。” 殷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说话就吓人? 这要是谢蕴,别说他不说话,就是他暴跳如雷,她都不肯服一下软。 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 “太后开口,朕不好拂了她的面子,送你到九华殿朕就走了。” 荀成君松了口气:“好。” 顿了顿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又补了个礼:“多谢皇上。” 殷稷没再开口,自顾自抬脚往前,荀成君跟在他身边也哑巴了似的不吭声,只是却也不闲着,左顾右盼地,似是对长信宫很是感兴趣。 “头一回来?” 荀成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臣妾不大爱和人走动,是父母叮嘱要和太后多亲近这才来了一趟。” 殷稷侧头看她,神情有些晦涩,他不相信进宫的人会心思单纯,有什么说什么,这位惠嫔要么是在蓄意伪装,要么就是故意试探。 但不管哪种,他都懒得接茬。 剩下的路他便安静了下来,荀成君也没再开口,却是走到哪里都探着头看,好奇的样子像是真的从来没来过。 殷稷心里“啧”了一声,忽然有些好奇她会演到什么程度,索性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把荀成君落下了,身后传来叫声:“皇上?皇上?完了,我把皇上弄丢了!皇上!” 她拔高嗓子开始喊,蔡添喜正要提醒一句,就被殷稷抬手阻止了。 他站在角落里,看荀成君急得团团转,仿佛他真的丢了一样,这才意味不明的哂了一声,慢吞吞开口:“朕在这里……你不好好跟着,乱看什么?” 荀成君循声找过来,被教训地讪笑:“臣妾不怎么出门,所以看什么都好奇。” 殷稷转身继续往前,大约是怕再走丢,这次荀成君老老实实跟着,没再晃神,眼见到了九华殿,殷稷才停住脚步:“朕就送到这里了。” 荀成君又道了谢,戳在门口没动弹,像是在等着殷稷走。 殷稷侧头看她一眼,却迟迟没抬腿。 荀成君似是有些尴尬,心虚地低下了头:“要不皇上进去坐坐?” 殷稷慢慢走近了一些,挺拔修长的影子笼罩在人身上,倒是十分有压迫感,惊得荀成君心脏咚咚直跳,隐约觉得太后的期望今天要成真了。 她脸色有些不自在,小声开口:“皇上……” “朕在,”殷稷慢慢开口,语调柔和,可说的话却宛如一盆冷水,“朕就不进去了,糖水伤身,惠嫔也要少喝。” 话音落下,他后退一步转身走了。 荀成君怔了一下才屈膝恭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大丫头豆包。 刚才宫门外发生的一切她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忍不住开口:“主子,这皇上怎么真走啊,他连欲拒还迎的戏码都看不明白吗?” 荀成君没开口,豆包迟迟得不到回应,皱脸看了过来:“主子?” 荀成君这才摇了摇头,看不明白吗?是不想配合罢了。 糖水伤身……这位皇帝比想象中的要难缠。 但只要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她也就不必费尽心思去争宠取悦,谁不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呢? “且再看看吧,不着急。” 蔡添喜快步追上了前面的殷稷,方才殷稷送惠嫔回九华殿的时候,他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头,隐约听见了两人说什么。 惠嫔这样的女子宫里还是少见的,刚才殷稷被人撵着走却又不动弹的时候,他还以为今天真的会有第二位被临幸的妃子出现,结果却是他想多了。 皇帝还真是不好女色。 可这么说也不对,先前谢蕴没受罚的时候,几乎是每日里乾元宫都是要热水的。 若说他是喜欢谢蕴才如此有兴致,可他对谢蕴却又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动辄苛责。 蔡添喜心里叹了口气,可能真的是他年纪大了,明明以往对人心十分通透的,现在却是不管怎么用心琢磨,都猜不透殷稷丝毫。 果然圣心难测啊。 他叹了口气,冷不丁瞧见殷稷停下了脚步,连忙也跟着停下,心脏却还是跳了一下,得亏看见得及时,不然就得撞上去了。 可殷稷虽然停下了,却又没做什么,就那么伫立在黑暗里,无声无息的。 蔡添喜有些摸不着头脑,冷不丁想起殷稷刚才喝的那些酒来,虽然说是助兴的酒,效力不会太大,可皇帝毕竟年轻力壮,这太后又不是皇帝的亲娘,说不得会为了成全惠嫔而下重手。 他担心起来:“皇上?可要传谢……” 话到嘴边他猛地顿住,虽然乾元宫近在眼前,传谢蕴伺候是最方便的,可毕竟人在受罚,而且最近每每提起她,皇帝的脸色都不太好,所以犹豫过后,蔡添喜嘴边的话还是变了。 “可要摆驾长年殿?” 殷稷抬手揉了揉眉心:“良嫔娇弱,朕醉酒之下难免会伤人,回乾元宫吧。” 蔡添喜连忙应声:“那奴才挑个老实的宫女过来……” 殷稷脚步一顿,脸色有一瞬间的诡异,随即冷笑出声:“不是有现成的吗,何必再找旁人?她总得有点用处吧?” 蔡添喜从他话里听出一丝嘲弄,直觉谢蕴这一宿不会好过,却一个字也不敢劝,正要遣人去传谢蕴,一抬头却见殷稷大踏步往偏殿去了。 偏殿的门昨天才封上,皇帝亲自下的令,这门窗封的自然十分结实,除了一个送饭的小口,连一处透光的地方也没有,这么看着活像是一座牢笼。 蔡添喜心里不由一紧,只是站在外头看一眼他都觉得压抑,里头的人该是怎么过的? 第38章 心是什么做得 谢蕴这一觉睡得很久,打从门窗被封了之后,她就不记得过去多久了,开始还有灯烛可以点,后来灯烛烧完了,屋子里便彻底黑下来,完全分不清楚昼夜。 她试图靠宫人送饭的次数来计算时间,可直到肚子饿得彻底扁平下去,都没有食盒送过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得皇帝待见的后妃尚且会被苛待,何况她这个奴婢。 这些饭食,怕是有人打算替她省下来了。 她靠在床头,在周遭浓郁的黑暗里,她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她的呼吸,若是没这点动静,她连自己的存在都要感受不到了。 怪不得冷宫会有那么多人是疯子,原来彻底的孤寂是这种滋味。 这么呆下去,她可能真的会服软呢…… 谢蕴甩了甩头,将软弱的念头抛了出去,不会有那一天的,殷稷忽然间又发作,手段这么激烈,应该是不得不放她出去了。 忍一忍吧,再忍一忍就好了。 她蜷缩进被子里,可偏殿的阴冷仍旧宛如附骨之疽,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她,这薄薄的被子毫无抵抗力,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吹走。 真冷啊,可她的眼皮却在发烫。 她更紧地蜷缩起来,一下一下搓着手试图取暖,可手指却已经麻木冷硬的失去了知觉,仿佛已经不是她的了一样。 冷不丁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淌了出来,她一怔,十分迟钝地意识到她把自己的手抠破了,血流的不少,伤口应该很深,却奇怪地感觉不到疼。 她默默地摩挲了一下,将头埋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耳边却忽然一声巨响,偏殿门不堪重负地“吱呀”一声响,谢蕴顿了顿才敢确定这声音是从门口传过来的。 有人来了。 她僵着身体坐起来,正要去找衣裳,一盏灯笼由远及近,而提着灯笼的人一身明黄,即便是夜色昏暗,也难掩他一身凌厉。 殷稷。 谢蕴怔怔看着他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会来这里? “怎么,很惊讶吗?你不是笃定了朕不得不放你出去吗?” 殷稷开口,说话间已经越走越近,很快进了内室,抬手将灯笼放在了桌子上。 “朕亲自来告诉你敕令,不高兴?” 他这副样子,谢蕴便是心里真的松了口气也不敢露出丝毫,她拖着僵硬到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出了被子,屈膝行礼。 殷稷却仿佛没看见,由着她不受控制的颤抖,自顾自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你是不是以为,朕为了顾全大局,就不得不饶过你这一回?” 谢蕴自己站了起来,垂眼看向殷稷,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却比以往的时候更冷漠。 她默默抠进了手背上被自己不小心碰出来的伤口,痛楚迟钝地涌上来,慢慢压住了侵入骨头的冷意。 “若是皇上如此不情愿,年节之事,大可以命四妃协同,也不是非奴婢不可。” 这种时候还要针锋相对,蔡添喜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恨不得进去捂住谢蕴的嘴。 他实在是不知道这谢姑娘是图什么,示弱而已,有那么难吗? 不示弱也就罢了,难道连不说话也不会吗?何必非要激怒皇帝? 皇上还喝了酒,要是酒劲上来…… 里头一声巨响,是凳子被殷稷踢翻了,殷稷果然被激怒了:“明知道软肋捏在朕手里,还要如此,你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谢蕴一惊,声音不自觉一颤:“你应了我会放我出宫的。” 殷稷凉沁沁一笑:“朕金口玉言,当然不会出尔反尔……可你出宫去哪呢?若是你谢家人不小心死绝了,你还出宫做什么?” 一股凉气自脚底窜上来,谢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明知谢家于国有功,你还要为了悦妃拿他们来威胁我?” “于国有功?” 殷稷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他抬手摁了摁心口,谢家的功劳就是对他赶尽杀绝吗? 谢蕴还真是恬不知耻,若是他当真要追究,眼下谢家九族,都已经成了白骨,还轮得到她来质问自己? 他眼神发冷:“他们现在不过是滇南的苦力,便是朕不下旨,都不知道他们能活多久。” 谢蕴心口被狠狠一刺,她打听过很多滇南的事,的确是不宜人居,她的父母兄长自小生在京都,也不知道得多辛苦才能适应滇南的气候。 “谢蕴,别和朕讨价还价,你没这个资格。” 谢蕴瘫坐在地上,一时间不管是冷还是疼都察觉不到了,只剩了心口那跳着的东西沉沉地往不见底的深处坠下去。 “是不是我认错,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殷稷垂眼看下来,似是在欣赏她出现了裂缝的骄傲,许久才开口:“兴许吧。” 谢蕴苦笑了一声,将她逼迫得这般厉害,却连个明确的回答都不愿意给。 殷稷…… 她垂下眼睛,直到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她才哑着嗓子开口:“奴婢错了,以后……” “不必在朕面前说,朕会给你个机会,当面告诉悦妃。” 谢蕴僵住,殷稷比她想的还要不留余地。 “怎么,不愿意?” 殷稷蹲下来,抬着她的下巴逼她仰头:“你是想让朕再威胁你一遍?” 谢蕴闭上了眼睛:“……愿意。” 殷稷这才满意,抬起拇指将谢蕴唇上被自己咬出来的血一点点擦干净:“这才乖,谢蕴,你现在只是个奴婢,要永远记得这一点。” 他将人抱起来丢上床榻,栖身压了上去。 谢蕴扭开头:“奴婢许久不曾沐浴……” “朕不在意。” 谢蕴抓住了他的手,没心思再找借口:“请皇上去娘娘们那里吧,奴婢今天不愿意。” 殷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不愿意?” 当初爬齐王的床费尽心思,到朕这里,就是不愿意三个字…… 好,好得很! 他低头啃咬般狠狠亲了谢蕴一口,浓郁的酒气萦绕在两人鼻息之间,可他的话却一字一顿,说得无比清晰:“朕若不是因为醉酒怕伤了她们,你以为朕会愿意动你?谢蕴,朕也是早就腻了你了。” 谢蕴浑身一颤,喉咙陡然间被堵住一样,又酸又涨,再没能说出话来。 她默默闭上了眼睛,殷稷,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第39章 记得你的身份 夜半时候殷稷走了,谢蕴睁开眼睛,看着模糊的屋顶发呆。 殷稷这一来,地龙也通了,木板也卸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可谢蕴却清楚的知道,不一样了,她的心口有个大洞,哪怕偏殿再温暖,也仍旧有凉意不停地渗出来。 冷,很冷。 她再次蜷缩进被子里,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殷稷回了正殿却没能再睡着,他清楚的知道今天过后,谢蕴就绝对不可能再变回之前的谢蕴,可本该高兴的事,他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可能是还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程度吧。 他靠在软塌上发呆,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在了手上,刚才偏殿虽然光线暗淡,可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谢蕴的手脚都肿了一圈,被关起来两个月,她就生了冻疮。 还真是娇气,有那么冷吗? 他嘁了一声,翻身上床闭眼睡了过去。 蔡添喜熄了灯,悄声往外走,冷不丁想起来正殿那边没点熏香,匆忙折返,可远远就瞧见殷稷站在廊下,身上连大氅都没披。 他唬了一跳:“哎呦,皇上您怎么这副样子站在外头?这天寒地冻地,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他慌忙取了衣裳来给殷稷披上,冷不丁碰到殷稷的手,被冰的一哆嗦:“这么凉……太医,快去请太医。” 殷稷皱眉:“别大惊小怪,朕不过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何至于要动用太医?” 蔡添喜十分愁苦:“圣体尊贵,哪容得了闪失?您就是为了天下人也得保重啊。” 殷稷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抬下巴:“啰嗦……罢了,听你的吧。” 蔡添喜忙不迭让人去传太医,可不等听见脉象如何就被殷稷打发了出去。 他一宿没睡安稳,第二天伺候殷稷起身时见他并没有着凉的症状这才松了口气,正要上手接了宫女的活计伺候殷稷,却陡然想起来谢蕴,昨天那一遭她应该是被解禁了,怎么今天没来伺候呢? 他左右看了一眼,没瞧见任何一个影子像谢蕴,不由抬头看了眼殷稷,对方似是根本没察觉到该来的人没来,脸上毫无表情。 蔡添喜也不敢多言,跟着殷稷去上了朝。 因着前阵子殷稷拿后位做过饵,眼下世家便紧咬着不放,礼部几乎每日里都要上折子请求立后。 殷稷拿明年的春闱之事暂时搪塞了过去,萧家又参了荀家几桩罪责,说荀家卖官鬻爵,徇私舞弊,两家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明明是文臣,却几乎要大打出手。 殷稷冷眼看了会儿热闹,并没有做和事佬,反而命大理寺去严查,一副偏颇萧家的样子,萧家似是也这般觉得,这才消停下来。 可荀家却追着到了御书房,痛陈萧家嚣张跋扈,私占田产等等,一副要和萧家死磕到底的架势,殷稷周旋几句,最后无可奈何似的,也让刑部去查了萧家。 等将两家的人都打发走,他才抬手揉了揉眉心,后宫的事果然会牵扯前朝。 他甩甩头,不愿意再想,蔡添喜小声提醒他:“您今日说要去昭阳殿用早膳。” 殷稷顿了顿,抬眼看向御书房门外,那里无声无息地立着一道影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走吧。” 他起身出门,门外的人识趣地跟了上来。 蔡添喜却十分惊讶,眼见殷稷不注意,偷偷凑过去说话:“谢蕴姑娘怎么来了御书房?咱们这可是要去昭阳殿的。” 他知道谢蕴和昭阳殿不对付,提醒她有事赶紧说,说完了赶紧走。 谢蕴感激地低了下头,随即露出一个克制过的苦笑来:“皇上命我去和悦妃认错。” 蔡添喜一愣,大约也是没想到殷稷所谓的认错,是要到这个地步的。 他唏嘘了一声,有些怜悯谢蕴,也不知道是这件事对她来说太难还是在偏殿被关得太久,谢蕴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整个人都削瘦了许多,看着颇有些病弱。 可他不敢再说旁地,怕被殷稷忌惮,只能叹了口气走远了。 谢蕴也没再开口,安静地跟着去了昭阳殿,萧宝宝早就得了消息,此时已经等在了昭阳殿门口。 她生得娇俏又围着兔毛围脖,越发衬得她面如春花,瞧见殷稷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欢快地跑了过来:“稷哥哥!” 她抬手要去抱殷稷的胳膊,冷不丁看见谢蕴脸色瞬间变了:“你这个小贱人还敢来?!你看我不打死……” 殷稷抓住她的手:“太后还用得着她,不许胡闹。” 萧宝宝不甘心的甩开了殷稷的手,气呼呼地回了昭阳殿。 殷稷纵容地摇了摇头,丝毫都没有发火的意思,可侧头看向谢蕴的时候,脸色便沉了下去:“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谢蕴紧紧攥住了袖子:“是。” 殷稷又看了她一眼才抬脚进了昭阳殿。 宫女送了茶上来,谢蕴上前接过,深吸一口气才上前一步,将茶盏双手奉上:“奴婢给悦妃娘娘赔罪。” 萧宝宝一愣,眨着眼睛看向殷稷,殷稷一笑:“你不是气她得罪你吗?今天让她给你认个错,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 萧宝宝有些不甘心,可眼看着谢蕴低头心里又很痛快,她眼珠子咕噜一转,有了个好主意。 她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去端茶,可随即茶盏就跌落下来,滚烫的茶水全都泼在了谢蕴因为冻疮而红肿的手上。 “哎呀,不小心没端稳。” 她做作地叫了一声,看着殷稷撒娇:“稷哥哥,我没喝到。” 殷稷指尖蜷缩了一下,神情却丝毫不变:“那就再让她端。” 萧宝宝高兴起来,给丫头递了个眼色,随即得意地朝谢蕴一抬下巴。 谢蕴慢慢直起身来,沉下眼睛和她对视,说是来道歉的,她却半分都不肯退让,甚至看得萧宝宝莫名的胆战心惊。 她吞了下口水,陡然想起来自己是主子,她一挺胸:“你看什么?让你端茶你听不见?” 蔡添喜已经又让人端了茶来,见谢蕴站着不动,用托盘碰了碰她:“谢蕴姑娘,奉茶吧。” 谢蕴却仍旧站着不动,双手火辣辣地疼,她只是来认错的,不是来被刁难的。 她胸口剧烈起伏,理智和气性不停博弈。 冷不丁有人咳了一声,声音低沉又充满压迫:“谢蕴,记得你的身份。” 谢蕴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殷稷这不只是在提醒她的身份,还是在警告她。 她抖着手再次端起茶盏,刚送到萧宝宝跟前,就见她恶劣一笑,清晰的碎裂声响起,滚烫的茶水一滴不落的再次泼在了她手上。 剧烈的痛楚叠加在一起,水泡肉眼可见的鼓了出来。 第40章 最年轻的翰林学士 谢蕴狠狠咬了下舌尖,抬手端起了第三杯,萧宝宝正要再手抖一次,茶盏忽然被人稳稳托住。 她气恼地看过去,却见那只手的主人是殷稷。 她下意识撒娇:“稷哥哥……” “喝茶。” 殷稷淡淡开口,虽然语气不凶,可萧宝宝还是莫名的心里一紧,没敢再作妖,乖乖地低头去喝,却被烫得“嗷”一声叫了出来,她捂着嘴巴眼泪汪汪地告状:“稷哥哥,这么烫的茶,她是故意的。” 殷稷目光落在谢蕴身上,就见她死死抿着嘴唇,唇齿间隐约有血迹渗出来,却是一声都没吭。 蔡添喜有些看不过眼,瞪了奉茶的奴婢一眼:“混账东西,不知道是要给悦妃娘娘喝的吗?泡这么烫做什么?” 他弯腰和萧宝宝请罪:“是奴才挑错了人,这就把她发回内侍省重新调教。” 萧宝宝急了,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个合心意的丫头,哪能就这么被撵走呢?何况这热茶是她示意那丫头泡的,她只是想烫谢蕴,没想到会烫到自己。 “算了算了,也不要紧。” 她琢磨着还想做点什么,谢蕴便一行礼,话却是对殷稷说的:“奴婢该做的都做了,告退。” 殷稷看了一眼她的手,却什么都没能看见,他摸了下袖子里圆滚滚的药瓶子,嘴唇刚动了一下,谢蕴便转身走了,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萧宝宝十分不满:“她这副样子哪里像是认错的嘛,还是那么嚣张。” 她抱怨了好几句也没得到回应,不满地凑到了殷稷身边:“稷哥哥,你干什么呢?” 殷稷仍旧没回答,只是站了起来:“朕还有些政务,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萧宝宝再说什么,抬脚就走。 他身高腿长,没几步就出了昭阳殿,萧宝宝这才追出来,远远地喊他还没用早膳。 殷稷充耳不闻,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可他明明走得这么快了,先走一步的人却仍旧不见影子。 “朕去给太后请个安,你去趟翰林院,传祁砚去御书房见朕。” 蔡添喜连忙应声走人,殷稷这才抬脚,去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谢蕴又去了之前那个偏僻的宫殿,她怕自己人前失态,只能尽量避着人走,等到了那地方她才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伤口很疼,烫伤交叠着冻伤,看着触目惊心。 她眨了眨眼睛,将脸埋在胳膊里轻轻蹭了蹭。 快过年吧,过了年就只剩四年了。 她一下一下的深呼吸,胸腔里喷涌的酸涩却仍旧不停地往上涌,激得她鼻梁酸疼,眼眶也热烫起来。 但是不能哭。 她再次咬住了伤痕累累的嘴唇,尝着嘴里的血腥味,更紧的咬住了嘴唇。 冷不丁双手被人轻轻握住,她浑身一颤,猛地抽了回去,一抬眼,一张写满疼惜的脸出现在眼前。 谢蕴将手背在身后:“祁大人。” 祁砚的手还停在半空,眼见她这般避讳自己,眼神微微一暗,可下一瞬他便不容抗拒地伸手,抓着谢蕴的胳膊将她的手拽了出来。 “这伤很厉害,若是不上药会更严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更爱惜一些。” 大约是在宫里被冷待太久了,也或者是祁砚提起了父母,戳中了谢蕴的心,她一时便没能拒绝,由着祁砚取出药膏,小心翼翼地给她涂在手背上。 祁砚这个人当初在谢家家学的时候便不怎么与人来往,功课却是最好的,谢蕴听父亲与兄长提及他许多次,满口都是称赞。 可她与对方的交集却很少,偶尔在公开场合遇见,对方也不怎么言语,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清冷。 谢蕴之前一直以为他是瞧不上世家,不屑与世家子弟来往,可自从上次遇见,她才知道对方也还是感念着谢家的。 “多谢你。” 祁砚动作顿了顿,随即动作越发轻柔,又撕破内衫将她的伤细细包好。 “谢姑娘,若在宫中有何难处,只管去晋王处寻我。” 谢蕴心知自己绝对不会连累他,却不忍拒绝这样的好意,便仍旧点了点头。 祁砚却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伤得这么厉害,谁做的?” 谢蕴心口刺了一下,却也只是垂下了眼睛:“我自己不小心而已,不关旁人的事。” 祁砚似是看出了她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体贴地没再追问:“这药膏你拿着,一日两次,莫要忘了。” 谢蕴再次道了谢,祁砚起身退后了一步:“我还要去晋王处授课,先告辞了。” 见谢蕴要起身,他摇了摇头:“这里清净得很,你可以多呆一会儿。” 谢蕴仿佛又被戳中了心事,身体僵住许久没动弹。 祁砚叹了口气走了出去,想着谢蕴刚才那双惨不忍睹的手,淡漠的脸上露出冷凝来,既然谢蕴不肯说,那他就自己去查,这宫里哪会有秘密。 他沉着脸快步往前,冷不丁一抹明黄自拐角处一闪而过,他微微一怔,抬脚迎了上去。 “臣祁砚,参见皇上。” 殷稷略有些意外:“你怎么……” 话未说完他就想起来了太后命他为晋王师地,走这种偏僻宫道,大约是为了避开宫中女眷。 “朕正有事寻你,明年春闱,朕属意你为主考官,你意下如何?” 祁砚不惊不喜,淡然一礼:“臣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选拔人才。” 殷稷似是有心事,随意一点头:“如此甚好,你且去吧,今年吏部提的考题朕都不满意,你翰林院也拟几个出来。” 祁砚躬身应是,正要退下,殷稷忽然开口:“你方才过来,可有瞧见什么人?” 祁砚目光微不可查的一闪,随即泰然自若地摇头:“臣不曾瞧见,皇上是在找人吗?” 殷稷背着身,祁砚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半晌过去他才摆了摆手,却是一个字也没说。 第41章 真正的心疼 更鼓敲过三遍,乾元宫仍旧灯火通明,蔡添喜叹了口气,第三次进去催促。 “皇上,夜深了,您该歇着了。” 殷稷正靠在床边的软榻上看折子,祁砚动作快,已经将翰林院拟的春闱考题呈了上来,他正仔细斟酌,听见蔡添喜的话微微一侧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还黑着的偏殿。 “朕还要思量一下副考官的人选……你下去吧。” 蔡添喜年纪大了,颇有些熬不住,见殷稷这么说也没坚持,很快告退下去了。 殷稷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折子,指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瓷瓶,他垂眼一瞧,脸色复杂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昨天竟和太医讨了这治冻伤的药,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得用了。 毕竟烫伤比冻伤还要厉害些。 他摩挲了一下那瓶子,眼角余光忽然瞧见一点光亮了起来,他抬眼一看,是偏殿。 这个时辰才回来,太后用起人来果然是不客气。 他收回目光继续去看那折子,而后提起朱砂笔将天下之治这个考题给圈了出来。 春闱是他的机会,只靠世家之间互相抗衡是不够的,他要扶植寒门,只有寒门出身的人,才能明白百姓的难处,才会设身处地地为他们做事,为皇帝尽忠。 希望今年能有更多身家清白的天子门生吧。 他叹了口气,抬手将折子合上丢在了矮柜上,侧头又看了一眼窗外,刚才亮起来的那点烛火却已经灭了,整个偏殿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住一样。 他怔了怔,脸黑了。 第二天身边伺候的换了人,殷稷扫了一眼那张陌生的脸,目光落在蔡添喜身上:“怎么,她得罪你了?” 语气淡淡的,可听得蔡添喜一激灵,他连忙躬身:“奴才岂敢和谢蕴姑娘生气,是她给奴才递了话,说是今年新进了后妃,宫里的事务比往年更繁杂,她分身乏术,又怕怠慢了皇上,这才让奴才提了个人上来暂时伺候着。” 那小宫女一见殷稷对自己不满,已经十分慌乱地跪下了,有了香穗的前车之鉴,她被吓得不轻,低着头动都不敢动。 殷稷挥挥手将人撵了下去,脸上却带了几分嘲弄,真这么忙还是寻个借口不想见他? 他抬脚出了乾元宫,见蔡添喜要跟上来,不轻不重的点了他一句:“对你而言,主子重要,还是差事重要?” 蔡添喜大约是听明白了,伺候他下了朝就唤了德春来伺候,自己匆匆走了。 殷稷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奏折上。 这一日政务少,他下午便回了乾元宫,蔡添喜殷勤地问他可要宣后妃来伺候,他摆了摆手,捡起本书打发时间,眼看着日头慢慢落下来,偏殿里仍旧十分安静。 手里的书一页页翻过去,灯烛也换过了一茬,乾元宫里仍旧没人回来。 殷稷皱眉合上书,目光落在蔡添喜身上,对方被看得不明所以,语气十分困惑:“皇上?” 殷稷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更漏一点点浮起来,三更悄然划过,蔡添喜小声开口:“皇上,该歇着了。” 歇着? 殷稷将书丢在矮几上,动作不大,可夜深人静的,这动静仍旧唬得蔡添喜心里一跳,心虚地低下了头。 然而殷稷又什么都没说,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蔡添喜没办法再装傻,只能讪讪开口:“皇上,奴才今天去了长信宫,可谢蕴姑娘的确忙得厉害……” 话还没说完,殷稷就打断了他,语气十分不耐:“谁让你去找她了?朕这乾元宫难道缺人伺候吗?” 他一甩袖进了内殿,蔡添喜松了口气,却又哭笑不得。 是,皇帝一个字也没说,可早晨那句话分明就是想让他转告谢蕴,差事再重要,也别忘了自己主子。 现在倒好,成了他多管闲事了。 可他是个奴才,不敢和自家主子计较,只能摇了摇头,抬脚跟进内殿想伺候殷稷歇着,可刚进门就被撵了出来。 殷稷打小生活在萧家,私务自己处理得十分妥帖,蔡添喜被撵出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乐得清闲,很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乾元宫彻底安静下来,谢蕴才疲惫地回了乾元宫,第二天天还没亮便又去了长信宫。 太后大约还是恼怒殷稷没有把掌宫的事顺势交给惠嫔的,很多该长信宫出面的事,她都丢给了谢蕴,再加上今年多了几位主子,差事像座小山一样砸下来,压得她颇有些喘不过气来。 加上前段时间被关得太久,精神很有些不好,短短几天功夫,谢蕴便累得脑袋隐隐作疼。 可她生来性子要强,便是当真不舒服也只是咬牙忍着,她总不能除了床上,真的没了旁的用处。 外头喧闹起来,来送早饭的长信宫女说是后妃们来给太后请安了,连多病的良嫔都在。 谢蕴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腊八,难怪病弱的良嫔都来了。 可这种热闹和她无关,越是临近年关,她压力越大。 草草吃了两口早饭,她便提笔写册子安排人手,前朝的大宴最为繁杂,朝臣的喜好,位次;伺候的人手,菜色,还有用具,歌舞都得仔细斟酌,诸般安排设置妥当后还得和礼部核对。 后宫的家宴要更精细一些,还要防备太后和后妃们的心思,毕竟年宴这天的临幸意义非凡,宫里没有皇后,难免会出些乱子。 她凝眉苦思,额角钝钝地疼起来,她抬手揉了一下,拿下来的时候额头却湿漉漉的。 她抓着帕子擦了一下,却是一抹殷红,这才反应过来是提笔太久,手上的伤裂开了。 伺候笔墨的宫女姚黄也愣了一下,连忙替她解开了布带,随即被那颇有些狰狞的伤惊得躲了一下。 先前她知道谢蕴手上有伤,却没想到能伤得这么厉害,冻伤加上烫伤,整个手背都是溃烂的血口子,此时正一丝丝地往外头渗血。 “呀,你的手怎么……” 谢蕴将帕子覆在了手背上,遮住了那不忍直视的伤口:“劳烦你去取些干净的白布来。” 姚黄连忙答应了一声,匆匆就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就瞧见一道影子矗立在门边,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眼神深沉如海,一身龙袍却晃得她眼疼。 她下意识就要跪,参拜的话就在嘴边却被对方一个摆手堵了回去,她不敢言语,匆匆走了。 殷稷的目光再次落在谢蕴身上,长信宫不是乾元宫,偏殿没人住着,地龙自然也是封着的,谢蕴过来后,这里也只是多了个炭盆,可因着要和六宫二十四司的人来往,大门四敞大开,那炭盆的作用便有些可怜。 谢蕴的耳朵都是红的。 正殿那边传来热闹的说笑声,萧宝宝在说惠嫔的香粉味道好,庄妃在夸窦安康的衣裳花色别致。 一派的安宁和乐。 殷稷忽然想起之前的托词,兴许心疼她们的人,真的不会让她们来做这么劳心费力的活计吧。 第42章 良嫔的药 殷稷悄然退出了偏殿,出门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个伺候笔墨的丫头,她手里端着干净的白布,一看就知道是给谁用的。 他顿了顿才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十分精致的玉盒:“就说是良嫔赏的,仔细给她用着,若是伤口不好就去请太医。” 姚黄连忙应是,紧张的手直抖,等殷稷不见了影子,她才站起来脚步发软地回了偏殿。 “姑姑!” 她叫了一声,激动溢于言表,谢蕴被她高昂的声音惊得险些落了笔,眉心微微一蹙:“怎么了?” 姚黄知道自己失态了,也对谢蕴的脾性有所耳闻,知道这人自持得很,连忙端正了态度,可眉眼间还是露出了几分讨好。 前阵子谢蕴受罚的事闹得满宫沸沸扬扬,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要失宠了,现在看来还是很得皇上看重的。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药明明是皇上给的,却非要说是良嫔,但这不妨碍她与人结交,这宫里能多认识一个人,便会多一条门路。 她殷勤地打开玉盒就要给谢蕴上药,可谢蕴一瞧那盒子就知道不是寻常东西,抬手摁住了她:“哪里来的?” 这么精致贵重的东西,可不像是一个寻常宫女会有的。 姚黄笑嘻嘻的:“良嫔娘娘赏的,说是很有用呢,奴婢给姑姑用上吧。” 良嫔吗…… 谢蕴没再言语,她和窦安康的确是熟识,当年对方的兄长窦兢也在谢家家学中求学,那年他要下场春闱,便没回扶风郡,窦家便将他嫡亲妹妹窦安康送来京都陪他过年。 窦安康生来娇弱,年纪又小,谢蕴自然对她会多几分照料,也算是有了几分情谊,若是她知晓自己有伤,送盒药也在情理之中。 谢蕴摸了摸重新包好的手,神情有些晦涩,说起来她其实该去拜见一下这位良嫔娘娘,可她属实是拉不下脸来。 她大约的确是太过注重脸面了,殷稷兴许就是瞧不上她这一点,才这般逮着机会便要打压。 罢了,拖到出宫,这些旧人自然就不必再面对了,也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她重新提起笔,这才察觉到这药的好,只是刚涂上而已,那股灼烧的痛楚竟淡了许多,久病成良医的道理,果然是真的。 欠了良嫔的人情了。 良嫔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连忙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尴尬地揉了揉。 庄妃关切地看过来:“可是身体不适?” 这话一出,其余人连带太后都看了过来。 良嫔连忙起身赔罪:“臣妾失仪了。” 都知道她是个病秧子,还得殷稷偏爱,所以即便是太后不痛快也不好发作,只摆了摆手。 “罢了,哀家知道你一向身子不好……你这样的身子如何能伺候好皇上?” 良嫔羞愧地低下了头。 萧宝宝忍不住开口:“太后说得对,良嫔,你既然这样就别让稷……皇上去你那里了,万一过了病气可怎么办?” 这句话正中太后下怀:“悦妃所言极是,皇上没有立后,你们便都有劝谏之责,良嫔,你可明白?” 良嫔脸色苍白,抿着嘴唇一时没开口,太后眉头一拧:“怎么?哀家的话你要忤逆?” 良嫔连忙跪地赔罪:“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她只是做不了儿臣的主,太后就不要为难她了。” 殷稷大步进了正殿,众妃纷纷起身行礼,太后被堵住了话头颇有些不悦,可这话又无可反驳。 若是后妃能做皇帝的主,那岂不是乱套了? 她摇摇头作罢:“罢了。” 殷稷弯腰将窦安康扶起来,等她站稳这才一抬手:“都免礼吧。” 萧宝宝咬了咬嘴唇,很有些生气,进来了怎么先看窦安康呢?她都穿得这么显眼了。 她扭开头生了会儿闷气,可殷稷却丝毫没发现,注意力都在良嫔身上:“你脸色不好,可是乏了?让蔡添喜送你回去,再请太医来看看。” 良嫔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温顺地应了一声。 太后碍于颜面赏了些补品,良嫔谢恩后被蔡添喜送了出去。 惠嫔小声和太后嘀咕:“姑祖母,长年殿什么样啊?臣妾还没去过呢。” 太后瞪她一眼:“你去什么长年殿?你想去乾元宫才对。” 惠嫔被凶得缩了下脖子,再没敢开口。 殷稷却看了过来:“成君想去长年殿?回头得空了,朕可以带你过去走走。” 惠嫔一愣,随即受宠若惊:“谢皇上,臣妾还想去冷宫看看,都说那里……哎呦。” 她腰上被拧了一把,就这个位置,不看也知道是太后觉得她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教训她呢。 她苦着脸改了口:“臣妾不想去看冷宫了。” 殷稷似是被逗笑了:“无妨,朕又不会让你住下。” 太后脸色稍霁,命人换了茶,说话间外头下了雪,太后本想让殷稷送惠嫔回去,可当着其他两人的面话也不好说得太直白,最后只能作罢,挥挥手将众人遣散了。 惠嫔走得飞快,庄妃经了之前那一遭也不敢再乱动心思,行礼后便退下了,只有萧宝宝拉着脸抱住了殷稷的胳膊。 “稷哥哥,你偏心,你来了就只看良嫔,还和惠嫔说话,叫得那么亲密……你都没喊过我的名字!” 殷稷神情说不上冷淡,却也和柔和扯不上边:“悦妃,你进宫前,朕是怎么告诉你的?” 萧宝宝顿了顿,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她紧紧抓住了殷稷的袖子,眼底都是委屈:“你说我进宫后就是一个寻常宫妃……可我怎么可能寻常嘛,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啊。” 殷稷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她保养得宜的手,慢慢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回去吧,朕最近很忙,就不去看你了。” 第43章 巴掌和甜枣 萧宝宝大约是生气了,一连好些日子都没去找殷稷,殷稷没人打扰,连政务都处理得十分顺遂。 小年前一天,他手下已经没了正经事,索性提前封笔,也让朝臣们多轻松一天。 可这忽然间的轻松,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坐在御书房里,看着空荡荡的桌案,一股莫名的茫然和疲惫忽然涌上来,他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迟迟没动弹。 蔡添喜困惑地看他一眼,这阵子殷稷日日忙到三更才回乾元宫,如今好不容易清闲了,正该回去歇歇,怎么反而干坐在这里了? 可他也不敢问,只能去泡了杯参茶进来。 殷稷端起茶盏却又没喝,盯着那茶开始发呆,蔡添喜试探道:“皇上可是累了?奴才给您按按?” 殷稷没开口,却忽然抬头透过御书房的大门看向了宫墙,临近年关,皇宫里已经焕然一新,到处都是写着福字的大红灯笼,看着倒是喜气洋洋。 “要过年了,也该热闹了。” 蔡添喜陪着说了几句闲话:“可不是吗,刚才奴才瞧见尚服局正按着规制往各宫里送金瓜子和金银裸子呢。” 那东西是大年初一赏给宫人用的,不只是后妃会赏赐宫人,殷稷也会,但他并不会为这些东西费心思,都是谢蕴处理的,可她亲手装了那么多红封,里头却没有她的。 也不知道她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皇上?” 蔡添喜忽然开口,打断了殷稷有些杂乱的思绪,他微微一蹙眉:“怎么了?” “该用早膳了,不如奴才请良嫔娘娘来伺候?” 殷稷最近时常去长年殿,窦安康不会往他跟前凑,更不会缠着他说话下棋和走动,那里很是清净,能让他稍微放松一些。 可今天他却懒得动,谁都不想见。 “罢了,就在这里用吧。” 蔡添喜连忙去通传,不多时便带着食盒回来了,后面却还跟着参知政事萧敕。 念着他曾是萧家长辈,也曾在自己年幼时教导过自己,殷稷客气地赐了座,萧敕却左拉右扯,政事一个字不提,反倒拐弯抹角的提起后宫的事。 “这陪在身边的人啊,还是得知根知底才让人放心,皇上您说是不是?” 殷稷听懂了,这是在说他冷落萧宝宝的事,怪不得那丫头最近这么安静,他还以为是对方懂了些道理,却原来是和家里告状了。 萧敕是萧家嫡系二房,是萧宝宝的亲叔叔,眼下萧家家主领了太师职在兰陵荣养,京中萧家子弟皆以萧敕为首,先前反对寒灾章程也是他起的头。 可朝政归朝政,后宫的事,但凡他不曾下旨昭告,即便是彻底冷落了萧宝宝,萧家也该老老实实地装糊涂,这般明目张胆到他跟前来提点,还真是把这皇城当成了自己家。 殷稷神情冷淡了些:“爱卿若是没有政务就下去吧,朕还要去给太后请安。” 萧敕脸色很明显地僵硬了一瞬,却仍旧起身装模作样地行了礼:“皇上重情重义,刚回宫三年就对太后这般孝顺,真是臣等楷模。” 话是好话,可阴阳怪气的,蔡添喜忍不住看了过去,就见一丝不满自萧敕眼底一闪而过。 这是又在拿萧家当初的恩情挟持皇帝。 可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毕竟殷稷对萧家的确心存感激,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黑过脸,他一个奴才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然而这次殷稷却没有接下话茬,反而脸色一凝,目光冷冷地落在萧敕身上,直看得对方不自在地低下了头,这才一声轻笑:“萧参知就不必和朕学了,孝顺虽重,可到底忠敬才是为臣的本分,你说呢?” 萧敕愣了一下,这还是皇帝头一回在他提起过往恩情的时候发作,虽然并不明显,可的确让他心口一跳,一时间颇有些惊疑不定。 他低下头:“皇上说的是,臣一定铭记在心。” 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冷静了下来,猜到皇帝这是因为他插手后宫的事恼怒了,让他宠幸萧宝宝的事也不好再提,但心里却很不满这般举动所暴露出来的苗头。 萧家扶持出来的皇帝,现在翅膀硬了,想不听他们的话了? 他眼底闪过冷意,正要告退下去给殷稷找些麻烦,就听上首的人再次开了口:“春闱在即,萧参知既然有功夫,就好生教导一下家中子弟吧,今年国子监大考,三甲尽数被荀家摘去,都说萧家是诗书世家……” 殷稷语气陡然冷厉起来:“朕脸上都跟着没光!” 他说着,将一封奏折扔了下来,萧敕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一听脸色就变了,荀家子弟竟然如此优秀? 他忙不迭将奏折捡起来,这正是国子监监生呈上的奏折,只是例行公事的奏报,却不想狠狠打了萧敕的脸。 他看着上面一连三个荀字,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殷稷冷笑一声:“连大考都拿不到三甲,还想为朕分忧?”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萧敕什么,他忙不迭磕头赔罪:“是臣教子无方,皇上放心,春闱之前,臣一定严加管教,此次下场,绝对不会让皇上失望。” 殷稷脸色稍霁:“朕自然是信你的,下去吧。” 萧敕这才匆忙退下,完全没看见身后殷稷的脸色在他转身的瞬间就阴冷了下去。 打一巴掌再给个枣,不管这枣甜不甜,坏不坏,他都会觉得是好的,会连那一巴掌也忘了。 他压下心里的冷意,却彻底没了用早饭的心思,起身去长信宫给太后请安,虽然母子间丝毫感情也没有,可该做的脸面还是得做。 只是太后大约猜到了他回来,又拉着惠嫔在说话,他不胜其烦,借口身体不适告退了,心情烦闷地回了乾元宫。 临近年底,虽然他一向喜欢清净,可乾元宫里来往的宫人还是多了起来,人来人往地十分热闹,可他这么看着竟莫名觉得孤寂。 其实说起来,皇宫不是他的家,萧家也不是,打从母亲七年前去世,他就是孤身一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见谢蕴,很想很想见她。 第44章 你后悔过吗 殷稷敛起所有情绪,抬脚进了乾元宫,随手拿了本书靠在窗前的软塌上看,却是一个字也不曾看过去,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冷不丁手背上一凉,他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出去,这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竟下了雪。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雪已经越下越大,将整座皇宫都染白了。 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只是先前那场夹着细雨,算不得雪景,眼下这般扑扑簌簌才透出静谧来。 他搁下了手里的书,恍然想起来,谢蕴和齐王大婚的那天,也是这样大的雪,那时候他已经被认回了皇家,顶着皇七子的身份去参加婚宴。 那天齐王当众揭下了谢蕴的盖头,像是炫耀,也像是示威,但他那时候只看见了身穿嫁衣的谢蕴。 她真美,可惜不是他的。 如今虽然是了,却永远都没资格为他穿上那身衣服了。 身上忽然搭了一条毯子,他骤然回神,眼神凌厉地看了过去,拿着毯子的宫女被惊得浑身一抖,“砰”地跪在了地上:“奴婢只是觉得天寒,怕皇上冷……皇上饶命。” 蔡添喜听见动静连忙进来,见宫女并没有做什么出阁的这才松了口气,却仍旧骂了一声:“知道冷还不弄个汤婆子进来?脑袋当摆设吗?” 宫女连忙出去了,蔡添喜给殷稷理了理毯子,趁机开口:“时辰不早了,皇上可要进些点心?” 殷稷话都没说,只摆了摆手,但不想人打扰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明显,可不多时一只手却堂而皇之地撩开了他身上的毯子,将汤婆子塞了进来。 他脸色顿时冷了下去,一把抓住了那只手:“放肆,朕是你……” 一张熟悉的脸忽然映入眼帘,嘴边没说完的话顿时咽了下去,殷稷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舍得回来了?” 谢蕴挣开他的手,将汤婆子塞进他手里:“明天就是小年,奴婢总得回来看看乾元宫置办得如何。” 殷稷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听得出来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却再次抓住了那只往毯子里塞汤婆子的手,然后摩挲着上头那一层层包着的白布。 “手怎么样了?” 谢蕴动作顿了顿,慢慢直起腰来:“皇上现在才想起来奴婢手上有伤吗?” 连嘲带讽的,一点都不知道尊卑。 殷稷也不客气:“朕能想起来问就不错了,你见过哪个主子整日惦记着奴婢的伤?” 谢蕴立刻用力想将手拽出来,却被殷稷死死拽着,还游刃有余地解开了她手上的绷带。 水泡留下的疤痕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说是好了,可一看仍旧让人觉得疼。 “药呢?” “没带。” 殷稷眉头拧起来,目光严厉地看了谢蕴一眼:“你是在和朕置气吗?” 谢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硬邦邦的:“奴婢不敢。” 还说不敢,若是她当真不敢,又怎么会是这幅态度?但是算了,毕竟要过年了。 他撩开毯子下了地,不多时拿了个瓷瓶回来,抬手一推便将谢蕴推地坐在了软榻上,这才抓过她的手半蹲在地上细细给她上药。 真正涂起药膏来,一寸寸摸过那些疤痕,他才切实的知道这伤多厉害,他抓着那双手许久没松开,眼神很明显地晦涩下去,可最后他也没有指责罪魁祸首一句,只冷冷淡淡道:“这药医伤也祛疤,算是朕替悦妃补偿你的。” 替悦妃补偿? 谢蕴蓦地攥紧了手,冷笑出来:“按皇上这么说,奴婢岂不是还要谢谢悦妃娘娘?” 殷稷将她的手硬生生掰开,继续一层层往上涂药,语气不见起伏:“感谢倒不必,你就如同这段日子做的一样,不再招惹她就好。” 又是这句话。 谢蕴心口梗的厉害,连眼下殷稷的碰触都变得难耐了起来,她忍了又忍还是将手拽了回来。 殷稷动作一顿,他知道谢蕴会有这个反应,只是没想到她用的力气比自己想的还要大,以至于他明明加重了力道,却仍旧没能抓住。 他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想把药膏塞进谢蕴手里,可那双手却紧紧攥着,不肯露出丝毫缝隙。 “皇上的东西这般金贵,就不必糟蹋在奴婢身上了。” 谢蕴冷冷开口,随即起身告退。 “站住。” 殷稷下意识开口,眼见谢蕴脚步顿住却倔强地不肯回头,心口忽然就被软了一下。 “下雪了,陪朕看会儿雪吧。” 许久他才开口,可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有些懊恼,然而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眼见谢蕴仍旧不动弹,他抬脚走过去,将人拉上了床榻。 谢蕴半推半就地窝在了殷稷怀里,怔怔看着窗外苍茫的大雪,心神有片刻的恍惚,竟觉得眼前的情形和六年前的一幕重合了。 那时候殷稷还在谢家家学求学,那日也是大雪,天冷得厉害,她熬了参汤去给家中兄弟送,可到了地方却被大雪堵住了回去的路。 兄长谢济便用竹帘隔了一间静室出来,她在里头,殷稷在外头,两人透过同一扇窗户看着廊外同一场雪。 她沉浸在回忆里有些回不过神来,冷不丁耳边忽然有道声音响起来:“朕刚才想起了一些往事,忽然就想问问你,当年的事,你后悔过吗?” 谢蕴不知道他说的往事和自己想起来的是不是同一件,可,后不后悔有什么关系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别无选择,她总不能告诉殷稷,自诩机敏聪慧地谢大小姐,只是被人略施小计就乱了分寸,付出了这辈子都无法挽回的代价;她总不能让殷稷一个身份不明的萧家养子去和齐王对上。 她只能自己来,她说过了,她生来小气,睚眦必报,齐王既然毁了她,她也必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怕这么做的结果,是将自己搭进去。 只是可笑的是,她报完仇愿意和盘托出的时候,殷稷却怎么都不肯相信了。 在她一言不发的静默里,殷稷似是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一声轻哂:“罢了,你后不后悔和朕又有什么关系,朕只管和你讨债就是了。” 谢蕴仍旧没开口,像是默认了他的话,只是借着趴在窗台上的动作自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雪越下越大,疲惫在这片安静里逐渐发酵,谢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恍惚间有人喊她,一声声地,将梦境与记忆重合在了一起,她又看见了那场雪,殷稷隔着竹帘低声喊她的名字。 她羞赧地侧开头,却又控制不住低声回应:“稷郎……” 呼唤声骤然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伸过来揽住她的腰,将她慢慢拢进了怀里。 第45章 悦妃太过分了 嘈杂声忽然响起来,谢蕴自睡梦中被惊醒,连忙起身要去查看,可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竟窝在殷稷怀里。 窗户仍旧开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梦中怕冷钻进去的,可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时候惊动殷稷,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她动作十分小心地从殷稷怀里挣脱了出来,这才探头自窗户里往外看,是萧宝宝来了。 她听说今天殷稷封笔,直到年前都不会有政事,便逮着机会来寻他玩乐,可蔡添喜却把她拦住了,说皇帝睡着了,让她先回去。 萧宝宝自然不乐意,睡着了又怎么了?喊起来就是了。 可蔡添喜却纹丝不动,好说歹说都不肯让路,她耐心告罄就吵嚷了起来。 谢蕴不想理会,抬手就要关窗,可在这一瞬间,萧宝宝竟忽然扭头看了过来,透过那只有一尺宽的缝隙认出了她。 “你不是说稷哥哥睡了吗?她怎么在里头?你个狗奴才,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蔡添喜听得心里发苦,他也不是故意为难萧宝宝,做奴才的,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一条听话的狗,可有时候,还是得有点眼力见的。 方才他进去的时候,是亲眼瞧见两人窝在一起睡着了的,要是这时候把人放进去,萧宝宝闹起来还好说,可万一坏了皇帝的事…… 天子之怒,谁扛得住? “悦妃娘娘,谢蕴是乾元宫的婢女,在里头伺候理所应当,皇上真的睡着了,不见人,不只是您,是谁都不见,您还是请回吧。” 萧宝宝杏眼圆睁,气得浑身哆嗦:“不见我是吧?好,我也不见他了,你让谢蕴出来,让那个贱人出来!” 谢蕴眼神一沉,以她的脾气,被人点名挑衅自然不会躲,可殷稷一声声的威胁却忽然浮现在了脑海里,手上还没好全的伤也热辣辣地疼了起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伤痕累累的手背,心口的气性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和萧宝宝的你死我活来再多她都不怕,可她扛不住殷稷一次次的偏心和威胁。 罢了,罢了。 她抬手紧紧地关上了窗户。 外头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下了地,靠在椅子上发呆,明明也没想什么糟糕的事情,心脏却还是一路不受控制地往深处坠了下去,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安静下来,蔡添喜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苦笑,可一见谢蕴又庆幸似的叹了口气:“还好姑娘没出去……这就对了,咱们和主子置什么气是吧?” 谢蕴晦涩不明地看了眼殷稷,默默地起身回了偏殿,她正打算换套厚实些的衣裳去长信宫,就从胸口摸出了一个眼熟的瓷瓶。 是殷稷给她的那瓶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她摩挲着光滑的瓶身,想扔又有些舍不得。 正纠结,眼角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影子,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躲什么。 她一皱眉:“秀秀,站住。” 秀秀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背着身不肯看她,谢蕴大步走了过去,上下打量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转过来,躲着我干什么?做错事了?” 秀秀磨磨蹭蹭地转了过来,她低着头,一只手冻得通红却死死捂着脸不肯松开,一开口就结巴:“没,没有。” 谢蕴越发觉得古怪:“没有?你脸怎么了?捂着干什么?” 秀秀像是被刺了一下,猛地一颤,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可一点殷红却自她指缝里渗了出来,谢蕴脸色一变,伸手拽开了她的手,三道血印子映入眼帘,血也流得厉害,被手一捂,半张脸都是血,瞧着竟有些触目惊心。 谢蕴瞳孔一缩,想起刚才萧宝宝的样子,瞬间明白了:“是悦妃打的?” 秀秀眼眶一红,却咬着牙否认:“不是,是奴婢不小心跌倒了……姑姑别多想,这个……” 她将一把子花递了过来:“尚寝局那边的暖房里剪下来的,说是不要了,奴婢看开的还挺好,想着姑姑喜欢,就都捡回来了……” 她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这才瞧见刚才被悦妃为难的时候,花被丢在一旁,花瓣都零落不全了。 “都坏了……怎么坏了呢……” 她说着声音哑了下去,仿佛脸上那血淋淋的伤,还不如这些花值得人疼惜。 谢蕴连忙抬手接过:“没有,还很好看,谢谢。” 秀秀红着眼睛扯了下嘴角。 她笑得很丑,却刺得谢蕴心口发疼,一股深沉的怒气汹涌地冲了上来,可她什么都没说,只将秀秀拉进偏殿,将殷稷给她的药一点点涂在了秀秀脸上。 “伤好之前你就好好休息,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走动。” 秀秀红着眼睛点头,道了谢后抓着药瓶走了,谢蕴脸上的平静却在她离开后一寸寸皲裂。 这个小丫头才十二岁,萧宝宝,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眼底的冷意波涛般一层一层席卷,萧宝宝,你以为我答应了殷稷不会和你为难,就没有办法了吗? 我会让你后悔的,一定。 三天后尚服局赶出了新妃们的吉服和凤钗,遣人往各宫送去,这些活本不必谢蕴亲办,可她还是往含章殿去了一趟。 庄妃平素最喜欢素净,虽是妃位,含章殿的用具摆设却还不如惠嫔殿里富贵,一眼看去,雅致得近乎寡淡。 可看见她庄妃却笑得明媚:“什么风把谢蕴姑姑吹来了?倒是巧,本宫自制的竹叶茶,姑姑尝一尝吧。” 谢蕴不卑不亢道了谢:“汤色透亮,叶底鲜活,既有茶香又有禅意,娘娘真是好手艺。” 庄妃一笑:“姑姑过誉了,这是本宫的吉服?怎么还劳烦姑姑亲自跑一趟?” “奴婢知道娘娘眼光好,怕这衣裳哪里不合您心意,女使们又记不清楚,所以才亲自来了一趟……娘娘看看吉服吧。” 她一抬手,身后的女使们便会意地将吉服展开,藤色的云锦衬着银线绣就的五尾凤凰,华贵中透着脱尘,倒是很衬庄妃清丽无辜的气质。 庄妃细细打量着那吉服,随即微微一笑:“尚服局的手艺本宫自然是喜欢的,做得很好,本宫很满意。” 话虽然如此说,可谢蕴清楚地看见她瞧见那五尾凤凰时,眼底闪过的是不甘心。 可宫中有宫中的规制,不会因为后妃的不满而改变,庄妃若是不喜欢眼下的图样,便只能铆足了劲往上爬,做贵妃,做皇后。 说实话,谢蕴并不愿意和后宫的女人们纠缠,不管是萧宝宝还是庄妃,因为那会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的身份是多么尴尬。 然而她不能不来,甚至于今天就算庄妃没有野心,她也会用尽心思挑起来。 她挥挥手将宫人都遣下去,这才意有所指道:“尚服局的手艺虽然好,可这五尾凤凰到底是有些配不上娘娘的。” 庄妃一顿,目光探究地看了过来:“姑姑这话什么意思?” 谢蕴抬眼直直地看过去:“奴婢可以助娘娘更进一步。” 第46章 她要的是压人一头 庄妃上下打量着谢蕴,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姑姑这话真让人听不明白,本宫进宫只是为了伺候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嗣,再说妃位本就是恩宠,本宫要更进一步做什么?” 谢蕴微微低下了头:“后位关乎天下安稳,放眼后宫也只有娘娘的德行堪匹配,奴婢此举也是为了大周。” 庄妃抬起帕子半遮着脸笑了一声:“姑姑抬举了,只是本宫生性柔弱,并不喜争斗,进宫也只是想伺候好皇上……今天本宫只当姑姑什么都没说,请吧。” 谢蕴似是慌了一下,声音急促地喊了一声娘娘,明明被下了逐客令,她却仍旧赖在原地不肯走。 庄妃眉梢微微一挑:“姑姑是还有话说?” 谢蕴咬了咬牙,似是被逼无奈下定了决心:“求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在悦妃娘娘手里。” 庄妃像是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都没能端稳:“姑姑何出此言?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悦妃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又怎么敢动你?” “她敢!” 谢蕴明知道庄妃是在装傻,却也只能自揭伤疤给她看。 “娘娘可能不知道,奴婢先前落水,就是沉光下的手,可奴婢不敢说,皇上也不会信,后来她又利用奴婢想离宫的心思陷害奴婢逃宫,害奴婢被皇上禁足数月,还有奴婢这双手……” 她抬手揭开了那层层的白布,狰狞的烫伤出现在庄妃眼前,看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呀,怎么这么厉害?” 可她眼底深处闪过的却是淡漠,她不在意谢蕴在萧宝宝手里受过多少罪,她只是想知道这个人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是不是真的能为她所用。 但她仍旧装模作样地让人去取药膏。 谢蕴趁机表忠心:“庄妃娘娘,宫里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皇上已经答应了我,允我二十五岁出宫,可如果任由悦妃闹下去,我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求娘娘救我!” 庄妃很是惊讶:“你会在二十五岁出宫?” 谢蕴用力点头:“是,我这辈子没别的念想,就想出宫去滇南寻我的家人。” 庄妃眼底闪过暗光,却仍旧一脸无措:“可,可我不善争斗,悦妃又任性放肆,我护不住你啊……要不你去找良嫔吧?” 她似乎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脸色都亮了起来:“良嫔与你有旧,又得皇上恩宠,你去寻她是最好的;要是觉得她病着没有精力,去找惠嫔也行,她性子直爽,身后又有太后撑腰,也不怕悦妃的……” “可她们位份都太低了,”谢蕴似乎急的失了分寸,十分莽撞地打断了庄妃的话,“悦妃是妃,她们见了只有低头的份,再说……” 谢蕴声音陡然低了下去:“皇上不可能立一个病弱的皇后,更不可能让荀家连出两任皇后……” 这句话瞬间戳中了庄妃的心,让她那颗一直极力按捺克制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这么说,只要将悦妃压下去,后位就一定是她的。 她隐在袖中的手因为激动而不停颤抖,然而片刻后,她还是摇了摇头:“真是对不住姑姑了,本宫实在是爱莫能助……藤萝,将本宫的红封拿来。” 藤萝很快便捧了一个托盘过来。 庄妃亲自接过,满脸愧疚地塞进了谢蕴手里:“这当做是本宫的赔礼吧,姑姑要多保重。” 谢蕴满脸不甘,欲言又止,但被庄妃拦住了话头:“藤萝,替本宫送送谢蕴姑姑。” 藤萝伸手做请,谢蕴万般不甘却也只能退了出去,一路上魂不守舍的,连藤萝和她说话都没理会,直到藤萝在含章殿外停下来,再看不见她的神情,她脸上的情绪才发生了变化。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所有的不安惶恐都雪融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 七分真,三分假,就足以迷人眼。 庄妃虽然装得像,可她笃定对方一定已经动了心,眼下没答应不过是以为自己有筹码,可以坐地起价。 谢蕴“啧”了一声,她完全猜得到,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暗示她送一份有分量的“见面礼”给庄妃。 事已至此,慢慢等吧。 “谢蕴姑姑。” 忽然有人开口喊了她一声,是从昭阳殿回来的尚服局女官,对方手里还托着那件二品后妃吉服,当初料子送过去的时候,萧宝宝一眼就看中了这茜色,这是所有颜色里最接近红色的颜色。 “怎么?悦妃娘娘不满意?” 女官苦笑一声:“岂止是不满意,嫌弃得一无是处,问她怎么改她又不肯说……” 她说着,隐晦地看了眼谢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蕴若有所觉:“怎么了?” 女官讪讪一笑:“悦妃娘娘说让您去一趟昭阳殿,这衣服怎么改,她想和您亲自说。” 谢蕴一扯嘴角:“和我说?” 女官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娘娘她嫌我们听不懂……” 谢蕴脸色骤冷,团起手里的帕子砸进了对方怀里:“你尚服局的事若还要我出面处理,要你何用?” 女官被吓得一哆嗦,低下头没敢再开口,谢蕴冷冷一瞥:“你若是当不好尚服局的差,我可以禀明太后换人。” “当得好,当得好,姑姑放心,下官一定能让昭阳殿满意。” 谢蕴这才缓和了脸色,她瞥了一眼那张扬艳丽的吉服,心里一动,送“见面礼”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悦妃这人最好出风头,又和皇上有旧,她要的就是压人一头,你明白吗?” 女官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却又有些犹豫不定:“可如果这般改动,不合规制啊。” “说的也是呢,”谢蕴倒是很听劝,女官一质疑她便放弃了,“那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吧,只是还有五天就是年宴了,千万别耽搁了。” 后半句话说的意味深长,听的女官脸色瞬间变了,只有五天了,若是不能让悦妃满意,到时候整个尚服局都会吃罪。 女官脸色几番变幻,最终一咬牙匆匆走了。 第47章 苦肉计 除夕说到就到,今年不同于往年,宫里多了几个正经主子,其中一个还和她水火不容,难免会有人生出旁的心思来,她怕出纰漏,又将事情核对了一遍。 等合上册子的时候,已经到了殷稷起身的时辰。 他今日要去宫里各处请神,起得比上朝的时候还要早。 但她现在有差事在身,按照往年的惯例,这种时候是不用过去伺候的,可想着今天晚上他不知道会被谁带走,自己大约会因此有疙瘩,连着几天都会不见他,她又有些舍不得不理会。 罢了,反正这个时辰了,睡也睡不着就去看看吧。 她收拾好自己起身去了正殿,刚好赶上蔡添喜来伺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谢蕴伺候殷稷换了朝服,蹲身给他系了禁步丝绦,大约是起身的时候太急,眼前竟骤然花了一下,踉跄两步就要往地上栽。 好在殷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谢蕴有些尴尬,正要说一句没事,殷稷就沉声开了口:“特意来朕眼前演这出戏的?” 谢蕴嘴边的话顿时噎住,她仰头看了眼殷稷,只是烛光幽暗,她看不清对方什么神情,然而话里的意思那么明显,她也不必看得太清楚。 她抿了下嘴唇,伸手摸上殷稷的腰带,随即狠狠一扯。 一声闷哼响起,蔡添喜正在准备请神用的香,听见动静连忙看了过来:“皇上?” 殷稷抓住了谢蕴还在用力的手,被她勒得龇牙咧嘴,却极力维持了皇帝威严:“没事。” 他垂眼看着谢蕴,只瞧见了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勒自己一下这么高兴? 他气得磨了磨牙,抓着谢蕴手的力道却没能加重,反倒借着黑暗的遮掩细细摩挲了一下上头的疤。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几天过去,这痕迹并没有消减多少。 他下意识想把那只手举高好看清楚一些,然而谢蕴误会了,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 “奴婢无心的,临近年关,皇上应该不会怪罪吧?” 殷稷动作一顿,拿话架他? 他哼笑一声,抓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递到嘴边就咬了一口,留了一个浅浅的牙印这才松了手:“朕会,朕生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谢蕴一哽,用力将手拽了回去,替他松了松腰带,又理了理衣襟,这才低声道:“好了,皇上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殷稷有些不痛快,撵他? 他正要开口,蔡添喜就捧着请神香过来了:“皇上,到时辰了。” 殷稷嘴边的话只好咽了下去,脸也跟着拉了下去,临出门了还扭头又看了一眼谢蕴。 可谢蕴着急回偏殿补觉,等天亮了她就得去长信宫筹备午间的官宴了,根本没注意。 然而等她一觉醒来,却只觉得头昏脑涨,像是病了的样子,她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咬牙撑着,脚下匆匆地赶到了长信宫。 彼时后妃都已经到了长信宫,包括四位新妃和先前摆设似的那两位贵人,乌压压地坐了一屋子人,看着倒也十分热闹。 谢蕴没有进去,放轻脚步去了偏殿,尚宫局的人已经在了,她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众位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宫里主子多了,要注意的事情自然也多,可这不是咱们出错的理由,官宴是皇家的体面,操办官宴亦是皇上对咱们的信任,请各位务必谨慎。”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谢蕴挥手让众人退下,不放心地又核对了一下命妇名单和菜色。 身边却忽然多了一个人,她抬眼一瞧,是藤萝。 虽然早就猜到了她迟早会来见自己,可赶得时机如此之巧,还是让谢蕴忍不住想笑。 这位庄妃娘娘的耐性,比她想的还要差啊。 但她仍旧面露惊喜,起身迎了过去:“藤萝姑娘怎么来了?是不是庄妃娘娘她改主意了?肯帮我了?” 藤萝为难地看了她两眼,随即无奈地摇头叹气:“娘娘的性子最是纯善柔软,她不是不担心姑姑,只是那毕竟是悦己,娘娘心里慌得很呐。” 谢蕴似是将藤萝当成救命稻草一般,将一个钱袋子塞了过去:“请姑娘帮我说说话,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去求娘娘的。” 藤萝掂量了一下那钱袋子,满意地收了起来,随即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牙:“奴婢最近打听了一些姑姑的事,也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要替您说几句话不难,可要打动我家主子,还得要别的,娘娘她毕竟要在后宫里生活,做事总得要稳妥,要值得才行,姑姑说是不是?” 谢蕴适时沉默了下去,仿佛是因为藤萝这话陷入了沉思,半晌她才开口:“娘娘想让我怎么做?” “怎么能是娘娘的想法呢?”藤萝滴水不漏,“这是姑姑的诚意啊,官宴和家宴,多好的机会啊,姑姑可不能错过。” 谢蕴仿佛陷入了挣扎,脸色变幻不定,可心里却死水般冷静,庄妃娘娘的这招空手套白狼用的真是好,赶在这档口逼她下手,成了就少了侍寝的竞争对手;就算不成,也和她没关系。 可想全身而退? 谢蕴心里冷笑,你全身而退了,谁来做我的挡箭牌? 然而这点心思她却丝毫未泄,挣扎片刻,她狠狠一咬牙:“好,我知道怎么做了……请你转告娘娘,家宴之上请她一定要把握时机,就当是我的见面礼。” 藤萝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静候姑姑佳音了。” 两人相携出了偏殿,谢蕴目送她越走越远,眼底闪过冷光,既然明知道今天的家宴会出乱子,她还是避开的好。 可殷稷对她颇有防备,要避开也得合情合理。 她正试图想一个妥帖的法子,脑袋疼了起来,最近劳心劳力的地方太多,她时常觉得不舒服,连忙想坐下休息,可在这一刻,一个好法子忽然闪过脑海。 第48章 假戏成真 秦嬷嬷奉了太后命来问一句准备得如何,可还不等到门口,就远远地看见有人栽在了地上,她一惊连忙加快了脚步,等到了跟前才认出来是谢蕴,顿时有些慌乱:“快来人!” 谢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偏殿的软榻上,之前伺候笔墨的姚黄守在她身边,见她醒了长出一口气:“姑姑,你可算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谢蕴摇摇头,摆出了一张茫然的脸:“我这是怎么了?” 姚黄不疑有他,感慨地叹了口气:“您晕倒了,刚才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劳神太过,先前又受了寒,一直压在身体里,要好生养着,不然发作出来怕是要大病一场呢。” 谢蕴略有些意外,她以为自己这次的装晕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太医那里,能得一句体弱就不错了,没想到对方竟说得如此煞有介事。 竟有些像真的。 “我知道了,什么时辰了?命妇们可都进宫了?我得去看看。” 姚黄连忙扶住她,眼底露出同情来:“太后说您既然病了就好生歇着,官宴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惠嫔娘娘了。” 谢蕴一顿,脸色暗了下去,一副被人强抢了功劳的样子,可心里却丝毫不意外,太后想将惠嫔推到人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好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太后还说……” 姚黄又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大约是心虚,她连看都没敢看谢蕴,声音也低了下去:“太后还说,您要是醒了,就回乾元宫歇着吧,好生养着,身体为重。” 倒是做得很绝,连个露脸的机会都不给她,这功劳是要一丝不落的揽到惠嫔身上去。 谢蕴垂下眼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敢说的样子,半晌她才应了一声,下地穿鞋披衣:“你替我谢过太后,我就不多留了。” 她抬脚就走,心里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个宫婢并不需要称赞和名声,太后想拿走就拿走吧,她不在乎,反而是对方的这般举动让她的躲避顺理成章起来。 殷稷便是多长几个心眼,也不可能再怀疑她。 算是好事。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楚自己不必再强撑的缘故,谢蕴竟真的有些无力,没走多远便累得直喘气,不得不靠在宫墙上休息。 然而这短暂的休息并没有缓解她的不适,反倒是头又疼了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靠着墙慢慢坐了下去,抬手一下一下锤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却毫无用处。 她有些慌,她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像是真的会倒下一样,越是未知越让人不安。 她艰难地试图站起来,至少得找个有人看得见的地方才好,不然这种天气,晕倒在外头,一定会被冻死。 可她试了几次,竟死活站不起来,反倒累得自己腿发抖,她只能暂时放弃,坐在地上蓄了蓄力,等身体逐渐有了些力气,她才一咬牙,猛地撑着墙站了起来。 还好,还能站起来。 她松了口气,可下一瞬,眼前就黑了,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又坐在了地上,耳边却多了一声惊呼:“谢姑娘?!你怎么了?” 谢蕴有些发懵,好一会儿才抬眼看过去:“祁,祁大人……” 虽然不想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被旁人瞧见,可这种时候身边有人还是让她下意识安心了一些。 祁砚在她身边蹲下来,小心地扶了她一下:“是腿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谢蕴有些无奈,她如何能不知道?可是没办法啊,站不起来。 “劳烦祁大人寻个人送我回乾元宫,我有些走不动了。” 祁砚左右看了看,谢蕴为了避开进宫的命妇,特意选了偏僻的宫道,眼下前朝后宫都有官宴,宫人们忙得团团转,哪里会有人有功夫在这地方消磨。 “寻不到宫人,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就要弯腰去抱,却被谢蕴抬手挡住,她肉眼可见的虚弱,态度却十分坚决:“不妥,我的身份容易给大人沾染麻烦。” 祁砚眼底露出疼惜来:“谢姑娘,我不怕。” 他见谢蕴仍旧不肯松口,微微一咬牙:“我,我其实……” “你们在干什么?” 殷稷阴沉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两人循声看了过去,就见殷稷正带着蔡添喜站在宫道岔路口,瞧见他们之后,迈开脚大步走了过来。 竟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 祁砚眼神一暗,随即起身行礼:“参见皇上,谢蕴姑姑似是病了,臣正打算寻个宫人送她回乾元宫。” 殷稷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就落在了谢蕴身上,嘴边的怀疑在看见谢蕴白得不同寻常的脸色之后咽了下去,他弯腰探了探谢蕴的额头,不烫,反而很凉。 他拧起眉头:“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起来。” 谢蕴没力气多言,只能简单解释:“我走不动了……” 殷稷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压迫:“朕让你起来。” 谢蕴抿了下嘴唇,不知道是自己刚才声音太小他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不在意,只在乎皇宫的体面。 她低头叹了口气,咬牙抠着墙站起来,然而下一瞬便再次往地上栽去,只是有人伸手将她接进了怀里,殷稷语气里都是不耐:“连个路都走不好,朕是不是还得给你配顶轿子?” 谢蕴怔愣中没顾得上还嘴,殷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亲近过她了,为此承受几句难听的话也值得。 可祁砚的脸色却变得不大好,他不知道殷稷为什么要对谢蕴这般苛刻,明知道她是真的病了,还要讥讽她。 但他也很清楚这时候开口为谢蕴解释,只会激怒皇帝。 哪怕不喜欢,可谢蕴对皇帝而言是私有的,容不得旁人觊觎。 他只能强行压下心里所有的不甘,静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谢蕴头疼欲裂,只能说话转移注意力:“皇上这时候不该在前朝吗?官宴快到时辰了吧?” 殷稷瞥她一眼:“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操得哪门子心?” 谢蕴一噎,有些懊恼,老老实实呆着不好吗?找什么话题? 她抿了抿嘴唇没再开口,殷稷却又低头看过来:“你这是什么毛病?朕记得你前两年可没这样。” 前两年不是没这样,只是没这么厉害,殷稷不知道罢了。 “太医说是劳神太过。” 殷稷嘲讽地笑了一声:“操办个宫宴也能累病,你还有什么用?” 谢蕴不想听,索性将头埋进他胸口。 可这动作大约太亲昵了,殷稷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谢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头躲远了些:“对不起……” 殷稷垂眼看了她很久才重新迈开步子,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过来:“朕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第49章 棋子 回偏殿的时候,谢蕴又睡了过去,殷稷将她摆成什么样子她便躺成了什么样子。 殷稷拨弄了两下她的手指,又戳了戳她脑门,见她仍旧睡得安稳,眼底的兴致逐渐散了,他垂眼静静看着床上的人许久,才再次抬手附上她的额头,然后顺着眉骨往下,慢慢落在她脸侧。 谢蕴,阿蕴…… “皇上,”蔡添喜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您该去官宴了,马上就到时辰了。” 殷稷骤然收回手,自床榻上站了起来:“知道了。” 前朝的官宴在崇明宫,自乾元宫过去少说也得一刻钟,虽然皇帝迟到片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他毕竟根基未稳。 “找个人照料她,别在大年底下闹出晦气来。” 蔡添喜连忙应声,出门前喊了德春来吩咐了两句,这才匆匆追上殷稷往崇明宫去。 官宴说是宴,可朝臣间的钩心斗角却丝毫都没收敛,以四大世家各自为首的朝臣们泾渭分明,清流一派人少得可怜,殷稷脸色不变,眼底情绪却晦涩不明。 隐忍三年,明年春闱,就是他收拢皇权的开始。 大周自先帝时起,世家越发昌盛,垄断人才为家族所用,寻常寒门子弟连个正经的教书先生都难寻,而国子监更是天堑,是这些人连门都摸不到的地方。 科举一路,也从原本的通天梯变成了独木桥,能过桥的都是世家子弟。 为了能获得名额入京科考,有学之士不得不投身世家家学,顶着各家名号投身官场,可这般一来,就是一辈子洗不掉的标签。 这情形,真是想想就让人不痛快啊。 殷稷慢悠悠给自己斟了杯酒,一仰头就见祁砚端着酒杯过来了,眼看着他要行礼,殷稷一抬下巴:“免了,春闱的章程可有了?” 祁砚侧头看着宛如群魔乱舞的官宴场面不自觉握紧了酒杯:“是,臣已经写好了折子,只是此举如同挑衅世家,虽然他们一向不合,可事关家族前程,说不定他们会放下嫌隙。” 殷稷轻轻晃了下手里的酒杯,眼看着波纹自杯口一圈圈漾开,他才露出一个笃定的浅笑来:“无妨,闹不出大乱子。” 话音落下,他起身端着酒走到了荀家跟前,荀弼连忙起身见礼:“皇上。” 殷稷亲近地扶住了他的手:“爱卿不必多礼,此次国子监大考,荀家子弟真是让朕刮目相看,都是荀卿教导有方。” 荀弼颇有些受宠若惊,可一听这话又不免骄傲:“皇上谬赞了,都是家中子弟争气,臣也没做什么。” 殷稷仍旧含笑称赞了两句,看得萧敕满眼通红,嫉妒的火苗仿佛要窜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迎了过去:“皇上,荀家子弟虽然优秀,可这包揽头三可还是第一回……臣听说大考前,曾有学子出入夫子院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殷稷还没开口,荀弼的脸色先黑了,他冷笑一声:“我荀家堂堂正正,不惧小人流言中伤。” “荀中书说的哪里话,”萧敕被骂了一句小人脸色也不大好,“本官也不过是说你荀家子弟用功而已,私下里还要抓着夫子请教,怎么,这竟是流言?” “你……” “好了。” 殷稷看了会儿热闹,眼见两人真的要吵起来,这才施施然抬手,打断了他们。 “萧荀两家的子弟,朕多少都是了解的,一次大考也说明不了什么。” 萧敕面露喜色,张嘴就要附和,荀弼却面露不满:“皇上,话不是这么说的……” 殷稷再次抬手:“既然各持己见……不如这样吧,这次春闱,一甲二甲最多的世家,朕便择一人入翰林,如何?” 闻言王窦两家也凑了过来,一听这话顿时面露喜色。 翰林院是登天梯,祁砚一个不知来路的人占着翰林学士的位置,早就让世家们不满了,眼下有机会将对方挤下去,自然谁都想抓住。 若是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时候,哪家能出一个内相…… 可窦家家主高兴过后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皇上,世家嫡系旁系子嗣众多,若以人数为准,我窦家这无庶出的怕是要甘拜下风了……” 殷稷似是这才察觉到了不妥:“爱卿此言甚是,这样吧,朕定个数额,王窦萧荀各家自选十名子弟下场,如何?” 其余三家顿时急了:“皇上,这是个名额太少了。” “是啊,此次科举我家中可下场者远不止十人……” 窦蔺一哂:“怎么,不靠人数,你们便不敢与我窦家比了?” 王荀两家顿时被激怒,萧敕却忽然想起来之前殷稷提醒他督促家中子弟上进的事情来,眼睛瞬间亮了,这个机会一定是皇帝特意给他们萧家的。 他立刻倒戈:“我萧家是没什么可怕的,就算只有十个子弟也必然能全中,若是王大人荀大人没有信心,不如就此退出吧?” 众目睽睽之下,事关家族颜面,王荀两家再不愿意也不能再多言,否则就像是真的承认了自家不如人一样。 “好,就十人!” 殷稷微微一笑,举杯与众人共饮,看似温和亲近,眼底却有寒光闪过,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十个名额,不知道会在各家里掀起什么风浪,真让人期待…… 相对于前朝的暗流涌动,后宫的命妇们反倒一片和谐。 有资格宴请命妇的只有皇后和太后,后妃是不能出席的,可太后还是带了惠嫔。 消息传到后宫时,三人反应各异,除却萧宝宝气的直跺脚之外,另外两人都十分平静,尤其是庄妃。 她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梳妆,见藤萝气的团团转,还劝了她一句:“不必如此,太后自以为给了惠嫔体面,可她又不是皇后,要这种体面只会适得其反,让皇上厌恶。” 藤萝不大明白,却对自家主子有着盲目的信任,闻言便放松下来,可很快却又想起了另一茬:“那谢蕴说会在家宴上动手脚,可现在人都被撵回乾元宫了,连功劳都被人抢得一干二净,这也太没用了……她会不会没来得及做什么?” 庄妃的手这才顿了一下,随即轻哂一声:“只是随手用一下的棋子而已,不得用弃了就是。” 藤萝也只好应是,心里却仍旧抱着希望,到宴云台的时候一双眼睛几乎长在了萧宝宝身上,可却没能瞧见哪里不对劲,只觉得对方的绣文比庄妃的繁复华丽得多,不由抱怨了一句:“皇上真是偏心,都是妃位,凭什么吉服差这么多?她那看起来都像是贵妃了。” 庄妃目光这才落在萧宝宝身上,短暂的怔愣过后,她无声笑开:“原来这就是她的大礼,谢蕴,你可真让本宫意外……” 第50章 你这是僭越 尚服局第二次送来的吉服,萧宝宝一眼就喜欢上了,见识过之前的简单素净,眼下这件虽然仍旧是五尾凤凰,可却绣满了禽鸟,热闹又华丽。 她高兴之余还赏了尚服局女官一只上好的翡翠镯子。 三十这天,她更是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吉服也是翻来覆去熏了一整天的香,等打扮好的时候,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是人间绝色。 别说谢蕴和后妃,就是话本里那些天仙似的传说人物也不及她分毫。 “稷哥哥一定会喜欢我这幅样子的。” 婢女苏合看着她欲言又止,萧宝宝心情好便多了几分耐性:“你想说什么?” 苏合对这个新主子还有些畏惧,说话声音很低:“宫里最忌讳张扬,奴婢听说庄妃娘娘的吉服很是素净,您要不换一套吧?” 萧宝宝被泼了一头冷水,心里很不高兴:“我和她能一样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稷哥哥的关系,我张扬一些又怎么了?” 没有他们萧家,殷稷可登不上皇位的,这点偏爱总该给她吧? 苏合看出来了她的不悦,不敢再劝,讪讪伺候着她戴了佩饰,萧宝宝却越看自己越觉得满意:“今晚我一定能把稷哥哥带回来,等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我一定要把谢蕴那个贱人的脸打烂,再赶去做最苦最累的活,看她生不如死。” 她想起之前种种,对谢蕴的厌恶不加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苏合犹犹豫豫地开口:“娘娘,您还记不记得上回皇上带谢蕴姑姑来道歉的时候说过什么话?” 萧宝宝顾影自怜的动作一顿,显然是记得的,可她并不愿意承认:“说了什么话?他带人过来就是给我出气的,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苏合有些着急,她知道自己虽然顶了沉光的缺,可实际上并不得萧宝宝信任,可不管对方信不信她,她以后的生死荣辱都是和萧宝宝关联在一起的。 “娘娘,谢蕴就是一个宫婢,您为了她得罪皇上不值得……” “得罪?!”萧宝宝被这句话激怒了,脸都拉了下去,“什么叫得罪?我和稷哥哥才是一家人,谢蕴她算什么?她敢霸占着稷哥哥,就别怪我要收拾她,如果不是她,我早就和稷哥哥成亲了!” 她气得扯烂了手里的一朵绢花:“贱人,还想和我争?我爹可说了,稷哥哥的江山有我家的一半,真惹急了我,我就杀了她全家,我不信稷哥哥会因为他动我。”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苏合慌忙想要阻止,却被萧宝宝不耐烦地推开:“行了,赶紧给我梳妆,今天可不能迟到。” 身份有别,主子生气了,苏合有天大的道理也不敢再劝,只能叹了口气,一路提着灯送她去了宴云台。 此时庄妃良嫔和两个贵人都到了,见萧宝宝一身流光溢彩的,良嫔微微一怔,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开口,一向柔弱的庄妃却忽然站了起来,语气竟透着嫉妒。 “你的吉服为什么是这样的?你脱下来!” 萧宝宝闻言十分得意:“我凭什么脱?这可是我让尚服局按照我的喜好改的,谁让你假惺惺地装好人,给什么你就要什么,现在嫉妒了?” 庄妃似是被气到了,竟径直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拽:“你脱下来,这不是你能穿的。” 萧宝宝愣了一下,她认识的庄妃只会背后使坏,这当人面和人动手还是头一回,她心里有些古怪,可这不妨碍她动手。 “你给我松开,你再碰我我打你了啊!” 庄妃充耳不闻,仍旧揪扯着她的衣裳,力气大得出奇,萧宝宝推了几次都没推开,直到殿门口传来唱喏声,说殷稷和太后到了,庄妃这才一个踉跄,被推得连连后退,直接跌在了地上。 萧宝宝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随即得意起来:“就你还想和我动手?活该。” 她抬眼看着越走越近的殷稷,张嘴就要告状,可对方却拧眉看着她:“你干了什么?” 她又生气又委屈:“我没干什么呀,是她先欺负我的!” 没等殷稷再开口,太后先怒斥了一声:“哀家亲眼看见你将她推倒在地,你还想狡辩?” 萧宝宝这才反应过来庄妃怎么忽然间就被倒了,气得有些语无伦次,很想再给庄妃一巴掌,可太后在她又不敢放肆,心里憋屈的厉害,好在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臣妾冤枉,是她先扑过来扯我的衣裳的,良嫔和两个贵人都看见了,太后不信可以问问她们。” 太后一皱眉,抬眼看向良嫔。 良嫔行礼后才开口:“确实是庄妃娘娘先动的手。” 萧宝宝面露得意,快步走到殷稷身边:“你看,我可没说谎,她最坏了,故意陷害我。” 殷稷皱眉,庄妃颤巍巍站起来,姿态孱弱又无辜:“是臣妾先动的手,可臣妾只是想让悦妃姐姐换身衣服,臣妾是怕她穿错了衣裳获罪。” 她不提,殷稷和太后还都没注意到萧宝宝穿了什么,此时听她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萧宝宝身上。 萧宝宝还没意识到哪里有问题,见殷稷看着自己,还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稷哥哥,好看吧?你喜欢吗?” 她本以为殷稷会满脸惊艳,可一抬眼对上的却是骤然冷沉的脸色,她顿时有些懵了“稷,稷哥哥……” 殷稷没说话,反倒是太后身边的秦嬷嬷开了口:“太后,这是百鸟朝凤啊。” 太后脸色铁青:“反了,真是反了,区区二品妃竟敢如此僭越!” 萧宝宝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惊慌中下意识跪下了:“臣妾这是五尾凤凰,不是僭越……” 庄妃柔柔开口:“这百鸟朝凤是太后皇后才用的的图样,莫说是五尾凤凰,就是三尾也是僭越。” 她很是无奈地看着悦妃:“姐姐,方才我便劝你脱下来,可你就是不听,还要打我……” 她说着难过似的侧开了头。 萧宝宝被她说得心里一咯噔,已经顾不上再骂她惺惺作态了,有些慌张地抓住了殷稷的衣摆:“稷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是尚服局,尚服局送过来的,我根本不知道。” 殷稷心口一滞,尚服局? 该不会是…… 第51章 皇帝的偏爱 以谢蕴的能耐,让尚服局动点手脚绝对不难,可以奴害主是死罪,如果真的牵扯上…… “蔡添喜,将尚服局一众羁押,你亲自去审。” 蔡添喜连忙应声,萧宝宝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用力一拽殷稷的袖子:“稷哥哥,我知道了,是谢蕴,一定是她,她这是在和我示威。” 她越说越激动:“你不能让蔡添喜去,他偏袒那个女人,之前还拦着我不让我见你,他和谢蕴是一伙的,他们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 “够了!” 殷稷陡然厉喝一声,唬住了喋喋不休的萧宝宝,她震惊又委屈地看过来:“稷哥哥……” 殷稷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他垂眼看着萧宝宝:“随口攀诬也是罪过,说话要有证据。” “证据有啊,她身边的那个小宫女不就是在尚服局吗?她把人安插进去就是为了这一天,稷哥哥,你相信我,真的是谢蕴,你把她抓过来,严刑拷问,她一定会招的……” 殷稷头疼地揉了下额角:“你以为宫规是摆设吗?刑罚岂能说动就动?若是她抵死不认,你让朕如何收场?” 萧宝宝被他骂得不敢开口,心里十分委屈,死就死了要什么收场?一个宫婢而已。 可她不敢再说,而原本有话要说的庄妃也在这时候闭了嘴。 皇帝对悦妃果然偏爱,这般大错也只是轻描淡写,今天想要钉死她怕是不成了,若是如此……倒不如一石二鸟。 就把谢蕴也拉下水,让她们狗咬狗去吧。 她怯生生开口:“皇上,既然悦妃姐姐怀疑,不如就传谢蕴姑姑来问一问吧,还有尚服局的人,不如让她们当面对质?” “还是不必了吧,”一向深居简出,不怎么与人走动的良嫔忽然开口,打断了庄妃的话,“臣妾方才亲耳听到悦妃娘娘说,是她让尚服局按照她的喜好改的。” 她说着看向庄妃:“娘娘方才也在,该亲耳听到的才是,怎么?这么一小会儿就忘了?” 庄妃一滞,她没想到良嫔会掺和进来,虽然说是她和谢蕴有旧,可进宫半年,两人连面都没见过,谁信她们之间真的有情谊? 可她现在却忽然开口撇清了谢蕴,让自己的计策落了空。 她心里恼怒,可丝毫都不敢表现出来,反而不忍似的看了眼悦妃:“臣妾不敢欺君,刚才悦妃姐姐的确说过这句话……” 她起身盈盈拜倒:“只是臣妾实在不忍看姐姐受罚,所以想着多查查也好,是臣妾太过仁善,请皇上责罚。” “庄妃娘娘岂止仁善,还心细呢,若非娘娘开口,妾等又怎么能看出来这是百鸟朝凤?”良嫔侧头轻咳一声,“依臣妾看,庄妃娘娘不止无过,还有功呢。” 庄妃眼底怒气一闪而过,原本她只是一个好心却受伤的无辜者,现在被良嫔这么一说,反倒像是她故意设计的一样。 皇帝和悦妃看过来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她心里恨得一咬牙,却仍旧装无辜:“都是臣妾的错,都是臣妾没有劝阻悦妃姐姐……” 她这副样子,就不信还有人好意思苛责她。 殷稷静默许久果然起身将她扶了起来:“起来吧,这件事怪不得你。” 话音落下他才再次看向萧宝宝,面露无奈:“让你好好记宫规你不记,现在闯祸了吧?” 萧宝宝也有些心虚,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件衣裳,她膝行过来抓着殷稷的衣摆晃来晃去:“稷哥哥,我真的不知道这是百鸟朝凤,你饶了我吧,别罚我了,我以后再也不穿了行不行……” 这句话没能说服殷稷,却彻底激怒了太后:“贱人,犯下僭越这种大错,竟还妄想魅惑君上,逃脱责罚,秦嬷嬷,给哀家掌她的嘴!” 萧宝宝吓得脸色一白,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挨过打,仰着头看着殷稷求饶,声音里都是慌乱:“稷哥哥救我!” 殷稷知道这时候求情只会让太后更恼怒,可萧宝宝毕竟是全心全意眼里只有他的人,偏爱还是得给她:“太后息怒,今天毕竟是除夕,大好的日子还是不要动刑了。” 太后怒不可遏:“你还护着她?皇帝,就是因为你的偏爱,悦妃才敢如此目无尊长,嚣张跋扈,她先是僭越,又殴打妃嫔,眼里还有没有宫规?!” 殷稷被责骂得低下了头,可却没有丝毫改主意的意思:“她年纪还小,儿臣日后必定会严加管教……” “你一句严加管教,便想将这样的大错揭过吗?” 殷稷沉默地看了一眼萧宝宝,萧宝宝不安地摇头:“稷哥哥,救我。” 可眼下这情形,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 殷稷安抚地拍了拍萧宝宝的手:“放心吧,朕不会让你受皮肉之苦。” 这是他当妹妹疼爱过的人,她怕疼的事还是记得的。 可这一瞬,脑海里忽然闪过另一个也怕疼的人,只是太过模糊,他有些想不起来是谁了。 他甩甩头,将混乱的思绪拽了回来:“儿臣不敢,悦妃的确有错,朕也绝不会姑息,这样吧,就贬她为嫔,禁足昭阳宫抄写宫规,太后可满意?” 太后火气稍微散了一些,虽然和自己预期的冷宫还有距离,可皇帝还要顾及前朝的平衡,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冷哼一声:“只抄宫规怕是抄不出什么来,秦嬷嬷,你挑个人过去,一条一条地教她。” 宫里的教养嬷嬷权利极大,若是萧宝宝学不好,少不得要挨戒尺,和当初的谢蕴一样。 他再次垂眼看向萧宝宝,眼神复杂中透出一丝柔软:“你好好学,等学会了朕亲自去接你出来。” 一般被废了位的后妃大多是要失宠的,可他这句话一出就是证明萧宝宝和旁人不一样,她还是得帝心的,教养嬷嬷就算有太后授意,也不敢对她太过严苛。 萧宝宝满心不甘,自己好好的一个妃竟然就变成了嫔,可她也知道太后一门心思想把她踩下去,再纠缠只会适得其反。 她没再多言,委委屈屈地走了。 殷稷眼看着人走了,这才看向庄妃:“今日你受委屈了,来朕身边坐。” 庄妃含羞带怯地抬头看他一眼,随即从脸红到了脖子,端的是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殷稷眼神暗沉下去,却笑得温润:“朕也许久没去含章殿了,今日去你那里坐坐。” 第52章 凶巴巴的雪人 谢蕴一觉醒来就听说萧宝宝被贬黜禁足,她并不意外,庄妃是个很聪明的人,给了她一个筹码,她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至于以后她会怎么走,谢蕴并不在意,反正过了今天就只有四年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心情大好,隔着窗户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声,将薄薄的窗纸映得忽红忽绿,透着非凡的热闹。 她撑着床榻下了地,却在动作的瞬间被忽然剧烈起来的头痛刺的险些跌倒,她闷哼一声,抬手捂住了头,心里有些茫然,她不知道既然是疲累所致,为什么休息了一整天,反而会越疼。 可她没有太医去问,便也只好忍着,想去看烟花的心情也并没有因为这疼而消减半分,她仍旧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地。 寒风呼啸,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便冷得人一哆嗦,可谢蕴却顶着这风在窗口坐了下来,透过那缝隙看天上的烟火。 乾元宫距宴云台有些远,中间又隔着层层叠叠的宫檐,将所有的璀璨都遮掩住了,但就算只有零星的烟火透过来,她也想看一看。 她难得能在举办宫宴的时候这么清闲,既不用伺候也不用逢迎,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烟花,难得的舒服清闲。 谢蕴心情很好,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孤单,只有一点点而已。 她伏在了桌子上,看得有些出神,冷不丁门口响起脚步声,谢蕴心脏莫名一动,扭头看了过去。 偏殿门被慢慢推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谢蕴怔了怔:“秀秀?你不是在养伤吗,怎么来了?” 秀秀脸上还包着,身上却透着喜气:“蔡公公说您病了,让找个人来伺候,奴婢刚好听见就自己过来了。” 哦,原来是蔡添喜。 谢蕴摇了摇头:“我这里不需要照顾,你歇着去吧。” 秀秀反而越走越近:“姑姑,今天除夕,宫里给了恩典,允许宫人们守岁,还赏了饺子和酒菜,姐妹们就想聚一聚,姑姑一起来吧?” 谢蕴失笑:“我这一去,你们就不得松快了,到时候旁人都要怨你了。” “才不会,”秀秀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姑姑去吧,他们也想和姑姑亲近亲近。” 谢蕴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的性子很不招人待见呢,竟然会有人想和她亲近…… 可她念头一转就明白了过来,宫里虽然不乏香穗那般想踩着人往上爬的,可大部分还是想安安稳稳等到了年纪就出宫。 宫里再富贵,也不是寻常人能享受的。 可想要在宫里安稳过下去,就要打好关系,她们再不喜欢自己,也得硬着头皮奉承。 谢蕴本不想去讨这个没趣,可看着外头连绵不绝的烟火声,还是犹豫了。 秀秀像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殷勤地凑了过来:“奴婢伺候姑姑梳妆。” 谢蕴抬手摸了下发髻,的确已经散了,只是以往这种事她都是自己来的,但今天太过疲乏,索性就默认了。 秀秀拿了梳子来给她梳头发,大约也是记恨萧宝宝弄伤她的,说起了宴云台那边的事。 “悦妃娘娘这次可是犯大错了,服制僭越还殴打庄妃,太后生了好大的气,皇上虽然护着,最后也还是不得不废了她的妃位。” 谢蕴微微一怔,僭越?殴打? 那只废妃位的确是很轻了。 庄妃的确是个很豁得出去的人,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看了眼秀秀:“可解气了?” 秀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并不知道悦妃眼下的下场,是谢蕴费尽心思为她讨得公道,可谢蕴不会说,她便也只能一辈子蒙在鼓里。 可笑完她就又叹了口气:“其实太后还想让人掌悦妃的嘴地,可是皇上死活不让,说什么她年纪小,怕疼……” 谢蕴心口突兀的一滞,自醒来时还算是不错的心情陡然间沉了下去,她抬手摸了摸心口,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些矫情的。 殷稷偏爱萧宝宝,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舍不得她受皮肉之苦也是正常的……很正常才对。 “哎?姑姑,你头上怎么有个疤,好厚的痂……” 秀秀梳头的动作忽然顿住,说话间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拨谢蕴的头发,可下一瞬她便被猛地推开。 谢蕴抬手死死捂住了额角,脸色已经彻底变了。 秀秀吓了一跳:“姑姑?” 谢蕴脸色苍白如纸,却强撑着笑了起来:“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你们相聚我还是不去了……” 她摸索着在桌子上的匣子里摸出一块银子丢给了秀秀:“你去御膳房要几个菜,就当是我请你们的。” 秀秀毕竟跟了她几年,知道她眼下的状态很不对劲,却什么都不敢说,抓着银子不安地退了下去。 偏殿的门很快关上,谢蕴捂着头的手这才慢慢放下来。 她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恍惚间上面全是血,额角也剧烈地疼起来,温热的血液汨汨地淌出来,流到脸侧时却已经冷了下去,然后这冷蔓延到了全身。 恍惚里,有人在叹气,说伤太重要不好了;有人在哭嚎,骂她不孝;还有人在喊,说萧公子要不行了…… 她猛地甩了甩头,将混乱的思绪都甩了出去,她要往前看,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该忘记。 她一把推开了窗户,呼啸的寒风刀子一样刮过来,冷得她浑身一颤,思绪也在这剧烈的寒冷里安静了下来。 忽而一点凉意附上脸颊,她微微一愣,这才瞧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竟然下了雪。 她抬手接住一点雪花,看着那点白色在掌心里慢慢融化消失,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兄长堆雪人的情形来,心里生出一点兴致,索性披上斗篷出了门。 她抬脚迈进雪地里,蹲在地上慢慢堆了四个小小的雪人,她垂眼静静看着,片刻后再次抬起红肿的手握住了一团雪,又捏成了人的样子,只是那个雪人却眉眼冷厉,即便不是活人,也仍旧透着浓浓的排斥,像是不喜欢被这双手捏出来。 谢蕴盯着那雪人看了很久,慢慢放到了一旁。 他今天应该会去含章殿吧,挺好的,那么多后妃,总有人得他喜欢,会让他忘了曾经发生的一切,也忘了她。 她又摸了一下那个雪人,轻轻捧起一抔雪将那雪人埋了起来,她不想回偏殿,索性坐在雪地里仰头去看一望无垠的天空,四下寂静,她仿佛整个乾元宫只剩了她一个人。 有点孤单呢…… 她慢慢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忽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这种天气坐在雪地里,你是嫌自己病得太轻了吗?” 第53章 醉酒的人 这声音…… 谢蕴惊讶地看过去,果然是殷稷回来了。 她有一瞬间是惊喜的,殷稷竟然回来了……这乾元宫似乎也没那么冷清了。 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她仰头看了眼天色,刚刚丑时。 按照守岁祈福的规矩,就算是皇帝有兴致,也得等子时过了才能散家宴,子时去含章殿,丑时就回来,这路上一来一回就得去掉小半个时辰,再沐浴更衣说说话…… 谢蕴脸色一瞬间古怪了起来。 殷稷越走越近,他垂眼看着谢蕴,目光落在她红彤彤的手上,正要嘲讽她一句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就被她看得身上发毛起来。 他不自觉顿住了脚,眉头拧了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 谢蕴摇了摇头,略有些心虚地扭开了头:“没,没有。” 没有?这幅样子,分明就是有。 殷稷眼睛一眯,抬脚逐渐逼近:“你心里有鬼……到底在想什么?老实交代。” 谢蕴试图转移话题:“真没有,皇上不该在含章殿吗?怎么回来了?” 殷稷却丝毫配合的意思都没有:“朕想去哪就去哪……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谢蕴被他逼得不停后退,脚下不留神踢倒了刚才堆起来的小雪堆,那个凶巴巴的小雪人露了出来。 她心里一跳,抬脚就要踩碎,却不等脚落下,整个人就被殷稷提起来放到了旁边。 “唉,没什么好看的……” 殷稷已经弯腰将小雪人捡了起来,盯着那张横眉冷目的小脸看得眉头紧皱。 明明这雪人丝毫没有人的样子,可他却莫名觉得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但这不妨碍他嫌弃:“就这么个东西有什么好藏的?手艺真差,丑死了。” 谢蕴看他一眼,默默扭开了头:“确实丑,又丑又坏。” 殷稷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有些莫名,狐疑地看向谢蕴,只是夜色暗淡,他没能看出什么来,醉意上头他也没有追究,随手将雪人扔进雪堆里,转身进了正殿:“来伺候。” 谢蕴搓了搓因为受寒而胀胀麻麻的手指,有些纠结,虽然快了些,可毕竟也去过含章殿了,再说都这个时辰了,应该不会再做什么吧? 蔡添喜催促地喊了一声:“谢蕴姑娘?皇上等着呢。” 谢蕴叹了口气,抬脚走了过去,犹豫片刻还是十分隐晦地和蔡添喜打听:“皇上在含章殿可清洗过了?可要传热水?” 蔡添喜顿了顿,按理说皇上做了什么他是不该透露的,可既然问的人是谢蕴…… “只是下了个棋,想必是不曾梳洗过的,姑娘待会伺候吧。” 谢蕴十分惊讶,殷稷去了趟含章殿只是下了个棋吗? 那他这个时辰回来,该不会是……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不敢让自己多想:“是,劳烦公公传热水来。” 她自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殷稷靠坐在龙床上,半闭着眼睛在养神,大约今天两场宴席下来,他也并不轻松。 谢蕴放轻脚步走了进去,抬手给他松了发冠,一下一下揉捏着头皮,殷稷大约是舒服的,不轻不重的哼哼了两声,声音像是从身体深处发出来的,有些撩人。 谢蕴心口颤了一下,手上动作越发用心。 “今天倒是很懂事。” 殷稷含糊了一句,掀开眼皮目光湛湛地看了过来。 谢蕴不理会他这句像极了嘲讽的称赞,仍旧不轻不重的揉捏,可下一瞬就被人抓住了手。 带着薄茧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虽然还称得上温柔,可言语间却满是嫌弃:“都肿成萝卜了。” 谢蕴一滞,猛地将手拽了出来,转身要走却又被殷稷抓住小臂拉了回去:“朕说的不是实话吗?你看看,丑成什么样子了?” 他一边嫌弃,一边仍旧一下一下地摸,不多时指尖便顺着袖子钻了进去,另一只手也揽住了谢蕴的腰,将人压在了床榻上。 “待会乖顺一些,大年节底下,别让朕不高兴。” 谢蕴抿了抿嘴唇,默认了他这句话,就算不冲着年节,只看他到了含章殿还肯全须全尾地回来,她今天就不想计较别的。 可这含蓄的赞同却还是让殷稷意外了,他撑起身体垂眼看了过来,直刺刺地许久都没移开目光。 谢蕴有些羞窘:“看什么?” 殷稷一扯嘴角:“过年还真是件喜事。” 他含糊一句猛的低头亲了下来,明明只是个亲吻,可谢蕴的嘴唇却肉眼可见的红肿,甚至还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谢蕴很想纵容他,可还是被他身上浓郁的酒气给呛了一口,不得不侧头换了下呼吸。 “你先去洗漱……” 话未说完,脑海里却陡然响起来一道声音—— 若不是因为醉酒怕伤了她们,你以为朕会愿意动你? 谢蕴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浇得她遍体生寒,她躲开了殷稷再次亲吻下来的嘴唇,嗓音微微发颤:“你喝酒了?” 殷稷被问得莫名其妙:“家宴如何能不喝酒?” 可谢蕴问的不是这个—— “你是喝醉了才会回来的,是吗?” 殷稷醉酒有些不清醒,见她在这紧要关头说这些有的没的,眼底顿时露出不耐烦来:“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谢蕴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下意识扭开了头,嘴唇上那细小伤口的刺痛感却陡然清晰剧烈了起来,果然醉酒的人容易失了力道,会伤人。 她垂下眼睛慢慢摇了摇头:“没什么。” 第54章 做事就要一视同仁 殷稷稍微迷糊了一下就醒了过来,一是习惯,虽然这些日子不上朝,可他以往都是这个时辰起身,便仍旧醒了;二则是谢蕴走了。 这很正常,他不允许谢蕴在龙床上过夜,那是后妃才有的恩宠,他要用这个提醒谢蕴,她不配。 偶尔他闹得厉害,谢蕴十分疲惫的时候,会稍微拖延一会儿,那时候他会毫不客气地将人撵下去,次数不用多,以谢蕴的脾性,有那么一次就足够她教训深刻,再也不犯。 但今天是大年初一,昨天歇得又太晚,他以为谢蕴多少会多赖一会儿地,没想到她会这么识趣。 外头传来开门声,是谢蕴出了正殿,可脚步声却没响起,殷稷听着外头的安静,忽然好奇起来,抬脚走到了窗前。 谢蕴果然没走,外头的雪还在下,此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谢蕴裹着雪色的斗篷站在廊下,身形几乎和周遭融在了一起。 她在廊下呆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倒是安静得很。 可殷稷却突兀地想起了那个凶巴巴的雪人,心口莫名地一揪。 大年初一,兴许可以允许她放肆一回。 他抬手将窗户推开了一些,正要开口喊人进来,谢蕴便抬脚走了,她走路也无声无息的,大约是不想吵醒睡梦中的人,可殷稷这么看着她走远,竟恍惚产生了一种她会消失在雪色里的错觉。 可终究也只是错觉,还有四年,谢蕴一定会很努力地撑下去的。 四年……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隔着单薄的寝衣,他清楚地碰到了心口的疤,那么厚,那么疼。 谢蕴,你真的就没为当初的事后悔过吗?我险死还生,连你一句抱歉都得不到吗? 他也站在窗前看了很久的雪,久到蔡添喜捧了朝服过来,提醒他该起身了,他才收回目光。 今日他要去给太后请安,然后去前朝接受百官和使臣的朝贺。 蔡添喜走近了些,却只觉一股凉气自殷稷身上散出来,顿时被吓了一跳:“皇上可要保重龙体,这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殷稷摆了摆手,虽然有时候他会控制不住的阴阳怪气,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温和可亲的。 “无妨,朕身体康健,何惧风雪。” 蔡添喜叹着气服侍他换了衣裳,外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是乾元宫的宫人们都预备着伺候了,旁的时候可以偷懒,今天可是必定会有赏的,若是谁偷懒错过了,会懊恼一年。 等穿戴齐整出去正殿的时候,乾元宫的宫人果然都已经起了,跟在德春身后排了四列,一见他出来,齐齐俯身拜贺:“奴婢/奴才恭贺皇上新春之喜。” 谢蕴适时端着装了金裸子的红封出来,上头一个最大最醒目的便是蔡添喜的。 殷稷亲手拿起来递了过去:“这一年也要劳累你了。” 蔡添喜连忙跪地谢恩,虽然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回,可做奴才的能得主子这么一句话,实在是很难不敢动。 他砰砰砰磕了几个头:“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荣幸,奴才谢主隆恩。” 殷稷弯腰将蔡添喜扶了起来,剩下的人便不够资格他亲自发,谢蕴便端着托盘走了下去,宫人各自取了一个,等秀秀拿完的时候托盘已经空了。 今年照旧是没有谢蕴的,哪怕是她自己装的红封,也没给自己留一个。 宫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些,只是偶尔有几个刚调过来顶缺的小宫人不懂内情,困惑又好奇地看着她。 这种时候总是难免尴尬的,但谢蕴也已经习惯了,放下托盘走到了一旁:“谢恩。” 宫人们乌压压跪了一地,山呼拜谢。 殷稷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人遣散了,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谢蕴身上:“新春大吉,谢蕴姑姑终于又熬过一年。” 谢蕴没什么反应,只将一本册子翻开递了过来:“这是待会儿要往各宫送的赏赐,和年前给您看的大致一样,只是悦嫔如今降了位,这赏赐……” “按照妃位赏。” 殷稷淡淡打断了她的话,似是猜到了谢蕴还有别的话要说,他面露嘲讽,“怎么,谢蕴姑姑现在也会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了?” 谢蕴有些恼怒,若是她当真看人下菜碟,两个贵人怕是早就被宫人们作践死了。 然而和殷稷争论毫无意义。 “奴婢谨记皇上教诲,这后宫里的都是主子,确实不该只看分位,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屈膝一礼,将册子收回去转身要走,殷稷却是一愣,谢蕴可不是这么好办的人。 他下意识喊住了她:“你……不争辩?” 谢蕴微微低下头,姿态恭谨,毫无错处:“既是皇上的意思,奴婢自然没有异议,何况这是悦嫔,奴婢也着实不敢多言什么。” 殷稷被噎了一下,虽是实话,可听起来的确太过刺耳,他没再言语,抬脚就去给太后请安了。 等他们不见了影子,秀秀才凑到谢蕴身边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姑姑……” 谢蕴一眼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略有些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放心吧,就算皇上偏爱悦嫔,她以后也不会动你了,经了这一遭她怎么都得长点脑子了。” 秀秀有些着急:“姑姑,奴婢不是担心这个……” 她是怕谢蕴难过,皇上回回都护着悦嫔,不管对方做了什么,她这个旁观的心里都难受的厉害,何况是谢蕴呢? 然而谢蕴却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只从怀里掏出个红封来:“呐,新春大吉,万事顺遂。” 秀秀摆了摆手:“奴婢不要了,姑姑是要出宫的人,攒着以后用吧。” 谢蕴塞进了她手里:“拿着吧,过了年就十三岁了,在宫外都可以议亲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出嫁,以后给你的东西只管收着,就当是我给你攒的嫁妆。” 秀秀又害羞又感动,这才收了红封,正要退下去干活就被谢蕴喊住了:“你替我往内侍省走一趟,调些宫人来,再找人去惜薪司提四篓红罗炭。” “是,奴婢这就去……提炭用什么名目?是从官中提还是挪了哪位娘娘的份例?” “从皇上的份例里出,就说是皇上赏给两位贵人的。” 秀秀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可刚走了两步就猛地反应了过来:“从,从皇上的份例里出?皇上赏给贵人的?皇上刚才说了吗?” 她怎么没听见啊。 谢蕴轻飘飘瞥了一眼乾元宫的大门:“皇上不是说了吗,不能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后宫的人都是主子,她们的东西不够用了,自然要从皇上的份例里出了。” 秀秀被吓了一跳:“姑姑,这,这不好吧?” “我这是谨遵皇上的教诲,她们可都是皇上的人,他不心疼谁心疼?” 要一视同仁是吧?好啊,一视同仁给你看。 第55章 家被败了 大年初一不奏政事,殷稷上朝只是为了接受了百官和使臣的朝贺,鞑靼来使提了秋日来访的要求,殷稷稍一沉吟便允了,随即便率百官前往祭天,等他回来时已经午后了。 恰逢江南的折子进了京他便去了御书房,江南的雪灾他一直惦记着,那地方不同于北地,为适应四季变换,房屋都修得结实耐寒。 而南方因着冬日却极短,气候又多闷热潮湿,墙体多为空斗墙或者抹灰墙,屋顶没有房梁,若当真大雪漫天而至,恐怕倒塌者不在少数。 好在江南刺史送上来的折子里并没有坏消息,虽然情况也不大好,冻伤冻病者不计其数,可好歹没出人命。 但殷稷仍旧发现了一桩值得高兴的事,就是那封折子,条理清晰,言简意赅,通篇下来并没有世家喜好的夸大其词,邀功请赏,像是个能干实事的人。 唯一可惜的是,这江南刺史,当初是顶着王家的名头进的考场,入得仕途。 世家为患啊…… 他叹了口气,冷不丁一缕黑烟飘过来,呛得他一咳嗽。 蔡添喜有所察觉,连忙请罪:“奴才该死,皇上没事吧?” 殷稷被呛得捂住了口鼻,抬眼一瞧才发现炭盆正冒着浓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御书房不是贪图安逸的地方,为了让皇帝警醒,这里是没有地龙的,冬日天寒就只能靠炭盆取暖,可现在这炭盆却很不配合,不只没有热气,还腾腾冒着黑烟。 “赶紧弄好。” 蔡添喜一边连声答应,一边愁眉苦脸地扇扇子,然而不管怎么扇,黑烟都不肯散。 殷稷被熏得看不下去折子,眉心皱了起来:“今天怎么回事?” 蔡添喜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是碳不对。” 殷稷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十分无语:“炭不对就让惜薪司来换,这种事难道还要朕提醒你吗?” 蔡添喜越发尴尬:“倒也不是拿错了……惜薪司那边说皇上今天的红罗炭份例都提出来了,奴才派人去的时候,他们就只给了黑炭。” 殷稷懵住,他不可思议道:“都提出来了?” 他才刚到御书房,而且打从进来就一直被烟熏,什么时候让人去提红罗炭了? 蔡添喜眼见着他脸色变化,知道这是要生气了,连忙解释:“是谢蕴姑娘提了您今天的份例,赏给两位贵人了。” 殷稷刚酝酿出来的火气猛地顿住:“你说谁?” 蔡添喜头几乎低到了心口:“是谢蕴姑娘,她说经过皇上教诲,她幡然悔悟了,眼见贵人们份例不足,整日受寒,她知道您肯定心疼,所以就将您今日的红罗炭份例赏给两位贵人了。” 殷稷僵在原地半晌没动弹,蔡添喜的话他每个字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却怎么听怎么透着诡异。 谢蕴把他的炭赏出去了?还说他心疼两个贵人? 他什么时候心疼她们了?他连她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为什么要心疼她们? 谢蕴是怎么想的?她是病傻了还是气疯了? 他叫嚣的思绪陡然一顿,早上故意气谢蕴的话浮现在脑海里,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谢蕴是故意的。 她这是气他早上的言语讥讽,所以抓着他的话头做文章。 好你个谢蕴! 他气得咬牙切齿,怪不得之前那么好说话,没拿宫规说事也没问些有的没的,原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这么收拾他。 真是反了,她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是皇帝? 自己不让她痛快,她也不让自己痛快是吧? 他被谢蕴的小心眼给气笑了,硬生生掰断了一根毛笔。 蔡添喜看得头皮发麻,忙不迭开口:“奴才这就去官中再提一些红罗炭。” “不用了,”殷稷换了支笔批复了江南刺史的折子,“朕不缺这几篓炭,炭盆撤了吧,泡杯参茶来。” 蔡添喜欲言又止,殷稷看得眉心一跳,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又怎么了?” “今天长年殿的人来了一趟,说良嫔守岁的时候着了风,病又重了,谢蕴姑娘就把您泡茶喝的参给送过去了。” “……都送过去了?” 蔡添喜头都不敢抬,却伸手比划了一下:“都送过去了,各个年份的都有,这么大一箱呢,好几个人才送完呢。” 殷稷:“……” 蔡添喜等了好一会儿也听见上面的人说话,一时忐忑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一眼,却见殷稷诡异的平静。 他心里却越发不安,按理说不该是这幅反应啊。 “皇上……” “应该还有吧?”殷稷忽然开口,语气里竟没有丝毫类似于愤怒之类的情绪,“她还送了什么?” 蔡添喜紧张的吞了下口水,虽然有些不敢开口,可皇上都问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还有一些,她还给惠嫔娘娘添了八盒血燕窝,八盒鹿筋,八盒鱼翅,庄妃娘娘六对东珠,六对……”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殷稷的脸色,见他眉头逐渐拧紧,嘴边剩下的一长串单子立刻咽了下去,补充道:“也没落下悦嫔娘娘,给了两块上好的翡翠,足够打几套头面了。” 然而殷稷的脸色仍旧没有好转,但也没说话,他只是慢慢伏在了桌子上,抬手捂住了心口。 肉好疼。 谢蕴这个混账,什么贵给什么,那些千年人参,满大昌都找不出几对的东珠,极品翡翠……那些可都是他私库里出的,他登基才三年,攒下这些东西容易吗? 蔡添喜见他迟迟不开口,担忧的上前一步:“皇上,您没事吧?” 殷稷抖着手抓住了桌沿,他强自镇定,若非一开口声音发颤,任谁都看不出不妥来。 “蔡添喜……” 蔡添喜忙不迭答应一声:“奴才在。” 殷稷抠着桌沿的手青筋都凸了起来:“以后私库的钥匙归你管,她要拿什么你都得先知道。” 再这么下去,他的私库迟早要被谢蕴造完,可他还不能说什么,谁让他把赐福的事交给了谢蕴呢? 那就是默许了她可以随意处置他私库里的东西。 失策了。 第56章 后妃 后宫,长年殿。 窦安康探头看着殿外,瞧见进来送赏的人是个全然陌生的面孔,脸色微微一暗:“谢姐姐还是不愿意见面。” 奶嬷嬷又给她裹了件披风:“姑娘也体谅体谅她吧,家道中落,如今要为奴为婢才能过活,谁愿意和故人想见?” 窦安康叹了口气:“说的是,是我自私了。” 她抬了抬脸颊,奶嬷嬷会意,连忙给送赏的宫女塞了个金镯子:“劳烦姑娘了。” 秀秀笑着和窦安康请了安,贺了新春之喜,又和奶嬷嬷寒暄几句,说话间目光几次扫过窦安康,见她脸色虽然不好,气息却还算匀称,心里觉得能和谢蕴交差了,就要道别离开。 奶嬷嬷却又将一个荷包塞了过来:“我家娘娘和乾元宫里的谢姑姑有旧,这个红封劳烦你捎回去给她,就当是讨个吉利。” 一听是给谢蕴的,秀秀连忙收了起来,态度热情了些:“嬷嬷放心,奴婢一定送到。” 等将人送了出去,奶嬷嬷才一一看过那些东西,先前就听说过宫里新春赐福的东西是哪些,眼下都一一对得上,只是按照分位多了些旁的。 可还有一人高的木盒子摞在了一起,奶嬷嬷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只得打开看了一眼,随即诧异的“呀”了一声。 窦安康压下翻涌而至的咳嗽,嗓音嘶哑的开口:“怎么了?” 奶嬷嬷一连开了好几个盒子,见都是顶好的野参,顿时满脸惊喜:“可见谢姑娘还是惦记着姑娘的,这么多极品的参,可不就是知道姑娘你现在每日里都得用参汤吗?” 窦安康起身走近了些,眼看着奶嬷嬷一盒一盒的打开,脸色从最初的高兴逐渐变了味道,她一把抓住奶嬷嬷的手:“别开了……这么多,谢姐姐该不会是把皇上的私库搬空了吧?你快去打听打听,别让她因着我获了罪。” 昭阳殿。 “这一定是稷哥哥专门给我的,他知道我被罚会不开心,所以不止按照妃位赏的赐福礼,还特意给我添了这两个宝贝。” 她身上已经完全瞧不见受罚的颓唐了,高兴的像个孩子。 苏合原本还有话要说,此时见她如此高兴,嘴边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如果萧宝宝还是妃位,这后宫赐福第一个就是她,可现在只是个嫔,所以乾元宫的人是先去的含章殿,苏合早早地就让人去看着了,那边也是规制之外还多了别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想必也不会比这翡翠差。 萧宝宝这并不是独一份。 可如果说实话会惹怒主子,苏合还是选择隐瞒,反正她不说萧宝宝也不知道。 “皇上还是最疼爱主子的。” 苏合笑吟吟开了口,她如今已经知道怎么讨好这位主子了。 萧宝宝闻言果然高兴,抬手摘下头上的金簪子扔了过来:“赏你的。” 苏合受宠若惊,可并没有被这点恩惠蒙蔽眼睛,她含笑开口:“奴婢只是说了句实话,怎么敢要主子的赏?要是换了旁人,不说殴打庄妃,只这僭越的罪就足够被打入冷宫了,可皇上却只是让您禁足,还要亲自来接您,这可是大周开朝以来独一份的恩宠。” 萧宝宝对后宫的事并不了解,闻言很是惊讶:“是这样吗?” 她控制不住的咧开嘴,抬手捂住脸笑的满脸通红:“稷哥哥……我错怪你了,我还以为……” 苏合趁机继续开口:“可是主子,你有没有想过尚服局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您不知道百鸟朝凤,可尚服局也不知道吗?” 萧宝宝脸色的喜色淡了,她踢了下桌子:“我就说是谢蕴陷害我,稷哥哥非不信。” 苏合有些无奈,这主子虽然好哄,可脑子着实不好用,她只好说得更明白了一些:“您说的有道理,只是说也奇怪,庄妃怎么就那么巧做了那种事呢?若不是她被您推倒的事被太后亲眼看见,您也不至于降位。” 萧宝宝一怔,似是被这句话提醒了什么,眼底闪过恍然,她扭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合:“你是说……” 苏合忙不迭点头:“正是,庄妃她……” “她被谢蕴下蛊控制了!”萧宝宝斩钉截铁道,说着话逐渐兴奋了起来,“我都听话本里说了,很多人都养那种虫子……” “娘娘!” 苏合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了她,这主子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她叹了口气:“庄妃娘娘好歹是妃位,谢蕴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比起谢蕴主使,您不觉得庄妃更可疑吗?” 萧宝宝嫌弃的瞥她一眼:“你没生病吧?我和王惜奴无冤无仇的,她陷害我干什么?” 苏合心力交瘁,深吸一口气才再次打起精神来:“话是这么说,可您想想,这事最后是谁得到的好处最多?” 萧宝宝终于肯认真思考了,神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苏合适时开口:“昨天她可是和皇上同席而坐的,晚上还将皇上带去了含章殿,之前她可是最不受皇上待见的那一个,现在被您推了一下,名声有了,宠爱也有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说别的萧宝宝还没有反应,可提起殷稷去含章殿,她就想起了刚进宫时被她截胡殷稷的事情来。 她恨得咬牙切齿:“你说的对,王惜奴的确不是好东西。” 说着她又有些不甘心:“你真觉得和谢蕴无关?” “她哪敢啊。” 苏合恨不得诅咒发誓,她不知道萧宝宝和谢蕴之间有什么恩怨,可那是皇帝身边的人,在龙床上的时间,比所有后妃见皇帝的时间加起来还多,这样一个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毕竟再多的偏爱也抵不过日积月累的诋毁。 比起和那样一个人为敌,她宁愿主子和庄妃对上。 不同于长年殿和昭阳殿的欣赏,九华殿的惠嫔十分直接,东西一到便让人送去了小厨房,炖了甜汤出来。 而含章殿此时却诡异的平静。 藤萝看着那熠熠生辉的东珠,又看一眼不为所动的庄妃,还是按捺不住开了口:“娘娘,听说这些东珠是谢蕴姑姑做主送过来的,奴婢看过了,都是极品的好东西,她大约是想和您表忠心的。” 庄妃正和自己对弈,闻言头都没抬:“皇上私库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可说到底也是皇上的,谢蕴拿着别人的东西来表忠心,太过不值钱了些。” 藤萝有些尴尬,她私心里盼着庄妃能将谢蕴收为己用的,便替她找补了两句:“她毕竟落魄了,一个奴婢手里能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也只能逮着机会做点什么了,至少有心不是?” 庄妃这才将东珠拈起来看了一眼:“去打听打听,旁人宫里除了规制内的东西,还都给了什么。” 藤萝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庄妃喊住:“别急着回来,看看御书房和乾元宫都有什么动静。” 藤萝不敢多问,转身匆匆去了。 庄妃此时才看着那东珠笑了一声:“的确是稀罕物件……可这真的是皇上赏的吗……” 第57章 朕不说停不准停 谢蕴亲自去了一趟长秋殿,两个贵人都住在这里,原本两人是有各自的住处的,可入宫后太过寂寞,她们便想去求殷稷好住在一处。 可不受宠的后妃还不如奴才,她们别说去和殷稷求情,连见都没能见到,最终还是谢蕴遇见她们,替她们传了话。 事情倒是不难办,可谢蕴看见的却是如死地般的寂寞,她不敢想如果自己和这两位贵人易地而处,她能撑多久。 所以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哪怕以后会在滇南受瘴毒而死,她也要离开这里。 至于殷稷…… 她已经给了他们两人任性的机会,由着自己呆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足够了。 两位贵人知道会有人来,早就守在门口等着了,她们炭火不够,今天又下了雪,脸颊已经冷得通红。 瞧见谢蕴过来,她们脸上立刻带了笑,远远地就迎了上来:“呀,谢蕴姑姑怎么亲自来了。” 林贵人抓住了谢蕴的手:“还以为姑姑忙,今年就不自己来了。” 往年新春赐福,因着宫里只有这两位后妃,谢蕴都是亲自来送的,可今年多了那么多人,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过来。 可谢蕴还是来了。 两人十分惊喜,殷勤地围着她道谢。 谢蕴并不接茬,她来这里主要是为了避开气头上的殷稷,虽然也有一点是想让两人以后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但这一点并不值得提起,举手之劳她也不觉得有必要被人感激。 “两位贵人先接赏吧。” 林贵人张贵人连忙跪地,谢蕴读完了单子将两人搀扶了起来:“今年皇上开恩,规制之外多赏了几篓子红罗炭,还有些素锦棉絮,贵人们若是得闲,做些衣服被子打发时间也好。”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感动,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皇帝赏的,殷稷从没正眼看过她们,又怎么会知道她们缺的就是炭和棉衣? 可这宫里最忌讳多嘴,两人只能忍下万般情绪再次道了谢。 宫女小草端了茶上来,茶叶很寻常,谢蕴却仍旧喝了一大半,等道了谢她才又开口:“听说惠嫔娘娘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两位的闲不如去九华殿走走。” 这是在给她们指出路。 她们本就是太后身边的人,不得殷稷喜爱后也就失去了价值,所以进宫后哪怕日子过得辛苦,太后也没多看一眼。 可偏偏她们身上仍旧打着长信宫的标签,想另找出路都不成。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苦笑出来:“我们也不是没去过,九华殿的豆包姑娘没让我们进去,说惠嫔娘娘在休息。” 话说得还算客气,可内里就是嫌弃她们,不想让她们这样的无用之人拖累惠嫔。 谢蕴不以为意:“一次见不到就去两次,两次见不到就去三次,比起往后的日子,现在的这点脸皮算什么呢?” 若她也这样脸皮薄,早在被殷稷百般羞辱的时候,已经死了。 “两位贵人若当真豁不出去就多想想以后吧,给自己一个念想,眼下的苦自然就熬得过去了,奴婢言尽于此,告退了。” 两人都没再言语,只一路送着她出了门。 可她却走得不疾不徐,甚至还在路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乾元宫。 殷稷不出所料已经回来了,整个乾元宫的气氛都透着紧绷。 谢蕴脚步顿在了门口,送殷稷东西的时候倒是解气了,现在却多少都有些心虚,哪怕明知道殷稷没什么理由把她如何。 “姑姑,”秀秀偷偷溜过来,小脸绷得紧紧的,“您可回来了,皇上一回来就找您,脸色可吓人了,奴婢就说不能这么做,皇上果然生气了……要不奴婢去把东西要回来吧?” 谢蕴虽然紧张,却还是被她给逗笑了:“你要是真那么干了,皇上只会更生气。” 那就不只是肉疼了,还脸疼。 秀秀失望地叹了口气,将一个荷包递了过来:“奴婢去长年殿的时候好好看过良嫔娘娘了,病得不重,只是虚弱些,应该不要紧的,这是娘娘身边的奶嬷嬷给的,说是给你的。” 谢蕴心口被戳了一下,安康给她的。 她抬手接过来,明明只是个很寻常的荷包,她拿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坠得她手直颤。 窦安康,安康妹妹…… 她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勇气打开,只珍而重之的塞进了怀里,一支软枕忽然自正殿里扔了出来,唬得两人都是心口一颤。 “给朕滚进来!” 殷稷沉甸甸的声音响起,一听就是压抑着怒气。 秀秀吓得抓住了谢蕴的胳膊:“姑姑……” 谢蕴摇摇头全当安抚她,随即深吸一口气进了正殿。 殷稷果然是很生气的,大马金刀地坐在罗汉床上,一副准备算账的样子,一见谢蕴进来,他咬肌立刻绷紧了,一句话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哟,散财童子回来了,真是有失远迎啊。”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看得谢蕴想笑,但她死命绷住了,一脸正经道:“皇上谬赞了,奴婢也只是不想辜负皇上的教诲,再说都是些身外之物,能博娘娘们一笑,想来皇上也会高兴。” 殷稷脸色铁青:“高兴?对,朕高兴得很……过来。” 谢蕴没动,反倒后退了两步。 殷稷眼睛眯起来:“你躲什么?你不是说朕很高兴吗?朕龙颜大悦,你有什么好怕的?” 谢蕴还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心里多少有些打怵:“皇上,奴婢还有些活要做……” “你没有。” 谢蕴还要辩驳,殷稷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他身形挺拔,这么紧盯着人走近的时候,压迫感强大得仿佛要凝成乌漆漆的阴影。 谢蕴被惊得转身就想跑,门板却砰的一声被关上了,蔡添喜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赶紧关上,关好了就都下去吧。” 谢蕴:“……” 蔡公公你可真有眼力见。 她无奈只能站在原地:“皇上,赐福的东西是您让奴婢做主的……” 殷稷冷笑着哼了一声:“朕也没说不是啊。” 他将谢蕴紧紧抵在身后的门板上,声音低了下去:“打从你进门开始,朕可有责备过你一句?” 谢蕴一怔,好像还真没有。 “话是朕自己说出口的,不会因为这种事追究你。” 虽然这话说得让人安心,可他的一举一动却透着和话语截然相反的意思。 谢蕴轻轻缩了下肩膀:“既然皇上不追究,那奴婢就……”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殷稷扛着她的腰粗暴地把她扔上了罗汉床,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但朕今天看你不顺眼。” 他栖身压下来,盖章似的在谢蕴锁骨上咬了个牙印:“做主做得很痛快是吧?喜欢做主是吧?朕今天让你做个够!” 他翻身将谢蕴举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动,朕不说停,不准停。” 第58章 他还记得她爱吃什么 谢蕴累极而眠,身体蜷成不大的一团缩在罗汉床上。 她大约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又被胁迫着不敢偷懒,被放下来的时候连话都没说一句就睡了过去。 殷稷目光扫过她斑驳的颈侧,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看你还敢有下一次……” 积聚了一整天闷气慢慢散了,捏着谢蕴鼻子的手却没有挪开,只稍微松了松,给她留出了呼吸的空间,目光却又黏了上来。 那目光沿着鼻尖一路移到了闭合的眼睛上,脑海里却突兀地浮现出了另一个画面,那是今天凌晨的时候,谢蕴站在廊下看雪时的背影。 她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殷稷猜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谢蕴的脸颊,一不留神就将人弄醒了。 他其实很少见到谢蕴刚睡醒时的样子,大部分时候谢蕴会在他睡梦中离开,极偶尔的情况,就比如之前他在偏殿过夜的时候,会完事就走,那时候谢蕴都还没来得及睡着。 他从不知道谢蕴刚醒的时候,声音是软糯沙哑的,像个孩子,完全没有平日里气人和犟嘴时候的冷静和刚硬。 像是变了个人。 他听得耳朵发痒,连带着心口也痒了起来,一瞬间竟产生了亲吻她的念头。 然而谢蕴要醒了。 殷稷迟疑片刻,亲吻变成了啃咬,等谢蕴真的醒过来的时候,锁骨上已经多了两个牙印。 她闷哼一声,挣扎着要起身。 殷稷将她摁了回去:“这不是龙床,朕允你多待一会儿。” 谢蕴叹了口气:“一滴精十滴血,请皇上自重。” 殷稷一哽,这女人果然是一醒了就不招人待见了。 他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劝谏是皇后的职责,还轮不到你来做,朕让你睡你就老实睡,听懂了吗?” 谢蕴动了动嘴唇,似是还有话要说的,可殷稷捂得严实,她试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能发出来,最后只好妥协,闭上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她仍旧是疲惫的,刚才的清醒也不过是之前被殷稷踹下龙床的记忆太过深刻,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她虽然睡着了,却很快又被迫醒了过来,殷稷就在她身边,哪怕不说话不动弹,存在感也很鲜明,何况现在他还大狗似的一下一下舔着她的锁骨。 她又不愿意睁开眼睛,很多时候只要她不开口,殷稷也不会说话,这份难得的亲昵就会多持续一会儿。 如她所料,殷稷始终没有开口,只是舔弄她锁骨的动作逐渐轻柔了起来,恍惚中竟给了谢蕴一点旖旎的错觉。 可殿门却在此时被敲响了,蔡添喜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来:“皇上,该用晚膳了。” 谢蕴心里叹了一声,之前那句说蔡添喜有眼力见的称赞她要收回来,他并没有。 殷稷应了一声,随即起身下了地。 谢蕴感觉到什么东西蒙在了头上,大约是被子,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外头的动静却仍旧听得清楚。 先是推门声,应该是蔡添喜进来了,然后才是两人说话的声音, “皇上的晚膳在哪里用?” “就传到这里吧……多添副碗筷。” 蔡添喜似是怔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等人退出去,谢蕴才撩开被子穿衣,心里很想问一句殷稷的那一副碗筷是给谁用的,可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圈也没能说出来。 她安静地下了地,但脚刚碰到地面,还不等站起来腿就软了,她踉跄两步跌下了脚踏,一头撞进了殷稷怀里。 对方哼笑一声:“这一岁没白长,连投怀送抱的本事都学会了。” 谢蕴推开他,耳朵涨得通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她背转过身去系腰带,腰间却多了一只手,殷稷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下:“罢了,这次你的确辛苦,朕赏你一同用膳。” 谢蕴抓着腰带的手微微一顿,她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和殷稷一起用饭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对方在吃,她立在一旁伺候。 偶尔人手不足的时候,她还要充当试毒的角色,虽然吃的是同一道菜,可始终不是一起下筷的。 今天竟然有了这个机会。 谢蕴一时竟然有些不真实感,扭头朝殷稷看了过去,殷稷却误会了这个眼神,脸色微微一沉:“怎么?不愿意?今天可有芙蓉鸡……” 话没说完,殷稷就突然闭了嘴,谢蕴的心脏却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她没想到殷稷还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皇……” “闭嘴,赶紧收拾。” 殷稷似是十分懊恼,很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谢蕴识趣的没再追问,弯腰将罗汉床收拾好,指尖却不受控制的抓紧了被子。 殷稷…… 殿门再次被敲响,谢蕴以为是蔡添喜传了晚膳来,连忙将被子叠好抱着进了内殿。 可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桌子上不止没有饭菜,连殷稷都不见了。 她一愣,德春连忙上前解释:“刚才出了点事,皇上去处理了,劳烦姑姑等一等。” 谢蕴摆摆手,将德春遣了下去,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糟糕。 她重新坐回罗汉床上,将刚才被殷稷枕过的软枕抱在了怀里,低下头轻轻用脸蹭了蹭。 如果能多维持一会儿这种愉悦又期待的心情,她不介意等。 可她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了很久,等到饭菜都凉了,人还没回来。 而此时的殷稷已经完全没了用膳的心思,他看着眼前的庄妃主仆,脸色阴沉:“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第59章 庄妃的计谋 含章殿的雪下午才停,藤萝雪停后才回来。 庄妃的棋还没下完,她正盯着棋盘发呆,听见藤萝回来微微侧了下头。 “主子,您怎么还在下啊?这么坐一天多累?” 藤萝说着上前,抬手给庄妃揉了揉肩膀,庄妃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你回来了,我才能知道该如何落子,打听得如何?” “昭阳殿那边是两块极品的翡翠,长年殿那边是人参,九华殿是吃食,东西都不少。” 庄妃捻起一枚棋子摩挲:“长秋殿呢?” 藤萝面露不屑:“她们两个也就是捎带脚的得了些赏,听说就是几篓子炭和些料子,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这宫里谁会把她们放在眼里?” 庄妃闲适的脸色却微微一滞:“你说长秋殿的赏赐是炭?红罗炭?” “自然是,皇上既然赏了,总不能赏黑炭。” 庄妃眉心一蹙:“可这炭正当用……” 最关键的是,昨天晚上家宴的时候,她看得清清楚楚,殷稷看都没看那两个贵人一眼,不可能会发现她们冻得双手红肿,进而知道她们现在正缺炭。 赏炭这种事太过贴心了,不像是皇上会做的事情。 “只怕咱们多地的这些东西并不是皇上授意,而是有人擅自做主。” 藤萝不敢置信:“主子别说笑了,谁敢做皇上的主,不要命了?” 庄妃神情莫测:“是啊,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威胁可就太大了。” 见她说得认真,藤萝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脑子里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脸色跟着一变:“奴婢听说皇上回乾元宫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如果主子你说的是真的,会不会是皇上也不知道?” 她说着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谁干的呀?这胆子也太大了……” “还能是谁?”庄妃紧紧捏住了手里的棋子,“以往这些事儿不都是谢蕴姑姑安排的吗?” 藤萝一时哑然,可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谢蕴这个棋子,:“有没有可能她就是为了给您表忠心,才冒险这么做的?” 庄妃不置可否:“乾元宫有动静吗?” “没呢,奴婢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听,好在有个小宫女和奴婢是老乡,又和谢蕴的婢女秀秀相熟,这才知道了一些乾元宫里的事,很安静,皇上像是没发作。” 庄妃静默下去,许久才将手里的棋子落下,神色间多了几分嘲弄:“是本宫打眼了,还以为最大的绊脚石是悦嫔,现在看来,是她才对。” 藤萝听得云里雾里:“主子,您说什么呢?” “没什么,你去寻个宫人常用的荷包送去乾元宫,就说是谢蕴姑姑昨天过来的时候落下的,别的什么都不用说。” “谢蕴姑姑昨天什么时候来过?”藤萝脱口而出,“主子,您是不是记错了?” 庄妃看她一眼,虽然轻飘飘的,却看得藤萝浑身一激灵,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多嘴,话都没敢说就走了。 她到乾元宫的时候,正是晚膳时分,蔡添喜正带着内侍往乾元宫送膳食,她连忙迎了上去:“蔡公公。” 蔡添喜一见她就笑开了:“哟,藤萝姑娘来了,可是庄妃娘娘有吩咐?” 藤萝屈膝一礼:“哪敢呀,这不是昨天谢蕴姑姑去了趟含章殿吗?落下了个荷包,这两天太忙,眼下奴婢一得空就赶紧给送过来了。” 蔡添喜眼底闪过狐疑,虽然皇帝阴阳怪气很多次,嫌他对谢蕴的事太了解,可他当着大总管的差,随时要应付皇帝的询问,对宫里大大小小的事还是得知道的,尤其是乾元宫里人的动向。 谢蕴昨天是病了才回的乾元宫,没听说过她后来又出去了啊。 他心里各色思绪翻飞,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旧笑吟吟的样子:“想来是和庄妃娘娘投缘,向来细致的人竟也落了东西。” 藤萝被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却牢牢记着庄妃嘱咐她的话,别的什么都不说,闻言也只是含糊一笑,很快就告辞走了。 蔡添喜看了眼那荷包,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可事关谢蕴的动向,他不敢隐瞒,更不敢私下里和对方接触,犹豫片刻,他心里有了决定。 他若无其事的上前敲了门,正殿里安静了一会才传来殷稷的声音:“进来吧。” 蔡添喜推门进去,将拿着荷包的手抬到了胸前:“皇上可要听听今天的菜单子?” 殷稷挥了挥手,先前关于年节的安排,谢蕴程过章程给他看,其中就包括今日的晚膳。 先皇奢靡,一餐饭食少说也要三四十道菜,殷稷一登基就将这规矩改了,平日里只用八菜两汤,只是今天毕竟是年节,饭菜便添到了十五道。 殷稷抬了抬下巴,示意宫人上菜,可目光一转却瞧见了蔡添喜手上的东西,他不由笑开:“怎么,有人送你的?” 蔡添喜老脸一臊:“皇上说笑了,奴才这种没根的人,哪有人会送这种东西?是刚才含章殿的藤萝姑娘来了一趟,说昨天谢蕴姑娘去含章殿的时候落下了,特意给送了过来。” 殷稷一顿:“谢蕴和庄妃?她们俩素不相识,什么时候扯上关系了?” 蔡添喜一脸茫然:“奴才也不知道,兴许是有什么公事吧。” 殷稷的脸色仍旧不好看,昨天谢蕴病倒在宫墙底下,是他把人送回来的,当时那副憔悴样子,让人连说句重话都像是在欺负人……她怎么可能去含章殿? 可若是她没去,含章殿的人闹这一出是干什么? 而且,昨天…… 他想起家宴上的闹剧,想起萧宝宝的僭越,庄妃的设计,心里微微一沉,当时他就想过会不会和谢蕴有关,可最后还是把这怀疑压了下去,现在看来,可能真的有内情。 得让庄妃闭嘴。 他起身就走,蔡添喜一愣:“皇上,晚膳呢?” 殷稷充耳不闻,走得飞快,蔡添喜连忙让人将晚膳收起来,脚下匆匆追了上去。 第60章 又一次的背叛 含章殿。 对殷稷的到来,庄妃毫不意外,施施然行礼问安,殷稷面无异色,弯腰将人扶了起来:“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庄妃含羞带怯的一笑:“礼不可废……皇上怎么忽然来了?” 殷稷摩挲了一下袖子里的荷包,声音清润温和:“你昨天受了委屈,朕难免要多惦记几分,只是……” 他话锋忽然一转:“朕政务繁忙,很希望后宫太平一些,庄妃,你说呢?” 庄妃像是被这句话刺伤了,略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皇上说的是,后宫还是要以和为贵的……藤萝,快上茶,要山泉水泡的太平猴魁。” 殷稷微微一顿,眼神探究起来:“庄妃真是心细如发,连朕喜欢什么水什么茶都知道。” 庄妃含羞带怯的笑起来,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殷稷这话里蕴含着的警惕:“臣妾素来愚钝,若不是谢蕴姑姑提醒,臣妾怕是怎么都不会知道的。” 殷稷神情一顿:“你说谁?谢蕴?” “是啊,昨天来的时候闲聊了两句。” 藤萝端了茶来,适时接了话茬:“皇上不知道,谢蕴姑姑可有趣了,竟还说知道这些就能得宠……” “住口!”庄妃呵斥一声,“胡说八道什么?谢蕴姑姑不过是个玩笑话,你还当真了?竟拿到皇上跟前来说嘴。” 藤萝连忙闭嘴,可殷稷的脸色还是沉了下去。 庄妃正打算找补两句,就见他忽然一抬手,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顶好的太平猴魁泼了一桌子。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主仆两人都跪了下去。 殷稷这才开口,语气不算严厉,却透着凉意:“朕刚刚才说了希望后宫太平些,你就要生事是吗?一唱一和的,到底想说什么?” 庄妃被他吓得颤了颤,可片刻后她一咬牙,竟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仰头朝殷稷直视了过去:“臣妾知道皇上会生气,可有句话臣妾不得不说……谢蕴姑姑心思太多了,留她在您身边不合适……” 殷稷此来就知道她会提起谢蕴,丝毫不意外,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挑了下眉:“心思多?” 他轻笑一声,姿态里是看戏的闲适:“她心思多朕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怎么,算计你了?” 庄妃用力摇头:“若是算计臣妾,臣妾绝不敢来烦扰皇上,是谢蕴姑姑她……”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犹犹豫豫的不肯开口,直到殷稷不耐烦的看过来,她才再次开口:“是谢蕴姑姑来寻臣妾,说要助臣妾得宠,还将皇上的喜好一一告知……” 殷稷猛地一顿,刚才的好整以暇瞬间不见了影子。 “你说什么?谢蕴说要助你得宠?” 庄妃磕了个头:“臣妾不敢隐瞒皇上,谢蕴姑姑的确这么说的,臣妾当时也的确心动过,也知道这样的人对我有利,可王家世代忠良,臣妾不能因一己之私就纵容这样的人留在您身边,所以哪怕明知道皇上您会生气,臣妾也还是直言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可殷稷脸上却毫无动容,眼底甚至隐隐泛起杀气:“她当真这么说了?” 庄妃伏在地上:“臣妾绝无虚言,为了不得罪谢蕴姑姑,臣妾还赏了她一整套的生肖金裸子,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回去看。” 殷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抓着椅子的大手青筋凸起,可即便他如此用力,身体却仍旧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好你个谢蕴,拿朕当筹码去讨好后妃……你还真干得出来。 你知不知道这是叛主?! 六年前悔婚,六年后出卖…… 好,谢蕴,你很好,朕真是瞎了眼,竟然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他气的眼睛猩红,迟迟没能说出话来。 庄妃在这份安静里也逐渐心慌起来,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一旦玩不好,极有可能再无翻身之地。 可皇帝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排斥,若是她和其他后宫女子走一样的争宠路子,那注定是不通的。 她要让皇上看见她身上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东西,她不仅有女人的温柔妩媚,还有男人的忠肝义胆。 可殷稷的反应也着实让她忐忑,他会吃这一套吗? 她等了又等,上首始终没有动静,她按捺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却是一仰头就对上了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明明这人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可庄妃此刻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却是全然的危险和排斥。 她畏惧似的低下了头,浑身跟着一颤,这次不会失策了吧? 不可能啊,有着六年前的旧怨在,加上眼下的又一次背叛,再深的感情都不可能容忍的。 她实在拿不准殷稷的态度,心脏越跳越快,也越跳越乱。 “蔡添喜,传朕旨意。” 殷稷陡然开口,庄妃不受控制一哆嗦,一时间竟紧张的连呼吸都忘记了。 可殷稷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情绪:“庄妃王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可堪内用,着令其暂掌宫务,为朕分忧。” 庄妃一愣,随即铺天盖地的惊喜涌了上来,她连忙磕头谢恩。 殷稷冷冷看着她:“庄妃,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这后宫一定要风平浪静。” 庄妃下意识答应,却不等再说点什么,殷稷就抬脚走了。 等他彻底不见了影子,藤萝才激动地爬过来:“主子,皇上竟然把掌宫的权利给您了,悦嫔惠嫔打破头都没抢到呢,咱们以后的好日子要来了。” 庄妃跌坐在地上,刚要笑一声,却陡然回过神来:“不对,皇上刚才的话……” 她脸色瞬间复杂起来,再不见刚才的喜悦。 藤萝有些茫然:“主子你说什么呢?什么不对?” 庄妃脸色沉郁下去:“我还是低估了她在皇上心里的位置。” 藤萝听得云里雾里:“主子,您在说什么呀?” 庄妃苦笑出声:“还能是谁?谢蕴啊,失策了,本以为这次能一举拿下皇上的心,现在看来,适得其反了,皇上现在,只怕是厌恶我至极。” “怎么会呢?主子你想多了吧?” 庄妃看向那盏狼狈歪倒在桌上的茶盏,苦笑一声:“怎么会是想多了呢?罢了,就算是讨厌,也比漠视的好,收服男人这种事,总得慢慢来。” 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殷稷会怎么处置谢蕴。 第61章 朕不管你了 雪又下了起来。 殷稷却浑然不顾,走得大步流星,蔡添喜一路小跑着才追上,很想劝他一句雪天路滑,当心脚下,可看他脸色铁青,仿佛笼罩着乌云,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圈也没敢说出来。 新年刚到,宫里处处都张灯结彩,透着一股子热闹,可越是热闹,越衬的殷稷骇人。 蔡添喜摇头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责备了谢蕴一句,这谢姑娘怎么能作这种死呢? 这种事情能做吗? 这次只怕是没人保得住了。 谢蕴姑娘,你可自求多福吧。 他叹了口气,快步上前想撑伞给殷稷遮雪,可殷稷身高腿长,走得太快,他拼了老命追赶也没能遮住几下,等殷稷回到乾元宫的时候,大氅的双肩已经落满了雪。 谢蕴正候在门口等着,见殷稷回来,撑着伞迎了上来,瞧他身上有雪,十分自然地抬手拂去了。 “这雪越来越大,皇上怎么不撑伞?” 这话殷稷还没反应,却听得蔡添喜头皮发麻,生怕下一瞬殷稷就会发作,然而对方却十分冷静,甚至连脸色都诡异的平和了一些。 “关门,今日朕谁都不见。” 蔡添喜片刻都不敢迟疑,连忙让人关了门,还连宫人都遣了下去。 殷稷这才一抓谢蕴的手,拽着她进了内殿。 谢蕴方才就察觉到了殷稷的心情不大好,可她不知道对方刚才是去了一趟含章殿,更不知道庄妃会走那么一招险棋,将她的事都抖落了出来。 眼下见殷稷心情不虞,她十分顺从地没有闹,心里还琢磨着待会要软下性子来哄哄他。 毕竟他们还没用晚膳,她心里是有些期待的。 可刚一进正殿,还不等她开口殷稷便将她抵在了门板上,目光狠厉地看了过来。 谢蕴这才意识到,殷稷的火气是冲着她来的。 “你怎么了?” 殷稷一扯嘴角,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吗?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 谢蕴被吼得愣了一下:“我做什么了?” “还在装傻?” 殷稷抬手捏住了她的脖子:“你去含章殿干什么?” 谢蕴一滞,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十分不好的猜测,殷稷为什么会问这个? 她微微侧开头:“只是去送吉服……” “朕说的是昨天!” 谢蕴一滞,昨天?昨天她何曾去过含章殿? “我昨天没去……” “还撒谎?” 殷稷声色俱厉:“谢蕴,你还真是撒谎成性,当年的事是这样,现在的事还这样……好,不说是吧?那朕来说。” 他嫌恶地松开了谢蕴的脖子,一连后退了几步才重新看过来:“你去含章殿,是要投靠庄妃,要助她得宠……” 他拳头狠狠攥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在拿朕当筹码!” 谢蕴本能地摇头:“我没有,我说了我没去,你为什么不信我?” “你凭什么让朕信你?” 殷稷冷笑一声,“凭你六年前悔婚另嫁吗?” 谢蕴一时哑然,沉痛的回忆和殷稷的嘲讽羞辱交叠在一起,一时间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扶着门板慢慢跌坐在地上:“当年的事,我身不由己,我解释过很多次了……” 殷稷脸上的戾气逐渐褪了下去,却不是消了气,而是彻底的失望,他轻哂一声:“是啊,你是解释了很多次,只是可惜的是,没有一次说的是实话……” 谢蕴再次哑然,殷稷又是一声轻笑:“罢了,朕就当你当年是身不由己,可这次呢?这次的背叛也是为人所迫不成?” 那两个字太过刺耳,谢蕴本能地摇头否认:“不是背叛……” 她从未和庄妃泄露过殷稷的丝毫,说助她的高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做个饵吊着她而已。 可这话说出来殷稷也是不信的吧。 她苦笑一声:“我只是要活命,我只是想要保护我身边……” “朕会杀你了吗?!” 殷稷怒吼出声,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个人失望透顶,却不想还是被她一句话再次激怒了,他气得浑身哆嗦,“朕说过,不会让你死,你说朕不信你,可你呢?你宁肯信一个宫外来的人,也不肯信朕是吗?” 谢蕴张了张嘴,很想说点什么反驳,可在开口的瞬间脑海里却闪过了很多很多的画面。 忽而是殷稷站在萧宝宝身前,冷漠又嘲讽地说,主子想罚你就罚你,不需要理由; 忽而又是偏殿里他头都不会地往外走,声音无谓地说,下次别玩这种把戏了,朕的禁军很金贵; 忽而是他高高在上的拿着谢家人来威胁她,义正严词地指责她,奴婢怎么能记恨主子…… 画面纷纷乱乱,太多太杂,将谢蕴嘴边所有的话都压了下去。 浓郁的酸涩委屈涌上来,激得她眼睛发烫,她仰头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哑着嗓子开口:“皇上的话,奴婢倒是很想信,可我又拿什么去相信?” 殷稷仿佛戳中了痛脚一样,声音嘶吼得近乎破音:“你既然不信朕,又为什么进宫?!” 为什么进宫? 因为她想看看,那传言里几乎要了殷稷命的伤是不是好了;她想看看这个从小生活在萧家的人在宫里过得怎么样;她想……再陪陪他…… 所以哪怕明知道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她也还是来了。 可这真心实意的关切在殷稷冷漠厌恶至极的神情面前,像极了一个笑话。 已经一无所有,难道要连这点自尊都丢出去给人践踏吗? 谢蕴仰头闭上了眼睛,声音轻不可闻:“我大约是……疯了吧……” 殷稷静默片刻,陡然笑了出来,笑声逐渐阴鸷,又变得嘶哑:“疯了吗?疯了的不是你,而是朕……谢蕴。” 他再次抬眼看过来,眼底已经是全然的冷漠了:“既然不信朕,朕也不必再护着你了……” 谢蕴垂下眼睛,她知道今天这件事不会善了,庄妃太懂人心,六年前的事,算上今天这遭,新仇旧恨,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蔡添喜!” 殷稷语调陡然拔高,蔡添喜不敢进来,隔着门板应了一声:“奴才在。” 殷稷扭开头,似是再不愿意看见谢蕴:“她以后再也不是贴身女侍了,换个人上来伺候。” 谢蕴脾性严厉,先前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今没了高位,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会多不好过。 然而谢蕴仍旧什么都没说,沉默地站起身推开了门。 可在迈出去的前一刻,她还是再次开了口:“兴许你觉得没什么区别,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当初告诉庄妃的,是助她登高位,不是得宠。” 第62章 互不相见 谢蕴走了,因为刚才的发作,整个乾元宫都安静得针落可闻。 殷稷靠在罗汉床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她刚才的话,是登高位,不是得宠…… 这有什么区别?! 他气得将矮桌上的东西砸了一地,可诡异的是,心里的火气竟然真的消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听得懂谢蕴的意思的。 后位不管是谁的,都不会落在谢蕴身上,所以谁坐都一样,可得宠这件事,是关乎圣心的。 谢蕴她…… 殷稷踹了一下椅子,愤愤不平道:“这算什么?这个女人真是偷奸耍滑,红杏出墙,不守妇道!” 椅子翻倒的动静惊动了外头的人,蔡添喜虽然不敢,却还是硬着头皮进来了:“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殷稷理都没理他,蔡添喜叹了口气,喊了德春来收拾一地的狼藉,等收拾好了,见殷稷还是不说话,他试探着开了口:“皇上,既然谢姑娘现在不是管事了,这偏殿的住处……” 殷稷顿了顿,扭开了头,仿佛没听见。 德春正要开口再问一遍,就被蔡添喜拦住了,他无声地摇了摇头,拉着德春出了门。 “干爹,皇上刚才没听见,你怎么不再问问?” 蔡添喜敲了敲他的头:“皇上是什么人?能听不见咱们的话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皇上既然没吩咐,那就不用动。” 他左右瞧了一眼,见没有人在才压低声音开口:“虽说她不管事了,但你见了她还得给我客客气气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听见没有?” 德春虽然不够聪明,却足够听话,闻言也没多问就答应了,蔡添喜却仍旧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 说话间,谢蕴提着个小包袱从偏殿里走了出来,蔡添喜连忙上前拦住:“谢蕴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谢蕴微微屈膝:“我已经是个寻常宫婢,不好继续住在这里,烦请公公给安排个住处。” 蔡添喜心里发苦,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倔,闹得他时常觉得自己会错了殷稷的意,以为他已经不在乎这位了。 可偶尔泄露出来的情绪又让他不敢真的放肆,这皇帝的心思难猜,一旦摸到了苗头,他就不敢乱怀疑。 他压低了声音:“谢蕴姑娘,咱家也不是指责你,可这次的事儿的确是你不对,日后总还得在这宫里生活,你不能这么犟着,逮空得去哄哄皇上。” 谢蕴苦笑一声:“我也知道,可皇上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应该就是我……想让他消气,我还是躲着得好。” 蔡添喜一听这话头就觉得不对劲,这两人相处自然地互相哄,皇帝拉不下脸来,要是谢蕴还犟着,两人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谢蕴姑娘,你这样可不行……” 谢蕴摇了摇头,她知道蔡添喜说这些是为了她好,可她没办法照做,蔡添喜没见过当时殷稷当时看她的眼神。 她也不是没心没肺,也会难受的。 “多谢公公提醒,我先回去了。” 她打断了蔡添喜的话,转身略有些仓皇地回了偏殿,等门板合上她才苦笑了一声。 这件事的确是她不对,可她只是想多一道保护符而已,她总不能让秀秀一个无辜的人跟着自己受罪。 殷稷在理直气壮怨恨她指责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的处境呢?哪怕只是一瞬也好,有过吗? 应该没有吧。 算了,她现在也不想见到殷稷,先这样吧。 她靠在床榻上发呆,冷不丁外头传来脚步声,随即秀秀推门进来:“姑姑,我怎么听说你被皇上罚了……” 谢蕴收敛起所有情绪,平静无波地应了一声:“是这么回事,以后你就不必喊我姑姑了,也不必再来伺候。” 秀秀一把抓住她的手:“那不行,就算你不掌事了,你也是我姑姑。” 谢蕴揉了揉她的头,心里泛起一丝动容,又安抚了秀秀两句,才把她撵回去休息,第二天一早,她起身跟着一众乾元宫宫人身边列队等候蔡添喜吩咐。 察觉到她在,宫人们神色各异,时不时就会有目光瞥过来,带着探究和幸灾乐祸。 她只当没察觉,秀秀却十分不满:“这些人看什么啊,又不是不认识。” 可落魄的谢蕴应该是没见过吧。 她不至于和这样的人计较,太掉价。 蔡添喜很快来安排差事,他一眼就从人群里看见了谢蕴:“你们两个去清理博古架,都是宝贝,要小心些。” 这算是最轻省的差事,谢蕴知道蔡添喜是在照顾她,可她不大想去正殿:“蔡公公……” 蔡添喜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摇了摇头:“谢蕴姑娘,听从安排吧。” 谢蕴原本还有很多话要说,却都被这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她如今一个寻常宫婢,确实应该听从安排。 她叹了口气,带着秀秀进了正殿。 殷稷一炷香后才起来,谢蕴听见动静就缩到了架子后头,等人走了才出来,可随后几天她竟再没见到殷稷,对方住在了长年殿。 大约也是不想看见她吧。 谢蕴垂下眼睛,重新擦拭起架子来。 日子简单枯燥又劳累,可时间一久,她也有些适应了,虽然感受到了很明显的排斥,例如吃饭的时候永远没有人会和她坐在一起,甚至是她忙完了手里的活计想去给人帮忙的时候,宫人们也避之不及。 但这些都是小问题,她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她这些年最习惯的就是一个人。 第63章 不用伺候朕,你日子不错吧 初五开朝,殷稷便搬回了乾元宫,连带政务也尽量带回来处理。 有朝臣觐见,地点也从御书房改成了乾元宫。 春闱将至,他留了祁砚用午膳,两人边聊边进了乾元宫,宫人乌压压跪了一地,可殷稷一眼扫过去就瞧见了躲在角落里的谢蕴。 祁砚提了句什么,他微微分了下神,等再看过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打从上次贬斥之后,谢蕴就在躲他,搬回乾元宫之后,他竟一次正脸都没见过,大部分时候都是这副样子,开始能瞧见一眼,后来便躲起来了。 他心里窝着火,你做错事在先,你还不想见朕?你凭什么跟朕闹脾气? 他将拳头握得咔吧响,却仍旧面色如常的和祁砚商讨政事,等用完午膳,遣人下去,他的脸色才阴沉下来。 他将门开了一条小缝,谢蕴正在擦洗梅瓶,神态平和,一副很喜欢现在生活的样子。 不用伺候朕,连干这种粗活都觉得不错是吧? 殷稷硬生生被气笑了,可笑着笑着,他脸色就阴郁了下去,蔡添喜送茶进来,一看见他这副表情,心里就是一咯噔,他不知道又是什么招惹了皇帝,也不敢多言语,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在了他手边:“皇上,太平猴魁。” 明明是最喜欢的茶,殷稷此时却毫无兴趣,目光透过门缝继续看着外头的人。 蔡添喜跟着看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谢蕴在躲皇帝,这件事他早就知道,现在看皇上这意思,他也察觉到了。 他不敢擅自提起谢蕴,怕又被皇帝阴阳怪气,只能岔开话题:“皇上尝尝吧,是之前收起来的雪水,兴许别有一番味道。” 殷稷这才收回目光,抬手端起了杯盏,可却先哼笑了一声:“蔡添喜,你说有些人,明明有错在先,还不知悔改,处处躲闪,她到底在想什么?” 蔡添喜心里叫苦,他实在是不愿意插嘴两人的事,可主子问了他又不能不说,他斟酌片刻:“兴许是心里有愧,不知道怎么面对吧?” “她会有愧疚?” 殷稷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嘲讽出声,“若她当真这么有良心,当初又怎么会做出那么不知羞耻的事情来?” 这指的还是六年前的事,蔡添喜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桩陈年往事给殷稷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他不敢为谢蕴开脱,只能沉默不语。 殷稷却自己笑开:“罢了,为她费神不值得。” 蔡添喜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殷稷的脸色却忽然阴鸷了下去,蔡添喜看得脱皮发麻,心里哀嚎了一声,这又是怎么了? 他还当是谢蕴又做了什么,连忙也从缝隙里看了出去,却瞧见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太监,原本他是在做擦地的活儿的,可此时一盆脏水却不知怎么的,竟然撒了那梅瓶一身,连底座都弄脏污了。 “这个废物。” 蔡添喜起身就要出去,却被殷稷一抬手拦下了。 他脸色仍旧不好看,却也只是冷冷看着外头。 蔡添喜一瞬间福至心灵,皇上拉不下脸去和解,自然只能从谢蕴身上下手,让她趁机知道知道寻常宫人的辛苦也好,兴许她就知道皇上对她其实还算不错了。 门外小太监阴阳怪气地看着谢蕴:“你怎么不长眼啊?你要不撞我,我能把水洒了吗?这么多脏水,你自己擦吧。” 谢蕴打量了一眼脏兮兮的梅瓶,又看向叉着腰满脸都写着我故意的小太监,眼睛微微一眯:“我记得你。” 当时她在内殿收拾殷稷的衣裳,外头就有人在编排她的是非,只是她虽然让两人担惊受怕了几天,可最后也没做什么。 现在看来,有些人并不知道什么叫息事宁人,更不知道什么叫感恩。 小太监明显一慌:“你记得我又怎么样?现在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不知道宫里多少人想收拾你吧?我要是你,就夹着尾巴做人。” 谢蕴蹲下身,慢慢用抹布将脏水收进木盆里。 小太监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看明白了:“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原来一吓就软,好好擦啊,擦不干净就给我……啊!” 小太监尖叫一声,随即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竟是谢蕴将收起来的脏水兜头泼了过来,甚至还有几口灌进了他嘴里。 小太监恶心的浑身哆嗦,谢蕴无波无澜地看着他:“我这个人,最不会的事情,就是夹着尾巴做人,不如你教教我?” 小太监说不出话来,半跪在地上一直干呕,听见动静的德春连忙跑进来,一看出了乱子,下意识想去找蔡添喜,可又想起来皇帝回来了,这时候蔡添喜肯定是在对方身边伺候的,这时候去找他,会惊动皇帝。 而对方还嘱咐过他,对谢蕴,能帮就要帮一把。 他只能硬着头皮凑了过去:“谢蕴姑姑,这是怎么了?” 谢蕴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让我把脏水擦干净,我擦给他看。” 德春也就猜出来了,八成是这小太监想落井下石,被谢蕴教训了,可眼见人满脸蜡黄,抽搐不停,他也不好再追究什么,只能喊了人来把他拖了出去。 “快,把这里收拾收拾。” 他又吩咐旁人,却被谢蕴拦住了:“这是我的活,我自己来吧。” 德春也没多言,很快就退了出去,乾元宫再次安静下来。 蔡添喜偷偷瞄了一眼殷稷,见他脸色缓和了下来,心里微微一松,正要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殷稷就忽然开口:“她日子过得不错,还真是有劳你照料了,朕赏你点什么好?” 蔡添喜正要推辞顺带表忠心,一抬眼却瞧见殷稷脸色不对,虽然没了刚才的阴鸷,却透着股熟悉的阴阳怪气。 他心口一跳,也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招了皇帝的眼,只能摆出了更谦卑的姿态来:“皇上明鉴,奴才绝对不敢徇私,都是寻常安排的活计。” 殷稷一声轻笑:“朕当然知道你不会徇私……毕竟你是朕的奴才,又不是她的。” 蔡添喜赔笑着应声,心里却一阵阵发苦,皇帝这话一说出来,他以后可不敢优待谢蕴了。 他的确是特意给谢蕴安排了轻松的差事,看得其实也还是皇上的面子,但显然,对方不满意。 唉,谢蕴姑娘,你以后自求多福吧,我是不敢帮你了,不然我就说不准是谁的奴才了。 殷稷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嘴角抿得死紧,他透过门缝,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外头的人身上。 喜欢这样的生活是吗?那朕就让你看看,没了蔡添喜的照料,你还能不能这么舒坦。 第64章 找茬 第二天,谢蕴的差事就变了,蔡添喜喊了她去擦地,这是最苦最累的活,秀秀一听就急了:“蔡公公,是不是安排错了?” 蔡添喜看了她们一眼,摇着头走了,秀秀刚要追上去就被一个小宫女拦住了。 “蔡公公说了让你们去擦地,我们都听见了,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可这么脏这么累的活,怎么能让姑姑去做?” 小宫女一撇嘴:“别人都做得了,她怎么做不了?” “你!” 谢蕴拦住了还要开口的秀秀:“没事儿,什么差事不是做,走吧。” 秀秀有些着急:“不一样,这擦得得跪着擦,这一天下来膝盖都肿了,还得洗帕子,姑姑你手上还有伤……” 谢蕴揉了揉她的头:“没事的。” 蔡添喜优待了她那么多天,没理由忽然变卦,除非是有人授意。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想起来殷稷之前还问过她手上的伤,不过现在他大约已经忘了吧。 罢了。 她端了木盆从外殿开始擦,这活做起来果然很累,只清理完外殿,就累得她气喘吁吁了,膝盖也疼得厉害,她不得不歪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许是她太过生疏,等外殿清理完,已经到了晌午,午饭的时辰已经过去了。 寻常宫人挨饿是常事,厨房不是御膳房,不会给人留饭菜,这时候就算去了也估计什么都没有。 她没打算白跑一趟,只选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来,慢慢揉了揉膝盖,秀秀却在这时候偷偷摸摸提着食盒进来,然后拉着她去了后头背风的角落里:“姑姑快吃吧,我一路跑过来的,还热着呢。” 她们如今是最低等的宫人,饭食一般都是一道素菜,一盘咸菜,可秀秀提着的食盒里,却是两碗热腾腾的肉末打卤面。 显见她是花了银子的。 “姑姑快吃吧。” 谢蕴有些感动,只是有些话她素来不肯宣之于口,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却将碗里的肉末夹了拨了许多给秀秀。 “呀,姑姑,你别给我呀,这又不是以前,你给了我你自己就不够吃了。” 秀秀正在长身体,平日里按照宫人的定量,她根本吃不饱,回回都要谢蕴匀一些才能吃饱,以前她大约并不知道这件事,眼下谢蕴没有能力照顾她了,她才察觉到这一点。 谢蕴揉揉她的头:“我不饿,你快吃吧。” 秀秀似乎还要说什么,被谢蕴板着脸教训了一句,这才委委屈屈地闭了嘴,低头去吃面。 谢蕴这才去吃自己的,刚才给秀秀拨卤子的时候还不觉得,眼下一夹面条,她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 擦地果然是很辛苦的活计。 她轻轻吸了口气,咬着牙捏紧了手里的筷子,却不防备用力过猛,筷子“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殷稷甩袖就走,蔡添喜看了看远处的两人,又看了看越走越远的殷稷,还是抬脚追上了自家主子:“皇上,是奴才太马虎了,谢蕴姑娘以前没做过这种活,回头奴才就给她换个差事。” 殷稷脚步顿住:“换什么换?她若是真的受不了,还用等着你来发善心?” 蔡添喜知道他在气什么,也不敢言语,只能讪讪应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御书房去,可半路上就被人不耐烦地撵走了:“朕不用伺候,别来碍眼。” 蔡添喜忖度着这应该是让自己趁机去劝劝谢蕴的意思,也没纠缠,转身就回了乾元宫,这短短一刻钟,谢蕴已经吃完了饭,端了木盆开始擦拭内殿。 他心虚的笑了一声:“谢蕴姑娘,干活呢?” 谢蕴仰头看他一眼,一颔首算是见礼:“蔡公公有吩咐吗?” “不敢不敢,哪能有什么事劳动你啊,就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说。” 他在谢蕴身边蹲下来:“你也看见了,这宫人的日子不好过,咱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是吧?那是皇上,你和他认个错服个软不丢人,这么犟着才会被人笑话呢。” 谢蕴抓紧了手里的抹布,擦地的动作陡然加重了力道:“公公的话我记住了,我还有很多活要做,请您让一让。” 蔡添喜有些无奈,先前人被关在偏殿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谢蕴的倔,很清楚自己说再多也没用,只能叹了口气走了,可一出门却瞧见本该在御书房的殷稷竟然就站在门外。 “皇……” “下去。” 蔡添喜一声都没敢吭,灰溜溜地走了。 谢蕴一无所觉,发了狠地擦了一小会儿,双手就有些撑不住了,乾元宫太大,刚才那短暂的休息并没能缓解她的疲惫,现在双手仍旧抖得厉害。 她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休息一下,眼看着什么都不做,两只手都在抖,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嗤:“你就是这么干活的?” 这声音…… 谢蕴抬眼看过去,果然是殷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乾元宫。 她下意识想躲,可后退了一步才反应过来这里无处可藏,她只能起身行礼。 可殷稷还是看明白了她刚才的下意识反应,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冷硬,他也不喊起,由着谢蕴维持着那别扭的姿势,目光自她泡得发白的手上一扫而过,这才凉沁沁开口:“你若是连擦地都不会,朕就送你回内侍省,再好好学学规矩。” 谢蕴抿了下嘴唇,她不知道殷稷这话里有几分是威胁,几分是认真,可却清楚地知道,发回内侍省的奴才都没什么好下场。 “奴婢做得好。” 殷稷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谢蕴没再言语,跪在地上重新一点点擦拭起来,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摸了下地面,将一点灰尘拈起来递到她面前:“这就是你擦的的?重新擦。” 谢蕴身体一僵,再次紧紧攥住了抹布,污水透过指缝淌了出来。 殷稷眯起眼睛:“怎么?不服气?” 谢蕴死死咬着嘴唇,直到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延开来,她才强做镇定开口:“不敢。” 她低头重新擦拭起内殿,可木盆却忽然被踢翻了,殷稷身上的火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他暴躁道:“滚出去,看见你就烦。” 第65章 有人在耀武扬威 谢蕴狼狈地退了出去,连木盆都没顾得上拿,时辰没到,她不能回偏殿,只好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好让自己清净一下。 殷稷会看她不顺眼在她意料之中,毕竟这些年都是这样,可那副态度不管经历多久,她都没办法习惯。 还有四年,好长啊…… 她靠着墙慢慢蹲在了地上,一阵说笑声却飘了过来。 她一抬眼就看见庄妃带着藤萝大摇大摆进了乾元宫,她如今代掌宫务,可说是后宫第一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谢蕴不想理会她,站在拐角处没动弹,可庄妃却看见了她,笑吟吟走了过来:“谢蕴姑姑,许久不见啊。” 谢蕴压下心里的不待见,面无表情地行了礼,语气里毫无情绪:“娘娘贵人事多,自然没工夫见奴婢这样的垫脚石。” 藤萝有些恼怒:“你这是什么态度?以前你是乾元宫的掌事女官也就算了,咱们多容忍你几分也没什么,可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寻常宫婢,还敢在庄妃娘娘面前这般嚣张,你活腻歪了?” “藤萝,够了。” 等对方那些话说完,庄妃才慢吞吞开口阻止,看向谢蕴的目光里带着点惋惜:“本宫也不想和姑姑走到这一步的,只是实在是没办法,皇上不只是夫君,更是帝王,姑姑以后千万要记得这一点,谨言慎行,莫要再犯这样的错。” 谢蕴冷冷看着她,根本不屑于接这样的话。 庄妃没如何,藤萝却再次恼怒起来,起初她听说谢蕴被贬斥还对她有那么一丝愧疚,可现在眼见她这么不识好歹,那点愧疚就烟消云散了。 “别给脸不要脸啊,我家娘娘好言好语劝告你,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这副态度,你信不信我……” “罢了,”庄妃再次打断了藤萝的话,婉转绵长地叹了口气,“本宫虽是一片好意,不想谢蕴姑姑错上加错,可既然她不能领悟,本宫也不能强求,如今蒙皇上信任,将后宫事宜托付于我,我也忙碌得厉害,就言尽于此吧。” 她抬了抬手,藤萝连忙扶住了她,朝谢蕴示威似的翻了个白眼:“以后你就一辈子做被人踩在脚下的烂泥吧,活该!” 路上她仍旧不解气:“这人真是不识好歹,娘娘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都纡尊降贵和她说话了,她竟然那副态度。” 庄妃柔柔叹了口气:“罢了,本宫的心又岂是旁人能懂的……” 说话间她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看了过去,就瞧见殷稷正开了窗往外头看,此时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心里微微一紧,皇上该不会听见她刚才刺激谢蕴的那些话了吧? 可随即她就反应过来,离得这么远,他不可能听见,就算真的听见了,她其实也没说什么。 殷稷总不能偏心到因为一个宫女就对她一个掌宫务的妃如何。 她稍微松了口气,快步进了正殿,人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人,可眉眼一沉就多了几分干练沉稳,如果不能做个小鸟依人的宠妃,那做个可堪大用的臣子也不错。 她屈膝行礼:“臣妾问皇上安。” 殷稷看都没看她一眼,态度不冷不热:“你来干什么?” 庄妃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是不欢迎自己的,眼神一暗,却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是有件事臣妾拿不准主意,所以来和皇上请教的。” 她说完就期待地看着殷稷,等着他接茬,然而殷稷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低头去看手里的书。 庄妃十分尴尬,只能自己继续开口:“先皇生忌将至,该如何操办,还请皇上示下。” 殷稷仍旧不开口,显然是有意给她们难堪,庄妃还撑得住,藤萝脸上却火辣辣地烫了起来,眼见周遭宫人来来往往,脸上的血色就越发浓郁。 “皇上,庄妃娘娘问……” 庄妃拦住了她没说完的话,仍旧一副恭敬的姿态等着。 像是晾够了主仆二人,殷稷这才开口:“若后宫的事还要朕来拿主意,要你何用?” 虽然语气清淡,可话却十分严厉。 庄妃微微一颤,连忙低下头:“臣妾知道了,请皇上放心,这件事臣妾一定能操办好。” 殷稷仍旧没有看他:“你要记住,你的职责在后宫,别以权谋私,惦记朕周遭。” 话音落下,他撵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庄妃一时间又惊又怒,她知道殷稷不待见她,可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给她留脸面。 简直欺人太甚! 可现在不能发作。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告退。 可这口气虽然暂时压下了,却到底梗在心口,藤萝忍不住道:“皇上他怎么这样?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竟然一点体面都不给您留,太过分了。” 还不是因为她们揭了皇帝的伤疤,还动了他不想让人动的人。 庄妃腹诽了一句,可她并不愿意提起这茬,索性闭嘴不言,可藤萝仍旧联想到了谢蕴身上。 “奴婢看,肯定是谢蕴给皇上吹耳边风了,您看她刚才那态度,像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吗?这种人就是该教训……” 庄妃瞥她一眼:“别胡闹,一动不如一静,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把宫务处理好,名声立起来,等我贤德之名传遍大周,后位就非我莫属。”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不得皇帝喜爱的皇后,历史上也是凤毛麟角,这条路还是太难了。 何况,还有人不停说她们坏话。 藤萝想着回头看了一眼,不行,不能就这么放着谢蕴不管,她家主子仁善忠义,不肯做这种事,那就她来吧。 第66章 先撩着贱 殷稷的态度,就是宫人的态度。 先前谢蕴虽然被贬斥了,可有着她受罚后仍旧受宠的先例,宫人们最多只是躲闪,除了之前有过节的人,并不会来主动招惹她。 可那天殷稷在正殿的一番找茬之后,情况就变了,分给宫人们擦洗的热水她开始分不到,哪怕有些人兑的水烫手都不肯给她匀一些;她刚刚擦干净的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那个角落里又会出现脏污,让她不得不重新擦洗一遍。 她不知道眼下这情形是无意间造成,还是殷稷有意为之,现在却不能计较。 秀秀却很是气愤,咬牙切齿地说是谁谁谁,撸着袖子要去找他们算账。 谢蕴拦住了她,她不是打算忍气吞声,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至少要选一个殷稷不在的时候,免得他又拉偏架。 另一重就是要好好挑一个出头鸟,好杀鸡儆猴。 只是她没想到,念头才闪过没几天,出头鸟就来了。 蔡添喜一得了消息就匆匆去了御书房禀报,彼时殷稷正在看今年春耕的折子,听见他脚步匆匆,便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什么事,这么急?” 蔡添喜讪讪笑了:“倒也不是着急,这不是事关乾元宫吗?刚才德春那小子来报,说含章殿的藤萝姑娘去乾元宫了,奴才想着这八成是想来寻您,却找错了地方,您看奴才是不是去走一趟?” 殷稷拿着折子的手一顿,眼神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蔡添喜:“拐弯抹角。” 他先前才警告了庄妃不要随便去乾元宫,这才几天,她带进宫的丫头就去了乾元宫,说是寻他,他可不信。 即便真的是,这种小事又何必蔡添喜亲自来报给他?在乾元宫找不到,自然会来御书房的。 这老小子想说的,分明是藤萝去找谢蕴的麻烦了。 如果是之前,谢蕴还是自己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莫说一个藤萝,就是庄妃在她面前都讨不了什么好处,就跟当初的萧宝宝一样。 可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寻常宫人,是随时能被调去其他地方的,在后妃的掌事女官面前的确是低人一等。 他看着眼前的折子,脸色变幻不定,蔡添喜小声开口:“皇上,要不回去看看?” 殷稷想起谢蕴的躲闪,“嘁”了一声:“她都能耐到算计朕了,还需要朕护着不成?不去。” 他低头继续去批手里的折子,蔡添喜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似是也意识到君心为不可违,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就要退下去。 殷稷瞥他一眼,捏着折子的手不自觉紧了一下,眼看着人就要离开御书房,他状似无意地咳了一声:“朕忽然想起来,有样东西忘拿了,你去取回来。” 蔡添喜连忙应声,躬身等着他吩咐,却察觉到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地落在自己身上,看得他寒毛直竖。 他有些纳闷,这吩咐说到一半不说了,老盯着他是个什么意思? 他实在摸不透殷稷的想法,只能讪讪仰头看过去,却在接触到殷稷眼神的瞬间察觉到了什么。 一瞬间他福至心灵:“皇上,奴才年纪大了,有些事记不清楚,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您要的东西,若是急用,您不如回去吧?这折子带回去批也是一样的。” 殷稷又咳了一声,声音严厉:“这点事都记不清楚,回头找个太医给你看看,开几副补身的药吃吃吧。” 蔡添喜连忙低头道歉,可这话说是嘲讽,却是赏赐,宫里的太医是为主子服务的,他们这些宫人不管地位多高,没有主子开口,都不够资格请太医。 多少人都是小病拖成了大病,最终不治身亡。 他能得着这一个请太医看诊的机会,属实难得。 他心里既感激又庆幸,连忙收拾了折子,跟在殷稷身后亦步亦趋地回了乾元宫。 乾元宫正热闹。 谢蕴正在擦洗廊下的青石地面,帕子就被人踩住了,她本以为又是哪个宫人不长眼,一抬头却是藤萝那张脸。 她微微一顿,松开帕子站了起来:“这是在乾元宫,走路是要看路的。” 藤萝板着脸看她:“该看路的是你。” 她目光一扫周遭,做粗活的宫人纷纷退开,虽然他们现在还在乾元宫,可这种低等宫人,庄妃随便一句话就能调动,反正不管换了谁,皇帝都不会在意的。 他们可不敢得罪藤萝。 眼见众人识趣地推开,藤萝这才满意地笑开,继续说了下去:“我家主子如今代掌后宫,是当之无愧的后宫第一人,你先前的提议其实不错,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为我家主子效忠。” 谢蕴被这句话气得想笑,踩着她爬上了高位,现在还要来利用她? 是她算错了人心,事情发展至此,她自己也推卸不了责任,所以原本她是不打算和含章殿计较的,可为什么非要来恶心她? “脑袋被门夹了,就去请你家主子给你请个太医看看,别出来卖蠢。” 藤萝被骂得一愣,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家主子还肯用你,是她心善,不然你这样一再背叛的人,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背叛? 殷稷这样说也就罢了,一个外人也要来戳她的肺管子…… 她抬腿一脚就踹在了对方小腿上,藤萝猝不及防,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地上。 “你个贱人,你敢打我?!”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发髻却忽然被抓住,力道自头顶压下来,竟然起身不得。 藤萝有些心慌:“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你敢动我,我家主子不会放过……啊!” 随着一声惨叫,她脑后袭来一股力道,压着她“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一瞬间额头鲜血飞溅。 冲出来得毫不客气,藤萝一瞬间被撞懵了,竟连求救都忘了,直到被谢蕴抓着发丝,撞了一下又一下,她才在剧痛里回神,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宫人们被惊动,纷纷围了过来,可眼见这么多人在,谢蕴竟丝毫没有收敛,仍旧狠狠撞了两下才松手。 藤萝歪倒在地上,满脸都是血。 谢蕴蹲在地上,抓着藤萝的头发逼她抬头:“不服气是吧?那就回去和你家主子告状吧,我和你打赌,她不仅不会为你做主,还会为了树立贤德之名,带你来给我赔罪。” 她温柔地拍了拍藤萝的脸颊:“你要记得一句话,先撩着贱。” 第67章 我早晚要杀了齐王 藤萝被几个小太监抬回了含章殿,谢蕴一脸冷静地擦拭青石地面上的血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原本无时无刻不在讥讽编排她的宫人们却再没敢开口,连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地面上的脏污也不见了影子。 但那是后话了,此时谢蕴只想擦干净这些血迹,然后回去给自己的嘴角上点药。 有点疼呢。 不远处看了全程殷稷迟迟没开口,蔡添喜也没想到他们紧赶慢赶回来,遇见的会是这么一幅场景。 不止没来得及英雄救美,还被谢蕴的残暴狠辣惊了一把。 在这宫里,虽然背地里的狠辣手段层出不穷,可大庭广众就这般不客气,还是头一个。 他有些摸不准殷稷的想法,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该不该为谢蕴说话,只好沉默不语。 殷稷倒是并没有露出别的情绪来,大约是早就知道谢蕴不是个柔软心善的人,并不觉得意外。 可眼底仍旧流露出了失望,宁肯冒着和庄妃对上的风险亲自动手,也不愿意服软来求朕…… 明明是你有错在先,服软就这么难? 蔡添喜见他站着不动,小声道:“皇上,要不要过去看看?” 殷稷迟迟没出声,半晌后却转身就走,一句话远远地飘了过来:“她的事朕懒得管。” 蔡添喜心里失望,却也只能应声,又抱着厚厚一摞折子跟在殷稷身后回了御书房。 此后几天仿佛宫里就没了谢蕴这个人一样,殷稷再没问过,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蔡添喜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糟糕。 就跟年前谢蕴被关在偏殿里最后那几天的时候一样。 可他也不敢问,转身出去泡了杯参茶,却是刚回来就见刑部侍郎正在门口徘徊。 “大人怎么不进去?” 刑部侍郎讪讪一笑:“这就进去了。” 这一看就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蔡添喜连忙往角落里躲了躲。 刑部侍郎磕完头没起身,头都不敢抬,一口气将要说的话都说了:“皇上,庶人殷时长跪牢中求您开恩,允他在先皇生忌那日祭拜,聊表孝心,这是他的血书。” 殷时便是曾经的齐王。 蔡添喜接了血书,却不知道该不该呈到殷稷面前。 殷稷的脸色却已经狰狞了起来,虽然过去了六年,可每每提起这个人,他心里的戾气都会控制不住的涌上来。 如果说他对谢蕴是带着矛盾的怨,那对齐王,就是到了极致的恨,若不是有那么多宗亲看着,有先皇的遗诏拘着,他早就将那个人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了! 可即便如此,在先皇将他贬为庶人,圈禁别院之后,他还是在登基的第一时间把人移到了刑部地牢,他要这个人就算活着,也一辈子不得见天日。 这个人就该活得不人不鬼! “他的日子看来过得太好了,竟还敢来招朕的眼。” 刑部侍郎低着头讷讷不敢言语,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可齐王母家毕竟是王家,那么大一个世家在那,这面子他不能不给。 何况,当初能拿到参加科考的资格,他还是挂靠的王家,这让他想拒绝都没底气。 只是眼下他也着实不敢多说一个字。 殷稷一把夺过血书扔了下去:“你告诉他,若是他真有孝心,就以死谢罪,去阴曹地府为先皇尽孝吧。” 这话刻薄又恶毒,全无天家风范,可刑部侍郎一个字都不敢言语,讪讪应了一声,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殷稷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而缓和。 在问了谢蕴很多次当年悔婚的原因,却没得到实话之后,他也动过撬开齐王嘴的念头,还亲自去牢房里逼问过。 可问出来的却都是些不堪入耳的东西。 “这样的烂货你也要,她根本就是把你当成踏脚石,这样的货色,要不是生在谢家,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你一定没见过她爬我床的样子,脱光了衣服,跪在我面前求我,又卑贱有浪荡,真是像极了一条母狗……” “闭嘴!” 殷稷嘶吼一声,大手狠狠挥下,半人高的奏折山崩般四分五裂,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双目猩红,每一个字都携裹着狰狞的恨意,惊得御书房内外的人都跪了一地。 外头守门的内侍满脸惊恐,死死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而身处御书房的蔡添喜尤其难受,虽然他明知道皇帝的怒气不是冲着他来的,可直面天子之怒,他还是被惊得瑟瑟发抖,跪在一旁动都不敢动。 他其实并不意外皇帝会发作,毕竟每次有人在皇帝面前提起齐王,都会让殷稷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但只从殷稷每次都会被回忆激怒的情况来看,那回忆绝对很糟糕很糟糕。 这种时候他不能劝,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等着皇帝自己平复下来。 殷稷的胸腔剧烈地起伏,虽然明知道齐王不在眼前,可回忆给他造成的影响却仍旧如影随形,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想借着黑暗冷静下来,可那些刺耳的话却一层一层堆叠着他身上的戾气。 谢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曾经真的这么爱慕过他吗? 他靠在龙椅上许久都没开口,直到夜幕降临,该用晚膳了,蔡添喜才不得不开口:“皇上,该用晚膳了。” 殷稷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去长年殿。” 蔡添喜连忙让人摆驾,殷稷难得的乘了銮驾,一路上默不作声地到了长年殿。 良嫔一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心情不好,体贴的遣退了所有人,又点了一支安神香。 殷稷摆摆手:“不必了,你身体受不得熏香,别点了。” “偶尔一支,无妨的……皇上是想和自己讲讲?还是更愿意一个人呆着?” 殷稷苦笑了一声:“让朕一个人待会吧……若是那人有你半分知情识趣,朕也不必躲到你这里来。” 他不说是谁,良嫔也体贴地没有问,只是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每个人的缄默不语,都有她的无可奈何……” 殷稷没再开口,默默闭上了眼睛,良嫔也没多言,拿了毯子轻轻给他搭在了身上。 可殷稷这一宿却睡得并不好,竟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等在谢家门外的时候,从日出等到日落,从雨下等到雨停,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最终等来的,是齐王府的提亲。 谢蕴…… 第68章 皇帝受伤了 殷稷又是一连几天都歇在了长年殿,萧宝宝还在禁足,只能自己生个闷气,倒是弄不出乱子。 庄妃知道殷稷排斥她,得宠这事至少眼下和自己无缘,也还能按捺着性子忍。 可太后却忍不了了,她既然做了太后,自然希望将皇后的位置继续留在荀家,可按照眼下这情况,惠嫔连宠爱都得不到,又怎么上位? 于是这一日,长信宫来人传话,传良嫔去说话。 长年殿离着长信宫不近,良嫔又体弱,路上走得慢,迟到片刻很正常,可就是这么件小事,却惹得太后勃然大怒,罚人在长信宫门口跪两个时辰好生反省。 可不过一刻钟,良嫔就病弱晕倒,殷稷得了消息,亲自去将人带走了,明明都到了长信宫门口,他却连进去给太后请个安都不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对太后表达不满。 太后心里恼怒,可她不是皇帝亲娘,甚至连教养的恩德都没有,并不敢真的和皇上闹翻,至少在她的养子晋王长大之前,不行。 她只能忍气吞声,让人带了不少补品赏赐去长年殿,虽然对不起是不可能说的,可她堂堂一国太后,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皇帝并没有给面子,一挥手就将长信宫的人撵了出去,还传召了太医院半数的太医过去。 但这些人并没有进内殿,甚至连宫人都被打发了出去,等内殿只剩了两人时,良嫔才睁开眼睛,看着殷稷轻笑了一声:“这副病恹恹的身子,有时候也是好用的。” 殷稷似乎并不意外,在她身后加了个枕头:“是朕带累了你。” “皇上不必说这种话,各取所需而已,哪有带累之说?” 殷稷没再言语,让人端了药来给良嫔喝。 可奶嬷嬷送进来的却不只是药,还有后妃们来探望的消息。 殷稷在这里,这时候不来什么时候来呢? 既然面子上的事迟早要做,那还是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更合算。 殷稷不耐地挥挥手,让蔡添喜将人撵下去,可良嫔拦住了他:“还是见见吧,兴许有我想见的人呢?” 殷稷啧了一声,仍旧有些不痛快的,但这幅态度就是默认了,奶嬷嬷看了良嫔一眼,还想劝她两句,可良嫔态度坚决地点了点头,奶嬷嬷只好出去将人请了进来。 不多时惠嫔和两个贵人进来了,一群莺莺燕燕倒是十分养眼,可殷稷并没有心情欣赏,冷着脸坐在一旁,全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进。 后妃们控制不住地偷看了他几眼,可谁都没有勇气往跟前凑,几番磨蹭之后,还是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内殿再次只剩了两个人,良嫔看了眼门口,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而问奶嬷嬷:“是不是我晕倒的事还没传出去?” 奶嬷嬷叹了口气:“兴许吧,毕竟离着远呢,她现在消息又没那么灵通。” “她是个没心的人,你还是别指望她了。” 殷稷忽然语气凉凉地开了口,虽然良嫔始终都没提自己在等谁,可他还是猜到了。 良嫔嘴唇一抿,忽然抬手扯下了帐子:“皇上回吧,您在这里,姐妹们不知道还要来多少次,不够烦的。” 到底是后妃烦,还是嫌他烦? 殷稷知道良嫔一语双关,也懒得计较,顺从地起身:“也好,回头朕让人送些用得着的补品来给你。” 良嫔含糊地应了一句,连面都没露。 殷稷也不在意,放轻脚步出了长年殿,大约也知道自己回去的路上不会太平,他特意挑了小路,却不防备瞧见一个眼熟的影子,正鬼鬼祟祟地往长年殿来。 “皇上,那不是谢蕴姑娘吗?” 殷稷没言语,只是脚步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虽然没转身,可这个距离却足以听见长年殿内的声音。 不多时,一阵惊喜的欢呼声传了出来,良嫔的声音里都多了几分精神:“谢姐姐!我就知道你听说我病了会来看我的。” 殷稷意味不明地看了长年殿一眼,转身就走,蔡添喜还当他是在生谢蕴的气,也不敢言语,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先前殷稷赶去长信宫找人的时候,是撇下朝臣去的,当时年关底下,被他拿话一激,又有酒劲,四大世家答应得痛快,可过去这段时间,他们就回过味来了,一直想着再增加名额,尤其是王荀两家频繁纠缠,被殷稷不软不硬的挡回去之后,就想着给他惹麻烦,借此好逼他退步。 过去那几年,他们没少这么干。 这次春耕他们暗地里就使了不少绊子,殷稷并不恼怒,甚至可以说他等这天很久了,只看谁心急手快,做了那个出头鸟,被他揪出来杀鸡儆猴。 此时人大约还在御书房等着,他不着急回去,索性往御花园里逛了逛了,却瞧见尚功局的几个太监正在凿假山,碎石滚了一地。 他皱了皱眉:“这是在干什么?” 内侍们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皇帝,慌忙跪地拜见,为首一人战战兢兢道:“回皇上,是太后娘娘说这假山走势不好,让咱们换个样子。” 走势不好? 堂堂一国太后,竟然相信这个? 可毕竟也是他的嫡母,虽然荒唐他也不好说什么,摆了摆手就要穿过去,蔡添喜连忙拦住他:“皇上,咱们换条路走吧,这到处都是碎石,不安全。” 殷稷无可无不可,听劝得就要转身,可就在这一刻,内侍们忽然争先恐后地惊呼起来,殷稷一抬头就瞧见一块圆盘大小的石头朝他砸了下来。 他虽然在萧家不受重视,可强身健体的功夫都是教过的,这点东西不至于躲不过,可就在他动弹的一瞬间,刚才良嫔的那句话却忽然浮现在了脑海里。 就这一走神的功夫,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滚下来,重重砸在了他心口上。 第69章 谢家人出事了 谢蕴心口突的一跳,莫名地有些不安,她看了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和自己说体己话的良嫔,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告辞。 良嫔依依不舍的抓着她的手:“你真的要走吗?你真的不打算来长年殿吗?你看看你的手,我听说含章殿的人还去找过你麻烦,以后昭阳殿的出来了,你只会更不消停……姐姐,你听我的,不管你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去和他服个软吧,别为难自己。” 谢蕴扯了下嘴角:“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病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撑多久算多久。 良嫔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姐姐,你有事一定要找我,我会帮你的。” 谢蕴没往心里去,却仍旧答应下来。 良嫔这才稍微高兴了些,亲自送她出了门。 可不等到门口,专门打听消息的小宫女就叽叽喳喳跑过来说皇帝受伤了。 谢蕴一惊,下意识跨前一步:“受伤了?!伤在哪里了?重不重?他怎么会受伤?蔡添喜呢?那么多人跟着……” “姐姐,莫慌,”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良嫔安抚的抱住了她的胳膊,“皇上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瞪了一眼小宫女:“还不快把话说清楚?” “是,奴婢刚才见外头热闹就过去听了一耳朵,说皇上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被石头砸了一下胸口,人已经去御书房了,太医都跟着去那边了。” “胸口……” 谢蕴抬手抓住心口的衣裳,神情忧虑。 良嫔反而松了口气:“宫里还这么安静,想来没什么事。” 谢蕴被提了个醒,良嫔说的对,如果殷稷有事,这时候宫里早该乱了,人应该是不要紧的,她关心则乱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良嫔却又无可奈何的看了过来:“既然这么担心就去看看吧,何必死犟着呢?” 谢蕴垂下眼睛苦笑,对方受伤都不肯回乾元宫,这又哪里是她犟呢? “还是不了,乾元宫还有不少活,告辞了。” 她没再理会良嫔的反应,匆匆折返了回去,如今不比从前,她行事不得自由,这一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出来的,现在她还得赶回去和人换班。 一路上紧赶慢赶,替她顶班的小宫女还是已经急了,一见她回来,立刻丢了手里的抹布:“你可回来了,刚才德春公公来巡视过一遍了,幸好我机灵给避过去了。” 谢蕴并没有理会她的邀功,随手丢给她一块银子,就挽起袖子继续干活去了。 可宫女却没走,仍旧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谢蕴没什么情绪的开口:“我会替你打扫完的。” 宫女这才喜笑颜开的走了。 乾元宫那么大的地方,只凭谢蕴一个人自然是擦洗不完的,这宫女也是擦地的洒扫宫人,只是对方并没有她细致,隔三差五就会偷一次懒,她负责的廊下虽然大体看着还算干净,可边边角角却都是灰尘。 谢蕴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擦洗,只是没多久良嫔宫里那个小宫女的话就又响了起来,砸在了胸口,太医都去了御书房。 怎么会砸在胸口呢?去那么多太医是不是很厉害? 她拧着抹布发起了呆,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关心对殷稷来说什么都不是,可知道归知道,却并不能控制自己。 要不,偷偷去看一眼吧……不让他瞧见,不生事端,只求个心安。 她加快动作忙完了手里的活,可地方太多,虽然她已经很努力了,可结束的时候天色还是已经暗了,她揉着酸疼的膝盖和手腕爬起来,顾不上换衣服,匆匆交了木盆就往外走,可刚拐进往御书房去的宫道,就被人迎面拦住了。 是祁砚。 他帮过自己不少次,谢蕴对他心怀感激,可现在却并没有寒暄的心思,她草草见了礼,抬脚就要走。 可一向善解人意的祁砚这次却仿佛没看出来她心里有事,抬手拦住了她:“谢姑娘,我有件东西想给你。” 谢蕴拒绝的干脆:“抱歉祁大人,我现在有别的事要做……” “或许你可以先看看。” 谢蕴下意识摇头:“真的不用了,我不能要你的……” 一块染血的玉佩被递了过来,虽然月色不甚明亮,可还是看得出来那玉佩有缺损。 虽然祁砚出身寒门,可好歹是堂堂翰林学士,不至于拿这样坏了的东西来送人,谢蕴立刻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她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接了,借着月色隐约看出来上面有个字,她走近两步借着宫灯看了又看才认出来,那是个“济”字的一半。 这是她兄长谢济的东西! 此时再去看那些缺损和血污,顿时变得触目惊心了起来,一时间谢蕴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这东西你哪里得来的?我兄长他怎么了?” “我不曾见过谢兄,这东西是有人给我的,你若想见他,我现在就带你去。” 谢蕴忙不迭点了点头,紧紧抓住了那玉佩,本该远在滇南的人,是出了什么事贴身的玉佩才会变成这样? 又是谁带着它来了京城?会是谢家人吗? 她怀着满腔疑问跟在祁砚身后匆匆往前走,眼前的路逐渐熟悉起来,这是之前她和祁砚偶遇过的偏僻宫殿。 里头一片安静,静的让人心慌。 前车之鉴让谢蕴瞬间警惕起来,站在门边迟迟没敢再往前。 祁砚似是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自顾自进了门,随即轻轻一拍手:“出来吧,你家姑娘我带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谢蕴警惕地朝来人看去,却不等看清楚对方的容貌,那人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声泪俱下道:“姑娘,救救老爷夫人,救救大公子吧,他们中了瘴毒,要不行了!” 第70章 各有算盘 殷稷被送回御书房的时候,四大世家的人还都在,原本他们还要为春闱的事纠缠,可一见皇帝受伤,他们有再多的理由也不好现在说,只能悻悻退了下去。 蔡添喜忙招呼太医上前给殷稷诊治,殷稷却摆了摆手,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不过是被砸了一下,不要紧,不用看了。” 太医面面相觑,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后纷纷求助地看向蔡添喜。 蔡添喜愁苦地叹了口气:“皇上,龙体为重。” “啰嗦。” 往常被这么教训,蔡添喜也就闭嘴了,可现在他哪里敢?只能硬着头皮又劝了两句,可殷稷油盐不进,连理都不理他。 他有些无可奈何,正要去后宫请良嫔,就听一人道:“皇上的龙体可不是一个人的,就算是为了天下人,也得谨慎一些,还是让太医看看吧。” 这声音,是殷敕。 蔡添喜寻声看过去,这才瞧见萧敕还没走,正立在一侧看着他们。 殷稷似是也没想到他会开口,闻言看了过去,萧敕满脸都是关切:“皇上不看别的,也得想想我们这些看着你长大的人啊。”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戳中了殷稷,他竟没再固执己见,反而朝太医抬了抬下巴。 太医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龙袍,一片触目惊心的瘀紫出现在众人面前,惊得蔡添喜倒吸一口凉气。 “呀,怎么伤得这么厉害……这群狗奴才,做个差事竟然如此不上心,回头奴才就狠狠惩治他们。” 殷稷摆了摆手:“算了,他们也不是有心的,你送萧参知出去吧,朕这副样子,今日就不见朝臣了,有事明日再议吧。” 蔡添喜连忙应声,引着萧敕往外走,可萧敕却并不配合,拦着蔡添喜询问殷稷是怎么受的伤。 蔡添喜还当是多年养育,养出了些真情,便如实将事情说了,末了忍不住自责:“都是老奴年迈体衰不中用了,要是年轻时候,早就瞧见了,怎么都能替皇上挡一挡。” 寻常人这种时候便该劝慰几句了,可萧敕却顺势接下了话茬:“蔡公公年纪确实大了,力不从心也是有的……皇上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伺候着可不行啊。” 虽然自己也说了年纪大这样的话,可自己说和旁人说那可是两码事,蔡添喜眼神微不可查地冷了一些,面上却仍旧带着笑和萧敕寒暄:“劳大人操心了,老奴日后必定更尽心。” 萧敕知道自己那话他不痛快,可并不放在心上,说到底蔡添喜只是一个奴才,还是个没眼力见的奴才。 他嫌弃道:“你尽心有什么用?你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再努力能有女人贴心?你得劝劝皇上,该把悦妃放出来了,这都一个多月了,够了。” 萧宝宝降为嫔的事,是晓谕宫城的,萧敕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仍旧口口声声说悦妃,这是根本没将贬斥的事放在心上。 蔡添喜听得紧紧咬住了后槽牙,倒是听明白了一件事,这人拦下自己并不是多关心殷稷,而是自以为找到了一个能放萧宝宝出来的好机会。 对方施恩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玉制鼻烟壶来扔进蔡添喜手里:“皇上年轻,后宫的女人又多,一时被迷了眼也是有的,所以你得多提醒提醒,别让他忘本。” 蔡添喜紧紧捏着那东西,低着头半晌才抬起来,谦卑又温和:“萧参知说的是,回头老奴会记得提醒皇上的。” 萧敕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着走了。 蔡添喜的脸色刷地冷淡了下去,他抬手弹了弹肩膀,眼底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嫌恶。 他转身进了御书房,太医已经处理好了殷稷身上的伤,他只来得及瞧了一眼,对方就将衣裳穿上了,然后继续看起了折子。 蔡添喜有些心疼:“皇上,都受伤了就歇一歇吧。” “这点伤不要紧……” 蔡添喜正要再劝一句,就接到了殷稷嫌弃的一眼。 这又是嫌他话多了,蔡添喜一哽,无奈地闭了嘴,转而问了太医需要注意些什么,絮絮叨叨的,吵得殷稷又烦躁了起来:“消停会儿吧。” 蔡添喜愁苦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将太医送了出去,这才将袖子里的鼻烟壶拿了出来,小心地放在了既不干扰殷稷动作,又不至于让他看不见的位置。 殷稷侧头瞥了一眼:“什么东西?” “是萧参知赏的,吩咐奴才提醒您一句,说是该把悦嫔娘娘放出来了。” 殷稷一哂:“她还是再消停几天吧,等萧家老实了她再出来也不迟……东西给你就收着。” 蔡添喜连忙谢恩,随手将东西丢进了钱袋子里。 “怎么,不喜欢?” 蔡添喜没想到被他瞧见了,一时有些尴尬,讪讪笑了一声:“奴才可不敢。” “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年前南洋不是贡了一批小玩意吗?你让谢蕴给你挑……” 他猛地一顿,脸色淡了下去:“你自己去挑两件合心意的吧。” 蔡添喜受宠若惊,再次谢了恩。 话音未落外头就热闹了起来,是庄妃来了。 后妃知道殷稷受伤自然是要来探望的,庄妃身为妃位,又是后妃之首,自然一马当先。 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并没有凑到跟前去嘘寒问暖,只留下了一碗说是自己亲手做的燕窝粥就退下了。 不多时惠嫔也来了,这次倒是没带着两个贵人,态度也比之前殷勤许多,还特意送了一本食谱,千叮咛万嘱咐要殷稷好好保管,临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殷稷含笑将人送了出去,一转头将食谱扔给了蔡添喜。 蔡添喜随手将东西收起来,见殷稷脸色不大好,知道那伤并不好过,便又劝了一句:“皇上还是回乾元宫歇一歇吧。” 殷稷仍旧低头看奏折,蔡添喜小心地又补了一句:“您要是还在这里呆着,待会后宫其他主子们还得来探望,您怕是不得清闲了。” 殷稷动作一顿,似是被戳中了痛脚:“后宫的人的确是太多了,也罢。” 蔡添喜连忙吩咐摆驾。 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乾元宫里久没迎接到主子,殷稷这冷不丁一回来,宫人们竟颇有些手忙脚乱,给殷稷洗脸的水竟端的是冷的。 殷稷只碰了一下就被冰的缩回了手,蔡添喜察觉到不对连忙摸了摸盆沿,随即勃然大怒:“哪个不要命的东西?竟然端了刚打上来的井水过来?!” 宫人被教训的乌压压跪了一地,蔡添喜犹不解气,抬腿踹了德春两脚:“我教了你那么久,你就是这么当差的?你当这是你们用的水吗?伤着龙体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德春头死死埋在地上:“奴才不知道皇上回来了,听见要水还以为是要宫人清洁要用,就,就……” “你你你……” 蔡添喜气的语无伦次,抡起拂尘就要抽。 “行了,都下去吧。” 殷稷忽然开口,他不计较,蔡添喜当然也不会再纠缠,连忙将众人都撵了下去,一转身却见殷稷正看着他:“你也下去。” “……是。” 等内殿只剩了他一个人,他的目光才落在那盆冰水上,刚才碰过的手指又热又胀,被冻得不轻。 可这样的水,是宫人用的水,也就是…… 第71章 最后一条路 谢蕴回到乾元宫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她身心俱疲,心口一直提着。 今天来的那个丫头叫平宁,是她长兄谢济的贴身女使,之前被放籍回家了,后来听说谢家出事她带着一家子又找了回来,跟着流放的谢家人一起去了滇南。 这次来京城,是因为滇南那边的情况不好,很不好。 滇南多瘴毒,为了抵抗,当地人从出生起就会常吃一种名为鹤草的东西,可谢家人不知道,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时日一久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动辄头痛,头痛欲死。 家中几个叔父婶娘已经承受不住自戕而亡,谢夫人也寻过几次短见,好在都被救下来了。 可这么下去,迟早还会出事的。 然而滇南太远了,她又被困在深宫里,根本鞭长莫及。 谢蕴歪倒在床榻上,无力感折磨的她心力交瘁,可她不能因此就放弃。 可现在谢家能指望的也只剩了她,她一定得想出办法来。 第二天她领了差事,蔡添喜特意将她安排在殷稷窗外劳作,可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座宫里的主人已经回来,满心想的都是要尽快干完活好去想法子。 她虽然没办法去滇南,可兴许能找到合适的药,瘴毒在滇南横行多年,一直没有办法解决,可宫里太医那么多,都是出类拔萃的人,说不定会有办法。 她干活卖力到近乎拼命,连手背被冷水一激,裂开了血口子都没注意,更没注意到窗户里有双眼睛一直看着她。 为了节省时间,她连午饭都没吃,可就算这样等做完的时候也已经下午了,她匆匆换了衣服往太医院去。 等殷稷再往窗外看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他怔了怔,脸色微不可查地黑了下去。 蔡添喜也是一愣,他没想到皇帝都回了乾元宫了,谢蕴竟然都没来看望一下,难道不知道殷稷受伤了? 不能啊,满宫里应该都知道了才对。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殷稷一眼,见他脸色不出意料的难看,心里有些无奈,这位谢蕴姑娘真是,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为殷稷而存在的,她怎么倒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她明明就在这乾元宫。 蔡添喜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插手是不行了,颇有些无奈。 他寻思着得了空就去找谢蕴,不管好说歹说,都一定得让她来看看皇上,可却没想到一连几天,谢蕴做完活就跑,抓都抓不住,眼看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敢再等,只能在对方干活的时候去找她。 可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能让皇上看见,不然对方脸上挂不住。 他盯梢了大半天才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姑娘,忙着呢?” 谢蕴手下不停,只仰头看了过去:“蔡公公有什么吩咐?” 蔡添喜连忙摆手:“哪有什么吩咐?这不是皇上前阵子受了伤,在宫里静养吗,可这伺候的人实在是不让人放心,还是谢蕴姑娘你妥帖……这样吧,你得空进殿里去瞧瞧,看看哪里不妥当。” 谢蕴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殷稷身边的人再不妥当也不会出大岔子,何况一个人不妥当,也不可能人人都不妥当。 “公公抬举了,奴婢的还没擦完,就不留公公了。” 蔡添喜被噎了一下,虽然谢蕴平日里说话也不算多动听,可这三言两语就给人撅回来还是头一回。 他只当对方是抹不开脸,正要苦口婆心劝一句,谢蕴就擦完了最后一块青石地面,起身就和他道别。 “公公,奴婢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蔡添喜追了两步竟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他张了张嘴:“谢蕴姑娘?你……我还有话要说啊!” 然而谢蕴已经跑远了,蔡添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只庆幸没被皇帝瞧见自己来这一趟,不然可就不只是面子挂不住这么简单了。 可却没想到,一转身竟然看见殷稷就站在窗前,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大约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都看见了。 蔡添喜心里叫苦,心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想着找补两句,但还不等开口,殷稷先甩过来一句:“多管闲事。” 蔡添喜一哽,讪讪赔笑:“是,是奴才闲的……” 殷稷又瞥了一眼谢蕴离开的方向,咬牙冷笑出来:“朕还缺人不成?去,传惠嫔来陪朕用膳。” 蔡添喜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谢蕴对此一无所知,这几天她花了自己一大半的积蓄才见到了太医院院正,对方让她今天过去一趟,事关谢家人的性命,她自然不敢耽搁。 等见了人,她将自平宁处得来的消息详细告诉了院正,盼着他能给出个救人的法子来。 可院正却摸着下巴摇头晃脑,明知道谢蕴心急如焚,却半分都没有体谅。 谢蕴有求于人,不好撕破脸,只能赔笑将一包银子递了过来:“大人,您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只要能救人,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院正打量了一眼钱袋子,这才抬眼朝谢蕴看过来:“谢蕴姑姑的话本官是信得过的,这瘴毒要解也不难,只要我用这家传针灸术扎那么两针,自然针到病除。” 谢蕴先是一喜,随即就冷静了下去,他们远在滇南,怎么可能来让院正施针? “大人还有别的办法吗?他们来不了京城。” 院正又开始摇头晃脑,端着杯茶啜饮,这竟是又要银子。 谢蕴心口窝火,却只能强行忍耐,只是她身上并没有带那么多银子,只好将发钗摘下来递了过去:“请大人明言。” 院正略有些嫌弃,语气也有些不客气:“谢蕴姑姑,你还真是不懂事,这瘴毒盘桓滇南百年,要是有别的法子,滇南还能是流放之地?” “你……” 谢蕴几欲发作,可想着命在旦夕的家人,还是咬着牙再次忍了下来,她将身上剩下的零星首饰和耳饰都摘下来推了过去:“大人华佗在世,杏坛魁首,别人没有法子,你一定有的。” 院正被夸的身心舒畅,又啜了一口茶,却仍旧摇头:“这个是真没办法,我好歹还会针灸之法,换了旁人,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姑姑你也别着急……” 他摸了摸山羊胡,咧嘴笑开:“都被流放去滇南了,晚死不如早死,还能少受点罪不是?” 谢蕴终于忍无可忍:“住口!医者仁心,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院正被吓了一跳,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一个罪人之后你还神气起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一个伺候人的奴婢,要不是看你伺候到了龙床上,本官的衣角你都摸不到……给我撵出去!” 几个药童凑过来,硬生生将谢蕴推搡了出去。 祁砚带着扮做他书童的平宁在不远处十分隐蔽的地方候着,见谢蕴被轰出来,连忙上前解围,见她跌坐在地上半天不动,还以为她受了伤,关切的打量了她好几眼:“哪里不舒服?” 谢蕴摇了摇头,她身上没有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祁大人,宫外的大夫你问过了吗?有救吗?” 祁砚没开口,脸色沉郁的叹了口气。 这幅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蕴一时没了力气说话,平宁捂着嘴难过的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直往人心里钻。 谢蕴抓住了她的手:“别哭,还有法子。” 平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期待的看了过来:“真的?” 谢蕴苦笑一声,有是肯定有的,天下那么大,她不信找不到一个愿意去滇南,又有能力救人的大夫,可是那太慢了,她们耽误不起时间。 所以她们其实只剩了一条路可以走,去求殷稷。 第72章 他和惠嫔 谢蕴被殷稷逼着开口求过不少次饶,但无一例外都是在床榻上,下了那张床,不管到了什么地步,哪怕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都没低过头。 仿佛这样,她就还能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不至于一败涂地。 可现在,她没有办法了。 祁砚面露忧虑:“谢姑娘,你想好了吗?” 他目光落在谢蕴手上,只看那上面纵横遍布的伤口,就知道谢蕴这些日子过得有多不好。 一个舍得让她吃这种苦的人,真的会帮她吗? 谢蕴也垂眼看了过去,却刚好瞧见伤口渗出来的血弄脏了袖子,她眼神一暗,却还是打起了精神:“只剩这一条路了,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她不能让她的血亲就这么死在滇南。 她理了理衣裳,大步回了乾元宫,却是还不等进门,就看见一顶软轿停在门口,这是后妃才有资格乘坐的东西,有人来了。 谢蕴动作一滞,她回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传膳的宫人络绎不绝,说笑声自开合的门板里传出来,谢蕴抠着手心,以往遇见这种场景,她真的是有多远就会躲多远,可这次却不得不进去。 她打起精神来喊了一声德春。 德春这几天也知道蔡添喜在找她,见她这时候才露面忍不住替自家干爹叹了口气:“谢蕴姑姑,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说你这些天跑哪里去了?宫人不能乱走动,你怎么明知故犯啊?” 谢蕴侧开头,尽量不看屋子里的情形:“你按宫规处置就好,现在我得进去一趟,能不能行个方便?” 德春顿时犯难,如果是前几天,她想进去就进去了,怎么都能找到理由的,可现在惠嫔在里头,听动静两人还相谈甚欢,这种时候把谢蕴放进去,那不是坏了主子的事吗? 他可担不起雷霆之怒。 可不放吧,之前蔡添喜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能帮的时候就帮谢蕴一把。 他一时间很是为难。 谢蕴下意识去掏钱袋子,却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钱都给了太医了。 她有些难堪,紧紧抠着手心才勉强开口:“这次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只要你用得上我,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事,我一定帮你做到。” “姑姑,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这……” 他无措地来回走动,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算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帮你一把。” 谢蕴十分感激,可再多情绪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谢谢。 德春抬手将送膳的一个宫女招了过来,将对方手里的食盒递给了谢蕴:“姑姑,你可千万别再惹皇上生气了,不然我这担不住啊。” 谢蕴抓紧了手里的食盒,用力点了下头。 她也不希望惹殷稷生气,尤其是今天,如果有必要,今天殷稷的任何刁难她都不会反抗。 宫人列队而入,她垂头跟在后面,本想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开口,却不想只是试个菜的功夫殷稷就看见了她。 “哟,看看这是谁?” 殷稷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反而凉沁沁的,看得人身上寒毛直竖,“朕还以为,你不知道主子回来了。” 谢蕴听出了他的嘲讽,只当是自己的忽然出现惹他不悦,略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奴婢请皇上安。” 殷稷嗤了一声,没喊起也没继续为难,让人有些摸不清他什么意思。 气氛有些古怪,惠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地把半个肘子都夹进碗里,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蔡添喜却不敢看热闹,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连忙借着布菜上前打圆场:“皇上尝尝今天的糟鹌鹑,听说先前太后才夸了好。” 殷稷给面子的“哦”了一声,下巴轻抬示意夹菜,蔡添喜连忙将筷子塞进谢蕴手里,用眼神示意她好好伺候。 谢蕴抿了下嘴唇,夹了一筷子鹌鹑肉放进殷稷盘子里,然而对方盯着看了两眼,却半分都没有要吃的意思。 “渴了。” 谢蕴连忙放下筷子去盛汤。 “朕要喝茶。” 谢蕴端着汤的手顿了顿,明知他是有意为难,却也只能去泡了热茶来。 然而她这般百依百顺,殷稷的脸色却不但没有缓和,反而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半晌他再次冷笑出声:“你来到底想干什么?” 他往椅子上一靠,面露不耐:“朕没时间和你浪费,说吧。” 谢蕴知道他肯听自己说已经机会难得,态度什么的不能计较,可是惠嫔就在旁边坐着,当年谢家衰落,荀家没少暗地里推波助澜,当着她的面,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殷稷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这茬,见谢蕴迟迟不开口,脸色一沉:“不想说?那就滚出去,朕也并不想听。” 谢蕴抠住了掌心,虽然难堪,却强撑着没动弹,她不能出去,出去就没机会开口了。 惠嫔有些尴尬的站起来:“那要不,臣妾先回去?” 谢蕴心里一动,可下一瞬殷稷就将人拉了回去,亲自动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芙蓉鸡片:“急什么?都是你爱吃的菜,慢慢吃。” 话音落下他才又看了一眼谢蕴:“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坏了你的兴致。” 惠嫔也不敢言语,讪讪应了一声,低头开始吃。 这顿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殷稷十分殷勤,夹菜盛汤,仿佛寻常人家爱重妻子的丈夫。 谢蕴默默站在人后,头越垂越低,以往殷稷和后妃相处的时候,她从来没跟着过,这还是头一回知道他在旁人面前什么样子。 是比六年前还要温柔体贴。 她好像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她不能走,不管希望多么渺茫,她都想再找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第73章 求你救救他们 夜色一点点深了,殷稷终于放下了筷子,谢蕴连忙抬眼看过去,却见他正抓着惠嫔的小臂,目光凉沁沁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还在?朕可要就寝了……莫非你想在外头伺候着?” 谢蕴的脸色不受控制的苍白下去,哪怕心里仍旧沉甸甸的压着事情,却还是狼狈地退下了。 宫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合上了,她不自觉看向那厚重的木门,懊恼和无力充斥着心口,她刚才是不是该说出口的? 现在进去,还来不来得及? 她无意识地靠近了两步,身前却挡了一个人。 是惠嫔的大宫女,豆包。 对方长了一张娃娃脸,一笑就带个酒窝,看着很是甜美可爱,可一开口,话却犀利又直接。 “谢蕴姑姑,奴婢实在不想和你为难,可您都出来了就该识趣一些,主子们在里头,哪有咱们下人进出的道理,您说呢?” 谢蕴哑口无言,她确实没资格擅自进去,就算真的豁出去敲开了门,也未必还能见到殷稷。 兴头上的男人,是不管不顾的。 可要她这么离开,她也做不到,只好就这么站在廊下等。 外头的暗流里头的人一无所知,殷稷已经松开了惠嫔的手,自顾自靠在软榻上翻开了书。 惠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找了个角落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点心。 更鼓敲过两遍,蔡添喜小声提醒了一句该就寝了。 惠嫔顿时脸红起来,她虽然对侍寝并没有太大的期待,可如果能在乾元宫过夜,不管是太后还是荀家,应该都很高兴。 她抬头看了眼殷稷,却见对方起身打开了窗户。 廊下站着一个人,灰扑扑的影子,单薄的腰身,衬着寂寥的夜色颇有些伶仃。 是谢蕴,她没走,还等在外头。 殷稷却仿佛早有猜测,脸上不见丝毫惊讶,只是木着脸盯着外头的人看了很久才开口:“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 该来的时候不来,该走的时候又不走。 惠嫔拿不准是不是在问自己,不敢擅自开口,蔡添喜却也哑巴了似的没吭声,殷稷像是也不需要别人的回答,看了两眼便自己关上了窗户。 “传热水吧。” 他开口,听得惠嫔心里又是一跳,可下一瞬对方的目光就看了过来:“听说先前送过去的血燕你很喜欢,再带两盒回去吧。” 惠嫔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逐客。 她心情有些复杂,却什么都没说,谢恩后也不用蔡添喜引路,自己小跑着就出了乾元宫。 蔡添喜难得见这么省心的后妃,忍不住感慨:“惠嫔娘娘的性子,倒是真活泼。” 殷稷已经又靠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洗漱,朕要睡了。” 蔡添喜看见了还候在外头的谢蕴,原本还想替她求两句情,可想着她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心里也觉得该给她个教训,便没开口。 他伺候着殷稷更衣洗漱,正要熄灯退出去,却见殷稷还靠坐在床头,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了皇帝不痛快,有些忐忑:“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殷稷哑巴了似的抿着嘴唇没吭声,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他忽然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蔡添喜知道他说的是谢蕴,连忙出去喊了人。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殷稷掀开眼皮看过来,在外头等了这么久,谢蕴的脸已经冻红了,动作也有些僵硬,倒是仍旧一板一眼,礼数丝毫不错。 “行了,直说吧,见朕到底要干什么?” 他恼怒于自己的心软,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谢蕴却仍旧心存感激,她以为会等到明天早上才有开口的机会。 她屈膝跪下去:“求皇上救救我家里人,他们在滇南中了瘴毒,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殷稷垂眼看过来,却迟迟没开口。 谢蕴不知道他是在为难还是不想答应,眼神期待又忐忑:“求皇上救命。” 殷稷仍旧没开口,只静静看着她。 谢蕴有些不安,膝行两步上前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皇上,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殷稷这才笑出来:“当然听见了……其实直到你开口之前,朕都还有一丝念想,以为你今天来是为了朕。” 谢蕴怔住。 殷稷脸上的笑逐渐淡了:“可后来看你耐着性子应付朕的刁难,朕就知道,不是。” 他说着似是有些嘲弄:“朕在你心里,哪有这个地位呢?” 谢蕴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自觉直起身体看了过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朕该怎么想?!” 殷稷仿佛被戳中了痛脚一般,忽然拔高了语调,他自床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谢蕴跟前蹲下,“打从进门开始,你可有看过朕一眼,问过朕一句?谢蕴,你说让朕怎么想?嗯?” 谢蕴一时哑然,这些日子她虽然被谢家的事牵动心神,可只隔着一扇窗而已,殷稷好不好她如何能不知道?又何必问何必看? 可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人命关天,不能等了。 她抬手抱住了殷稷的胳膊:“你如果因为这个生气,可以罚我,怎么罚我都好……先救救我的家人好不好?我娘已经寻了几次短见,她真的撑不了多久了,你救救他们吧,好不好?” 想起平宁描述的谢夫人自杀被救回来时的情形,谢蕴就控制不住的心惊肉跳,那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在这世上唯一会牵挂她的人…… 不能出事,真的不能出事。 殷稷眼看着谢蕴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心口微微一痛,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浓郁的失望和愤怒。 谢蕴,朕就在你眼前,满宫里都知道朕受伤了,你有为朕担心过吗?哪怕一丝也好,你有过吗? 是真的只有谢家出事的时候,只有用得上朕的时候,你才会想起朕来是吧? 他闭了下眼睛,只觉心口一阵阵发冷,他扭过头去不肯再看她:“你走吧,谢家仍旧是罪人之身,国无大赦,朕不会劳民伤财去救几个罪人。” 谢蕴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几个字冷了下去,她知道想让殷稷答应救人没那么容易,可亲耳听到拒绝的时候,她仍旧无可避免地产生了巨大的恐慌和失望。 她膝行上前,再次抓住了殷稷的手:“我知道这样不合国法,我知道这样让你为难……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殷稷,求求你,我求求你……” 殷稷狠心将手拽了出来:“蔡添喜!” 蔡添喜弯腰进来,一见这情形就知道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不快,不用殷稷吩咐,就上前搀扶了谢蕴一把:“你先出去吧,以后等有机会再说吧……” 谢蕴忍不住摇头,没机会了,如果不能说服殷稷,她的家人就没机会了,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第74章 朕嫌脏 谢蕴跟着蔡添喜往外走,可不等出门她就伸手一推,将蔡添喜推了出去,随后抬手插死了门板。 她再次朝殷稷走过去,可不同于刚才的靠近,她每走一步都有衣衫飘落,等她自背后抱住殷稷时,身上已经只剩了小衣。 她知道这般举动很放荡,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要能打动殷稷,只要能救谢家人,放荡就放荡吧。 何况,这是殷稷,也不是旁人。 殷稷却愣住了,虽然他猜到了谢蕴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她会选择献身。 入宫四年,头一回投怀送抱,是为了谢家人。 一瞬间殷稷只觉得自己可笑。 他放下那么刻骨的恩怨,小打小闹地放纵着谢蕴,却连一句关心,一个探望都换不来,可谢家,仅仅是一个没得到验证的消息而已,她就连尊严和骄傲都放弃了。 人还真是不能对比,越对比,越让他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然而送上门来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还是咬牙切齿地抓住了抱在腰间的胳膊,触手却是一片温热细腻,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看了过去。 一副春色映入眼帘,谢蕴已然将衣服脱了。 殷稷被刺激的眼睛隐隐发红,可嘴上却半分都不肯饶人:“色诱人的手段,你倒是用得熟练。” 谢蕴动作明显一僵,却什么都没说,只抬手抚上了他的胸口。 瘀伤还在,一摸上去刺刺的疼,可更疼的却是隐藏在愈伤下的六年前留下的伤口。 当年那个叫做平安的小厮,手里端着装满了他送的东西的盒子,眼底满是嘲弄鄙夷:“萧公子,你也看看你自己的身份吧,说是姓萧,可谁不知道你生父来历不明?我们谢家嫡出的大小姐,做皇后都使得,你配得上吗?” 配不配得上,得让谢蕴亲口告诉他。 可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盒子底下藏着一把匕首,狠狠朝他心口刺了过来。 “萧公子,你别怪我们,你太难缠了,再让你这么闹下去,和齐王的婚事可就要黄了,你还是死了省事些……” 殷稷自往事里回神,眼神又冷了一些,他抬手抓住了谢蕴的手,目光自她殷红的肚兜上一扫而过,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情欲,可又透着浓浓的嘲讽:“你当初也是这么勾引齐王的?” 谢蕴陡然一僵,震惊地睁大眼睛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殷稷一哂,竟轻笑出来:“做什么这么看着朕?难道朕说错了?” 他弯腰逼近了一些:“你不是素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今天能为了救你家人来勾引朕,当年自然也能为了更进一步去勾引齐王……” “啪!” 不等殷稷说完,一巴掌就狠狠地打了下来。 殷稷猝不及防,被打得歪过头去,心里却只觉得可笑,恼羞成怒了? 你做都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伸出舌尖舔了下肿起来的嘴角,有点腥甜,破了。 谢蕴似乎也被那一抹血色刺激的回了神,眼底闪过惊慌,下意识抬手来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那当年齐王碰你的时候,你也动过手吗? 殷稷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她的手,慢慢退开了一步,再看过去的时候,神情彻底冷了下来:“别碰朕,朕嫌脏。” 短短六个字而已,却听得谢蕴瞬间僵住,石化一般,连眼神都没了波澜。 殷稷眼看着她刚才还盛满愤怒和担忧的眼睛,在这短短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神采,心口微微一突。 他从没见过这幅样子的谢蕴,仿佛伤心到了极致的样子,可——一个唯利是图女人,有什么东西能真的伤到她呢? “朕换个地方睡。”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 身后没有动静,谢蕴没有追上来,兴许是没什么可解释的吧。 殷稷早有所料,可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缓和,甚至越发糟糕,他走着走着就抬腿狠狠踢了一脚灯台。 “浪荡!” 他咬牙切齿地加快了脚步,刚才谢蕴的眼睛却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明明是很鲜活的一双眼睛,会倔强得让人咬牙切齿,会柔软的让人魂牵梦萦,也会狡黠地让人无可奈何……可在刚才那一瞬间,所有的光华却都褪了下去。 一瞬间就灰败了。 他无意识地停下脚步,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了上来。 他有些烦躁地咬了咬牙,有什么好不安的?谢蕴还能因为几句话就想不开吗? 可脚下的步子却死活没能再次迈开,殷稷戳在原地和自己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蔡添喜。” “奴才在。” 对方一直落后他一步,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殷稷抬手扶住身边的灯台,慢慢握紧:“你回去告诉她,谢家的事,朕应了。” 蔡添喜并不知道谢家出了什么事,但他从来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得了吩咐转身就回去了。 乾元宫仍旧灯火通明,却安静得有些渗人。 他敲了敲偏殿的门,许久都没人应,谢蕴并不是这么无礼的人,也一向浅眠,不可能听见了还不回应。 大约是还没回来。 蔡添喜又匆匆去了正殿,一开门就见谢蕴果然在,她正在慢慢地穿衣服,身上已经打理得很工整,她却还在抚平衣角,一下一下,认真得有些过分。 蔡添喜看得莫名其妙,却古怪得不敢大声,好一会儿才堆起笑凑了过去:“恭喜姑娘了,刚才皇上让老奴才传话,说谢家的事他答应了。” 谢蕴抚平衣角的动作这才停下来,可这么大的喜事,她身上却没染上喜意,反而是怔了很久才侧头看过来,语气轻得发飘:“……劳烦公公,替我道谢。” 蔡添喜“哎呦”了一声:“谢恩这种事自然还是要姑娘你亲自去的好,这种时候最是能……” 谢蕴径直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她只穿着单薄的宫装,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她却连件斗篷都没披,就这么出了正殿。 蔡添喜看得心头一跳,没说完的话顿时咽了下去,犹豫片刻他还是追了出去,外头却已经没了谢蕴的影子。 第75章 她无处可去 谢蕴无处可去,可她不想再呆在乾元宫里。 入宫这四年,殷稷对她不好,她知道,可再不好她也没想过有一天会从殷稷嘴里听见那么恶毒的话。 “别碰朕,朕嫌脏……” 短短六个字,每一个都如利刃,扎得她血肉模糊。 她知道殷稷介意她的过往,言语间他提及过不少次,可床榻间他又那么肆无忌惮,她就以为这介意是可以被磨平的。 可原来,并不是。 她忽然有些不敢想象,床榻间殷稷是怀着什么心情面对她的……是一面被情欲掌控,一面却在心里厌恶她,排斥她……恶心她吗? 朕嫌脏…… 嫌脏…… 脏…… 谢蕴低吼一声,抬手紧紧地捂住了耳朵,可殷稷的声音仍旧如影随形,一下一下往她脑袋里钻。 她痛苦地颤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她为什么要遇见齐王,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被挚爱的人这么毫不留情地伤害…… 想逃…… 一口井忽然映入眼帘,谢蕴撕裂似的痛苦微微一顿,她不自觉看了过去。 这种井其实不新鲜,为了走水时能及时救火,哪座宫里都会留这么一口井,可它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谢蕴眼前,就仿佛多了一些别的含义。 一瞬间,不堪回首的往事消失了,殷稷那尖锐刺耳的话也不见了,她着了魔一般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冥冥中,仿佛有人在她耳边低语,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兀自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井口走去。 “蕴儿,你想干什么?!” 一声厉喝骤然响起,谢蕴浑身一颤,混沌的大脑有瞬间的清明,却在下一瞬回到了六年前。 她身在自己典雅的闺房,谢夫人一身华服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我谢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为了男人就寻死腻活的孩子来!你不想活了是吧?当娘得陪你!” 谢蕴浑身一颤,骤然惊醒,她慌张地后退一步:“母亲,我没有,我没有想做傻事……” 她连忙解释,想扎进母亲怀里寻求安慰,可一转头,迎接她的却是苍茫寂寥的夜色。 她一愣,迟钝地抬手碰了碰,触手是冰凉的井台,可以让她藏起来的谢家闺房不见了,爱之深责之切的谢夫人也不见了……一场梦而已。 谢蕴跌坐在地上,被抛弃的幼兽一般靠着井台慢慢缩成了一团。 天色大亮,乾元宫逐渐热闹起来。 殷稷下朝回来,目光下意识扫向廊下,以往这个时候,谢蕴都是在那里擦洗地面的。 可今天却是另一个人。 生气了?不肯干活了? 他搓了下指腹,心不在焉地回了正殿。 没多久外头就吵闹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蔡添喜连忙进来回话,神情有些古怪:“皇上,偏殿的秀秀来禀报,说谢蕴姑娘不见了。” 殷稷一愣:“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说是今天早上派差事的时候就没见到人,还以为是身体不舒服没起,她就往偏殿找了过去,里头却没人,这一上午了也没得到消息,小丫头就急了。” 谢蕴前阵子的确神秘的厉害,轻易见不到人,可那都是在干完自己的差事之后才会不见的,像这种大早上就找不到人的事,还是头一回。 殷稷显然也觉得不对劲,起身径直去了偏殿,秀秀正等在门口,见他来连忙跪了下去。 他却连看一眼都懒得,径直推门进去了。 偏殿里有些凌乱,这在谢蕴身上是很少见的,大约是最近被谢家的事闹得没心思收拾了。 可即便凌乱,这里也透着冷清,尤其是床榻,叠得工工整整,显然昨天晚上并没有人在这里睡过。 一夜未归…… “除了这里,她可还有别的住处?” 蔡添喜为难地摇头:“奴才不知。” 殷稷拧眉:“宫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蔡添喜有些冤枉,虽然为了差事,他的确在宫里布置了很多眼线,可说到底谢蕴只是个宫女,而且昨天晚上离开的时候都那个时辰了,就算是宫人也是要睡觉的。 可他不敢解释,只能讪讪低下了头:“那奴才派人去找?” 殷稷动了动嘴唇,很想说一句算了,想说谢蕴不会出事,迟早会自己回来的,可话到嘴边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了谢蕴的眼睛。 他犹豫再三,嘴边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那就去吧,她和良嫔有旧,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去那边看看。” 蔡添喜连忙应声,将宫人打发了出去找人。 他没动用禁军,并不是不重视,只是人毕竟在后宫,禁军会有诸多不便,而且也容易将事情闹大。 谢蕴已经是后妃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再闹大了,只会让她往后的处境更糟糕。 可人一少找得就慢了。 殷稷一天没出乾元宫,可却迟迟没等到消息,他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长年殿去过了吗?” 蔡添喜只能苦笑:“奴才哪敢不尽心,长年殿也去过了,那边的宫人也都出来帮忙了,可就是找不到,奴才寻思着是不是……” 他说着看了殷稷一眼,欲言又止。 殷稷越发不耐:“说!” 蔡添喜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奴才斗胆,想问问皇上昨天和谢姑娘说了什么,其实昨天晚上奴才传话的时候就觉得谢蕴姑娘的状态不大对。” 殷稷皱眉,说了什么?不过就是心里不痛快,和往常似的刺了她几句而已,最多也就是稍微难听了些。 然而蔡添喜听完,却一脸震惊,他不可思议地看了过来,头一回忘了奴才的分寸,直视了他这个主子。 “皇上,这可不只是难听了些而已啊,这,这这这谁家的姑娘受得了这样的话?这要是性子烈的,一时想不开寻短见都有可能啊。” “她不会的!” 殷稷一口否决,可他虽然说得坚决,脑海里却莫名地又一次回想起了谢蕴的眼睛。 他有些烦躁,瞪了一眼蔡添喜:“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去找。” 蔡添喜不敢反驳,心里却着实懊恼,都怪以前殷稷就说话不客气,每次谢蕴被丢下的时候状态都不好,他习以为常了就没多想,要是昨天多问两句也不至于这样…… 他叹着气也出去寻人了,可仍旧是许久都没消息。 眼看着天都黑了,殷稷彻底坐不住了,宫里再大,谢蕴能去的地方也不多,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找到人呢? 难道出宫了? 不可能,谢蕴知道逃宫是什么罪过,而且谢家人的命还捏在他手里,谢蕴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 她会去哪里呢? 她现在不比以前,没身份没地位,哪会有人帮她? 如果不是躲起来,那…… 他不自觉想起刚才蔡添喜的话来,心口一突,彻底等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外走。 可他刚出了乾元宫门,就迎面看见谢蕴回来了。 第76章 我会哄她 殷稷愣住了,虽然他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虽然他早就知道谢蕴除了回来无处可去,可当发现事实当真如此的时候,他竟然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回来了?” 许久后他才开口,语气冷静又平淡,仿佛谢蕴只是出门送了趟东西,而不是失踪了一天一夜。 谢蕴轻轻应了一声,她显然也不打算再提昨天晚上的争执,他们之间素来如此,闹过后会不约而同的遗忘,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件事,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次应该也会这样。 “回去休息吧。” 僵了半晌,殷稷才再次开口,谢蕴又应了一声,慢慢自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殷稷察觉到一股凉气自谢蕴身上溢出来,他不自觉侧头多看了两眼,这一看才看出来,她还穿着昨天的衣裳。 这么说也不确切,因为昨天她外面其实还套着一件厚厚的外袍,可现在那袍子还在乾元宫的地上。 她竟然就是穿着这样单薄的衣裳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呆了一宿。 倒春寒的天气,她就不怕会冻死在外头吗? 殷稷抬手脱了外袍就想给她披上,可手刚抬起来,还不等靠近,谢蕴便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躲开了。 殷稷的手僵在半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谢蕴略有些仓皇的低下了头:“奴婢告退了。” 话音落下不等殷稷反应,她就转身跌跌撞撞的回了偏殿,她走的急,脚步又不稳,进门的时候险些跌倒。 殷稷下意识伸了下手,可隔着那么远,他是不可能扶到的,所以那手空荡荡的伸出去,又空荡荡的收了回来。 他盯着那被重重合上的门板出了会儿神,脑子里却都是谢蕴身上的凉气。 会生病的吧。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蔡添喜累的气喘吁吁:“皇上,刚才有宫人说看见谢蕴姑娘了,往,往这边来了,您瞧见没有?” 殷稷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她回来了,不用找了。” 蔡添喜一愣,随即长长地松了口气:“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人没事吧?” 他说着下意识往偏殿走近两步,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可偏殿门关的严实,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见厚重的木板。 他“啧”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可一转头却发现殷稷在看他。 他心里一个激灵,忙不迭解释:“皇上,奴才可没别的意思……” “想看就去看看她吧,带个太医。” 蔡添喜一愣,殷稷竟然主动开口让他去看谢蕴,还是带着关切意味的吩咐,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这可太新鲜了。 他太过惊讶,以至于没来得及收敛情绪,所思所想被殷稷看了个正着,他目光一凉:“你在想些什么?” 蔡添喜连忙回神:“奴才是感动,皇上真是太仁德了。” 殷稷一哂,明知道他在搪塞自己也懒得追究,抬脚回了正殿,可却按捺不住又看了一眼偏殿的门,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谢蕴刚才那一躲。 心情逐渐烦躁起来,他有些拿不准是因为刚才被谢蕴拒绝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总之虽然他回了正殿,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蔡添喜说,是个姑娘就受不了那种话……可谢蕴不是寻常姑娘,再说她都自己回来了,应该不要紧的吧。 谢蕴…… “谢蕴姑姑,劳烦手伸出来。” 太医眉眼含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可谢蕴前几天去找他的时候,他却连门都没让谢蕴进。 只是眼下事情得以解决,她也就懒得计较,但诊脉这种事,还是算了。 “我没什么事,不用看诊。” 她将胳膊紧紧的缩在被子里,半分都不肯探出去。 太医有些意外,求助的看向蔡添喜,蔡添喜也被拒绝的很莫名,跟着愣了一会儿,可他毕竟揣摩人心这么久,很快就察觉到了端倪。 皇帝的那些话太过了,谢蕴的性子又傲得狠,什么都不肯说出来,却容易往心里记,看这幅样子,那些伤人的话她怕是不止记住了,还扎根了。 他连忙堆着笑试图开解:“人气头上都会有口不择言的时候,就拿咱家来说,骂过德春那小子多少回蠢笨,嫌他不如人家激灵有眼力见,有时候看他简单的小事都能做错,简直恨不得打死他,可话说回来,我也是真心疼他,掏心掏肺,拿他当儿子来养……” “蔡公公,”谢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她仍旧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楚神情,却笑了一声,语气平和充满了说服力,“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做好分内的差事……但真的不用诊脉了,我没事。” 蔡添喜一噎,谢蕴的脸色一看就不对劲,怎么可能没事? “姑娘,咱别和自己为难。” 谢蕴扣紧了被子,她也不想和自己为难,她也不是自暴自弃,她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谁都别碰她,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 “公公请回吧。” 蔡添喜眼见她态度坚决,无奈地叹了口气,琢磨着回去找殷稷讨个主意,最不济让他发句话,谢蕴总不能抗旨吧? 可他还不等求见殷稷,先看见了祁砚,对方正看着偏殿,蔡添喜一扭头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哟,祁大人,皇上说了,您要是求见可以直接进去。” 祁砚拱手做礼:“方才已经见了皇上出来……本官听说谢蕴姑娘不见了,人可找到了?” 蔡添喜叹了口气:“找倒是找到了,可是闹脾气呢,不肯看大夫,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法子。” 祁砚一怔,却随即神情就笃定起来:“不必惊动皇上了,哄她的话,我有办法。” 第77章 泥人 谢蕴知道自己在发热,但不想说话,也不想喊人,寒意一层层地沁上来,她将脸埋进被子里,整个人裹得紧紧的,身体仍旧不听使唤的在颤抖,冷汗逐渐浸透了衣衫。 又湿又冷,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六年前被关在死牢里的时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腥臭,漫长的永远没有尽头的审问。 那段日子,她一度以为自己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然后如同一只老鼠,慢慢腐烂。 可后来,殷稷登基了,一道圣旨发下,谢家流放滇南,她被宣召入宫为婢。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她明知道殷稷恨她,明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起来,可仍旧是高兴的,高兴得没了理智,高兴得忘乎所以……现在想起来,那可能是她巨变后的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候了。 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贪心,没有回京城该多好,她就可以保留着那份喜悦,用一辈子去怀念。 嗓子干痛,她被迫清醒过来,正要去摸索茶盏,却先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她怔怔地拿起来,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个泥人。 小泥人梳着元宝髻,一身大红宫装,有点骄傲地抬着下巴。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从这小东西身上看见了一点自己的影子,她不自觉伸手摩挲了两下,有些好奇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是秀秀落下的吗? 她抬眼去寻找秀秀来过的痕迹,却一眼瞧见茶壶嘴里也插着一个泥人,一身月白学子服,头戴学子冠,明明是书生气十足的装扮,却不合时宜地在挤眉弄眼,是熟悉的谢济的样子。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这些泥人就是按照他们的样子捏的。 她起身将“谢济”也取了出来,目光略过四周,随即猛地一怔,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半扇,两个小小的泥人只露出上半身,看起来像是在对饮。 那是一男一女,妇人容貌美艳,装扮雍容,眉宇间却带着严厉;男人脸上虽然带着风霜和上位者的矜贵,神情却一派温和。 那是她的母亲和父亲。 这两个泥人捏得尤其传神,仿佛要活过来一样,看得她有些恍惚,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她曾在哪里看见过这种场景。 她不自觉走了过去,将两个泥人拿在手里细致地摩挲起来。 “喜欢吗?” 温润的声音响起,谢蕴循声看去,就见祁砚站在窗外看着她。 “……祁大人?这些是你拿过来的?” 祁砚应了一声,随手将一个木盒子拿了过来:“可以放在这里面收起来,想看随时可以看。” 秀秀从旁边钻出来:“我就知道放在床头姑姑一醒来就能看见,姑姑,你喜欢吗?” 谢蕴隔着窗户揉了揉秀秀的头,目光再次落在泥人上,她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可这个礼物实在是太戳人心了,让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拒绝。 “谢谢。” 半晌,她还是接受了。 祁砚笑起来,他平日里大都是礼貌的浅笑,偶尔笑得这么愉悦,竟颇有些勾人。 秀秀只看了一眼,小脸就涨得通红,捂着脸再没能开口。 谢蕴打开盒子,想将泥人好好地收起来,却发现里头还有一个,那泥人和谢济差不多的打扮,只是眉眼温润,颇有谢父之风。 那是祁砚的泥人。 她有些意外,看着那泥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祁砚歪了下头:“买得多,老板就多送了一个,我没有地方放,可以请你保管吗?” 刚收了对方那么用心的东西,这么点小小的要求也不好拒绝,谢蕴只好应了一声。 “谢兄出京前我曾去送行。” 祁砚忽然提起了往事,听得谢蕴一愣,当时她已经进宫了,并不知道宫外的情形。 当时谢家势败如山倒,朝野内外避之唯恐不及,她就算想打听都找不到门路,便也只能如同聋子瞎子一样,对当时的事情一无所知。 此时听祁砚提起,知道他们离开时并没有那么冷清,心里多了一点安慰和感激:“多谢你……” “不必客气,谢家于我有恩,不过是回报一二……你想不想知道,他们临走前和我说了什么?” 谢蕴想,却又不大敢听。 “他们说,谢家的女儿是铁打铜铸,不会被任何事情压倒,他们相信,一定会有再见到你的一天。” 谢蕴怔住,一定会再相见吗? 她垂下眼睛,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一下又一下。 祁砚正色道:“谢姑娘,你还想去滇南吗?” 当然想。 谢蕴张了张嘴,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反应过来,祁砚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就是为了这句话。 她哑然失笑:“我让太医看诊就是了……其实也是真的不要紧,最多不过是发热,捂一身汗就好了。” 祁砚没反驳,只看了眼秀秀:“劳烦姑娘去请一趟蔡公公。” 秀秀这才从羞涩里回神,转身去找人了。 蔡添喜此时正带着太医站在廊下闲聊,太医今天的殷勤也不只是因为谢蕴得了殷稷的恩典,像是复宠的征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院正忽然被调走了。 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能不能回来也没人知道。 才对谢蕴无礼,不过一天就是这样的下场,这属实把太医吓了一跳。 他忍不住和蔡添喜打听,这一说话就惊动了内殿的殷稷,他推门出来,眉头拧着:“让你们去偏殿,在这里干什么?” 蔡添喜不敢欺君,只能小声说了实情。 殷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紧绷了起来:“她什么意思?闹脾气?” 这两人之间的事不好说,当着外人的面蔡添喜也不知道该怎么替谢蕴解释,恰逢秀秀找了过来,他连忙顺势将太医撵走了,这才去劝殷稷:“皇上,谢姑娘哪能跟您闹脾气?这就是病了,没精神。” 殷稷一哂,谢蕴没闹过脾气? 那萧宝宝三番四次受罚,难道不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自己还能冤枉她不成? 蔡添喜叹了口气:“要奴才说,谢姑娘肯闹是好事,这要是真不闹了……” 殷稷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行了,你也去吧。” 蔡添喜只好闭嘴退了下去,殷稷的神情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病了还不肯看太医,朕看你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他转身回了正殿,可不过片刻,又黑着脸再次推门走了出来。 第78章 你还是别进宫了 谢蕴在发烧,先前看见泥人的时候她心神激荡,没有察觉,可后来一冷静下来,脑袋就开始晕了。 祁砚及时扶住她,将她送回了床榻上。 太医诊脉的时候他也没有离开,一直十分安静地守在一旁。 谢蕴朝他摇摇头:“今天让大人费神了,谢蕴心里很感激,可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请回吧。” “不着急,若是赶不上出宫,我就去晋王处借宿一宿。” 谢蕴还想劝他,可话刚到嘴边就见对方抬手,慢慢朝她靠了过来,她顿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本能地躲闪了一下。 那只手却仍旧落了下来,轻轻蒙在了她眼睛上。 隔着黑暗,祁砚的声音温柔又强硬:“睡吧,你很累了。” 谢蕴身体有些僵硬,祁砚这半个陌生人的碰触本就让她不自在,何况还是在这种时候。 然而她的拒绝被对方无视了,那只手仿佛长在了她脸上一样,始终没有要拿开的意思,时间一久就给了人一个错觉,仿佛这不只是一只手,而是一层罩子,能给人最坚硬的保护。 她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 等秀秀煎好药端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陷入了沉睡。 祁砚轻轻喊了她两声,见她并不能清醒,索性和秀秀将人扶了起来,一勺一勺喂进了她嘴里。 谢蕴睡得很沉,虽然吞咽的本能还在,可不会自己张嘴,不多时就有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祁砚抓着袖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却一眼瞧见她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作不知不觉就慢了下去。 干裂成这样,会不会疼…… 他眼神逐渐幽深,等再次有药汁淌下来的时候,擦拭嘴角的从袖子变成了指腹。 虽然看起来干燥得厉害,可唇瓣仍旧是柔软的,如果湿润起来,触感应该会更好…… 祁砚有些移不开手,冷不丁一声咳嗽却响了起来。 他骤然回神,一抬眼,却见殷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隔着窗户看着他们。 祁砚顿了顿才起身:“皇上。” 殷稷抬脚进了门,秀秀连忙跪了下去,紧张得不敢抬头,可她知道谢蕴身份特殊,如果被误会了和祁砚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哪怕胆怯也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解释:“姑姑在发热,喝不进去药,奴婢才请祁大人帮忙的。” “喝不进去药?” 殷稷轻声重复了一句,并没有如同秀秀害怕的那样发作,反而走到床边弯腰摸了下谢蕴的额头,果然是热的。 “药呢?” 药还在祁砚手上,他问话的功夫就看见了,手掌微微一抬,虽然没开口,可意思却已经很明显。 祁砚一向不喜欢与人争执,哪怕是学问上与人有了分歧他也懒得辩驳,反正时间迟早会证明他是对的。 他懒得浪费口舌。 可今天他却一改常态,眼见殷稷伸手,不但没将药碗递过去反而稍微躲开了一些。 “这种粗活,怎么敢劳动皇上?还是臣来吧。” 殷稷眼睑一掀,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目光却厚重沉凝了许多,直勾勾地落在了祁砚身上。 刚才在窗外咳嗽之前,他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一来就看见祁砚在给谢蕴喂药。 病中人不能自理,被人照料些也没什么,只是祁砚逐渐有些过火了,尤其是他的眼神。 殷稷是男人,最明白男人的心思,他一看那目光就明白,自己的人被人觊觎了。 他态度强硬起来,直接伸手抓住了碗沿:“既然是宫里的人,当然是朕来。” 他毕竟是皇帝,态度如此明确之下,祁砚也不敢继续僵持,只能松了手,语气却多少都有些嘲讽:“皇上还真是爱民如子,一个宫人竟然就能劳动您亲自照料。” 殷稷在床榻边坐了下来,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药汁,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朕倒是没那么仁爱,可她毕竟是朕的枕边人,总得多几分优待,是不是?” 秀秀忍不住抬头看了殷稷一眼,虽然两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含笑,姿态云淡风轻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气氛很古怪,哪里都不对劲。 可她不敢说,只能偷偷去看祁砚。 对方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闻言轻笑一声:“虽然如此,可皇上还是让臣很惊讶,一个没名没分的宫人尚且能被如此优待,若是换成后宫的娘娘们,想必您会更体贴,臣日后若是成了亲,一定以皇上为楷模,全心全意地对身边人。” 殷稷搅动药汁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才舀起一勺喂到谢蕴嘴边,只是没了秀秀帮忙,这一口谢蕴没能咽下去,反而全都顺着嘴边淌了下来。 殷稷也不恼,掏出帕子细细给她擦拭起来,等脸颊擦干净了他才再次开口:“能配得上祁卿的人,想必要身世清白,温柔贤惠,朕会嘱咐太后为你留意朝中贵女的。” “皇上说笑了,臣一介草民,蒙皇上抬举才能入朝,怎么敢奢望贵女?臣只盼得遇一人,白首不离。” 殷稷像是十分感慨:“祁卿还真是良人,那就要好好选了,别和朕似的,遇人不淑。” “若是遇人不淑,那应当是所遇非人,及时放手,再遇就是了。” 放手?再遇? 殷稷轻哂一声:“罢了,朕哪有功夫出去遇人?就身边这些人,凑合着过吧,一辈子也不是很长。” 祁砚顿了顿才开口,语气意味深长:“皇上所言甚是,人的一辈子的确是不长,几十年有,几年也有的。” 殷稷喂药的动作顿住,这次他隔了很久才开口,却是一眼看向了天色:“竟然都这个时辰了,祁卿再不出宫怕是就出不去了吧?” 祁砚也不再强求,顺势应了一句:“是,臣正要告退。” “来人,”殷稷拔高音调,也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忙碌的蔡添喜立刻冒了出来,“奴才在。” 殷稷轻轻一抬下巴:“替朕送送祁卿。” 祁砚道别,转身往外走,可不等迈出门槛—— “祁卿,”殷稷再次开口,语气照旧是温和里带着点漫不经心,“这次春闱是你入朝以来的第一件大事,一定要谨慎,这段日子就别进宫了,专心办差吧。” 第79章 烈酒擦身 祁砚走了之后,殷稷的脸色才彻底沉下来,他看着人事不知的谢蕴磨了磨牙:“招蜂引蝶!” 睡梦中的人毫无回应,殷稷盯着她看了两眼,慢慢泄了气,将药碗放在一旁,抬手将人扶了起来。 秀秀连忙爬起来帮忙,殷稷却摇了摇头:“你下去吧。” 秀秀很担心,可不敢抗命,只能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等偏殿的门关上的时候,她透过缝隙看见殷稷将谢蕴揽在了怀里,重新端起了药碗。 许是因为没了外人在,他神情放肆了许多,隐约竟间竟仿佛有心疼流露出来。 可门关上得太快,她没来得及确认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后来隔着门板,她能听见的只有殷稷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张嘴,朕让你张开嘴!” 大概是谢蕴并没有给出回应,殷稷的语气越发恼怒:“刚才不是喝得好好的吗?针对朕是吧?”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动粗的,秀秀听得胆战心惊,扒在门上恨不能将门纸都扯下来。 蔡添喜一回来就看见她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拿起拂尘敲了敲她的脑袋:“干什么呢?” 秀秀捂着头愁苦地看着门口:“蔡公公,皇上和姑姑在里头呢……不会有事吧?” 蔡添喜虎起脸:“能有什么事儿?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吗?好好守着,咱家进去看看。” 秀秀不情不愿地了一声,蔡添喜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琢磨着里头应该没做什么,这才推门进去了。 殷稷还坐在床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龙袍湿了半边衣襟,显然喂药进行得并不顺利,然而他不好和一个病人计较,便也只能忍着。 蔡添喜识趣地当做没看见,拧了湿帕子递给殷稷,见天色不早就劝了一句:“皇上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奴才和秀秀照看着呢。” 殷稷垂眼看着谢蕴,隔了许久才开口:“罢了,反正朕这两天也闲,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蔡添喜心里直摇头,担心就担心,非要找个由头。 可谁让人家是皇帝呢?他也不敢戳穿,只能应了一声,寻了个不惊扰人的位置安静候着,可殿里太安静,不多时他就打起了盹。 皇帝就在身边,他不敢睡得太实,时不时就要睁开眼睛看看,可不管他什么时候睁眼,殷稷都还是坐在床边,有时候在拧帕子,有时候在擦谢蕴身上的冷汗,眼看着夜色逐渐深沉,他却半分要回去休息的意思都没有。 蔡添喜打了个哈欠,靠在墙上又睡了过去。 冷不丁殷稷喊了一声,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么多年练出来的本事,眼睛一睁,整个人立刻就都精神了:“皇上,怎么了?” 殷稷摸着谢蕴的头,脸色有些不大好:“你来看看,朕怎么觉得她烧得更厉害了?” 蔡添喜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虽然是殷稷让他过去的,可等蔡添喜真凑到跟前去的时候,他却半分都没有挪地方的意思,将谢蕴挡得严严实实的,蔡添喜换了几个角度才瞧见谢蕴红的不正常的脸。 果然是烧得更厉害了。 “奴才这就去找太医。” 门外一阵兵荒马乱,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许是知道情况不大好,蔡添喜将当值的太医都请了过来,三四个人瞬间将不大的偏殿挤得满满当当。 众人先前见蔡添喜为了个宫女就喊了这么多人过来,心里还颇有微词,此时见殷稷也在,都被唬了一跳,连忙俯身行礼。 殷稷烦躁地起身:“赶紧过来看看,她烧得很厉害。” 刚才等人的档口,他将手伸进被子里又碰了几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捂着的缘故,竟觉得比额头还要烫。 谢蕴进宫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病生了不少次,可还是头一回烧得这么厉害,饶是他觉得对方年轻,不至于被小小的风寒给如何了,可眉头却仍旧越拧越紧。 太医们轮流上前诊了脉,而后聚在一起商量方子。 殷稷度日如年,眼见众人迟迟商量不出结果来,脸色隐隐发青:“堂堂太医,连个热症都解决不了吗?” 太医们纷纷请罪,却仍旧面露为难:“烧得这么厉害怕是得用虎狼之药,可谢蕴姑姑身体虚乏,万一受不住……” 殷稷脸色铁青:“朕传你们来是让你们解决问题的!” 说这么多顾虑,是让他去解决吗? 太医们被唬的纷纷低下头,这时候却有人抬头看了殷稷一眼。 殷稷抬眼看了过去:“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那是个年轻人,大约是才进太医院没多久,站在人群最后面,先前众人商议药方子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开口。 此时殷稷对他说话,其余太医才把人露出来。 他躬身一礼:“是,以臣所见,谢蕴姑姑的热症并非只是受寒所致,怕是还有郁结于心的缘故,何况她身体虚乏,的确受不得重药,如今倒是有个民间土法子可以一试。” “说。” 那人药弯的更厉害了些:“以烈酒擦洗全身,兴许能有降温之效。” 其余太医们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他们自然也知道这个法子,可做太医最重要的不是有功,而是无过,若是今天发热的是哪个贵人,他们治不好就要被治罪,那自然是要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法子都试试的。 可这就是一个宫婢,为了这样一个人冒险,太不值得了。 所以哪怕众人都知道这个法子,也宁愿被药方子耽误了,不肯做这个出头鸟。 可现在却被这个不懂事的后生给说了出来。 众人心思各异,殷稷却无心理会,他看着那年轻太医:“可有把握?” “至少不会加重。” 殷稷沉默下去。 可蔡添喜还是知道他打算尝试了,不多时他果然开口喊人:“取烈酒来。” 蔡添喜连忙派人去取烈酒和干净的布巾,还十分有眼力见地又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宫女来。 “皇上,都妥当了,这里就交给秀秀她们吧。” 殷稷站着迟迟没动弹,蔡添喜茫然地看过去:“皇上?” 殷稷这才开口,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擦洗是要去衣吧?” 蔡添喜愣了一下才点头:“是,是要去衣的,您放心,奴才又调了几个火盆过来,一定不让谢蕴姑娘受……” “都下去。” 殷稷忽然开口,说着挽起了袖子,这幅样子,竟是打算自己来。 第80章 秀秀这个丫头 蔡添喜带着众人退了出去,眼看着门板被合上,脸上的惊讶再也遮不住,他一下一下捋着拂尘,满脸都是若有所思。 秀秀不安地凑过来:“公公,要不奴婢还是进去吧?这皇上自己一个人行不行啊?” 蔡添喜侧头看她一眼,语气里带着点警告:“这伺候人得有眼力见,别什么时候都想着往皇上跟前去献殷勤,香穗的下场你忘了?” 秀秀有些没听懂:“皇上?病的不是姑姑吗?奴婢本来就是她的丫头,伺候她天经地义,为什么要和香穗一个下场啊?再说皇上一看就是笨手笨脚的,要是他再把姑姑弄伤了……” 蔡添喜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想的是什么,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敲了敲她脑门:“你不要命了?敢编排皇上?” 秀秀被吓得捂住了嘴,讪讪不敢再言语,目光却长在了门板上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仿佛这样就能透过门板看见里面的情形。 蔡添喜把她往后撵了撵:“行了,皇上是天子,什么事做不好?你别在这里捣乱了,下去吧,明天谢蕴姑娘就要靠你照顾了。” 秀秀还想挣扎,被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的走了,蔡添喜却是一直等到后半夜,等天都快亮了,才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太医。” 蔡添喜连忙引着太医进了门,大约是他动作太快,推门的瞬间刚好瞧见殷稷将谢蕴的脚塞进被子里。 他连忙扭头避开,顺势后退一步,将跟在后面的太医稍微拦了拦,过了几息他琢磨着里头应该已经收拾好了,这才扭头看了一眼。 殷稷已经正襟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态威严又冷淡,完全看不出来就在刚才,他还在摸谢蕴的脚。 蔡添喜咳了一声,收敛了所有情绪,一本正经地领着人进了门:“皇上,太医来了。” “过来看看,她温度好像退了些。” 太医们连忙上前要诊脉,蔡添喜却拉了一把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虽然殷稷没什么表示,可这太医既然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成果又还算让人满意,说不得以后就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从此平步青云,这种时候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廖太医,您请吧。” 廖扶伤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后才上前去给谢蕴诊脉:“……姑姑的脉象平和了些,但也说不准还会不会烧起来,身边还是得有人贴身照顾的好。” 殷稷眉头紧皱:“还会烧?” “这热症本就是反反复复的,谢蕴姑娘这病因又有些复杂,臣也是防患未然。” 殷稷看向谢蕴,眉头逐渐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太医们看得胆战心惊,有些埋怨廖扶伤实话实说,虽然欺君也是大罪,可这话大可以说得委婉一些,让皇上跟着担心,何必呢? 然而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去提醒廖扶伤,只能由着他将话说了个完全。 好在最后皇帝并没有追究:“既然如此,你就在东偏殿候着吧,什么时候消停了什么时候再走。” 廖扶伤连忙应是,被宫人引着往东偏殿去了。 西偏殿又安静了下来,殷稷端起茶盏慢慢喂了谢蕴一口,也不知道是先前喂药喂出了经验,还是他本就会照顾人,蔡添喜十分惊讶地发现,他的动作竟然颇为熟练,一盏茶喂进去,竟一滴都没漏,完全不是秀秀说的笨手笨脚。 他一时新鲜,不由多看了两眼,回神的时候却瞧见殷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只当自己放肆,引了殷稷不快,连忙谦卑地低下头。 殷稷却径直站起了身:“随便挑个人在这看着吧,朕也有些乏了,懒得再理她。” 话音落下,他大踏步走了。 蔡添喜却有些哭笑不得,这天都亮了,人都退烧了,您才乏了……这乏的可真是时候。 不愧是皇帝,精力就是好。 蔡添喜不无好笑地想,却也只敢腹诽一句,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正打算去挑个伶俐的宫女,就瞧见秀秀正窝在角落里鬼鬼祟祟。 他用力咳了一声,小丫头被他吓得一哆嗦,捂着胸口看了过来。 “小蹄子,不是让你回去吗?又来干什么?” 秀秀讪讪走了过来:“奴婢回去睡了,就是醒得有些早,索性也没事做,就过来看看……皇上不在了吧?” 蔡添喜听得心口疼,又抄起拂尘敲了敲秀秀的头:“你家姑姑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你怎么一点都不学好?什么叫皇上不在了?这话能说吗?这要是让有心人听见,告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有你受的。” 秀秀不敢躲,被敲得直缩脖子,眼泪汪汪地求饶:“奴婢不敢了,就是心不在焉才说错了话。” 蔡添喜叹了口气:“别怪咱家下手重,这宫里的人命不值钱,咱家严厉些是为了你们好。” 秀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侧脸的三道疤,神情有些惊惧,显然萧宝宝无端的发作给她造成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是,奴婢记得了,公公别生气。” 蔡添喜摇了摇头,他也是看这丫头心思纯净才愿意多说几句,不然那么多宫人上赶着找死,他管得过来吗? “行了,你既然来了,就在这看着吧,谢蕴姑娘已经退了热,你好生照料着,要是有哪里不对就去东偏殿找人,太医在那边候着呢。” 秀秀眼睛一亮:“退热了?那奴婢去看看。” 她匆匆道别就进了偏殿,蔡添喜摇头失笑,这丫头虽然风风火火的,倒也是赤子心性,就是不知道等她年岁大了,见识了富贵和权利,知道了欲望和攀比,会不会被迷了眼。 第81章 有点怕人 谢蕴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鼻翼间充斥着浓烈的酒气,她蹙了下眉头,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姑姑,你醒了?” 秀秀连忙凑过来,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粥:“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谢蕴没有胃口,高热的后遗症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晕乎,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了人。 “祁大人呢?” “姑姑,你都睡了一天了,祁大人当然已经走了啊,昨天赶在宫门落锁前就走了,他还喂姑姑你喝了药呢。” 谢蕴这才察觉到嘴里发苦,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祁砚喂的那一碗,却仍旧十分尴尬:“这般劳动祁大人,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呀,奴婢看祁大人很愿意呢。” 谢蕴侧头咳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秀秀的头:“别胡说,他前程似锦,不能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 秀秀很是失望,她虽然年纪小,可不是不懂事,一眼就知道那位祁大人对谢蕴有意思,要是出宫以后有对方照料,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 不过谢蕴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昨天皇上都说了,祁大人若是要娶妻,是要娶身家清白的贵女的,曾经这几个字倒是和谢蕴很贴切,现在却半分都不沾边。 如果最后只能做个妾,还不如不牵扯呢。 “那咱们不指望他了,姑姑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太医还在东偏殿呢,要不要请他来看看?” 谢蕴一听就知道这大约是殷稷给她的恩典,不然她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劳动太医候着的。 只是她现在是真的生不出半分喜悦来。 “不用了,你去取锭银子送过去,替我好生道个谢。” 秀秀有些不甘心:“真的不再让他来看看吗?姑姑你的脸色还不是很好。” “不用了,一点风寒而已。” “这可不是小风寒,你这两天烧得可厉害了,要不是……” “知道了,我会记得祁大人的恩情的,你快去吧。” 秀秀被堵住了话头,有些纳闷这事和祁砚有什么关系,但是见谢蕴精神不好,也不好争辩。 “那好吧,奴婢这就过去一趟,姑姑你记得喝粥啊,厨房难得用心,刚送来的鱼片粥,还热着呢。” 谢蕴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可直到人走了她都没有吃饭的意思,反而垂眼看向了床头的木盒子。 会再相见的,所以你们也一定要撑下去。 还有四年……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抬手去端粥,可大概真的不只是一场简单的风寒,她端着碗的手竟然一直在抖,小小的一碗粥险些被洒在被子上。 她不得不靠在床头定了定神,却不想这一靠竟然就走神了,恍恍惚惚的也记不清楚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只是回神的时候心口空荡荡的,坠得厉害。 殷稷…… “姑姑,奴婢把太医送走了,他不肯要银子,还嘱咐你最近不能见风,有哪里不舒服就让奴婢去太医院找他……” 秀秀说着话进了门,见谢蕴一碗粥一口没动,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姑姑,你怎么不吃饭啊,你总是这样,一病就不老实吃东西。” 谢蕴被教训得一愣,她……有吗? 这小丫头去了几天尚服局,都敢和她大呼小叫了。 可她也没计较,好脾气地解释:“正打算吃呢。” 秀秀这才瞧见她的手在抖,连忙凑了过来:“姑姑,我喂你吧。” 她毫无防备地伸手去端碗,却把谢蕴唬了一跳,本能的就要往后缩,好在理智及时回笼,才不至于将粥碗弄洒。 只是她仍旧有些惊魂不定,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秀秀有些不明所以:“姑姑,你怎么了?” 谢蕴两只手紧紧捧着碗沿,借着这点热烫的温度平复了心情,她若无其事地扯了下嘴角:“我身上都是病气,别再过到你身上,我自己来就好。” “奴婢身体好着呢,什么都不怕,你看看你连碗都端不稳,怎么吃啊,让奴婢伺候吧。” 她再次伸手来端碗,谢蕴指尖慢慢铰住了被子了,强撑着没再避开。 她不能因为殷稷一句话就这么胆战心惊,她的过往已经发生了,不能改变,何况错处也不在她,她不能沉沦,更不能就此一蹶不振,她得往前看。 秀秀吹凉了粥递到她嘴边,谢蕴食不知味,却仍旧强撑着一口一口咽了下去,只是等一碗吃完的时候,被子的棉絮几乎要被揪成了一团,好在她动作隐蔽,秀秀没能察觉到不对劲。 “姑姑,你再睡一会儿吧,奴婢去熬药,等熬好了再来喊你。” 谢蕴点点头,眼看着秀秀出了门她才长出一口气,这短短一小会儿,她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应付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把脸埋进被子里,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恍惚间偏殿的门似乎又被打开了,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模模糊糊地有说话声。 睡梦中她先是一惊,随后才模糊想起来,秀秀说过煎好了药会来喊她的,这大约是她来了。 谢蕴稍微松了口气,虽然很想睁开眼睛确认一下,可眼皮却沉得厉害,似乎是又烧起来了,她有些无奈,只能等着身体慢慢清醒。 这档口有人将她扶了起来,然后将什么东西抵在了她唇边,热烫的液体顺着撬开的唇缝灌了进来。 谢蕴起初还以为是药,可等液体入喉却尝到了一股香甜,是蜂蜜水。 她有些意外,心想秀秀长大了一岁,真是越发体贴了。 身体在蜂蜜水的滋润下逐渐清醒过来,谢蕴慢慢睁开眼睛,正要夸秀秀一句,却一眼先看见了明黄的龙袍。 第82章 我要离开乾元宫 朕嫌脏…… 谢蕴浑身一颤,猛地推了一下,没喝完的蜂蜜水被打翻,尽数泼洒在那件尊贵至极的衣服上。 殷稷似是没想到会换来这么一个结果,一时愣住了,蔡添喜惊叫一声:“帕子,快拿帕子。” 谢蕴这才在尖叫声里回神,刚才她只是本能反应,现在脑子一清醒,她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抬手去擦。 可指尖刚刚碰到龙袍,那三个字便如雷霆一般再次劈过她的脑海,让她烫着似的又将手收了回去。 殷稷怕是宁肯让这件龙袍湿了,也不会想要她去擦的。 她缩回了手,慢慢挪到了墙角,想要尽量离他远一些。 蔡添喜已经抽出帕子来给殷稷擦拭了,边擦还边朝她递眼色,谢蕴看得懂,却不想给出任何回应。 蔡添喜有些无奈,正打算直接挑明,就见殷稷摆了摆手。 “别擦了。” 殷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的谢蕴,语气沉甸甸的:“你是什么意思?” 谢蕴垂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太想和殷稷说话。 殷稷从她的沉默里反应过来什么:“看来你不是不想喝,而是在故意折腾朕。” 谢蕴仍旧不开口,不承认也不反驳。 蔡添喜连忙打圆场:“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谢蕴姑娘怕是做噩梦了吧?病了的人神思不属,难免精力不济,回头让太医来开服安神的药喝一喝就好了。” 这话既是想给谢蕴一个台阶下,也是想提醒殷稷不要和一个病人计较,再怎么说,这事也是因为他说话不好听才引起来的。 可他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说辞,两人却没有一个接茬,蔡添喜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拼了命地给谢蕴递眼色。 在他眼巴巴的盼望下,谢蕴终于开了口,只是说的却是——“皇上不该来这里。” 蔡添喜听得头皮发麻,怎么蹦出这么句话来? 他偷偷打量殷稷的脸色,果然越发难看起来,语气也明显冷淡下去:“这是朕的地方,朕想来自然可以来。” 谢蕴始终没抬头正眼看他们,听见这句话也不反驳,只撩开被子打算下地:“那奴婢换个住处……” “谢蕴!” 殷稷一声低吼,显然被谢蕴这句话激怒了。 蔡添喜知道他气头上肯定又要口不择言,忙不迭上前斡旋:“皇上息怒,息怒,咱不能和病中的人计较。” 虽然这种时候该劝下位者忍气吞声,可对上谢蕴他也是没办法,他简直被这两人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好在秀秀及时端了药碗进来,暂时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他长出一口气,救命稻草似的接过药碗递到了谢蕴手边:“姑娘还是快喝药吧,早些好起来也好早些出去走走,人这心境开阔了,就什么都不算事了。” 谢蕴听得懂这句话,这还是想劝她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可她又何尝愿意想,只是一桩桩,一件件,都针一样扎在她心口上,若是人心真的能掏出来,她这一颗,怕是早就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 但和蔡添喜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终究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公公。” 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手接过了药碗。 秀秀还惦记着她之前手抖的样子,想要喂她喝,可当着殷稷和蔡添喜的面,谢蕴怎么肯这么丢人?态度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但她也怕自己手抖,不大的碗她伸了两只手去捧,可大约是秀秀一路走来晃得太厉害了,药碗到了谢蕴手里后,竟一圈圈地荡着涟漪,药汁本就盛得满,这一晃仿佛要溢出来一样。 她手上不自觉多了力道,身体僵得不敢动弹,可越是如此,那药汁晃得就越是厉害,眼看着就要漫过碗沿,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药碗端走了。 谢蕴怔了一下才抬眼看过去,殷稷正拧着眉头看她,刚才晃动不休的药汁,此时被他一只手就稳稳地端住了。 脸颊火辣辣地烫起来,谢蕴一瞬间只觉得窘迫得无地自容。 “病了就别闹了,好好喝药。” 殷稷难得没有阴阳怪气,他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随手舀起一勺药汁,甚至还吹了吹气,等察觉到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谢蕴嘴边。 这算是殷稷难得肯给人台阶下的时候了,可谢蕴却没办法顺势而下,她看着殷稷,见他眉头皱一下就觉得是在嫌恶;指尖动一动就像是在忍耐。 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仿佛含着其他意思。 她难以忍受地往后缩了一下,侧开头避开了那递到嘴边的药汁:“我不想喝。” 殷稷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紧绷起来。 “谢蕴,张嘴,”他沉甸甸开口,“别让朕再说第二遍。” 这种语气,是耐心已经告罄了。 谢蕴不自觉攥紧了被子,试了几次却仍旧张不开嘴。 可她的努力和挣扎别人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有她丝毫没给皇帝面子,气氛越发凝滞,连蔡添喜都不敢再开口。 殷稷怒极反笑:“不肯听话是吧?好,去滇南的太医应该还没走很远,你说朕现在下旨调回,几个时辰能追上?” 谢蕴骤然抬头,嘴唇一颤:“你说了会救他们……” “朕是说过,但前提是,你要听话。” 他重新舀起一勺药汁递了过去,目光里满是压迫和冷凝:“喝,还是不喝?” 谢蕴抠着被子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她不想在殷稷面前低头,可也清楚,对上自己和谢家,他绝对不会心软。 挣扎许久,她还是逼着自己张开了嘴。 苦涩的药汁顺着口腔淌了下去,明明是难以下咽的味道,可她竟毫无感觉,她只是机械地张嘴,吞咽。 本该是十分亲昵温馨的场景,可在两人的僵硬里,却只让人觉得胆战心惊,度日如年。 等一碗药喝完,连蔡添喜和秀秀都不自觉松了口气,谢蕴更仿佛是结束了一场酷刑,靠在床头不停地喘气。 殷稷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嘲讽一笑,随手将药碗丢在了一旁:“朕近日政务繁忙,就不来看你了,你好自为之。” 他拂袖就走,谢蕴却忽然开口:“奴婢有件事想求皇上。” 殷稷的心情本能地恶劣起来:“又是谢家的事?” 谢蕴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跪坐在床榻上,这才摇头:“不是……奴婢想求皇上,将奴婢逐出乾元宫。” 第83章 回来朕身边吧 殷稷慢慢转过身来,目光紧紧盯着谢蕴,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谢蕴俯身叩首:“请皇上,将奴婢逐出乾元宫。” 秀秀被唬了一跳,被主子逐出去的宫人,都是要发回内侍省的,到时候别说安生养病了,一辈子都得做最苦最累的活计,连喘口气都做不到。 这也就算了,还没有丝毫尊严,是最低等的奴婢,连寻常宫人都能随意打骂,以谢蕴的性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姑姑,你一定是烧糊涂了,快把话收回去。” 可谢蕴是认真想过的,比起面对殷稷,不受控制地猜测他心里在想什么,自虐似的心痛,她宁愿去吃劳作的苦。 反正四年而已,怎么都能撑过去的。 “求皇上成全。” 殷稷垂眼看着她,却迟迟没开口,气氛安静得让人心慌,秀秀扛不住压力“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息怒,姑姑她胡说的,您别当真,不能撵出去,她还病着,要是去了内侍省,旁的不说还得先挨一顿罚,她受……” “秀秀,”谢蕴打断了她的话,虽然病中浑身都透着孱弱,语气却十分坚决,“出去。” 秀秀摇着头,难得地不肯听她的话。 两人僵持间,殷稷忽然一声轻笑:“朕记得,你之前算计沉光的时候,也提过这句话。” 谢蕴微微一滞,时至今日,殷稷仍旧觉得当时的事是她的过错,罢了,懒得再解释了。 “是,奴婢提过。” “可朕感觉得出来,你当时只是在以退为进,可现在……” 殷稷慢慢靠近,弯腰看着她的眼睛,“你是真的想离开乾元宫,对吧?” 谢蕴没再开口,算是默认了。 殷稷索性蹲了下来,平视着谢蕴:“给朕个理由。” 谢蕴不知道他怎么会问出这么可笑的话来:“理由?皇上已经说出了那样的话,还想要什么理由?” 那样的话?什么话?刺你的话? 朕说了那么多,怎么偏偏这次要走? 殷稷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祁砚给谢蕴喂药的情形来,眼神发冷,谢蕴,你想走真的是因为朕说的某句话吗? 他咬紧牙关,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因为这种消失发作,他稍微凑近了一些,可就是这小小的动作,却换来了谢蕴不遗余力的避闪。 他眼神骤然阴沉,猛地伸手钳制住了谢蕴的下颌,逼着她接受了自己的亲近,可明明是狰狞的脸色,一开口,语气却低沉又缠绵,只是说的话却截然相反:“你为什么要走你心里清楚,朕懒得问,但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朕不让你走,你哪怕死都只能留在乾元宫里……” 他指腹颤动,无视了谢蕴的抗拒,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皮肤:“朕知道你有法子逼朕就范,但朕劝你最好别试,一个闹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他指的是祁砚,落在谢蕴耳朵里却成了谢家人。 她抬手抓住殷稷的手腕,用力拽了下去。 “你就只会威胁我是吗?一次又一次,这个把柄就这么好用吗?” 她眼底满是怒火,还夹着浓浓的失望和受伤。 殷稷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失望?你凭什么对朕失望? “是你逼朕的,谢蕴,如果你当初没有做得那么绝,如果你进宫后本分一些,我们之间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是她的错,原来都是她的错…… 谢蕴无力地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她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一个字都不想。 殷稷看懂了她的神情,气得浑身紧绷,不想搭理朕是吗? 有了祁砚,连看朕一眼都不愿意了是吧? 他狰狞一笑:“朕忽然觉得蔡添喜有句话说得特别对,你虽然事事不省心,可至少伺候人还算妥帖,所以痊愈后,回来朕身边吧,” 谢蕴不可思议地睁开了眼睛:“你说什么?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 殷稷再次抚摸了一下谢蕴的脸颊,旖旎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暖意:“朕等你。” 话音落下,他再没给谢蕴拒绝的机会,大踏步走了。 秀秀没听见刚才殷稷凑近谢蕴说了什么,只听见了后面的话,虽然语气不大对,可那句“回来朕身边”却是明明白白,她满脸都是兴奋:“姑姑,皇上让您回御前当差呢……您以后终于不用做那些粗活啦!” 她是真的高兴,却不止是为了谢蕴,这些日子她虽然也在尚服局跟着学习,可却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女使女官们态度冷淡了许多,先前她想学什么都有人上赶着来教,现在却是问了几遍都没人理会。 谢蕴失势,对她们影响太大了。 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姑姑,奴婢去厨房买几道菜,咱们庆祝一下……” 她说着话音一顿,迟钝地发现谢蕴毫无喜色,甚至脸色比之刚才还要难看一些。 “姑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蕴侧身背对了她:“我没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出她情绪不对,秀秀识趣地没有多问:“是,奴婢就在外头,姑姑有事就喊一声。” 谢蕴连应一声都没有便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殷稷在想什么,既然已经嫌恶自己到了这个地步,又为什么要把她继续留在身边?难道非要自己的痛苦暴露在他面前他才能满意吗? 就真的这么恨我吗…… 第84章 逼她一把 殷稷一连几天都心情不虞,虽然没有拿宫人撒气,可天子之怒还是太过恐怖,惊得宫人们不自觉地战战兢兢。 好在春闱开场,朝堂暗流涌动,他也跟着忙碌了起来,几乎每日里都在御书房呆到很晚,这才给了宫人喘息的机会。 蔡添喜却不敢放松,隔两日就要去一趟偏殿,偶尔实在忙得脱不开身也会让德春去一趟,但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谢蕴见都不肯见他。 眼看着又一次无功而返,蔡添喜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复命。 殿试刚刚结束,殷稷正在看这次春闱头三甲的文章,他得斟酌状元的人选,可即便看得认真,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他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只是没言语。 等手里的文章看完他才开口:“还不肯出来?” 蔡添喜只能讪笑:“兴许是病情反复,怕给皇上过了病气。” 殷稷嗤笑出声:“朕看她现在恨不得吃了朕。” “皇上说笑了,谢蕴姑娘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殷稷一哂,将目光放在下一篇文章上,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问题,他眼神冷了下去:“同样的字迹,不同的名字,真是新鲜了……” 蔡添喜好歹这把岁数了,什么稀奇事都知道些,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这次春闱出了篓子,他不敢插话,可看殷稷这副样子倒像是并不意外的,他稍微一琢磨就明白过来了,八成是他设了什么圈套给人钻的,可他心里又盼着没人钻。 眼下这结果也说不准是好是坏。 “传祁砚……不,”殷稷脸色微妙地变了变,随即改了口,“你去传句话,告诉他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要是他还能把差事办砸,他的位置就换人吧。” “是。” 蔡添喜连忙接了几篇文章让人往翰林院送,顺道传达了殷稷的话,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殷稷正在算日子。 “半个月了吧?” 这是在算谢蕴犟了多久了,蔡添喜掰了下手指头:“十八天了。” 是十八天零一个时辰了。 殷稷嫌弃地看了一眼蔡添喜,连个时间都算不明白。 然而他大度的没指责,只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却是越敲越快,越敲越急,烦躁都通过动作表露了出来:“她到底有完没完?朕都给她台阶下了,她还想怎么样?” 蔡添喜已经懒得搭话了,一个心里委屈得厉害,一个却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两人要是再凑一块儿指不定还得出什么幺蛾子。 要让他来说,现在还是各自安生的好,可显然殷稷没有这个想法,非要把人弄到眼皮子底下来。 另一个也巧了,死活不愿意来。 他叹了口气:“奴才回头再去劝劝。” “你劝有什么用?她那个坏脾气……” 殷稷烦躁地拿起一本奏折,却看了没两行就砰的合上了:“看来朕的性子还是太软和了……” 蔡添喜听得头皮发麻,根据他以往的经验,皇上这是又要作死:“皇上三思……” 殷稷没开口,只用刀子似的目光看向偏殿,蔡添喜一看这幅样子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了,他无奈地应了一声:“是,奴才明白了,这就去想法子。” 他叹着气出了门,殷稷的意思很简单,既然谢蕴不肯自己过来,那就逼她过来。 至于怎么逼…… 谢蕴心脏莫名一跳,她有些不安地摁了摁胸口,目光环视周遭,却只看见秀秀坐在不远处串珠子。 她说惠嫔吩咐尚服局做一顶凤冠出来,要赶在太后寿辰那日献上去。 “姑姑,你看这个花样好看吗?” 秀秀拿着图纸凑了过来,谢蕴心里有事,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其实中规中矩,算不得多出彩,可是—— “既然是惠嫔送的,想必太后会十分喜欢。” 太后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什么东西没见过?这礼好不好,合不合心意,看的只是人罢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拿回来做合适吗?尚服局就没人说什么?” 秀秀脸色有些不自然,背转过身去摇了摇头:“我这就是串几串珠子,不算重要的话,在哪里做都一样的。” 谢蕴也就不再理会,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 冷不丁门被敲响了,谢蕴眉头一蹙:“要是德春你就替我打发了吧。” 秀秀失望地应了一声,伸手开了门,却是送饭的小太监。 对方神情古怪地打量着秀秀,神情带着点看热闹的幸灾乐祸,虽然不甚明显,却看得秀秀心头火起。 “你看什么?” 小太监嘁了一声:“真是好大的威风啊,看你们还能嚣张几天。” 说完他就跑了,秀秀有些懵了,这话什么意思? 她正要追上去问问,就听见不远处有乾元宫的粗使宫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她眼珠转了转,放轻脚步悄悄凑了过去,却不防备听见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太后见皇上身边没个妥帖人伺候,竟然打算从长信宫挑一个送过来。 她被这个消息惊得变了脸色,要是长信宫真的送了人过来,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都不能拒绝的,到时候他身边可就真的没了谢蕴的位置了。 她顾不上再隐藏自己,转身匆匆忙回了偏殿。 “姑姑,不好了,太后,太后要送人过来!” 她情绪激动,话说得断断续续,可好在谢蕴还是听明白了:“你是说,太后要送人来伺候皇上?” 秀秀忙不迭点头:“对,就是这样。” 谢蕴有些意外,太后不是亲娘,不该做这么明目张胆的事情,就算是亲生的母子,天家无亲情的道理她也该明白,往皇帝身边送人会生出很多是非来。 “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宫里都传遍了,刚才来送饭的小太监平常都客气得很,刚才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奴婢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四处一打听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她说着急切起来:“姑姑,趁着人还没送过来,您快去找皇上吧,这要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谢蕴透过窗户看向正殿,虽然这个时辰殷稷大概率是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可她仍旧觉得透过那扇窗户,看见了一双志得意满的眼睛,殷稷,你想用这个消息激我,对吗? 你以为我会蠢到连这个都看不透? 她神情冷淡地收回目光:“来就来吧,是好事。” “这怎么能是好事呢?姑姑,你别和皇上置气了……” 谢蕴不想和她说这些,岔开了话题:“先吃饭吧。” 秀秀很失望,可还是听话地去开了食盒,却没想到饭菜竟然被人动过,仅有的几片肉都被人夹走了,对方甚至连遮掩都没有,就这么留着被翻乱的菜面给送了过来。 第85章 欲加之罪 秀秀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气地拍了下桌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才一个传言而已,就克扣咱们的饭菜!皇上还没说要留下人呢!” 她气冲冲提着食盒递到了谢蕴面前:“姑姑,你看看,这不就是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吗?” 谢蕴看了一眼,心口一沉。 这应该也是殷稷想要的结果吧,长信宫送人的消息一出来,大约满宫里都笃定她回不去了,这种时候自然要落井下石的。 可是,去年你逼我低头的时候,这种手段不是都用过了吗? 你是明知道没用,也不肯让我好过是吧? 谢蕴心口憋着气,深吸一口气才缓和下来:“嫌不干净就别吃了,自己去拿钱,去厨房买碗面吧。” 秀秀不敢置信:“就这么算了?姑姑,你就由着他们这么欺负你吗?现在都这样了,以后长信宫的人真的来了,那你往后……” “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以后用饭的时辰你就别过来了,在厨房用的话应该没人会动手脚。” 秀秀又气又急,她不知道那些人背后有皇帝撑腰,只以为谢蕴打算忍气吞声,语气激动起来:“姑姑,你要是回到御前当差了,他们根本不敢这样,到时候御膳房都得送饭菜来讨好你呢,你哪用得着受这种气?” 谢蕴表情冷淡:“别说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秀秀不死心:“为什么呀?反正都是当差,皇上面前又轻快又体面,为什么要和自己为难呢?” 谢蕴耐心告罄,语气不自觉严厉起来:“你若是喜欢这样的差事,我就去替你走动走动,调你去正殿伺候,你可满意?” 秀秀见她生气了,吓得不敢再言语,失望却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她去正殿伺候有什么用呢?尚服局的人怎么会看得上一个外殿伺候的小丫头,只有谢蕴才有这个让人忌惮的能耐。 可她劝不动谢蕴。 “你出去吧,今天都不用过来了。” 还被谢蕴撵了。 秀秀满心委屈,不敢再继续纠缠,只能端着装满了金珠的小笸箩出了门,却是越想越生气,眼眶不由发红。 冷不丁面前堵了个人,不等她看清楚是谁,对方就一把抢过了笸箩筐子:“好啊,刚才满尚服局都在清点金珠,数来数去还是少了一百颗,原来是被你偷走了!” 秀秀原本就受了委屈,此时被这么诬陷,不自觉瞪大了眼睛,语调猛地拔高了:“谁偷了?!我家姑姑病了,离不开人,我是和司珍大人报备过才领了活回来做的!” 女使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就是你那个半月前就说能回到御前伺候,结果却要被长信宫人顶替的姑姑啊?” 秀秀被戳中了痛脚,脸色瞬间涨红:“姑姑才不会被顶替呢,她在皇上眼里是不一样的。” “嘁,”女使一撇嘴,满脸都写着鄙夷,“不一样?这么不一样她怎么被贬成做粗活的低等宫婢了?还想回到御前?你做梦去吧,以后就是给皇上倒洗脚水的话都轮不上她吧?” “你!” 秀秀被气得浑身哆嗦,可嘴笨,明明事实不是这样子的,明明皇帝是真的说过要谢蕴回去的,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才能让人相信。 说不清楚就算了,可她连骂人都想不出词来。 她憋屈得几乎要哭出来,既气对方不讲理,也气自己有理都说不清。 女使却已经不耐烦了,伸手一拽她:“装可怜给谁看呢?小小年纪学得一身狐媚子手段,赶紧跟我回尚服局,我要告你私盗金珠,到时候板子打你个半死,看你还嘴硬。” “我,你……去就去,我还要告你诬陷我呢!” 她挣开对方的手气冲冲往前,却没注意到那女使捡了几颗金珠偷偷藏进了袖子里。 谢蕴夜里睡得不太安稳,夜里惊醒了好几次,她有些无奈,索性起身将盒子打开,看着里头的泥人发呆。 也不知道秀秀是不是被她凶怕了,竟然真的听话的一天都没再露面,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谢蕴有些后悔当时不该那么凶,只是殷稷对她这么不留情面,秀秀又三番五次戳她的心窝子,她才一时没忍住。 可说到底,秀秀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明天她过来的时候,给她找个小玩意儿哄哄她吧。 她想着起身开了自己的箱子,里头放着几张大额银票,这是她攒起来的盘缠,出宫后去滇南的时候用。 还有个半尺见方的盒子,被银票压在下面,只露出了一点角,她目光自那盒子上略过,抬手扶开银票轻轻摸了摸,却并没有打开。 一番搜寻后,她将一个珍珠香囊取了出来,尚宫局那边做东西都要最好的,这种有瑕疵的珍珠大都是做了珍珠粉给后宫的主子们,但前两年后宫没人,尚宫局便将这东西送给了各宫里体面的宫女,她也在其中。 但她现在没心思为这张脸折腾,便将珠子捡出来打磨好,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 当时熬灯点油做的时候,满心都是殷稷,可等做好了她才发现,她并没有勇气送出去,索性就一直收着,现在倒是可以拿来哄哄那个小丫头。 可她没想到第二天秀秀竟然也没见影子,她有些坐不住了,就算秀秀因为昨天的事在生气,也不可能这么久不露面。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个时辰,想着等蔡添喜或者德春过来的时候问一问,可或许是连他们也被太后送人的传言影响了,竟然一直没露面。 谢蕴坐不住了,大半个月以来头一回主动打开了偏殿的门。 外头洒扫的宫人纷纷看了过来,大约是觉得她被那消息吓到,走投无路想要去找皇帝求饶了,眼底都带着几分看戏的兴致盎然,偶尔还要交头接耳谈论几句。 谢蕴无心理会,在正殿外徘徊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看见德春出来:“德春,你知不知道秀秀去哪了?” 德春看见她并不意外,只是神情有些躲闪:“秀秀姑娘啊,她……小的没见过。” 可这副样子一看就是没说实话,谢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知道秀秀在哪里,告诉我。” 德春左右看了看,似是碍不过人情,这才期期艾艾的开口:“谢蕴姑姑,不是我不说,是我说了也没用,你没办法。” “那是我的事,”谢蕴脸一沉,“你只管说。” 德春叹了口气:“好吧,秀秀因为偷盗金珠,被送到宫正司了。” 第86章 一线生机 宫里约束管教宫人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内侍省,多是犯了大错,或是被主子彻底厌弃的奴仆才会被送过去,就像之前的香穗。 另一处就是宫正司,寻常宫人犯了宫规,不算大错,或者主子还想继续用这个奴才,就会传召宫正司惩戒。 偷盗这个罪名不大不小,端看追究者怎么想,现在把秀秀送到宫正司,应该是没打算真的如何,可就算如此,也足够吓坏那个小丫头了。 虽然在宫里呆了四年,可那丫头打从九岁进宫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她是严厉了些,但私下里没少护着她,别说宫正司,连凶巴巴的教养嬷嬷她都没见过几次。 “偷盗?简直无稽之谈,若是秀秀有这个心思,我的东西不比尚服局的好得手?” 德春向来不是个圆滑的人,若是蔡添喜在这里,已经三言两语将事情转到根本上,暗示谢蕴去求殷稷了,他却只能干巴巴地看着谢蕴,见她发怒了才勉强开口:“尚服局那边来人传过话,说他们也不想追究,只要秀秀将少了的五颗金珠交出来,他们还是愿意给姑姑你这个面子的。” 谢蕴气笑了:“说得好听,若是当真拿出了这几颗金珠,岂不就是坐实了罪名?日后秀秀在宫里还怎么做人?” 德春想起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也沉默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那姑姑想怎么办?只怕你现在没办法让宫正司彻查。” 谢蕴满腔的气愤被这句话给堵住了,一个普通宫婢,想见宫正司尚宫都不够资格,更别说让他们还秀秀一个公道了。 她忍不住看向正殿,心里有些怀疑。 “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和皇上有没有关系?” 德春下意识摇头:“姑姑还是慎言的好,有些话不能乱说的。” 话是不能乱说,可前脚才有长信宫送人的消息传出来,后脚秀秀就被扣在了宫正司,若说这其中没有关联,谁信? 就算万一中的万一真是凑巧了,那殷稷也算是推波助澜了。 这个男人真是…… 她转身就走,身后德春似是跟着追了几步:“姑姑,你去哪里?” 谢蕴没说话,她去哪里?她当然是要去找能做主的人。 庄妃心思太深,且性情反复,和对方牵扯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能指望她;太后和殷稷本就不亲厚,有机会离间自己和殷稷的关系,她只会乐见其成;悦嫔……不提也罢。 剩下只有良嫔和惠嫔,可良嫔生来体弱,她不愿意拿这些事去让她烦心。 思前想后,她只能往九华殿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要怎么开口才能说动惠嫔,可越想就越心惊,她竟然没找到一处缺口,是惠嫔真的无欲无求还是藏得太深? 然而不管是哪个,她都得试一试,只是心里却有些没底。 等她到了九华殿她才知道,事情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她连门都没能进去,那个叫豆包的宫女虽然说话还算客气,可眉眼间却都是鄙夷。 “姑姑,我家主子去给太后请安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呢。” 可谢蕴明明听见九华殿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但对方这么不配合,就算见到了惠嫔想必结果也没什么不一样,她不得不退了出去。 惠嫔这条路走不通的话,就只能去找良嫔了。 谢蕴叹了口气,再不情愿也还是往长年殿去了。 这里的宫人倒是对她十分尊敬,一见她来就连忙让开了路:“谢姑姑,您快里面请,我家主子睡着呢,待会儿就醒。” 谢蕴道了谢,刚要进门奶嬷嬷就撩开棉帘子走了出来。 “我就听着是姑娘的声音,快进来坐,你来得巧,先前我家姑娘还说想吃豌豆黄,小厨房正做着呢,马上就好了,快来人,上茶。” 秀秀已经被关去了宫正司,倒是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再说求人总得有个态度,她便坐在外头等。 却不想这一等竟是半个时辰,她有些按捺不住了:“良嫔今日可是有些贪眠?” 她本以为是天气阴沉,才会让对方比往常睡得久,却不想奶嬷嬷叹了口气:“哪里是贪眠,这是又病了。” 谢蕴心里一咯噔:“病了?” 她顾不上失礼进了内殿,良嫔的脸色果然不太对。 奶嬷嬷也没拦她,站在门口叹了口气:“之前先皇生忌,后宫都去祭拜,虽说皇上开恩让姑娘早回来了,可还是着了风,一回来就病倒了。” 她见谢蕴脸色不好,连忙又解释了两句:“谢姑娘也不用担心,其实进宫后姑娘的身体反而比以前好些了,又有那么多老参一日日的吊汤补着,这还是今年来头一回病呢,太医也说了不要紧,这几天不见风就成。” 可今年也才过了不到两个月。 谢蕴不知道良嫔的身体竟然这么差了,嘴边的话也噎了回去,这些事情果然是不能让她费心的,而且对方不能见风,去不了宫正司,就算有心也是无力的。 她抬手折了一只纸鹤放在了良嫔枕边,悄声退了出去。 “劳烦嬷嬷告诉她一声,就说我闲来无事来探望她了,人既然还睡着我就改日再来。” 奶嬷嬷却追了出去,她毕竟多活了几十年,看人心还是有几分准的:“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吧?若是老身能帮忙,你别客气。” 谢蕴摇头:“嬷嬷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儿?” “可我听说乾元宫那边……” “没事的,”谢蕴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我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嬷嬷别放在心上,也别拿这些消息去让良嫔烦心。” 奶嬷嬷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好吧,姑娘你慢走。” 谢蕴颔首道别才出了长年殿,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难道只能去求殷稷了吗? 可一旦她开口,没办法离开乾元宫不说,还得回到殷稷身边去,她只是想想就难以忍受。 但不去秀秀怎么办? 谢蕴左右为难,冷不丁忽然想起来一个人来,眼睛顿时一亮。 第87章 晋王其人 乾元宫。 蔡添喜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就抻长了脖子往外头看,可不管怎么瞧宫门口都没人,他忍不住拽了把德春:“该交代的你都交代了吧?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德春点点头,却不等他开口,殷稷先笑了一声:“她不撞南墙不回头,明知道是死路也得试试,不能着急。” 蔡添喜也不想急,可他急总好过殷稷急。 眼见他这么坐立不安的,皇帝就算着急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自然也就更不好意思责备他办事效率低,还会觉得这奴才贴心,这就是做奴才的讲究。 “奴才还是让人去打听打听吧?” 他愁眉苦脸的开口,殷稷淡定自若的看折子,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可指尖却细微的颤了颤:“有什么好打听的?她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你就是年纪越大越爱操心。” 话虽这么说,可也没态度坚定地不许人去,蔡添喜便十分善解人意地让人去打听了。 他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如同殷稷所说,谢蕴和后宫的关系都不好,唯一不错的良嫔还是个病秧子,想帮忙也帮不上,所以最后她只能走殷稷给她安排好的路。 然而派出去的小太监回来的时候脸色竟然颇为古怪,蔡添喜忍不住皱眉:“怎么了?没找到人?” 小太监摇头:“人倒是找到了,可她没在娘娘们那里纠缠,反倒是……” 顾忌着皇帝就在里头,小太监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蔡添喜听得愣住了,原本让人去看情况只是未雨绸缪,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出了岔子。 “你确定?“ “千真万确,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公公您啊。“ 大约是他声音太大,连殷稷都惊动了,一声咳嗽传了出来,蔡添喜连忙挥退小太监走了进去。 “这么大动静,怎么了?” 蔡添喜脸色十分尴尬:“皇上,谢蕴姑娘她,去撷芳殿了。” 殷稷一愣,显然这种情况有些出乎他意料,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冷笑了出声,撷芳殿虽然有不少先皇未成年的子嗣,可能在宫正司说上话的只有晋王一个。 谢蕴为了不来求他还真是绞尽脑汁啊,连个孩子都打算利用了。 可就算那只是个孩子,如果有谢蕴在背后筹谋的话,宫正司也是有可能被逼得就范的。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蔡添喜,你去……” 谢蕴摁了摁乱跳的眼皮,加快脚步匆匆往撷芳殿去,虽然很清楚这次利用了晋王,等太后知道了一定会找她算账,可她眼下别无选择。 撷芳殿远离后宫,再加上这里的皇子大都没有前程,守卫自然会有些松懈,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扮成小太监混了进去,可她和晋王不熟悉,只是远远见过几面,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祁砚。 他是太后钦定给晋王的先生,如果他开口,晋王不管怎么说都会给个面子。 可她一路偷偷摸摸寻遍了撷芳殿,竟都没发现祁砚的影子,难道现在他正在授课? 当着那么多皇子的面把人带走,说不定会生出旁的波折来,可眼瞎也没了别的办法。 她只能循着读书声去了学知堂。 五六个年纪各异的皇子都在,晋王一身华服尤其显眼,只是却并不安分,夫子在上头读得认真,他就在下面胡乱涂鸦,好好的一本《论语》被涂得到处都是墨团。 如同传言所说,他果然是有些顽劣的。 谢蕴心里沉了沉,这样的孩子可不太好打交道,现在只能希望他对祁砚还有几分尊重,肯听他的话了。 她迫不及待地抬头去看那授课的夫子,却愕然发现那并不是祁砚。 她之前一直躲在偏殿,并不知道祁砚被殷稷下令最近不能进宫的事,冷不丁发现该在的人不在,她瞬间懵住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授课的夫子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 “你是哪个宫里的?学知堂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是你能擅入的吗?” 训斥完他又摆了下手:“不过你来的倒是正好,替我跑一趟拿个东西,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谢蕴被训斥的回了神,怕被人发现自己女扮男装她顺势低下了头:“对不住了夫子,不是奴才不愿意,是主子还等着复命呢,奴才实在不敢耽搁。” 那夫子面露不悦:“我可是出身荀家的,好歹还有几分面子,你会来这里,想必主子是那位太妃,她不会这么不懂事的。” 谢蕴听得直皱眉,这人什么意思?出身荀家怎么了?便高人一等吗?连太妃都想欺压? 她眼神一沉,正要再想一个借口推脱,晋王忽然开口:“被一个臭太监摸过的书本王才不看。” 那夫子一僵,神情讪讪起来:“晋王殿下说的是,圣贤留下的东西这些腌臜之人的确不配碰,我还是自己回去一趟吧,晋王殿下就在这里好好温书,老臣去去就回。” 晋王笑嘻嘻应了一声,等夫子一走远,他就将桌上的宣纸扬了一桌子:“都别看书了,咱们去骑马,听说上林苑新来了一批大宛马,都是好货色。” 皇子们面面相觑,看得出来都这个提议都十分抗拒,可却没人敢开口拒绝。 晋王一攥拳头,面色不善起来:“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把那老头支走,你们想扫我的兴啊?” 大约是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皇子们露出了明显的畏惧,有个年纪小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晋王满脸凶恶:“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去上林苑,要是你们谁没去……” 他手指一一指过自己的兄弟们,脸上都是兴致盎然:“我就让母后罚那些太妃!你们的娘一个都别想跑。” 皇子们的脸色瞬间变了,年纪稍大一些的殷昉按捺不住的站了起来,虽然明知道得罪晋王没什么好下场,可事关生母,他还是想要和晋王理论理论,可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瞬—— “晋王殿下,骑马有什么好玩的,奴才知道个更好玩的地方,你想不想去看看?” 殷昉一愣,被这么一打岔,他被晋王激得发热的头脑跟着冷静了下来,察觉到自己刚才差点又连累母妃,他心里一阵后怕,对那个无意间帮了自己一把的小太监不自觉多了几分感激。 他抬眼看了过去,却随即一愣,这小太监也长得太俊俏了。 第88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晋王脸色却有些不善,要不是刚才他及时开口支走了夫子,现在他还得苦哈哈地读那些无聊的书,都是这个狗奴才,险些坏了他的好事。 “哪里来的混账,本王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谢蕴仍旧含笑,并没有因为晋王的凶神恶煞而退缩:“奴才自知身份低微,正是因此才想博殿下一笑,如此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晋王一愣,虽然气恼还在,却到底是被捧得高兴了:“你个废人还说什么光宗耀祖……算了,本王不跟你计较,你说有地方比上林苑还好玩?什么地方?” 谢蕴看了看其他的皇子,面露为难:“那个地方得偷偷地去,人一多被发现了就不好玩了。” 见她这么神秘,晋王才真的来了兴致,跟在太后身边的这些年,他仗着宠爱无法无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别人不允许的事。 他直接从窗户里爬了出去:“你偷偷告诉我。” 谢蕴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晋王满脸困惑,这种时候他身上才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气:“尚宫局?那里真有好东西?” “奴才怎么敢哄骗晋王殿下?只是东西藏得很深,殿下帮奴才拖住宫正司,奴才才能将东西偷出来。” 晋王顿时不满:“拖住宫正司?怎么拖?本王要的东西谁敢不给?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直接要有什么意思?咱们偷偷拿出来不让人发现才有趣,拖住那边的法子奴才也想好了,您只要……” 她附身过去说了几句话,晋王的脸色逐渐兴奋起来:“好好好,这个听起来就好玩,走走走,现在就去!” 谢蕴稍微松了口气,她是临时编的这个说辞,开口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底,眼下见晋王真的答应了,她心口的大石才算落了地。 她引着晋王往外走,因为有了希望,她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可不等到撷芳殿门口,这份轻快就戛然而止了。 德春捧着圣旨迎面而来。 她一拉晋王,躲在了石雕后头。 德春的声音从正殿传过来:“皇上今日来了兴致,要考校诸位殿下的功课,请各位移步御书房听考。“ 谢蕴心下一沉,殷稷一向对这些皇弟们没有太多关注,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人,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要考校他们的功课? 这个王八蛋,一定是知道她来找了晋王,所以特意来断她后路的。 她气得咬牙切齿,可现在却不是生气的时候,她得赶在晋王被找到之前带他去宫正司。 她抓着晋王的手,拉着他就往小路上钻。 晋王却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戳在地上不肯动:“你个狗奴才,谁准你碰本王?松手!” 谢蕴被他骂得心里不快,却只能耐着性子哄骗:“殿下不想看好玩意了吗?被他们抓住我们就去不了了。” 晋王当然还想看,可他更在意自己的身份,太后说过他才该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现在却被一个低贱的太监碰了。 他越想越气,声音尖厉起来:“本王想看就能看,谁能拦得住本王?你个狗奴才松手,脏死了,恶心!“ 谢蕴心口一刺,大脑瞬间空白,回神的时候,已经一把将晋王甩在了地上,冷厉的眼神吓得对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她有些懊恼自己失态,连忙蹲下身打算安抚晋王。 可晋王却已经被她吓到了,明明刚才吓唬自家兄弟时还嚣张跋扈的,现在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来人啊,救命啊,这个狗奴才敢打我……” “我没有,晋王你别喊……” 谢蕴忙不迭地安抚,可已经晚了,德春寻声找了过来,乌压压将他们围了起来。 瞧见德春那一身掌事太监的服饰,晋王立刻开始撒泼,以往在长信宫人面前,这一招好用得很。 “他欺负我,他欺负我……我要挖了他的眼睛,给我挖了他的眼睛!” 德春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毫无皇家仪态的晋王,却并没有理会,反而抬脚走到了谢蕴跟前:“姑姑,您这是何必呢?皇上只是要你低个头,又不会真的为难你,一句话的事,何必招惹这样的人?” 谢蕴怒目而视,何必招惹?若是殷稷没有那么卑鄙,她又何必走这一步? 德春尴尬的移开了目光,冷不丁小腿却被踢了一脚,他垂眼看过去,这才瞧见是晋王。 刚才和谢蕴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被吓得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现在人多了,他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嚣张:“你个狗奴才,蠢货,废物,本王让你挖了他的眼睛,你没听见吗?” 德春弯腰拍了拍衣摆上的土,脸上仍旧带笑:“殿下说笑了,宫里怎么能动私刑呢?” “我说行就行,你挖不挖?你不挖他我就挖了你的!” 德春脸色微微一僵,他在乾元宫里向来不是个圆滑的人,蔡添喜游刃有余的人情世故,他学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没学会,眼下面对这么一个无理取闹偏又身份贵重的孩子,他似是有些无可奈何,沉默地看着晋王没再开口。 谢蕴对他多少也有几分了解,虽然她气这人帮着殷稷堵得她无路可走,可说到底对方也只是个奴才,没道理不听主子的话。 何况这件事是因她而起。 她叹了口气,正打算说点什么糊弄晋王,让他不要再胡闹,一垂眼却见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孩子,竟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然后一扭头跑走了。 她一愣,不自觉看了眼德春:“你刚才做了什么?” 德春满脸无辜:“奴才能做什么?不过是晋王殿下懂事,没有为难罢了……” 他说着,目光远远的看向晋王的背影,眼底极快地闪过了一丝阴冷,可等他再看向谢蕴的时候,脸上就只剩了和往常一般无二的略有些木讷的笑。 “姑姑,您还不肯去求皇上吗?” 第89章 你认不认罪 秀秀被关进宫正司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她手里的金珠竟然真的少了五颗。 尚服局众人当着她的面来来回回数了三四遍,可不管怎么数都是九十五颗。 她极力解释自己没偷拿,可无凭无据的,司珍也没有办法,一番对质之后,她还是被关了起来,起初只是被关在尚服局。 司珍还是有些信她的,说有可能是遗漏在了哪里,让人将尚服局找了个底朝天。 后来一个女使告发她,说亲眼看见秀秀偷盗了金珠,她这才被移交到了宫正司。 宫正司的牢房阴暗又狭窄,分不清日夜,腥臊味道充斥着各个角落,凄厉哀怨的哭嚎声此起彼伏,秀秀被关进来的当天就被吓哭了,哆哆嗦嗦地求饶,求人放她出去,可换来的是狱卒抽在牢房门口的鞭子。 虽然没打到她身上,可仍旧吓得她脸色发白,她再不敢说话,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得近乎死寂的牢房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一点亮光出现在不远处,秀秀激动的扑到栏杆上,热切地期盼着来人是谢蕴。 来人倒也的确是个熟人,只是可惜并不是救星,而是那个告发她偷盗金珠的女使。 “司珍大人让我来告诉你几句话,她不想和你计较,只要你把金珠交出来,她就不追究了。” 虽然被关了这么久,秀秀打从心里盼着能出去,可这种事还是知道不能承认,她用力摇着头:“我没偷,是你冤枉我,我要见司珍大人,我要告你诬陷!” 女使脸上泛上来几分恼怒:“谁诬陷你了?你手里的金珠就是少了,不是你拿的,难道是金珠自己长翅膀飞走的吗?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嘴硬,怎么?你以为这么撑着就有人来救你?” 秀秀被堵了一下,心里又气又怕,明明有很多话想辩驳,可刚到嘴边就莫名其妙地掉了眼泪。 女使脸上的厌恶越发明显:“看看你这副样子,也不知道那个谢蕴给司珍大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她动了收你做徒弟的心思。” 秀秀一愣,震惊得眼泪都不流了,司珍想收她做徒弟?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谢蕴竟然为她做了这么长远的打算…… 她一时间十分感动,可很快又沮丧了下去,就算她原本真的有那个机会又如何?现在有了这么个罪名在身上,她以后就完了。 别说在尚服局继续当差,恐怕后半辈子都别想进去了。 想起那时候自己的下场,她控制不住的浑身一哆嗦,惊恐之下她抓住栏杆朝着外面哭喊起来:“姑姑救我,我没偷盗,我没有!” 女使眼底隐晦地闪过一丝得意:“别喊了,救你?你以为谢蕴真有那个能耐?被皇上厌弃的后妃都只有认命的份,何况她一个奴婢?宫里那么多人看她不顺眼,我看用不了多久,她也会进来陪你的。” 秀秀的哭喊戛然而止,这人说她的闲话她能忍,还会怕,可编排她家姑姑她就不行。 “你给我闭嘴!你个长舌妇,你进来我姑姑都不会进来,你全家进来我姑姑都不会进来!” 女使被骂得一愣,随即气得红了脸,这阵子看这丫头傻乎乎的,连句难听的话都不会说,还以为是个软柿子,原来也会发火。 可真是笑死人了,自己的事都没发作,骂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倒是恼了。 女使越发觉得她蠢:“我来可不是和你斗嘴的,宫里的东西,别说金珠,就算是一块石头也不是你能随便动的,总之东西一定是你偷的,要是你还嘴硬不承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一击掌,一个孔武有力的灰衣太监自黑暗里走出来,虎视眈眈地站在了女使身后。 秀秀一哆嗦:“你们要干什么?” 女使冷笑一声:“司珍大人让我们好好问,可你都到了宫正司,当然是用宫正司的手段了,你不招就打到你招。” 在秀秀满脸的惊恐里,她朝身后的那人点了点头:“就有劳你了,要是能把金珠找回来,我尚服局是不会亏待你的。” 尚服局是尚宫局六局二十四里最容易在主子面前露脸的一处,油水自然也是最肥的,他们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寻常宫人自在好几个月了。 可那掌刑太监却并不满意,抬手摸了女使的腰一把:“你知道我不是要那个。” 女使抬手拍了他一巴掌:“仔细你的蹄子。” 掌刑太监缩回了手,讪讪一笑:“好好好,我不乱摸,你只管放心,咱们的手段宫里没人不知道,你想让她说什么,她就会说什么,要是错一个字,都算咱们的饭白吃了。” 女使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太后大寿,尚服局最近忙碌得很,别再因为这种小事让司珍劳心,听明白了吗?” 话说得这么清楚,太监还有哪里不明白? 连秀秀也看出来不对劲:“你们是不是想屈打成招?我警告你们别乱来啊,你们要是敢动我,谢蕴姑姑不会放过你们的,她可厉害了,招惹她的人都没好下场!” 太监一愣,竟真的有些犹豫起来:“你说的谢蕴,不会是乾元宫的谢蕴吧?” 秀秀一看有用,忙不迭点头:“就是她,我从进宫就跟着她,她对我可好了。” 太监脸色变了变,将女使拉到了一旁:“你怎么不说这是乾元宫的人,那谢蕴姑姑是好惹的吗?” 女使拧了那太监一把,怒道:“你怕什么?她又不是主子,一个奴婢而已,现在还被贬了,早就不是以前了。” 太监还是有些忌惮:“可她毕竟还在乾元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动不了旁人,但你我这样的小角色她收拾起来太简单了,你何必跟她过不去?” 虽然对方说的是实话,可女使还是越听越气:“我跟她过不去?分明是她来挡我的路,我在尚服局累死累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司珍的位置吗?结果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就把我的路堵住了,这口气我绝对不能忍。” 太监仍旧犹豫不决:“要不还是算了……” 女使气得要撒泼,可一看太监眼底的忌惮那么真实,犹豫片刻还是收敛了情绪,她轻轻摸了摸太监的胸膛,媚眼如丝:“你不是一直想和我结对食吗?今天的事你要是帮我做成了,我就如了你的意。” 太监眼睛刷的一亮,顿时顾不得其他:“这可是你说的!” 见女使点了点头,他迫不及待地搂住人亲了一口:“成,为了你我这条命都能豁出去,今天你要她说什么,她就会说什么,任谁来也翻不了供!来人,把她给我带去刑房。” 第90章 死里逃生 秀秀被几个人粗暴地从牢房里拖了出来,她察觉到了不详,惊恐地尖叫挣扎,却毫无用处,仍旧一路被带进了刑房。 原本她以为宫正司的牢房已经足够吓人了,可到了这里她才知道,牢房简直像是天堂。 惨烈凄厉的喊叫求饶声,混杂着刑具落在肉体上的动静,听得人毛骨悚然,秀秀脸色煞白,身体抖如筛糠,等被拽着手脚吊上刑架的时候,她已经彻底软了下去,惊恐之下喉咙仿佛被堵住了,连哭喊都没能发出一声。 一个血淋淋的宫人从她身旁的刑架上被解下来,抓着胳膊拖走了,可对方拖拽过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浓郁的几乎发黑的血迹。 有那么几滴甚至溅到了秀秀脸上。 她浑身一哆嗦,被这股血腥味一刺激终于回神,撕裂般地叫了出来:“救命,姑姑救命,救我,救我啊!” 她开口的猝不及防,不管是掌刑太监还是女使都被震得耳朵一蒙,回过神来女使上前就是狠狠一巴掌:“喊什么喊?你痛快认罪就不用遭这些罪了,谁让你嘴硬?活该!” 极度的惊恐之下,秀秀竟没感觉到多疼,虽然被打得歪过了头,可仍旧不停地喊着姑姑。 女使被喊得心慌意乱,拿起鞭子就要抽。 掌刑太监连忙拦住她:“这鞭子绞着铜丝可不能乱抽,会出人命的。” 女使恼怒他优柔寡断,就算真的抽死了又如何?宫里死个宫人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现在用得上对方,这么恶毒的话她自然不能直说,闻言只好将鞭子还给了他,有些鄙夷的开口:“你不是说你手段厉害吗?倒是让我见识见识啊,别不是吹牛吧?” 那太监只有这一样东西拿得出手,此时被质疑顿时气血上头,凌空甩了个鞭花,在秀秀惊恐的眼神中抽了下去。 一时间血花飞溅,凄厉痛苦的惨叫声几乎要刺破宫正司的屋顶。 女使被唬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那太监仿佛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鼓励,刑讯间越发卖力,秀秀毕竟年纪小,哪里受得住这种刑罚,没几下就松了口:“我认……金珠是我拿的,别打了,别打了……” 说话间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太监面露得意,朝女使看了过去,女使正要称赞他一句,一个小黄门就急匆匆跑了进来:“周福公公,皇上把谢蕴召回身边了。” 周福一愣,下意识看向女使:“晚冬,你不是说她失宠了吗?现在怎么办?” 晚冬也有些懵了,之前明明到处都传言太后要送人到皇帝身边去,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谢蕴了? 她好不容易抓到这个机会撵走秀秀,要是谢蕴回到了皇帝身边,到时候为了不得罪谢蕴,宫正司一定会重新查的。 金珠为什么会少她再清楚不过,万一查到她身上…… 偷盗和诬告两个罪名落下来,又没人保她,她一定会被发回内侍省的! 她脸色发白,脑子里不停转着各种念头,甚至想过要把屈打成招的罪名推到周福身上,可是诬告的事是她做的,只要秀秀开口,就推不干净。 所以,想要全身而退只有一个办法…… 她目光不自觉落在秀秀身上,让这个人闭嘴! 她眼底闪过寒光,却什么都没说,反而惊慌地靠在了周福身上:“周大哥,谢蕴那个人最不讲道理,要是知道秀秀身上的伤都是你打的,不会放过你的。” 周福脸色大变:“我虽然下手重了些,可也是宫规允许的。” “可谢蕴不管啊,要是秀秀再添油加醋说点什么,你以后……” 她说着忽然擦了擦眼睛:“算了,这件事是我闹起来的,我去找谢蕴请罪,让她不要怪罪你,你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不能毁在她手里,至于我,她要杀要剐都随她,周大哥你千万别管。” 周福早就对晚冬有意,哪里听得了这种话,闻言一把抱住了她,眼底闪过寒光:“你别去,谢蕴那个人我知道,睚眦必报,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我有个办法能让她查都没办法查。” 秀秀浑身一哆嗦,她刚才听见小黄门说谢蕴回到了殷稷身边,心里正高兴自己有救了,可没高兴多久,一股十分尖锐的寒意就落在了她身上,她忍着疼痛抬眼看去,就见刚才殴打她的那个太监正满脸阴沉地逼近。 她心脏紧绷起来,不祥的预感充斥脑海,她本能地后退,后背紧紧抵在了刑架上:“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救命,救命啊!” “你给我闭嘴!” 周福捋了捋鞭子,朝着秀秀就甩了过去,这次却没落在身上,反而缠在了她脖子上,随即猛地收紧:“小丫头,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做事不厚道,挡了别人的路。” 秀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手脚虽然被绑着,却还是本能的挣扎了起来,可她毕竟只是个小丫头,没多少能耐,随着呼吸被遏制,她的身体逐渐失去了力气,眼前也忽明忽暗起来。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头顶,她艰难地看向门口:“姑姑……” “砰”的一声巨响,刑房的门忽然被踹开,随着门板落下,一道挺拔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方疾步而来,一脚踹在了周福胸口。 明明这个人刚才施暴的时候,让秀秀毫无抵抗之力,可现在却被这一脚踹得倒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挂满刑具的墙上。 秀秀一时呆住了,直到四肢的绳子被解开,跌进一个怀抱里,她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得救了之后,窒息的痛苦和得救的庆幸,让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德,德春公公……” 她哭得涕泗横流,鼻涕眼泪还有身上的血水糊成一团都抹在了德春暗红色的服制上。 德春有些哭笑不得,眼底露出一点嫌弃来,可到底也没把人推开,反而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别哭了,没事了。”。 秀秀充耳不闻,仍旧哭得撕心裂肺,德春无奈之下只好将火气发作到了旁人身上,他目光扫过周福和晚冬:“把他们两个绑了,我要亲自审。” 眼看着刚才嚣张跋扈的人被困成了粽子,秀秀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些,眼巴巴的往门外看去:“姑姑呢?她怎么不来接我?” 德春神情有些复杂:“谢蕴姑姑啊,她……” 第91章 祁砚的小算盘 谢蕴深吸一口气,抬脚进了正殿,殷稷端坐在上首,打从她进来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眼底带着明显的愉悦。 “你比朕想得来得要快,朕还以为你会再想点别的法子。” “奴婢有再多的法子,也抵不过皇上一道圣旨,何必白费力气呢?还要让秀秀跟着吃苦。” 殷稷一挑眉:“你这次倒是学聪明了,以往可没这么懂事。” 谢蕴听得沉默下去,许久才开口:“奴婢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请皇上解惑。” “说来听听。” 谢蕴神情复杂起来,明明心口已经被那句话刺出了一个大窟窿,她却还是想再给对方一个解释的机会:“皇上为什么不惜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也想要奴婢回来?你明明都……” “又问这个,”殷稷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朕说过了,你是朕的人,朕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这次的事就算给你一个教训,你要记住,以后不要再违逆朕。” 谢蕴沉默下去,她其实猜得到殷稷不会说出多么好听的话来,可真的听到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失望和酸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时至今日竟然还会对他抱有期待……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奴婢记下了,皇上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就先退……” “有吩咐。” 殷稷不大痛快的开口,谢蕴刚来就想走,就这么不想见他?你去撷芳殿找祁砚的时候怎么那么积极? 殷稷烦躁地折断了一根狼毫,语气不自觉恶劣起来:“朕有些想尝尝你的手艺了,去做点东西来吃。” 谢蕴面无表情地拒绝:“奴婢手艺粗糙,若是因此损伤龙体奴婢担待不起,皇上想吃什么还是命御膳房送过来吧。” 拒绝? 殷稷脸一沉:“朕就是想吃你做的,你听不明白吗?” “我碰你你都嫌……” 谢蕴下意识开口,可说到半截就戛然而止,她还是没办法把那么羞辱的话说出来,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碰一下殷稷都嫌脏,她做的东西,他又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何况她还急着去接秀秀,那小丫头心眼实诚,不会得罪人的,这次应该又是被她牵连了,她不去看看心里不安。 眼见她迟迟没有下文,殷稷狐疑地看了过来:“你刚才要说什么?” 谢蕴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扭开了头:“奴婢忘了怎么做了。” 这理由找得太不走心,殷稷的脸瞬间黑沉下去:“那就去学!谢蕴,别挑战朕的耐心。” 耐心?你对我何曾有过耐心? 谢蕴心口钝痛,却终究懒得再做口舌之争。 秀秀那边不能去就不去吧,反正德春已经过去了,他也是御前伺候的人,又是蔡添喜的干儿子,宫正司应该不敢为难他,而那些冤枉秀秀的人,想查也不急在这一时。 “是,奴婢明白了。” 她躬身退了下去,笔直地去了小厨房。 殷稷却微微一愣,很有些意外,谢蕴这就算了?不应该啊,以往她都会继续犟嘴的……看来这次的事她的确是得到教训了,那日后应该会听话许多。 他心情愉悦了一些,放松靠在椅背上等着谢蕴的手艺。 蔡添喜一进来就发现他心情不错,下意识也跟着高兴起来:“皇上,祁大人来了,说在御书房等您。” 这时候过来,想必是要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殷稷轻松愉悦的心情戛然而止,起身就要往外走,可又想起来谢蕴还在小厨房给他做东西,这一来一回恐怕都凉了。 他脚下的步子顿时有些迈不开。 要不吃了再去? 可为了一口吃食就让朝臣在御书房里等不太像话,他还不想做个昏君,何况这件事至关重要,若能处理妥当,日后大周朝堂的格局都会发生变化,民间只知世家不知君王的积弊也能逐渐革除。 还是去吧,可……一年都没吃过谢蕴做的东西了。 殷稷内心挣扎,蔡添喜没办法窥探人心,只知道自家主子忽然僵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般,许久都没动弹一下。 他有些茫然:“皇上?” 殷稷被迫回神,脸色有瞬间的狰狞,最后还是坐了回去,不情不愿道:“将祁砚传到这里来吧,朕在这里见他。” 蔡添喜有些惊讶,月前殷稷让祁砚最近不要进宫的画面还十分清晰,他十分清楚的知道殷稷当时是很抗拒祁砚来这里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把这个禁令解了? 莫非是国事当前,顾不得那点私人恩怨了? 他看了眼殷稷,顿时觉得对方的形象伟岸了起来,他忙不迭应了一声,亲自去御书房将祁砚传了进来。 对方显然也顾不得之前那点小矛盾了,进门时神情肃穆,手里拿着一摞答卷:“皇上,此次科举虽然并无人泄题,可的确是出了岔子,这是此次三甲的答卷,这是相同名字两年前诗会上的诗作,请您过目。” 他分别将几张答卷递了上去,殷稷一一扫过,虽然早有所料,可事情被验证的时候,他仍旧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放肆!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法度,还有没有朝廷?!” 祁砚静静看着殷稷发作,等他稍微冷静了一些,才再次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皇上先看看这个吧,事情比臣预计的还要麻烦。” 殷稷眉头紧皱,世家牵扯进科举舞弊里,这么大的丑闻,还有什么会比这个麻烦? 他垂眼去看祁砚刚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首情诗,措辞颇有些放浪淫靡,很不堪入目,他越看越嫌弃,若不是这东西是祁砚递过来的,他已经撕碎扔了。 但等他耐着性子看到最后的时候,目光就顿住了,因为落款写的是萧敕两个字。 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翻开下一张,果然是当年萧敕参加科举时及第的文章,字迹和那首情诗虽然有些相似,但能看出来并不是同一人所写。 他自奏折里找出最近萧敕呈上来的,为萧宝宝求情的折子,翻开比对了一下字迹,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怪不得世家后嗣中举者每年愈增,怪不得寒门子弟多年来无人入仕,原来如此。 这场舞弊,竟然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之久! 他脸色铁青,又想起来之前江南雪灾,竟逼得刺史借请安折子才能将灾情上报,这些蛀虫,真是太嚣张了! “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殷稷一时没言语,虽然祁砚只查了萧家,可看朝中各世家子弟为官的人数,就知道这场舞弊不可能只有一家掺和,若是真要彻查,怕是大半个朝廷都要瘫痪了。 最关键的是,无人可用。 想找一个和四大世家毫无牵扯,又不惧得罪他们的人太难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谁都不能说干净,就算现在干净,以后谁又说得准呢? 这个人的前程和性命,必须只能依仗他皇权的恩宠。 “朕会斟酌的。” 祁砚却误会了:“皇上可是因为牵扯到了萧家,所以才有些下不了决断?” 殷稷听得莫名其妙:“朕眼里只有王法,岂会因私废公?” 祁砚松了口气:“如此,是臣多言了,臣只是听闻皇上甚是喜爱悦嫔娘娘,所以……” 殷稷被他气笑了:“照你这么说,你只查了萧家,难不成还是和萧家有过节?” 祁砚低下了头,却没有反驳,谁说他和萧家没有过节呢? 第92章 我不会再碰你的东西 祁砚始终记得谢蕴那双被烫得满是水泡的手,折腾这么久,总算寻到了机会替她出这一口气,怎么能放过萧家呢? 他不屑于隐瞒,可也不会愚蠢到宣之于口,故而只是沉默。 殷稷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不曾想他是这么个反应,眉心微微一簇:“你……” “谢蕴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去?” 蔡添喜的声音忽然自门外响起,殷稷心里一动,瞬间将祁砚的不对劲抛在了脑后,他提高音调:“谁在外头?” 不多时,蔡添喜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端着托盘的谢蕴,两人各自行礼,蔡添喜满脸含笑:“回皇上,是谢蕴姑娘做了酒酿圆子,担心您和祁大人正在议事,不好打扰,就在外头等了等。” 殷稷的目光不自觉落在谢蕴身上,瞧见她面前冒着热气的碗时,刚才被世家舞弊气得突突直跳的青筋平复了下来。 他轻咳一声:“端过来吧,朕刚好有些饿了。” 他目光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期待,可没多久那期待就散了,因为谢蕴进门后第一眼看的是祁砚,然后再没抬过头,甚至于在他伸手去接那碗的时候,对方还避开了。 殷稷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平日里想做什么都可以的人,忽然不让碰了…… 怎么,认识祁砚之后,你都知道自爱两个字怎么写了吗? 他冷笑一声,动作强硬的抓住了谢蕴缩到一半的手,暧昧地摩挲了起来:“陪朕一起用吧。” 谢蕴不知道他是抽了什么风,但这样的亲近却让她不受控制的僵硬了起来,那直戳心窝子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她用力拽了一下,手腕却被死死禁锢住。 她抬头怒视殷稷,嫌弃我的是你,死抓着不放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殷稷被瞪得也有些恼了,私下里随便怎么样都行,当着祁砚的面碰都不能碰是吧? 他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眼看着那纤细的手腕逐渐红肿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松了手。 可在松手的瞬间他又后悔了,指尖一勾想将那只手拉回来看看捏成什么样了,谢蕴却是转身就走,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瞬间心头火起:“站住。” “皇上,”祁砚匆忙起身,挡在看了两人中间,“皇上息怒,谢蕴姑娘大病初愈,还请您不要和她计较。” 殷稷浑身的火气猛地一涨,谢蕴是他的人,哪里轮得到祁砚来护着?喂了一次药,就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人了? 他恨得牙根发痒,面上却半分不露:“祁卿说笑了,朕何曾生气?只是你难得来一趟,她却连待客的礼数都不周全,朕难免要提醒两句。” 待客? 这个词用得还真有意思。 祁砚忍不住看向谢蕴,眼神暗了一些。 殷稷心里的气却顺了,他抬眼看向谢蕴的背影:“还不给祁卿也上一碗?” 谢蕴抿了下嘴唇,虽然殷稷话里的意思让她心情十分复杂,可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拒绝。 上次谢家出事的消息,若不是祁砚帮忙,平宁那丫头也不能顺利进宫见到她,算起来是她欠对方一个人情,不好在这种时候让他没脸。 另一碗酒酿圆子很快被送了过来,谢蕴客气中带着疏离,将碗搁在了祁砚手边。 对方也没有多言,只趁机打量了她好几眼,见她已经恢复如初,脸上也有了血色,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了谢。 可就是这么细微的动作,看在殷稷眼里却怎么看怎么像是眉目传情,他恨恨咬紧了牙,眼看着谢蕴退了下去才阴阳怪气道:“祁卿尝尝吧,谢蕴笨手笨脚的,难得下一次厨,你多包涵。” 祁砚看了看碗里小巧精致的圆子,颇有些珍惜地端起了碗:“谢蕴姑娘蕙质兰心,一看就做得很好。” 殷稷一哂,谢蕴旁的是做得很好,可唯有厨艺上不了台面,就这唯一拿得出手的圆子味道也不过是一般般,待会儿祁砚一吃就知道了。 等他吃到半生不熟的圆子的时候,可别绷不住表情。 他想着眼底染上了几分戏谑,也不着急吃了,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祁砚的表情,眼见他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一些。 祁砚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味道有些出乎他意料,可没多久眉头就松开了,脸上带了几分赞叹:“谢姑娘果然心灵手巧,味道极好。” 殷稷一愣,祁砚莫不是傻了吧? 谢蕴做的东西能说得上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圆子,刚才心不在焉,没有仔细看,现在才察觉到不对。 他试探着吃了一口,圆子软糯,桂花清甜,酒酿香醇,味道的确是极好,可这不是谢蕴能做出来的。 这个女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抗旨欺君! 殷稷的脸黑了,祁砚不明所以:“皇上怎么了?莫非是不合胃口?” 殷稷糊弄了过去,见祁砚吃完又和他寒暄两句就把人撵走了,等对方走得不见了影子,他脸色才黑下去:“谢蕴呢?把她喊过来!” 蔡添喜不明白这好好的怎么又生了气,只能认命地去喊谢蕴,对方似乎也不意外殷稷会传召她,闻言眉头都没抬一下就去了正殿。 一进门,殷稷就将那碗圆子怼到了她面前:“谁做的?” “御厨。” 连谎都不撒! 殷稷气得砸了碗:“朕刚才怎么说的,朕要你亲手做,你聋了吗?” “奴婢的耳朵好好的,但以后皇上贴身的东西,不管是食水还是衣物,奴婢都不会再碰,皇上若是觉得奴婢不合格,就将奴婢逐出乾元宫吧。” 第93章 德春也不容易 殷稷被谢蕴气得懵了一下,什么叫他的东西她都不会碰?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奴婢? 觉得奴婢不合格,就将奴婢逐出乾元宫? 你在做梦! 殷稷忍不住咬牙切齿,然而谢蕴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一句话说完转身就走,只是到了门口才顿住脚步:“还请皇上以后也不要再拿秀秀来牵制奴婢,堂堂九五之尊为难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让人不齿。” 这次她才是真的走了,殷稷僵在原地半晌才恨恨锤了下桌子:“朕让人不齿?那你当初的所作所为算什么?你哪来的资格教训朕?!” 他越说越气,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胸口,蔡添喜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小声劝慰了一句:“皇上息怒。” 殷稷却根本忍不住:“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她自诩聪明,难道不知道离开乾元宫会有什么下场吗?!她当初对朕那么过分,朕还留了她一命,还不够仁慈吗?她有什么好不满的?” 蔡添喜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以他对谢蕴的了解,她并不像是会为了权势悔婚另嫁的人,可当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就算在深宫里也有所耳闻,那不是谣传。 殷稷为此吃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也不是假的,让他即便想为谢蕴解释都无从开口,也只能安抚殷稷:“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她计较了。” 殷稷仍旧沉着脸,许久才冷笑一声:“让朕不计较?是她死抓着不放……好啊,朕就看看她还有什么手段。” “皇上……”蔡添喜斟酌许久还是开了口,“您若是想让谢蕴姑娘温顺一些,这么对着来是不行的。” 殷稷斜昵他一眼:“朕记得你这么些年连个菜户都没有,倒是教起朕怎么应对女人来了。” 蔡添喜:“……” 他没菜户怎么了?他有干儿子啊,虽然是捡的,可听话又老实,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再说了他是为了积德才没祸害人家姑娘,不然以他这御前大太监的身份,难道还能找不到愿意做他菜户的宫女? “是奴才多嘴了。” 他气得闭了嘴,决定以后都不会再插嘴两人的事,他要冷眼看着自家主子作死。 殷稷一无所觉,挥挥手将人挥退了。 蔡添喜躬身退了下去,抬手关上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刚才发狠了以后不会再管两人之间的事,可说到底也只是气话。 他年纪大了,趁着现在还能动弹的多为主子尽尽心,日后德春接了他的班,就算有哪里做得不好,皇帝也会看在他的份上,多宽容几分。 他想着叹了口气,为了那小子,他真是操碎了心……可说起来人去哪里了? 不就是去宫正司接个人?怎么天都要黑了,他还没回来? 德春打了个喷嚏,看了一眼抓着自己衣角死活不肯松开的小丫头,面露无奈:“谢蕴姑姑在等你,让人送你回去吧。” 秀秀摇头摇得自己都有些头晕:“不,我不要一个人出去,德春公公,你总要回乾元宫的吧?你回去的时候把我捎回去吧,别撵我,我一个人害怕……” 话没说完,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大约是年纪小,哭的时候不知道控制,鼻涕也跟着一起淌了下来。 秀秀吸了吸,察觉到吸不回去有些尴尬的用袖子捂住了脸,可惜她身上满是脏污,擦都擦不干净,冷不丁瞧见了德春干净的衣摆,偷偷摸摸地伸手拽了过来。 德春:“……” 他伸手抓住自己的衣摆,死死拽住,这身内侍服是今年春天新做的,才穿上第一天,已经被弄脏了,不能再让人糟蹋。 然而秀秀心虚之下一无所觉,硬生生扯了过去,毫不客气地捂在了脸上,用力一擤:“哼~~~” 德春浑身一抖,下意识想把这小丫头扔出去,可想着这是谢蕴的人,而且刚刚还受过刑,他还是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只是用力扭开了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现。 周福被五花大绑地推搡了过来,瞧见德春坐在主审的位置上,微不可查的一撇嘴。 他知道德春,这个人是蔡添喜的干儿子,虽然在御前伺候,可这么多年了,做什么事都还得蔡添喜提点,为人木讷不知变通,根本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要说宫里内侍最嫉妒的人是谁,那应该就是他了,如果被蔡添喜看中收作义子的人是他们,就按照对方那般尽心尽力地栽培,他们早就独当一面了,还用得着一天天地跟在蔡添喜屁股后头被教训? 可他心里虽然鄙夷,面上却不敢显露,一见面就讨好地笑起来:“德春公公,您看这事闹的,奴才虽然下手重了些,可那都是宫正司的手段,真没出格,您这上来就把咱们绑了,不大合适吧?” 还有句话他没说,那就是德春再怎么得蔡添喜看重,也只是个奴才,哪有资格插手宫正司的事? 德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目光静静地看了过去,他的静不是安静无声的静,而是毫无生机的静,落在人身上时,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不是活物的错觉。 周福不自觉哆嗦了一些:“德,德春公公……” 德春忽然伸手,拎小鸡崽一样将秀秀扯了起来:“我要做点事情,不太适合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 秀秀这次没再纠缠,虽然她还是很害怕在宫正司里一个人,可周福的出现却让她觉得那种害怕可以忍受了。 比起面对这个差点就勒死自己的魔鬼,她宁愿忍受着一个人的恐惧离开宫正司。 “那好吧……德春公公,今天谢谢你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德春低头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新衣,避之不及地摆了摆手:“不用了。” 你赶紧走就行了。 秀秀只当他施恩不图报,满怀感激地走了,等出了宫正司她心里的畏惧退下去,才察觉到身上的疼,她原本想忍一忍,可后来没忍住,只好一边往回走一边哭。 “秀秀?!” 冷不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秀秀浑身一颤,连忙抬眼看过去,就见谢蕴迎面快步走过来,她顿时绷不住了,哇哇哭着往谢蕴怀里钻。 鼻涕眼泪再次淌了一脸。 谢蕴还是不大能忍受和人太过亲近,只得拿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脸颊,语气却沉了下去:“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人都被德春公公抓起来了。” 德春? 虽然的确是谢蕴托付德春过去的,可没指望他会做些什么,毕竟这是得罪人的事,眼下对方做到这个地步有些出乎她意料。 但事关生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认罪的,她还是得去看看,既然已经为此再次将尊严踩在了脚底下,那不好好算算这笔账,岂不是亏了? “秀秀,你先回乾元宫,我这就去给你讨个公道。” 秀秀轻轻吞了下口水:“姑姑,要不算了吧,他们好凶的……” 她又想起了周福的凶神恶煞,浑身一哆嗦。 谢蕴抬手安抚的揉了揉秀秀的头,神情柔软温和,眼神却沉静又冷厉:“秀秀你要记住,人善被人欺,有些时候,哪怕拼上一条命也必须争一口气。” 秀秀似懂非懂,懵懵地点了点头。 谢蕴知道她没听懂,却没再解释,催着她走远才转身朝宫正司走去,却迎面遇上了德春。 第94章 斩草要除根 她瞧见了对方手里拿着纸张,却没往供词上想,一张口先道了谢:“多谢你把秀秀救出来。” 德春一副牙疼的表情,好半晌才勉强笑出来,用蔡添喜惯用的语气道:“姑姑别客气,都在一个屋檐下,能帮自然会帮一把。” 可你这副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心甘情愿的样子。 谢蕴打量他一眼,心里所想多少都露在了脸上。 德春尴尬地挠了挠头,几次张开嘴似是想说点什么为自己周全一下,可最后却还是闭上了。 他还是没办法和蔡添喜似的,什么时候都笑脸以对。 谢蕴见他努力半天还是没能遮掩住神情,有些替他尴尬,索性转移了话题:“不知道冤枉和伤害秀秀的人在何处?” 提起正事,德春的脸色自然了许多,只是脸不自觉拉了下去,明明是正直年少的人,身上却带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漠然。 “他们的话,姑姑就不用费心了,我已经审完了。” 谢蕴一愣,审完了?这才多长时间? 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她并不想怀疑德春,只是实在是太快了,之前也从没听说过他独自办过什么差事,这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德春似是看出来了,抬手递过来一张纸:“这应该是姑姑想要的东西,您不如先看看再说吧。” 谢蕴抬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愣了,那是一份供词,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作案的动机和方法都十分清晰,十有八九实情就是这样的。 得到这样一份供词不难,但德春只用了小半个时辰。 谢蕴脸上不由带了几分惊叹,颇为赞赏地看了过去:“真是年少英才,是我眼拙了。” 德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姑姑别这么说,我也是没办法,干爹说晚饭让我回去吃,我要是耽误了时辰是要被教训的。” 这时候他又变成了乾元宫里那个不大灵透的小太监了。 谢蕴眼底不自觉多了几分探究,可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就是距离感,不管德春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对自己没有恶意,那就与自己无关。 她也没再耽误对方的时间,再次道谢后与他道了别。 等人走了,她才又看了两眼那供词,尤其是关于晚冬的部分。 她和尚服局司珍算是有些交情,当年谢家还没衰败时她时常受到宫中赏赐,多以珠宝首饰为主,对做这些的司珍自然会多几分熟悉。 她之所以将秀秀送去尚服局,一半是因为秀秀有这个天分,又肯努力,靠手艺吃饭总比伺候人来得强;另一半就是相信司珍的为人,对方又恰巧透露出了想收徒的意思。 只是原本人选并不是秀秀,而是两个女使,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两年前和侍卫偷情被发现自尽了,另一个一年前好端端的就病死了。 宫里死人不稀奇,谢蕴听说时也只是当成了凑巧,可现在看见晚冬的这份供词她才知道,原来司珍看中的那两个丫头,都是被谋杀的。 秀秀这次会遭这样的劫难,也是晚冬嫉妒心作祟。 原先有谢蕴的威压在,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可长信宫要送人到殷稷身边的消息一出,她就按捺不住了。 人想往上爬不是错,可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法子就太过了。 谢蕴捏紧了供词,眼底闪过杀意,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下,她可以肯定,只要这个叫晚冬的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过秀秀。 她在宫里的这几年还能护着那小丫头,可四年后呢? 斩草还是得除根。 揣着这样的念头,她折返回了乾元宫,正打算去看看秀秀的伤如何了,就被蔡添喜拦住了。 “谢姑娘,我听德春说,偷盗金珠的事儿查清楚了,你打算怎么办?” “公公莫要与我开玩笑,处置宫人是主子的事,我一个奴婢如何想的并不重要。” 蔡添喜仍旧笑眯眯的:“话虽如此,但咱们谁都知道,如今掌管公务的庄妃娘娘脾性纯善,最见不得流血死人,说不得会网开一面……可怜秀秀这小丫头,一点心眼都没有。” 谢蕴被戳中了心事,蔡添喜这人的确太过通透,看什么都能明明白白,一击必中。 “还请公公指点。” 蔡添喜摆摆手:“说什么指点,不敢当,姑娘想让人怎么样自然是有自己的法子的,咱家不过是多句嘴,不过眼下确实有个最直接的法子……” 他说着回头看了眼正殿,暗示的不能更明显。 世上还有什么是比皇上直接下旨更干净利落的呢? 第95章 你怎么不给朕台阶下 蔡添喜听得头皮发麻,可殷稷已经出来了,就不是他一个奴才能插手的了,他只好叹口气退了下去。 谢蕴却连头都没抬,顺着殷稷的话茬接了下去:“既然皇上不在意,想必也是不用奴婢伺候的,奴婢告退。” 殷稷一噎,眼看着谢蕴转身就走,他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一连瞪了那背影好几眼才憋着一口气回了正殿。 蔡添喜连忙跟上:“皇上息怒,谢蕴姑娘肯定是担心秀秀,这才不肯来的,奴才这就去挑几个机灵的丫头来伺候,一定让您满意……” 殷稷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伺候什么伺候?朕没胳膊没腿吗?下去!” 又被迁怒了…… 蔡添喜已经习以为常,虽然主子一牵扯上谢蕴就喜怒无常了些,可好歹不会责罚人,平日里也还算仁厚,他也就不在意这些小波折。 但这个不让人伺候就有些过分了,晚膳还没吃呢,没人伺候怎么用膳? 他看着眼殷稷,欲言又止,对方已经靠在罗汉床上看起了折子,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太客气地瞪了过来:“看什么看?还不走?!” 蔡添喜只好退了出去,心里有些无奈,他就是想让皇帝用个晚膳,怎么还要被瞪? 得,老老实实去找谢蕴吧,她不来,今天乾元宫的晚膳怕是送不进去了。 他堆起满脸笑去了偏殿,那里却大门紧闭,可有烛光自窗户里透出来,显然人是在的。 “谢蕴姑娘?” 他抬手敲了敲门,“皇上那边还等着你伺候用膳呢,你看是不是该过去了?” 谢蕴门都没开,只有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皇上不待见我,我还是不去的好,免得惹他不悦。” 蔡添喜忍不住腹诽了一句,现在到底是谁不待见谁? 可他没说,仍旧好声好气地劝:“皇上怎么会不待见你呢?你这不去他连吃饭都没胃口了。” 他本以为这话能安抚一下谢蕴的情绪,然而里头毫无动静,他等了又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蕴根本没信,不止没信,连回应都懒得。 蔡添喜哭笑不得,虽说他的确稍微润色了一下,可说的是实话,皇帝现在确实没吃饭。 “谢蕴姑娘,你说句话。” 里头仍旧没有声响。 得,这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蔡添喜无可奈何,只能折返回正殿,琢磨着能不能再劝劝殷稷,人是铁饭是钢,龙体可不能这么折腾。 他悄悄推门进去,殷稷听见脚步声斜昵了过来。 “皇上,该用……” 不等话说完,一个软枕先砸了过来:“吵闹,出去。” 蔡添喜:“……” 他灰溜溜地退了出去,一时间欲哭无泪,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个个的都不搭理他。 成,他不操这个闲心了还不成吗? 可这么说着他又忍不住看了眼偏殿,却瞧见一道影子正越走越近,从那个方向过来的,除了谢蕴再没有旁人,他眼睛不由一亮,快步迎了上去:“姑娘快进去吧,你可得好好劝劝皇上……” “我不是来见皇上的。” 谢蕴打断了他的话,随即将一个布包递了过来:“我记得今天是德春的生辰,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他,恰逢天气转暖,就做了双鞋子,劳烦你转交。” 蔡添喜一时间又是欣慰她还记得德春,又是无奈这种时候了她不管皇上却还记得德春。 “谢姑娘,你……” 谢蕴一抬手,止住了他的未尽之言,有些话不必全说出来,就已经能让人明白了。 “多余的话就不必劝了,东西送到我告辞了。” 蔡添喜张了张嘴,可看她走得那么坚决,无可奈何地又闭上了,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吧,今天不去明天也得去。 两人闹腾了那么多回,兴许这次也不要紧呢。 他唏嘘着退了下去,第二天一早来当差的时候,谢蕴果然在,他不由松了口气,伺候殷稷更衣的时候十分识趣地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 然而殷稷张着胳膊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人为自己宽衣解带,他略有些不解地睁眼,就见周遭围了一圈人,却没有谢蕴的影子,再往远处看才瞧见她站在门口,距离自己好几丈,别说伺候他了,连往跟前凑的意思都没有。 他额角一跳:“谢蕴,你戳那干什么?还不来伺候?” 谢蕴不但没往前,反而又退了一步:“奴婢笨手笨脚,不干不净的,不敢碰触皇上,还是劳烦蔡公公吧。” “你!” 殷稷一哽,心里既尴尬又懊恼,一句话而已她到底要气多久?还要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给他没脸。 他忍不住环视四周,宫人们察觉到他心情不虞,纷纷低下了头,那副样子,像是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刚才的事没听见也没看见。 殷稷有气没处发,只能扭开了头,咬牙切齿道:“朕也不稀罕你伺候!” 蔡添喜一听这话连忙上前,却被嫌弃地拍开了手:“朕自己来。” 他背转过身去,动作利落地换好了衣裳,出门上朝的时候他脖子梗得笔直,看都没看谢蕴一眼,可一上銮驾,他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黑了。 “你看见她刚才的态度了吗?” 他忍不住和蔡添喜抱怨,“你见过哪个奴婢敢这么嚣张?她连自己的差事都不做了!一个连主子都不伺候的丫头,朕要她有什么用?” 蔡添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看似痛心疾首,实则敷衍至极的附和。 殷稷也并不在意他什么态度,兀自在发狠:“朕算是明白了,她就是受的教训还不够,才这么学不乖。” 蔡添喜敷衍的有些习惯,一时间没留神,下意识就开了口:“那皇上就把人逐出去,让她好好长长记性吧。” 话一说完耳边的嘟哝就停了,蔡添喜略有些困惑,可下一瞬他就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由得浑身一抖,略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殷稷。 殷稷也正看着他,表情有些空白,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圆过去,于是僵住了。 第96章 这是朕贴身的衣裳 蔡添喜心里懊恼自己说话不过脑子,眼见殷稷动也不动,连忙找补:“奴才这张嘴真是缺德,那谢姑娘大病初愈,就算是有些地方不妥当,可皇上你宅心仁厚,决不能做出这么刻薄的事情来。” 殷稷静了半晌才开口,目光略有些游移,刚才凶狠却已经不见了影子,语气也诡异地缓和了下来:“你也觉得撵她出去有些刻薄了?” 蔡添喜听出了这语气中微妙的变化,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奴才就是这样觉得的。” 殷稷抬手抵唇,不尴不尬地咳了两声才开口:“朕也觉得是,虽然朕不敢自比尧舜,可也不能做个暴君。” 蔡添喜瞬间满脸感动:“皇上仁德,真是万民之福。” 殷稷又咳了两声,再次朝他看了过来。 在这一眼对视里,两人都从对方身上看见了一点尴尬,和恬不知耻地撒谎遮掩某种真相后的羞愧。 于是他们默契地扭开了头,虽然剩下的路还很长,但主仆两人再没说过一个字。 直到崇政殿近在眼前,他们才打起精神来,将刚才的小插曲彻底忘到了脑后。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学子们坐立难安,朝臣们也有些神思不属。 且不说四大世家还在巴望着翰林院的位置,就是其他朝臣也想趁着这次放榜为自家女儿择婿,这次的寒门子弟可是几十年来最多的一次,若能招赘入府,必能为家族添几分光彩。 然而这份热切的期待,换来的不是放榜的喜悦,而是祁砚的参奏:“臣以为此次科举成绩做不得准。” 朝臣一时哗然,萧敕迫不及待地出列:“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学子们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得入考场,怎么就做不得准了?” 祁砚也不解释,只笔直跪在阶下,双手呈上了一份奏折。 殷稷看着他,目光微微一沉,他明明事先嘱咐过祁砚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今日会有人将事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来,不必他来做这个出头鸟。 可他竟然如此不听话。 然而事已至此,再要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呈上来。” 蔡添喜连忙下去取了奏折,好在祁砚还不算太蠢,没有公然和四大世家对上,只说了有寒门学子状告世家逼迫他科举时更改名字,为他人做嫁衣,另有考官从中接应周全。 殷稷仿佛今日才知道这件事,瞬间勃然大怒,将奏折狠狠砸在了地上:“我朗朗大周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查,给朕彻查!” 朝臣被雷霆之怒惊住,纷纷噤声,萧敕趁机抻长脖子看了一眼那奏折,见上头写的寒门学子姓陈,心里顿时一凸。 他命人收买的那几个学子叫什么来着? 他一时想不起来,可陈这个姓氏却十分耳熟,八成真的和自己有过交集,他心里不安起来,可殷稷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再阻拦,眼下也只剩了一个办法。 “皇上说的是,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姑息,臣身为参知政事,肃清朝纲责无旁贷,不如就交由臣去查吧?” 若是能借着查这案子将萧家摘出来,再顺势踩一脚其他世家,那这次就算是因祸得福了。 然而他这么想,其他人自然也这么想,一时间四大世家再次争执起来。 殷稷冷眼看着他们吵闹,趁着众人不注意给了祁砚一个十分严厉的眼神,对方知错般低下了头,悄然退了回去。 殷稷这才咳了一声:“行了,朕知道众卿想为朕分忧,可事情既然牵扯到你们,你们还是避嫌吧。” 世家们颇有些不甘,但没落到旁人手里也算是不错了。 “是,但凭皇上做主。” 殷稷目光扫过朝臣,这种案子一般是要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的,然而他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对方却都躲闪开了。 他们算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和世家并无牵扯的官员,可无牵扯不代表敢得罪,谁都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接。 殷稷扯了下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朝臣勾连,朝政混沌,果然是时候造一把刀,一把只能被他用的刀来斩一斩这乱麻了。 “朕决定设清明司,专查此案,司正就由朕身边的人担任吧。” 朝臣都是一愣,清明司? 为了查个舞弊案子,要特设一个衙门吗? 朝臣里隐约有人察觉到不对,可眼下谁反对就像是谁心里有鬼一样,最终在朝臣的各怀心思里,设清明司一事被确定下来,衙门不设在六部,而是在宫墙之内。 此举也就意味着,这个新衙门不受任何已有机构的管辖。 在朝臣们的惊疑不定里,蔡添喜高呼退朝,殷稷解决了一桩心头事,难得没去御书房而是回了乾元宫。 他心情不错,一进门就去寻谢蕴,虽然朝政之事他不大会和旁人提起,但这种时候还是愿意说一些的,如果谢蕴肯乖一些的话。 可他环顾乾元宫,内殿外殿都找了个遍也没瞧见人,刚才的好心情顿时飞走了:“人呢?又躲起来了?” 虽然没指名道姓,可蔡添喜还是知道他要找谁,连忙让人满宫里去找,等人都被派出去了他才想起来还得给殷稷泡清心去火的茶。 可贴身伺候的人已经走了,他只得抓了个院子里伺候的宫女让她去,但那宫女头一回在御前伺候,心里十分紧张,偏殷稷的脸色又不好看,她只是偷偷瞄了一眼,就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茶不偏不倚全都倒在了殷稷大腿上。 “奴婢该死,皇上饶命!” 殷稷:“……” “滚下去。” 宫女连滚带爬的下去了,殷稷看了眼自己湿漉漉的龙袍黑着脸进了内殿去更衣,衣服刚换好,谢蕴就被找回来了。 他忍不住咬牙:“你还知道回来?” 谢蕴远远地站在门口行了个礼,一点要靠近的意思都没有。 殷稷越发恼怒:“你戳在那里干什么?看不见朕换了衣裳吗?还不拿去浣衣局?” 谢蕴这才走近了一些,将丢了一地的衣裳捡起来,团成一团就往外走,殷稷察觉到不对,一把拉住了她:“你干什么?” 谢蕴挣了挣,没能将自己的手拽出来,只能放弃:“按照皇上的吩咐,将衣裳送去浣衣局。” 殷稷脸色更黑,他的确是这么吩咐的,可是—— 他将团成一团的衣裳抖开,拿出了一条底裤,咬牙切齿的看着谢蕴:“这是朕贴身的衣裳!” 的确是贴身的衣物,上头还带着殷稷的味道。 谢蕴微微侧开头:“奴婢会记得提醒浣衣局洗的仔细一些。” 殷稷一哽,脸色涨红,他贴身穿的衣服,谢蕴怎么能让别人洗?! 第99章 皇上有话和你说 谢蕴不自觉侧了侧头,一根草叶却被祁砚拿了下来:“草木有本心,堪求美人顾,这草叶倒是极有眼光。” 谢蕴略有些窘迫,正想说一句谬赞,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不远处响起,且越走越远,她顺势扭头看了一眼,却没瞧见人。 她心里也不在意,倒是借着这茬揭过了刚才的话题:“祁大人可是要去撷芳殿?” 祁砚无意识的捻着手里的草叶,微笑摇头:“我刚从撷芳殿来,是特意来寻你的,我听说你身边的小丫头出事了,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 谢蕴心情略有些复杂,原本她的确是打算求到祁砚门上的,可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何况他们之间毕竟不算深交,若是欠下这样的恩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还,就这样吧。 “已经解决了,有劳大人惦记。” 这话里透着的生疏,祁砚心里不自觉的有些沉闷,可有什么办法呢?谢蕴本就不是喜欢依靠旁人的人。 “那就好,姑娘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我,千万别客气。” 谢蕴道了谢,她还要去一趟长信宫,不好继续在这里磋磨:“大人还要回撷芳殿授课吧?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祁砚下意识点头说好,眼见谢蕴转身走了,他才回神似的又喊住了她:“谢蕴姑娘。” “大人还有事?” 祁砚神情郑重:“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姑娘,以后别再说耽误时间这种话,若是你找我,不管什么事都算不得耽误。” 这话里的含义太过明显,听得谢蕴有些无措,这不是她第一次觉得祁砚对她的照顾有些过分了,可有些事情是不能挑明的,对方如今前程似锦,若是被人传出去和自己的闲话,以后说不得会添什么麻烦。 她后退了一步,态度十分明确:“兄长能有祁大人这样的至交真是他的福气,若我能在滇南寻到家人,一定让他好生谢你。” 祁砚一僵,他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谢蕴话里划清界限的意思,眼底不免露出了失望,可他什么都没再说,谢蕴还有几年才能出宫,他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等。 “我等着。” 谢蕴一颔首,匆匆走了,等离开御花园她才叹了口气,不大明白自己是哪里得了祁砚青眼,他们从谢家相识开始,就没说过几次话。 何况谢家人流放滇南,她自然也是要去的,迟早都要离开京城的人,何必再与旁人有牵扯? 以后还是躲着些吧。 她加快脚步往长信宫去,这个时辰庄妃应该在和太后商量宫务,她正好将晚冬陷害秀秀的事说了。 之所以非要挑两人都在的时候去说,是她不想担一个越级的名头,先前藤萝的事,庄妃没有计较,也没再让含章殿的人来找她的麻烦,她自然也要识趣一些,该给的尊重得给。 可为了避免庄妃为了自己的名声,放过不该放的人,她还是得有所准备,太后在场,必定会勒令庄妃严惩,届时不管庄妃有多少小心思,都不会冒着忤逆太后的风险去做。 “劳烦通秉一声,乾元宫谢蕴求见太后。” 门外值守的正是先前照料过她的姚黄,见她来态度十分殷勤:“姑姑可好些日子没来长信宫了,前几天太后还说起你呢。” 这话倒不是说来哄人的,太后的确提过谢蕴。 先前年节上,殷稷忽然下旨让庄妃掌管宫务,虽然萧宝宝被贬之后,庄妃位份最高,这个旨意很合情合理,可太后仍旧十分不满,她这些年身居高位,早就不知道隐忍为何物,时不时就会挑剔庄妃。 不是说先皇的生忌操办的不够体面;就是说宫人管束的太过松散;眼下赶上她寿诞在即,更是隔三差五的找茬,明里暗里说她一个后妃,还不如当初谢蕴帮衬她的时候做事妥帖。 “奴婢可还没见过太后这么称赞过谁呢,可见是对姑姑你看重得紧。” 谢蕴脸色不变,心里却是一沉,太后这哪里是看重,分明是在挑事,就算她和庄妃之间没过节,被太后这么提几次,彼此间也要生出嫌隙了,何况她们本就不算和睦。 算了,最近还是先避着含章殿吧。 她将供词交给姚黄:“姑娘说笑了,我哪能和娘娘们比,今日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前阵子尚服局金珠失窃一事已经查清了,这是那宫人的供词,罪证确凿,但凭太后和庄妃娘娘处置了。” 姚黄抬手接过,见她不打算进去有些意外:“姑姑不进去和太后请个安吗?” “就不叨扰太后了。” 她要走,姚黄也不好拦,只能将她送出了门,却好巧不巧的遇见惠嫔带着豆包迎面走了过来。 谢蕴侧身立在路旁,屈膝行礼。 惠嫔与她并无交情,可这次却停在了面前,对方往嘴里丢了颗花生:“我听说前几天姑姑去过我那里,我当时没在,也不知道姑姑找本宫什么事儿。” 谢蕴抬眼看向豆包,那丫头心虚似的扭开头,并不敢和她对视,浑然不见当日将她拦在门外时盛气凌人的模样。 但显然,惠嫔这主动开口,就是知道了当天的事,怕她记恨豆包的阻拦,特意来为那丫头善后的。 “不过是路过,想给娘娘请个安罢了。” 惠嫔笑起来:“原来如此,那回头姑姑得了空就多往九华殿走走,本宫那里别的不多,好吃的却不少,都给姑姑尝尝。” 她说着,塞给了谢蕴一把花生。 谢蕴道了谢,垂眼静等两人走远。 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远远飘了过来—— “主子,她以后应该不会为难我吧?” “现在知道担心了?当初势利眼拦人的时候你想什么了?” “奴婢还不是为了主子,她当时是什么身份,也配见你吗?” “……我觉得她要是为难你,就是你活该。” “主子~~~” 谢蕴收回注意力,转身回了乾元宫,刚走到半路就被气喘吁吁的蔡添喜拦住了:“谢姑娘,可,可算是找到你了,快,快回去,皇上有话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