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顾》
1. 杏花林(上)
苏理廷自过了四十便睡得不太安稳,这日天未亮就惊醒了,依稀听出在外头和三夫人交涉的是管家苏忠,知道其为人老成,没有要紧事情不会这个时辰来内院,便披上衣裳,走出屋子,问道:“何事如此张惶?”
三夫人连忙退开,心中暗怪苏忠没有眼色,她本想趁早上将苏理廷服侍得心情大好时提一提娘家侄儿入太学的事情,这下子泡了汤。
不过是个贱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苏忠的冷汗已经沁湿了额角,战战兢兢回道:“禀公子……”
苏忠乃世代忠仆,看着苏理廷长大,因此苏理廷已过不惑之年,官居内阁宰辅,私底下他仍称其一声“公子”。
此时天方显白,院中银霜铺地、海棠带露,苏理廷刚从浑浊的室内出来,正欲深深呼吸一口这清晨新鲜的空气,却听苏忠将话说了下去:“沈、沈姑娘去了……”
苏理廷一口气滞在胸口,他定定望着墙角那畦秋海棠,涩声重复:“沈——姑娘?”
苏忠死盯着脚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刻这般难熬。苏理廷脸上血色一分分褪尽,因晨光暗薄,三夫人没看出来,絮絮叨叨道:“就是看守西园的那妇人,命人拖出去埋了就是,大清早的就来打扰相爷……”
她话未说完,苏理廷已直挺挺地往前走,他走得太快,苏忠再想提步追赶,已被远远抛在后面。只见他越走越快,最后竟发足狂奔,仿佛要将一生的力气都用在这条路上。
****
西园又名秋棠园,本是苏家花圃所在,极盛时也曾秀石叠嶂、奇花斗妍。但自从苏理廷入了内阁,秉持节俭之道,说这园子修葺维护太过花费,命人将园门一锁了事,只留一名仆妇带着其女儿在此处看守。
苏理廷狂奔到西园门口,反而收住了脚步。他呆呆看着楣额上镌刻着的“秋棠”二字,仿佛整个人被定住了,纹丝不动。隔了很久,黑褐色的院门被风吹得“吱呀”一响,他的手才颤了颤。
这时苏忠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扶上苏理廷的手臂,低声劝慰:“公子节哀,大姑娘还在屋子里……”
听到“大姑娘”几个字,苏理廷才像回过魂来。他推开苏忠,踉踉跄跄地往里面走。走到院中央,看到满园种着的海棠花,却再也没有勇气向前了。
倒是屋里的其华听到动静,掀开竹帘子走了出来。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开身子,只冷冷地盯着苏理廷。
这眼神太像十几年前的她,苏理廷恍惚间冲前两步,唤了一声:“阿棠……”
“棠”字尾音尚在舌尖上打颤,他隔着帘子看到了屋里躺着的那个人。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他忽然想起与她初识,正是秋草连天的季节,琵琶川的风将她绛红色的衣裙吹得飒飒作响,她如一团烈火,在风中抱拳朗声:“在下沈红棠,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
自太子被圈禁以来,朝中风波不断。上月大朝会,趁着郑柳二相和各帅府为了来年的财计扯皮推诿,身为中书令的苏理廷忽然丢出一份“兵改”之策,震惊朝堂。圣上的态度先是有些暧昧不明,将兵改策留中不发,但不久,宫中又有消息传出来,言圣上每夜对着苏理廷的上书细细琢磨。正是人心浮动的多事之秋,苏理廷忽然告病,未免让人猜测纷纭。有说他趁机要挟今上的,有说他是在“兵改”之争趋于白热化时抽身而出明哲保身的,还有一种流传不广的说法,说他宠爱过的一名婢妾死了,故而伤心过度、抱恙不起,听到这种说法的人,都哈哈大笑、嗤之以鼻。
苏理廷却是真正病了,这场病虽不凶猛,只是低热咳嗽,却总不见好。他又固执地不肯请太医,也不理朝中的风起云涌,反而搬到了秋棠园,日日坐在沈红棠的灵柩旁,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仿佛落在很遥远的地方。
其华总算记着母亲临终前的嘱咐,没有轰他出去,却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苏理廷虽在病中,手下的密报仍源源不断呈上来,他看了丢在一旁,其华便拿来生火煮饭。沈红棠缠绵病榻十余年,其华五岁时便会踩在小板凳上往锅里添水煮面,但她并不做苏理廷的那份,自个儿吃完了便守在沈红棠的棺柩旁。
两人这般不声不言地过了七日,到了沈红棠出殡的日子。其华自母亲死后一直很平静,却在看到众仆从安放墓碑时如同疯了一般,将那刻着“苏门沈氏夫人之墓”的石碑用力推倒,指着苏理廷痛骂:“你有什么资格?生前辜负了她还不够,死后还要霸占着她!有种你跟到地下去对她说,何苦在这里假惺惺做戏!”
她骂得声嘶力竭、双眸通红,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苏理廷神情戚然地看着那抔黄土,一言不发。
仆从们惊骇不已,他们只知道西边园子里的妇人曾与自家相爷有过一段露水情,但后来又隐约听说她对相爷不忠,生的女儿来路不明,本来相爷是要将她逐出府的,但见她罹患重疾,念着旧情,才允她留在了秋棠园。不过相爷也是被狠狠伤了心,从此对她不闻不问。故这些年来,他们也曾对这母女俩做过些跟红顶白、拜高踩低的事,此时见苏理廷这般情形,不由都惴惴不安。
其华骂得累了,半跪在坟前喘气,但仍像一只警惕的小兽,恶狠狠地盯着众人。仆从们不知如何是好,拿眼去觑苏理廷。苏理廷长叹一口气,挥挥手,命他们远远退开。
苏理廷走上前,亲自将墓碑竖起,其华挣扎着爬起,冲过来将墓碑推翻。苏理廷再将墓碑竖起,她再推倒。如此数番,二人终于精疲力竭,坐在地上喘气,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这是苏理廷十六年来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其华,看着看着,他忽然间笑了起来,到后来竟笑出了眼泪。
认识红棠的那一年,他伴随尚是雍王世子的今上在延州军中,为了争一只狍子,他与同为世子伴读的发小陈鹤年狠狠打了一架。世子看着斗鸡似的二人,笑岔了气,回去作了幅画,描绘的便是当日情形。
眼前的少女,这眉眼、这微抿的嘴角,与画中的自己何其相似。可那眼眸中露出的倔犟,又与红棠一模一样。
苏理廷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身影被夕阳在秋风枯草中拖成一道长长的印子。仆从们惊惶地发现,自家相爷才四十出头的人,怎么就显出了几分老态。
****
其华没有回苏府,而是在墓边住了下来。起先她搭了个十分简陋的草棚子,第二天苏忠便带了工匠,在墓边建了座小木屋。苏忠还带来了她落在苏府的诸般物什,他多年来暗中照拂着沈红棠母女,其华心存感激,便没有令他为难,住了进去。
跟着苏忠来的,还有其华养的猫儿乌豆和一管胡笳。其华便每晚坐在窗边吹着胡笳,她只会吹一首曲子,这曲子还是年幼之时,沈红棠为了哄她入睡,夜夜吹的那首。漫长的冬夜,只有乌豆盘在她膝头,听着呜呜咽咽的胡笳声,偶尔甩甩尾巴,“喵”地叫上一声。
冬去春来,墓边青草在招摇的春风中开出嫩黄的花朵,满山的野兽也渐渐有些躁动不安。这晚更是有几头野猪因为春荒闯出了山谷,所幸木匠们将门窗钉得牢实,厨房里的吃食才没有被拱了去。
其华被野猪吵得整晚都没有睡踏实,早起见廊下凌乱不堪,便盘算着要到集市上买些麦糠撒在山间,省得野猪夜夜来叩门。
正想着,忽见乌豆鬼鬼崇崇地溜了回来,嘴里还衔着什么东西。其华定晴细看,却是一串糖葫芦,忙喝道:“拿来!”
乌豆却径直跳上屋角的水缸,蹲在缸沿,回头看着她。
其华颇觉头疼,沈红棠去世之后,乌豆便有些不太对劲,仿佛唯恐其华也突然不见了,总是半夜爬到她被子里,赖在她胸口才肯睡着;又或如顽童般隔三岔五惹出点事,引起她的关注。
前日她从村民手中买来几尾鲤鱼,放在水缸里养着,只待沈红棠冥诞那日放生。可乌豆居然惦念上了这几尾鱼,今日不知从哪里偷来糖葫芦,居然还知道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其华走近两步,板起脸道:“拿来。”乌豆往后缩了缩,却仍不肯交出赃物。它歪头看着其华,尾巴一甩一甩,其华险些便要心软。
一人一猫正大眼瞪小眼地对峙,屋外忽传来尖利的叫骂声。其华忙走出去,只见里正的儿媳妇张氏正牵着她家胖小子气势汹汹地冲来。
“娘,算了……”小胖双脚钉在地上,死活不肯往前走。
不过是沈家姐姐的猫抢走了自己的糖葫芦,要爹再买便是,被老娘这样拖着来寻事,让他颜面何存。
张氏“啪”地扇了他后脑勺一记:“跟你爹一样,是个怂货!被一只猫抢走了糖葫芦,还不敢讨个说法!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学你爹,看见妖艳女人就走不动路!”
小胖尴尬至极,恨不得钻到地洞里。
其华在青霞山独居守孝,里正帮了不少的忙。不管是不是苏忠打过招呼,其华都很承他的情。再加上小胖憨厚可爱,其华与他也甚为投契。她没料到乌豆竟会偷到他家去了,赶紧丢给小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向张氏陪笑道:“婶子,都是我家猫儿的不是,我这就拿来还给你。”
她返身进屋去揪乌豆,却不见了它的身影,显然是见苦主来寻,逃之夭夭了。
其华只得掏了几文钱以作赔礼,小胖哪好意思收,张氏却叉着腰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贼猫!有娘生没爹教的小娼妇,干这下三滥的行径……”
小胖大叫一声,掩面而奔。其华只得再掏了几文钱,够买十串糖葫芦了,张氏才作罢,提脚去追儿子,嘴中仍骂骂咧咧。
其华听她指桑骂槐,满口污秽之言,辱及母亲,不由火上心头。待她走远了些,悄悄自山坡抄到前头,躲在草丛中,弹出一块石头,那婆娘生生摔了个狗吃屎,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嘟囔着恨恨而去。
其华寻遍屋前屋后,不见乌豆踪影,气极而笑:“小混蛋,我看你躲到几时!”
谁知乌豆畏罪潜逃,三天三夜都没有回来。
其华寻遍附近的几座山头都没有找到它,这日见春阳高照,天气甚好,便往青霞山的南麓寻去。
初春的阳光如碎金般洒遍山野,其华走出了一身细汗。不远处有山溪淙淙流淌,溪边有片杏林,杏花正恣意怒放,开得如层层叠叠的粉色云霞。她走到溪边,挽起衣袖,捧着溪水喝了几口,忽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猫叫。
其华心中一喜,快步穿过半个杏林,只见前方杏树下,一人身负弓羽,正单膝跪在地上,低头忙碌着什么。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
为您提供 箫楼 的《东风顾》最快更新
1. 杏花林(上)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2. 杏花林(下)
那少年双手按着一只肥硕的黑猫,正是乌豆,后腿捆着根布条,触目殷红,而他身旁地上则放着一支染血的黑翎箭。
其华听闻京都豪门子弟多爱在青霞山挟鹰追兔、驱犬打猎,他们还喜欢下赌注,看谁猎的猎物最多。往往有那等纨绔子弟不甘落于人后,将山中农户养着的家禽也猎来充数。农户们不堪其扰,告到京兆尹府,也无人管。她见这少年衣着虽然朴素,衣料却是上乘,必是富家子弟,便只当他在猎杀乌豆,她本就悬了几日的心,这刻见乌豆遭人伤害,哪里还忍得,愤怒地吹了声口哨。
乌豆听得这声口哨,暴然而起,左爪在那少年脸上狠狠抓了一道。少年猝不及防,“唉呀”一声,伸手捂住面颊。趁他不备,其华急冲过去,抬脚劲蹬,少年便向后摔出了几步远。
其华抱起乌豆,它扯开嗓子嚎叫,愤然控诉她此时才来救驾。其华心中既怜且恼,指着少年痛骂:“哪里来的狗贼!长得一副人样,却不干人事儿,光欺负这些猫啊狗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少年骤然受袭,反应却也敏捷,就地一滚后单膝跪地,右掌撑在地面,正要蓄力还击,听得其华这话,知是苦主来寻,心呼糟糕,悻悻站了起来。
待看清面前之人是位十五六岁的娇美少女,他脸上微微发红,喏喏道:“原来它是你的猫儿,真是抱歉。我已经喊了,可还是……我追了很远才追到它,所幸……”
其华仔细检查一番,见乌豆伤的只是右后腿,放下大半个心,但仍是怒火不减,讥笑道:“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咱家乌豆没有学过规矩,不知道听到吠声便停下来,倒劳你追了这么远,不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主子爷不是?”
苏理廷在朝堂之上素有机辩之名,且骂人骂得没有半个脏字,往往还面带笑容,气得政敌当堂吐血。其华这几句话颇得他的真传,那少年眼睛眨巴了好一会才回过味,这姑娘竟是将自己骂为了猎犬。
其华话一出口便退后了两步,谁知那少年却没有动怒。他面红耳赤了好一阵,向着其华抱拳长揖,声音诚恳:“十分抱歉,我们确实没有看清楚,以为是只小狐狸,待发现不对劲时,箭已经出弦了,还请姑娘见谅。在下府中有牛医,定会请他前来为您的猫儿疗伤。”
其华在少年说话的功夫低头看了看乌豆,见它腿上扎着的布条十分妥帖,布料华贵,显见是从那少年的衣衫上撕下来的,心想他若真是猎杀猫儿,也不必多此一举,看来确是误伤。这少年又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她心头那把火便熄了大半。
乌豆见她的脸色有所缓和,不似要替自己报仇雪恨的样子,便抬起前爪抱住她的手臂,娇娇弱弱地叫了声。其华见它还知道发嗲,愈发放下心来。她摸了摸它的头,向那少年冷冷道:“牛医就免了,你们以后少来青霞山祸害它们便是。”
她往四处寻了一番,在溪流边的岩石缝里拔了几蔸草药,放到口中嚼碎了,将布条拆开,敷在乌豆的腿上。
草药甚是辛辣,乌豆被刺激得“嗷嗷”嚎叫,四足乱蹬,其华不便包扎布条,正手忙脚乱,那少年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伸手道:“我来吧。”
其华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味,不由身子后仰,瞪了他一眼:“不用!”
那少年从未被人这般直接粗暴地嫌弃和拒绝过,十分尴尬,不由愣在当地。
乌豆还在拼命挣扎,刚敷上的草药掉在了地上。其华气极:“你抢人糖葫芦的时候可没这么孬种!”乌豆脸皮厚,只当没听见,前爪迅速扒拉了几下,将草药团子远远拨开。
其华去捡草药团子,乌豆趁机跳上她的肩头。她反手揪住它颈间皮毛,怒道:“小混蛋,还不赶紧下来?”
乌豆垂死挣扎不肯就范,其华被它弄得狼狈不已,忽想起旁边有人,也忘了先前是怎么凶他的,急道:“唉,麻烦帮帮手。”
她唤了两次,少年才回过神来,忙伸手去捉乌豆。乌豆愤怒地回爪就给了他一下,其华这才解脱出来。她一把将乌豆摁在地上,抬头向少年道:“你来帮我敷药。”
少年捡起草药敷在乌豆的腿上,又轻轻缠上布条。他低着头,手指微微颤抖,但动作仍然十分灵活,最后那个结绑得尤为精致。见乌豆被草药刺激得身子发颤,他轻声哄道:“你叫乌豆是吧?别乱动,很快就好了。”说着顺手在乌豆身上抚了几下。
乌豆甚觉受用,“喵呜”叫了声,夹紧着的尾巴也慢慢放松下来。
其华不由仔细看了这少年一眼。见他生得眉眼俊秀,神情端方,耳根处却是通红通红的。少年也刚好抬头,触到其华的目光,马上别开脸,神色讪讪。
其华心生疑云,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的襦衫方才被乌豆的爪子撕扯开了一片。她忙将襦衫拉正,也不确定这少年是否偷看了去,心中涌上一丝羞恼,却又无从发作。
“好了。”
她正胡思乱想,那少年已包扎完毕,把乌豆递了过来。
其华一声不吭,抱着乌豆转身便走。
走出十余步,回头一看,那少年却还跟在身后,其华不禁恼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说罢加快了脚步。
少年踯蹰了一下,却还是跟了上来。眼见其华在前面越走越快,他只得高声问道:“姑娘,你会寻草药,是这山里的药农吗?”
沈红棠卧床多年,其华为了减轻她的痛苦,求苏忠买来各种医书,用心研读,寻找止痛之方,数年下来,世间草药她已识得大半。但她此刻不想再搭理这少年,埋头往前走。
少年却拉开大步追了上来,急急说道:“我听说这青霞山有一种寄风草,可治四肢麻痹之症,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其华心中一动,停住脚步,问:“患者是你何人?”
“是我娘,每逢下雨之时,她手脚麻痹,十分痛苦,我恨不能以身相代。”少年说到后面,忸怩之态渐去,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其华平生有两片逆鳞,一是眼见沈红棠受尽病痛折磨却无能为力,二是苏理廷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爹。少年这话触动了她的心事,便点了点头:“倒是见过。”
少年大喜,兜头向她行下大礼,道:“求姑娘告知那寄风草生在何处,大恩大德,将铭记不忘。若是姑娘对我们射伤你的猫儿还有怨言,在下愿意赔你几只,几十只,不,几百只都可以……”说到后面,他已语无伦次。
其华看着他,想起那一年,当她在医书上得知寄风草可以减轻沈红棠的痛苦,也如他此刻一般狂喜。她顾不得自己只有十二岁,京都外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便悄悄出了苏府。可她只知道寄风草生在青霞山的悬崖之上,却不知那悬崖边还有毒蛇和苍鹰。
当她将寄风草带回西园,沈红棠看着她被荆棘挂得破烂不堪的衣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 纪阳侯(上)
青霞山南麓的碧泉寺前,数十名劲衣大汉簇拥着一名眉眼冷峻的锦衣青年,正等得有些焦急,忽见一道矫健的身影自谷底攀援而上,不由都松了口气,纷纷笑道:“小侯爷回来了!”
少年爬上山坡,腼腆地笑了笑,走到那锦衣青年面前,叫道:“小叔叔。”
锦衣青年眉头微皱,没有说话,径自上马离去,众人忙纷纷跟上。有随从过来向少年轻声道:“侯爷等了大半日,生气了。”少年吐了吐舌头,跟着驰下山去。
纪阳侯府的管家领着众仆从等到日落西山,才见自家侯爷带着小侯爷回来,忙纷纷上前接过缰绳、清点猎物。
纪阳侯顾宣入了会贤堂,接过热巾擦了把脸,见侄子顾云臻缀在众师爷身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却远远地站在屋角,便淡淡问道:“追到了?”
顾云臻无奈,只得上前低声道:“追到了,射中了它的腿。小叔叔,您的箭。”
顾宣并没有接箭,而是往顾云臻衣服下摆扫了一眼,道:“回头我去大哥灵前奉一炷香,告诉他我们顾家出了位活菩萨。”
顾云臻窘得满脸通红,师爷们拼命使眼色,让他跪下认错,他却没有动弹。
顾宣用热巾细细地擦着手,闲闲道:“未来有你这样一位宅心仁厚的纪阳侯,真乃朝廷社稷之福。我这便去向圣上请辞,让你正式袭爵,如何?”
他这话说得甚重,顾云臻只得“扑通”跪下,低声道:“侄儿错了。”
“怎么就错了?”顾宣俯下身,在顾云臻耳边慢条斯理道,“我射中那猫的时候,你不是不听劝阻,执意要去救它吗?先生们拦着你时,‘万物皆有性灵,不想多造杀孽’,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师爷们知道自家小侯爷脸嫩心犟,怕顾宣这番话他会受不了,皆在旁劝道:“小侯爷有仁善之心,也是一件好事。”
顾宣站直,冷笑:“你们再劝下去,我们顾家就真要出一尊活菩萨了!”
师爷们不想遭池鱼之殃,便都闭上了嘴。顾云臻勾着脑袋,良久都不出声。直到师爷们觉得快要窒息过去了,他才低低说道:“侄儿错了,以后再也不犯。”
“再也不犯什么?”顾宣却不饶过他。
顾云臻死死盯着膝前那块青黑色的地砖,闷闷道:“再也不会妇人之仁,不会不遵号令,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话说得倒是漂亮。”顾宣哂道。他正待转身,视线掠过顾云臻脸上那几点草药渣子,不由问道,“谁帮你寻的草药?”
顾云臻的脸瞬间就红了,低声道:“就是在山里偶遇的一位药农。”
顾宣见他这副神态,眼神一寒,冷冷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去你爹灵前跪上三天,同他好好说说,你是如何悔悟的。”
师爷们眼见侯爷就要放过小侯爷了,却又突然抛出如此严厉的惩罚,实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顾宣积威甚深,大家都不敢劝,皆敛声屏气,低垂着头。
顾云臻愣住,还没应声,顾宣又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道:“小叔叔我再教你一个乖。”
“是。”
顾宣凑到他耳旁,轻声道:“今儿去追那猫的人若是我,我绝不会说那些混帐话。我会说:纪阳侯的箭只杀夷狄贼酋,只猎虎豹豺狼,岂能让这碍眼的猫儿带走?侄儿这便去将箭追回来,免得辱没我纪阳侯府的威名。”
说罢,他站起身,双手往身后一负,扬长而去。
****
府中到了南方进贡来的新鲜竹笋,纪阳侯府又素来尊敬各位先生,管家早吩咐送到集贤院来。应着这至鲜之物,再叫厨房炒了一碟五香豆腐干、一盘彘骨、一份时蔬,师爷们就着两壶小酒,彼此说着闲话。
纪阳侯府的这些师爷,有的精于案牍,有的长于司库,有的工于乐曲,虽都知自己不过是顾府养着的清客相公,万万比不过西路军中声名赫赫的“十八郎”,但他们本就是科举失意后,为谋一个栖身之地而投靠顾府的,所求不多,这些年过得倒也颇为逍遥自在。
顾家祖先顾汴本是北浑旧将,在本朝立国之初投诚而来,得其助力,太祖和太宗才顺利平定了江山。为安抚顾汴的十万兵马以及一直听顾氏号令的横山三十六寨,太宗皇帝在凌烟阁立下手书:封顾汴为纪阳侯,世代袭爵,统领西路军,镇守西部边陲,并节制横山三十六寨。
西路军这些年来打过突厥,之后又与凉国纠战数十年。顾家儿郎前仆后继地死在战场之上,长房这一脉却神奇地传承了下来。
传至顾显,也是在有了嫡子顾云臻后才战死黑风峡。顾显殉国时边疆形势危急,顾云臻又年幼,今上才命顾显的幼弟顾宣战场袭爵,统领西路军,抵抗凉国入侵。不过今上在圣旨中指明顾宣乃临时袭爵,待长房的顾云臻成年之后,就得把爵位还给他。
这些年众人冷眼旁观,未免都暗自为顾府的前程担忧。有那等呆得久的人更记得,西路军苦战三年,将凉国人彻底赶回横山以北之后,今上连着七道圣旨召顾宣入朝。顾宣扶柩归来,今上并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当日九门关闭,神策军、金吾卫异动,顾宣闭府不出。那霜冷灯寒的夜晚,师爷们守在集贤院,听着疾雷般的蹄声在大街上响起,透过门缝,看见荷戈持枪的神策军杀气腾腾而来,刀出鞘、箭在弦,只待宫墙内的一声令下,纪阳侯府便要血流成河。
若非顾九连着递来九封加急战报,言凉国再度大兵压境,二十万西路军已于熙州集结,边疆战火迫在眉睫云云,顾府能不能幸免还是未知之数。之后神策军、金吾卫散去,对外只言在顾府附近捉拿盗贼。顾宣入宫,君臣再度携手欢笑,一场狂风暴雨弥于无形。“凉国大军”也于数日后退去。
不久,今上降下圣旨:顾宣曾于抗夷之时身受重伤,若久镇苦寒之地,恐旧疾复发,今命京都名医定时上府请脉,以显朝廷对西路军之亲厚。且顾宣久领边镇,军政两务娴熟,也可于养伤之暇随候圣宣垂询,参知军务。
顾宣从此未离京都,顾九从此不离熙州。
几年下来,虽然顾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朝堂之中暗流汹涌、刀光剑影,从来没有停歇过,眼下正在热议的“兵改”,只怕是圣意的又一次卷土重来。
这些事情,众师爷或多或少都看得明白,唯一没意识到的人,怕只有那位心地仁善、自幼在靡靡京都长大的顾小侯爷——顾云臻。
不过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发表什么高论,毕竟这不是他们这些清客相公们能够左右的。只因今日青霞山行猎有了这么一出,微醺之余,便未免都发些感叹,又彼此顾忌着,话便说得云山雾罩、不清不楚。
府中掌着司库的师爷叶元成默默坐在角落里喝酒,并不插话。这是一个大胖子,胖得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让人不忍多看一眼。他是出了名的酒鬼,却从来没有误过正事,同僚们习惯了他多年来的沉默寡言,并不觉得他碍眼。二更鼓响,只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 纪阳侯(下)
顾十八发觉自家公子这几天有些异样,读书时经常望着窗外发呆,练枪则时不时停下来抬头望天。这日丫环青凤来起舞堂送刚缝好的羊皮战甲,顾十八逮住难得的见面机会对她嘀咕:“公子只怕是那天被侯爷吓出毛病来了。”青凤骂道:“你才有毛病。”顾十八道:“那公子为啥总是拿着根布条在那里挥舞,还不停问我是刮南风还是刮东风?”青凤翻了个白眼:“说你笨你还不承认,侯爷正教小侯爷兵书星象,当然是在琢磨如何看风向啊!”
顾十八恍然大悟,觉得青凤就是比自己聪明,再看她圆嘟嘟的脸,怎么看怎么顺眼。他趴在歪脖子树上,咧开嘴对着青凤笑,青凤没眼看他这傻相,走开几步,顾十八正要叫住她,忽听到院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吓得他打了个寒颤,急忙跳下树挺直了身躯。
青凤回头,只见顾宣匆匆进了院门,吓得她也一哆嗦,躲在了顾十八身后。
顾云臻迎上去唤道:“小叔叔。”顾宣淡淡道:“换件平常衣服,随我去一个地方。”顾云臻欲待再问,他已出了院子。
顾云臻换好衣服赶到会贤堂,只见顾宣也已换了装束,作平常富家公子打扮,一袭深青色云罗长衫,腰间系着紫色衔环丝绦,少了些平日里的冷峻严肃,多了些富贵风流。他不由笑道:“小叔叔,您带侄儿去何处?”
顾宣掸了掸衣袍,淡淡道:“这些年将你拘得紧,眼见你就要满十六岁,若还不知道世间百态、人情世故,恐将来遭人算计,今日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顾云臻不知要见识什么,懵里懵懂地上马。叔侄二人到了庆福坊,又转过几条巷子,顾云臻闻得风中的香粉气越来越浓,心里疑惑渐重。
待顾宣在一处华灯初上的锦绣门楼前下马,顾云臻指着门匾上的“春风阁”三个字,嗫嚅道:“小叔叔,这、这个我听说过,这是……”
顾宣打断了他的话:“记住,今日我们叔侄姓吕,是来京都行商的。你只管装作寻快活,该怎样就怎样。”他眼神十分凌厉,顾云臻只得乖乖下了马,跟在他身后进了春风阁。
迎客的男子似是认识顾宣,并不多话,引着二人走过数间珠楼高阁,转入一间草木葱茏的玲珑小院。刚踏入院门,一名华服女子迎上前来。她生得并不如何艳丽,只那眼睛灵动温润,看着人时,便似与你是久未见面的挚交好友,十分亲切。
她笑着向顾宣依了过来:“吕公子可是很久没来了,这位是……”
“这是我侄子,我带他来开开眼界。”顾宣凑到那女子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女子笑得腰肢乱颤,身子愈发软了。顾宣搂上她的腰,道:“别光顾着笑,给我侄子介绍位好姑娘。”
那女子脸颊娇艳如桃,纤纤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娇慵无力地道:“放心吧,锦绣办事,您几时失望过?”
顾云臻看得瞠目结舌,顾宣已搂着锦绣入了内阁。顾云臻急了,唤道:“小叔叔!”顾宣回过头来,道:“你自己寻乐子吧,别太拘着。”说罢与锦绣相拥而去。
顾云臻正不知如何是好,忽有香风袭来,一只软嫩无比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同时一把娇柔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请随奴家来。”
顾云臻转过头,一位美艳如花的少女已靠近他,牵起他的手,轻步往长廊尽头走去。顾云臻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双脚如同踩在软棉棉的锦毡上。
少女牵着顾云臻走入一间精致无比的屋子,屋子里灯烛迷离,床畔白玉香炉中兰麝青烟氤氲如梦,让房中平添几分靡靡之意。少女关上门,引着顾云臻在床边坐下,轻声道:“公子,奴家为您宽衣。”说着,莹白如玉的手指自他胸前柔柔划下,轻巧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顾云臻吓得一个哆嗦,急忙跳起来,可想起顾宣嘱咐过不能露了破绽,又慌慌张张道:“不、不急,咱们、咱们先说说话……”少女抿嘴笑道:“都听公子吩咐。”
龟奴动作迅速地摆上酒菜,少女提起酒壶,为顾云臻斟满杯盏,柔声道:“初次见面,阿兰敬公子一杯。”顾云臻欲待不饮,又怕她来解自己的衣裳,忙举杯一饮而尽。阿兰又再斟满,道:“这是阿兰家乡的美酒,但凡有贵客来,是要连饮三杯的,不然就是瞧不起主人。”顾云臻只得再饮了两杯。
那酒入口极淡,后劲却是不小,顾云臻平时被管教得极严,从未这般饮过酒,片刻的功夫便红了脸。阿兰也不再劝,取了墙上的琵琶,轻声道:“阿兰为公子弹奏一曲,如何?”
顾云臻怕她再来劝酒,忙道:“好好好。”
阿兰弹的是一曲江南小调,琵琶声玎玎琮琮,挑人心弦,衬着她又甜又腻的眼神,顾云臻自出娘胎起没见过这等风月景象,不由看痴了双眼。
“冤家!你生得恁般多情,把奴家来抛弃。看你衣衫不整,看你俊面红透,到哪家做下了亏心事,上了哪家的金玉床?冤家!奴家朝也愁来暮也愁,泪水湿了罗衫袖,直待冤家今夜来敲门,你我被翻红浪温存够!”
顾云臻听得面红耳赤,一曲终了,阿兰却落下泪来。顾云臻见泪珠挂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不由心生怜惜,忙问道:“怎么了?”阿兰拭去泪珠,摇头道:“没什么,想起一些伤心事罢了。”顾云臻自然问道:“究竟是何伤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兴许我能帮你。”阿兰泣道:“阿兰不过想起刚入这春风阁时,为了学这首曲子,挨了妈妈多少打。”
顾云臻忙问:“你是被强行卖入这里的?”阿兰泪水成串滴在琴弦上,泣道:“阿兰命苦,被好赌的爹爹卖入青楼,逃了数次,都被妈妈派人抓回来,吃了好些打,半个月都起不了床。但凡客人有不如意,连饭都吃不饱……”
顾云臻怜惜之意大起:“你放心,回头我和叔叔说一声,他是纪……”总算想起今日叔侄二人是乔装打扮,忙掩饰过去,“是从纪阳府来京都经商的,我请他将你赎身出去,这样你就不用挨打挨骂了。”
阿兰先是一呆,接着脸上满是惊喜,扑入顾云臻的怀中,泣道:“多谢公子!公子大恩大德,阿兰无以为报,阿兰只有这身子,还请公子莫要嫌弃。”说着纤手微抬、罗带轻分,缓缓宽去了自己身上的杏红色轻衫。
霎时间,罗衫委地,雪肤裸裎。
顾云臻脑中轰地一声,嘴里本能地说道:“不、不要这样……”
阿兰弱柳般地依过来:“公子可是嫌弃阿兰,如是这样,阿兰只有一死了……”
顾云臻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嫌弃……”
阿兰仰面看着他,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公子不骗我?”
顾云臻整个人都慌了神,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阿兰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 东风起(上)
其华带着顾云臻往青霞山西侧的山峰走去,这一路起始尚有狭窄的石径,越往上走越是艰难,往往需手脚攀爬,有时还得侧着身子慢慢挪过宽仅数寸的石崖。顾云臻见其华在前面身形稳稳,如履平地,十分惊讶,忍不住问道:“姑娘练过轻功?”
其华愣了一下,道:“我们采药之人久在山崖出没,自然身手灵活些,轻功倒是没有练过。”
顾云臻一想也是,便又在心里盘算如何问出她的名字,顺口道:“看来轻功还是得在这等险要地方来练,以姑娘的身手,京都等闲的武师也难与你匹敌。”
其华幼时常被苏府那些捧高踩低的奴仆欺负,便是去厨房要点菜,也被人揪着耳朵骂。她性格倔犟,挨了打骂也不肯回来哭。直到七岁那年,沈红棠见到她背上的伤痕,才知道女儿小小年纪竟饱尝了白眼和歧视。
沈红棠思量许久,提出来要教其华练习轻功。其华这才知道一直病蔫蔫的母亲竟然行走过江湖,只不过沈红棠说自己年轻时仗着有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闯了不少祸,她之所以“卧病在床、不良于行”,便是因此而起。故而不管其华怎么央求,沈红棠都不肯传授打斗的招式,只教她习练轻功。
按沈红棠的说法:江湖险恶,若你与人争斗,难免会反噬自身。苏府之人再欺负你,你躲开便是了,何苦与人争个高低。沈红棠卧病在床,只能口授,全靠其华自己苦练,颇吃了些苦头。因为鲜少与外界接触,这些年她总以为自己的轻功不过平常。苏府的人也只是以为这个小丫头跑得快,骂她两声“贱丫头”便罢了。
此刻听到顾云臻这番话,其华心生疑云:若真如这少年所说,自己的轻功已胜过京都大部分武师,为何娘不让自己带着她离开苏府呢?娘说是为了避祸,才不得已栖身相府,可什么样的祸要一避就是十六年?还有,为何她姓沈,娘却仍说苏理廷是她的亲生父亲,不允许她对他无礼呢?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脚下却没停顿,带着顾云臻往上攀爬。如此过了个多时辰,二人到了一处山崖,前方树木森森、古藤遍目,连拂过肌肤的风也带上了几分阴寒。
其华收拾心绪,从竹篓中抱出乌豆。乌豆睡得正香,被她搅了梦,十分不耐烦。然而睁眼看了看四周,它颈间的毛“唰”地就竖了起来,睡意全然不见,拱着背在其华脚旁不停转圈,纵使顾云臻不清楚它的习性,也知道这是遇到强敌、誓要决一雌雄的姿态。然而它腿伤未愈,一瘸一拐,气势上未免打了些折扣。
其华摸了摸它的头:“咱们要办正事,不宜多生事端,上回你胜了一仗,这回且放它一马。你去林子里玩,回头我叫你。”
乌豆被她顺得心怀大畅,也忘了自己上次被那劲敌追得落荒而逃,实称不上“胜了一仗”。它舔了舔其华的手指,往草丛中一缩,倏忽便不见了。
其华又在周边寻了一圈,摘了几串红色的果子。她轻轻将果子捻碎,那果子便迸出瑰红色的浆汁,浓郁的气味飘散开来。其华将浆汁涂在身上各处,并塞了几个果子给顾云臻。顾云臻依样画葫芦,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其华道:“惊蛰时节,它的毒性最重。涂上这个,咱们便不用费时费力和它周旋。”
“毒蛇吗?”顾云臻大感刺激紧张,压低声音问道。
“嗯。你也不用怕,只要你不去招惹它,它便不会主动攻击人。只是它在我和乌豆手里吃了点小小的亏,怕它记仇,能避开自然更好。”
顾云臻大感惊佩,问道:“不知姑娘这驭蛇之术是哪位高人所授?”
其华从小没有玩伴,偏她又好动,只得夜夜去攀墙爬树、逗猫弄狗。八岁那年的秋夜,为了捉蟾蜍给沈红棠入药,不慎掉到了相府后面的小湖里。她不识水性,拼力扑腾了几下便沉入湖中,眼见活不成了,相府的一名马伕去湖边打水,将她捞了上来。
那马伕曾混迹过江湖,以驯兽卖艺为生,后来得罪了地方恶霸,被挖了一只眼睛、砍断了左手,落魄潦倒,不得已卖身为奴,几经辗转,成了相府的马伕。因为他容颜尽毁,相府之人只要见了他,都厌恶地捂着鼻子。
只有其华没有嫌弃他丑陋,亲切地叫他“马叔”。
二人年龄相差甚远,却十分投缘。他传授她驯兽之术,教会她凫水,还在她偷偷溜进书阁看书时为她望风。她也会在寒冷的冬夜,偷了地窖里的酒,陪着他躲在马厩后的小房子里,生起一堆火,一老一少,边喝酒边天南地北地胡聊。
五年前,马伕旧伤复发,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夜,但因为有其华的陪伴,他安详得就像睡过去了似的。
其华曾得沈红棠叮嘱,在外行走不得透露身世来历,自然不会将这些往事告诉这仅一面之缘的少年,便只道:“这还用得着教吗?书上有云,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但凡毒虫出没百步之内,必有能克制它的物事。我第一次来采寄风草,被它偷袭,若非乌豆机警,险些丧命。后来我就带了一桶石灰,洒在地上,它从石灰上行过,再往其它地方时必会留下白色的痕迹。过得几日我再来细察,林中到处都有白色粉末,唯独这浆果四周干干净净,那就证明它惧怕此物。”
说罢,她微笑道:“也不知它肚子里的铁蒺藜拉出来了没有。”
顾云臻会意,笑道:“你把铁蒺藜塞在什么东西里面了?”
“山鼠。”其华想起那条大蛇吞下山鼠的情形,不禁抿嘴一笑。
她这一笑,顾云臻心中仿佛被鼓捶重重击打了一下,险些呆住。见其华要看过来,他才回过神,借着要涂抹那红果的浆汁,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平定着胸腔中剧烈的心跳。
二人抹好避蛇的浆汁,其华带着脸犹有些红的顾云臻穿过树林,拨开一丛比人还高的杂草,顾云臻跟在她身后钻了出去,禁不住“啊”地赞叹出声。
只见二人已站在青霞山顶,环视四周,河川广阔、满目青翠,云生足底、山风盈袖。极目西望,可见巍巍京都如同一枚古朴方正的印章,沉沉地嵌在金水河畔。
他心怀大畅,其华却忽“噫”了声,接着眉头微皱:“今日只怕采不成寄风草了。”
顾云臻忙问道:“为何?”
其华抬手指向右前方那带青褐色的险峻山崖:“你看。”
那里是一片连绵高耸的巨崖,顾云臻初初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凝目细看,才发觉巨崖的正中间凹陷进去,形成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口约有三尺见方。洞中有一个用树枝枯草搭成的鸟巢,巢中探出几个毛茸茸的脑袋,发出啾啾的鸣叫声,竟是几只幼鹰。
其华笑道:“这么久没来,它都有孩子了。”
她回头对顾云臻说道:“老鹰甚是护雏,此刻它虽不在巢中,但必定没有走远,随时都有可能返来。而寄风草生在旁边那片崖壁上,只要靠近,它必定以为我们图谋幼鹰,会拼死攻击。”
顾云臻怏怏道:“那怎么办,要改日吗?”
“嗯。”其华点点头,刚要提步转身,忽然又“噫”了一声。顾云臻尚未看清有何变故,已闻到风中传来浓浓的腥臭味,中人欲呕。一条足有大半丈长、青黄相间的大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悄无声息地在岩壁上蠕蠕而行,目标显然就是那几只幼鹰。
眼见毒蛇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阴森细碎的光芒,离鹰巢越来越近,幼鹰的叫声已带上了惊恐之意,二人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只是鹰巢在崖洞中,下临深渊,二人轻功再佳,也只能望崖兴叹。
其华恨恨道:“上回没有收拾这个祸害!这鹰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可不能让它糟蹋了。”
其华从裙边系着的绣囊中取出一管胡笳,那胡笳样式甚为奇特,仅半个巴掌大小。她将胡筋放在唇边,手指堵住两个管孔,腮帮一鼓,吹出的笳声极是尖锐,竟有穿云裂石之势。那毒蛇受到惊扰,下半身猛地盘曲起来,三角形的头转过来对着二人凶猛地吐了吐舌信,又加快速度向鹰巢游去。
其华心焦不已,胡笳声愈发激越,眼见毒蛇已距鹰巢不过数尺远,忽听得远处云层之中传来“唳——”的鹰啸之声,这啸声惊空遏云,震得人耳膜生疼。
顾云臻抬目望去,只见一团黑影自云中迅疾冲来。这团黑影刚出现在他眼帘里时还在很远的云端,再一瞬的功夫已“轰”地到了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飓风,吹得二人站立不稳,其华的衣裙被风吹得烈烈而卷,身子仿似就要被风卷出崖外,胡笳也险些脱手。
她欣喜地:“老鹰回来了!”
赶回来的老鹰身形巨大,灰褐色的双翅展开来足有一丈见方。它来得极快,如闪电般直奔那条毒蛇。毒蛇血红色的舌信本已快触到幼鹰了,尚来不及张嘴吞食,大灰鹰的喙爪已到了脑后。它只得一个扭滚避开这雷霆般的攻击,翻滚时身子陡然立起来,三角形的头张成扇形,露出一对毒牙,发出“咝咝”的声音,攻向大灰鹰的腹部。大灰鹰飞落在幼鹰身前,毫不避让,铁钩般的喙嘴向毒蛇头部狂风骤雨般地啄去。崖洞边一时狂风大作,腥臭四溢。
顾云臻与其华并肩看着这场罕见的蛇鹰争斗,均觉惊心动魄、大开眼界。二人疼惜幼鹰,连声为那大灰鹰鼓劲,掌心都捏出了细细的汗。看着看着,其华忽“噗”地一笑,得意地骂道:“活该!”
顾云臻也发现了那条毒蛇有些异样,虽然凶悍,缠斗间却有失一代蛇王的矫夭灵活,偶尔翻露出来的肚皮竟已流脓溃烂。看来它当初吞下山鼠后,被铁蒺藜划伤了腹部,一直没有痊愈。因着这伤,毒蛇渐渐落了下风,扭斗间被大灰鹰翅尖扫中,掉下悬崖。
顾云臻与其华齐声喝彩:“好!”
谁知喝彩声尚未消散,那毒蛇在半空中一扭一弹,缠上崖边的藤枝,竟未掉落下去。
它恨极了这边崖石上的二人,蛇尾卷住藤枝,借力弹射,几起几落间到了这边崖壁下。最后一次弹出,它竭尽全力,如离弦利箭,直奔其华而来。
全力施为下它行动迅猛,其华已来不及闪避。她本能地将腰肢往后一仰以躲开它的攻击,却忘记了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身子瞬间失去平衡,斜斜地往悬崖下掉去。
顾云臻看着那袭白裙如同折翼的雀鸟般向万丈深渊坠落,心中大骇,不及思索,扑向其华,电光石火间抓住了她扬在半空中的手腕。但人的下坠之力何其沉重,他也被带得扑出悬崖,所幸自幼习武的本能,让他张开右手五指,在崖石上抠出五道深痕后,死死抓住一根山藤,这才没有被其华拖下深渊。可此时二人均已悬在半空之中,岌岌可危。
山风猎猎,其华被吹得左右摇摆,顾云臻左手拽着她的手腕,右手则死死地抠住山藤,但因用力太过,五指渐渐没有了知觉。
正生死一线间挣扎,那条毒蛇又游了过来。仿佛在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它不慌不忙地游曳到顾云臻身边,不时吐着舌信,欲待发起致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 东风起(下)
回到顾府门外已是繁星满天,顾云臻生平头一回夜不归宿,心中惴惴不安。他不敢从正门入府,找到偏僻的西北角翻墙而入,避开守卫,小心翼翼地潜到了起舞堂。
他生恐惊醒了青凤等人,蹑手蹑脚,做贼似地往东暖阁溜。手刚触及房门,听到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呼吸声,他在心底哀号一声,回过身子,低声唤道:“小叔叔。”
“嚓——”
顾宣晃亮火褶子,点燃了身边的桐油灯。
他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中,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神情,只听见声音淡淡地:“去哪里了?”
顾云臻避开他的目光,却也不敢说谎,嗫嚅道:“侄儿听说青霞山生有寄风草,需得刮东风的日子才能采摘。昨日见起了东风,便去了青霞山……”
顾宣站起,走过来踢了踢他的右脚,问道:“怎么伤的?”
顾云臻心一慌,结结巴巴道:“我、我找了个药农带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变这样了……”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是吗?”顾宣脱下顾云臻的靴子,拆开布条看了看,右手握住他足底,手法娴熟地一旋一送,只听“喀喇”轻响,伴着顾云臻的一声痛呼,脱臼的脚踝已经复位。
“身为习武之人,连脚踝脱臼都不知道及时复位,耽搁这么多时辰,我都替你害臊!”
顾云臻低垂着头,没有作声。
顾宣看了看那布条,眼神微闪。他坐回椅中,从壶里倒了杯冷茶,慢腾腾地喝了起来。直到顾云臻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才忽然问道:“那姑娘生得很美吗?”
顾云臻吓得一哆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几声,狼狈道:“小叔叔,您……您怎么知道……”
顾宣哂笑一声:“顾云臻,你记住,以后说谎千万不要结巴,更不要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顾云臻低头不语,只觉满脖子都是汗,背脊都湿了。
“今日你可以为了一只猫,就丢下一同出猎的亲人;明日为了一个女子,就害得自己受伤;那日后,我将西路军交到你手上,你又会为了什么要紧的物事,置二十万大军于不顾?”
顾云臻低声解释:“她也是为了帮我采药才险些掉下山崖的。好在我们命大,抓住了一根老藤。”
顾宣额头青筋跳了两下,气极反笑:“看来天佑顾家,不但出了你这么个大仁大义之人,还让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看来以后大伙也不用再和凉国人死拼了,只要你往阵前一站,就可感化所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未可知呢!”
顾宣话中浓浓的讥讽之意像锥子般刺痛了顾云臻,心中更觉小叔叔这几年对自己的管束过分严苛,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他猛地抬起头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仁大义,我只知道,她是为了帮我而掉下悬崖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见死不救?小叔叔您平日里总是教导我要顾全大局,可凡事总要称了量了算计过才做,又有何意思?”
顾宣未料他竟敢还嘴:“你……”
顾云臻被激起少年意气,浑然忘了对顾宣的畏惧,大声道:“他日若是战场之上,是您陷入重围,难道侄儿也要为了所谓的大局而见死不救吗?”
顾宣身形一震,连带着手中的茶盏“叮”地颤响。他看着顾云臻,想从他神色之中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少年始终紧绷着嘴角,倔犟地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顾宣又收回目光,他慢慢将茶盏放回案几上,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去。
回到俯仰轩,顾宣也没有命人掌灯,而是长久地坐在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屋外有轻如片羽的脚步声,顾宣才恍然清醒,涩声问道:“老七吗?”
顾七进来,道:“侯爷。”
顾宣想了想,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青霞山附近有哪几户药农,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顾七答应了,又将手中的密报呈上。顾宣看罢,冷笑道:“苏理廷这个老狐狸,装病装了几个月,居然派人到了横山。”
顾七道:“那人到了横山,并没有刺探军情,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侯爷,依您看,苏理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宣沉吟不答,顾七道:“要不……先下手为强,将那人引往凉州,再参苏理廷一个私自派人出境、勾结凉国人的罪名。”
顾宣微微摇头:“不能轻举妄动。也许那人是圣上命苏理廷派出去的呢?再说,咱们现在还不能轻易和苏理廷翻脸。叫阿九盯紧那人,他若有企图,迟早会露出破绽。”
他将密报攥在手中,冷冷一笑。
“打蛇,要让它没有察觉,然后准确无误地打在七寸之上。”
****
顾云臻倔犟顶嘴,做好了顾宣会大发雷霆的心理准备,谁知顾宣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走了。他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此时腹中隐隐作痛,让他无力细想,按着肚子进了东暖阁,往床上倒头便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疼得迷迷糊糊,忽见那素衣少女从屋外走进来,笑得比青霞山的杏花还要明艳动人。顾云臻惊喜不已,问道:“你怎么来了?”
素衣少女笑道:“我来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
顾云臻道:“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素衣少女道:“你总是为救我而受的伤,不来看看你,我心中过意不去。”她慢慢俯低身子,圆润白晳的锁骨如闪电般照亮了顾云臻的眼睛。
天地混沌,眼前只余一片香雪海,呼吸间皆是杏花的清香。整个世界翻过来又覆过去,他飞起来又落下去,直至最后流星划过,整个世界崩塌。他喘息着睁开双眼,全身如抽空了似的无力。
他仔细听了一阵,外间没有动静。平日里他总嫌弃青凤睡得像头死猪,叫都叫不醒,这刻却直呼“阿弥陀佛”。虽然头昏脑重,他仍支撑着下了床,想将中衣换下,然而刚直起身,便觉天旋地转,直愣愣地栽倒下去。
昏昏沉沉中,有一双手摸上了他的额头,接着有冰凉的毛巾敷了上来。可顾云臻仍然在不停颤栗,身子一时冷、一时热。
身边之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焦灼,许多人在进进出出,脚步声纷繁杂沓。顾云臻只觉得十分焦躁,想放声大喊:“你们都出去,让我安静一会!” 然而嘴唇蠕动了几下,什么也喊不出来。昏沉中,似乎听到了顾宣的声音:“不许惊动夫人!搬火盆子进来!再拿我那件貂皮大衣来!还有,拿我的帖子去请陈医正!”
寒热交加中,顾云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让他的痛苦减轻了几分,他想找个更舒适点的姿势躺着,扭动了几下,那人将他抱得更紧了。
虽然睁不开眼睛,身边之人的对话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小侯爷的脉象十分奇怪,寒热交煎。老夫略懂些内功心法,据此看来,小侯爷似是服用了什么至寒至阴之物,偏偏他打小练的又是至阳至纯的内功,两者相克相冲,便造成了这等症状。”
顾云臻想起在青霞山顶服下的那个蛇胆,心呼糟糕,他想睁开眼睛将实情告诉这位陈医正,可眼皮如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来。
“请问鹤年兄,该当如何化解?”
“因为不知道这至寒之物究竟是什么,无法对症下药,若是用错了,恐有性命之虞。”
“还请鹤年兄想想办法,顾家上下定会感念您的恩德,日后但有驱策,死而后已。”
“侯爷太客气了,当年若非老侯爷出手相助,先父遗骨只怕还在乱葬岗,无人收殓,这份恩情陈家上下永世不忘。老夫定会尽力而为。”
过了许久,那陈医正才说道:“老夫也不敢打包票,姑且这样一试吧。找一名至阳至霸的内功高手,导引小侯爷体内的真气,阳者化阴,阴者导阳,将乱了的真气都导入丹田之中融合,如能成功,不仅能救回小侯爷,更对他的武功内力大有益处。只是,这样需冒极大的风险,七天之内,绝不能受到惊扰,否则有可能造成真气反噬,给施为者带来性命之忧。而且……这般行事,会令这名高手内力受损,有碍寿元。”
顾宣没有任何犹豫,道:“那就这样试一试。”
“侯爷能找到这样的高手?”陈太医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难道……”他后面的声音,却含糊得听不清了。
顾云臻意识逐渐模糊,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顾云臻从黑暗的深渊中浮了上来。
意识开始恢复的时候是游离的、破碎的,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居然又梦见了那位素衣少女。杏花林中,雪白的衣衫翩然若飞。他欢畅地向她奔去,但那条青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7. 豺狼计(上)
顾云臻几日之后便恢复如常,这期间刮过一次东风,他只能惆怅地望着窗外,想起那位素衣少女,再想起梦中那不能对人言的旖旎风光,不自禁地面红耳赤。
这日他试着练了半个时辰的枪法,觉得身子已完全康复,且内息大有进益,心中欢喜,正琢磨着何时再去青霞山时,顾十八忽然跑了进来,叫道:“公子!侯爷叫您去马厩!”
顾云臻忙往马厩走,远远便听到响遏入云的嘶鸣之声。他快步跑进去,马厩外已围了上百人,其中竟有多年未见的顾六和顾十三。顾云臻忙上前和二人见礼,这才知道二人是上月收到兵部行文,按惯例进京来述职的。
寒暄两句,顾云臻便迫不及待地挤到栅栏前,只见一匹高头骏马站在马厩中,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偏四只蹄子是雪白的。顾云臻便知这是传说中的“踏雪神驹”,喜得叫道:“小叔叔,您从哪儿弄来的?”
顾宣并不转头看他,淡淡道:“去,看它认不认你。”
顾云臻心中狂喜,忙走到栅栏前。那黑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用蹄子烦燥地刨着地上的沙土。顾云臻打开栅栏,牵上缰绳,可那黑马四蹄立在地上,不动分毫,眼神野气十足。
顾云臻见这马眼似垂铃、鼻如金盏,颈长如凤、鬃毛如棉,知道它来自西风原,且野性未驯,心中越发喜欢。可他手中稍一用力,黑马忽然扬起前蹄向他踢来。所幸顾云臻身手灵便,向后一个鹞子翻身,才避过这一踢,只是落地时打了两个滚,未免显得有些狼狈。黑马咧开嘴抽疯似地笑,众人不禁也都哈哈大笑。
顾七笑着叫道:“小侯爷,这马野得很,你先别急,慢慢来。”
顾云臻却来了狠劲,趁那马儿正在得意甩头,右手一按马鞍,燕子点水,翻身上马。他身法精妙,比以往大有长进,看得众人情不自禁地齐声叫道:“好!”
黑马大惊,长嘶一声,向前猛冲,如一团乌云般跨过栅栏,马场中顿时尘土飞扬。顾云臻伏低身子,紧紧抱住黑马的脖子,任它颠簸起伏,始终不曾松手。黑马奔了几圈,狂性大发,于疾驰中忽然停住,四蹄像生铁般铸在地上。眼见顾云臻就要被甩出去,众人一阵惊呼,却见顾云臻右手拽住黑马颈间鬃毛,在半空中潇洒轻盈地旋了一个圈,落地时右脚轻轻一点,又稳稳地翻回马背之上。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拼命叫好,顾宣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缓缓道:“这马不错。”顾七笑道:“那是,阿九费尽心思才找到这匹马,赶在小侯爷十六岁生日之前送来,好歹没辜负……”
顾宣盯了他一眼,顾七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马场中,黑马一会腾踔飞涌,一会颠腾不休。顾云臻时而被拖得像一只纸鸢在空中滑行,时而紧伏在马背上被颠得起起伏伏。黑马摆脱不开他,愈发狂躁,顾云臻的五脏六腑险些都被颠了出来。可他知道只要稍一放松便会前功尽弃,且这辈子再也无法驯服这匹烈马,只得咬紧牙关,凭着骨子里的那股子倔强劲,死命扼住黑马的脖子。
这踏雪驹本是塞上野马,性子极暴,在西风原上逐草追蝶,无拘无束,过得十分自在,连草原上的狼都不敢轻易挑衅它,未免养成了目空一切的脾气,奈何那日为了追一匹母马而中了圈套,被关进铁笼子里。它生性桀骜不驯,一路上京,不知尥翻了多少想靠近它的人,这会被这少年骑上来,不但甩不下他,还被扼得窒息难当,越发焦躁,颠腾得几欲冲天。
顾十八看得担心不已,喃喃道:“可别摔着了,下来算了……”他亲哥顾十三气得狠狠扇了他一记后脑勺:“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没出息!”
这时,黑马忽然停住了急驰的脚步,劲嘶一声,前蹄高高腾起,眼见顾云臻就要从马背上滚落,顾十八急得冲前几步,顾宣却忽然出声:“成了!”
顾十八定睛一看,只见黑马已收住了奔腾的脚步,从鼻子里喷出几口白气,开始徐缓而安稳地在马场中走着,而顾云臻在马背上直起身来,不停向他们挥手,众人不禁欢声如雷。
顾云臻再骑了几圈才催马回来,神情既骄傲又得意,眼中闪动着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光芒。顾宣凝望着他,视线仿佛穿过他身后的黄土烟尘,落在很遥远的地方。
顾云臻旋身下马,干净利落,再次赢得满场喝彩。他得意地笑着,轻抚着黑马的脖子。黑马将头在他身上挨挨蹭蹭,眼神十分亲热。
顾云臻抬头望向顾宣,顾宣看着他满头的大汗,眼神微闪,道:“以后好生对待自己的座骑,要知道战场之上,它能救你的性命。”
顾云臻重重点了点头,笑道:“小叔叔,谢谢您。”
顾宣淡淡道:“是你九叔为你寻来的马,你下次去谢他吧。”
****
远处的槐树下,顾夫人看着校场中的顾云臻,渐渐地湿了眼眶。
顾六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他看着远处的顾云臻,感慨万千:“侯爷要是能看到,不知有多高兴……”
顾夫人低下头,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良久,她低声道:“云臻出生那一年,阿宣才十岁,爱马如痴,侯爷费尽心思,为他寻来一匹西风原的斑骓马。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十六年了……”
顾六叹了口气,道:“侯爷对公子真是……”
顾夫人忽然抬起头来,道:“老六。”
“是,夫人。”顾六恭谨应道。
顾夫人望着顾六,道:“你的称呼,还改不过来吗?”
顾六一怔,顾夫人缓缓道:“当今世上,圣上钦封的纪阳侯只有一位,姓顾,名宣,字定——昭。”
“夫人,我……”顾六措手不及,眼神不由有些狼狈。
顾夫人叹道:“老六,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始终感念着侯爷的恩情。可是,你现如今还是这般称呼,让军中弟兄们听见,他们会作何感想?”
顾六沉默片刻,缓缓道:“公子不过是临时执掌侯府,这爵位迟早得还给小侯爷……”
“老六!”顾夫人断然喝了一声,她从未这样厉声说过话,顾六吓了一跳,不敢再说。
顾夫人看着远处的顾宣和顾云臻,缓缓道:“云臻还年轻,难当重任,阿宣却做得很好。以后,你千万别在云臻面前提起这话。”
顾六垂头听着,低声道:“是。”
顾夫人在侍女们的搀扶下离去,顾六却仍站在原地,许久,他抬起手来,折下了路边的一根棠棣花枝。此时方是初春,棠棣只结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尚未盛开。顾六凝目看着校场中被众人簇拥着的顾云臻,粗砺的指腹轻搓着那小小的花骨朵,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六叔!”
顾云臻转身间看见顾六,开心地向他挥了挥手。顾六把花枝一丢,微笑着迎了上去。随扈们连忙跟上,不知是谁的黑色军靴在那花骨朵上踩过,将它重重地碾入泥土之中。
****
春雨连绵,传来黄河决堤的消息,皇帝派人传纪阳侯顾宣入宫。
顾宣到达皇宫时,天刚刚破晓,殿脊鸱吻边缘还挂着一钩残月,旁边几颗闪着微弱光芒的星。顾宣下马时抬头望去,皇宫像盘踞在灰雾中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走近它的任何一个人。
勤晖殿内灯烛通明,皇帝面带倦意,见顾宣进来,便对苏理廷道:“你和顾侯说吧。”
苏理廷应声是,转向顾宣道:“黄河三处决堤,朝廷需紧急调拨八百万贯救灾。”
顾宣皱眉道:“苏相,你可别告诉我,我要的三百万贯就这样被黄河水给卷走了,我早就向圣上求了这笔钱作军饷的!”
苏理廷苦笑道:“看顾侯说的。这钱本是这个月就要拨到西路军中,户部和兵部都已经出了条陈,可谁也没想到今年桃花汛会来得这么早,黄河它会决堤啊!”
顾宣冷声道:“我不管,没了军饷,凉国人可比黄河水更难对付!”
殿内诸臣不分派系,都觉得十分为难。黄河水灾是当务之急,否则灾民涌入京都,后果不堪设想。可与凉国那场宕时数年的血战更让他们想起来便觉胆战心惊,当时顾显战死,横山失守,敌军旌旗蔽空,危险迫在眉睫。若不是顾宣临危受命,西路军付出惨重代价,将凉国人赶回横山以北,今日在这金銮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8. 豺狼计(下)
勤晖殿内有两只兽首青铜博山炉,常日燃着苏合香。细烟自鼎中袅袅升起,在天青色的窗纱前轻盈交织。苏理廷盯着这朦胧的烟影,似乎自烟影后看到长兄临终前那灰暗的双眸,自心底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有些伤疤,几十年过去,看着像是愈合了,但内里却还是腐烂的,不能触碰,一碰便会喷出最污黑的毒汁来。
张宗元终究是事关己身、失了方寸,这么些年来,宰辅换了无数位,谁又能从皇帝的内库中抠出银子来?
苏理廷趋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还是说与他们知道吧?”
皇帝一怔,旋即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苏理廷转身向张宗元道:“为免惊扰了人心,一直也没有告诉诸位,今日殿中都是朝廷重臣……”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见殿内诸人都面带讶色地伸长了耳朵,才隐含悲戚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李太师,只怕拖不到年底了……”
诸臣便都吸了一口冷气,顾宣也猛然抬头,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苏理廷叹道:“先帝有遗旨,命太师百年之后陪葬皇陵,这笔银子,肯定得从陛下的内库支出……”
张宗元话一出口,便知闯了大祸,正吓得冷汗淋漓,听得苏理廷这番话,如获大赦,连声道:“是是是,是微臣糊涂了。”他这时方觉得恐惧蔓延到全身,险些就要跪倒在地,不禁对苏理廷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苏理廷犹豫了一下,似下了什么决心,道:“钱银一事,并不是没有法子。只是……”
皇帝此刻也平定了心绪,抬眼道:“苏卿但说无妨。”
苏理廷转头看向顾宣:“顾侯,若我国与凉国三年之内无战事,西路军可否裁军或撤回一半,休兵屯田?”
机敏的大臣听得这话,心中皆是一动:看来苏理廷还是不死心,借着赈灾的由头,再次剑指兵改。
顾宣面露思忖之色,缓缓答道:“撤回一半太险了点,若凉国能在三年内不挑起战火,西路军当可裁掉三万老弱病残,再撤回五万至陇南一带,屯田开荒。”
“这就成了。”苏理廷点点头,他面上神情挣扎了片刻,“扑通”跪下,道,“臣想的这个法子未免对不住先皇后,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脸色一白,喃喃道:“你是说,嘉和……”
“臣万死。”苏理廷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泣道,“但这几年,先是河北蝗灾,再是南方大旱,国库已然空虚,眼下黄河又遭了灾,咱们捉襟见肘,必得拖上凉国人三年两载才行。凉人唯一怕的便是燕国,这些年凉国之所以频岁犯边,就是因为见咱们与燕国交恶,想趁火打劫。但上月燕国皇帝去世,新君刚满十岁,主少国疑,宗室亲王又势力雄厚,萧太后这才起了与我朝和好结姻之念。她此番派了北院大王前来我国,名义上是为圣上祝寿,实则是就联姻之事来打探口风的。若我国以嫡公主下嫁耶律少主,两国结为姻亲,凉国必定十分忌惮,绝不敢再轻启兵衅。”
宰相柳玮听得眉头皱了起来,道:“臣有异议。嘉和公主乃先皇后唯一的骨血,切不可下嫁夷狄之邦。再说,这些年耶律一族撕毁和约、背信弃义的事情还干得少了吗?燕国素来觊觎我国大好河山,只待三五年,萧太后掌控了国内局势,定会再起干戈。”
柳派大臣们唯其马首是瞻,纷纷点头附和:“柳相所言极是,切不可与虎谋皮。”
宰相郑昶与柳玮斗了十余年,马上抓住了柳玮话中的漏洞,嘲讽道:“柳相也说了,萧太后需要三五年才能掌控国内局势,咱们只要有了这三五年,不但国库能有所充盈,易水也能成功疏浚,漕船北上路途将大大缩短。到那时,不管是北燕还是西凉,想要对我国用兵都得好生掂量掂量。咱们现在缺的就是这三五年!”
柳玮被郑昶这番话挤兑得竟一时找不到话反驳,正搜肠刮肚地想措辞,忽然瞥见殿角的起居舍人何炎状似无意地摇了摇头。
何炎是上科殿试二甲头名,潭州人士,生母乃一名婢女,嫡母不慈,自幼聪敏的何炎很是吃了些苦头才金榜题名,得脱苦海。奈何他好不容易搏了个进士出身,入得翰林院,嫡母却还是不肯将他的生母脱籍,且搓磨得更厉害了。柳玮得知这个情况后,悄悄递了封密函给潭州知州。知州心领神会,寻着了何炎嫡母幼弟的错处,索拿入狱。一个月后,何炎嫡母便命人将他的生母送到了京都。
自此,何炎对柳玮死心塌地,他也成了柳玮安插在皇帝身边最隐蔽的棋子。
柳玮见何炎这般情状,恍然大悟,只怕今上早已默许了苏理廷的“兵改”之策,今日这番,不过是二人在一唱一和地演戏。郑昶这老匹夫只怕早就看破了此点,自己却还言辞激烈地反对,皇帝心中不定已经恼成了什么样。
柳玮“扑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地泣道:“臣也知形势逼人,咱们必得争取这三五载的时间,奈何一念及当年臣妻病重,先皇后遣医赐药之德,便实是……实是不忍心啊!”说罢伏地大哭。
他这一哭,满殿都是怀念先皇后恩德之声,皇帝的眼眶不禁也红了。
郑昶心中暗骂,却也只得装模作样地伏地泣道:“臣知陛下与先皇后情深义重,又素来最疼爱嘉和公主,但眼下国库空虚,黄河决堤,百姓蒙难,咱们无论如何都变不出三百万贯作西路军的军饷。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痛下决断。”
苏理廷静静地站在原地,待郑柳二人这番火花四溅、你来我往的交锋告一段落,方趋前两步,向皇帝道:“柳相重情重义,顾念先皇后恩德,令臣等钦佩,但眼下局势确如郑相所言,捉襟见肘。臣恳请陛下从八百万贯中先拨一百万贯出来作西路军军饷,以解燃眉之急。公主和亲后,西路军即裁掉三万,撤回五万兵马至陇南屯田开荒,并在横山一带开榷场、兴市易,这样就能省下另外的二百万贯,且能减少日后每年的军费开支。至于赈灾那边一百万的缺口,咱们再想办法在各方面省一省,如此便能解决所有问题了。”
群臣纷纷:“苏相所言老成持国,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皇帝神色黯然,良久,他才掩面泣道:“你们这是在逼朕啊!”
勤晖殿内有两只兽首青铜博山炉,镇日燃着苏合香。细烟自鼎中袅袅升起,在天青色的窗纱前轻盈交织。朦胧的烟影中,顾宣随着群臣伏下身去,无人能看到他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接下来赈灾钱粮如何调配,巡河监察御史由哪些官员担任,议得倒很顺利,皇帝的情绪慢慢地好起来。待所有事议定,喝过半盏参茶,皇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顾宣道:“对了,说起嘉和,顾老太妃那天还提起,她与你家云臻自幼玩得甚好。唉,当年先皇后还说要将云臻招为嘉和的驸马。朕没记错的话,云臻快满十六了吧?”
顾宣躬身答道:“是。”
皇帝又叹道:“现在嘉和要远嫁燕国,当日之约成空,朕对不起先皇后……”他伤感道,“是朕亏欠了云臻一个媳妇。顾侯,你看谁家的女子配得上云臻,尽管说来,朕作主,为他赐婚。”
阁中诸人听了,不管是柳党郑党都在心中盘算起来。十多年来,柳郑二党斗得如火如荼,唯有苏理廷和顾氏没有摆明立场。苏理廷时而和柳党走得近,时而与郑党有来往,却滑溜溜地让人抓不着半点把柄。顾氏则掌控西路二十万兵马,动则牵涉天下。虽说皇帝要借兵改削弱顾氏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但只要太宗在凌烟阁的御笔手书还摆在那里,顾家不犯谋逆之罪,这纪阳侯的爵位便是铁打的。顾云臻过不了几年便要接掌纪阳侯府,如果谁能与他结亲,可就大增声势。
顾宣字斟句酌地回道:“启禀陛下,云臻年纪尚幼,且臣上头还有长嫂,云臻的婚事应当由她做主,臣不敢越俎代庖。更何况云臻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若贸贸然为其订下亲事,只怕会心生不满,将来反而婚姻不谐。”
苏理廷在旁笑道:“顾侯此话差矣。云臻幼年丧父,由你抚养长大,你做主订下的亲事,顾夫人想来也不会反对。至于云臻,他更是视你如父,定不会有何不满。”<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9. 公子顾(上)
顾云臻早就盘算着要再去青霞山,奈何不知那少女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只得耐着性子等了数日。这日见东风再起,他迫不及待地冲到马厩,骑上黑马便往外冲。顾十八追过来,叫道:“公子!侯爷叮嘱,说……”话未说完,顾云臻已驰出了十余丈远。
黑马连日被关在马厩中,早就十分不耐,出了城门便撒蹄狂奔,不过几里路便甩脱了所有仆从,风驰电掣般到了青霞山脚。顾云臻心怀大畅,拍了拍它的脖子,笑道:“干得好!”
此时刮的正是东风,顾云臻将黑马牵到路边树林里,撒腿便往山上跑去,脚步轻快得如同在风中飞翔。
杏林中,其华正在帮乌豆捉蜱虫,乌豆虽然疼得小腿打颤,却乖巧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其华用力揪出一只蜱虫,送到它眼前给它看了看,再放在地上用脚碾碎,只听“啪”的一声,鲜血四溅。乌豆嗅了嗅,露出嫌弃的表情,扭过头去。
其华啧啧道:“你倒还嫌弃上了,谁叫你老是往草丛里钻!”正说着,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扭头一看,喜得站了起来:“你来了!”
顾云臻平定着剧烈的心跳,微笑道:“真巧,你在这里。”他指了指南面,“我去碧泉寺进香,见刮了东风,便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寄风草。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巧。”
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句:“真巧。”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其华没有在意,看向他的脚,问道:“你的伤好了吗?”顾云臻忙跳了几下,道:“早好了。”其华点头道:“我想着你应该好了。可几次刮东风时都不见你来,猜测你应该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顾云臻听她说到“几次刮东风时都不见你来”,心中怦然而动:“你在等我?”
其华提起身边的竹篓子,塞到顾云臻怀里:“给你。”
顾云臻一愣,低头见竹篓里有数十把码得整整齐齐的药草,他惊喜抬头:“这是……”
“寄风草。”其华道,“这段时间雨下得比较多,还没有怎么晒干。你回去后,逢晴天时再晒一晒。配天葵子煎服,早晚服用,每月自月朔之日起连服七天,下个月再如此。坚持服上半年,病情应当会有所好转。这里是三个月的份量,等下茬草长出来时,我再去采。”
顾云臻忙问道:“那老鹰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他忙着驯儿子,不曾理会我。”
二人想起那日情形,相视会心而笑。顾云臻诚声道:“姑娘赠药之德,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其华自幼便喜欢马儿,认识马叔之后,他也曾悄悄地让她过一过骑马的瘾,只是终究不曾在平原旷野中疾驰过。她那日将顾云臻扶上马后一直心痒痒的,这刻便大大方方道:“你若真想谢我,可否让我骑一骑你的马儿?”
“当然可以。”顾云臻吹了声口哨,眨眼的功夫,黑马便撒蹄而来,在他面前轻盈地停住,用脖子亲热地来蹭他。
其华喜得瞪大了眼睛:“踏雪驹!”
顾云臻微讶:“你也识得马儿?”
其华自然不便说是马叔教过自己的,只微笑道:“听人提起过。”
她围着黑马,越看越爱,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顾云臻这才想起还没有给黑马取名,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刚驯服的,还没来得及取名字。”他忽然福至心灵,“姑娘若是不嫌在下冒昧,就帮它取个名儿吧。”
其华也不推辞,赞叹道:“所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这马比赤兔不遑多让,步态又是如此轻盈,不如就叫玄燕吧。”
“好名字!”顾云臻击掌赞道,“就叫玄燕!”他瞥了瞥乌豆,笑道,“名字倒跟它是一对儿。”
乌豆被蜱虫叮咬,痛痒难熬,眼见其华就要帮自己捉干净了,却被人跑来打断,愤怒不已。它知道斗不过那少年,便将怒火撒在了玄燕身上,冲着它张牙舞爪、骂骂咧咧。玄燕不屑地瞟了瞟它,继续低头啃着青草。
乌豆感觉受到了莫大的蔑视,它绕到玄燕的另一侧,见其华视线被挡住了,偷偷跳起来挠了玄燕一爪子。玄燕吃痛,尥起蹄子,将乌豆踢得在空中翻了几圈,瘫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其华和顾云臻大惊,抢上前来,一个抱起乌豆,另一个则厉声喝斥:“不许欺负它!”
玄燕委屈地扬头嘶叫了一声,可见主人面如寒霜,它不由慢慢低下了头。其华抱住乌豆,觉得它身体温热、心跳正常,不像受了伤的样子,正诧异间,见它扭动几下,哼哼唧唧地发起嗲来,不禁低声骂道:“小滑头!”她将它往地上一丢,转身向玄燕走去。乌豆在地上滚了两圈,灰溜溜地钻进草丛中去了。
顾云臻见其华走了过来,忙轻抚玄燕的脖子,在它耳边嘀咕道:“兄弟,给点面子。”玄燕不满地甩了甩头,前蹄不停刨着泥土,警惕地看着其华。顾云臻低声吓唬它:“你若敢踢她,回去关禁闭!”玄燕无奈地咧了咧嘴,眼中虽仍有不甘,却没有再躁动不安。
其华走到玄燕的侧面,顾云臻生怕玄燕尥伤了她,道:“小心!”
谁知玄燕前蹄只不过小小地刨了一下,便慢慢低下头,去嗅其华伸到它面前的右掌。嗅得片刻,它便将头埋在她掌心不断轻舔。待其华掌心空了,它抬起头看着她,甩了甩尾巴,眼中少了些警惕。
其华又从兜中掏了一把,再递到玄燕面前,玄燕又埋头在她掌心轻舔。
顾云臻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笑道:“你给它吃的什么?”
其华得意笑道:“马儿都喜欢吃糖,你不知道吗?”
顾云臻讶道:“曾听马伕说过,只当他是信口开河,原来是真的?”
其华被玄燕粗砺的舌头舔得掌心痒痒,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右手去抚摸它的脖颈。玄燕本是塞外野马,烈性未除,纪阳侯府的马儿这些日子被它欺负得苦不堪言。若是旁人这般摸它,它早就踢了出去,可此时见主人面带威胁之色站在旁边,而且吃人嘴短,便没有甩开其华的手,只是摆出一副迂尊降贵的不耐神情。
其华轻抚着玄燕颈中光滑的皮毛,眼见它的尾巴摆动得越来越柔和,知道时机已到,左手扶住鞍辔,稍稍用力,翻上了马鞍。
顾云臻踏前一步,叫道:“不可!”玄燕已惊得冲了出去。劲风过耳,其华紧攥缰绳,双膝曲起,伏低身子。可玄燕被激起了野性,在林中放蹄狂奔。几圈下来,其华大汗淋漓。她这才知道遇上这种一等一的烈马,驯兽之术再高超、骑术再精湛也是枉然,没有深厚的内力,休想驯服这等奇驹。
就在她五脏六腑似要吐将出来之时,破风之声响起,一颗石子弹到,玄燕受惊,前蹄高扬。霎时之间,顾云臻已使出燕子抄水飞掠而至,落在其华身后。
玄燕背上多了一人,仍奔得疾如闪电。顾云臻接过其华手中的缰绳,慢慢运起内力,玄燕便知道是主人在策马,奔了几圈,逐渐慢了下来。其华这才长吁一口气,身子软软地往后一靠,依在了顾云臻胸前。分明的体温烫得她赶紧坐正,腰间却忽然多了一只手:“别动!再动就掉下去了。”
其华连忙不再动弹,顾云臻壮着胆子将手臂收紧了些,低下头,目光正落在她胸前,看着那露出来的白晳而圆润的锁骨一角,他只觉唇干舌燥,握着缰绳的手指都在发颤,口中强自保持淡淡的语气,唬她道:“你胆子倒不小。”
其华偷偷吐了吐舌头,笑道:“果然是匹烈马,以后可不敢了。”
顾云臻纤腰在怀,看着怀中之人秀丽的耳垂,看着她耳后那粒可爱的小小黑痣,驰骋在山野间,浑不知时光流逝。直到其华叫道:“下雨了!”他才从飘飘然中清醒过来,见前方有座茶寮,忙驱马赶了过去。
这片刻的功夫,二人便被淋湿了肩头,偏偏其华下马时左脚卡在马蹬中,十分狼狈。顾云臻低低道声得罪,将她抱起,她这才抽出脚。茶寮中有十余名汉子正在避雨闲聊,隔着支开的窗户看见这一幕,吹口哨、起哄,怪声四起。
其华瞪了他们一眼,那些汉子笑得更起劲了。顾云臻眼神冷冷扫去,屋内有那等见多识广之人见这少年衣饰华贵,那匹黑马更是难得一见的神骏,知道他来头不小,不敢再挑衅,其余之人笑闹一阵,便也偃旗息鼓。
茶寮以茅草饰顶,细细的雨帘自茅草上滴下来。顾云臻与其华并肩站着,望着远山雨雾,不时偷偷看一眼身边之人,欢喜而又忐忑。
他满心想逗其华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忽然想起背上的竹篓,忙放了下来。其华“唉呀”一声,道:“打湿了。”说着俯身去查看,正碰上顾云臻也弯腰去拿药草,二人的头碰在一起,慌忙退开,又引起屋内汉子们怪笑连连。有人叫道:“夫妻对拜喽!赶紧送入洞房!”更有人口出污言秽语,“只不知这位新娘子身上的肉白不白!”“哥们摸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哈哈哈哈!”
其华秀眉一蹙,顾云臻忙道:“别理他们。”
其华愤愤看着屋内起哄的人,低声道:“那个穿灰色衣服、脸上有痣的,是我同村之人。他表嫂不过拿了点粥给化缘的和尚,他便到处诬蔑她不守妇道,害得她上吊寻短见,幸亏发现得及时,才没有闹出人命,但她也从此郁郁寡欢,常年卧病在床。”
顾云臻听得义愤填膺,怒道:“大节攸关之事,轻言妄语,害人性命。今日非得给他点教训不可。”说罢便要冲进茶寮。其华忙拉住他,低声道:“我有办法悄悄地教训他。你会暗器吧?”顾云臻点头道:“略通皮毛。”
“那就好。”其华捡起几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0. 公子顾(下)
瑞雪堂中,顾夫人正在与顾宣说话,见顾云臻抱着个竹篓子进来,便问道:“去了哪里?从早上起就不见人影。”
“怕马儿憋坏,出城跑了几圈。”顾云臻将竹篓子宝贝似的捧到顾夫人面前,“娘,这是寄风草,只要服上半年,下雨天您就不会再四肢麻痹了。”
顾夫人这日正犯了湿痹之症,见儿子居然寻回来了草药,大为欢喜,也没问是从哪来的,便让婆子们捧了下去煎熬,又命丫环为顾云臻更衣。
顾宣看着满室的丫环婆子围着顾云臻忙碌,慢慢地握起茶盏,忽问道:“这药草是去青霞山采回来的?”顾云臻正将泥裤子脱下来,听到问话,慌忙光着脚跳下地,回答道:“是。”
顾宣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低头饮茶。等顾云臻在丫环婆子的伺候下将衣服换了,到花厅去吃饭,他才放下茶盏,向顾夫人道:“大嫂,我想将云臻院子里的丫环全部调走,只留一个小子。穿衣吃饭这等事也要人服侍,将来怎么领兵打仗?”
顾夫人默然片刻,道:“阿宣,你大哥只留下这一点骨血,确实是我娇惯了他。从今日起,云臻的事情都由你作主。”
听到“你大哥只留下这一点骨血”,顾宣便低下了头。顾夫人本有满心话儿想说,也张不开嘴了,只得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
回到俯仰轩,顾宣沉默地坐在椅中,直到暮色渐深,顾七亲自进来掌起灯烛,他才恍然清醒,疲倦地搓了把脸,问道:“六哥这几日在做什么?”
“六哥每日都去兵部,与兵器司核对账目,完事了就回到西院歇息,没有去别的地方,也未与人走动。”顾七说罢,疑道,“侯爷,吏考之年,召六哥和十三弟上京述职并无不妥,但这件事吏部和兵部都没有提前知会侯爷,偏偏陛下和苏理廷今日又演了那么一场戏,急着裁撤西路军,这两件事凑到一块,侯爷不可不防。”
顾宣冷笑一声,道:“以当今首鼠两端的心性,应该还不敢直接对我们下手。且等着,看他们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
乌豆前夜玩得累了,这日艳阳高悬时犹呼呼大睡,醒来后却不见了其华。它百无聊赖,溜到里正家中,躲在茅坑旁,待他家那只大黄狗跑来偷屎吃,方突然间跳了出去。大黄狗吓得脚下一滑,掉进了粪坑中。
它在乌豆手中吃瘪已不是头一回,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禁分外眼红,发狂般地扑了过来。乌豆有意逗弄它,逃逃停停,却不慎被它扑倒在地,糊了一身的粪便。
见大黄狗杀红了眼,乌豆也慌了神,撒开脚丫子逃窜出几里地远。眼见前方杏林中一个黑色庞然大物正低着头静静吃草,它见到救命稻草似的飞奔过去。玄燕不及反应,乌豆已一个旱地拔葱,跃到了它的背上。
玄燕受惊,“唏律律”仰头长嘶,同时尥起蹄子将跟着冲过来的大黄狗踢出好几丈远。大黄狗惨叫连连,头也不敢回,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其华与顾云臻正并肩坐在杏树下说话,闻得动静赶了过来。顾云臻忙上前安抚受惊的玄燕,其华却被乌豆熏得险些闭过气去。
她用两根手指头拎起乌豆,走到杏林边的小溪旁。乌豆见势不妙,杀猪似地嚎叫,顾云臻跟过来,道:“怎么了?”
其华一把将乌豆摁在水里,不理会它绝望的挣扎与哀嚎,直到将它身上的粪便清洗干净了,方将它拎了上来。乌豆如落汤鸡般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慌不迭地舔着身子。玄燕大乐,咧开嘴抽风似地直笑。
其华头疼不已,恨恨道:“你一日不惹事生非就皮痒痒是吧?”她对顾云臻说,“它小时候可乖了,没有这样顽劣。”
“是吗?”顾云臻瞥了眼乌豆,可不相信这泼皮猫还会有乖巧的时候。
其华比划道:“它生出来才这么一丁点大。它娘生了六个,它是最小的,被兄弟们欺负,抢不到奶吃,饿得叫都叫不出来,眼睛也睁不开。”
顾云臻看着狼狈舔着身子、却还不忘向玄燕呲牙的乌豆,忍俊不禁。
“我不忍心,便每天单独将它娘抱到它面前,好让它能吃上奶水。这样过了几天,它缓过气了,它娘却让……”其华顿了顿,道,“让我家隔壁那坏小子逮了去。”
逮走母猫的是苏理廷的独生子苏敬修。他是三夫人所出,看到苏理廷如同见到猫的老鼠,转背却能干出很多缺德的事情。
其华恨声道:“那小子才十岁,却坏得脚底流油,最喜欢虐杀这些牲畜。他拔光了乌豆它娘身上的毛,切去它的腿,还拎着它的尾巴,将它甩到高高的树上。猫儿浑身是血,叫都叫不出来了,他却拍手大笑。”
顾云臻听了大怒:“岂有此理!”
“当时我恰好不在家,回来后才知道,气得不行,半夜将他引到林子里,扮成冤死的猫儿来索命,打得他半个月不能起床,他这才没有再对乌豆下手。”
顾云臻连连点头:“对这种人,就不能心软。”
两人正说着,那边乌豆见玄燕在咧开嘴嘲笑自己,气得毛也不舔了,跳起来去挠它。玄燕轻巧地避过,还喷了它一鼻子热气。
其华续道:“它娘死了,我又不在家,它几个兄弟很快就饿死了,偏偏是最弱的它活了下来。我回来时,它已经不能动弹了,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我,生怕我把它丢掉。我娘说:好歹是一条性命,要不去弄点羊奶什么的来喂它,能活下去就是它的造化。我就到处去找羊奶,这才……”她想起去世了的沈红棠,心中一酸,说不下去了。
顾云臻见泪花在她眼中打转,再想起自认识她,她穿的便是素色的衣裳,显然是正在服孝,心中便明白过来。他只恨自己嘴拙,不会宽慰人,便想着怎样岔开她的思绪。
正在此时,前方溪流中传来“哗啦”破水之声,有鱼儿跃出水面,又落了回去。顾云臻灵机一动,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削了根树枝,跳入小溪之中。
其华忙站了起来,道:“你做什么?”
这条小溪源自青霞山北部的平湖,溪水澄澈见底,游鱼清晰可见。顾云臻聚精会神地凝目注视,眼见数十条青色鱼儿结伴逡游而来,倏然出手。其华尚未看清楚,水花四溅中,他已挑着一条鱼儿出了水面,那鱼儿犹自在枝尖上剧烈挣扎。
顾云臻笑唤道:“乌豆!接住!”
乌豆腾身跃起,在半空中叼住了鱼儿,蹲在溪边大快朵颐。玄燕见状,醋意大发,蹬着蹄子仰头长嘶,其华忙从褡裢中取出一块糖来,方才将它安抚下去。
二人互望一眼,不禁同时哈哈一笑。其华收起了思念亡母的心绪,笑着对顾云臻道:“咱们跑马去吧。”
二人往东而行,寻到一处较开阔的田畦。玄燕吃了方糖,心情甚好,加上其华慢慢熟悉了它的秉性,它甚是驯服,也不须顾云臻驾驭,他不由心中怅怅。这般轮番骑了个多时辰,其华怕玄燕累着,便放它去啃草,二人则坐在田埂上喝水说话。
玄燕在渠边饮水啃草,尚未吃饱喝足,见乌豆贼头贼脑地溜了过来。玄燕只当它又要挑衅自己,满怀警惕地看着它,却见它匍匐在地上,慢慢向前挪动。原是前方田垄间有一群鸡儿正在觅食,待到近前,乌豆冷不丁地冲了过去。鸡群被吓得惊天惨叫、拍翅乱飞。有的跳入池塘,拼命挣扎;有的钻入草丛,咯咯直颤;更有几只飞起足有丈余高,落到沟渠对面的林间,满山乱窜。
待沈顾二人转过头来,乌豆已钻进草丛之中,不见了踪影。顾云臻只当是玄燕惊了鸡群,站起来厉声喝道:“玄燕!”
玄燕呆了片刻,气得脖子一扬,撒开四蹄跑了。
顾云臻与其华面面相觑,尚来不及唤它回来,不远处的农家有妇人冲出来,拍手大叫:“天杀的畜生!让我逮到你,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二人心虚地缩在田埂后面,不敢探头。那妇人手忙脚乱地将鸡捉回来,数来数去少了几只,边走边哭:“少了七只!当家的回来会打死我!”
顾云臻悄声道:“玄燕闯的祸,咱们不能不管。”
其华点头:“正是这话。”
二人绕过田埂和沟渠,钻到对面山间。可那几只鸡惊破了胆,拼了命往灌木丛里钻,轻易不敢出来,二人寻得十分辛苦,直寻了大半个时辰,才将七只鸡悉数逮了回来。
二人悄悄溜入那户农家,将鸡放进柴园,正要离开,却听屋内传来汉子的喝骂声:“死婆娘,连个鸡都看不住!那可都是下蛋的母鸡,要拿来换盐吃的!”接着便是妇人的哭嚎及拳头“嘭嘭”落在人身上的声音。
顾云臻忙道:“咱们去劝劝,就说鸡找回来了。”其华点了点头,二人跳到院子里,刚绕到窗下,只听得屋内妇人□□之声大作,似是被打得疼了。
其华急道:“要打出人命了。”说着便要往屋内冲。
顾云臻却听出来有些不对劲,待那妇人再□□了两声,他忽地想起了自己那个绮丽的、不能为人知的梦,顿时胀红了脸,猛地伸手拉住其华,将她拖入西边的柴屋中。
“怎么了?”其华不解地问道。
顾云臻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别管了。咱们走吧。”
可这时,邻屋那妇人又悠悠长长地叫了一声,其华急道:“咱们闯的祸,怎能不管!至少也得告诉他们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1. 局中局(上)
顾云臻美滋滋地回了城,入坊门时已近黄昏。
他正盘算着何时再去青霞山,忽听前方如意酒楼中传来喧哗之声。顾云臻下意识收了收缰绳,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人被几名伙计从酒楼内推搡出来,那人连连哀告,却仍被推得趔趄不已,滚到了街面上。所幸玄燕反应敏捷,腾跃开来,才没有被撞到。
顾云臻连忙勒住马,只见那人是名身形高大的汉子,头发凌乱,看不清面容。他爬起来,又扑到酒楼门前,低声下气地哀求:“各位就当行行好……”
一名伙伴上前“呸”地唾道:“掌柜见你们可怜,施舍了几回,你就当我们欠你的不成?你有手有脚的,天天来要饭,还要不要脸?”说罢,捋起袖子便要揍人。
那汉子只得再后退几步,险些撞到了玄燕。抬头间他看清了顾云臻的相貌,愣了一下,神色剧变,低着头便往西边跑了。
就是这一照面,顾云臻也看清了他的容貌,依稀觉得有些面熟。他回忆了片刻,面色大变,急忙追了上去。
那汉子跑得极快,回头间见顾云臻策马追了上来,便闪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顾云臻只得下马,施展轻功追了上去,边追边叫道:“阿全叔!”
那汉子却跑得更急了。二人一前一后,从城东追到城西,顾云臻自服了那蛇胆后真气充盈,跑了这么久仍步履如飞,那汉子却有些撑不住了。待跑进一条死胡同,他逃无可逃,急得原地兜了几圈,背对着顾云臻,颤声道:“小侯爷,你别过来!你若是过来我就死在这里!”
顾云臻再未料到爹的牙卫竟会落到如此田地。他记得这人叫韩全,当年骁勇非凡,经常奉顾显之命从边疆往京都送信。顾云臻对此人印象深刻,纵使数年未见,他已是满面风霜,还是认了出来。
他忙说道:“阿全叔,今日既然让我见着您了,不可能不理的。”
韩全呜咽数声,抱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顾云臻走近几步,轻声道:“阿全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全站了起来,满面羞惭,哽咽道:“小侯爷,您随我来。”
他领着顾云臻穿街过巷,走到城西贫民聚居之地,这里房屋破旧低矮,街道腌臢不堪。顾云臻随着他走进一条颓败的小巷子,巷弄幽深,两边的屋檐矮得压到了头顶,巷子尽头是几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屋子里四壁萧然,只东面有一土炕,炕上躺了十来个人,见二人进来,有的“忽啦”坐了起来,有的依旧躺着不停□□。
韩全道:“大伙儿来见见小侯爷。”
众人齐声惊呼,皆要下炕行礼,奈何他们有的折了胳膊,有的断了腿,皆行动不便。顾云臻忙上前温言安抚,见到这些人的凄惨景象,他心中大震,回头问韩全道:“阿全叔,究竟怎么回事?我曾向小叔叔问起过您,他说您年纪到了,要回原籍,便发了安家费用给您,让您回乡了。”
韩全颊边肌肉剧烈扭曲,过得许久,才自齿间迸出一句阴森森的话。
“原来公子竟是这般对小侯爷说的。”
****
都作院根据古籍记载,新近研究出了用于行军作战的地形模型,以沙土堆成高山丘陵、江河大海,指画形势,十分便利。顾宣这日领着顾十三去观摩,申时方才回府。进了俯仰轩,他盘算着要找些工匠依样画葫芦,将横山的沙盘也堆出来,想得兴起,摊开宣纸,依记忆勾画着横山地形。直到窗外的脉脉斜晖逐渐黯淡下去,他方才放下笔,换了便服,往瑞雪堂去。
连绵春雨之后的回暖天湿闷不堪,顾夫人的湿痹之症又犯了。她刚服过寄风草熬成的药汤,正闭目养神,见到顾宣十分欣喜,连声唤丫环将自己亲手熬制的川贝雪梨膏端上来,温声道:“这个清心润肺,能止夜咳,你赶紧吃了。”
顾宣微微怔了怔,端过川贝雪梨膏,用汤匙舀了一勺,慢慢送入口中。这膏带着几分清甜滑润,自喉间沁入心脾,顾宣静静地品着,抬头间见顾夫人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他眼神一闪,借着接过丫环们手中的湿巾将头转了开去。
顾夫人于心底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她缓缓站起来,忽觉头晕目眩,身形轻轻地摇晃了两下,丫环们不及反应,顾宣已丢下碗,抢上前去一把将她扶住。
“大嫂!”
顾夫人只觉得这声呼唤似穿透了重重光阴而来,她努力撑开眼皮,顾宣焦灼的神色在她眼前晃动,她心中一酸,微弱地叹了声:“阿宣,你不必……”
然而此时丫环们都围了过来,顾宣松开手,迅速退开几步,看着众婢将顾夫人扶入内室,在原地默然站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刚走出瑞雪堂,便见顾云臻大踏步由长廊尽头冲过来。他的黑色靴子上满是泥泞,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冲冲地往前走。待到近前才发现负手而立的顾宣,他吓了一跳,退后两步,低低地叫了声:“小叔叔。”
顾宣淡淡道:“去哪里了?”
顾云臻沉默须臾,闷声道:“跑马去了。”他抬头看了看顾宣,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潦草地施了一礼,转身进了瑞雪堂。
顾宣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方出了后院。不多时,顾七急匆匆地赶到俯仰轩,轻声将刚得到的消息说了。顾宣蹙眉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小侯爷将身上的银子都掏了出来,还答应一定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公道?”顾宣冷笑了一声,他幽寒的目光望着满园渐起的烛火,缓缓道,“不管背后唆使的人是谁,这个韩全,留不得了。”
“可现在小侯爷被卷了进来,再动韩全,会不会投鼠忌器?”
“我自有安排。”顾宣冷声道,“韩全不过一介跳梁小丑,他背后的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小子懦弱呆笨、轻信人言的性子!”
顾七叹道:“小侯爷没有历练过,过几年到了军中,兴许会好一些。”
“过几年?”顾宣冷冷一笑,“外头有那位和苏理廷想着法子裁撤西路军,里头又有人挑拨生事。老七,你说说,还有几年时光,能让咱们这位宅心仁厚的小侯爷可着劲挥霍?”
顾七叹了口气,不敢再说。他偷眼觑了一下顾宣,忽然觉得他脸上的倦色日益地重了。
****
第二日天没亮,顾宣便传顾七过来,嘱咐了几句,顾七虽然微感惊讶,却也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顾宣换过便服,并不带人,悄悄来到城南一条小巷。这里是春风阁的后门,顾宣避过路人,轻叩门环,黑衣男仆睡眼惺忪地探头出来,看见是顾宣,忙将他接了进去。
春风阁后院静悄悄的,空气中流动着若有若无的残香酒气,黑衣男仆低声解释道:“昨日武安侯世子在这里宴客,闹了一夜。锦绣姐这会正睡着,侯爷您看……”
锦绣睡得正是朦胧之时,隐约听到顾宣的声音,猛地坐了起来。她披上罗衫,跑到铜镜前匆匆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听到顾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回头娇笑道:“侯爷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顾宣斜斜地倚上妆台,望着她道:“早晨起来,忽然间很想你,就过来了。”又道,“晨起是最凉的,你穿这么点,仔细生病了。”
锦绣梳理着头发,轻啐道:“侯爷就喜欢说这些招惹人的话,逗得锦绣胡思乱想。”
“乱想什么?”顾宣走到她身后,左手捧起她的秀发,凝望着铜镜中的如花容颜,俯身到她耳边,低语道,“难怪都说美人晨起娇慵之态,别有一番韵味。”说着从妆台上拈起一枚簪子,将锦绣的头发轻轻挽起。
锦绣怔了怔,心中百味杂陈。丫环阿寐正捧着茶盘进来,见二人如此亲密的样子,一时间进退失据,杵在了门口。
锦绣自嘲地笑了笑,转过身子,纤臂揽上顾宣的脖子,娇嗔道:“侯爷总是这样哄人家为你办事,却不给一点真正的好处给人家。”
顾宣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道:“你要什么好处?”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又自颈侧慢慢滑下,带子轻轻一扯便解开了,绿罗衫如轻云般坠落于地。锦绣慵然娇懒地偎入顾宣怀中,任他摩挲着自己,低低喘气道:“不管真心假意,侯爷给我片刻温存,哄我开开心也好……”
顾宣将头埋在她颈窝,待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栗,方轻声道:“锦绣,我想见见你们大姐。”
锦绣微仰着头,低低地“嗯”了声,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正享受他掌心的那股魔力,过了许久,才喘气道:“当初咱们可说好的,大姐不见外人。”
顾宣忽然用了把力,疼得锦绣“啊”地一声,却也想明白了,顾宣这般身份,既然单刀直入要求见大姐,只怕顾七早就领着人马将春风阁暗中包围了。她在顾宣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嗔道:“死冤家!大姐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你自己和她说吧,平白无故来招惹我,到底算怎么回事!”说罢,她推开顾宣,将衣服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2. 局中局(中)
刚出城门便下起了大雨,顾云臻知道要在爹的忌日之前赶回来,时间非常紧迫,只得冒雨急驰,半分也不敢耽搁。
这日午后赶到了登华县,他找到一家酒肆,要了碗羊肉汤,又叫了一碟豆子。吃完羊肉汤,他慢慢地剥着豆子,剥好了也不吃,悉数摆在盘子里,想起其华在林中苦候自己不至,偏又没有办法递个信,不禁忧心如焚。
正发愁时,耳边忽传来年轻女子的饮泣声。顾云臻循声望去,只见西边窗下,一位少女正跪在一名锦衣大汉面前,不停哀告:“求求您,刘大爷,求求您了。”
那锦衣大汉俯身擒起她的下巴,笑道:“方才已和你说了,你到大爷府上,大爷就免了你爹的欠债,再拿三百贯钱给他营生,岂不皆大欢喜?你偏要装什么贞节烈女,爷可没有耐心跟你多费口舌,若是你爹今晚再不还钱,明日县太爷就会去你家拿人。”
少女别过头,数行晶莹的泪珠滑过她惨白的面庞,滴落在地。她这无声而泣的样子看得满堂之人心生怜惜,奈何皆畏惧那名锦衣大汉的权势,无人敢发出声响。
顾云臻叫过店小二,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店小二却不吭声,顾云臻呆了呆,恍然醒悟,无奈地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那店小二才陪着笑脸、压低声音道:“客官切莫插手,这刘爷是县中一霸,专引人入赌场然后放高利贷,万万得罪不起。”
顾云臻本以为是普通的民间借贷,听得竟是赌场之人放债,一股路见不平之意便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到那锦衣大汉面前,道:“她爹欠你多少钱?”
锦衣大汉打量了他两眼,见他虽然年少,却衣饰华贵、气度从容,便稍敛嚣张之色,道:“本金只有二十贯,不过这些年利滚利,现在得还我三百贯。”
“可有借据?”
“当然有。”锦衣大汉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在空中扬了扬。
顾云臻趁他不备,猛地将借据抢过来,迅速撕下左下角的画押,吞入口中。锦衣大汉阻拦不及,勃然大怒,拳头挥了过来:“王八羔子!敢坏大爷的好事!”顾云臻左闪右躲,并不还手。锦衣大汉冲着随从叫道:“还不去请县令大人来?”当下便有几人跑了出去。
锦衣大汉手一挥,另外几名打手围了上来。顾云臻并不想出手伤人,便只施展轻功,与他们游战。正缠斗间,屋角忽然站起一个人来,朗声道:“恃强凌弱,逼良为奴,还有没有王法了?”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位身穿绿色纱衣的青年女郎,约莫二十出头,身形姣好,肤色白腻,目如点漆,望之可亲。
锦衣大汉眼睛一亮,拉长声音笑道:“哟——今日竟然有这么多敢管本大爷闲事的人。不过美娇娘你既然管了爷的闲事,不妨管到底,管管爷身上这不安份的小家伙可好?”
绿衣女郎登时面如寒霜,怒叱一声,手中的软藤马鞭如灵蛇般挥出,抽向锦衣大汉。锦衣大汉下意识举起右臂抵挡,只听“啪”的一声,他的袍袖被卷下半截来。
锦衣大汉又惊又怒,收了调戏之态,一套长拳施展得虎虎生风,与那女郎激战起来。
顾云臻见绿衣女郎轻功卓绝、足以自保,放下心来,正想出招将那些赌场打手放倒,忽听店门口喧哗之声大作,却是县令带着几名衙役赶到了。
见官府的人到了,场中诸人不约而同地罢了手。
顾云臻见县令呼之即到,显然和这赌霸勾连甚深,不禁暗自摇头,不过他急于赶路,且他现在尚无官爵,不便表露身份,只将那借条递过去,道:“县尊大人,依我朝律法,私放印子钱,如果超过两成利,该当何罪?”
那县令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发话,有衙役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小子的马掌上打着纪阳侯府的印记。”县令吓得魂飞魄散,向锦衣大汉喝道:“刘武,这借条上的利子钱是你放出去的吗?”
刘武也听清了衙役的话,惊恐下连声道:“不是不是,大人,这借据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且没有画押,我们赌场奉公守法,从不放利子钱,定是有小人诬陷!”
县令皱眉道:“不是你放的就好。谁干了这等诬陷之事,让本官白走一趟!”说罢向顾云臻赔了个笑脸,带着衙役匆匆离去,刘武也与手下悄悄地溜走了。
顾云臻将手中的借据撕碎,向那少女道:“你可以走了。”
少女满面感激之色,向他跪下,重重地叩了几个头。顾云臻忙将她扶起,温言道:“没事了,叫你爹以后切莫再去赌场。”
他转过身,想向那名仗义相助的绿衣女郎道声谢,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想是见风波平定,悄然离去了。顾云臻颇觉遗憾,他付了账,正要走出酒肆,却见那少女仍跟在自己身后,一副凄楚的神情,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少女泫然而泣,顾云臻不耐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还得赶路。”
店小二见这少女哭得如梨花带雨,有些不忍,他左右看了看,凑到顾云臻耳边道:“公子,别看您现在救下了她,只怕回头她就会遭人劫了去。”
顾云臻顿觉头大不已,向那少女道:“难道我还能保你一辈子不成?”
少女“卟嗵”一声跪下,泣道:“不瞒公子,那刘武早就对阿萝居心不良,他设下圈套,诱我爹入局,今日虽有公子伸出援手,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阿萝已无路可走,求公子收为奴婢,阿萝愿做牛做马,服侍公子。”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店小二叹道:“真是可怜。公子,您就发发善心,将她带离此地吧,若她落在刘武手中,玩过几日,便要卖入青楼的。”
“我要赶路,带着你真的不方便。”顾云臻为难道。
阿萝仰起头来,泣道:“阿萝愿做牛做马,什么苦都能吃。”
顾云臻思忖片刻,觉得虽不能带她回京都,却可以将她先安排在纪阳府的庄子上,待回去后请小叔叔查一查这县令和刘武,将这两个恶霸铲除掉,再派人把她送回家不迟。若自己现在撒手不管,便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只得说道:“也罢,你先跟着我吧。”
阿萝大喜,嫣然而笑:“多谢公子!”
她这一笑,宛如初春之花破雪而出,店小二身子顿时酥了半边,等二人走出很远,他才喃喃道:“我的个娘呀,张老头的女儿什么时候长得这么漂亮了?”
****
顾云臻带着阿萝赶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天色渐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得寻到一座破庙歇息。他穿着蓑衣,阿萝却被雨水打湿了身子,单薄的衣裳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顾云臻将火堆生起后才注意到,忙避开目光,道:“淋了雨,你怎么不早说?”
阿萝低声道:“公子要赶路,不能为我耽搁了时间。”
顾云臻觉得她善解人意,心中有点过意不去,道:“这样不行,你会生病的。”他话音刚落,阿萝便打了个喷嚏。
顾云臻四处看了看,在偏殿生了堆火,走出来道:“你进去将衣服烤干吧。”阿萝没有动弹,顾云臻道:“你放心,我在外面守着。”
阿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多谢公子。”便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走入了偏殿。
顾云臻吃了点干粮,倚在正殿的神台前,望着火堆出神,想起杏林之中人比花娇,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禁黯然神伤。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侧殿内传来阿萝的惊呼声:“啊——蛇!救命啊!”
顾云臻跳将起来,他身法绝伦,腾跃之间已顺手抽出了殿内泥塑手中握着的木戟,冲进偏殿。融融火堆边,阿萝仅着亵衣,面露惊惶之色,火光照着她娇嫩的肌肤,鲜艳欲滴。见他进来,她像受了惊吓的猫儿般扑入他的怀中:“公子救我!”
顾云臻本能之下闭上双眼,袍袖轻拂,将她一卷一带,轻轻地推往殿门方向,同时记准方位,力贯右臂,手中木戟挟着劲风,“笃”地将那条青黑相间的蛇儿钉在了地上。
戟尖正中那条蛇的七寸,蛇扭曲了几下便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3. 局中局(下)
不待顾云臻有所反应,阿萝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又迅速地将他拖入正殿的神台下。
“请进。”阿萝整了整衣衫,扬声道。
片刻后,绿衣女郎披着蓑衣走了进来,她看见阿萝,愣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阿萝羞羞答答地站起来,道:“公子救了我,让我跟着他,免得再遭那刘全的毒手。”
绿衣女郎赞许地点了点头,她除下湿漉漉的蓑衣,环顾殿内,问道:“那位公子呢?”
“他去寻柴禾去了,您请坐,小女子要拜谢您的大恩大德。”阿萝款款拜了下去。
绿衣女郎忙伸手将阿萝扶了起来,她在火堆边坐下,待感到暖和了些,摇了摇手中的水囊,刚一蹙眉,阿萝将顾云臻的水囊递了上去,道:“您喝吧,外面正下着雨,也没地方找干净的水。”
顾云臻惊骇不已,奈何发不出一丝声响,心中连天叫苦。
耳听得那绿衣女郎发出痛苦的□□,怒道:“你……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阿萝得意地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害你?不过几滴□□罢了。”
绿衣女郎大怒,手中软藤马鞭急速挥向阿萝。阿萝扭腰避过,笑道:“姐姐切莫运气,否则这□□会发作得更快。若是没有男子与你交合,你会真气爆裂而亡的。”
绿衣女郎目眦欲裂,团身而上,马鞭抽得满殿尘屑纷飞。阿萝一味与她游斗,并不正面过招,绿衣女郎步伐渐渐凌乱,体力越来越不支,终于倒在了地上。
她面色潮红,喘气不已,蜷曲在地上不停地颤栗。阿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道:“谁叫你这个时候撞上门来,险些坏了我的好事!”见绿衣女郎哆哆嗦嗦地挣扎着往前爬行,要到行囊中去寻药,她笑道,“姐姐就别费心思了,这□□若没有天下至阴至寒之物,是万万解不了的。”
她又掩嘴而笑:“唉呀,倒忘了这里还有位少年郎,配你也不算差。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小纪阳侯,姐姐且等等,等我玩够了,也让你享用一番,才不负你先前援手之德。”
说罢,她俯身从神台底下将顾云臻拖了出来。然而刚松开手,她“啊”地尖叫一声,软软地倒在了绿衣女郎身边。
顾云臻撑住神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他压制住不停翻涌的气血,盯着阿萝,大口喘气。
他被阿萝塞在神台下,□□如滔天浊浪,一波接一波,令他全身仿佛就要炸裂开来。但他发现每一次□□狂飙后,丹田内那股阴寒之气就会升涌上来将其遏制住,及至听到阿萝那番话,他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曾服过天下至阴至寒的蛇王之胆,遂潜心运气,用至纯至阳的内功引导着那股阴寒气息行遍全身经脉,慢慢将那□□的药力驱了出去,同时也冲开了被制住的穴道。
他走到阿萝身前,恨声道:“谁派你来的?”
阿萝眼中闪过惊恐,紧闭双唇,并不吭声。顾云臻想起她先前提到的“侯爷”二字,心中疑窦丛生,厉声道:“侯爷是谁?武安侯吗?还是镇海侯?”
阿萝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她眼波盈盈地看了看顾云臻,忽地扬起右手,掌心爆出一团幽幽蓝光。
顾云臻就地急滚,避开这蓬突如其来的暗器,再直起身来,已不见了阿萝的身影。他追出庙外,外面暴雨倾盆,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想来自己真气未曾完全恢复,所以才没有彻底制住这阿萝,此女奸诈无比,贸然去追,只怕又会中了她的圈套。
他回转殿内,扶起那绿衣女郎,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绿衣女郎目色迷离地看着他,伸出湿润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这一个微小的动作,险些令顾云臻体内的燥热又要翻将上来。
绿衣女郎攀上顾云臻的脖子,喃喃道:“给……给我……”
顾云臻慌得大叫一声,想要将她推开,她却缠住了他的腰,痛苦万分地躬起身子,喘道:“救……救救我……”
顾云臻不禁手足无措,这绿衣女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显见是位侠肝义胆之人,眼睁睁看着她经脉爆裂而死,他于心不忍,可要他迈出那一步,却是万万不能的。
绿衣女郎趁他发怔之时,又缠了上来。她吹气如兰,在顾云臻耳边慢慢地厮磨着,想是还有一分神智,她秀美的脸痛苦得有些扭曲,断断续续地颤声说道:“求你……救救我……我不会怪你的……事后……为妾为婢都心甘情愿……”说着将手伸入了他的衣袍。
顾云臻只觉全身的血液又要沸腾起来,他一咬牙,骈起双指,点上了绿衣女郎的膻中穴。绿衣女郎一僵,再也不能动弹,然而她状极痛苦,额头汗珠不断地往外迸。
顾云臻退后两步,郑重地施了一礼,道:“姑娘,在下绝不能趁人之危,即便你愿意在事后嫁给我,但我已有了心上人,今生只愿与她厮守,若行此苟且之事,万万对不住她。在下尽力而为,结果如何,便听凭天意吧,大不了我顾云臻一命赔你一命。”
说罢,他从那女郎的行囊中找出一把匕首,寒光闪过,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随着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顾云臻迅速地将手腕贴到了绿衣女郎的唇前。
****
长夜逝去,暴雨收歇,破晓的阳光从殿顶的天窗照射进来,绿衣女郎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按着太阳穴,头痛欲裂的样子,待看到顾云臻关切的眼眸,她回忆了片刻,“呼”地站起,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拱手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说罢,面颊红得似要滴出水来。
顾云臻忙摆手道:“我也没做什么,你不必谢我。”他回想起昨夜诸事,心中十分后怕,却也连呼庆幸。
绿衣女郎见他坦坦荡荡的,也收起了忸怩之态,犹豫片刻,问道:“公子,您真是顾小侯爷?”
“正是,在下顾云臻。”
绿衣女郎“啊”地一声,郑重行礼:“定川寨姜媚,拜见小侯爷。”
西疆横山一带,大小寨堡上百座,有汉族的,也有蕃部的,皆依据祖先盟誓,听从顾家号令。顾云臻见她竟是定川寨的人,不禁有些小小的惊喜,忙问道:“你是定川寨的?怪不得先前就觉得你说话带有横山口音,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瞒小侯爷,我此行是要往纪阳府探望多年未见的舅父。”
顾云臻笑道:“这可巧了,我也正要往纪阳府去。”
二人便出了破庙,结伴同行,十余里路程下来,越说越觉亲近,待行到一处小小山丘,姜媚微笑道:“小侯爷昨夜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您不嫌弃,与姜媚结为结义姐弟可好?”
顾云臻敬她侠义心肠,加之他没有兄弟姐妹,经常羡慕别人家手足情深,遂点头道:“求之不得。”
当下二人翻身下马,撮土为香,指天立誓,结为八拜之交。
二人直起身来,姜媚道:“姐姐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贤弟不要介意。”
顾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4. 当年事(上)
“西疆各部多有回易之事,若开榷场、兴市易,必断其财路,各部怨言载道,蕃汉纠纷再起,凉国将趁虚而入。唯有屯田一策,可徐徐图之……”
俯仰轩中,顾宣正在给顾九写信,顾七走了进来:“侯爷,春风阁的人请您得空过去一趟。”
顾宣放下笔:“云臻还没有回来吗?”
“纪阳府远在汉东,时间还是紧迫了些。”
快到晌午,春风阁仍然静悄悄的。阿寐正在后院的水井边捣洗着衣衫,见顾宣走了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木槌,站起来说道:“侯爷,实在惭愧,您那侄子我收服不了。”
顾宣眉头皱了起来:“此话怎讲?”
“我都羞于说出口。”阿寐面有惭色,“出道这些年,您这位侄子是让我栽得最惨的一位。”
顾宣疑道:“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又或者……”他猛地抬起头来,“他有断袖之癖?!”
阿寐轻笑:“若是让您大嫂听到这话,非得急死不可。”又正容道,“侯爷,小侯爷有心上人了。”
“哦?”
顾宣语气平静地轻应了一声,负在身后的右手,手指头慢慢地捻揉着。
他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水井前的那株梨树上,本就逐渐凋残的梨花被昨日的风雨悉数打落,细碎地铺满一地。春天即逝,再也无法看到满院梨花、霏霏如雪的盛况了。
阿寐轻叹道:“小侯爷定是有了十分喜欢的女子,所以其他女子在他眼中都如粪土一般。□□、生死、道义,都不能摧折他的心意。”
想起那位明亮清浅、心若磐石的少年郎,她忽然无端怅然起来。
顾宣半晌无语,许久才道:“这事就罢了。”
阿寐见他没有责备,喜道:“侯爷今后但有吩咐,阿寐莫敢不从。”又道,“侯爷,无以为报,我们刚刚探得的消息,毕长荣是苏理廷的人。”
顾宣讶道:“毕长荣?”
他望着院中的遍地残花,慢慢地笑起来:“这倒有些意思,苏理廷身为内阁首辅,却与陛下的近卫统领相勾结,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
安邑苏氏人才辈出,文采昌盛,每代弟子皆有高中进士者,更曾有数人出阁入相。世人至今难忘十八岁便金榜题名的苏家大公子苏懋,麟德殿一首《贺天阙》惊艳四方,传诵至今。他的才华和品行曾被威宗看中,选为皇孙们的侍读,是今上还是雍王世子时最亲密的伙伴。
苏大公子去后,又有苏家小公子苏理廷弱冠之年便进士及第,且为人老成持重,不到四十岁便成为中枢之臣。
因这累世书香,永宁坊的苏宅也显得与一众皇亲贵戚的府第有所不同,庭舍雅致、廊芜连芸、竹木扶疏,布局构思极尽文思雅趣。
苏理廷从宫中回来,慢悠悠地在府内踱着步子,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西南角的山墙下。这里栽着几株柳树,下有一行小溪,正是当年长兄苏懋带着他捉鱼摸虾的地方。
苏理廷在暮色中站了许久,转身进了旁边的文华苑。此处多年无人居住,墙壁已经变得有些斑驳。苏理廷默然在屋子里走着,直到天色全黑还舍不得离开。他正回忆诸般前尘往事,苏忠匆匆走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苏理廷微微变色,转身离了文华苑。
苏府西北角小阁楼内,一人已等候多时,见苏理廷进来,便欲行礼,苏理廷连忙将他扶起:“茂叔切莫多礼。”
金吾卫统领毕长荣高高的个子,声音粗豪中透着丝焦急:“相公见谅,实是事情紧急,又不能假手于人,我这才冒险来见您。”
苏理廷落座,温声道:“不着急,慢慢说。”
毕长荣清了清嗓子,字斟字酌地说道:“去年秋天,沈姑娘去世后,您将守义派去了横山。”
苏理廷目光微微一紧,旋又淡淡道:“是,红棠病逝,我派守义去横山,秘密寻找沈世诚,看能不能用这个消息把他给引出来。”
毕长荣沉默片刻,说道:“守义死了。”
苏理廷一惊,霍然站起:“谁干的?”
毕长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平静地说出第二句:“沈世诚也死了。”
他这句话说得甚轻,却如同石破天惊,苏理廷被震得浑身一哆嗦,慢慢坐下,半晌,方语气干涩地问道:“死了?”
“是。”
“怎么死的?”
“他十五年前出家,投入塔尔寺,成为有名的宗格阿桑活佛,两年前坐化。”
“坐化?”苏理廷仿佛一时无法理解这两个字,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毕长荣道,“当年那件事情之后,沈世诚为了躲避追捕,遁入了寺庙之中。他精通蕃文,手上又有些功夫,倒让他渐渐混了出来,宗格阿桑活佛的名头在青海一带无人不知。两年前他病重,结跏跌坐、圆寂归西。坐化后他的弟子将他放入圆缸之中焚化,拣舍利子供奉在灵塔之中,整个过程都有信徒念经为其送行,几千双眼睛盯着,万万做不了假。时至今日,还有无数信徒冲着宗格阿桑活佛的灵塔顶礼膜拜。”
“宗格阿桑活佛?”苏理廷又喃喃重复了一句。
片刻后,他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生前桀骜不驯,满手血腥,可只要穿上了那身假模假式的袈裟,就能洗掉所有的罪孽,还成为了什么劳什子活佛?”
他忽然愤而起身,在室内急速走着,冷笑道:“我因为他家破人亡,红棠因为他一生孤苦,他却以活佛的名义升天,便是死了,还能尽享世人的供奉。这世上若真有菩萨,我倒想问一问他,这因果报应、天理循环又在哪里!”说到最后一句,他已是咬牙切齿。
毕长荣忙劝道:“相公看开些,沈世诚若还活在这世上,咱们总归是睡不安稳。现在他悄悄地死了,实是死得好、死得妙啊!”
“死得好?”
苏理廷顿住脚步,过得片刻,他清癯的面颊痉挛了一下,爆出一阵大笑:“是!是!是!你说得对,死得好,死得妙,死了干净啊!”
他心中又是兴奋又觉空荡荡无着处,好一会儿才想起毕长荣先前的话,忙转身问道:“你说守义也死了?”
“是。守义寻到塔尔寺,确认沈世诚已死,正欲离开,不想被顾九的人盯上了。”
苏理廷一震:“顾九?”
“守义发现不对劲,马上回到熙州城,想联络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5. 当年事(下)
毕长荣去后,苏理廷整夜都睡得不怎么安稳。凌晨时分,他悄悄起床,到秘室取了把匕首塞在怀里,想了想,又从匣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天刚破晓,他便悄然离府,借着第一批出城人群的掩护出了城门,匆匆往青霞山行去。
青霞山是关山山脉的分支,首尾足有二三十里。苏理廷罩上披风,遮盖住面容,悄悄自羊肠小道登上了北麓。
眼见快到半山腰,他却停下了脚步,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小木屋。他隐隐听到其华在唤着那只猫儿的名字,接着看见她打开柴扉,“咯咯咯咯”地叫着,将谷糠撒了出去,数十只鸡儿欢快地拍着翅膀,从四面八方奔到她身边。
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苏理廷才出了树林,往小木屋走去,但仍小心翼翼地拢着披风。
乌豆四仰八叉地躺在廊下晒太阳,见到苏理廷,慢悠悠地起身,晃到他脚边嗅了嗅,确定没有吃的东西,十分不爽地拉长身子打了个呵欠,横了他一眼,一溜烟地跑了。
其华正在碾制药粉,见苏理廷进来,微微吃了一惊,却没有起身,仍握着碾盘在碾槽中来回滚动。
苏理廷机警的目光在小木屋内迅速扫了一圈,其华看得清楚,立时便不爽了,狠狠地滚了几下碾盘,讥讽道:“既然见不得人,你还来做什么?”
她在杏林中等了十来日,都不见顾云臻半片衣角,总觉得他不像是爽约失信之人,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又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一颗心总是牵挂不安。前日她在杏林中淋了些雨,染了风寒,从昨夜起便有些发热,正是难受之际,看到苏理廷这鬼鬼祟祟的样子,顿时发作了出来。
苏理廷噎了一下,见其华不理会自己,便拎着香烛祭品出了小木屋,往沈红棠的坟墓方向行去,其华见状,忙跟了上去。
坟茔上,一株野草破土而出,开出了小小的黄花,孤零零地随风摇曳。苏理廷凝望着那小小野花,听到其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伸手抚上墓碑,叹道:“阿棠……你一个人在那边,冷不冷?”
其华本想将他摆的祭品掀掉,听到这话,胸口一酸,停住了脚步。
苏理廷看着眼前那一抔黄土,眼眶渐渐地红了,他慢慢跌跪于地,将额头抵在墓碑上,低低地:“阿棠,你曾说过,造化弄人,使我们今生不得相守。你若真的不怨我,且走慢些,待尘间事了,我便下来陪你……”
说到后面,他双肩耸动,失声悲泣。
见他这般伤心欲绝,其华一时有些怔忡。幼年的时候,每当遭了相府诸人的白眼,她就会去爬墨华苑的围墙。她扒在墙上,远远看着书阁中的苏理廷,很想冲过去问他:你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若是,为何从来不正眼看我?为何任由那些下人欺负我?
后来慢慢长大,她逐渐淡了这心思,遇到什么事情,也不再去爬墨华苑的围墙了。
那些在墙上默默注视的日子,她见过他长袖善舞、口蜜腹剑,见过他勤于政事、宵衣旰食,还见过他抱着三夫人所生的女儿时柔和怜爱的神情,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痛断肝肠的他。
眼见苏理廷情绪激动、身形摇晃,其华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扶他。指尖触及手臂的一刹那,二人的身躯都僵硬了一下。其华刚要缩回去,苏理廷却已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掌,牵着她在墓边坐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其华忽然生出一种奢望,手指轻轻地挣了一下,便没有再动弹。
苏理廷脸上犹有悲戚之色,他凝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地问道:“孤身一人住在这里,有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其华摇了摇头,道:“挺好的。”顿了顿,终究忍不住,讥讽道,“比在相府的时候舒坦多了。”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苏理廷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其华的头顶,却又凝在了半空。
其华看着他隐隐红了的双眸,再回想这些年来,沈红棠确实没有埋怨过他,临终前还嘱咐自己不要恨他,只怕二人之间真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她心中的恚怨不知不觉地消融了一些,犹豫片刻,低声道:“娘……这些年,并不曾怪您。”
苏理廷愈发哽咽难言,喃喃道:“都是我的错……”
二人一时无言,都看着前方的山峦发呆。
许久,苏理廷转过头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其华,温声问道:“这些年,你娘都曾教过你些什么?”
其华见他猛不丁问这个,没有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苏理廷轻叹了声:“你娘之所以没有带你离开,一是因为她的身子骨经不起颠沛劳顿,万一亡在路途,你便无依无靠;二来她也知道你终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她若带着你流落江湖,未免要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她走之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给你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其华听他说起这茬,再细细回想沈红棠生前的只言片语,倒也信了,便低下头默然不语。
苏理廷紧盯着其华:“你娘一身武艺,想来也传授给你了?”
其华忙抬头道:“娘说江湖多险恶,与人争斗必将反噬自身,并不曾教我什么拳脚功夫。”
她说的却是实话,只是巧妙的隐去了自己会轻功的事实,苏理廷见她目光澄澈,十分坦然,便也信了,道:“你娘说得有道理,你舅……就听她的罢。”
他转头看着身边那抔黄土,叹道:“你娘当年武功高强,轻功极妙,马术也是上乘,每年的赛马大会,她都能拔得头筹。那等风姿,便是最剽悍的汉子见了她,也要甘拜下风。”
他望着前方的山峦,仿佛陷了入回忆之中。良久,他嘴边浮起一丝笑意,轻声道:“她人长得美,又豪爽大度,人人都倾慕她、让着她,所以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唯独有一样东西,她是害怕的。”
其华正思绪翩翩,遥想沈红棠当年的风采,忽听到他这句话,好奇心起,忙问:“什么?”
“水。”苏理廷轻轻吐出一个字。
其华讶道:“娘不识水性?”
苏理廷微笑点头:“很少有人知道,你娘是个旱鸭子,不但畏水如虎,还有晕船的毛病。我与她相识后,结伴乘船过江,她怕得要死,偏偏嘴硬不肯说,结果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险些晕了过去,揪着我的袖子直叫‘救命’。”
其华听得“噗嗤”一笑,转而又觉心酸,低下头,轻轻地揪着墓边的小草。
苏理廷继续回忆着往事:“你娘当年有一位好姐妹,两个人好得就像双生子,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偏那位好姐妹住在河对岸,你娘每回要去看望人家,都得乘筏子过江。只有我才知道,每回过河,她都得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行。”
见其华听得愣愣的,苏理廷讶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6. 白首约(上)
其华拎着乌豆从灶下出来,已不见了苏理廷的身影。她顿时觉得自己先前在坟前生出的那丝奢望显得有些可笑,不由伸脚狠狠地踢了一下门槛,怒道:“假惺惺的!以后不要再来!”
她重新拿起碾盘,再碾了一回,觉得差不多了,才将药粉装入小瓷瓶中。
她握着瓷瓶,坐在小板凳上,望着门槛外的日影在地上缓缓移动,想起苏理廷说的话,心中正千回百转,忽见乌豆又蹿了进来,在她脚边绕来绕去。
其华只当它又在哪里咬了只麻雀要来献宝,没有理会,仍旧托着腮想着心事。乌豆跳起来给了她一爪子,落地后便往外跑。
其华心中一动,跟着跑了出去,屋外却空空荡荡,她失望地转过身子,无意中抬了一下头,愣在了当地。
只见杏林方向,万里晴空之中,一个硕大的风筝在随风高飞,虽然隔得远,却仍能看得清楚,风筝上画了一只猫,通体乌黑,肥硕娇憨,脸上几根胡子往上翘着,可不就是乌豆那副贱兮兮的样子么。
其华“啊”地一声,拔腿往杏林跑去。
快到杏林,她却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视野之中,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身便跑。
****
顾云臻日夜兼程赶回京都,眼见离祭扫还有半日,便没有进城,而是折道来了青霞山。但杏林之中佳人杳杳,不见半片衣影,他又不知道其华家住何方,急得直转圈,直到看见踏春的小娘子们在放风筝,方灵机一动,到山脚集镇上买来风筝,借了纸笔,画上乌豆模样,脖子都快望酸了,好不容易等到那个娇俏的身影出现,未料她竟转头便跑。他急得丢了风筝,大步追上来,声音沙哑地叫道:“沈姑娘!你听我解释!”
其华停住脚步,回头气鼓鼓地道:“你还来做什么?害我像个傻子般等了你十来天。”
“是我不好,失信于你,你……”顾云臻急得想来拉她的手。
其华退后两步,正色道:“你若不能给我一个说法,我便再也不理你。”
顾云臻忙道:“我家的庄子出了点状况,事出紧急,我走得匆忙,来不及和你说一声。”
其华想了想,问道:“你家庄子在哪里?”
“汉东。”
其华略一算,知道他在这么短的日子里往汉东赶了个来回,必是星夜兼程。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心中立刻原谅了他大半,便不再言语。顾云臻见她脸色缓和了许多,大着胆子走前两步,来握她的手。
其华看到他的十指在微微颤栗,又见他容色憔悴两眼血丝,心中最后一丝恼怒不知不觉也消失了,任由他握紧了自己的手。
柔荑在握,顾云臻只觉十余日的相思都有了报偿,欢喜不已,一时冲动,张开双臂,将她紧紧环入胸前,连声音都哑了:“其华!”
其华只微微挣了挣,便由他去。顾云臻闻得一股甜香萦绕在胸口,血流汹涌难抑,却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弹她就会消失不见,直到发觉其华的身子很热,忙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
其华也觉头昏脑重,低声道:“嗯,前几日淋了点雨。”
顾云臻明白过来,又心疼又自责,问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得赶紧延医请药。”
其华想起苏理廷的话,忙道:“我已经看了疾医,吃了药,没什么大碍。你、你若贸然登门,我爹他……”
顾云臻先是脸一红,旋即觉得其华的话有道理,总得求得娘和小叔叔同意了,明媒正妁,才好上门求亲。否则人家父亲看见清清白白的女儿忽然被一个陌生男子抱回家,非气得吐血不可。他只得让她靠着杏树坐着,又打来溪水,轻柔地拍在她额头上。
其华看着他忙碌的样子,生平头一回有种被人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的感觉,不禁心中一热,忍不住唤道:“顾大哥。”
“嗯。”
其华欲待问他是否真的是纪阳侯,可一想到苏理廷的反应,只怕苏顾两家有着解不开的仇怨,总得找个机会打探清楚,再想办法化解,便又把话吞了回去,只道:“以后若不来,便和我说一声,免得我担忧。”
顾云臻忙道:“以后我若没来,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拖住了,你不要再那么傻傻地冒雨等我。”想到她为了等自己而淋雨生病,他甚为自责,说到“傻傻地”几个字,怜惜之意分外浓厚。
其华心中怦然一动,她看向顾云臻,与他滚烫的目光相触,不禁脸上飞红,低下头,轻声道:“嗯,我相信你。”
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张,跳起来道:“我没有大碍,咱们骑马去吧。”
“可是你现在发着烧……”
其华道:“我不管,我现在就想骑马。我没力气,你带我骑。”她这句话颇有些撒娇的意味,顾云臻心中一荡,恨不得能永远听她这般对自己说话,便道:“好。”
他将其华扶上马,玄燕驮着二人冲下山坡。林间新爽的风充盈着衣袖,顾云臻闻着身前之人若有若无的清香,看着她颈后的那颗小小黑痣,不禁有种刻骨铭心的欢喜。
二人这般信马由缰,奔到河边才停了下来。此时春阳正盛,照在脉脉碧水上,幻成无数金光碎影,顾云臻拉马站在河边,看着身侧的其华,只觉她比那阳光还要眩目。
其华看着这美景,忽问道:“顾大哥,你到过关外吗?”
“还没有,但总有一天我要踏上关外的土地。”顾云臻握上其华的手,“到那时,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其华没有回答,顾云臻又道:“我们不但要去关外,我还想和你一起去江南,去南疆,凡是玄燕马蹄可以到达的地方,我们都一起去。”
其华望着他灼热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好。”
日头逐渐过了中天,顾云臻怅然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又道,“我这几天有些事要忙,抽不开身,再过几日又要陪长辈们去狩猎,可能会去上半个月,待回到京都就来看你。”
听他说起“狩猎”,其华忙从绣囊中取出小瓷瓶:“这是我从《千金要方》上学来的方子,止血生肌有奇效,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我半个月后每日巳时去杏林等你,过了巳时你未到,我便不等了。”
顾云臻珍而重之地将小瓷瓶揣入怀中,摸了摸她的额头,叮嘱道:“你好些养着,切莫再淋雨了,天气若是不好,就不要去。”
其华心中一暖,点头道:“好,你也要保重。”
****
“他们约定好了,分头出城,午后赶到陵墓旁的松树林里会合。先由一名断了腿又瞎了眼的出来哭坟。朝廷派来主祭的官员肯定要问个来龙去脉,这个时候韩全就会带着其余的人出来,拿出所谓的证据。事涉老侯爷,又当着大嫂的面,侯爷您肯定不会辩解,主祭官将人带回去,这件事情就算闹到了御前。侯爷若说清楚,是陷老侯爷于不义,若不说清楚,平白背了个‘凌虐兄长旧部’的骂名,即使能压下来,也会在小侯爷心中种下一根刺。他们可以就此光明正大地投到小侯爷麾下,说不定将来还可以进入帅府中枢。”
“打的如意算盘。”顾宣冷笑一声,“可知道何人主使?”
“韩全的嘴紧得很,咱们的人始终没能打探出来。”
顾宣不疾不徐地系好素带,望着窗外的一池碧水,淡淡道:“下手干净利落点,别惊了大嫂。”他身形笔直地走到铜镜前,最后再理了理衣冠,才大踏步出了俯仰轩。
顾显葬在离皇陵不远的地方,松柏掩映下,碑上刻着的字殷红如血。纸灰纷飞,三杯水酒洒下,在礼部员外郎一板一韵的祭词声中,顾云臻于墓前下跪,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顾夫人从侍女挽着的竹篮子里取出一碟松花糕、一碟江南的手剥笋,洒下水酒后,她又从袖中“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轻轻摩挲着鞋面,眼神温柔地凝望着墓碑。许久之后,她才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接过侍女递上的火摺子。
青烟袅袅,被山风一吹,便散入了荒草之间。
顾宣微低着头,黑色长袍的下摆在风中微微晃动。
顾云臻直起身,目光正落在顾宣冷峻的侧面。义姐说过的话浮上心头,他满脑子的疑云越滚越大,若是以往,必定早就直言询问,可不知怎地,想起韩全,这话便堵在了嗓子眼。
便在这时,墓旁的松树林里忽然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夺夺”之声大作,似是连环强弩扣动扳机的声音。再接着是一连串短促的惨叫声,夹杂着偶尔的金铁交鸣声。
顾云臻耳目聪敏,当先反应过来,他足尖劲点,如流星般掠向松树林。眼见就要跃入树林,却听得顾宣大声喝道:“保护夫人!”
顾云臻心中一“咯噔”,忙刹住脚步,急急回到顾夫人身边。顾宣手一挥,扈从们抽出兵刃,散成扇形往树林里包抄而去。
顾六眼神闪烁了一下,旋即敛去惊讶之色,静静地站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7. 白首约(下)
第二日便是万寿节,顾云臻随顾宣进宫为皇帝祝寿,顾夫人则往宝清宫探望顾老太妃。顾老太妃是顾宣的姑奶奶,为威宗时的妃子,并无所出,因为顾家的关系,朝廷特别开恩,免去出家为尼,得以在宝清宫颐养天年。
叔侄二人在宫门前甩蹬下马,正撞上苏理廷落轿,他抬起头,与顾宣目光相撞,眼神不禁闪烁了一下,顾宣则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声。
顾云臻却并未注意到二人的暗流汹涌,上前给苏理廷见礼。苏理廷恢复了正常,呵呵笑道:“云臻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
顾宣微笑道:“苏相过奖。”
三人一同到了含元殿,皇帝正哄着嘉和公主说话,见顾云臻进来,招手道:“云臻过来。”顾云臻忙上前跪下:“臣参见陛下,祝陛下福寿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和公主看着正在殿中大口吃肉、胡须上满是油渍的燕国北院大王,想起自己就要嫁给像他这样肥硕粗鄙的燕国蛮子,心中十分难过,将怒火全发作在了顾云臻身上,冷哼一声:“只会拍马屁!见过活到一万岁的人吗?!”
“嘉和!”皇帝的脸沉了下来。
嘉和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父皇不疼嘉和,嘉和到母后灵前哭去!”她站起来,“咚咚咚”地跑掉了。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招手道:“云臻,来。”
顾云臻告声罪,坐在皇帝身边。皇帝握了他的手放在掌心轻拍,一副十分感慨的样子:“一转眼,你和嘉和都长这么大了。你爹成亲多年才得了你这么一根独苗,偏又去得早。你不要辜负了你爹对你的厚望,纪阳侯府将来可全靠你了。”
顾云臻听着皇帝絮絮叨叨,觉得他的手冰凉绵软,像一条滑腻腻的蛇,心中打了个哆嗦,忙低头应是。
因为黄河决堤,万寿节也一切从简,没有像往年一样举办百叟宴,除了远道而来的燕国北院大王,只宣了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员为皇帝祝寿。敬祝之辞过后,皇帝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向监察御史卢佶道:“卢卿,你方才所奏之事,再从头说来。”
卢佶行礼道:“是。”他清了清嗓子,道,“臣往各地暗访,回京途中经过了登华县,恰逢饭点,臣便找到一家食肆,点了碗汤饼,正吃着,不成想见到了一位熟人。”说着望向皇帝身边的顾云臻。
顾宣眉头微微一皱,酒盏停在了唇边。顾云臻则有些不安,当日在那食肆时,他并未留意到这位卢御史也在其间。
卢佶人长得古板,声音却极清朗,他抑扬顿挫地讲述了那日顾云臻在酒肆内路见不平、仗义出手之举,顾云臻不禁听得有些尴尬。
待卢佶讲罢,皇帝冷笑道:“堂堂县令,一地的父母官,居然被赌霸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背后之龌龊可想而知。卢卿,云臻,你们为何不当场摘了他的乌纱帽?”
卢佶答道:“当时借据已经被小侯爷撕去了画押,那县令见机快,暗示赌霸否认印子钱是他所放,臣没有抓到实证,故不便出来表明身份。”
皇帝又问顾云臻:“云臻,你完全可以将那县令拿下,为何只将借据撕毁,放他们一马呢?”
顾云臻踯蹰不答,顾宣觉得事情正往自己控制不住的危险方向滑去,偏一时又捉摸不出皇帝打的什么主意,正思考之时,苏理廷忽然插话道:“启奏陛下,臣知道云臻有何顾虑。”
“苏卿且说。”
苏理廷道:“云臻虽然人称一声‘小侯爷’,却并没有经过朝廷正式封爵显禄,尚是白衣之身。而对方却是朝廷命官,按规矩,云臻是不能动他的。”
皇帝恍然大悟:“是朕疏忽了。”马上道,“顾云臻心怀仁义,有勇有谋,行事缜密,纪阳侯府后继有人,朕实欣慰。传旨:顾云臻即日起享二品侯爵俸禄,一应出行仪仗皆同纪阳侯,御前行走,以供圣遣。并随同纪阳侯顾宣料理西路军中事务,待其十八岁堪当重任时再正式袭爵。”
殿内顿时一片恭贺之声,顾云臻偷眼看了看顾宣,见他正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杯,面上波澜不兴。顾云臻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可还没理清思路便立即被众臣围住贺喜,几轮酒喝下来,头重脚轻,连怎么出的宫都不知道。
睡到不知什么时候,顾云臻酒醒了,刚要唤人沏茶,才想起丫环们已被小叔叔调了出去,只得自己爬起来,喝了杯冷茶,正想倒头再睡,忽听到叩门之声。
他拉开门,顾六钻了进来,轻声道:“小侯爷。”
顾云臻见顾六在就要返回边关的前夕跑到内院来,只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忙道:“六叔,有事吗?”
顾六忽单膝跪下:“小侯爷。”
顾云臻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他拉起来:“六叔,侄儿这可承受不起。”
顾六肃容道:“小侯爷,六叔我明天就要回熙州了,有件事情,不知当不当告诉你。”
顾云臻忙将他让到桌边坐了,倒了杯茶,道:“六叔慢慢说。”
顾六眉头紧蹙,满脸难以启齿的神情。直到喝了两口茶,他才咬了咬牙,抬头看着顾云臻,道:“朝廷赐给顾家的封地是纪阳府,纪阳庄子每年收上来的进项,约在一万贯左右。”
顾云臻此番去纪阳府平息佃户之乱,也听说了这回事,便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可是顾家家大业大,还要兼顾西路军,有许多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开销,所以,这一万贯远远不够。”
顾云臻讶道:“那其他进项从何而来?”
顾六道:“其实自老太爷以来,西路军便一直在吃空额,说是二十万大军,实际上只有十五六万。奈何朝廷后来对军饷查得越来越严,老太爷便开了一些暗例:比如收了回易的商队或私盐贩子的银子,让他们在辖地内通行无阻;或者在打仗时,顺手掳了对方的钱财,不曾上缴朝廷。甚至——”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实在周转不灵时,老太爷便会暗许部分弟兄出境,寻个借口挑起战事,将凉国的城镇洗劫一番,然后再与凉人和谈,休止干戈。对朝廷上报,只说是凉人轻启边衅,西路军被迫还击,阻敌于横山之西。从凉人那里抢来的东西自然不曾上缴,朝廷那边还会有犒赏赐下来……”
顾云臻何曾听过这些,不由瞠目结舌。
“侯爷接掌西路军后,想对这种痼疾进行革新,奈何一直与凉国人纠战,腾不出精力。直到公子接手,这样的事情也还在军中继续。几十年下来,算一算,用这种方式累积的钱财,怕有上千万贯了。”
顾云臻的酒霎时醒了大半,惊呼道:“上千万贯?”
“是。”顾六点头,“这笔钱,侯爷存在通和钱庄,并下了严令:不到西路军生死存亡的时候不得启用,而且这笔钱只能用在弟兄们身上。侯爷手上没有动用,公子接掌纪阳侯府以来也没有动用过。但是上个月,三哥无意中得知,那一千万贯被取出了三百万贯。按通和钱庄的规矩,他们只认章不认人,提钱的印章,只有公子才知道收在哪里。”
顾云臻忙道:“小叔叔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急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果真是一时急用,那就好,怕就怕……”顾六咬了咬牙,恨声道,“怕就怕小侯爷袭位在即,公子另有打算!”
顾云臻猛地站起来,喝道:“六叔!”
顾六跪了下来:“小侯爷,六叔知道今天说的这些话你可能接受不了。可六叔问心无愧,即使日后去了九泉之下,见到侯爷,六叔还是这么说。小侯爷可知,此番圣上命西路军裁军三万,再撤回五万至陇南开荒屯田,初步拟定的名单,裁撤的全是侯爷的亲信部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顾云臻面前:“这是三哥的信。这几年,三哥处处受顾九掣肘,军中大事不得与闻。兄弟们也屡遭排挤,死的死、散的散,他们早有想法要把这些事情向您禀报,奈何小侯爷您尚未成年,一直处于公子的监护之下,大伙等闲都见不着。六叔我明日就要回熙州,若再不让您知道真相,只怕……”
顾云臻握着信,感觉像握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忙丢在桌子上,烦躁道:“小叔叔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今日进宫,圣上还说了,让他先带我两年,趁这两年我熟悉军中事务,堪当重任了,十八岁时便可正式袭爵。”
顾六冷笑道:“若不是今日圣上这般说,我也不敢来和小侯爷讲这些话。御旨是发了,但这两年之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也不可预料!毕竟长房只您一人,其余几房的几位爷走得早,没有留下骨血。若您有个好歹,公子便可名正言顺地把这个纪阳侯永远当下去!”
顾云臻拍桌而起,怒视着顾六:“你——”
顾六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望。顾云臻心中一软,坐下来,道:“六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样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顾六沉默许久,低头道:“是,是六叔造次。”
他默默向顾云臻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可走到门口,他又忽然回头,轻声道:“小侯爷,我今日说得再多,你也不会相信。我只盼着你能寻个机会,到熙州走一趟,看看那些被公子使手段逐出军中的弟兄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当年随着侯爷出生入死,哪个身上不曾受过伤?哪个不曾杀过百八十个凉国兵?他们可都是你的叔伯啊!”
顾六离开后,顾云臻的酒彻底地醒了。他心乱如麻地坐在桌前,最终还是将顾三的信展开看了,看过之后更觉心烦,再想起顾六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终于忍不住悄悄出了顾府,往城西去寻韩全。
然而深巷破屋之中空空荡荡,顾云臻寻遍屋前屋后,一个人影也无,他心中疑云渐重,一个念头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再也按捺不住,策马出了光化门,直奔顾显陵墓所在之处。
****
入夜时分,顾府的灯渐次亮起。巡夜的麒风营军卫正在俯仰轩外换班,忽见自家小侯爷走了过来。他脚步匆匆,眉头皱起,仿佛正被什么很难决断的事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8. 围场夜(上)
云州以西的江离山峰高水险、草深林茂,沿河边又有极开阔的草地,太宗时便将此处划为皇家禁地,取名为西京围场。为了使宗室子弟尚武之心不坠,太宗并未在此建立行宫,所以历代皇帝到达西京围场后,都会住在帐篷里。王公大臣的帐篷则按品级围布,簇拥着天子行帐。祭山大典后,君臣白日行猎,夜晚会宴,极是热闹。
皇帝年轻时称得上弓马娴熟,如今年纪大了,却也雄风犹在,前几日便猎到许多飞禽走兽。他兴致高昂,这日领着金吾卫往江离山山腹中走了很远,天近黄昏才回到营地。
当夜,皇帝赐宴。贵戚娘子们因为不得与猎,这几日在营地里憋得十分难受,听闻可以出席御宴,个个装扮得比河边的石榴花还要娇艳。
晚宴初开,皇帝见嘉和公主始终一副怏怏的神色,便道:“嘉和,你常说宫中气闷,怎么出了宫,还是郁郁不乐?”
嘉和噘起嘴:“儿臣又不能随着父皇去打猎,日日闷在帐篷里,比宫中还不如。”
“那你想玩什么?”
嘉和雀跃道:“儿臣想看打马球!”
“好!就依你。”皇帝欣然应允,他环视众臣,目光落在顾宣身上,微笑道,“听说顾卿马球技艺高超,冠绝熙州,金吾卫则素有‘打遍京都无敌手’的美誉,不如今夜比试一番?”
金吾卫统领毕长荣当即站了起来:“臣等愿与纪阳侯切磋切磋。”
顾宣却从容欠身:“臣自回京之后便一心养伤,久疏阵仗,只怕会让公主失望。”
嘉和这些日子为了要远嫁燕国大为烦恼,看谁都不顺眼,撇嘴道:“胆小鬼!”
“侯爷不是瞧不起咱们金吾卫吧?”毕长荣声音洪亮地笑道。
“毕统领误会,只是自从回到京都,顾某便杂务缠身,从未碰过马球,等会比赛时若是出丑,有碍圣瞻。”
皇帝笑道:“顾卿多虑了,无论胜负,朕都有赏。”
顾宣仍恭敬地推辞,座中之人窃窃私语,不明白他为何不肯应战。
燕国此次派来商议婚事的是他们的北院大王,皇帝狩猎,他也受邀随行。他本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武将,性喜热闹,嘉和公主一提出来要看打马球,他便心痒痒地,见顾宣极力推辞,未免有些失望,粗着嗓门叫道:“纪阳侯,听说你是横山最强悍的狼王,怎么像个小娘子般扭扭捏捏?”
站在他身后的燕国随从哄堂大笑,端国诸人脸上便都有些挂不住。可饶是如此,顾宣还是没有下场。
毕长荣回顾身后的金吾卫,笑道:“顾侯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兄弟们也别自讨没趣了,西路军的弟兄这是在给咱们留面子呢。”
金吾卫多为贵胄子弟,平日里便对盛名在外的西路军颇有点龉龃,听了毕长荣皮里阳秋的一番话,更是忿忿不平。其中一人轻蔑地瞥了顾云臻一眼,冷笑道:“什么留面子,怕是不敢和咱们比吧?西路军?哼,盛名之下不过尔尔。”
北院大王出言讥讽顾宣时,顾云臻便觉得如坐针毡,待听到金吾卫轻辱西路军,哪里还忍得?当即一振衣袖,长身而起,大声道:“谁怕了你们?小叔叔自重身份而已,我来和你们比!”
顾宣拦阻不及,顾云臻已在顾府随扈中点了数人,想到此战为的是扬西路军威名,又将顾十三也拉入了场中。
毕长荣扫了一眼,笑道:“那好,既然小侯爷应战,咱们便以五局定胜负!”
顾宣只得按捺下来,沉脸看着双方上场。顾七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毕长荣打的什么主意?”
顾宣盯着场中赛况,悄不可闻地说道:“这几天叫弟兄们都小心点。”话音刚落,便见顾云臻一夹马肚,玄燕高高腾起,他在半空中顺手一击,木球如同飞燕投林,准确落入金吾卫的球门。
裁令击锣,第一局,西路军胜。
顾云臻这一击漂亮潇洒、干净利落,他穿着深紫色箭袖夹衫,更衬得面如冠玉、鬓若刀裁,在座贵女莫不看得如痴如醉,鼓掌叫好。如雷掌声中,西路军再下一城。
毕长荣面色十分不豫,将金吾卫聚拢来,低声商议了一番,重新回到场中。
因为是临时围出来的场地,有别于京都用油反复浇铸的黄土球场,不过两局的功夫,草地上便被击踩出许多坑洼来。
金吾卫骑的多是突厥马,擅长长途奔袭,纪阳侯府这边则清一色的西风原战马,奔跑之间十分灵活。眼见顾云臻手中月杖一挥,彩球如流星般飞向己方球门,毕长荣忽于疾驰之中腾身而起,站到了马鞍之上,长臂舒展,将球挑上了半空。
只见那球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顾十三的马前。
几名金吾卫同时拍马上前,持杖拦截。顾十三疾驰之间月仗斜挑,刚将球挑起来,对方几骑已同时冲到近前。他身下座骑躲闪几步,不慎踩入坑洼之中,蹄子一蹶,顾十三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他落地后并不惊慌,用力一按马鞍,迅疾抽出被卡在马蹬中的左脚,眼见就要脱离险境,谁知一名金吾卫斜刺里冲过来拦截那木球,奔到近前,才发现直起身来的顾十三,他惊惶之下啊啊大叫,却来不回收势,眼见球杖距顾十三的后脑勺已不过数尺远。
变故发生在兔起鹘落、电光火石之间,场边之人根本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顾宣已勃然变色,“啪”地拍上案几,腾身而起,扑向场中。
顾云臻因隔得近,比顾宣更早发现了不对劲。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又急又怒,暴喝一声,将缰绳提到极致。玄燕便如一团乌云般腾空飞起,疾掠数丈,可距离顾十三还是有丈许远。
眼见已不及救援,顾云臻牙呲目裂,嘶声大叫:“十三叔!”
玄燕似乎感觉到了主人悲愤急怒的心情,于半空之中猛地长嘶一声。它本是西风原上的万马之王,这声长嘶响遏行云,竟隐有虎啸山林之势。金吾卫□□座骑听到这王者的怒吼声,不自禁地吓得前蹄打了个趔趄,那名金吾卫猝不及防,身子一斜,球杖暴出一丛血雨,从顾十三的面颊上擦了过去。
顾十三闷哼一声,身形摇晃了两下,仆倒在地。
****
“性命无忧,只是……”
太医院的医正叹息着摇了摇头。顾十三乃端国数得着的青年才俊,若非身处西疆,早被京都的名门高族抢了去做女婿。这一毁容,着实令人惋惜。
顾宣亲自将医正送出帐,看见呆呆站在外面的顾云臻,只淡淡地盯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进了帐篷。
顾十三已经醒了过来,只觉左边面颊火灼般地疼痛,他想笑一下,却抽动了伤处,疼得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外直迸。
顾宣忙道:“十三弟切莫开口,免得影响伤口愈合。”又宽慰他道,“医正说了,只要寻得对症的草药,日夜涂洗,便能恢复如初。”
顾十三招了招手,随从会意,拿过笔墨纸砚来。顾十三蘸了墨汁,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莫责怪小侯爷。
顾宣面色一沉:“若非他冲动鲁莽,中了别人的激将法,你又怎么会受伤?”
顾云臻送走了医正,返身回来,恰好听到顾宣冷冷说出的这句话,他茫然站在帐门前,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正怔愣时,毕长荣领着那名金吾卫走了过来。看见顾云臻,金吾卫“卟嗵”一声跪下,大声道:“小的误伤了十三爷,特来请罪!”
顾云臻气得抬脚将他踢翻在地,怒道:“你眼睛瞎了吗?”
“云臻!”帐内传来顾宣的怒喝声,紧接着顾七挑帘出来,道:“毕统领,请进。”顾云臻要跟着进去,却被他伸手轻轻地拦住。
顾云臻在帐篷外尴尬地站了许久,还是没人理会他,他又是气闷又是难过,只得信步往河边走去。
这夜星月无光,天地间黑沉似铁。离得营地远了,河边只看得见影影绰绰的芦苇影子。顾云臻望着酽酽夜色,挂念着十三叔的伤,又悔又痛,直到想起其华,郁郁难安的心才稍得平静。正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轻碎的脚步声。顾云臻转过身,隐约见一名女子正向自己走来,不由喝问道:“谁?”
那女子抱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9. 围场夜(中)
皇帝准了顾宣的请求,下令将西京围场所有女子都传到天子营帐前,又命羽林军将四周团团围住。松明火把熊熊燃烧,将天空照得通红透亮,贵戚娘子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顾宣朗声道:“诸位,先前有一女子假借顾某名义,将舍侄引至某地,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当时天黑,舍侄未曾看清她的模样,只不过这女子却不知道,舍侄每晚这个时辰都要练习轻功,所以会在地上洒上一层白灰,顾某则会根据白灰上的脚印深浅察看他轻功的进度。所以,等会诸位只要走上前来,让顾某看一看鞋底是否沾有白灰,便可以了。有得罪诸位的地方,还请包涵。”
他这番话说得彬彬有礼,眼神却很锋利地在全场扫了一圈。顾七则领着数十名麒风营军卫同时散开,围在了四周,个个眼神如同鹰隼般冷锐,有些女子本想偷偷看一眼自己的鞋底,在这样的眼神下,都不敢再有所异动。
马球赛没有尽兴,嘉和公主正是百无聊赖之时,有这等热闹,觉得十分有趣,笑道:“那就先从本宫的鞋子看起吧。”说着便跳到顾宣面前,将小腿微微勾起。
“有劳公主了。”顾宣风度十足地欠了欠身。
嘉和依到皇帝身边,问道:“父皇,究竟出了何事?”
皇帝尚未开口,营地外忽有喧哗之声,不一会哭闹和喝骂声沸反盈天地传来。皇帝皱眉道:“何事喧哗?”有太监骑马去问,不多时,驻守在外围的缇骑郎押着数人来到御前,禀道:“陛下,有几位村民闯入围场喊冤。”
那几名村民似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被吓坏了,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战栗不已。
皇帝叹道:“今夜可不怎么太平啊。”他问那几人,“尔等为何喊冤?”
跪在最前面的一名汉子全身发抖,颤声道:“陛、陛、陛下,草民养了一头牛,这牛是草民全家的命根子,不料今日昏时,牛忽然不见了。草民们到处寻找,才发现那牛已被人偷走杀掉吃了。草民等要他赔偿,可他说他是纪阳侯府的人,吃了便吃了,万没有赔偿的道理,草民等和他理论,还挨了几拳。草民本不敢生事,可家中全指着这头牛才能过活,这才斗胆闯围场,求陛下为草民作主!”
皇帝皱了皱眉头,顾宣忙跪下道:“陛下恕罪,是臣治下不严。”
“事情未弄清楚,先别忙着请罪。你去看看,那人是否你的属下。”
顾宣上前看了看,点头道:“是臣府中之人。吴骁,你可知罪?”
那吴骁跪在地上,身形摇摇晃晃,脸色酡红,显见喝得已有九分醉了。圣驾在前,他却仍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犟着脖子道:“侯爷明鉴,属下冤枉!属下没有偷吃他们的牛!”他打了个饱嗝,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恐吓那些村民,“你等有何证据?可亲眼见到爷吃酒喝肉?爷只是路过,见牛的尸身倒在地上,好心上前查看而已。你们却红口白牙地诬陷爷,一群刁民!”村民们吓得浑身似筛糠般颤抖,说不出话来。
场中贵戚娘子们听了,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都觉得吴骁此话也说得过去,村民并未亲眼见到他杀牛吃肉,只怕是被冤枉了也说不定。
大臣们想法自然不同,此事可大可小,本朝借着百姓告御状扳倒重臣的先例,并不是没有,端看顾宣如何化解了。
顾宣冷笑一声:“没想到回京都不过几年的时间,就有人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他转身向皇帝道:“陛下,臣想请出军法。”
“准。”皇帝缓缓点头。
众人只听说顾宣治军严酷,西路军军法如山,却从没有见识过,不禁又是好奇又是紧张,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一时间场中肃穆无声,唯闻火把燃烧发出的“哔剥”之声。
顾宣在椅中端坐了,顾七等人立在他身后,个个身形剽悍,容色威猛,虽只数十人,却如同边关帅帐一般森严肃穆。
顾宣问那几名庄稼汉:“可推算得出他是几时吃的牛?”
村民答道:“估摸着应是一炷香之前。”
顾宣点头,向吴骁道:“侯爷我从不冤枉人。军中禁止杀牛,你说你没有吃人家的牛,那自然肚中没有牛肉。你说你是清白的,不妨让大家看个明明白白。来人!剖开他的肚子!”
顾七领着麒风营军卫打雷般地齐应一声,走上前将那吴骁按住,拖到场中,扒开他的军衣,一刀下去,血光四溅,已将他开膛破肚。顾七丢下刀,伸手将他的肠子扯了出来。吴骁撕肝裂肺地惨叫,血、肠子流了满地。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便是最凶悍的金吾卫和缇骑郎也从未看过这等惨烈的场面。尖叫声、呕吐声响成一片,更有一些娇弱的女子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就连一直笑嘻嘻看热闹的燕国北院大王也变了颜色。
顾七却眼皮都不眨一下,双手血淋淋地走到顾宣面前,从容禀道:“侯爷,看得清楚,他肚中尚有嚼烂了的牛肉,吃下应在半个时辰左右。”
顾宣点头,道:“将他抬下去,缝了肚子,若能活过命来,再受五十军棍,罚他半年军饷,赔给人家。”
顾七带着人将逐渐没有了声息的吴骁抬了下去。顾宣拂了拂衣襟,悠然转身,向脸色发白的皇帝禀道:“陛下,臣驭下不严,现已按军法处置。容臣继续查找那名女子,她假借臣的名义行事,又不肯主动出来认罪。等会找出来后,臣请陛下将她交给臣,依军法处置。”
皇帝看着场中那滩血迹,只觉得手脚都是软绵绵的,他一时乱了思绪,木然点头:“……准。”
应着皇帝这声“准”,不知谁手中的火把突然柴节爆裂,“啪”地一声脆响,惊得众人心神一颤。
人群中忽地跑出一名青衣女子,她吓得肝胆欲裂,涕泪横流、状若疯癫地叫道:“奴婢冤枉!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是三娘子倾慕小侯爷,命奴婢去将他引来,不关奴婢……”她话未说完,毕长荣怒喝一声,抓起地上的那把军刀,深深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人群中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声,晕倒在地。
毕长荣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向随从喝道:“把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给我关起来!”然后又跪到皇帝面前,“臣教女不严,求陛下降罪。”
皇帝默然良久,抿得紧紧的嘴唇才慢慢地放松,声音干涩道:“闹了一天,朕乏了,都散了吧。”说罢在嘉和公主和内侍们的簇拥下颤巍巍地站起来,回转天子营帐。
顾宣和众臣齐齐欠身:“臣等恭送陛下。”
众人陆续散去,唯余顾云臻站在原处,看着地上那滩血迹发呆。隔了许久,有脚步声响起,他抬起头,只见顾七走了过来,道:“小侯爷,侯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0. 围场夜(下)
皇帝两度逃难时落下的病根自过了天命之年后便显现了出来,已是暮春,天子行帐中仍生着一盆火。皇帝膝上盖着薄毡,表情木然地斜靠着软榻,听着外面传来的敲击金柝之声,混浊地咳了几下后,慢慢地垂下了眼皮。
——冲天的火光、暴烈的战马、无休止的逃亡,还有那一刀下去溅起的血光……
皇帝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紧闭双眸,牙咬得极紧,仿佛在憎恨痛骂着谁,又似乎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
不知何处传来的铁蹄声踏破了夜的宁静,皇帝右腿急速地弹了一下,旋即猛地坐了起来。他大汗淋漓地喘了几声,惶惶然环顾左右,颤声问道:“乱军打过来了吗?”
昏黄的灯光下,皇帝的脸惊恐得变了形,他推开小内侍的搀扶,掀开锦毡,就要往外逃,然而视线掠过帐内悬挂着的一幅宫服女子画像,他的动作便凝住了。
画像上的女子静静地看着他,一如四十多年前,在乱兵的洪流中,为了护他一命,她将他藏在柴堆后,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皇帝怔怔地看着画像,片刻后,颓然坐在了地毡上。
司宫台总管兼左神策军中尉霍小仙赶到时,皇帝仍表情麻木地坐在地毡上,呆呆地望着静贞皇太后的画像。霍小仙于心中暗叹一声,上前轻声道:“陛下且保重龙体,算日子,太尉就要进京了,说不定会有太后娘娘的消息。”
皇帝的眼珠子动了一下,霍总管忙将他扶了起来,欲言又止。
皇帝哑声问道:“何事?”
“臣派人悄悄跟踪那几名乡民,他们确实回了附近的村子,又分别进了几户家中。但等咱们的人去叩门时,便一个也不见了,再审屋子里的村民,都一问三不知。”
帐内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皇帝的神色有些恍惚,似乎还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再过了一会,怒火从他的眼底慢慢地漾开来。他哆哆嗦嗦地掀开薄毡,站起身来,在帐内急速地来回走了几圈,猛一抬脚,将火盆子踹翻在地。
小内侍们握着毡子,手忙脚乱地将四散的火星子扑灭,耳中听得皇帝在咬牙切齿地嘶声怒吼:
——“顾宣狗贼!欺人太甚——朕、朕誓要扑杀此獠!”
****
顾十八陪着顾云臻坐在河边,倍觉无聊,只好捉苍蝇玩。捉到第一百零八只,他终于忍不住嘀咕道:“公子,别想了。”
顾云臻神情寥落地望着河面,一言不发。顾十八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公子,谁让那个毕娘子那么不要脸来着!”顾云臻木然地摇了摇头,顾十八无趣,只得将打下来的苍蝇摆成了八卦阵。
顾七陪着顾宣沿着河岸散步,看得清楚,犹豫道:“会不会把小侯爷逼得太紧了些?”
顾宣不置可否,叫道:“十八!”
顾十八吓得如耗子般溜过来,垂手道:“侯爷。”
“你这几年跟着云臻,就只学会捉苍蝇了?”
顾十八缩作一团,大气都不敢出。顾宣道:“你看看你的样子,要说你是西路军十八郎,别说你哥,我都觉得寒碜!去,耍一套枪法,让我瞧瞧。”
顾十八无奈,只好握了枪,慢腾腾地使了几招,顾七跃过来,不过两招便卸掉了他的枪。顾七再丢给他一把剑,仍然只有几招便将他的剑击得飞上了天。顾十八被打得满地爬,营地中的人渐渐围了过来,奚落的笑声此起彼伏。
顾云臻“噗”地吐掉口中芦苇屑,大踏步走过来,面色阴沉挡在顾十八身前,冷冷道:“七叔,不要欺人太甚。”
“小侯爷,十八这小子太不成器,你碍于他是长辈,不便教训,我来替你教训他。”
顾云臻缓缓道:“虽说他是长辈,但既然入了起舞堂,他便是我的人,不劳七叔费心。”
顾七耸了耸肩,退回顾宣身边。顾宣似是眼中根本没有顾云臻这个人,扬长而去。
顾云臻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纹丝不动。顾十八看得有些害怕,推了推他:“公子。”顾云臻慢慢抬起头,眼中一片腥红。顾十八吓得不敢再开口,围观的人群也被吓得纷纷散开。
顾云臻紧捏着拳头站在原地,看着脚前的影子被太阳越拉越长,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大踏步往营帐走去。
****
顾宣正在议事,见顾云臻进来,只瞥了一眼,又看回顾七道:“接着说,这些事也该让他听一听,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七便继续说道:“阿九在信中说,要挑事不难,难的是日后如何摆平。凉国人不是那么好对付,那边现在刚刚换了大将,是一个叫段永玉的人,听说是凉国国师段远山的长子。阿九没和他交过手,不知道他的作风,怕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拾。”
顾宣沉吟道:“可若不生点事出来,拖延一下时间,等嘉和公主嫁到燕国,朝中马上就会裁军。”
顾十三仍然无法开口说话,用手指敲了敲案几。顾七递上纸笔,并将他写的话口述出来:“圣上不是要将嘉和公主嫁到燕国吗?这公主若是有了心上人,自己不愿意嫁了,要死要活,甚至抹刀子上吊,圣上也不能交一具尸体给燕国人不是?”说罢,笑眯眯地看着顾宣。
顾宣摇头:“我不行,别打我的主意。”
顾十三便看向阴沉着脸坐在角落里的顾云臻。
顾宣道:“他也不行。你没听见他说已经有了心上人吗?到时只怕公主没抹脖子上吊,他反倒寻死觅活了。”
顾云臻指节捏得发白,沉默不语。
顾十三又运笔如飞,顾七边看边道:“若是公主找不到心上人,真的嫁出去了,这一路往上京,山高水远,盗贼丛生,说不定便有那么个胆大包天之人,仗着天高皇帝远,将公主劫了去,也是有可能的。”
“这倒是个办法。”顾宣微微点头。
顾七笑道:“公主若是失踪,燕国必与我国交恶,咱们需得厉兵秣马,以防凉国趁隙而入。至于如何平息燕国萧太后的雷霆之怒,那就得看圣上和苏相公的斡旋之力了!”
顾宣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顾七续道:“这事不能让咱们的弟兄去办,万一有个纰漏,会被顺藤摸瓜。阿九倒是有几个人选,都是这些年他在边关结交的江湖朋友。只不过要使动这些人去办这件砍脑袋的大事,没有几十万贯怕是办不到的。”
顾宣沉吟片刻,道:“说不得,只好再动用一回那笔钱了。”
话音刚落,便听“咚”的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顾云臻站起来带翻了旁边的茶炉子。他一步一步向顾宣走来,双眸通红,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栗。顾七拉了拉他,讶道:“小侯爷?”顾云臻猛地将他的手甩开,直愣愣地盯着顾宣。
顾宣略一诧异,旋即道:“你们先出去。”
顾云臻走到顾宣面前,死死地盯着他,半天不说话。顾宣晃亮火摺子,将顾十三先前写的字给烧了,淡淡道:“不错,有长进,敢这样看着我。”
顾云臻看着他,轻声开口:“小叔叔,当年我问你,爹为何而死?你告诉我,他是为国捐躯,战死在黑风峡。”
顾宣没有料到他竟会是这样的开场白,手一抖,险些被火苗烫着,他松开手指,慢慢地抬起头来。
“小时候,你教我念‘居仁堂’这三个字,还告诉我,‘居仁’二字,取居安思危、仁勇无双之意。”
顾宣沉默一瞬,道:“云臻……”
顾云臻生平头一回打断了他的话:“你告诉我,要友爱军中弟兄,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手足一样爱护。六岁那年,你还告诉过我,我顾家儿郎,最重要的是做人光明磊落,凭真本事和敌人在沙场上拼个高低。”
顾宣默默看着案几上的灰烬,不再出声。
顾云臻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子,往案几上“当啷”一丢。那铁牌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一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1. 谷中虎(上)
天子营帐已是人头攒动,原来是金吾卫在江离山深处发现了老虎,兴奋地跑回来禀报。这些年来,为了讨帝君欢心,西京围场中放养着无数的鹿、麝、狼、狐狸、獐狍,可独独没有虎豹。无他,只因阿谀奉承的人也不敢太冒险,万一伤了圣驾,可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皇帝多年来狩猎这些小动物也有些腻了,此刻听得竟有老虎在江离山出现,十分兴奋,道:“来来来,诸卿家,咱们兵分几路,务必要擒获这头猛虎。”
司猎监调来几幅江离山的地图,皇帝亲自拟定了数条路线,命令各军分头搜山,一旦发现老虎,便将它往金鞭崖下驱赶。皇帝则率领中军守在金鞭崖下,在那里完成最后一击。
燕国北院大王此番南来,除了商议两国联姻之事,还奉萧太后之命探查端国局势。多路兵马围猎猛虎,足以窥一斑而知全豹,探知端国的军事实力。故一听说皇帝在点兵,他便带着随从赶来,嚷着要参加围猎,皇帝不便拒绝,只得允了。
顾宣与凉国作战多年,名震天下,是萧太后密令中需了解的首要人物。那夜顾宣百般拒绝比试马球,北院大王以为他已被京都的奢靡生活消弥了雄心壮志,未免存了几分轻视之心。可当夜变故迭出,顾宣一招骇人听闻的“开膛破肚”,令北院大王看得瞠目结舌,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这刻见顾宣领命往最东边围猎,他忙抢着领了与其相邻的一条路线。
从御帐出来,北院大王粗豪地拍了拍顾宣的肩膀,笑道:“纪阳侯,你是横山最强悍的狼王,本王这群弟兄则是辽北草原上最矫健的雄鹰。咱们今日好好比一比,看是狼群厉害,还是雄鹰更威武!”
顾宣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点了三十名麒风营的精锐,牵了猞猁,带齐弓箭,径自离了营地。
****
顾云臻听得顾宣在外点将,若是平日早就踊跃请命,可这一刻,他却无论如何也提不动脚步。正踯蹰时,衣袖被人轻轻地拉了拉,侧头看去,顾十三不知何时已进了帐篷,盘坐在锦毡上,静静地看着他。
顾云臻忙道:“十三叔,您要拿什么?我帮你。”
顾十三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想是牵动了脸上伤口,眉间涌上痛楚之色。顾云臻愧疚之意大作,在他身侧坐下,低声道:“十三叔,我对不住您……”
顾十三摇了摇头,取过笔墨。他的字俊秀飘逸,顾云臻随着羊毫笔的移动慢慢念了出来。
——顾云臻□□不遂,且素有恶行,物议沸腾,难当重任,着即削爵为民。纪阳侯教侄无方,罚于府中禁闭思过。
顾云臻惊愕之下,生生呛得咳了几声,他握着杯子,瞠目结舌地看着顾十三。
顾十三眸中涌上一丝笑意,又运笔如飞,帐中只闻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唦唦”声。
——横山蕃部作乱,火烧榷场,着顾九入京,圣前答辩。
——军中不能一时无帅,着永兴军张思之暂摄西路军主帅一职。
顾云臻手中杯子“咚”地一声掉在地毡上,水星溅湿了顾十三的衣袍。顾云臻手忙脚乱地去擦拭,心中却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忽地抬起头来,问道:“那一夜,如果我答应娶毕姑娘呢?”
顾十三赞许地点了点头,蘸了墨,飞速地写下数行字。
——顾云臻有勇有谋,护驾有功,堪当重任,其本为顾氏嫡长,着即刻承袭爵位,统领西路军。
——念顾云臻无统兵经验,着毕长荣为西路军副帅,翁婿齐心,共守边疆。
顾云臻恍然大悟,他唇干舌燥地咽下一口唾沫,满面羞惭之色,喃喃道:“原来如此……”他冷不丁抬起手,重重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顾十三静静地伸过手来,拉住了他的手腕。
顾云臻迎向他的目光,那是他甚少在顾宣面上看到的怜爱与温和。他幼年失怙,父辈仅余顾宣一人,可顾宣自从五年前回到京都,对他管教得十分严厉。在他心中,小叔叔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一肩担起顾家重任,他敬他畏他,言出必遵,然而深夜梦回之际,他也曾渴望小叔叔能像七叔教他家胖小子那样,手把手地教他习文练武、行兵布阵。
被这样一双温和的眼眸看着,顾云臻只觉喉间火辣辣地,险些哭了出来。怕被人看见,他强忍着眼泪,哽咽道:“十三叔!”
顾十三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顾云臻这一刻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忽想起其华送的止血生肌粉,忙从怀中掏出小瓷瓶,递到顾十三手上,道:“十三叔,这是我……我一位朋友送的止血生肌粉,去腐生肌有奇效,您收着……”
顾十三看着他忸怩的神态,想起他曾当众承认有心上人,不由打趣写了一句。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顾云臻满面通红,却也没有否认。顾十三不忍拂他一番好意,递给亲随贺陵,贺陵便挑了些药粉出来,也没有细察,直接解开纱布,敷在了顾十三的伤口上。
顾云臻却还有一事萦绕在心中,问了出来:“十三叔,那阿全叔他们……”
顾十三眼神微动,犹豫片刻,慢慢在纸上落笔。
——相信侯爷。
顾云臻盯着这八个字看了许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顾十三眉间隐露疲倦之色,他起身告辞,走到帐门口,忽然又回转来,疑惑道:“十三叔,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管是将我们叔侄问罪软禁,抑或将我当成傀儡扶上位,都不需要谋害您。可前夜,那名金吾卫分明是故意的,若被他击中,只怕……”
顾十三这两日正为了这件事而百思不得其解,闻言默默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此时营地中大部分将士已赶往江离山去捉老虎,顾云臻无所事事,便带着顾十八信步往河边走去。顾十八看着河水自脚下奔腾流过,叹了口气,问道:“公子,我是不是很没用?”
顾云臻摇头道:“是我没用。”
“不,是我没用,我是个废物,还连累公子被别人看不起。”
“是我没用,我不配穿这身衣服。”
两人正一来一递地自责与反省,忽听脚步声响,一群少女环佩叮当地往河边走来。顾云臻看到这些勋贵娘子便觉头大,拉着顾十八躲到了芦苇丛后。
那群少女走到河边,三五结伴地临波照影,或是相携去摘野花,只余一名绿衣少女孤伶伶地站在滩涂上,望着天边的大雁出神。
正在摘野花的一名红衣少女往这绿衣少女身上瞥了一眼,装模作样地“唉呀”了一声,道:“毕家妹妹,你千万要想开些,虽然没能如愿嫁给顾小侯爷,可也不用投河自尽吧?”
少女们便都掩着嘴吃吃地笑。笑声中,那绿衣少女转过身来,顾云臻这才看清楚这位毕娘子的模样。她容貌称得上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2. 谷中虎(下)
顾云臻领着纪阳侯府留守在营地中的数十人,风驰电掣般地往江离山山腹里疾奔。先前顾宣在帐外点兵时,他隐约听到他们要走东边,然而二三十里路奔下来,喊破了喉咙,仍未追到顾宣。他心急如焚,嗓子里似要冒出烟来。
雾越来越浓,已看不清天上的日头。再驰一段,前方是一个三叉路口,可没有了日头指明方向,无法分辨哪一条才是去往东边的。众人拉住座骑,面面相觑地站在三叉路口。
顾十三满头冷汗,脸上伤口不知怎地,钻心裂肺般地疼痛,他勉力回头找了一圈,颤声问道:“十……八呢?”
众人这才发现不见了顾十八,顾云臻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恨恨道:“现在管不了他,回头再找罢。”一提缰绳,冲向最右边的那条小道。
“小侯爷!”顾十三急得大声叫道,这一开口,他整个人疼得缩成了一团,摇晃了几下,从马背上倒栽下去。顾云臻魂飞魄散地滚下马来,扑到他身前:“十三叔!你怎么了?”
顾十三强撑着一口气,摇了摇头,喘道:“没事,只是伤口裂开了……”
他意识渐渐模糊,拼尽全部力气攥住顾云臻的手,断断续续道:“小侯爷,你忘了……十八……是怎么姓顾的……”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众人一时慌了手脚,主帅身陷险境、急待驰援,号称西路军头号智囊的顾十三偏偏在这个时候昏了过去,所有人没了主心骨,均将目光投向了顾云臻。
顾云臻抱着顾十三跪在地上,方寸大乱,险些哭了出来。他望着众人,茫然问道:“十八叔,他是怎么姓顾的?”
侯府众人面面相觑,倒是顾十三的长随贺陵还有些印象,道:“那一年,麒风营在流沙河遇到大雾,迷了路,当时没带粮草,眼见就要撑不住了,是十八爷带的路,将大伙儿从山谷中带了出去。”
得他提醒,众人这才依稀记起了当年的事情。
顾十八九岁那年,还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随着兄长顾十三在西路军中玩泥巴。顾十三机敏好学,心思比常人转得要快几分,年纪轻轻就屡立军功,深得顾显看重。顾十八却天性混沌惫懒,只因为走了狗屎运,在一场大雾中将迷路的西路军精锐从无定河峡谷里带了出来,老侯爷为表彰其功劳,特赐他“顾”姓,就此成为西路军十八郎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但他却因此洪遇而招了嫉妒,遭了好几次黑手。他哥思忖再三,去求了老侯爷,老侯爷便一封书信打发他上京。他一个人揣着书信,背着个包袱从熙州游荡到了京都,进了起舞堂。
只是众人对这件事向来只当成闲话趣闻,有人道:“那是他走了狗屎运,误打误撞蒙中的。当时他毛都没长齐,懂个屁的地形。”
顾云臻便也犹豫起来,看着他的神色,众人有些不耐,七嘴八舌,皆觉得在这里等顾十八并非上策。有十来人性子急,也不等顾云臻拿主意,便往最右边那条道疾驰而去。贺陵等人则态度坚决地守在顾十三身边,不肯再往前走了。
不过片刻功夫,顾云臻身边便只剩下了二十来人。
****
顾云臻召集人马时,顾十八还在沿着河岸慢腾腾地往回走,等他听到哨声,赶到营帐前,众人已打马远去,任他喊破了喉咙也无人回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地往马圈跑,那里却一匹马儿也没有给他留下。眼见众骑踏起的滚滚黄龙变成远处的一线尘烟,他站在栅栏前,欲哭无泪。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从马圈中传来“嗯昂嗯昂”的叫声。顾十八定睛一看,角落里盘卧着一头黑驴,却是用来拉运粮草的。
他万般无奈,只得将这头黑驴牵出了马圈,循着蹄印一路追赶。可这黑驴脾气十分倔犟,它套惯了辕头,不习惯有人骑在它背上。但凡顾十八要往东,它便往西,拿鞭子抽它几下,它就打死也不肯往前走。
顾十八被折腾得满头大汗,才往前走了二三里路。正焦急时,蹄声滚滚,一骑烟尘直奔他而来,却是顾云臻。顾十八大喜之下连忙叫道:“公子……”话未说完,已被顾云臻探身过来,将他拎到了玄燕背上。
玄燕四蹄如飞,顾十三被颠得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待二人赶回三叉路口,看见顾十三晕倒在地,顾十八屁滚尿流地爬过去,抱着他哥嚎啕大哭。
见到他这窝囊样,众人的心凉了大半截。顾云臻急得踢了他一脚:“先别哭,赶紧带路!”
“去、去哪?”顾十八抽噎道。
“东边!”顾云臻几乎吼了出来。
顾十八抬头看了看,随手往左边那条小路一指。众人将信将疑,顾云臻咬了咬牙,便往左边驰去。这一路下来岔路口极多,有的路杂草丛生、七弯八绕,众人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索性全由顾十八带路,在浓雾中走了十余里,隐约听得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便是绕江离山的离水了。
路是指对了,却依然不见顾宣的身影。
有随从说道:“小侯爷,情形不对,已到了离水,再往前就出了围场,只怕侯爷走的根本不是东边的道。”
顾云臻也觉得不对劲,这时顾十八才如大梦初醒般,呆呆地问了一句:“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顾云臻气得险些晕过去,怒道:“有人要暗害小叔叔!我们是去驰援的!”
顾十八呆了呆,一蹦三尺高,急道:“你们怎么不早说?西京围场东边这条道,并无哪里可以伏击偷袭。反而是先前那棵歪脖子树那里,往偏东北那条路进去,有一处木桥,下临深渊,是整个西京围场最适合伏击袭杀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来过这里。”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又纷纷道,“十八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顾十八急得面红脖子粗,话却说得无比利索,跟平时判若两人:“错不了!当年我一个人上京,路过这里,看到有士兵把守,心中好奇,偷偷溜进来逛了一圈,我走过的路,我都记着呢!”
****
起风了。
因着这风,雾逐渐散开,可峡谷中仍然十分昏暗。
缓缓流淌着的溪水已被血水染成了殷红色,顾宣靠着溪流旁的大石头重重地喘气,只觉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肺里面搅动。
对方看不清楚顾宣藏身何处,暂时停止了箭弩的射击。
顾宣身上的紫色爵服,早在突围的时候便已脱下来套在那只猞猁的身上。饶是猞猁行动迅捷,也被万千箭矢射成了刺猥,倒在溪涧之中。
幸得这只猞猁牵制了敌方片刻,使伏击者没能放下滚石巨木,众人及时从木桥边的险境中脱离出来,三三两两地隐身在沟涧旁。然而对方铁了心要取顾宣性命,那恐怖的、令人窒息的箭弩竟像是永无止境、永不停歇,让他们无法脱身。
顾七咬着牙,用力将左臂上那支黑翎箭拔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喘着气冲顾宣咧嘴笑道:“这个黑锅,由突厥人来背。”
“欲盖弥彰,一帮蠢货!”顾宣不屑地冷笑。他凝耳倾听着风中的强弩上弦之声,低低道,“曹翙应该已经找到北院大王了,不过等他把燕人引过来,还得再拖一阵。我们必须反守为攻,否则会很被动。”
顾七点了点头,冲躲在右前方石头后的麒风营士兵悄悄地扣了个手势,那士兵便将套着军装的一块大石头往外一扔。
但听急骤的“夺夺”之声如暴雨打荷叶般响起,休止的那一刻,顾七怒喝道:“走!”
三十余人齐齐从藏身之处蹿出来,他们先是以扇形往两翼飞奔,又以之字形在丛林间回旋前进。敌方箭矢已经用绝,又看不清顾宣藏在何处,便有一瞬的停顿,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顾宣已如猿猴般悄悄地由溪涧旁潜伏到了木桥底下。他握着铁索,一扳鞍桥,仿佛不小心间将身形露出大半,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敌方主将鹰隼般的眼神瞬间便发现了他,尖哨一声,上百条彪悍的身影从埋伏的地方涌出来,往顾宣藏身之处冲去。
而这时,顾七等人已经重新隐藏好了身形,待袭杀者都涌到了木桥旁,他们齐齐从暗处探头出来,弯弓搭矢、箭如蝗羽,每一箭都如同阎王爷的令牌,收割着这些狙杀者的性命。
反击开始,狙杀者变成了被杀的猎物。
沟涧边不时响起短促的惨呼声,顾七等人在林间迅捷无伦、兔起鹘落地游走狙袭,每一箭便有一人应声倒下,不过片刻,木桥旁便堆满了尸首。
而顾宣早已悄悄离开了木桥,如幽灵般隐身在一棵大树后面。他无声无息地从背上的箭壶中抽了三支箭,搭弓拉弦,寻找着敌方那名戴着铁制面具的首脑。
他可以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也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死亡气息。这股气息不同于兵戈铁马浸润出来的杀伐之气,倒像是一把锋刃,被嗜血的杀神擎在手中,从阴曹地府中缓缓步将出来,阴冷而险恶。
然而这个人仿佛融入了白白的薄雾之中,顾宣感觉不到他在何处,只能感觉到那股杀意,寒凉浸肤、如芒刺背。
他心底有一丝焦灼,曹翙能不能把燕国的北院大王引过来尚是未知之数,而自己这一行人如同钻进了两头通风的布袋,布袋口被人用绳索提拎着,只等着他们向两侧突围,山顶的滚石巨木就会落下来,彻底将他们闷死在布袋之中。
可若不想法子向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3. 步步错
转眼便是半月之期,其华每日都会带着乌豆去杏林相候。可十余日过去,林中的野草已长到齐膝深,仍不见顾云臻的身影。
这日盐已用尽,其华便往山脚的墟集上去。她买齐东西,正待进一处茶寮喝茶歇息,忽见里头出来一队官兵。这些人面带不豫地匆匆上马,只听一人抱怨道:“他娘的,好好的行狩出了这等事,害得老子不得安宁。”另一人道:“纪阳侯被突厥人刺成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活。朝中正是多事之秋,调你去河北,算不错的了,你就少抱怨几句吧。”
其华心中剧震,忙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那些官兵已上了马,旋风似地去远了。
其华回到小木屋,又如何坐得下来,思前想后,上山采了几捆寄风草,赶在城门落钥之前入了京都。她一路问到纪阳侯府,只见大门紧闭,连那上面高悬着的牌匾都透着股肃杀冷清的味道。
她扣响铜环,过了许久才有仆人将门打开一条小缝,满面警惕之色,问道:“你是何人?”
其华知道这般上门十分唐突,可终究不放心,只得道:“我姓沈,来自青霞山。顾定昭顾公子一个月前给了我些银钱,让我帮他采摘寄风草,现在草药已经采到了,特地送过来,麻烦通报一声。”
这仆人见她说得清楚,又低头看了看竹篓里的草药,面色便缓和了些,点头道:“你且等着。”
他进去后,许久不曾出来。此时已经入夜,侯府门外悬着的两盏气死风灯在风中不停晃动,其华忐忑不安地站在石狮子旁,看着黑暗将空荡荡的街面逐渐吞没,忽觉得有些异样,仿佛在这片死寂的黑沉沉之中,有许多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她正想走下石阶察看,大门忽被“吱呀”拉开,那仆人出来道:“沈姑娘,请随小的来。”
其华跟着他进了顾府,一路走来,雕梁粉壁、楼台峥嵘,她却没有心思细看,满心想问这仆人顾定昭究竟伤得如何,却又不便开口。走了许久,到了一处院落,仆人将她引入花厅,道:“姑娘请稍候。”说着便退去了。
屋子里陈设并不如何富丽堂皇,但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却十分古朴。其华见上面落着“顾定昭”的印章,不禁走近细看。她看得入神,加上夜风将屋外的芭蕉叶子吹得“哗哗”作响,便没听到院门开启的声音。直到脚步声响起,她才微微一惊,回过头,只见一名紫衣青年站在门口,问道:“沈——姑娘?”
他看上去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颀长,容貌清俊,一袭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旧紫袍,虽闲闲地站在门口,却有一股迫人的气度。其华自幼没受过女诫之类的训育,见到陌生男子向来不拘泥作态,然而此刻与这紫衣青年目光相触,便觉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心中有些不自在,遂借着点头致意避开他锐利的眼神,问道:“顾公子呢?”
紫袍青年踏进门槛,道:“你找哪位顾公子?”
“我找顾定昭,纪阳侯顾定昭。”
“哦——”紫袍青年打量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给了我些银钱,让我帮他采摘寄风草。我现在采到了,特地来送给他。”
紫袍青年静默片刻,看了看地上的竹篓子,点头道:“有劳姑娘了,我会转交给他的。”
其华忙将竹篓抱起来,道:“我得亲自交给他。”
“他现在不见外人。”
“不行,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一定要亲自将药草交给他。”
那紫袍青年轻轻叹了口气:“不瞒姑娘,定昭陪圣上行猎时受了点伤,现在还不能见外人。”
其华踏前两步,急问道:“他伤得怎样?快带我去见他!”
紫袍青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有夫人的允许,你是见不到定昭的。男女大防,在下不便久呆,不过,我可以请一位姑娘出来,让她告诉你定昭伤势如何。”
其华只得点头:“劳烦您了。”
紫袍青年去后,又等了许久,一名纤细袅娜的青衣女子走进院子,人还在廊下便娇笑道:“原来是沈姑娘来了。”其华尚怔愣间,青衣女子已走进来,握了她的手道,“是其华吧?定昭时时念着你,可好,你总算来了。”
其华听到“定昭时时念着你”,不由颊生红晕,道:“顾公子他……”
“定昭随圣上狩猎,被突厥刺客刺伤,这两日正在服用陈太医开的药。陈太医叮嘱他不能见风,所以不能见任何人。听说你来了,他急得什么似的,偏又不能出来,只得让我来和你说说话。我叫初夏,是定昭的表姐,你就叫我初夏姐吧。”说罢,她拉着其华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啧啧叹道,“他口口声声只说其华好,我一直想着是位什么样的姑娘,才叫他如此挂念。今儿一看,可算是明白了。”
其华听得他没有大碍,长长地松了口气,再听他在家人面前如此夸赞自己,心中也觉满足。这初夏人长得亲切,说起话来如珍珠落玉盘一般,十分动听。其华既感动又觉亲切,便唤道:“初夏姐。”
初夏摆了点心茶水,拉她入座,笑道:“其华,你难得来,夫人虽说不便见你,也嘱咐我要好生招待你。夫人还很感激你上次采的寄风草,服过之后,病症减轻了很多。”又道,“你住得远,外头已经宵禁了,今晚咱们抵足夜谈,定昭这小子小时候的糗事很多,我详细说给你听。”
其华也知城门已经落钥,便点头道:“如此麻烦初夏姐了。”
“不麻烦,能见到你,我不知有多高兴呢。”初夏笑着为她倒了杯茶,又端来点心,二人说着闲话,初夏忽抿嘴一笑。
“对了,你和定昭究竟是怎么认识的?那小子神神秘秘的,只不肯说。”
****
“……小侯爷与沈姑娘便是这般认识的。”
初夏束手而立,将套来的话细禀了,又道:“这姑娘看着天真爽直,没什么心机,但也不笨。几次套奴婢的话,问顾家和苏相是不是有过节,奴婢揣测着回答,说苏顾两家世代交好,她听了后如释重负的样子。用过早点,她就告辞了,曹翙他们仍旧盯着。”
顾宣点头道:“做得不错。”
初夏得他褒奖,喜滋滋地告退。顾宣看着纸上的三个字,凉凉地缓声念了一遍:“沈——其——华……”
他走到起舞堂,顾夫人仍在默默垂泪,见他进来,抹泪道:“阿宣,这齐华到底是什么人?云臻除了喊小叔叔,便只会叫这个名字,若能找到他,让他来见云臻,说不定云臻便会醒了。”
“我已经派人去查找了。”顾宣劝道,“大嫂,云臻伤得并不重,只是暂时还没有醒过来。您不必太过忧虑,若伤了身子,云臻醒过来看到,对他恢复不利。今天我来守着他,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4. 顾九郎
纪阳侯遭行刺,身负重伤,皇帝震怒,是日便结束围狩,在重兵簇拥下回驾京都。经查,刺客来自突厥残部,皇帝数日内连下十余道诏书,增兵北线,同时命神策营主力回防京畿。
巍巍京都虽然表面上仍如以往一般平静,可一股股的暗流正在幽深的底部汹涌翻腾。顾宣重伤,谁也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顾九——那位手握二十万重兵,以用兵凶悍、神出鬼没而闻名天下的西路军副帅将会作何反应。
各方都将目光投向了皇宫和纪阳侯府,只有老百姓们还在酣然沉睡。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夜,左右神策军八个营已悄然起拔,扼住了京都通往各地的关卡路口;这一夜,皇帝写给永兴军主帅张思之的密函,也正越过重重山峦,抵达了永兴军的行辕;而本已驶往淮安的十余艘漕粮船,也在隅州码头被一道加急令牌拦下,悄然回转京都。
夜深了,整个京都黑沉如墨。因为宵禁,街面上无人行走,只有武侯巡逻时偶尔响起的橐橐靴声。
纪阳侯府后墙外的小巷黑暗幽森,便是武侯也不大敢往这边来,只有野猫们浑然不觉危险与杀机,兀自趁着夜色在墙头巷口游荡。三更的梆子声刚过,野猫们为了抢夺食物,撕咬成一团,声响太大,引得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人都忍不住往巷口瞧了一眼。
便是这霎时的功夫,一道黑影已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了侯府之中。黑影似是对这侯府十分熟悉,如风般掠过重重院落,不多时便到了俯仰轩外。
然而俯仰轩中一片漆黑,黑影原地停了片刻,便往西而行,到了顾云臻居住的起舞堂。东暖阁的窗户是支开着的,如豆灯火下,顾宣正坐在椅中静静沉思。黑影在廊柱后停住脚步,细细地打量着他。
顾宣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呛”地一声抽出了案上的长剑。剑刃的寒光刚映亮眼眸,他便听到了一个压低着的、无比熟悉的声音:“是我!”
“阿九?”顾宣一惊,还剑入鞘,伸手将黑影拉了进去,怒道,“你怎么来了?”
顾九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咕嘟灌了几口,擦了把嘴道:“你没死啊?害得我赶了上千里路,就想来看看你死翘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又往床上瞥了一眼,道,“这小子也没死,你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
“胡闹!”顾宣低声道。
顾九把裙摆一撩,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中坐下,道:“你冷不丁来这一出,事先也不递个话,平白让人担忧。熙州我不守了,你把七哥调过去,把我调回来。”
顾宣哭笑不得,只得解释:“事出突然,当时我们在围场只剩三十来人,还个个带伤,没办法突围给你递个信。回到京都后,这侯府被盯得铁桶似的,老七也是前日才寻了个机会将密信送出去。”
“究竟怎么回事?”
顾宣将围场中发生的事详细说了,道:“当时形势危急,幸好我一发现中伏,便掩护曹翙自涧底逃生,要他把燕国的北院大王引过来,好让他们投鼠忌器,又利用云臻的出现重创了其首脑,大伙这才能脱险。”
“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顾九面色凝重,站了起来,“十三呢?”
“鹤年兄将他带到温泉山庄去了,眼下只能靠着那里的水先缓一缓他的毒性。”
“谁下的毒?”顾九冷声问道。
顾宣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苏——理——廷。”
顾九一惊,反而收了面上的凛冽之意,凉凉道:“又是他。”
顾宣知道必有内情,面露询问之色。顾九却负着手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方抬头道:“我此番冒险上京,一为虚虚实实、引蛇出洞,看看到底是谁让圣上有了倚仗,决心对你下手。”
顾宣靠上椅背,淡淡道:“这个局,从吏部召六哥和十三弟进京述职开始,便已经布下了。”
“六哥……”顾九长叹一声,恨恨道,“不管是老侯爷还是你,待他并不薄,他……”
顾宣嘴角露出讥讽的笑:“人心是这世上最飘忽不定的东西。可惜他气候已成,轻易动不得。”
顾九气得磨了磨牙,道:“我收到要屯田市易的消息,就觉得有些奇怪。屯田且不论,这市易一事,朝中又不是不知道,横山各蕃部都有自己的回易商队,遽然兴市易,岂不是断人财路,必会引起横山动荡。可紧接着收到你的信,得知圣上扶持云臻的那些小动作,又以为他暂时不会下狠手。”
顾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那只是用来迷惑人心的幌子,令我们放松警惕罢了。他们先是用公主和亲与燕国交好,拖住凉国;围场中设美人局控制云臻;重创十三弟让你我失去智囊;再用一份司猎监的假地图引我入死地。如果那日我真的死在了围场,他们马上就会诱骗云臻,哄他召你入京。你若不遵号令,六哥的陇北军就随时有名义反进熙州,接下来,永兴军东进平乱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到了那时,云臻在他们手中,永兴军和六哥联手,各蕃部又因为市易之事而离了心,纵以你的手段和智计,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真是下了盘好大的棋啊!”顾九冷笑着拍了一下桌子,忽然嘴角咧开,“咝”地抽了口冷气。
“怎么了?”顾宣站了起来。
“没事,小伤。”顾九嘻皮笑脸地说道,“老子身上的伤难道还少了吗,像上次……”
顾宣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浑,走了过来。顾九无奈,只得将脚往椅子上一踏,掀起半截裙裾,露出仍在往外沁着鲜血的绷带,骂骂咧咧地道:“一群王八羔子,箭法倒准,等老子回了熙州,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见顾宣停住脚步,环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自己,顾九演不下去了,只得按了按腰,尴尬道:“这里还有一处。”
顾宣不禁皱眉道:“你也太大胆了。”
“下回注意就是。”顾九不耐地挥了挥手,道,“也不是我胆大妄为,而是形势逼人,我非亲自跑这一趟不可。这几年你不在,有些事情我在信中又不便细说,熙州这几年实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六哥的陇北军我向来是指挥不动的。石家、上林川、白水寨也一直不服我的管束,他们甚至私下里和凉国、突厥勾勾搭搭,若非有他们掣肘,我年前就可以收复甘水谷。而且我隐隐约约觉得凉国人已渗入了西路军中,熙州近年来的局势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我有意将这些魑魅魍魉都引出来,便说要去巡边,暗中却放出风声,说收到你重伤的消息,要亲自入京。果然,我刚出熙州城,便遭到了几方势力的跟踪伏击,有石家的人,也有凉国一品堂的人,还有几名突厥高手,直到过了凤翔,我才摆脱了他们。”
说罢,顾九拍了拍身上的襦裙,又笑道:“你放心,过了凤翔后,我便换了女装,他们至今仍不能确定我的行踪,便无法参我‘擅离职守’之罪。我求的是一个‘快’字,所以才在五天之内赶了上千里路。待他们想清楚,再调兵遣将,我已经回到熙州了。军中早已布置妥当,只要他们有动静,老十便可以顺藤摸瓜,将他们一个不落地揪出来!”
话说得轻巧,顾宣却深知这一路之险象环生、惊心动魄。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取出一瓶伤药,递给顾九,轻声:“阿九,你不必为我冒此大险,不值得。”
顾九听得他前半句话,修眉一挑,方要说话,待听到“不值得”三字,心不禁微微一沉,抬起头盯着顾宣。顾宣却将目光偏移开去,望向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顾九也瞟了一眼那条幅,那是顾宣的手书。他的字迹一如昔日,如剑如戟,力透纸背,带着几分武将特有的金戈铁马之气。这些年,他的人越发让人看不明白,只有字还像往年一样锋芒毕露。只是顾九知道,他永远不再是初见时那个鲜衣怒马的焕然少年了。
他跟了他十六年,看着他从倜傥不羁的麒风公子变成了眼前这个日渐沉郁、心思难测的纪阳侯。他看着他在夹缝之中苦苦支撑、殚精竭虑,然而在这一刻,他却如此轻易地说出“不值得”这三个字。
窗外遥遥地传来凄清而单调的更梆之声,“梆!梆梆……”,静寂的夜里,听来格外惊心动魄。
顾九仿若被这更梆之声惊醒,他一把夺过顾宣手中的伤药,不耐道:“几年不见,你怎么啰嗦了许多。”又正容道,“除了引蛇出洞,我今番上京,为的就是苏理廷。这个人是架在我们脖子上的一把剑,此次若不是他,圣上哪能布出如此缜密的局?”
顾宣缓缓点头:“应当是他无疑,以那位之颟顸无能,还没有这等手笔。”
顾九喝了口茶,却忽岔开了话题:“你两个月前不是让我盯着苏理廷派到横山的那个人吗?”
“如何?”
“此人到了横山后,曾尝试与各蕃部秘密接触。我派在蕃部的探子回报,此人在向他们打听一个叫沈世诚的人。”
“沈世诚?”顾宣眉头微皱,“什么来历?”
“我起先也不知道。那人在蕃部中走了一圈,想是得到了些讯息,折路向北,寻到了灵州的塔尔寺,原来他要找的沈世诚便是享誉西北的宗格阿桑大喇嘛,却已于两年前坐化。我得到回禀,让人查了查那个宗格阿桑活佛,没查出什么来。本来这事就这么过了,谁知那人回了横山后,又在打听琵琶川残部的消息。”
顾宣一怔:“琵琶川是横山三十六寨之一,却因为勾结突厥、造反谋逆,被灭族有十七年了,苏理廷派人打听他们做什么?”
“我也觉得奇怪,于是加派了人手盯着,谁知就惊动了那人。他似是想连夜将消息传出去,老十亲自带着人马去追,不慎让他掉下悬崖,死了。”说着,顾九耸了耸肩,将双手摊开,一副惫懒无赖的样子。
顾宣知道必有后情,静静地看着顾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5. 婚姻事(上)
顾府西面有一小湖,湖中央有座水榭,与岸边并无九曲回廊相连,平日里需荡舟而往。只有与顾府有渊源的人才知道,这方小湖乃是依据远在千里之外的熙州帅府内平澜池的样式建造的。
水榭中,顾宣姿态优雅地将泉水烧开,用头水烫了杯子,又将浅碧色的茶水注入杯中,让淡淡的茶香缭于鼻际,微喟道:“今年江南雨水足,养得这茶叶不错。”
苏理廷盯着他看了很久,想着这么年轻清俊的皮囊下却有着如此老辣的一颗心,不禁恨得牙痒痒的,但眼下授人以柄,只得叹道:“年轻时候的荒唐事,不提也罢。顾侯,不知你手持这份东西,意欲何为呢?”
“苏相放心,顾某别无他意。只要十三无恙,再劳烦苏相在圣上面前替顾家多多周旋,请其不再苦苦相逼。那么沈世诚的这封遗书,我一定会收得妥妥当当。”
苏理廷低头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冷冷道:“果报成熟时,求避终难脱。不思议业力,虽远必相牵。也罢,苏某自己作的孽,如今也只好自作自受了。”
“哦?那苏相的意思是……”
苏理廷盯着顾宣,神情幽晦:“敢问顾侯,可相信佛家因果业报之说?”
顾宣一愣,旋即微笑道:“顾某枪下亡魂无数,这辈子恐怕是不会有立地成佛的机会了。苏相修的是孔孟治国齐家之道,难道还信这个?”
苏理廷叹了口气,道:“我原是不信的,但当顾侯拿出这东西时,便不得不信了。这人啊,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后果,即便是逃得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苏某如此,顾侯也是如此,便是……”
他忽顿住了话语,站起身来,走到水榭的大直棂窗边。初夏的凉风将水榭四周挂着的纱幔吹得高高扬起,苏理廷站在纱缦下,静静地眺望着远处,并不急着开口。
顾宣也不着急,又倒了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水榭四周沿着曲槛栽着几丛牡丹,眼下天气已有些热,曾经茂盛的牡丹也快落尽了,一阵风吹过,就听到“啪”的一声花瓣落地的声音。
苏理廷的目光凝在凋谢的牡丹花上,叹道:“花开花落、极盛而衰,世上万事万物莫不如此。可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勘破?我想当年明永兄也知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道理,偏偏他也勘不破、看不开,所以即使知道西路军已病入膏肓,需要刮骨疗毒、壮士断腕才能革弊前行,但他还是没有这种勇气。”
顾宣听他忽然提起了过世的大哥顾显,不由狐疑地抬起眼眸。
苏理廷回到案几前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淡淡一笑,道:“顾侯,沈世诚的遗书中只说了琵琶川被灭族,他们兄妹想复仇,所以才找上苏某。可你有没有想过,琵琶川也是横山三十六寨中的一部,他们的祖先和你们顾家的祖先是订立过‘铁券之盟’的。他们被石家联合顾六给灭了,为何不去找顾老侯爷申冤,反而要找上苏某,干下那等滔天大案呢?”
说罢,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函,顺着案几慢慢地推了过来:“苏某投桃报李,请顾侯过目。”
顾宣抽出信函,低头一看,不禁瞳孔收缩,仿佛见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
苏理廷淡淡一笑:“这件事,明永兄也知道。”
顾宣沉默良久,涩声开口:“原来如此……”他还为这惊天的秘密所震撼,轻声道,“所以大哥和太师才联手压下了此案,也正因为此,沈氏兄妹才找上了令公。”
苏理廷唇角微勾,慢慢地饮了口茶,悠悠道:“说起来,苏某十分佩服顾侯。你比你大哥有远见,也更有魄力,敢以猛药去苛、以重典治乱,对西路军进行大刀阔斧的整肃。但苏某想劝顾侯一句,因果业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顾氏传爵袭紫已有百余年,有些事,非人力可以挽回的。”
顾宣低头看着手中那封透着些赫黄色、显然已经年代久远的信函,许久都没有吭声。
良久,他抬起头来,冷笑道:“那便如何?终究我们还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自脱身。”
“是啊,没想到最终我们都落到对方毂中。”苏理廷怅然一叹,道,“既然都不想抱着死在一块,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顾侯,你要苏某在圣上面前替你周旋,但眼前局势,已不是苏某一句劝便能解决得了的,你要圣上罢手,圣上又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反出京都?即便是顾侯真的拿着那封遗书进宫,圣上盛怒之下斩了苏某全族,那也无济于事。”
顾宣缓缓道:“那苏相的意思是——”
苏理廷道:“相信顾侯看得明白,长庆以来,各路帅府拥兵自重,朝廷寝食难安,迟早要削夺各路兵权。西路军乃天下各军之首,所以圣上才拿顾氏开刀。只是现在一击不中,反而引起了其余几路帅府的警惕,圣上也是骑虎难下。咱们得给圣上一个台阶,一个足以安抚各方的借口,来维持原状。只要能有几年缓冲的时间,以后的局势,谁又能说得清呢?”
顾宣眼神闪动:“哦,什么借口?”
苏理廷却半天不语,只拿起桌上茶杯,仰头一口喝干,然后自己又斟满一杯,狠狠地灌了下去,如是者几次。半晌之后,他恨恨地盯着顾宣,冷笑道:“顾侯,你不惜纡尊降贵,又是请我女儿采药,又陪她骑马,花了无数的水磨功夫。为了对付苏某,你也算用心良苦了!”
顾宣先是一怔,旋即微微笑了笑,却并不接话。
苏理廷叹道:“也罢!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我苏理廷是始作俑者,少不得我去摆平此事。眼下,也只有联姻一途了。”
“联——姻?”
顾宣咀嚼了一番这两个字,半天都没有说话。
苏理廷叹了口气,道:“苏某是朝廷要改革兵制的始倡者,而你顾家是圣上要拿来祭旗的。若是苏某等会入宫,求得陛下允准苏顾两家联姻,那就证明朝廷已放弃了改革兵制之策,而你顾宣也等于在向朝廷表态,不会叛出京都、谋求自立。其余几路帅府自然也不会再紧张了。”
顾宣目光凝在被细雨浸染得一片朦胧的窗上,许久,淡淡道:“苏相这是要将我顾氏一门牢牢地绑在你这艘破船上?”
苏理廷闻言呵呵直笑:“正因为是破船,不妨破釜沉舟,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再说,用我这艘破船换十三郎的性命、顾老侯爷身后之名,以及东宫和朝堂的稳定,太划算了。”
顾宣沉吟了好一会,缓缓道:“令嫒聪慧爽利,又为沈氏所出,倒是我们顾家高攀了。”
苏理廷叹道:“这个傻孩子哪里聪慧了?顾侯,你不要告诉我你和她真的只是偶遇。这话若是传出去,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顾宣垂下眼皮,轻啜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如此,苏相且容顾某思量几日,再作决定。”
苏理廷振了振衣袖,起身道:“也行,不过顾侯得抓紧时间,十三郎的伤势可不等人。”
****
顾家祠堂永远是黑色的,黑色的牌位、黑色的门窗、黑色的地砖。因为黑,所以沉重。墙上挂着的列祖列宗画像永远低垂着眼,看着子孙后代在这里跪拜,看着顾家从尸山血海中走到现在。
夜很静,静得能听到院中石榴花“啪”地掉落在地的声音。远远的钟楼上,二更梆鼓敲响。顾宣在祠堂门口静立良久,缓步走了进去。寂静的深夜中,只听得到他的靴子在青砖上走过时发出的缓而沉的“嚓嚓”声。
他在供案前停住脚步,抬头望向上方罗列如林的牌位。
香烛缭绕,青烟袅袅,每一个若隐若现的名字,都凝固着一段惊涛骇浪、风起云涌的往事。
顾宣缓缓将目光投向最前方的牌位,那上面写着“顾公显之神主”几个字,最后那个字的那一点是他点上去的。点上去的一霎那,他闭上了双眼,知道这一笔下去,大哥便已渡过忘川河,去往彼岸。
他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牌位上的每一个字。这一生,第一个认识的字,第一次骑马,第一招枪法,第一次上战场,都是这个叫顾显的人教给他的,但他唯独没有教过他怎么去看清女人的心。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顾宣迅速收回手,转过身子,低声道:“大嫂。”
顾夫人的目光凝在那牌位上,眼中泛起悲伤之色,轻声道:“阿宣,你心中是不是有难以决断的事情?”
顾宣低着头,道:“没有,只是路过这里,进来看一看。”
“你小时候有什么心事,就喜欢跑到这里找你爹说话。”
顾宣勉强笑道:“那是小时候淘气,被大哥和大姐责骂,又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掉眼泪,跑到这里来哭罢了。”
顾夫人叹道:“云臻就没有你这种福气,我看着他这么不成器,有时候真想他爹从地下跳出来,将他痛打一番才好。”
顾宣轻声道:“云臻还年轻,再历练几年能当大任的。”
顾夫人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上了香,向着牌位合掌,闭上双眼,不知在祷颂什么。离开时她说道:“阿宣,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比你大哥还要出色。不管什么事情,你决定了就去做吧。”
看着她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顾宣又回头看向顾显的灵牌。灵主牌位仍然沉默着,它注视着顾宣,仿佛顾显离去时最后的目光。
遥远的巷子里,梆鼓再次敲响。顾宣立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6. 婚姻事(中)
已是初夏,宫中桐荫渐浓,可皇帝在绿荫里坐着,仍觉心头烦躁,随侍的太监宫女大气也不敢出,满院只听见苏理廷恳切的声音。
“一击不中,顾宣和顾九已作防备,朝廷无法再轻取熙州,其余几路帅府也生出了警惕之心。依臣看,兵制改革的策略需作调整,顾家那边,宜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是,陛下。依臣之前筹谋,为了迷惑顾宣,假意扶顾云臻与其相斗。现在可假戏真做,切切实实地将顾云臻扶起来。据臣所知,西路军中忠于顾显的不在少数,顾宣并没能掌握全局。”
皇帝沉吟不语。
苏理廷诚声道:“那日围场之事,陛下也看得分明,顾云臻年少气盛、涉世不深,顾宣对西路军的整肃又动了顾六等一批老将的利益,西路军的矛盾迟早会激化。只要让顾云臻有了与顾宣抗衡的实力,关键时候推一把,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他顾家便能从内部冰消瓦解。”
皇帝盯了苏理廷一眼,有些犹豫:“围场之中,顾氏叔侄虽起了龊龌,但后来为了彼此,性命都不顾……”
苏理廷道:“恕臣斗胆,请陛下宣当日主持伏击的人来。”
皇帝向内侍道:“去叫小仙。”
不多时,内廷总管兼左神策军中尉霍小仙匆匆赶了来。霍小仙乃内臣之首,在宫中权势熏天,乃皇帝身边头号得用的人。苏理廷避嫌,敛眉低目,并不向霍小仙主动打招呼。
皇帝将苏理廷的请求说了,霍小仙转身出去传命,小半个时辰后,几名神策军将一位铁面人抬了进来。
铁面人养了多日,仍气息奄奄,撑着半个身子给皇帝行礼:“罪臣乌海,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皇帝道:“请罪的话且慢点说,苏相有话要问你。”
铁面人只是行了半个礼就已经面白如纸,霍小仙上前为他推拿运气,他才能依着苏理廷的问询,勉力将围场伏击细节讲述了一遍。苏理廷听罢,叹道:“臣料得果然没错!”
霍小仙也很快明白了窍节所在,恨恨道:“顾宣这厮,好奸诈深沉的心思!”
皇帝却没有听出来什么蹊跷:“卿等何出此言?”
苏理廷解释道:“陛下,顾云臻闯进峡谷时,顾宣正与乌海对招,谁先泄了真气谁就有性命之虞。”
“所以他没有出言示警。”
霍小仙插话道:“启禀陛下,乌海方才言道,顾云臻冲进峡谷之后,发现顾宣正与乌海相拼,他直接冲了上来,被乌海的手下所伤。这时顾宣似是急了,内息露出破绽,乌海趁机击中了他的胸膛,他倒在地上,乌海以为自己得手,上前查看,谁知顾宣竟是假伤,这才不慎被顾宣刺了一剑。”
皇帝仍没有明白:“有什么不对吗?”
苏理廷道:“陛下,您忘了当年威宗曾赐过一件软甲给顾家吗?”
此言一出,担架上的乌海也明白了过来,不由咬牙切齿道:“顾宣这厮!好狠毒的心思!”
他从软架中仰起身子,喘着气向皇帝道:“陛下,顾宣一定是穿了护身软甲,被臣击中后并没有真的身受重伤。但正因为他穿了护身软甲,所以和臣对峙时,他完全可以出言示警,阻止顾云臻冲进峡谷,偏偏他没有出声,任由顾云臻闯了进来。”
皇帝仍是懵懵懂懂,苏理廷只得将话挑明:“顾宣算到咱们要留下顾云臻来挟制顾九,所以只要顾云臻冲进峡谷,乌海投鼠忌器,布置在山顶的伏击只得作罢,这样顾宣才有突围的机会。”
霍小仙阴恻恻地道:“他此举乃两重心思:放顾云臻进峡谷,若咱们有所顾忌,他便有机会突围;若咱们不在乎顾云臻的死活,他就可以将他嫡亲的侄儿当做逃生的垫脚石,顺便将这个唯一能阻碍他继承爵位的人,借咱们的手除掉。此番险些让他得逞,顾云臻至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皇帝这才全然明白过来,他又羞又恼,暴怒之下抬起脚,将树下纳凉的白玉石凳踢得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个圈,犹觉心火难平,咬牙道:“欺人太甚!”
苏理廷急忙跪下,道:“陛下息怒!虽然此回没有成功,但咱们看清了顾宣的心思,他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将兵权交给顾云臻。唯今之计,只有将顾云臻扶起来,让他们鹬蚌相争。”
皇帝盛怒之下却犹有迟疑,苏理廷又劝道:“陛下,成任何事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想来也是铲除顾氏的时机未到,否则燕国北院大王怎会恰恰于那个时候闯进了峡谷?乌海即便有心一并除了顾氏叔侄,可难道要连北院大王也杀掉吗?”
皇帝自过了天命之年后,便十分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说法,听了不禁心中一动,缓缓点头:“苏相说得也有道理,只是……”
苏理廷知道他的心思,忙道:“眼下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以安各方之心。”
皇帝看向苏理廷,缓缓道:“苏卿有何妙策?”
****
苏理廷得了圣意,正准备赶去青霞山,刚换过便服出府,迎头撞上顾宣,便知他有要紧的事情。此时大局已定,他遂改了称呼,语气也亲切了许多:“阿宣前来,所为何事?”
“正有一件事情为难,要与令公商议。”顾宣与苏理廷并肩而行,“沈姑娘不便归宗、身份不显,况且她娘去世不到一年,尚在热孝之中,对外是说不过去的。”
“依你的意思……”
顾宣微微一笑:“不如让沈姑娘挂在您家二夫人的名下,我记得她当年生过一个女儿,叫做苏之华,只是三岁那年便早夭了。苏相只需说当年之华小姐体弱多病,恐养不大,一直寄养在尼庵,对外说她已早夭,如今长大成人,病全好了才接回来的。这样,沈姑娘嫁到我们顾家,不会有名门贵眷瞧不起她,也不致惹人非议。”
苏理廷恰是这般盘算的,点头道:“便是如此,我这就去接她回来。”
“苏相莫急,联姻之事,总得问过沈姑娘自己的意思。她若不情愿,日后也会夫妻不谐。只是咱们都不好直接去问她,我今日请到了一位长辈,来开这个口。”
苏理廷循着顾宣的目光看去,一名白发老太太正从前方轿舆上下来。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见礼:“老太妃,怎么把您给惊动了?”
顾老太妃难得出宫,喜得合不拢嘴,露出快要掉光了的牙齿,含糊不清地说道:“理廷啊,你小时候跟着你哥进宫,调皮捣蛋,摔断两根牙齿,现在牙齿可长齐了?”苏理廷尴尬笑道:“惭愧,让老太妃挂念了。”
顾老太妃乐呵呵地道:“没想到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还能看到苏顾两家成为姻亲。走,去看看你闺女。”
****
一行人上了青霞山,快到沈红棠墓前,顾宣道:“我得避嫌,姑奶奶,您和苏相进去吧。”
其华正与乌豆嬉闹,见苏理廷神态恭敬地引着一名贵妇装扮的白发老太太进来,便站了起来。苏理廷道:“这是宫中的顾老太妃,纪阳侯的姑奶奶。”
其华听得是顾家的人,心儿如同小鹿乱撞。她不知该怎么行礼,索性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叫道:“老太妃。”
顾老太妃拉了她的手细看,转头向苏理廷道:“理廷,这么水灵的闺女,你怎么生出来的?”苏理廷不好答话,只得干笑。
顾老太妃有着与所有养尊处优的老人家一样的爱好,从苏家与顾家的渊源扯了开去,再讲到京都才子佳人的轶事,甚至连这青霞山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7. 婚姻事(下)
洪太妃看着其华在蒲团上跪下,微笑道:“倒有几分苏相年轻时的俊俏样子。”
其华却很惊艳于洪太妃的年轻美貌,她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又是那种如牡丹初放般的秾艳,浑看不出已为先敬皇帝守寡了十八年。顾老太妃在旁边催促:“还不快叫义母?”
其华脸红红的,不作声。顾老太妃嗔道:“你这孩子,先前瞧着挺大方的,这刻怎么了?”
其华偷偷瞅了洪太妃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太妃娘娘这么年轻,我看叫姐姐还差不多。”
满阁的人不由都笑了,洪太妃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连声吩咐宫女将见面礼多添一份。待宫女们领着其华退下,她兀自抓着团扇笑个不停。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了,阁中只余她和顾老太妃二人,她才慢慢将艳丽如花的面容自团扇后露出来,盯着顾老太妃,轻声道:“珍姨,你托我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那苦命的治儿在何处吗?”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顾老太妃起身将四周看了一遍,确定阁内外再无旁人,方才回到洪太妃身边,在她耳际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几句话。洪太妃心头一阵激荡,手中握着的象牙柄团扇“啪”地掉落在地。
这一刻她其实应该笑,却有泪成串滴落:“珍姨,你没骗我?为何到今日才告诉我?”
顾老太妃叹道:“这种事情我怎会骗你?你是治儿的亲娘,他身上有何特征,何处生有胎记红痣,到时你自可验看。而且那孩子……唉,实是生得与你有几分相似。这事也是阿宣去年才查出来的,他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你。你也知道,这事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否则……”说着往建极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洪太妃悲喜交加地笑道:“是啊!十七年了,我始终不敢相信我的治儿就这样离开了。”她用手虚虚地比划着,泣道,“他离开我的时候,才这么大,如今却……”
落了数串泪水,她又冲着建极殿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怕什么?怕的应该是他!他害死了先敬皇帝,害死了我的治儿,又杀了那么多宗亲藩王,才坐稳了那个位子。这些年来他对我有求必应,还不是想着堵天下悠悠之口,生怕人家说他弑父杀弟、谋国篡位?”
她渐渐露出狂态:“这些年我委曲求全,就是心中存着一点念想:我的治儿没有死,终有一日会回来!”她站了起来,向顾老太妃大礼拜下,泣道,“珍姨,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那苦命的治儿就全拜托给纪阳侯了。”
顾老太妃将她扶起来,轻声道:“你放心,阿宣会照顾好治儿的。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露了端倪,引那位起疑心。一旦时机成熟,你们母子自可相认。”
洪太妃含着眼泪不住点头。
顾老太妃离去后,洪太妃在白玉观音像前跪下来,低声祷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治儿平平安安,我洪雪清愿下十八层地狱,来生做牛做马,以洗一身罪孽……”
观音菩萨低眉善目,静静地看着她。
她求了菩萨十七年,只求这一刻的到来。
她本是云南王的幼女,碧玉年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曾想中央皇廷忌惮父王势大,下旨将她选入宫中。
所幸雍王虽然年纪大了些,又曾死过两任王妃,却保养得很好,气度清贵高华,且对她极为宠幸,闺阁间甚是小意温存,她心中那一丝不平之意便也渐渐地消散了。
唯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那位比自己年纪还要大的雍王世子。
犹记得和王府诸人初次相见,看着那位比自己还要大许多、鹰视狼顾的世子意味深长地唤一声“母妃”,她惶然不知所措。之后的日子里,他看着她的炙烈眼神,更让她胆战心惊,坐立不安。
所幸嫁过来一年之后,她便怀有了身孕。雍王十分欢喜,某日喝得薄醉,甚至说了一句“迟早要废掉那个天煞星”。她暗自喜悦,只求能得菩萨护佑,顺利诞下麟儿。
不曾想她刚刚如愿生下治儿,威宗病重不起,雍王进宫服侍汤药途中遇刺身亡。世子以雷霆手段控制京都,在重臣拥护下登基为帝。
等她听到消息,仓惶地从王府出来迎接圣旨,治儿已被新帝以宫中环境优渥、便于抚育为名抱走了。
为了治儿,她只得主动走进了建极殿,走向了志得意满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
他炙烈的眼神从来不曾改变过,不见天日的帷幕后,是他无尽的纠缠,是她永远不能说出口的伤痛与悲愤。
即便是后来的“七王之乱”,他被迫巡狩延州,仍不忘将她们母子带在身边。
再后来,贼人作乱,一把大火烧毁了延州行宫,她仓惶地从火场中逃出来,得到的却是治儿不幸丧身火海的噩耗。当她哭得肝肠寸断,将目光投向被重兵拱扈着的那个黄色身影,看到的,是他故作悲戚神情下一抹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父王来信劝她忍,她便忍了十余年,将杀夫之仇、失子之恨湮灭于不动声色,甚至不惜委曲求全、以身侍仇。
她像默默开在黑暗沼泽中的仇恨之花,只静待这一天的到来。
****
洪太妃喜静,并不常召其华过去,其华便在槐华院陪着顾老太妃。顾老太妃是上了年纪的人,终日无事便叫其华为她念经。其华每日上午随女史们学规矩,下午则在佛堂陪着顾老太妃。
其华自幼没受过管束,并不把什么礼仪规矩放在心上,但想到他一片赤诚,连身份都替自己安排妥当,投桃报李,自己绝不能令他被人耻笑,于是随女史们学礼仪时十分用心。顾老太妃起始尚有顾虑,听得女史夸奖后,考较了其华几次,见她虽仍野性未除,但基本礼仪却是学得不差,这才放下心来。
贴身服侍顾老太妃的是四名宫女,其中三名已过三十,另一名尚是二八年华,名唤紫英,是几天前从菡萏馆调过来的。听说她不小心将陈贵妃最喜欢的一株芍药浇死了,本要罚去浣衣局的,洪太妃恰好经过菡萏馆,见她哭得可怜,便说了两句话。洪太妃在宫中地位甚是尊崇,陈贵妃也不敢违拗其意,便命人将紫英送了过来。洪太妃只是一时心软,见紫英刺绣上的活不错,恰好顾老太妃这里缺一个掌管衣饰的宫女,遂将她转送给了顾老太妃。
其华自幼没有玩伴,这会倒和同龄的紫英颇为投契。处得久了,明白了宫中的规矩,紫英虽然逃过贬去浣衣局一劫,但她入了宝清宫,便再也没有出宫的机会,将和老太妃太妃们一样,在这里寂寞老去。其华与紫英一个月下来处得情同姐妹,索性便去求顾老太妃。顾老太妃没有马上答应,其华又厚着脸皮去求洪太妃,洪太妃与顾老太妃商量一番,答应了其华的请求,将紫英赐为其华的陪嫁宫女。二人有了这一出,更是亲近了。
这日紫英刺绣,绣的是一幅《桃李图》,她用的是双面绣,正面看来是桃,背面却是李,双色绚烂,与整幅图的寓意巧合到极致。其华在旁看着,不禁叹道:“怎地这般手巧,我可不如你。”
紫英娇憨笑道:“奴婢不过是个丫环,您快别说这话。”
其华认真道:“我可没把你当成丫环。等我嫁过去后,会想办法放你自由,再请他在西路军中为你择一夫婿,咱们便是亲姐妹一般,岂不更好?”
紫英一听,笑弯了腰。笑罢,她抬头看着其华,眸色深深,缓缓道:“他?他——是——谁?”
其华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她是在打趣自己,“啊”地叫了一声,扑上去将她压住,嗝吱她的腋窝,紫英笑得连声求饶。二人嬉闹一番,又携手去看白头宫女们垂钓。
那幅《桃李图》,直到成亲之时都没有绣完。
成亲的前一夜,洪太妃派了年长的女史过来,教导其华洞房诸事,还拿了压箱底的瓷人示意,其华听得满面通红。女史走了许久,她仍觉得脸颊像烙铁一样发烫,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坐在窗下,对着忽明忽暗的烛火,觉得一颗心也像这烛火冒出的青烟般飘浮不定,好半天不得宁静。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老太妃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其华忙上前扶住她。顾老太妃在软榻上侧身躺下,看着她慈祥地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其华脸颊一红,低下头,轻声道:“之前茶喝多了点,睡不着。”
顾老太妃了然于心地笑了笑,抓着她的手轻拍着,皱纹中都是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8. 再相会(上)
顾宣成亲,最忙碌的当属顾云臻。朝中给顾宣批了一个月的假,皇帝又命他将军务暂交予顾云臻打理。顾云臻除了要随顾夫人和管家筹备婚礼,还得每日去宫中应卯,忙得不可开交。
成亲这日,他负责接待前来贺礼的王公大臣,一口水都顾不上喝,拜天地时,正想要挤去正堂观礼,偏偏席上两家有夙怨的公子哥打了起来,撞倒茶棚,险些起火,顾七拉着他去劝架,等回到正堂时,吉礼已成,新娘子早已被送往喜房。
是夜顾府花团锦簇,明烛高烧,宾客如云。顾云臻陪着众宾客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他惦记着要拜见婶娘,虽然宿醉后头疼不已,仍爬起来洗了把脸,兴冲冲地来到瑞雪堂。
顾夫人是长嫂,正在等苏家娘子过来相见,却见顾宣身边的丫环初夏进来禀道:“夫人,六夫人昨夜不小心着了凉,起不来床。侯爷正守着她,命奴婢禀告夫人,说别院离这里远,又要坐船又要换马车,怕六夫人经不起折腾,今日便不过来了。等六夫人身子好一点,再来和夫人相见。”
顾夫人忙问:“怎么病了?严不严重?”
初夏笑道:“依奴婢看,倒不是很严重,只不过侯爷心疼六夫人罢了。侯爷昨晚一宿未睡,奴婢方才看着,他眼睛下面都是青的。”
婆子们便都笑了起来,顾夫人也笑骂道:“都是你家侯爷把你惯得这般没规矩。”
顾夫人的陪房吴氏凑趣问道:“说起来,昨日侯爷严令不许闹洞房,大伙都没见到新娘子的模样,不知道这位六夫人究竟生得如何。”初夏抿嘴一笑:“一个字,美。”吴氏拊掌笑道:“难怪侯爷这般心疼她。”
顾云臻听得既尴尬又好奇,这位苏家娘子究竟生得何等出色,小叔叔说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可一想到小叔叔曾经历过丧妻之痛,若是能重觅有情人,倒也未尝不是件美事。转瞬他又想到其华,小叔叔说曾去杏林找她,却只见几株杏树上刻了同一句话,说她去了正定的舅舅家。自己伤好后去了杏林,树上刻痕依然,却不见伊人娇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顾夫人见他若怔若喜,便问道:“云臻,你不是还要处理军中事务吗?圣上早有旨,让你御前行走,你也该学着如何理事,为你小叔叔分担分担。他新婚燕尔,就让他休息一下。”顾云臻忙道:“孩儿这就去。”
朝中却无甚事,顾云臻相思难以排遣,每日上朝后便打马去青霞山,期盼能见到其华归来。可杏林绿荫匝地,树上刻痕渐陈,他日日等到夕阳落山,仍不见她的一片衣影。他也曾去附近农家打听,可寻遍青霞山只有一户人家姓沈,却没有叫做“其华”的闺女,问得多了,还被人当作浪荡子弟赶了出去。
顾云臻心事重重,晚上也睡得不踏实,有一夜在梦中依稀身处青霞山顶,听到其华吹响胡笳向老鹰示警。可当他大汗淋漓地醒过来,四周只得沉沉的黑暗与寂静。
他疑惑渐重,有心求顾宣派人查探一下。可顾宣自成亲后日夜不离新夫人,二人在水榭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顾云臻每次走到别院门口,都被顾七挡了回来。
这日散值后,顾云臻正要打马回府,却见兵部左侍郎窦彦追了上来,笑唤道:“小侯爷且留步。”
窦彦是三朝老臣,十分的和蔼慈祥,见着他们这些小辈总是笑眯眯的,顾云臻有军务不娴熟的地方,他也不摆架子,悉心指导。顾云臻对他甚是尊敬,忙翻身下马。
“小侯爷,有件事情是上月便和顾侯商量好了的,只等盖上印章便可。可当时顾侯没带印章,又忙着成亲的事,便搁下了。如今他新婚燕尔,不便打扰,小侯爷既然代他处理军务,定是将印章交给了你,便请将这份条陈盖章发出去吧。”
顾云臻拿起细看,原是兵部会同顾宣议定的条陈,嘉和公主下个月出嫁后,估计西线与凉国不会再起战事,兵部见西路军军纪有些松驰,想将各营将领互相挪个地,以免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滋生懒惰腐败。顾云臻见只是西路军中内部调动,且下面署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顾宣手迹,忙从袖中掏出印章。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叫唤声:“云臻!”
顾云臻扭头一看,原是武安侯世子李惟成领着一群贵胄公子嘻嘻哈哈地从宫中出来。武安侯乃西南军的主帅,世代镇守夔州,剿灭残蕃并制衡云南王。这位世子爷却是在京都长大的,只因他生下来后,外祖便中了风,武安侯夫人是独女,放心不下老父,便索性带着世子长居京都,侍奉汤药。她忙于尽孝,未免疏忽了对儿子的管教,李惟成长大后,赫然成了京都头号不务正业、风流放诞之人,镇日里带着一帮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眠花宿柳。
顾云臻素来看不惯这群人仗着祖宗余荫浪荡形骸、纵情声色,但偏偏他们都与顾宣交好,算起来都是他的长辈,只得转身见礼。
李惟成揽住他的肩膀,贼兮兮地笑道:“云臻,听说你小叔叔自洞房以来,半个月没有出门。若真有此事,你可得劝一劝他,身子骨要紧,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顾云臻心中已是不悦,众人还在纷纷笑道:“定是新娘子生得太美,定昭缴枪不杀,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有人作捶胸顿足状:“早知苏相还藏着一位这么如花似玉的女儿,我定然上门求亲了,也不致于让定昭损了身子,他可是国之柱石啊。”
顾云臻越发烦躁,不想理会这些人,他走开两步,正要在那条陈上盖下印章,李惟成又一把拉住他:“云臻,今天靖忠从柳州回来,咱们为他接风。走,上醉月楼去。”
顾云臻曾听人说醉月楼以小倌闻名京都,顿时像被火烫了般将李惟成的手甩开,急匆匆走到旁边,在窦彦手中的条陈上盖下印章。窦彦笑道:“小侯爷这是头一回办理军务吧,需得具名的。”便有随从捧过来笔墨。顾云臻也没有多想,挨着顾宣的手迹签上自己的名字,窦彦笑着收了。
李惟成气得“哈”地笑了一声,随即领着众公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
顾云臻也没有在意是否会得罪了李惟成,他忙完诸事,回到起舞堂时已近戌时末,正要睡下,窗户上忽有剥啄声响起。他爬起来支开窗,看到来者那铜铃般的眼睛、满脸的络腮胡子,愣了片刻后,喜得蹦出去一把抱住他,叫道:“三叔!”
来者正是西路军中声名赫赫的顾三,顾云臻与他多年未见,十分亲热,忙吩咐厨房下了一大碗面,切了一斤牛肉,再摆上一壶上好的汾阳白,问道:“三叔,您怎么来了?”
顾三叹道:“老六说小侯爷身边没个人指点不行,寻了路子让兵部替我安排了一个职位。我本不愿离开西路军,就不信斗不过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只是一想起侯爷的再造之恩,便怎么也不放心小侯爷您。”
顾云臻忙道:“委屈三叔了,不过九叔和六叔这些年领兵作战甚是老练妥贴,您无需担忧,便留在京都指导我吧。”
二人你一杯我一盏,顾三问道:“听说公子娶了苏理廷的女儿?”
顾云臻也知道爹的这些心腹旧将对顾宣一直不怎么服气,遂提醒道:“三叔,见了小叔叔,您可不能再这么称呼。”
“圣上可早就说了,待小侯爷十八岁,公子就得把爵位交出来。”
“三叔放心,小叔叔这些年对我极好。而且他说了这两年要手把手地教我,两年之后便会将爵位还给我。”
顾三冷笑道:“希望他说话算数。”
“三叔!”
顾三重重放下酒杯,道:“既然公子要让位给小侯爷,那他为何还要娶苏理廷的女儿?”
顾云臻压低声音道:“三叔有所不知,围场之事,对外说是突厥人干的,背后主使只怕就是苏理廷。但小叔叔说眼下还不能和苏理廷撕破脸皮,只能娶了他的女儿,以联姻而破兵制改革,既可令圣上不再为难,也安各路帅府之心。”
顾三仍是嘿嘿冷笑,顾云臻知他性子,也不再劝。又喝了两盏,他想起一事,道:“三叔,几天前兵部发了文到熙州,估计你没有看到。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兵部想整饬军纪,将各营将领互调了个位置。”
顾三听罢,酒也醒了,又惊又怒道:“小侯爷,这么大的事你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9. 再相会(中)
顾宣在初夏的服侍下换上深紫色丝袍,淡淡瞥了一眼坐在铜镜前的其华。
初夏只得鼓起勇气走到其华声后,战战兢兢道:“夫人,大夫人正等着您过去……”
其华却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
见铜镜中映出她瘦削了许多的面容,浑没有与自己抵足夜谈时的水灵红润,又见她眼神冷如寒冰,初夏不由低下了头。
其华自铜镜中冷冷地盯着她,手中逐渐用力,“啪”地一声,一把黄杨木的梳子被她扳断了数根木齿。
初夏回头看了看顾宣的神色,快哭了出来,只得继续哀求道:“夫人,奴婢给您梳头。”
其华冷冷一笑,抓起妆台上的珐琅盒子用力往她脸上砸去。初夏躲避不及,额头被盒子砸中。鲜血汩汩流下来,混着蔷薇粉,似在脸上开了一道骇人的口子。
初夏不敢抬手去抹,急忙捡起珐琅盒子,又用袖子去擦地上的蔷薇粉。其华站起来,指着她痛骂:“滚!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你一回我砸一回!”
初夏抬起头,怯怯地看向顾宣。顾宣挥了挥手,她如获大赦,退了出去。
顾宣慢条斯理地走向其华,其华背靠着妆台,警惕地看着他走近,忽抓起身旁的花瓶,用力在妆台上一砸。“呛啷”声后,她握着碎瓷片对准顾宣,不说话,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顾宣却并不看她,好整以暇地走到铜镜面前,整理着腰间丝绦,口中悠悠然道:“你既然想通了,不打算再逃跑,我也就说话算话,不会碰你。可苏相好不容易才在圣上面前把话说圆了,如果你闹得太过,传到圣上耳中,难保他不会起疑心。若不想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你这脾气……”他上下打量了其华一眼,淡淡道,“可得改改。”
其华恶狠狠地盯着他,握着瓷片的手因为用力太过,指节捏得像玉石一般白。可听到顾宣最后那句话,她浑身一激凌,手慢慢地垂落下来。
顾宣不再看她,径自出去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其华扑到窗前,狠狠呼吸了几口湖水湿润的气息,才觉得心头那股子恨意稍稍淡了些。她回到妆台前坐下,梳好头,将鬓边的碎发用桂花油拢了,凝望着铜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
云臻……
她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回这半个月前尚十分陌生的名字,缓缓地站起身。
****
出得水榭,顾宣正负手站在舟头,顾七则亲自在船尾撑楫相候。其华看都不看他们,脚步“蹬蹬”,直入船舱之中。
到岸后,数人驾着马车迎上来。顾宣换了一副面容,他将其华扶下船,又将她扶上马车,面上始终带着温雅的笑容。上了马车,其华一把甩开他的手,将脸扭向车外。直到马车停下,听到外面有人连声道:“快去通报夫人,侯爷和六夫人到了。”她才扭过头来。
早有婆子迎了上来,笑道:“夫人正等着呢。侯爷,六夫人,快请。”
踏过门槛时,顾宣握上其华的手,柔声道:“小心脚下。”其华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心中恨极,长长的指甲用力掐入顾宣的掌心,侧头看他,他却连脸上的肌肉都不曾颤抖一下。其华越发用力,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二人的手,一路上的仆妇见到二人携手而来,皆露出会心的笑容。
走了许久,见前方一处院落,屋宇瞻然,便知到了顾夫人住的瑞雪堂。顾宣终于放开了其华的手,其华偷眼看自己的指甲,已沾上殷红的血迹。
顾夫人极随和亲切,褪下腕上的玉镯,塞到其华手中,笑道:“之华是吧?果真是水晶般的人儿。阿宣虽说是小叔子,却如同我的长子一般,你千万别拘束,喜欢住别院就住别院,若是觉得那处闷得慌,便到这里来和我说话。”
其华抬起头,看着顾夫人温婉恬淡的笑容,还有那与顾云臻极为相似的五官,心中一酸,险些便落下泪来。她急忙低下头,轻声道:“多谢……大嫂。”
顾夫人和蔼笑道:“你既痊愈,我就放心了,不然真不知如何向亲家府上交待。对了,亲家公听说你病了,派人送了很多补品来,托我给你补补身子。”
其华低低应了声,忽听顾宣在旁问道:“云臻呢?”她手一颤,玉镯险些掉落在地。见众人讶然望来,顾宣覆住她颤抖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其华默然片刻,轻声:“不是,这玉镯太过贵重,我怕受之有愧。”
顾夫人忙道:“这玉镯是婆婆给我的,当时便说要留给阿宣的媳妇。你快戴上,这是婆婆的一片心意。”又向顾宣道,“云臻上朝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他一直说要拜见婶娘,你们今天就在这里用饭,等云臻回来,咱们一起去给你大哥烧炷香,告诉他顾家添了新人,也好让他高兴高兴。”
顾宣只道好,其华却猛地站了起来:“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转身便往外走。
顾夫人未料她说走便走,不禁愕然。顾宣忙道:“她身子还没大好,我先送她回去。”他追到门口,拉住其华,正要说话,却听院门口的丫环们齐声娇笑。
“小侯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顾云臻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大声道:“气死我了!什么东西,仗着祖上余荫的酒肉之徒,也敢侮辱我们顾家!”他越说越气,抬脚将门边的一个花盆踢飞。“呛啷”声后,碎瓷遍地、泥屑横飞,惊得架子上的八哥拍翅乱叫。
他直冲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头大汗地叫道:“水!”丫环们忙捧上茶来,顾夫人皱眉斥道:“云臻,不得无礼!”
顾云臻这才看见门边的顾宣,忙站了起来,叫道:“小叔叔。”又道,“小叔叔,您别骂我,我实在受不了李惟成,你知道他今天在满朝文武面前说什么吗?他居然说您沉迷女色……”
“云臻!”顾夫人厉声喝道。
顾云臻吓了一跳,忙住了嘴。顾夫人恨恨道:“你小婶娘在这里,还不快去拜见!”
顾云臻这才瞧见顾宣身后站着一位女子,因为被顾宣挡住,看不到她的脸,只隐约见她穿着淡红色的衣裳。他知道自己失了礼,尴尬万分,忙整了整凌乱的朝服,上前端端正正地揖礼:“侄儿顾云臻,拜见婶娘!”
他低着头,正好看见这小婶娘脚上穿着双淡紫色的鞋子,鞋尖镶着两颗珍珠,洁白圆润,不由心想,这鞋子十分可爱,若是送一双给其华,她定会很喜欢。
顾宣回身拉上其华冰凉的手,将她拖前两步,微笑道:“之华,这是我们的大侄子云臻。他今天有些失礼,你别见怪,他性子就是这样,以后多多相处便知道了。”
丫环捧来托盘,托盘中有用作见面礼的金锞子。其华慢慢取过金锞子,小小的金锞子仿佛有千斤重,让她怎么也没有力气递出去。
她的视线低垂着,正好看到他的手。那么滚烫的手,温度仿佛能捂热一个人的心,曾在悬崖之顶死死地拽住她,也曾默默为她剥好一盘豆子。而现在,这双手环拱于他身前,行的却是拜见长辈的礼仪。
顾云臻低着头等了许久,颇觉颈酸,便笑着直起身来,道:“婶娘见谅,侄儿今日实在是被李惟成那起子小人给气坏……”
话未说完,看清面前之人的长相,他张大了嘴,像被一枚巨大的木楔猛然钉入心脏,脸“唰”地变得煞白,愣在当地。
其华微垂着眼,克制住颤栗的双手,将金锞子递到他面前,轻声道:“大侄子多礼了。”听到她的声音,顾云臻额头青筋剧烈跳动,嘴角抽搐了几下,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其华一惊,本能地伸手,顾宣却已扑了过来。接着屋内乱成一团,众人将顾云臻扶起来,见他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怎么也唤不醒。
顾宣仔细看了看,道:“不碍事,他只是一时气急,躺一会便没事了。”
顾夫人连声道:“李惟成到底说了什么,他居然气成这样?”众人将顾云臻抬到榻上,顾宣挽了袖子,在他胸口推拿了几下,顾云臻脸上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顾宣再听了听他的心跳,放下袖子,道:“不妨事了。”
顾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回头见其华神情呆滞地望着木榻,脸色苍白,似是被吓坏了,忙走过来牵住她的手,道:“之华,真是不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0. 再相会(下)
顾云臻在别院墙头遥遥看到顾宣拥着其华看荷听雨,只祈求是自己先前认错了人,游过湖来时心情十分矛盾,既盼是她,又怕是她。此刻听着这在梦中千萦万迴的声音,看着这万万不会认错的眉眼,身上的水珠化作了寒冷的冰柱,将他一分分冻僵。
他牙关打颤,缓缓说道:“先前失、失礼,现特地来给……给您赔礼道歉,望您莫、莫怪……”
其华默然片刻,涩声笑道:“大侄子这话就见外了。你叔叔说,这段日子全赖你代他分理军务,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呢。只是现在你叔叔不在,我也不好留你吃茶,你看……”
顾云臻盯着她,颤声道:“您、您不留我吃茶,便是生气了。”
其华只得勉强笑道:“说笑了。”说罢转身去拿案上的茶壶。她一转身,顾云臻看见她颈后那颗小小黑痣,再无怀疑,心中轰雷似地炸响,哽咽了数下才唤出来:“其华……”
其华身子一颤,她正在倒茶,茶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飘落在桌面,怎么也没有办法倒入杯中。她费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掩饰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听得顾云臻在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颤声问道:“其华,真的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
他问得如此的不可置信和绝望。
咚!茶杯掉落在桌面,骨碌滚了几下。茶水顺着桌沿成串滴下,打湿了其华的绣花鞋。
其华心中翻江倒海,她正要不管不顾地转身,刚抬起头,目光掠过一边的黑漆雕花木窗,身形便生生地定在了原处。
那一夜,她正是从这里悄悄地爬上水榭的二楼。
那一夜,她将初夏端来的饭菜撒入湖中,将屋中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稀巴烂,然后装成精疲力竭地睡去。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竹篙划破水面的声音。趁着那个顾七进了屋子与顾宣说话,她跳出窗户,猫着腰溜到水榭的西面。一艘小船正停在水面,舟中空无一人。她在心中叫声谢天谢地,蹑手蹑脚地上了船。马叔教过她撑船的要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将船撑离水榭,向对岸划去。
本以为这样便可以逃离狼窟,可是船到湖心,水便“咕咚咕咚”地自木板底部冒上来。船下沉得很快,她没有慌乱,深深吸了口气,耸身纵入水中。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小的一方湖水,碧绿幽静的波面下竟有着噬人的机关。
起始,脚被什么缠住,其华只当是水草,俯身去扯,那“水草”却将她缓慢而有力地往湖底拖,她用悄悄藏在身上的碎瓦片去割那“水草”,才发现那是用牛皮制成的绳索。
要用碎瓦片割断牛皮索是何等艰难,慌乱之中,她呛了几口水。所幸很快另一只脚便触到了湖底。她倾尽全力足尖一点,将身子向上浮去。好不容易露出半个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又被那牛皮索往下拉扯。
如此数番沉浮,她筋疲力尽,方才割断了那牛皮索。
此时她已呛了几回水,几乎就要窒息而死。而那牛皮索上还悬着倒钩,脚脖子上传来钻心的剧痛,自己都能闻到水中飘散开来的血腥味。
沉浮间回头,水榭前顾宣颀长的身影抱臂而立,静静看着她在生死一线间挣扎。
她心念电转,奋力游到岸边,眼见柳树后果然冒出两名守卫,便飞快地折了芦苇,返身往湖中心游。
透心凉的湖水之中,她吹响了芦苇叶子,尖锐的声音穿破浓郁的黑夜。而吹的节奏,正是那日在青霞山山顶上,她吹响胡笳向老鹰示警时的调子。
她在内心祈求着云臻能听到这声音,赶来相救。
可不一会儿,顾宣便跳入了湖中,向她游来。
她将碎瓦片藏于掌心,装作力竭的样子,轻飘飘地往水底沉去。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即将失去知觉时,头皮一紧,被顾宣扯着往上升去。
她勉力睁开双眼,头顶上方,顾宣正揪着她的头发奋力劈水,宛如一只展翅的大鸟。她腰肢劲扭,身子倏地飘高数尺,手往前送,碎瓦片悄无声息地刺入了他腰间。
顾宣冷哼了一声,脚往后扬,重重踢中了她的下巴。剧痛刺激得她化身成了野兽,抱着他的脚后跟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闷哼着抽出脚,冲着她胸窝就是狠狠一踹,这一踹显然带上了内力,她吐出几口鲜血,再也无力凫水,身躯渐渐地往下沉。
顾宣转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水面沉沉浮浮,看着她无力地举起双手、一口又一口地呛进湖水,直到她意识将要彻底丧失之际,他才将她拖出水面,“哗喇”一声跃上水榭。
他将湿漉漉的她拖过几道门槛,像丢弃破布似的,随意地往屋子中央一丢。
肺里都是火辣辣的积水,她趴在地上拼命地咳嗽,吐着吐着,见顾宣正按着腰间伤口,脸上浮现一丝痛楚的神色,她不禁得意大笑。
虽然没能逃走,但终于刺伤了他,扳回一城。
而顾宣则站在门口,冷冰冰地看着她。
四肢百骸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而被倒钩割伤的脚踝更是钻心似的疼痛。屋子里没有吃的,铜台上的红烛也早已变成冰冷冷的烛泪,所有摆设都已被她砸得粉碎,若不是陪嫁来的箱子还摆在屋角,根本看不出这曾是一间喜房。
她踉踉跄跄地扑到屋角,打开最上面的箱子,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这个小瓷瓶与送给云臻——成亲那夜,她才知他叫云臻——的那个瓶子是一对儿。
当初她磨制“止血生肌粉”,装了两瓶,一瓶送给了云臻,一瓶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她抽开瓶塞,将药粉洒在了脚踝伤口处。
一直站在门口的顾宣,看见她手中瓷瓶,似乎猛地变了脸色,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握着瓷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指着瓷瓶,冷冷问:“这是什么?”
伤口越来越痛,纵然洒了“止血生肌粉”仍然不见好转,她撑着最后一分神智,傲然瞪着他:“我不会寻死,我要活着,活着让云臻知道你的恶行,知道你是如何偷梁换柱,李代桃僵的!”
顾宣踏前一步,喝问:“我问你,这是什么?!”
伤口还是越来越痛,这种疼痛仿佛岩熔般一寸寸地吞蚀着她的肌肤。她眼前一阵黑晕,但仍紧紧地握着瓷瓶:“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药粉,难道……你也要抢走……”
话未说完,她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
彻底晕过去之前,她依稀看到顾宣朝着自己扑过来。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醒了过来。
或许是在水中耗费过巨,她仿佛大病了一场,刚苏醒时还是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有人在大力扼住自己的下巴,逼她张开嘴,咽下苦得想吐的药汁。到得后来,清醒的时候渐多,也慢慢能分辨出人影。
是顾宣。
可她不愿意让他察觉到自己已清醒,仍一径闭着眼睛。
再一次从昏沉中醒过来时,室内晦暗朦胧,外面应当是在下着雨。旁边屋子先传来顾宣的走动声,紧接着是“唦唦” 摊开纸墨奋笔疾书的声音。她不禁想这是怎样冷酷狠辣的一个人,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人时,仿佛千年玄冰,不带丝毫温度。
该如何才能让云臻知道真相呢……
黑暗中,她猛地坐了起来。
——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顾宣说骗娶她只是为了苏顾联姻,以获得苏理廷的支持,可让云臻娶了自己,一样是苏顾联姻啊。还有,整件事情若没有顾老太妃配合,自己绝不会被骗进顾家,云臻同样是顾氏子弟,且是嫡长一脉,为何顾老太妃要站在顾宣这边?
窗外传来水面被轻轻拍响的声音,她知道又有船只来了,便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走到门后贴耳细听,只听到那个顾七走进来说道:“侯爷,小侯爷他……”顾宣“嘘”了一声,接着脚步声上了楼。
她听到“小侯爷”三个字,心“怦怦”直跳,一点点推开黑漆雕花木窗,赤着脚跳了出去,抱着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1. 雁书警(上)
顾三会过顾云臻后,第二日便到了兵部,新差事也派下来了,是漕运司京畿道副转运使。他戎马多年,并未成亲,只在京中置了间小院,独自一人清简度日。交接的日子还有几天,他闷得无聊,寻到京中已经退下来的军中老友,日日喝酒。这日喝到半醉回来,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顾云臻站在外面,头发凌乱,身上衣裳尚是湿的,一双眼睛却红得可怕。
顾三忙将他让进来,问道:“小侯爷,出了什么事?”
顾云臻见桌上有酒,直挺挺地走过去灌了半壶。顾三在军中呆惯了,艰难之时,连生蛆的肉都吃过,也不认为有何不妥,只觉得顾云臻眼神有些可怕,便追问:“小侯爷,究竟出了何事?”
顾云臻被酒呛得喉咙都嘶哑了:“三叔,你能不能帮我去查一个人?”
“查人?这个得找你七叔,他手下……”
顾云臻大声道:“不能让七叔知道!”
他声音极大,几乎是吼出来的。顾三吓了一跳,忙道:“好,好,三叔我暗中去查,只不知小侯爷要查何人?”
顾云臻酒入肠中,似有烈火在烧,红着眼道:“她姓苏,叫苏之华,是苏理廷的女儿,现在是……是我的小婶娘。三叔,你帮我将她查个清清楚楚,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说罢,又眼神直直地去了。
顾三颇觉疑惑,但他一直视顾云臻为幼主,便全力照办。可他孤身回京,信得过的部下都在西路军中,只得找到那几名已经退下来的军中老友,但这几位一听说要查苏理廷的女儿,不是装病便是推托。顾三急了,拉着一人逼问,那人却说苏府宰相门第甚高,要想撬开他家仆人的嘴,没有银钱只怕不好办事。
顾三的钱大把使了出去,这日方有消息传回来,便往侯府来寻顾云臻。刚进府便听仆人说顾云臻病倒了。一问病因却语焉不详,似是某日在朝中与武安侯世子打了一架,受了气回来便昏倒在地,还在新夫人面前失了礼仪,之后又不知在哪里被淋得浑身湿透了回来,还喝了酒,两相一激,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烧,至今未退,现已挪到瑞雪堂静养,不便见客。
****
顾夫人自从将上次顾云臻拿回来的寄风草服完之后,手脚麻痹的病症又犯了,偏顾云臻这时候病倒,延医请药,加上内院一大堆事情,未免有点力不从心。这日陈贵妃寿辰,寿礼本是要送天山雪莲的,忙乱之下忘记检查,竟将一个空盒子送了出去,所幸发现得及时,派人快马去追,在宫门口将送礼之人追了回来,这才没有闹出天大的笑话。
这日管家巡夜,抓住了几个聚众酗酒赌博的奴才,他们被押到顾夫人面前,犹自酒话连天,说出了许多大不敬的话。顾夫人气得手脚直颤,只得命人将这些奴才关了起来,免得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传了出去。
顾夫人思来想去,命人去别院将其华请来,道:“之华,你与阿宣成亲不久,这事本不便麻烦你。可现在你大侄子病了,我这身子也不争气,府中事多,那起子不争气的奴才看到主子病了,便乱了规矩。我现在只顾得到为云臻延医请药,这内院的事情还得请你帮我料理一二。”
其华听得顾云臻病了,心中一乱,推托之辞便说得有些心不在焉。顾夫人摒退左右,问道:“之华,现在只剩咱们妯娌二人,你说实话,是不是听到有人嚼舌头了?”
其华尚来不及答话,却听顾夫人叹道:“别理会那些奴才的话,这府中你才是纪阳侯夫人,大小事情都由你作主。”
其华支吾着端起茶杯,茶方入口,忽听东暖阁传来顾云臻的声音,叫的却是一声:“其华!”
其华惊得手一抖,茶水泼了大半在裙裾上。顾夫人连声唤人,丫环婆子们拥进东暖阁,忙乱半天,直到顾云臻不再叫唤了,才搀扶着顾夫人出来。顾夫人犹自抹泪:“这齐华到底是谁?他两次发烧昏迷都只叫这个名字。叫阿宣去找,到今日都未寻到。”
青凤想起上次提及“齐华”时顾云臻的异样,脸上便露了几分出来。顾夫人看见了,唤她近来,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青凤憨憨道:“夫人,公子会不会有了心上人?”
话茬一提,昨日往宫中送寿礼的吴氏也道:“夫人,有件事奴婢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昨日奴婢往宫中送寿礼,与窦侍郎家的下人说了会话,她们听侍郎夫人和柳尚书夫人闲聊,说起当日在围场,小侯爷和金吾卫毕统领家的女儿似是有了点纠葛,被圣上传去问话,结果不知话怎么回的,小侯爷在圣上面前说已经有了心上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娶毕家娘子。”
两相一对,再想起儿子近来的异常表现,顾夫人顿足道:“定是了,只不知是谁家的娘子。”她急忙召来心腹的几个婆子,道:“你们这几日悄悄出去打听打听,京都有没有姓齐或者姓祁的人家,有娘子是单名一个‘华’字的;又或者不是姓齐,名叫‘其华’或者‘棋华’。”说着一阵心酸,掉下泪来。
婆子们忙都劝慰,顾夫人叹道:“云臻的病只怕就是在她身上起的因,总要将她寻到,才好上门求亲,不管她是什么人家,或者长成什么样,只要云臻喜欢就行。”又道,“老侯爷只留下这根独苗,又素来孝顺,知道我有风痹之症,就亲自上山去采药草,宝贝一样地端回来。他若是有个好歹,叫我有何颜面去见老侯爷?”
仆妇们再劝慰一通,领命出去,顾夫人才顾得上其华,却见她怔怔地坐在椅中,忙唤道:“之华?”
其华站起来,轻声道:“大嫂,我明天就搬回这边,帮您管家。只是我从未掌过中馈,若有不妥当的地方,您多提点。”
顾夫人大喜,吩咐下去,因六夫人不熟悉侯府情况,命管事嫂子们仍往瑞雪堂回话,顾夫人在旁看着,六夫人有不明白的也好随时指点。顾宣原来住的俯仰轩因顾七等人时不时回禀公务,有所不便,命将瑞雪堂东面的赏梅阁连夜收拾出来,作为顾宣夫妻起居之所。
****
其华回到水榭,顾宣也回来了。初夏伺候他换上家居长袍,并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顾宣轻轻“哦”了声,看向其华的目光有了几分探究之意。
其华正背对着他们收拾东西,忽转身向初夏招手道:“你过来。”
初夏被她那日那句“见你一回我砸一回”吓破了胆,此时犹然怯惧,畏畏缩缩地过来,轻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其华盯着她看了会,忽然伸手将桌上的一个白玉狮子拂落在地,初夏吓了一大跳,怔怔地望着她。其华又将一樽蓝瓷花瓶用力掼在地上,“呛啷”声后,碎瓷满地。顾宣皱眉道:“怎么了?”
其华盯着初夏,冷冷道:“这丫头做事鲁莽,打碎了我这么多陪嫁之物,这些都是义母赐下来的宫中宝物,不知依家规要如何处置?”
初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浑身战瑟。顾宣走过来道:“你先下去。”又问其华,“你待怎样?”
其华瞪着他,道:“我最恨别人骗我!你调紫英来服侍我,否则我就要按家规将初夏杖毙。大、大嫂说了,从今日起,这侯府内所有事务都由我来处置,一个奴婢,或打或杀或卖,只需我一句话。你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顾宣微愣了一下,旋即凉凉地笑道:“我也骗了你,也算这侯府之人,只不知夫人要如何处置我呢?”
其华冷哼一声,扭过头,顾宣修长的手指倏地伸来,她一个不留神,已被他擒住下巴。她气得一巴掌扇向顾宣,顾宣偏头轻轻巧巧避开,正要说话,其华已操起旁边花几上的净水瓶用力砸向地面。
瓷屑横飞,溅上她的面颊,划了一道极小的血痕。其华全然不顾,站起来指着顾宣骂道:“你口口声声要对我好,可我处置一个丫头你都不肯答应,你究竟是何居心?”
顾宣慢慢放下手,平静地凝视她良久,方淡淡道:“一个丫头而已,就依你,莫再置气了。”
紫英第二日便到了赏梅阁,看见其华瘦削了许多的面容,眼睛瞬间便红了,哽咽道:“夫人,您瘦了……”
看着她红红的眼眶、语出至诚的神色,其华心中仅存的一丝疑虑也变淡了,拉着她的手低低道:“紫英,我只恨自己笨,没有明白你绣那幅《桃李图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2. 雁书警(中)
顾夫人回来时,顾云臻已能下地,第二日便不顾众人劝阻,骑着玄燕上朝去了。顾宣尚未销假,顾云臻仍代他协理兵部相关事务,天下暂时无战事,倒也不忙碌,巳时正大家便散了。
出了值房,顾云臻便打马直奔青霞山。这回他学了乖,换过平民衣饰,装作从南边来的,要寻找自幼定亲的表妹,说姑母嫁到青霞山一户姓沈的人家,生了个女儿叫其华。姑母去年过世了,临终前往南方娘家捎了幅女儿的画像,现奉双亲之命,北上迎娶表妹。
听说是来迎娶自幼定亲的表妹,村民们十分感兴趣,一传十、十传百,聚集了许多大嫂婆姨,将其华的画像传来看去,都摇头说没见过。
顾云臻十分失望,正要收了画像,忽有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女娃钻过来,看见那画像,叫道:“是漂亮姐姐!”旁边一位大嫂迅速捂住她的嘴,将她拖了开去。顾云臻正要追问,一帮子婆姨拥上来围住他,拉衣服的拉衣服,唠叨的唠叨,等他挤出来,已不见了那个小女娃。
顾云臻觉得事有蹊跷,装作失望地离开,折回来暗中跟踪那几个看上去嘴碎的婆姨,见她们往一户人家走去,远远听见小女娃在屋内被打得哇哇大哭的声音,婆姨们进去后也骂道:“该打!小小年纪学得这么多嘴!想害死大伙啊!”
顾云臻心知有异,在这农家屋后躲了起来。天快黑时,才见那小女娃拖着眼泪和鼻涕出来捡柴禾。趁她入了树林,顾云臻出现在她面前,柔声唤道:“小妹妹!”谁知小女娃一见到他,转身就跑,大叫道:“爹!娘!大坏蛋来了!”眼见那农家夫妇气势汹汹地执着铁叉铁铲出来,顾云臻只得落荒而逃。
第二日再去,那户农家却是柴扉紧闭、铁锁高悬,从窗户往里看,家中已空空如也,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再去附近农家打听,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顾云臻越想越觉蹊跷,又不知从何查起,怏怏回家。这般数日,他忽然想起顾三,一问看门的小子,才知顾三来过数次,留下口信,叫他往城外金门码头的漕运司会面。
顾云臻到了金门码头,今年南方第一批熟稻正由运河陆续抵达,码头上船来船往,人头攒动。顾三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到顾云臻,连让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仓头、验粮官、押运官等人轮番找着说话,顾云臻只得先回了府。
将近戌时末,顾三才一身汗臭来见。顾云臻忙问:“如何?”
“确实有些蹊跷。”顾三灌了几口茶。
顾云臻心“呯呯”直跳,声音也有了异样:“怎么说?”
“我请人去找苏府的下人打探消息,可找来找去,那些下人都是刚入苏府不久的,并不熟悉当年的事情。后来花了大把银钱,才找到一个被赶出苏府的老仆。据他说,四月的时候,苏府丢了些东西,苏理廷大发雷霆,将许多仆人送交官办,这些仆人不是死在狱中,便是被发往北方军中为奴,若非这个老仆的远房侄子正好在狱中当差,给他报了个‘暴病而亡’,他能不能活命尚是未知之数。”
顾云臻颤声问道:“那他可知道苏家娘子的事情?”
“这人收了我一百贯才肯开口,说他在苏府十余年,确实曾有过这么一个苏之华,可三岁时便已经染天花而亡,之后苏理廷的二夫人因为伤心过度而去世了。当初苏之华小娘子被送出城埋葬,还是他找的小棺材,亲眼见着二夫人的贴身丫环将小姑娘放入的棺材。所以出狱之后,听说纪阳侯娶了苏之华,他还十分疑惑。只是他现在根本不敢露面,更不敢让苏府的人知道他还活着。”
顾云臻唇干舌燥,来回踱步:“三叔,我一定要知道这位苏之华当年到底有没有死。你再去帮我问问那老仆,可知道那个小姑娘葬在何处。”
顾三为难地搓着手:“那个,小侯爷,我……”
“三叔,怎么了?”
顾三红着脸道:“小侯爷,没钱不好办事啊。那老奴刁得很,想是嗅到这里面有什么玄机,扬言没有五百贯,休想他开口。”
顾云臻恍然大悟,忙道:“之前您花了多少钱?侄儿一并给您。”
顾三也觉说得臊人:“你三叔我性子直,不会那些弯弯绕绕,这些年只知打仗,积下来两千贯,没想到回京不到一个月,买了个院子,加上其它七七八八的,就用得差不多了。”
顾云臻忙道:“是侄儿的错。”他走到里间打开箱子,却只找到一百贯钱,想了想,让人叫了青凤来,问道:“我的钱你收哪儿了?”
青凤愣愣地:“公子说笑,什么钱?”
顾云臻急了:“每年过年时我收的红包,还有每个月的月例钱,不一直都是你收着的吗?”
“嗨,公子您糊涂了。”青凤不由扳着指头道,“您是十岁才出的夫人院子,到起舞堂后,每年过年大约有一百贯进账,月例每个月二十贯,一年大概能有三百来贯,在这府中是最高的了。可您花销也大,不算官中的开销,您的奶娘您每月要寄去一贯,院子里的丫环时不时打赏一下,便是出去走,看见叫化子,也动不动就丢上一串钱,还有您那几位先生,您每年去看望他们时,没有十贯您就嚷着不好意思见人,这一年下来顶多能存个一百贯,这六年大概存了五百八十贯。奴婢可没胆子帮您收着,都存在夫人那里。”
顾云臻听得目瞪口呆:“我、我就这么点钱?”
青凤道:“奴婢不敢欺瞒公子,每一笔都记着,夫人验看了的,决计不会错。公子的吃穿都是官中的,不算在里面呢。”
见顾云臻面色阵红阵白,她忙又道:“听说圣上下旨封公子为御前行走、享纪阳侯同等爵禄后,自三月起,每月有俸禄一百五十贯,和侯爷是一样的。公子还未去户部领过吗?”
青凤走后,顾云臻看着顾三,笑道:“三叔,我……”他虽在笑,可听着自己的笑声是干涩无比的,“原来我比你还穷……”
顾三气愤道:“都是公子害的,他就没存过什么好心。”
顾云臻沉默了一会儿,道:“三叔,您先回去,稳住那个老仆,别失了这条线索。钱的事我自会想办法。”
“不能拖太久,那老仆打定主意要逃去南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开溜。”
顾云臻烦道:“知道了,我会尽快弄到钱的。”
顾三离去后,顾云臻怎么也睡不着,他瞪大眼睛望着窗前的月光,越想越是怀疑,恨不得冲到赏梅阁将她拉出来问个明明白白。辗转反侧多时,他觉得气闷,拿起枕头正要换个方向再睡,忽见枕下有一封信。
信封上并未署名,抽出里面的信纸,上面贴满了自书上剪下来的字,合起来是一句话。
——有人欲夺爵位,须小心行事,勿授人以柄,切切。
顾云臻吓了一跳,忙唤负责洒扫的小子阿枫进来,问道:“今天谁来过我房里?”
阿枫睡眼惺忪道:“没有谁啊。”转而想起什么,道,“哦,今天晌午,夫人派人来拿您的衣服做样子,小的也不知您的衣服收在哪里,让她们自己开箱子寻的。”
“来的是哪几个姐姐?”
“有素梅姐姐,另外一位小的不认识,想是府中新来的。”
顾云臻握着这封信,上面的字像一团团火焰,将他心中那点怀疑的种子越烧越旺。他焦躁地踱来踱去,终于将信塞到袖中,往俯仰轩而去。
****
这个时辰,顾七仍守在俯仰轩外,遥遥见顾云臻自小径过来,他先重重咳了声,又迎上前大声笑道:“小侯爷怎么还未歇息?”
“七叔。”顾云臻叫了声,便要往里走。顾七却拦在他面前,笑道:“小侯爷清减了不少,要多养着,这么晚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顾云臻只当顾宣在会见什么重要的客人,不便见他,只得转身往回走。可刚抬步,便听得俯仰轩中传出隐隐约约的“嘭嘭”声,似是有什么人在交手,他顿时急了,抬脚便往里面冲。顾七拦阻不及,只得跟在他身后大叫道:“小侯爷!”
“小叔叔!”
顾云臻“嘭”地推开房门,却见顾宣侧坐在长案后,正低头拂着衣袍,听见他进来也未抬头,只淡淡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顾云臻踏进门槛,迅速扫了一眼,屋中并未见到有什么异样,只长案对面的竹椅中坐着一个大胖子。顾云臻认得这位是府中司库的师爷,姓叶,却没和他打过交道。见他穿一身浆洗得褪了色的蓝布衫,恹恹无神地坐在椅中,肥硕的脸透着青白,眼中略有阴戾之色。他手中还拎着酒壶,满身酒糟气,顾云臻想起府中的传言,说这人是个大酒鬼,不禁略略皱了一下眉。
顾宣仍然侧坐着,道:“既然撞上了,来,见过叶先生。”
顾云臻知道顾宣素来尊敬这些清客师爷,便上前见礼:“叶先生。”那叶先生想是太过肥胖,行动不怎么方便,只在椅中微微欠了欠身:“不敢当。”
顾宣盯了那叶先生一眼,道:“我们继续说吧。这些事,云臻迟早得接手,让他听一听。”
叶先生沉默须臾,阴沉着脸道:“所有账册我已经核对过,没什么问题,只是府上今年入不敷出是肯定的了。”
顾宣轻揉着额角,道:“纪阳府庄子遭蝗灾减产,加上又刚办了场婚事,确实有些捉襟见肘。”叶先生瞥向顾云臻:“若是小侯爷今年成亲,侯爷可得想想要从哪里挪笔钱出来。”
室内一时沉默无语。顾云臻向来专心习文练武,从未接触过这等钱银之事,没料到侯府竟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忽想起顾六说过的那笔钱,心中方一动,叶先生已道:“侯爷,恕我直言,并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3. 雁书警(下)
“打就打!”
顾宣捏起拳头,便往叶元成面上击来。
叶元成人虽肥胖,动作却十分灵活,足后跟在地上一旋,带着整个身子像陀螺般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便避开了顾宣这雷霆般的拳风。
顾宣冷声:“再吃我一拳!”
他欺身而上,一套拳法使得有如风雷之威,叶元成却毫不落下尘,肥厚的手掌如秋风扫落叶般,与顾宣的拳力相互激荡,震得房梁上的积尘沙沙而落。
打斗间,顾宣朗声笑道:“四哥好身手!不愧是我顾家几十年来武功最为出众的顾四郎!”
叶元成面色阴沉,一意出招,并不接话。
顾宣身形如行云流水,在逼仄的屋子里进退自如,口中继续冷笑道:“我只道四哥这些年浸淫酒中,早就废了,没想到你的武功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更精进了。四哥难道还想着有朝一日要褪掉这层人不人鬼不鬼的皮,重新做回你的顾四郎吗?”
叶元成怒哼一声,忽然间左掌如奔雷般向顾宣心口印来。顾宣后背已抵着墙壁,只得向左躲闪,叶元成这招却是虚招,右掌后发先至,重重击上顾宣左肩,顾宣全身一震,倚着墙壁缓缓地往下滑。
叶元成知道自己只用了三成内力,也不以为意,正要欺身再上,却见顾宣的嘴角慢慢沁出一缕鲜血。二人从小打到大,他对自己这位六弟再熟悉不过,只当又是他的无赖手段,手掌并不停滞,再度向前印出。
却听顾宣从胸膛中迸出几声咳嗽,神情黯然地看着自己,乞求道:“四哥,前车之鉴……如果当年你没有轻信他人的离间之计,又怎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叶元成身形一震,手掌便僵在了半途。
顾宣怆然看着他,轻声道:“四哥,你就真的不想光明正大地回到大姐面前吗?”
听到“大姐”二字,叶元成脸颊边的肥肉抽搐了一下,“蹬蹬蹬”退后几步,硕重的身躯颓然坐回竹椅之中。
如果——
如果当年他没有铸成大错,早已是顾家的掌舵之人,又何需飞扬跳脱、不中绳墨的幼弟来挑起这副重担?
如果当年,他心甘情愿活在寡言守成的兄长阴影下,大姐——无数个寒夜,他都会在酒醉之后喃喃地念着她——也不至于伤心之下远走海外吧?
他顾晟自幼便被誉为神童,三岁学文,五岁练武,顾家枪法耍得出神入化,十四岁便夺了武状元,一时间意气风发、睥睨天下。
春风得意时,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以为凭着一身才华可以捭阖天下、纵横无敌。却不知道有些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有毒的藤蔓扎下了根,然后越缠越紧、越长越茂盛,直到把残存的理智生生绞杀。
他太年轻,还不知道克制自己的欲念,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中。更不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苏理廷以重臣身份来与他结交,把酒言欢,刻意奉承,他便入了彀,认为天下之大,唯有苏相才是知己,也只有苏相才能助自己登上顾家的最高位置。
沉默寡言、只知守成的兄长不管说什么,在他耳中都是刺;顾显起用毫无血缘的年轻孤儿,他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顾大蠢笨,顾三鲁莽,顾六狡诈,顾八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书呆子。
他确实是聪明的,苏理廷只不过在信中稍稍暗示了一下,他便心领神会,摩拳擦掌要战场扬威,他要用兄长的惨败来衬托自己的大胜。擅自出兵栖河谷,结果是一万手下阵亡,将本该是自己职责所在的战略重地拱手让敌。若非顾显及时带兵夺回镇西关,付出顾二顾四阵亡的惨痛代价,西凉兵早已长驱直入,马踏中原。
而亲兵假扮的“他”——顾家四郎顾晟,在栖河谷一役中誓死不降,被西凉兵追入一间破茅屋,在烈火中以身殉国。
历尽艰辛回到熙州军营的他得悉一切,仍不肯相信这是事实。他发疯般地将苏理廷的书信找出来,可那封信上最关键的一句话,早已如露水般消于无形,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药水,可以像墨一样写在纸上,但半个月后便会如露水般消失。那时候,他也才知道,原来苏理廷的心腹早已领兵等待,如果顾显没有夺回镇西关,凉军长驱直入,他就会名正言顺地接掌惨败的西路军。等待着顾家的,就会是兵败灭门之祸。
“元初,你虽擅自出兵,疏忽职守,但念在你以身殉国,朝廷法外开恩,不再追究你的责任,允你葬回顾家祖坟,赐你忠烈将军封号。”大哥说着这句话时,眼神中充满沉痛,“元初,你回来得太晚了,一个月前,你的‘遗体’已经运回京城,由你大嫂主持祭仪,葬在爹娘的坟墓旁边。”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了顾晟这个人,只有像老鼠一样苟活在暗无天日之处、日日夜夜借酒浇愁的叶元成。一年过去,他胖得谁也认不出来,再用毒药熏坏嗓子,悄然回到顾府,当了一名司库的师爷。接下来的日子,他默默地看着大哥战死,看着幼弟执掌顾家,看着云臻长大成人。
从此,金风细雨的京都再也没有那个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顾家四郎,只有顾府沉默寡言的师爷叶元成。
室中只闻二人低低的喘息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叶元成猛地抬头,神情狠戾,咬着牙道:“我宁愿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不能和大姐相认,也不能这样伤害云臻!”
“顾家呢?西路军呢?横山的老百姓呢?你也不管了吗?”
顾宣目光犀利地问出这一长串,厉声道:“群狼环伺,老家伙们步步紧逼,西凉虎视眈眈,北燕从不曾消停,六哥已生异心,石家、白水寨、上林川不惜与异狄勾连。四哥,你告诉我,你就放心将顾家交给这么个不成器的人?云臻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神激荡,一字字道:“他根本就不配!”
****
第二日顾云臻下了值便往户部而去,户部值守的主事秦如海认得他,满面堆欢,连声叫人奉茶,又命人将湃在井中的西瓜吊上来,笑道:“小侯爷今儿怎么有空来咱们这儿?”
顾云臻脸皮薄,领俸禄的话到嘴边滚了几下都没有说出来,倒是秦如海机灵,拍了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小侯爷贵人事忙,这几个月的俸禄都没有来领,下官虽有心派人送上门,又怕别人说我们攀高枝,只是……”
他露出为难之色,顾云臻忙问:“怎么了?”
秦如海尴尬笑道:“今年黄河决堤,南边又遭了蝗灾,加上要筹办嘉和公主的婚事,国库钱银所剩无几,圣上有旨,京官今年的俸禄一律以物折银。”
他翻了翻册子,扒拉着算盘算了片刻,道:“您有三个月的俸禄未领,折成实物,是三梭布二十匹,胡椒六十斤,苏木一百二十斤。”说罢抬头笑道,“小侯爷,您看是您府中来车马领走,还是下官派人送去府上?”
顾云臻满腹郁闷地回到家,瑞雪堂已是明灯高悬。顾夫人见他进来,责备道:“去哪里了?不到午时下的朝,这个时辰才回来。让长辈们等你,成何体统?”
顾云臻这才想起,顾夫人自从服了游方郎中送来的寄风草,病情已有好转,她念及顾宣成亲以来,府中风波接二连三,到现在才算稍得平静,便叫人通知顾宣夫妻及顾云臻,今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再去给顾显上炷香,也算之华正式入了顾家家谱。
他不由瞥了一眼其华,见她正坐在椅中看书,顾宣则倚坐在旁,拈了葡萄送到她唇边。她先是愕然,接着羞得将脸藏在书后,好一会才露出半边脸,半羞半嗔地瞪了顾宣一眼,接过葡萄。
她侧着身,纤腰不盈一握,手指却是肥嘟嘟的,指节处的肉涡涡清晰可见。顾云臻憋了一天的窝囊气,这刻心中又痛又疑,连顾夫人的话也不回,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端起碗闷头吃了起来。
顾夫人欲待呵斥,顾宣已站起来,微笑道:“我也饿了。”
顾府虽是边寨武将出身,这么多年承爵袭紫,也学了世家规矩,讲究食不出声,顾宣今天却破了例,不时夹了菜放在其华碗中,低声道:“这个是你爱的。”
其华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顾夫人也笑道:“之华是得多吃点,好为阿宣生个大胖小子。”
满屋子的丫环婆子便都掩着嘴笑,其华又瞪了顾宣一眼。顾宣却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顾云臻只恨自己耳目太过聪颖,听得清清楚楚,却是一句:“大嫂有命,咱们得加把劲了!”
顾云臻“啪”地放下筷子,唬得所有人都惊讶地向他瞧来。他如骨鲠在喉,忍无可忍,盯着其华,道:“您嫁过来这么久,还没有回门,苏相公不说什么吗?”
其华愣了愣,旋即微笑道:“爹早派人送信来,说家中最近也接二连三的病倒了许多人,知道我风寒方愈,特意让我过段时间再回去。”
“哦——”顾云臻拖长了声音,又问道,“听说您自幼在尼庵长大?”
顾夫人觉得儿子太有失礼仪,且连问几句都没有称呼一声“婶娘”,正要呵斥,其华已轻声道:“是,我自幼体弱多病,有高人说需得托于佛门方能养活,爹这才将我寄养在尼庵。幸得佛祖保佑,倒也没病没痛地长大了。”
“可正好。想来您对佛理十分精通,我这段时间与大师们谈经论道,有许多地方不明白,不知您可否指点一二?”顾云臻咄咄逼人。
顾宣眉头皱起,道:“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个。”
顾云臻已一连串问道:“请问,十善业中口业清净,不妄语,不恶口,不两舌,不绮语中,为何将不妄语排在首位?”
其华面色微微泛白,放下筷子,向顾宣道:“我不舒服。”
“我们回去。”顾宣扶她离座。
顾云臻也站了起来,急匆匆间带翻了椅子,他却不管不顾,高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顾夫人已看不下去,喝道:“云臻!”顾云臻却死死盯着其华的身影,似要在上面剜出一个洞来。
“你扶着夫人。”顾宣将其华交给紫英,回过身来看着顾云臻,冷冷道,“你这段时间说是上朝理事,却天天不到午时便不见了人影,到夜间才回来,原来是和高僧谈经论道去了?”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4. 前尘事
其华出了瑞雪堂,心中郁怒难伸,见除了紫英再无旁人,便一把甩开顾宣的手。顾宣也不恼,淡淡地:“我有公务,今晚就睡在俯仰轩了。”说罢转身而去。
其华怎么也想不明白顾宣今晚这番作态是何用意,一时心乱如麻,带着紫英在庭院中慢慢地走着。此时明月当空,月光仿佛在脚下铺了层薄霜,荷塘方向蛙鸣声大作,扰得其华更是心乱,她走到墙边的蔷薇花丛下,轻声问紫英:“那封信真的放进去了?不会有人发现了吧?”
“应该不会。”紫英道,“奴婢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坐在那里绣花,是大夫人见奴婢绣得好,主动提出要拿小侯爷的衣服过来添个绣样。奴婢和素梅一起进的屋子,趁素梅翻箱子拿衣服的时候将信放在枕头下。奴婢已打探得清楚,侯爷有严令,小侯爷连打扫屋子收拾被褥这等事都得自己做,所以小子们根本不会动他的东西。”
其华吁了口气,低低道:“但愿……”但愿什么,她却没说下去,只望着头顶一轮明月,在它皎洁的光芒里默默想着心事。
紫英犹豫片刻,轻声道:“夫人,请恕奴婢直言,您为何不请苏相……”
“不行!”其华声音很大,吓得蔷薇花丛中的夜虫都噤了声。她想起舅舅的那封遗书,想起娘一生孤苦困顿的起因,不由露出忿然的笑。
“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若让他得知真相,只怕这池水会更加混浊不堪!”
紫英便不再言语。二人站到绣花鞋被草间的露水打湿了,才各怀心事地回屋歇息。
其华思虑了一晚,第二日清早便直奔瑞雪堂。方进屋子就闻到了浓郁的药香,见顾夫人面色寡白地躺在床上,这才知她又病倒了,忙上前问道:“大嫂,您哪儿不舒服?”
顾夫人虚弱无力地叹了声:“还不是让云臻给气的……”她握住其华的手,道,“之华,麻烦你和阿宣说说,云臻不争气,还请他看在他大哥的面子上多担待些。”
顾夫人的手温暖而绵软,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无比柔和的。其华这才发现顾云臻神态中的宽和敦厚也和顾夫人如出一辙。她心中酸楚,轻声道:“大嫂放心,一家人有什么隔夜气?明儿他们就会和好了。您养好身子,别让他们担心才是。”
说话间素梅端了药进来,其华接过药碗,一匙匙地服侍顾夫人喝了,道:“大嫂,您的腿感觉怎么样了?”
顾夫人微笑道:“所幸有郎中送了寄风草来,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只是到了下雨天,总还会有些行动不便。”她轻“咦”了一声,抬头向素梅道,“你说,那郎中是怎么知道我们顾家急需寄风草的?”
素梅随口道:“是不是受小侯爷所托?”
其华忙岔开话题:“我在尼庵时曾随师傅们学过药理,这寄风草不但可以内服,还可以煎水泡脚,配合按捏穴位,效果比单服更好。”
“真的?”顾夫人又惊又喜,转而愁道,“只是要去哪里寻这会按捏穴位的医女?”
其华微笑道:“得师傅们指点,我略懂一二,您若是不嫌弃,我这就为您煎药水。”顾夫人连道不妥,其华已扭身出去,到厨房煎了药水过来。
顾夫人犹要推托,其华已替她除去鞋袜,握住她的双脚放在药水中,轻柔地按捏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在西园子里陪伴沈红棠的那一段岁月,她煎了药水,替娘按捏着穴位,娘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抬起头来,俩母女相视而笑,十余年的困苦与孤寂仿佛都不值一提。
有手掌轻柔地抚上她的秀发,她慢慢抬起头,顾夫人正看着她温和地笑,其华一下子湿了眼眶,慌忙低下头。
只听顾夫人轻声问道:“之华,你知道我这双腿是如何落下病根的吗?”
其华摇了摇头,顾夫人轻声道:“我嫁过来不久便有了身孕,那时满心欢喜,想着能为顾家延续香火,谁知前三胎都没能保住。云臻前头那个是在一个大雨天滑掉的,那时恰巧我身边没有人,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足足在雨中躺了个多时辰,若不是阿宣寻到我,我险些就……唉,自那以后便落下了这病根,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云臻,阿宣那年才十岁,他本是最爱玩的性子,却生怕我再出事,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其华听得呆住了,抬头看向顾夫人,她正望着窗外碧蓝色的晴空,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其华见她眸中隐有悲伤之色,想岔开她的心思,便问道:“大嫂,有些事情,我想请您教教我。”
顾夫人抽回思绪,和声道:“你说。”
“这段日子随您学着管家,府中的事情和京中的亲戚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西路军中各位将领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夫人性情如何,我却一概不知,怕到时候闹出什么笑话又或是误了正事……”
顾夫人忙道:“是我疏忽了,这便说与你听。西路军将领以前多出自横山三十六寨,到了你大哥手上,收留了十八名孤儿,逐渐将他们培养成军中将领,就是现在赫赫有名的西路军十八郎。七郎俩夫妻和十八郎你都见过,其余还活着的几位中,阿九是最出色的一位……”
阳光在窗棂上移动,不知不觉已是午后。其华服侍说累了的顾夫人躺下,顾夫人又想起了什么,命素梅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包裹,交给其华,微笑道:“我看你对熙州很感兴趣,可我一时也说不了那么多。这里有一本《横山游记》,你拿去慢慢看吧。”
其华接过包裹,顾夫人又道:“里面还有几本是你大哥的手札,有行军笔记,也有家庭琐事,还有一些是横山见闻,是当年清理你大哥的遗物时找到的,因为藏在衣服中,阿宣没有发现。我怕他睹物思人,一直没有给他。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收着也没用,你帮我拿给他吧。”
****
顾宣回到赏梅阁时已是月华如练,紫英正坐在东边屋子门口打盹,手中的绣绷已掉在地上。顾宣本要推开西边屋子的门,见紫英一副紧守门户的样子,心生好奇,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自门缝中望了进去。
屋内孤灯如豆,其华正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她看得十分入神,时而托腮沉吟,时而低低叹息,时而又露出不屑和痛恨的神色。
顾宣好奇心愈盛,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如狸猫般轻步走到其华身边。想是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其华悚然抬头,迅即将桌上摊着的册子抓起来藏到身后。
顾宣却已在一瞥间看清了册子上的笔迹,不禁眉头一跳,冷声喝道:“拿出来!”
其华神情鄙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桌上还堆着几本册子,顾宣匆匆翻了翻,全是顾显手札。其华扑上去想抢回来,顾宣一把将她推开,厉声道:“哪里得来的?还有没有?都拿出来!”说着便来抢其华手上的那本。
其华闪身躲开,紫英听到动静被惊醒,赶进来道:“侯爷,夫人,怎么了?”顾宣飞脚踢出一把椅子,紫英吓得慌忙躲出去,顾宣将门扣上,又来擒拿其华。
其华运起轻功,袅娜的身子在室内躲闪腾挪,顾宣一时擒她不住,怒上心头,抓起两把椅子先后掷了过去。其华躲过第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5. 琵琶川
顾三公事忙碌,抽不开身,派了手下捎信来,道那老仆不日就要南下,上次谈及之事需得抓紧。顾云臻生平头一回为了钱的事情发愁,他想去向顾夫人讨要,偏顾夫人放出话来,他若不去向顾宣请罪,求得顾宣原谅,便不许进瑞雪堂半步。顾云臻强逼着自己去认错,可每次走到赏梅阁外,便心中一痛,黯然离开。
这日入了兵部值房,屋中凌乱不堪,原是户部正在宰相柳玮的带领下,会同兵部官员清查自今上登基以来的兵器账目,账册翻得到处都是,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户部主事秦如海也在,见他进来,忽地眼睛一亮:“小侯爷,今天这儿实在是人手不足,您能不能帮帮忙?”
顾云臻不便推托,便应了下来,可他没有学过看账目,对得头昏脑胀,但凡他看过的账册,户部的吏目还得重新核对一遍。柳玮终忍不住道:“对账之事并不缺人手,小侯爷力气大,不如帮咱们将这些对好的账册送去文史馆封存,再将文史馆其余的账册搬过来,这样能免去账册经过无关人等之手。且小侯爷乃习武之人,速度必定快很多,咱们只需专心对账便是。”
众人连声道好,顾云臻自然求之不得,便做了大半日的苦力。忙到日落西山,兵部给事中谭魁伸了个懒腰,道:“大伙辛苦了,今儿我做东。走,去放松放松。”
柳玮道:“你们去吧,本相府中还有事,改日再和各位聚饮。”他是相辅之尊,又是柳党之首,众人自然不敢强邀。
顾云臻心中苦闷,正不想回家,被众人一劝,也随同前行。本以为是去酒楼会饮,却见谭魁引路,到了华灯初上的春风阁。顾云臻脚下不免有些迟顿,却被众人扯手攀肩地拥了进去。十余名丽装女子迎出来,替众人脱了朝服,换上宽大的便服,席地而坐,笙歌曼舞,一时间酒酣耳热。
顾云臻正有些拘谨,忽听谭魁大声道:“阿兰呢?快唤阿兰出来!就说今儿顾小侯爷来了,看她见是不见?”
顾云臻心头一跳,不多时,盛装丽人抱着琵琶掀帘出来,身姿袅娜,明眸若水,正是他上次随顾宣来时见过的那个阿兰。
谭魁拉着阿兰的手将她往顾云臻面前拖:“来来来!阿兰,这位是顾小侯爷,你今天把他伺候好,后半辈子便有指望了。”阿兰看见顾云臻,双眸一亮,抿嘴笑道:“哟,这不是吕公子吗?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谭魁一愣,旋即与众人哈哈大笑:“原来竟是旧相识!我等白操心了。”又打趣道,“小侯爷这可不地道,外间都说你从不涉足风月场所,原来竟是同道中人!是不是怕你叔叔责骂啊?放心,下官定会守口如瓶,绝不让顾侯听到什么风声。”
顾云臻窘得面红耳赤,又不知如何分辩。阿兰款款在他身边坐下,倒酒相劝,顾云臻只得饮了,见众人不注意,低声道:“那个,上次……妈妈有没有责打你?”
阿兰一口酒喷了出来,伏在桌子上笑得花枝乱颤。众人好奇地追根问底,阿兰喘着气道:“奴家上次给小侯爷讲了个故事,小侯爷到现在还惦着,怕奴家挨妈妈的打。”
众人都是风月场所老手,有何不明白的,谭魁笑骂道:“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次的故事都不同,到底哪个才是真的?”阿兰眼波流转,嗔道:“谭大人想听知心话,不如咱们今晚好好说一说?”
众人哄堂大笑,谭魁扑了过来,装作要将阿兰往里屋拖,狎狔放荡,闹得不堪入目,浑没有朝廷大员的体统。顾云臻走也不是,不走又实在是放不开,只得一个人坐在屋角喝着闷酒。喝得多了,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屋外去寻茅厕。
廊外红灯照耀,笙歌靡靡,满院子脂粉香薰得顾云臻昏昏沉沉。他扶住墙角不住呕吐,直到黄胆水都吐了出来,才直起身。
他拭了拭嘴角,正要往回走,忽有人从黑暗中揪住他的衣衫:“小侯爷,请借一步说话。”
顾云臻听出是那户部主事秦如海的声音,便随着他走到暗处,问:“何事?”
秦如海将一摞纸样的东西塞入他手中,低声道:“小侯爷,明日查账,您只装作搬帐册时不够人手,临时叫小的帮忙。”顾云臻觉得奇怪,正要细问,他已猫着腰溜走了。
顾云臻走到明处,借着灯光将手中那摞纸展开,竟是几张通和钱庄开出的银票,粗粗数了数,足有三千贯之巨!
夜风吹来,他的酒意猛然醒了,可仿佛又越发醉了。屋内歌声依旧,笑声喧哗,头顶残月冷冷,寒星萧萧,将他踱来踱去的身影越拉越长,越拉越孤寂。
天空中忽有流星迅疾无声地划过,拖出一道灿烂的光华。顾云臻仰头之间看到,双眸中有光芒一闪,终于下定了决心。
****
他正要抬脚往屋内走,忽见长廊前方两个身影急匆匆走过,其中一人十分眼熟。他起始以为是酒后眼花,定睛细看,正是当日与自己结为异姓姐弟的姜媚。她此时身着男装,眉间隐有忧色,随着一名丫环装扮的绿衣少女匆匆而行。
顾云臻又惊又喜,忙将银票顺手塞入靴筒,急急追了上去。
可那二人的举止越来越诡秘,惟恐有人跟踪似的。顾云臻心知有异,怕坏了义姐的正事,将到了唇边的呼唤收了回去。
他轻功卓绝,悄无声息地缀在二人身后,不多时便出了春风阁后门。越过两条小巷,是一间小小院落。
顾云臻见姜媚神色凝重,愈发担心她有危险。见二人进了那间宅子,他如青色大鸟般在墙头几个纵跃,伏到了屋顶。
他轻手轻脚地挪开一块瓦片,向里张望。
只见屋子里站着数十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身披缟素、面带悲戚。他们在一名不怒自威的老者带领下,向着屋子上首密密麻麻的灵牌下拜,哀哀哭泣。姜媚和那绿衣少女则站在队列最末。
顾云臻目力甚好,只见那些灵牌足有上千之数,大多数人皆姓“折”。这个姓氏太过独特,他隐约觉得有些印象,偏一时想不起来。
为首老者洒下一杯水酒,捶胸顿首、老泪纵横:“我等无能,不能替你们洗清冤屈。各位亲人在天之灵且再忍忍,我等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手刃奸贼,洗雪冤屈,重返家园!”
听到他这番话,屋内之人皆悲痛不已,却又不敢放开声音哭嚎。这压在胸膛中沉沉低泣的情状,反而更让顾云臻心生怜悯。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本朝何时有了涉及人数如此之广的大案。
祭仪并未进行太久,众人匆匆收起了灵牌。老者回头间正要开口,看见姜媚,眉头不禁一皱:“阿颜,这位是谁?”
绿衣少女急忙跪下,道:“七叔公,这是阿颜的表姐,姑姑家的三娘子。她往京都来寻我爹,得知我爹被捕入狱,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阿政的外甥女?”老者面色骤变,“她是定川寨的人?”
阿颜急道:“姐姐虽然是定川寨的人,心里却是向着咱们的!”
“不行!”三叔公厉声道,“阿颜,你带外人至此,想累得大家死无葬身之地吗?”
而几乎就在同时,顾云臻终于想起了在何处见过这个“折”姓。月色下,他的酒全部醒了,禁不住轻轻地抽了口冷气。
****
长庆二年,正月末,乱王攻破京都,今上被迫出巡延州。
三月,突厥残部试图混水摸鱼,收买了横山三十六寨之一的琵琶川,想经他们的地盘沿白荻河南下,突袭今上行宫。
可事有不密,三十六寨势力最盛的甘泉谷石家截获了突厥与琵琶川的来往信函,石家家主石老太爷当机立断,联合上林川等几个蕃寨的寨兵,星夜赶到白荻河畔,截住了南下的突厥骑兵。
一番激战,寨兵损失惨重,幸好石老太爷派出去报信的人赶到了西路军在当地的驻营,时任将领是十八郎中的顾五、顾六两兄弟,他们率部赶到白荻河畔,与石家的寨兵会合,全歼突厥骑兵,同时踏平了勾结异族的琵琶川。
今上接报后,震怒不已,下旨将琵琶川夷族,没有在大战中死去的男丁,无论年纪大小,悉数斩首,女子则籍没为奴。
横山三十六寨之中享有盛名的琵琶川就此灰飞烟灭。
据说当年自琵琶川蜿蜒流下来的血水染红了整条白荻河,散弃在山间的累累尸骨,引得无数鹰鹫落下来啄食。
今上因为要倚重西路军,再加上顾五、顾六兄弟阻击突厥人立下奇功,便没有因为琵琶川谋逆而迁怒于顾家,但这个案子终究在今上心中扎下了一根深深的刺,是朝廷和熙州之间一道不可触碰的伤口。
这一战后,顾五升为陇北军指挥使,不过后来他死在了与西凉人对决的战场上,其弟顾六承袭了指挥使的职位。甘泉谷也被今上下旨褒奖,并将琵琶川归入甘泉谷,由石家统辖。
而琵琶川大半数的族民,都有同一个姓。
——折。
顾云臻虽然对此案周始不甚了解,却也知这是今上登基以来的惊天大案,仅次于第二年的延州行宫纵火案,而且与顾家有着割裂不开的干系。他万万没有料到,竟会在这京都见到这么多琵琶川的漏网之鱼,而义姐竟会身涉其中。
****
屋中形势已不容他多想,姜媚被众人团团围住,虽极力辩解,仍无济于事。几名性急的朝她攻了上去,她苦力支撑,不敢还招。
“啪!”一名妇人手中长鞭重重地抽中了姜媚左肩,她踉跄着仆倒在地。顾云臻再也按捺不住,真气下沉,足底将屋顶踩破一个大洞,“哗啦”激起漫天的泥瓦碎屑,而人已如大鹏展翅般扑了下去。
变起仓促,众人愕怔之间,顾云臻浑身激起的真气已将他们震得跌开数尺远。姜媚尚未反应过来,已被顾云臻伸臂揽住,护入怀中。她抬头看清顾云臻面容,又惊又喜:“贤弟!”
顾云臻将姜媚往门外一推:“你快走!我断后!”
这时琵琶川众人反应过来,飞锥、毒针、柳叶石、丧门钉、六棱镖,各色暗器纷纷向二人罩来。那七叔公厉声道:“绝不能让他们走了!”
姜媚却没有往外逃,而是与顾云臻并肩而立,抽出腰间长鞭,挥出阵阵青影,将来袭暗器击落在地。
“贤弟,你快走,此事与你无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6. 变故生
顾云臻满腹心事地回到众官聚饮之处,里面已闹得不像话,谭魁身为堂堂兵部给事中,居然横卧在了都知娘子的腿上。顾云臻四处寻那秦如海,可找了两圈都未见到他的身影。此时谭魁又扑过来,拉住他的手笑道:“小侯爷不厚道,撇下我们独自去快活!来来来,大伙各罚小侯爷一杯!”
众官拥上前,顾云臻推了这个、推不掉那个,愈觉心中焦躁,偏一时脱身不得,急匆匆间又被灌了十几杯。这酒甚是辛辣,他渐觉天旋地转,倒在阿兰怀中,听得众人在耳边笑道:“小侯爷醉了!索性在阿兰的香闺中过夜吧!”“就是,外头已经宵禁,只能在阿兰这里过夜了。”
阿兰却嗔道:“你们这些冤家,是想令奴家被顾侯责怪吗?来人,将小侯爷送回去。有武侯问,就说是春风阁的客人。”
隐隐约约间,顾云臻听见阿兰唤来一名婢女:“好生侍候着,送小侯爷回去。”
马车颠簸得很厉害,顾云臻在车上翻江倒海、大吐特吐,也未看清在身边伺候的人究竟是谁。回到顾府,管家恰好在大门值夜,见他被春风阁的车子送回来,还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不由抹了把冷汗,忙嘱咐下人不许多嘴,悄悄将他送回了起舞堂。
顾云臻这一醉,直到第二天阳光穿透窗棂,照在他的脸上才醒过来。他看了看屋角的沙漏,吓得赶紧跳下床,也顾不上洗漱,急匆匆赶往宫中。
兵部值房里仍是一片凌乱,谭魁等人早已到了,见顾云臻神色萎靡地走进屋子,都挤眉弄眼,只当着柳玮的面不好调笑。
顾云臻这日仍旧负责搬运账册,搬过几趟后,秦如海已挪到了屋门口。顾云臻尚在迟疑间,秦如海装作一不留神,将他手中账册撞得“哗啦”倾倒在地。
秦如海“哎呦”一声,笑道:“实在对不住。不过是不是太多了些,小侯爷,下官来帮您吧?”
二人捡起地上账册,出了值房,其余人都忙着对账,并未留意。
由兵部值房往文史馆的路上,不时有羽林军和内侍经过,顾云臻不便拿出靴筒内的银票。直至走到拐角处,四周再无旁人,他才寻到机会,叫道:“秦主事。”
“小侯爷有何吩咐?”秦如海抱着账册笑道。
顾云臻弯下腰,想从靴筒中摸出那摞银票还给他,可掏了几下,靴筒内空空如也,银票已不知去向。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面色发白,愣在了当地。
秦如海等了一会,见他并无吩咐,笑眯眯道:“小侯爷,若是觉得热,您在阴凉地先歇会儿,下官先行一步。”说罢抱着账册施施然而去。
顾云臻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仍找不到那沓银票,只觉一颗心似跌入了冰窖,偏头顶的太阳酷辣辣的,烤得他头晕目眩,豆大的汗珠滴在脚前的青砖上,“嗞嗞”作响。
他呆立良久,猛地跳起来,冲出宫门,打马回了侯府。可他将起舞堂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哪里找得到银票的半点影子?
****
七月上旬是鬼月,顾夫人素来心虚体弱,若在往年,顾云臻定会承欢膝下,夜夜陪在她身侧,可这回母子俩为了向顾宣请罪的事情僵持住了,顾云臻迟迟不肯认错,每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所幸其华仍每日来瑞雪堂,和素梅等人说说笑笑,结伴穿针引线。顾夫人看着满堂娇容,郁闷的心情才略得抒解。
这日是七七节,众婢在后花园搭好乞巧楼,陈列了花果针线,焚香列拜。顾夫人也在其华的劝说下来到后花园散心。
大家言笑晏晏,顾夫人的愁思总算淡了一些。拜月之后,众婢正满园子捉蜘蛛,顾夫人的陪房吴氏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她面色赤白,急急道:“夫人,不好了!大理寺的人上了门,说小侯爷犯了事,要带去问话。侯爷正与他们周旋,可大理寺的人言之凿凿,又带了缇骑郎来,围在府外……”
顾夫人骇然失色,眼见就要晕过去的样子,可等其华扑过去相扶时,她却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紧紧地攥上其华的手:“之华,你陪我去看看。”
此时前厅,大理寺来传话的人磨磨蹭蹭,顾宣将他让到僻静处说话,塞了些东西入他手中,这人方道:“不瞒侯爷,有人向大理寺告发柳相和郑相,说他们这些年贪墨了兵器司的钱。可柳相和郑相都说与自己无关,陛下这才下令户部和兵部联合查账。偏偏查账时发现账册丢了许多本,这些年支出的近千万贯成了一笔无头账,陛下震怒,命我等查清此案。当初查账时,账册过了小侯爷的手,偏偏兵部职方司主事韩晏站出来指证:说有一日在春风阁喝酒,出来如厕时,看见户部主事秦如海偷偷塞了一沓银票给小侯爷,而恰恰在第二日,小侯爷叫上秦如海一同搬运账册,之后便有账册不翼而飞,这才请小侯爷过去说清楚此事。侯爷放心,只要小侯爷没有收这笔钱,账册的事定然与他无关。”
顾宣又塞了些东西入他手中,他心领神会,将藏在袖中的卷宗取出来。顾宣看过,点头道:“多谢刘公。”
他出了前厅,见顾夫人正由二门脚步匆匆地出来,忙迎上去,将问来的话一一说了。顾夫人连声道:“我自己的儿子我再清楚不过,他绝不会收这笔钱。”
“我也相信与云臻无关。”顾宣皱眉道,“只是现在那韩晏言之凿凿,说亲眼看见云臻收受贿赂,大理寺也是难办,怕只有让云臻走一趟大理寺,把事情说清楚才行。”
顾夫人点头:“身正不怕影子斜,顾家的名声也不容玷污,就让云臻走这一趟。”
“大嫂说得是。”顾宣点了点头。
随着他这句话,顾七挥了挥手,厅外、园子中许多人影闪过,极轻的刀枪归鞘声后,归于平静。
围在前厅外的缇骑郎副统领抹了把冷汗,他自打在围场见到顾宣“开膛剖腹”的严酷手段,这几个月见着他便会不自禁地有些心怯,今日领兵来顾府拿人,壮足了胆方敢上门。顾宣若是说一个“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与名震西疆的麒风营精锐拼杀。眼见顾宣竟肯让顾云臻随自己走,忙连声道:“定不会让小侯爷受委屈,只是问问话而已。”
不过片刻,顾云臻被缇骑郎带出来,迎头撞上众人关切的目光,他耳根通红,说不出一句话。顾宣向缇骑郎副统领道:“且等等,容我嘱咐舍侄几句话。”
缇骑郎副统领哪敢说个不字,忙道:“我等在外相候,侯爷请便。”
众人进了花厅,再无旁人,顾宣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顾云臻羞惭不已,期期艾艾地将那晚在春风阁的事讲了出来,只略过了见到琵琶川逃犯的那一段。顾夫人像被冰水当头浇下,惊得面色雪白,若非其华扶住,她险些便要晕倒。她扑过去,用力捶打着顾云臻:“你个傻孩子,怎么闯出这么大的祸!”
顾云臻羞愧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喃喃道:“孩儿是想还给他的,可不知怎地,就不见了……”
顾宣来回踱了数圈,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众人都抬头望向他。
“卷宗我方才看过了,人证韩晏乃郑相的人,而秦如海是柳相的人,眼下秦如海死不承认向云臻送了银票,只说是见云臻如厕,怕他喝醉了要吐,赶出来送汗巾的。既是如此,云臻也只能死咬着收到的是汗巾,并不是银票。我再想办法让人把这件事往党争攀咬上面靠,云臻方能过这一关。”
顾夫人急得没了主意,只能叹道:“也只有如此了。”
顾云臻糊里糊涂地被推上大理寺的马车,车轮一震,离了顾府,他如梦初醒,扑出车窗,泣呼道:“娘!你要相信孩儿!”
顾夫人泪如泉涌,连连顿足:“这是柳郑二党想把水搅浑,故意设局,拉云臻下水。”
“大嫂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情,云臻这个傻小子怎么就看不明白?”顾宣长叹一声,扶上顾夫人,劝道,“大嫂莫急,我一定会救云臻出来。只是要说动大理寺往党争攀咬上结案,牵连甚广,需得下些功夫。”
其华抬头看向顾宣,他的语气是焦虑万分的,但那双眸子仍如平日般幽深平静,许是感觉到了其华的注视,说话间他瞥了她一眼,黑眸中冷冽之气微闪即逝。
她胸口本来好似有团烂棉絮堵着般难受,这刻忽然清醒过来。她冷冷地盯了顾宣一眼,扶着顾夫人慢慢走向内堂。
甫入二门,其华将顾夫人交到素梅手中,转过身来,喝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7. 苏家谜(上)
这日艳阳初升,天青如洗。数辆坠满流苏的华丽马车自顾府大门前缓缓驶出,在十余名黑衣侍从的护卫下,碾过青石大路,穿过小半个京都。不到辰时末,好事之人便纷纷传言,在小纪阳侯被大理寺带走审讯的节骨眼上,纪阳侯携夫人回苏府探亲了。
顾夫人给亲家府上准备的礼物装了一车,苏忠在大门上接了,笑道:“姑爷,大娘,相公接到信就一直在等着。”
其华温言问道:“忠叔近来可好?”
苏忠不意她对自己如此关怀,连声道:“劳您挂念,老奴实当不起。”
他引着二人进了正堂,苏理廷在椅中正襟危坐。其华尚在犹豫间,顾宣已按子婿之礼拜了下去。她也只能跟着盈盈拜倒,轻声道:“女儿给爹请安。”
苏理廷点了点头,这是其华十六年来第一次唤他“爹”,他面上虽平静无波,心中也着实有些激动,只克制着不表露出来。待二人都起了身,方道:“我与阿宣说说话,你可去园子里走一走。”
其华应了,带着紫英往园子里去。
园子里郁郁葱葱,丛丛翠竹遮出一片片绿荫,夏风徐来,簌簌如雨。正是暮夏,荷塘里的睡莲疯了般地长,鱼儿在莲叶下摆尾嬉戏。其华坐在廊边的美人靠上,看着满池蓬勃的荷叶,将这几日的事翻来覆去地想。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只希望这招隔绝内外之策,能保得老侯爷留下的那个人不被顾宣这番阴谋诡计给引出来。只是要洗清顾云臻的罪名,她就有点一筹莫展了,除非苏理廷……
她想得入神,不觉时间飞逝,直到紫英过来劝道:“夫人,大热天的,别中了暑。”她才觉后背湿漉漉地都是汗,刚站起来,游廊那边忽过来一群人,她们说说笑笑,显然没看见池子前的二人。
其华看清来人正是欺凌过自己的三夫人,不禁冷哼一声,道:“紫英,机灵点,帮我出口恶气。”紫英连忙跟上。
其华大摇大摆地往游廊正中间一站,三夫人正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没有提防,撞得趔趔趄趄,转了个圈才稳住身形,不禁大怒,骂道:“哪个贱蹄子不长眼啊?!”她转过头,看清其华,涂得鲜红的嘴唇顿时张得足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紫英上前喝道:“大胆!何方贱婢,竟敢冲撞我家夫人?还口出秽言,不要命了吗?”
三夫人脸上阵青阵白,好一会才调整过来,笑道:“原来是大姑娘回来了,三娘我一时眼拙,竟没认出来,大姑娘可别见怪。”说着上前亲亲热热地拉住其华的手,笑道,“早听老爷说要接大姑娘回来探亲,大姑娘几时到的家?姑爷呢?”
其华将手从她掌中抽出来,冷冷道:“紫英,这位是谁?”三夫人开了花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半天才尴尬地说道:“大姑娘,我是三娘啊,你不认得我了?”
其华仍冷冷地看着她,道:“紫英,她说她是我的三娘,你来说说,她是什么身份?”
紫英十分醒目,脆生生应了声是,道:“所谓称三娘者,必为夫人您爹爹的如夫人,也就是妾室。所谓妾室呢,比奴婢只高一等,绝对不能和娘子们平起平坐。娘子们坐着时,她们需得站着;娘子们吃饭时,她们需得端汤布菜;娘子们说话时,不问她们,她们不得开口。娘子们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尊称她们一声‘三娘’什么的,她们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娘子尊贵的手更是她们不能碰的。夫人您是御封的纪阳侯夫人,便是朝中三品以下大臣的正室夫人见了您都得行礼请安,更遑论所谓的妾室。按制,她们应当下跪回避,若有不敬,夫人可处鞭笞之刑。”
她伶牙俐齿,一大段话说下来,在场的人听得目瞪口呆。苏理廷的正室走得早,之后一直没有续娶,三夫人生了一儿一女,又掌家多年,早将自己视为苏府的女主人,这刻听得紫英这段话,不禁又羞又恼。
她身后那名十三四岁、与其华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少女按捺不住了,冲出来指着其华叫道:“我娘看在爹的面子上对你客气,你别给脸不要脸!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杂种,爹养了你十多年,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还这么猖狂。小心我把你的老底都掀出来,看你还当不当得了这个什么侯夫人!”
三夫人身后的一众仆妇都是四月份之后才入府的,只听说府中的大姑娘嫁给了纪阳侯,私下里也曾议论过几回,觉得这位大姑娘一定是得到了菩萨的保佑,才有如此好运。此刻听苏二姑娘这么说,不禁都呆住了,有心思敏捷点的,想到自己只怕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吓得腿都软了。
紫英也看向其华,眸中讶色一闪而过,但她很快低下头,遮掩异色。
“玉华!休得胡言!”三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她尚来不及掩住女儿的嘴,苏忠已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连声道:“二姑娘又发癔症了,还不快把她带回去!”
众人尚在发愣,苏忠怒喝道:“都聋了吗?还不将二姑娘关起来!”他抬起脚,将一名仆妇踹得仆倒在地。
苏忠总管苏府大小事务,平日里总是一副恭顺奉上、宽厚温和的模样,仆从们从未见过他这等气势,吓得手忙脚乱地将苏玉华往后院拖。
苏玉华甚是不服,挣扎着叫道:“我才是这府里的大娘子!本来应该是我嫁给纪阳侯的,凭什么便宜了她这个野杂种!”
嘶喊声逐渐远去,苏忠抹了把冷汗,冲着其华连声道:“让您受惊了。”
其华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三夫人,忽然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再如何报复,娘也不会活转来,而她,也无法回到那杏花初开、春光明媚的时候了。
她不由淡淡道:“滚吧。”
三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其华冷声道:“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三夫人如闻大赦,仓惶而去。
其华意兴索然地转过身,却见游廊那一头,顾宣正抄着双手靠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也不知来了多久。见其华发现了自己,他慢腾腾地走过来,悠悠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8. 苏家谜(下)
想起乌豆,她忙翻出围墙,问苏忠:“忠叔,可有派人去喂养我那只猫儿?它可还好?”
苏忠一怔,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旋即连声道:“有有有……”
其华却已明白过来,气得抬脚就往墨华苑跑。她跑到书阁,“呯”的一声推开门,质问道:“为什么没有派人去喂猫?”
苏理廷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压根就忘了这回事。他略觉尴尬,努力陪出一丝笑容:“不过一只猫儿罢了,它自己会觅食的。”
其华白晳的脸儿气得通红,怒道:“君子一诺千金,你亲口答应我的,转头就忘了。这就是你们读书人奉行的圣贤之道吗?乌豆若有个好歹,我和你没完!”
苏理廷面上挂不住,“啪”地将笔放下,沉下脸道:“有你这么和爹说话的吗?一只畜牲而已,丢了就丢了!”
其华怒火更炽:“它虽是畜牲,可比人要好一百倍一千倍!它知道是谁救了它的命,知道对谁好!娘发病时,它会叫醒我,娘孤单时,它会在她怀里撒娇!娘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时,它知道去外面叼草药来给她治病!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你看都不曾来看一眼!”
心中最深的隐痛被触动,其华眼睛一下便湿了。她神情倔犟地盯着苏理廷,哽咽道:“娘临走的那一晚,始终不肯闭眼,还盼着你能来见她最后一面,可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她越说越气,伸手将墙上挂着的一幅《海棠秋意图》扯了下来,“呲啦”声响,那幅画被她撕成两半。她犹不解气,边撕边道:“当年做下那等事情,害人害己,现在知道后悔了?挂着这幅图,就能一解你对她的愧疚了?谁要你这么假惺惺的!你不配!”
苏理廷起始尚有几分恼羞成怒,欲待喝斥,听到后来,他脸色渐转苍白,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中,就像一尊石像,任由其华发泄着十六年来的不满与委屈。
其华将那幅画撕成粉碎,抬头见苏理廷满面悲哀痛悔之色,不禁冷笑道:“我若是你,就赶紧想法子将娘的灵柩迁走,再带着苏家人远远离开,隐姓埋名,再也不受别人的要胁。功名利禄、富贵权势就真的那么好?值得你这般恋栈?”
苏理廷看着其华,忽然记起那一年,沈红棠也曾这样质问过自己。
母女俩都一样,都不明白他心中的雄心壮志。他苏理廷求的不是位极人臣、万世流芳。他自小便立志当伊吕一类的人物,只求能独掌权柄、清除党争、疏通漕运、销兵罢镇,扫清这个污浊混暗的世界,重现大端昔日盛景。
这是一局败即身死的棋,从十七年前那一刻起,便没有退路。
他慢慢敛去悲伤哀痛,站起身,缓缓道:“当初是你自己结识顾宣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即使婚前你不了解,今日既然说出这番话,想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后悔了吧?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安然无恙地脱身吗?我们现在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若有个闪失,不但你娘会被开棺鞭尸,我们苏家全得给他陪葬!”
他看着其华,冷冷说道:“你休得三心二意,回去好好和他过日子,早点生个儿子才是正道。你放心,我自有筹谋,不会让顾宣要挟一辈子的。顾云臻的事情你知道吧,就是你夫君干下的好事!眼下他们正叔侄相残,咱们只需伺机而动,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再将你生的儿子扶上位,牢牢掌控住西路军,那时,才是咱们的翻身之日!”
其华彻底绝望,看都懒得再看他,一言不发,转身出了书阁。
拐过书阁外的小荷塘,顾宣正静静地靠坐在栏杆上,将手中的鱼食投到荷塘中。无数条锦鲤争先恐后地游过来,绝大部分抢不到鱼食,但它们仍前赴后继地飞出水面,在空中跃过,再重重地摔回池子里。
见她出来,他站起身,微笑道:“怎么了?舍不得岳父大人?若是想他老人家,以后多回来看一看就是。”
其华自他身边旁若无人地走过,直到出了苏府,上了马车,仍是一言不发。紫英看着有些担心,道:“夫人……”
其华没有说话,只听着车轮辘辘的声音碾过青石路,将心中对“爹”的最后一丝期冀碾成粉碎。
马车驶过热闹的长街,外面忽传来小贩的叫卖之声:“豆子——香香的盐水豆子——”
其华将车帘掀开一角,看着卖盐水豆子的小贩渐离渐远,惆怅地叹了口气。
顾宣忽然出现在车窗外,他骑在马上,俯身笑道:“夫人,怎么了?”
其华正待放下车帘,却见他已甩蹬下马。前面的顾七忙举手下令:“停!”
这列由数辆华丽马车、十余名彪形大汉组成的车队停了下来,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不过片刻,有闲汉从车厢上的徽记认出这是纪阳侯府的车队,且下马的那位容貌英俊、衣饰华贵的年轻男子正是纪阳侯本人,便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其华不知顾宣是何用意,悄悄擘帘相看。只见他穿过人流如织的街道,对周围好奇、敬畏、崇羡的各色目光视若无睹,悠悠然走向远处那名卖盐水豆子的小贩。他掏出一串铜钱,从惶然失措的小贩手中接过一包豆子,再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往回走。
他嘴角衔着一抹轻柔的笑,手握豆子不疾不徐地走过长街,阳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温柔。他走回马车旁,将盐水豆子递到其华手中,柔声道:“夫人,趁热吃。”
其华一口气险些噎在了胸口,她握着豆子,真想狠狠甩在这张可恨的笑脸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重重地放下了车帘。
顾宣微微一笑,姿态潇洒地跃上马鞍,带着顾府车队穿过闹市,在众人的目光和议论声中远去。
****
苏忠提着灯笼巡夜回来,一脚将喜全踢醒:“混小子,这么早就睡,白天一个劲打呵欠,谁把你的魂给勾走了?”
喜全爬起来,替他倒水洗脚,谄媚笑道:“干爹,您还别说,这世上真有能勾人魂魄的女人。”
苏忠将脚踩到他的脸上,用力□□:“说!”
“干爹饶命,孩儿这就说。”喜全连声求饶,他凑到苏忠耳边,低声道,“春风阁新来了一位如意姑娘,功夫了得,听说男人只要和她欢好一夜,便再也忘不了她。”
苏忠笑:“你试过?”
“孩儿哪有那等福气?入幕之宾起价就是一百贯。而且这位如意姑娘奇怪得很,人家是姐儿爱俊俏的后生,她偏喜欢找年纪大的,说是从小没了父亲,所以喜欢比自己大上许多的男人,四十岁以下的她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9. 宋先生
这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石室,三面墙壁均由麻石勾浆砌成。除了东面墙上半尺宽的小窗能透进一丝新鲜空气,整个石室中弥漫着潮湿霉烂的臭味。
顾云臻蹲在墙角,呆呆地望着那个小窗。
关进来已经有五天了,大理寺丞每天例行提他去问案。他别无办法,只能按照顾宣所嘱咐的,坚称自己当时喝醉了,走到屋外呕吐,秦如海送上来的是手帕,万万没有收到什么银票。可他说得唇干舌燥,大理寺丞也只是微笑着请他在案卷后按下手印,始终没有放他回家。
每说一次,他心中的痛悔和羞惭便深一分。
天牢外应是下起了小雨,滴嗒……滴嗒……
这枯燥单调的滴嗒声折磨着顾云臻的听觉,令他越来越焦燥,终于懊丧地大叫一声,将额头狠狠撞向石壁。
石室内郁热的空气因为这叫声而起了小小的波动,同牢之人放下手中的笔,向顾云臻走来。这是一位花甲上下的清瘦老者,想是在牢房中关了很久,脸色苍白、两鬓微霜,相貌普通至极,普通得让顾云臻被关进来后只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没有留意过他。
他在顾云臻面前蹲下来,用平静的语调道:“换个地方。”
顾云臻心中正是痛悔至极,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仍旧用额头“嘭嘭”地撞着石壁。老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仍然十分平静:“劳驾,换个地方。”
顾云臻呆呆地抬起脸,鲜血自他额头缓缓流下,衬着他猩红的双眸,在这昏暗的石室中,乍一看,颇有几分狰狞之意。
老者却仍然很平静地看着他,指着墙壁说道:“这是当年杨克宽杨大人自剖丹心的地方,你若自问比不上他,请换个地方,不要玷污了这块石头。”
顾云臻听到“杨克宽”三字,眸光一抖,顺着老者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块麻石上除了自己方才撞出的血迹,隐约覆盖着一层赭红色,因为年代久远,若非细看,还真是难以分辨。他对惠宗年间这位“丹心照千古”的谏臣心存敬意,便挪动发麻的双腿,往左移了数尺。老者却又指着他面前的石壁,道:“这是英宗年间严辅成撞墙自尽的地方,你自问有他那般大奸大恶,也请便。”
顾云臻一阵恶心,连忙再往左挪动数尺。老者却又道:“女帝年间,袁宗晖在这间牢房里自缢身死,未曾断气,放下来后,他又用碎碗割脉,血流满地,最后就靠在这里断的气。”
顾云臻听说名冠本朝的第一男宠就是死在这处,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再往旁边移挪就是墙角了。他尚在愣怔,老者挪开靠近墙角的枯草,道:“这处最适合你,动静小些,别打扰老夫。”说罢拂了拂衣襟,坐回原处,在油灯下提笔疾书,没有再看上顾云臻一眼。
顾云臻看向老者所指之处,只见那里所用的石头与别处的麻石有所不同,为寻常的青石,且是小小的不规则一块,想是当初砌石室时,大块的麻石用完了,就用了这块普通青石补缺。
顾云臻呆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这老者是在讥讽自己,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站起来正要开口,却听“擦擦”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来者是这座天牢的狱官,他举着油灯在狱道中不急不缓地走着,腰侧大串的铜匙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叮当的清脆声音。经过一间又一间的牢房,他的脸始终像石头般冰冷,但在看到那老者时,笑得像绽开了一朵花。
“宋先生,昨晚睡得可好?”
他打开铜锁钻进来,将手中的竹篮放在地上,掀开盖着的粗布,端出一壶酒、一碟羊肉、一碟咸豆角。
老者放下笔,微笑道:“还行,就是这小子睡觉的时候有点磨牙。”
狱官瞪了顾云臻一眼,又转头陪笑道:“实在是其他的牢房都满了,不然也不会塞人进来,扰了先生的清静。”说着替那宋先生倒了杯酒。
宋先生喝了口酒,又尝了一筷羊肉,叹道:“看来这回又是一件大案子。”
“正是。”狱官又替他斟满了酒,轻声道,“比当年您那案子牵连进来的人还要多。”
宋先生叹了口气,没有再问,微笑道:“国俊呢?怎么不来看老夫?”
狱官等的正是这句话,当下躬腰道:“正要请先生指点。”他愁形于色,“国俊虽蒙先生教诲,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又得郡王恩顾,脱离贱籍,中得举人,但当前的形势,不管是找柳相还是郑相的人,没有三千贯,明年的春闱只怕……”
宋先生微微一笑,轻声吐出两字:“不考。”
“不考?”狱官惊讶地望着他,旋即激动地摇头,“我易家世代牢役,就指着国俊能殿试题名,光宗耀祖,后代永脱贱籍,岂能不考?”
宋先生哂笑一声:“我且问你,你在这天牢二十多年,有多少人被关进来,又有多少人被抬出去,数过吗?”
“哪里数得清楚?”
“那我再问你,有资格关进这天牢的人,至少都是朝廷六品以上大员。国俊的出身资历能和他们比吗?”
易狱官张口结舌了半晌,愣愣道:“可、可苏相公那里是铁板一块,要想入仕,除了郑相,就只能找柳相啊。”
宋先生叹了口气,指了指在旁边呆立着的顾云臻,道:“这位既然有资格入天字号牢房,又这么年轻,想必是世袭侯爵之尊。”
“正是,这位是纪阳侯府的顾小侯爷。”
“哦?”宋先生面上闪过讶色,仔细看了看顾云臻,“你是顾明永的儿子?”
顾云臻羞愧难当,低声道:“您认识先父?”
宋先生冷哼一声,状似不屑,顾云臻的脸“腾”地就红了。宋先生却没有再看他,转头向那易狱官道:“以小纪阳侯之尊尚不能幸免,你觉得,国俊即使高中状元,又能独善其身吗?”
易狱官如醍醐灌顶,拜倒在地:“求先生指条明路。”
宋先生提笔写了封信,折起来交给易狱官,道:“你叫国俊拿着这封信去找太学的常博士,常博士会收国俊入太学。现在也只有太学是块清静之地,没有被党争的污浊所染。”
易狱官尚有犹豫之色,宋先生叹道:“听老夫的吧。你让国俊这几年安心在太学读书,切莫卷入柳郑二相的争斗之中,切记!”
易狱官咬了咬牙,道:“好,就听先生的!”
钥匙的叮当声逐渐远去,宋先生抬起头来,神情凝肃,仿佛在倾听这叮当之声,又仿佛在听着远处传来的犯人哀嚎声。油烛的火焰在他眸中跳跃,他低低地叹了声:“国之不幸啊!”
顾云臻看着他清癯的侧面,脑中忽有灵光闪过,骇得指着他脱口叫道:“你、你是宋先生!宋怀素宋先生!”
“宋怀素”三个字自口中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在心里暗暗吸了口冷气。激动、震惊、兴奋,种种情绪无以言表。
****
出了鬼月,宫中诸般禁忌皆去。只是所有人都听说朝中郑柳二相为了兵器库账册之事闹得不可开交,互相攻讦,攀咬进来的官吏越来越多,连顾小侯爷也被牵连了进来,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便都小心翼翼地行事。这日皇帝忽然要射箭,忙都簇拥了他往校场去。
苏理廷入校场时,皇帝正一箭中了鹄心,内侍们拍红了手掌,只恐自己的喝彩声不够响亮。皇帝心情好了许多,见苏理廷来,笑道:“燮安来了,来,你试试。”
苏理廷忙上前恭恭敬敬地接了御弓,一箭射出,却连鹄牌也没有中,他尴尬笑道:“臣久疏弓马,让陛下见笑。”
皇帝大笑:“你的箭术还是朕手把手教的,没想到这些年都搁下了。”
二人登上了宫城最高处的塔楼,眺望皇城内外,皇帝感慨道:“燮安啊,还记得你初入王府的时候吗?”
苏理廷微微一惊,皇帝的手掌已轻轻拍上了面前大半个人高的雉堞,叹道:“那时你才十岁,阿懋走的时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朕去看他,他拉着朕的手,说他要离朕而去了,对不起朕,惟有一幼弟,天姿虽不够聪颖,幸有一颗赤子之心,愿能替他常伴于朕左右……”
皇帝话未说完,苏理廷已神情大恸,慢慢地跪了下来。
“就这样,你成了朕身边最年轻的陪读,寿宁只比你大半岁,你俩同时入的王府,形影不离。怀素他们比你们大一轮,你们也不怎么与他们亲近,只粘着朕,朕手把手教你们骑射,帮你们忽悠教习官……”皇帝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
“陛下!”苏理廷伏地而泣,双肩不断轻轻颤动,“臣……臣一时都不敢忘却圣恩!”
“后来,朕带着你们到了延州,朕记得那时候,你和寿宁为了争一只狍子打了一架,谁也不放手,谁也没有赢,那时候真是好啊……”皇帝眯起眼来,遥遥望向西北方,眼神落在一只凌空盘旋的老鹰身上,叹道,“敢跑到延州去从军,敢为了一只狍子争个你死我活,你还敢主动请缨,去横山暗察民情。”
苏理廷按在地上的手轻轻一颤。
“可现在,寿宁因为他爹的事情灰了心,埋头做他的太医,死也不愿意辅佐朕;你呢,虽然还呆在朕的身边,可也不像以前那样敢说敢做,有什么话都闷在心里,生怕朕恼了你。朝中闹成这样,你竟然还托病!”
苏理廷深深拜服在地,泣道:“臣愧对陛下,不能为陛下分忧。但臣有一言不得不说,朝中之事有轻重缓急,咱们只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0. 宛转心
暮时,京都上空乌云密布,眼见入秋以来的首场大雨就要滂沱而下。风卷入庭院,将满院的草屑和尘土吹得团团转。偶尔有两片树叶扑进窗,落在案头上,其华浑然不觉,仍埋头看书。
不多时,一道霹雳闪过,雨终于打了下来,“哗啦啦”激起满庭白雾。紫英收了油伞,半个肩头湿漉漉地进了屋子。其华忙放下书,问道:“怎样?”
紫英回道:“大哥说,昨日又有几名六品以上官员被押入天牢,天牢里已经人满为患。听说再这样下去就要动用诏狱了。”
其华郁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紫英好奇地问道:“夫人,为何关的人越多,您越高兴?”
“紫英,前朝史鉴和本朝的刑律我都细细研读过,像这样的案子,牵扯进来的官员越多,朝廷越不好处置。比如——”其华拿起前朝史鉴,翻至某一页,道,“前朝铤击案,受牵连入狱的官员达到上千人,超过了京官的一半,朝政几近瘫痪,最后成帝不得不让人将所有罪责推到两名太监的身上,将这些官员都无罪开释,这才平息了一场足以动摇皇权的大风波。”
见紫英似懂非懂,她指向窗外的荷花池:“就好比一池水,假如清澈见底,里面有多少鱼儿一看便知,要逮住它们之中的某一条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如果把这池底的淤泥都翻出来,令整个池塘浑浊不堪,这时再去捞鱼,不但捞不到想要逮的那条鱼,说不定捞上来的全是杂草淤泥。到最后,捕鱼者不得不罢手,等淤泥沉淀下去,池水恢复清澈,才能下手。”
紫英恍然大悟,笑道:“奴婢就说呢,夫人这几日怎么总拿着这些书在看,好像越来越不着急似的。”
其华从嫁妆箱子里取出几样值钱的东西,轻声道:“你让你哥哥将这些拿去卖了,继续结交大理寺的人。这个案子有什么进展,就叫他来通知我们。只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
“夫人放心,二门上的岑婆子已经收了咱们五十贯,若是被发现了,她也是死路一条,定不会乱说的。”
紫英去后,其华思虑半晌,听得外面的雨声越来越暴烈,莫名有种不安的情绪。她抄了油伞,正要出门,忽听得天空中一声炸雷,震得赏梅阁的门窗都颤了颤。随着这声雷响,两名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六夫人!不好了,大夫人晕倒了!”
其华一听,油伞都不及撑开就往雨里冲,院子里已是积洼成片,她浑然不顾、疾冲而过,两个婆子还在抹拭脸上的雨水,抬起头时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瑞雪堂中,素梅等人正急得团团转。她们派人去请太医,看门的卫兵只道没有顾宣和顾夫人的令牌,不准任何人出去,再往俯仰轩报信,顾宣却出府了。大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眼见其华湿漉漉地冲了进来,许多人想起她那日封府时镇定若素的样子,心中登时大安,更有人在心中盘算起来。
其华急步走到床前:“大嫂如何?”
素梅忙口齿利落地将前后经过说了出来:“自打下雨,夫人便说腿疼、怕冷,奴婢们给她按捏,不管用多大的力,她总说没感觉,奴婢便觉得事有不对,这头令人速速去请太医,可转头夫人就晕倒了。夫人是在床上直接昏过去的,奴婢们并不曾挪动她。”
沈红棠缠绵病榻多年,经常晕厥,此情此景其华再熟悉不过。她探了探顾夫人的脉博体温,又看了看她的面色,微微松了口气,道:“这是一时闭住了。”
顾夫人的陪房吴氏走过来,急道:“六夫人,眼下大夫人不能理事,侯爷又不在家,还请您速速发出对牌,让小的们赶紧去请太医来。”
其华点了点头,用顾夫人交给她的铜匙开了箱子,取出装对牌的锦盒,心中却忽生警惕,手停在了半空中。吴氏急道:“大夫人这可不是小症,耽搁不得。若是有个好歹,侯爷回来,只怕六夫人您担当不起!”
其华盯了她一眼,向素梅吩咐道:“速速烧几个火盆,拿几个炭婆子来。红菱、白荷,你们继续为大嫂按捏腿部,不要停。紫莲,将府中那套银针取过来,素梅,你再叫厨房赶紧熬一碗参汤。”
素梅怔着没有动弹,见其华瞪了自己一眼,这才醒悟过来,连声吩咐下去,满屋子的人便动了起来。
吴氏见自己被晾在了旁边,又羞又恼,急得自行来拿锦盒中的对牌,口中道:“小小年纪,分不清轻重!你当自己是御医吗?便是侯爷来,也怪不得奴婢。”
眼见她拿了对牌,扭腰便往外走,其华厉喝道:“站住!”
吴氏吓得一哆嗦,旋即见两旁站着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心中大安,并不理睬其华,抬脚出了门槛。其华扫向诸婢,见这些人或轻慢或敷衍地看着自己,不禁拂袖而起,怒意满面,厉声道:“我说大嫂没有大碍便没有大碍,回头有事,侯爷只会寻我的麻烦。可若是违了大嫂的命令,让贼人伺机出了府,不能救回小侯爷,到时候大嫂和侯爷会如何惩处,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
众婢听了惴惴不安,但仍拿不定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华接过紫莲捧来的银针,道:“诸位若不信,且先留吴家嫂子一刻钟。若一刻钟后大嫂还没有醒来,你们再去请太医不迟。”
众婢一听,手忙脚乱地拖住吴氏,纷纷道:“吴婶子且放宽心,夫人没有大碍的。”
其华心中稍安,不再理会吴氏。她俯身在顾夫人数个穴位处依次扎下银针,扎到虎口时,顾夫人身子轻颤,忽然间右手扬起,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其华一惊,忙唤道:“大嫂!”众婢喜得围了上来,唤道:“夫人!”
顾夫人却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用力攥住其华的手,口中喃喃唤道:“云臻,云臻……”她素日里柔弱温和,这一刻手劲却是特别大,攥得其华肌肉生疼。其华低头看去,只见她腕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攥着今生今世最为珍贵的物事,永远也不愿意放手。
屋外的雨仍在暴烈地下着,风吹得窗户“啪啪”作响。其华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青霞山顶,顾云臻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任山风狂卷、巨石崩裂,他也不曾松开。她眼眶发热,慢慢地蹲低,伸出另一只手包住顾夫人瘦弱而冰冷的手背,轻声道:“大嫂,你放心,云臻一定会没事的。”
不知道是银针的作用还是听到了其华的话语,顾夫人身子一震,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
窗外风雨如晦,其华坐在床边,默默替顾夫人按捏着脚心的涌泉穴。顾夫人望着她,叹道:“之华,难为你了……”
其华微笑道:“您醒过来就好了。”
顾夫人看向跪在地上的吴氏,挣扎着要坐起来。其华忙拿了个锦枕塞在她身后,低声道:“大嫂,您这是忧心过度,加上本就有风湿痹症,气滞血淤,一时阻塞了经脉,才昏厥过去。所以我让她们给你暖了身子,扎银针疏通血脉,再喝上一碗参汤。是我冒昧,没有命她们去请太医,您要罚便罚我吧,与她们没有关系。”
“我的身子我清楚,没什么大碍,你做得对。这大风大雨的,稍有疏漏,就会让贼人有机可乘。”顾夫人提起一口气,厉声对吴氏道,“你跟了我三十多年,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不把我的话放心上了?”
吴氏泪水涟涟,不敢辩解。其华声音清脆地说了一句:“违背主子的命令,是该罚。”吴氏身子一抖,低垂着头,只暗暗蜷起来的手指泄露了她愤愤不平的心意。
“可是——”其华拉长声音顿了顿,勺了一匙参汤送到顾夫人唇边,淡淡道:“该罚,也该奖。”
“哦?”顾夫人讶道。
其华瞥了瞥愕然抬头的吴氏,道:“大嫂,吴家嫂子不遵您的命令,该罚,以诫效尤。可她也是担忧您的身子,不惜以身犯法,这是她对您的一片忠心,您不可不体察。”
她放下瓷碗,款款道:“我也是方才听素梅说才知道,吴嫂子是十岁时就跟着大嫂的。她对您忠心耿耿,当年您怀胎艰难之时,她不惜推掉大哥为她介绍的年轻将领,一心守着您,到了二十岁才嫁人,嫁的还是府中的管事,为的就是不想离您太远。她生下孩子只有半年,便将孩子交给婆婆,又入府来伺候您,今日纵使违了命令,也是心忧您的身子,这样的忠仆又往哪里去寻?”
这番话着实说到了顾夫人与吴氏的心坎里。吴氏只觉喉头热辣辣的,二十多年来,终有人能体会自己的一腔心意,她感激地看了其华一眼,伏地痛哭。
顾夫人则伸出手来,连声唤道:“阿芹,阿芹……”吴氏跪行几步,紧紧握住她的手,主仆二人心神激荡、相对而泣。
其华上前将吴氏挽了起来,轻声道:“先前是做晚辈的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吴氏连连点头,喉头哽咽难当,心中觉得这位六夫人年纪虽小,却着实宽宏体贴、明理懂事。
主仆二人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水,见顾夫人情绪激动之后困恹疲倦的样子,其华柔声劝道:“大嫂,您切切要放宽心,否则云臻还未回来,您反而先病倒了,这府中岂不是更乱了?”
顾夫人愁容满面地摇了摇头,其华索性将她的脚抱在怀中,顾夫人尚不及反应,其华的拇指已重重地按上了她的太冲穴。顾夫人“啊”地叫了一声:“疼。”
“这就是了。这处疼痛,说明您郁结于肝,得放宽心才是。”
“唉,云臻没回来,我这心啊,又怎么能……”
“大嫂莫急,云臻就快回来了。”
顾夫人猛地坐了起来:“阿宣对你说的?”
“不是。”其华摇头道,“我只是听……听官人说起,受牵连的官员越来越多,宫中反而没有了动静,这说明圣上对如何处置这个案子开始犹豫起来。历来这样的大案,如果牵扯的官员太多,又是笔查不清的烂账,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顾夫人念了声佛:“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所以啊,您若是再不好起来,云臻回来看到,岂不忧心?”
顾夫人觉得其华说得甚是有理,心中不知不觉地便放松了一些,再加上其华的按捏手法十分舒服,她渐觉困倦,慢慢地睡了过去,口中喃喃说道:“是啊,我若是再不好起来,我的儿……他要怎么办……”
屋外的风仍在紧一阵疏一阵地吹着,雨扑在廊下的青砖上“哗啦啦”作响,如同一波波拍上岸边岩石的浪花。
风雨声是如此的狂烈,遮住了急促而来的脚步声。
乌皮六合靴急匆匆而来,踏破满庭泥水,带起冷劲的风。随着来人的手势,奴仆们鸦雀无声地跪落一地,连架子上的八哥都停止了跳跃。最后一段路,他走得衣袂带风,然而就在踏过门槛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1. 意气举(上)
天牢外的雨下得更密了,从窗沿渗进来,“啪嗒、啪嗒……”,一滴滴打在顾云臻所睡的稻草堆上。他却毫不在意,挠心挠肺地蹲在宋怀素身旁,似有满腔的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蹲得双腿发麻,宋怀素才终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坐了起来,道:“早点还没送来?”
“已经送来了,见您睡着,也没敢叫醒您。”顾云臻忙殷勤地端来早点。
宋怀素吃得甚香,顾云臻见他意犹未尽,连忙将自己的那一份也奉给了他。宋怀素倒是不客气,统统笑纳。吃罢,他站起身,在石室中慢慢地踱着步子,不时用五指轻梳着头发,左手则捏成拳,轻轻地叩着腰部。那姿态和神情,不像是在天牢,倒像在自家鸟语花香的庭院之中俯仰天地、悠然自得。
顾云臻看着他,想起他在这逼仄阴暗的天牢里一呆就是十几年,若非有过人的坚毅和本事,只怕早就像严辅成一样撞死在石壁前,更遑论还能对朝堂了如指掌,令狱官对他敬若神明。
他油然而生敬佩之意,走到宋怀素面前,双膝跪下,正式行了大礼:“熙州府顾云臻,拜见宋先生。”
宋怀素避开身子,淡淡道:“别介,老夫可当不起。”
“先生与先父乃至交好友,晚辈曾听先父提起过,今日得见先生风采,实是有幸之至。”
“哦?”宋怀素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想起来了,当日明永曾向老夫夸口,道他顾家有后,定要悉心栽培,以成骐骥。看来你就是这匹良驹了?”
顾云臻满面羞惭,低下头道:“是晚辈行事不谨,遭贼人陷害,想求先生指点。”
“指点?”宋怀素神情复杂,盯着顾云臻的后脑勺沉吟了许久,才返回案几前坐下,道,“说吧,你的案子究竟怎么回事?”
顾云臻忙将自兵部查账至案发当日所发生的一切,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说了,只略去了琵琶川一段,毕竟这件事干系太大,且他告别姜媚时摸过靴筒,当时银票尚在。宋怀素微阖着双眼,听完他的讲述,并没有说话,良久,方睁开眼睛道:“你自己说说,问题出在何处?”
顾云臻已颠来倒去地想了很多天,认真分析道:“晚辈回到暖阁时,银票尚在靴筒内。谭魁谭大人叫众同僚轮流来敬酒,当时晚辈喝醉了,倒在阿兰身上。再后来,阿兰叫她的婢女用马车送晚辈回家。大门上是管家接了,和两个小子一同将晚辈送回起舞堂的。起舞堂素日只有十八叔和负责洒扫的小子阿枫,第二日早上起来晚辈就直接入宫了,再未接触过旁人。”
他扳着手指头,道:“管家和十八叔是万万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所以有嫌疑偷走银票的人应该是:阿兰、她的婢女、大门上的两个小子还有阿枫……”
说了这么一大段,未见宋怀素有何反应,他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宋怀素坐在案几后,环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种目光,就像是管家每次看到他那个痴傻的儿子一般,写满了失望和不忍卒睹。
顾云臻心中一沉,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他挠了挠头,忽地灵光一闪,兴奋地一拍手掌:“若是找不出偷银票的人,还有一个法子。那日虽是夜间,晚辈却将几张银票上的押花印记看得清清楚楚,可以原样画出来,这种押花印记在钱庄中都存有底版,查一查便知道是谁拿到钱庄兑现的……”
话未说完,一物凌空飞来,重重砸在他的头上。顾云臻“啊”地抱住额头,躲闪间,宋怀素已拿起身旁的书册劈头盖脑地砸过来,边砸边骂:“顾显一世英明,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笨如驴的家伙!真真气死我了!教?怎么教?朽木岂可雕也!”
顾云臻抱着头左躲右闪,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宋怀素砸得手累了,方泄了些气。他瞪了顾云臻一眼,叹道:“老夫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怎么就会答应指点你这头笨驴!”
顾云臻闷闷道:“晚辈愚笨,先生有话请说。”
宋怀素恨恨道:“账册查阅有严格的规章手续,从文史馆出来需借阅者和值守书吏共同开验签名,归还时也需双方共同点验封存,根本不关你这个小侯爷的事!当初是谁提议让你搬运账册的?”
“是柳相,说晚辈力气大,搬运起来速度会更快,也能免账册经过无关人等之手。”
“好。那我问你,据你所述,当日聚饮,谭魁、韩晏、秦如海三人都出席了。他们三人分别是何出身,履历如何,座师是谁?”
顾云臻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再来问你,兵器司账册一案,导火索是什么?又是谁闹到御前,要求户部兵部联合查账?”
“……”
宋怀素不禁以手扶额,哀叹道:“老夫教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说罢挑亮了油灯,拿起书册,再没有看上顾云臻一眼。
顾云臻满头雾水,不敢再问,只得蹲在草堆上,将宋怀素的话掰碎了又掰碎,出神地想了一会儿,隐有所悟。他走到宋怀素身前,顿首叩下:“晚辈愚鲁,只知习文练武,从未有人教过我这些,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宋怀素盯着他看了片刻,嘴里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怎么教的……”
他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耐着性子道:“谭魁和秦如海均是建安三年的进士,当年的主考官是郑昶。而韩晏乃颍川望族出身,其祖父在威宗朝曾两度入阁拜相,所以他没有参加过科举,是凭荫入仕。”
顾云臻如醍醐灌顶,霎时间全明白过来,喃喃道:“韩晏凭荫入仕,当是柳相一派。而谭魁和秦如海科举出身,是郑相的门生。他们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做到毫无芥蒂地去春风阁聚饮?那日……那日分明就是一个陷阱!”
“也不是笨到不可救药嘛。”宋怀素讥讽道。
顾云臻脑中逐渐清醒,许多被他忽视了的细节此刻全部浮现眼前,那般鲜明:“柳相叫我搬运账册,就是想拖我下水;谭魁说请同僚聚饮,目的是要构陷我。什么韩晏见到我收了银票、什么秦如海抵死不认,都是他们双方想好了的圈套!只为把我拉进来,把水搅浑,让账册丢失变成一桩无头案……关键根本不在于银票是何时不见了的……查账伊始,我就该有警惕,抱病也好、告假也罢,我应该离得远远的……”
他心中好生后悔,小叔叔曾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小心郑柳争斗,不要被人算计了。可自己却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毫无政局敏感性,落入陷阱浑然不知。
他懊丧欲死,猛然间“啊”地大叫,“咚!咚!咚!”,额头重重地撞上了面前的石墙。
宋怀素皱了皱眉头,甩袖怒道:“只知道撞墙!一边去!别打扰老夫看书!”
顾云臻颓然而倒,呆呆地坐在稻草上,望着小窗外那一方天空,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雨渐渐地止了。细碎的阳光自小窗外投进来,照在稻草上,光柱中央,尘土翩然而卷,顾云臻怔怔地看着这光柱,忽然间开了口。
“宋先生,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2. 意气举(中)
这日是大朝会,天边刚泛鱼肚白时,宫门外便黑鸦鸦地停满了各色马车。朝廷股肱、宰执重臣们整冠执笏、肃衣列队,鱼贯而入含元殿。
一直称病在家的宰相郑昶由羽林军搀扶着走上石阶,迎头撞上了柳玮。见到郑昶,柳玮捋了捋胡须,讥讽道:“郑相身子大好了?莫若在家养着,也免得圣上为你担忧。”
郑昶板着脸,回击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莫令圣上被小人所蒙蔽,才是做臣子的本份,本官岂可有一日松懈。”
两人争斗三十年,实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遂不再多说,分列两旁,门生弟子围拥在侧,大殿之中泾渭分明。
不多时苏理廷与顾宣并肩进来,殿中又是一阵寒暄,有心思活络的官员话里话外地刺探着,二人却只是微笑点头。直到御史中丞捧着名册进殿,众官怕被弹劾不合礼仪,殿中这才安静了下去。
“啪!啪!啪!”三声劲响,绯衣内侍手持净鞭开路,皇帝面色阴冷地走了进来。他在御椅中坐定,扫了一眼座下诸臣。众臣跪伏下去,齐声称颂:“圣躬万福!”
“万——福?”皇帝听着这话,只觉说不出的刺心,“朕倒是想万福、想万安,可你们一个个,谁让朕安心了?”
这话说得甚是诛心,所有人惊得齐声道:“臣等不敢!”
“不敢?”皇帝抓起大理寺呈上来的折子往銮台下甩,厉声道,“我看你们一个个胆子大得很啊!”
他站起来,在銮台上急速地来回走了数圈,犹不能遏止心中的怒意:“你们素日里争斗,朕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你们恪尽职守、体忠为国,也就罢了。可没想到……一千万贯!一千万贯啊!江南三年的贡赋,就这样被老鼠吃了!被水淹了!被火烧了!”
他想起那一千万贯就是剜心似的疼痛,捂着胸口跌坐回龙椅中。霍小仙急步奔上銮台:“陛下!”众臣吓得屁滚尿流地围拥过来,皇帝面色铁青地连连挥手:“滚开滚开!”
霍小仙伸掌在皇帝胸口推揉了一阵,皇帝这才觉得舒服了些。他睁开眼,见霍小仙满面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禁长叹一声:“罢罢罢,于卿,念吧。”
大理寺卿于琰上前,朗声道:“三司奉诏,彻查兵器司账册遗失一案。据文史馆书吏和守卫供认:去年春天多雨潮湿,且鼠灾为患,他们曾将账册搬出来晒过一回、清理了一回老鼠的粪便;去冬天干物燥,有书吏值守时打翻了烛台,引起了一场小小的火灾,他们怕将重要文档烧毁了,也曾搬动过一回,所幸火灾不大,很快就扑灭了,所以未曾惊动羽林军。只是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说不清楚账册究竟是何时遗失了的,这实是一笔无头账。故臣只能依律按‘值守不力、鼠损火耗’结案,当值守卫和书吏判流刑,发配崖州,以儆效尤。至于相关官员贪黩一事,因账册遗失,查无实证,无罪开释。”
于琰略带嘶哑的声音回旋在殿内,诸臣皆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却又在内心深处觉得荒诞可笑,面上不免带了些出来。有的人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怕被皇帝看见,都深伏于地,不敢抬头。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座下那一片黑鸦鸦匍匐在地的重臣,他们头上戴着的进贤冠、背上绣着的飞禽走兽,就像一团团蝇影般在他眼前晃动,他只觉说不出的刺眼,浓重的疲倦感自骨子里面涌上来。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安生过。
“石冀之乱”时,他才六岁。一夜之间,狼烟燃遍北方大地,二十万叛兵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直逼京都。他的曾祖父——穆宗皇帝深夜趿着一只鞋子仓惶出逃,甚至来不及带上皇城中的龙子凤孙。
他小小年纪便饱尝了颠沛流离、担惊受怕、饥肠饿肚之苦。
令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是,在一次流民引起的骚乱中,他的母妃为了引开追兵,与他失散,从此再无音讯。其后的日子,他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却再也没有母妃温柔地抱住他,在他耳边低低地唱着江南小调。
只有那噩梦一直如毒蛇般死死缠绕着他。永远缀在身后的催命阎罗一般的马蹄声和粗野的狂笑声,饥饿而血红的眼睛、尖叫着四散奔逃的人流、倒毙在路边的恶臭尸体。逃亡的路上,乳娘高氏像野兽一样与流民撕咬、抢下一口吃食,内侍白秀在疯狂而混乱的人潮中死死地把他护在身下,为此还付出了一条胳膊,赖着这二人,他才得以在乱世中幸存。否则早已像那些倒毙在路边的幼童一般,仅余一副被野兽啃得支离破碎的尸骨。
及至逃到山南,与已被封为雍王的父王重逢,他仍时不时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半夜睁开双眼,凄惶地打量着冰冷的、黑漆漆的行宫。
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在战火中失去了音讯的沈妃。再后来,高氏和白秀也不在了,他也终于走上了这个高高的御座。
可这天下,从不让他有片刻安宁。
只因为父王收到皇祖父薨逝的消息后急忧攻心,暴病而亡,便给他的帝王之路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也给后来的“七王之乱”埋下了祸根。
虽然李太师等内阁重臣拿出了皇祖父的遗诏,指明父王乃承继大统之人,且证实皇祖父薨逝在前、父王猝死在后,但那帮如狼似虎的王叔们没有善罢干休,他们甚至咆哮朝堂,直言“兄终弟及”,到后来,连“弑父杀祖”这种话都被他们嚷嚷了出来。
所幸他当年从军的经历,让他得到了永兴军的支持,再加上李太师等人的拥护,他终于控制住京都局势,登上了皇位。
可皇祖父晚年对一众王叔的纵容,养肥了他们的胃口、养大了他们的心。他的皇位还没有坐热,便爆发了“七王之乱”。
——为了平定七王之乱,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各路帅府坐大,从此雄踞一方,尾大不掉。其中的顾家更是拥兵二十万,让他每一想起,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为了平定七王之乱,他不得不向世家贵族示好,之后又为了钳制权力过于膨胀的世家豪门,被迫玩上了平衡之术,将郑昶召入内阁,与柳玮相斗。即使知道两党相争使朝廷分裂,政令寸步难行,他也只能争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八年来,这含元殿冰冷的龙椅硌得他惶然不安,千疮百孔的大端王朝让他目不交睫、心力交瘁。登基之初,他是那般踌躇满志,可一次又一次的叛乱、一场又一场的朝廷党争,让他的雄心壮志付之流水。
该怨谁呢?
交到他手上的,就是这么一个内忧外患、日渐腐朽的端王朝。
围在他身侧的朝廷肱股、社稷柱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3. 意气举(下)
含元殿。
山呼般的万岁声散去后,皇帝才调整好了情绪。他清了清嗓子,看着丹墀下的众臣,怀着一丝暗搓搓的得意,缓缓道:“大理寺在此次审案过程中清理过往案卷,于‘鲁王观星’一案中发现若干疑点,重审证人,查明前参知政事宋怀素实是冤屈。从即日起,宋怀素无罪开释。”
饶是过去了十余年,乍听到“宋怀素”这个名字,众臣仍大为悸动。柳郑二人愕然相顾,柳玮嘴唇翕动,正欲出言反对,可视线掠过大理寺卿手中的案卷,只得又咽了回去。苏理廷则迅速低下头,掩饰眸中一闪而过的犀利之色。
皇帝欣赏着众人惊愕慌乱的神情,续道:“宋怀素学识渊博,乃干练任事之臣。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命其为翰林学士、太学主讲、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这便是直接宣宋怀素入内阁为相了。
殿中顿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御史中丞连敲几回铜罄,都不能阻止众人的情绪。
如同冰下的潜流冲破了关闸,皇帝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永安朝的政局便发生了急遽的变化。所有人均在心中暗自揣测,宋怀素的东山再起将给朝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宣——宋怀素,顾云臻等觐见!”
“宣——”
内侍们一关关地传递着旨意,殿中之人各怀心思,引颈相望,等待着那个十四年未见天日的面容重现世间。
一个着淡紫色官服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他缓步行来,穿过白玉石广场,脚步从容地登上石阶。他虽然苍老了许多,但眼神仍如十多年前般炯炯有神。他的目光自众人身上掠过,平静无波,只在看到某个同样平静的面容时,两人微不可察地会心一笑。
此时晨雾未散,天仍阴霾,含元殿的琉璃飞檐在铁灰色的天幕衬托下,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
“臣宋怀素,参见吾皇陛下,圣躬万安!”
“宋卿平身吧。”皇帝和颜悦色地看着宋怀素,仿佛隔绝在二人中间的十几年光阴根本不曾存在过,也仿佛全然忘却了,当年正是自己忌惮面前这人的才华和威望,而任由柳郑二人罗织罪名、构陷同僚。
“怀素啊,多年未见,你这身子骨看上去比朕还要硬朗一些。”
“臣今日重见圣颜,实乃皇恩浩荡。幸见陛下龙体安康,尤胜往昔,此乃我大端之福,万民之福!”
君臣对答完毕,众臣便轮番上来向宋怀素见礼,柳玮和郑昶更是把着宋怀素的双臂爽朗大笑。
就在这一片热闹之中,从天牢中放出来的官员们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大殿。他们如同被大雨打湿了的鹌鹑,缩着肩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出狱后的欢畅和欣愉。
郑昶谈笑间看得清楚,心中一惊,向秦如海投来征询的目光。秦如海却如丧考妣,额头上的汗珠大粒大粒往外迸。郑昶心头掠过一丝阴影,想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殿中嘈杂声慢慢地静了下去,皇帝也觉察到了异样。他想了片刻才明白是何缘故,眉头微皱,问道:“小纪阳侯呢?”
传旨内侍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皇帝沉下脸道:“怎么?谁给他上了刑吗?”
传旨内侍吓得跪倒在地:“回陛下,小、小纪阳侯并无受刑,奴才们传了旨,可、可是……”他说得磕磕绊绊,今日之事,实是他传旨十余年来从未遇到过的,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样措辞。
满殿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顾宣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传旨内侍磕磕巴巴地说了下去:“小、小纪阳侯说,圣恩浩荡,令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先……先前他因年少无知,畏罪惧法,有所欺瞒。韩晏所述,他收受秦如海贿赂、从而让秦如海钻了空子、偷匿账册一事,并无虚假。如今他知道错了,还请陛下发回三司重审,以正朝……朝纲……”
随着他的话语,顾宣清俊的面容上露出震惊和凝重之色,修长的手指也捏紧了朝笏。殿中则死一般的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仿佛也能听见。所有人都张大了嘴,脑中一片茫然。
过了许久,他们才明白过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嗡——”惊讶声、责骂声、愤怒声冲破了殿顶。御史中丞则呆呆地站在一旁,忘了敲响维持朝堂风纪的铜罄。
皇帝正接过内侍端上来的参茶,刚饮了半口,听了传旨内侍的话,胸口浊气往上翻涌,生生呛出一长串咳嗽来。
郑昶惊愕得无以复加,反应过来后连声道:“荒唐!荒唐!黄口小儿,把朝政当成了顽童的游戏不成?之前抵死不认,现在又胡乱攀咬。不可信!不可信!”
他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门生,大步向前,声如宏钟:“陛下,顾云臻行事不谨、反复无常,视法纪如无物,不堪重任,臣请陛下革去其爵位,贬谪为民!”
皇帝此刻脑中却异乎寻常的清醒,口中缓缓道:“云臻这孩子,确实太不懂事了。”
群臣没有听出皇帝那微妙的语气,纷纷开口。
“就是!”
“岂有此理!”
“不可信!不必理会!”
就在一片群情激愤之中,宋怀素忽然淡淡地清了清嗓子,殿中慢慢安静下来。
“宋卿有何话,不妨奏来。”皇帝和声道。
宋怀素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众臣,朗声道:“顾小侯爷请这位公公回话之时,微臣正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小侯爷说,他有过目不忘之本领。当日收到银票后,他本想在第二日找个没人的地方还给秦主事的,所以秦主事凑上来撞翻他手中的账册时,他并未当场发作。只是捡账册时他扫了一眼,记得当日秦主事抱过去的分别是建安三年全年、建安八年冬月、长泰三年新旦至端午、长泰四年秋月的账册,陛下可问一问于大人,遗失的账册,是否就是这些?”
此言一出,满殿寂然。
大理寺卿于琰哆哆嗦嗦地将案卷展开,看罢,他面上神情复杂莫名,不敢看郑柳二人的眼色,只缓缓地点了点头:“正——是。”
郑昶只觉全身的血都往脑袋里冲,身子摇晃了两下,眼前一黑,仆倒在地。
****
“为何要这么做?”
顾宣站在牢室的粗木栅栏外,冷冷地盯着顾云臻。
顾云臻叩下头去:“都是侄儿的错,还请您原谅。”
顾宣厉声道:“我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顾云臻嘴唇紧抿成一线,并不作答。
“我好不容易说通大理寺,你只要老老实实出去就行了,可你倒好,来这一出。你这一认罪不打紧,把满朝文武得罪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4. 家族训
顾宣沉着脸出了天牢,顾七迎上来:“侯爷。”
顾宣撩袍上马,风驰电掣般回了侯府。一行人刚在石阶前下马,忽听得一声暴喝:“顾——宣!”
顾宣刚抬起头,一团巨大的黑影挟着劲风向他呼啸而来。幸亏他的脚已从马蹬中抽了出来,急速在地上一点,身形硬生生向后飘出数尺,才避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但听“轰”地一声,震得地面都颤了颤。漫天灰尘扬扬落下,众人这才看清楚,那被人凌空丢过来的竟是府门前重达数百斤的石狻猊。众人的座骑被这巨响吓得高声嘶鸣,四处乱蹿。
众人来不及牵住惊马,一个黑塔般的人影怒冲冲地扑了过来。顾七大骇,迎上去奋力将他抱住:“三哥,有话好好说……”
可顾三一身神力便是猛虎也抵挡不住,顾七纵是使尽全力,仍被带得往后连退数步。他急得暴声怒喝:“你们都是死人吗?!”
麒风营军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像叠罗汉般扑上去十余人,捉手的捉手、抱腰的抱腰,才堪堪将顾三前进的势头给阻住。
曹翙素来聪敏,一见形势不对,转身就往府里跑。
顾三身上挂着十来个人,犹如猛虎一般不停扑腾,须发戟指,震天怒骂:“顾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鬼心思!你们这些人狼狈为奸,贪了那些钱也就罢了,凭什么把小侯爷拖下水?他要是有个好歹,我和你没完!”
顾七急忙去捂他的嘴:“三哥,好三哥,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顾三瞪着他,怒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老侯爷怎么把咱们救出来的吗?咱们正儿八经的主帅在天牢里,而不是这个阴险毒辣的混帐小子!”
顾宣却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掸了掸衣袍上的泥尘,冷冷道:“老七,放开他,让他说个够!”
顾七急得满额头都是汗,用恳求的眼光看着顾宣:“侯爷……”
顾宣慢条斯理地踱了过来,凑到顾三耳边,低声道:“这都是你那个老六干的好事!他与兵器司的人勾连为恶,我为了给他擦屁股,才不得不把水搅浑,否则整个西路军都脱不了干系!云臻他愚不可及,自己要往别人的圈套里钻,又怎么怪得了我?”
“放屁!”顾三根本听不进去,怒不可遏地叫道,“小侯爷本性纯良,定是你害的他!”
他猛地一振双臂,将顾七和挂在手臂上的军卫震得纷纷向后跌开,纵身一跃,扑向顾宣:“你今天非给我一个说法不可!”
顾宣气极而笑,双掌交错,迎了上去:“行,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帅!”
顾宣长于博击,走的是轻捷剽悍的路数,奈何顾三全不与他过招,不论顾宣招式如何变幻,他总是只有一招黑虎掏心。他力大如牛、铜筋铁骨,纵挨了顾宣几掌,也不畏惧。不过一会,二人就全无章法地扭打在了一起,顾七几次想将他们拉开,都被顾三推了个仰面朝天。
正闹得不可开交,大门后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怒喝:“老三!”
顾三身形一震,拳头便停在了半空。他骑坐在顾宣身上,扭头看向府内,只见顾夫人在曹翙和一群女子的簇拥下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连声道:“老三,你这是做什么?”
顾三手脚并用地爬到顾夫人身前,铁塔般的汉子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大嫂,老三无能,让小侯爷被人陷害。老三刚从老虎滩回来,才知道消息,来迟一步……”
顾宣的幞头早已被顾三扯落在地,脸上也挨了几拳,面颊高高肿起。他头发凌乱、衣袍不整地爬起来,急道:“大嫂,你的身子……”又瞪向其华,怒道,“你怎么让大嫂出来了?”
其华在顾宣手上吃过大亏,险些丢了性命,在她心中,这就是个十殿阎罗般的厉害角色,无论自己怎么挣扎反抗都休想胜过他。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狼狈,心中不禁大乐,觉得这位鲁直的顾三爷实是世上最可爱的人,见顾宣怒目而视,便得意地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顾夫人紧攥着其华的手,面带怒意地瞪了顾宣一眼:“你怪她做什么?幸亏有她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这才能下地走动。阿宣,你何其有幸,能娶到这样的好妻子。”
顾三听言,便向其华投来感激的目光,心中不免觉得,六公子如此阴险毒辣,白瞎了这么一位好女子。
顾宣则悻悻地瞟了其华一眼,没有再说。
顾夫人环顾府门前的满地狼藉,还有躲得远远看热闹的人群,沉默片刻,道:“都给我进来。”
众人不敢再说,跟着顾夫人进了祠堂。顾夫人上了香,转过身来,提着一口气,怒道:“跪下!”顾三和顾七便都直挺挺地跪了下来,顾宣犹豫片刻,也缓缓跪在了蒲团上。
“你们既然都姓顾,我且来问你们,顾氏家训第二条是什么?”
顾七忙道:“手足和睦,不可有争强斗殴之事;兄友弟尊,万勿生见利忘义之心。”
“家训第九条呢?”顾夫人的声调提高了些,望向顾三。
顾三不识多少字,为了背这家训着实吃了些苦头,多年来都不敢稍有忘却,当下闷闷道:“休存猜忌之心,休听离间之语。休作生忿之事,休专公共之利。凡事三思而后行,行不可冲动;遇变谋定而后动,动不可偏激。”
其华在旁听了,觉得这家训甚是通明练达,世事人情皆在其中,听着听着,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顾夫人慢慢走到顾宣面前,轻柔地替他将歪了的幞头系正。看到顾宣的肩膀往后缩了一下,她长叹一声,甚有怃然之意,指向案几上罗列如林的灵牌,轻声道:“你们今天就在这里跪着,和你们的大哥好好说说,当此危难之际,手足相斗,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说罢,她不再看众人,在其华的搀扶下慢慢举步往外走。眼见她就要踏出门槛,顾三急得扑了过来:“大嫂!都是老三的错,回头再来向大哥请罪,跪上他一年半载都行。可眼下咱们得去救小侯爷啊!”
顾夫人停住脚步,沉默片刻,缓缓道:“不用救。”
顾三惊雷般地叫了声:“不用救?”
“是,不用救。先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想岔了。他既然做错了事,就得认错,至于后果如何,那都得由他自己来承担。”
****
顾夫人走出祠堂,额头上已沁出了虚汗,其华忙命人抬来软轿。回到瑞雪堂,顾夫人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她思忖良久,道:“之华,把人都放出来吧。”
其华也知现在的局势根本不是银钱就能解决的,遂点头道:“好。”她想了想,又道,“大嫂,您看是不是需要备些礼物,向各位先生表示一下歉意。”
顾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你想得很周到。”
其华便出去张罗,趁机将紫英派出府去打探消息。诸事忙毕,回到赏梅阁,她坐在窗前,执起笔在宣纸上轻轻地写下两个名字。
——吴氏。
——顾三。
究竟是谁呢?
吴氏乃顾夫人的心腹,而顾三对老侯爷忠心耿耿,两人都值得信任。可吴氏不过一内堂妇人,顾三又鲁莽冲动,均不像是可以托付重任之人。
顾宣在没有找到老侯爷留下的那个人和那笔钱之前,应该还不会对云臻下狠手。无论如何,得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5. 峰回路
天气渐热,宫中早已用上了冰,殿内清凉如水。皇帝斜倚着软榻,与陈贵妃对弈。陈贵妃已输了两局,眼见又要败北,气得在皇帝手臂上娇嗔地拧了一下。
皇帝本就心情愉悦,又素来喜欢她这份娇憨,也不气恼。
有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禀奏了一番话。皇帝听罢,倒在美人靠上大笑。陈贵妃从未见他这般开心过,深觉好奇:“陛下,满朝文武上疏请求您将顾云臻削爵为民,这不正中顾宣下怀吗?为何他还那么生气?”
皇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见陈贵妃满面天真地望着自己,忍不住掐了一把她水嫩的脸蛋,笑道:“你呀,只管把朕伺候好就是了,这些事情太复杂,你听不懂的。”
陈贵妃嗔呼一声,不依不饶缠着皇帝。皇帝愈发高兴,搂着她哄道:“好好好,朕说与你听。”
陈贵妃这才作罢,她从白玉盘中拈了颗荔枝,剥去外壳送入皇帝的嘴中。
皇帝吃着荔枝,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些年朕之所以不愿意动郑柳二人,就是怕朝中动荡,各路帅府趁火打劫。可眼下顾云臻主动认罪,成了首告,那么西路军是绝对不会乱的了。熙州一稳,其余几路帅府要作乱就得掂量掂量顾家的态度。你说,这是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让朕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腾出手来清理朝政?”
陈贵妃听得懵懵懂懂,眨巴着眼睛,不解地望着皇帝。
皇帝耐心解释道:“顾云臻才是顾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顾宣若在此时有所异动,别人只会怀疑他是故意将顾云臻往绝路上逼。先不说世人的唾沫星子,光是西路军中顾显的那些老部下,就够顾宣喝一壶的。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顾三那个鲁汉子已经跑到顾家闹事去了!”
陈贵妃这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顾小侯爷虽然蠢了一点,但蠢也有蠢的好处。想来是陛下洪福齐天,才能这样歪打正着。”
皇帝笑着刮上她的鼻梁:“所以顾宣才会那么生气,他本想趁机构陷顾云臻一把,却被顾云臻这么愣头愣脑的一招便破了局……”
“可顾小侯爷确实是犯了事,顾宣目的已经达到……”
“顾云臻到底算不算受贿,还不是朕的一句话?他说他想将银票还给人家,那也得有证据才行。他现在可说是深陷泥沼之中,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污点,朕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将这件事拎出来敲打他一番。你说,这么听话的狼崽子又去哪里找?”
陈贵妃全然明白过来,娇笑道:“顾家这可是有了个大把柄在陛下手里了!”
皇帝把头埋在她颈窝,低声说了一句话。陈贵妃顿时红霞满面,连声叫道:“陛下,您再这样,臣妾可不依了……”
二人正调笑间,忽有内侍在门外结结巴巴地禀道:“陛下,郑……郑相他……”
皇帝放开陈贵妃,不悦道:“郑昶怎么了?”
“郑国夫人派了人来,求见陛下。说郑相那日乃小中风,眼下已苏醒过来,只是太医院医正说了,如能有宫中特制的牛黄丸,好起来会更快一些。郑国夫人想求陛下的恩典,赐一颗牛黄丸。”
皇帝沉吟片刻,缓缓道:“一颗牛黄丸而已,准。”
****
陈贵妃回到菡萏馆,直奔净房,不一会儿连声唤人,侍女们便知她月事又来了,皆小心翼翼地行事。
收拾干净,由净房出来,陈贵妃悒悒不乐地坐在窗前发呆。忽有侍女进来禀报说洪太妃来了,她忙迎了出去。
洪太妃一手轻摇着象牙柄团扇,一手挽上陈贵妃的臂弯,携着她走进暖阁,轻笑道:“瞧这嘴,翘到天上去了,怎么?谁得罪你了?”
陈贵妃祖籍云南,入宫以后,多得洪太妃筹谋,这才出人头地、宠冠后宫。她早就将洪太妃视作亲姑姑一般,听到这话,不禁红了眼睛,见左右无人,索性抱着洪太妃哭了出来:“娘娘,你不是说那样最有利于受、受孕吗?为何我……”
洪太妃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劝道:“傻孩子,这种事急不来的。陛下毕竟春秋已盛,你越焦虑就越不容易怀上龙种。”
陈贵妃见屋中并无旁人,跺脚道:“我怎能不急?我比不得娘娘您身份贵重,他若是哪一日去了,定是要我殉葬的。我如果没个一儿半女,难道就真的要被活生生闷死不成?”
洪太妃耐着性子劝道:“月容,你想多了,本朝并无太多嫔妃殉葬的先例。”
“我还不了解他吗?你看看他是怎么对静贞皇太后的?先帝去了那么多年,他迟迟不封闭陵寑,一定要等太后娘娘和先帝合葬。前年有消息传来,说是多年之前曾有人在某处见过静贞皇太后,只是太后娘娘已改嫁作他人妇。密报进宫,你没见他那脸色,那一州的密探,悉数被他下令……”陈贵妃轻轻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洪太妃将团扇“啪”地一放,喝道:“月容!”
陈贵妃也知失言,静贞皇太后一事,乃宫廷中谁也不能碰触之禁忌,自己一时嘴快,若是传到皇帝耳中,即使再受宠,也只有被打入冷宫的份。她不敢再说,坐在绣墩上落泪,芙蓉般的面庞哭得梨花带雨。
“娘娘,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撇开殉葬的事不说,眼下太子虽然被幽禁了,但裕王已成年,齐王也到了要出宫建府的年纪,我得赶紧地生个皇子,趁着他现在还对我另眼相看,能为孩子筹划。若再拖上几年,哥哥们羽翼已成,个个如狼似虎,让咱们孤儿寡母的到哪里寻活路?”
洪太妃只得耐下性子开解她:“你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眼下不过一点小小的挫折你就哭哭啼啼,以后怎么办?好吧,就算你现在怀上了,可要顺利地生下来,平平安安地长大,还要赢得满朝文武的支持,坐稳那个位子,不知道有多少艰难困苦在等着你呢!难道这往后的几十年里,你要天天抹眼泪不成?”
陈贵妃便慢慢收住了哭泣。
洪太妃抚摸着她的秀发,温声道:“你且放宽心,陛下虽然已届天命之年,但他自幼习武,身子强健得很,咱们还有大把时间来做打算。你既然有往高处走的志向,就该当刚强一些,切莫作这些弱女子姿态。当年……”她语气酸涩起来,“当年我但凡软弱一些,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陈贵妃被她这番剖肝沥胆的话说得面红耳赤,轻咬着嘴唇,低低道:“一切都听娘娘的。”
二人再握着手说了会儿知心话,有宫女在门口禀道:“贵妃娘娘,巴国夫人、窦侍郎夫人等求见。”
陈贵妃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没见我正和太妃娘娘说话吗?不见!”
洪太妃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她站起来,看着陈贵妃,嘴唇翕动,缓而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笼——络——人——心。”
说罢握着团扇转过屏风,从侧门出去了。
陈贵妃将这“笼络人心”四个字听进去了,忙收拾心情换过衣裳,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款款走入正殿,殿内已站了一屋子命妇,齐声给她行礼。
寒暄片刻,巴国夫人抿嘴笑道:“娘娘穿上这身衣裳,可不就是那九天仙女下凡图里的模样吗?”
陈贵妃抬起袖子,炫耀道:“这是今年的新绣样,诸位看着可好?”
兵部侍郎窦彥的夫人凑上来细看,啧啧叹道:“宫中的绣娘就是手巧,这花样外面是再也见不到的。不过臣妇瞧着,似乎与往年的有所不同。”
陈贵妃动作优雅地喝了口荷香饮,漫不经心地说道:“往年那些绣样早就看腻了,也该换一换新花样了。”
众夫人便心中雪亮,恨不得即时赶回家去,口里却仍连声奉承着,殿内一时言笑晏晏。
****
盛夏的京都人心躁动,连槐树上知了的叫声都显得格外聒耳。宫中传出的风声仿若这一波又一波喧天的蝉鸣,瞬间便传遍了京都的每个角落。
当夜,小中风的宰相郑昶病情加重。太医上门诊脉,道郑相纵是能醒转来,只怕也会不良于行。第二日,天牢中的秦如海得知座师偏瘫的消息后,于深夜吊死在横梁上。
秦如海的自缢令很多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大理寺“关键证人畏罪自杀,兵器司账册案查无实据”的结案状递上去后,宫中许多天都没有动静。
过得几日,陈贵妃又广邀各府夫人进宫赏荷,众夫人乘船的时候,恰见宫中花鸟司正在派人砍伐岸边的柳树,说是这些树生了虫,要换植新的树木进来。三日后,柳玮终于打破了沉默,上疏请辞,皇帝看在柳太师有功于国的情份上,挽留了一次,柳玮知道大势已去,再度请辞,皇帝这回很快就准了。
接下来,在宋怀素的建议下,皇帝对内阁及各部官员进行了调整,贬谪了一批京官,提拔了许多不愿卷入党争而被远放至地方州府的年轻官员上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6. 母大虫(上)
这日宫中降下圣旨:小纪阳侯顾云臻收受贿赂一案,因其确有将银票还给行贿者之意,又立下首告之功,不予追究。但其行为不谨,流连青楼,致生事端,罚其至天驷监服劳役半个月,以儆效尤。纪阳侯顾宣教侄无方,罚俸半年,着亲往天驷监督守。
顾宣领了圣旨,回到俯仰轩沐浴更衣。顾七进来禀道:“侯爷,可以出发了。”
“嗯。”顾宣换上便袍,思忖片刻,道,“你先等着。”
其华正带着紫英捧着十几本书要往书阁去,笑意盈盈,脚步轻快,方转过月洞门,顾宣忽然斜喇里走出来挡在她面前:“换衣服,随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其华冷冷地瞪着他。
顾宣道:“到那里就知道了。”口气却是不容拒绝。
其华只得将书交给紫英,轻描淡写道:“你先将这些放回去,再过来服侍我换衣服。”紫英会意,应声“是”,正要转身,顾宣忽伸臂过来,不经意地翻了翻她手中的书,又抬眼看了看其华,道:“你看书倒是挺杂的。”
其华哂道:“关你甚事!”说罢转身进了赏梅阁。她心中狐疑不安,既不知顾宣是否看出了什么,又不知他要带自己去何处。转而想起紫英刚刚打探来的消息,只觉那婢女偷走银票一事疑点重重,偏没有太多线索,无法得知真相。
难道是老侯爷留下的那个人暗中出手?
又不太像。
究竟是谁呢?
其华满腹疑惑、心事重重地随着顾宣出了门,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闻得风中的膻味越来越重,她的脸“唰”地就沉了下来。
此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节,天一放晴,阳光便泼辣辣地洒下来。天驷监内种着很多槐树,叶子全被烈日烤得卷了起来,无精打采地垂落着。小太监们不停往马厩中泼水,却收效甚微,御马都被这酷热的天气折磨得毫无生气,不停摆动尾巴驱赶蚊虫。
一名老太监正躺在槐荫下,不时摇动手中的蒲扇。见顾宣进来,他猛地坐起来,黑瘦的手掌往前一摊。顾宣笑道:“怎敢不带?不怕被你赶出去?”
老太监嘿嘿笑着接过茶饼:“算你小子有良心。”
二人坐在槐荫下品着茶,顾宣抬首四顾,道:“今年没有进贡上来什么好马吗?”
“不进贡也好,再雄骏的马送到这里也成了废物、摆设!”老太监冷笑一声,又心痒痒地问道,“听说你小子从西风原弄了匹踏雪,怎么不牵过来让老哥我瞧瞧?”
顾宣道:“踏雪给了我那侄儿,老哥若是想看,得问云臻才行。”说着回头睨了一眼其华。
其华正呆呆地望着百步之外的马厩。烈日下,顾云臻穿着杂役的粗布衣裳,露出赤祼的胳膊,自井里绞出一桶水。他将水提到马厩中,往一匹小白马身上泼了水,握了马刷用力刷着。想是他从没干过这种活,用力太大,小白马烦躁不安,蹄子刨了两下,猛地左右甩了甩头。顾云臻躲避不及,被甩了满头的水渍,他抬手去抹,手臂上沾着的马粪便糊了半边脸。旁边干活的杂役们看到了,都“嗬嗬”地哄笑。
想是感应到了槐荫这边的注视,顾云臻回转身。目光对上其华的一瞬间,他的脸遽然变了颜色,手中马刷也“啪”地掉落在地。他呆呆地望了她片刻,转而看到了顾宣,像被针刺了般猛地转过身,跑到井边再绞了桶水上来,背对着二人,专心去刷那小白马。
阳光晒着他半祼的肩膀,比黄豆还大的汗珠一行行滚落。
其华收回目光,面无表情道:“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顾宣一把攥住她的手:“我奉旨监督,还不能走,你就陪陪我吧。”说罢用力将她拖回来,道,“忘了介绍,这位是贱内。”又向其华道,“这位便是被圣上封为‘天下第一马痴’的张公公。”
张公公向其华点了点头。其华正要挣脱顾宣的手,天驷监忽然拥进一群人,却是李惟成领着他那帮子狐朋狗友。
李惟成进了天驷监的门,东游西荡地看了一圈,忽然拉长声音叫道:“哟——这不是顾小侯爷吗?今儿个怎么有兴致,到天驷监来洗马捡粪了?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呀?”
顾云臻没有理会他,提着水桶走到小白马的另一边。李惟成吊儿郎当地跟过去,笑道:“小侯爷不是说你们顾家人顶天立地,靠的是真本事,从不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吗?怎么?顾家的老太爷们也是这么靠洗马捡粪起家的?”
哄笑声中,顾云臻将鬃刷重重地摔在水桶里。他回头怒视着李惟成,额头青筋暴起,眼见就要动怒,李惟成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可顾云臻拳头攥了片刻,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拳头慢慢地放开来,弯下腰重新拿起了鬃刷。
李惟成笑了笑,忽然抬脚将水桶踢翻在地,污水便流了满地。顾云臻这回看都没有看他,面无表情地拾起木桶,到井边再绞了一桶水上来。河北军主帅家的大公子田璘跟上去将水桶踢翻,怪声怪气道:“唉呀,小侯爷,真是对不住,叔叔我最近眼神不好。”
李惟成踢开马厩的门,叫道:“来人!把这间马厩打扫干净,陛下赐马给靖安公主,驸马爷看中了这匹马。你!就是你——”他指着顾云臻,冷笑道,“过来!”
其华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转过头去,可她的脖子像僵硬了似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云臻被人推进马厩,看着他跌倒在马粪中,又看着他爬起来,半跪在地上,握着短铲,将一团团马粪铲起来,放入竹筐之中。
李惟成等人又你推我搡地着将竹筐踢翻。
其华忽然想起那一天,她和他在茶寮前避雨,因为同时去看竹篓子里的寄风草,两个人的头碰在了一起,她颇感羞窘,他眼中却是窃窃的欢喜。茶寮中那些人起哄,说着下流的话。他帮她出了一口气,他说:下次有谁欺负你,我帮你打他。
她正气得头发晕,忽听到顾宣讥诮的声音:“夫人,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中暑了?”
****
其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几乎将手中的梳子折断,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腾地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屋外走。紫英吓得扑上来揪住她的衣袖:“夫人!”
其华银牙几乎咬碎:“太欺负人了!”
紫英死死拉住她,道:“夫人,您得忍。小侯爷那种性子,别人那么折辱他,他都忍下来了,您更得忍。”
其华奋力挣开她的手,紫英急忙跪下来,泣道:“奴婢不知道侯爷拿什么来威胁夫人,也不知道当初那半个月您是怎么忍过来的,可必定有很特殊的缘由才能让您这般忍辱负重。您忍到了今天,可不能功亏一篑!就是为了小侯爷,您也得继续忍下去!”
其华努力平定着呼吸,头脑也慢慢恢复了冷静。顾宣今日这般折辱云臻,还故意带着自己去旁观,看似阴谋失败而恼羞成怒,可他绝非如此轻浮泄愤之人,背后定有什么图谋。
她慢慢坐回绣墩上,良久,捏着拳头恨恨道:“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紫英见她方好些又提起这茬,吓了一跳。其华接着道:“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云臻以前帮我出过气,我也只是替他出一口恶气罢了。”
她看着俯仰轩的方向,冷冷笑道:“他不是喜欢做戏吗?我就成全他,同时也看看他的底线,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
****
顾宣这日由天驷监回来,到俯仰轩回话的人甚多。众人正说着,忽听门外顾七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师爷们还来不及回避,其华已笑着进来:“先生们不必多礼,我今日是来向各位先生赔礼道歉的。”
师爷们只得行礼:“见过夫人。”
其华温声道:“先前因我年少无知,多了句嘴。在此特向各位先生致歉,还请先生们不要介怀。”说罢,紫英率着几位婢女托着十余碗冰镇酸梅汤进来。其华依次端起,送到各位师爷手中。
师爷们被软禁了这么长的时日,心中不是没有怨恚,但当日被放出来时便收到了六夫人命人送上的礼物。今日她更是亲自来道歉,嘘寒问暖,且叫得出每一位师爷的名字,便心中都舒坦了许多,纷纷起身谢过。
顾宣眉头微皱,道:“你怎么来了?昨儿方中了暑,该多歇着才是。”
其华随意取过一碗酸梅汤,柔声道:“我好得差不多了。见天热,煮了酸梅汤,又用冰镇过,可以去火消暑。官人公务繁忙,也得保重身子才是。”说着将碗端到顾宣面前。
顾宣嘴角不由抽了抽:“让夫人费心了。”
“官人日夜操劳,我做这些是应该的。来,试一试我的手艺怎么样。”
顾宣欲待推开,却见师爷们都举着碗看向自己。他只得慢慢勺了一匙送入口中,脸上神情平静,缓缓点头:“不错,夫人手艺好,考虑得也很周到。”
师爷们便知这是侯爷在隐晦地向大伙儿致歉,屋中“哄”地一声,皆喜笑颜开地喝着酸梅汤,连声夸夫人厨艺精湛,心中再无芥蒂。
“官人赶紧都喝了。”其华娇嗔笑道。
顾宣盯着她看了片刻,端起瓷碗一饮而尽。他正要开口叫其华回去,其华已四顾看了看,道:“原来官人在这里藏了这么多书呀,明知道我爱看书,却还瞒着。”她回头娇笑道,“你们议事吧,我在这里看看书,不用理我。”
顾宣只得对师爷们笑道:“咱们继续说。”
刚说了一会话,顾宣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见顾七正向自己使眼色,便顺着他目光看向西面的博古架子,不禁面色微变,声调略略高了些:“夫人!”
其华被他这声叫唤吓得肩膀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7. 母大虫 (下)
顾宣坐在浴桶中,挠完前胸挠后背,眼见皮肤上抓出了斑斑血痕,仍不能止痒。服侍的小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瓶药膏递给他,道:“侯爷,这是陈太医上回留的药膏,您痒的时候就涂点。”
顾宣低头看着胸口被挠出来的几条血印,眼中闪过凌厉之色。他将澡布重重摔在浴桶中,披上衣袍,大步出了澡房。
他边走边挠,对迎上来的婢女视而不见,直奔赏梅阁,可刚踏入正堂,便被里面的架势吓得收住了脚步,急忙整理着凌乱的衣袍。
顾夫人正端坐着训斥紫英:“虽说你是老太妃赐下来的,不比寻常的下人,但既然到了顾府,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你家夫人前儿中了暑,听说今儿又割了脚,你倒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留她一个人在房里。若是你家侯爷回来了,难道还让她亲自端茶递水不成?”
紫英也不知道今天顾夫人怎么会巴巴地跑到赏梅阁来,她恰好去书阁拿书了,屋中只留其华一人。她知道理亏,跪在地上,深垂着头,不敢出声。
其华满面尴尬地站在旁边,正想替紫英辩解两句,顾夫人已叹道:“之华,我知道你不习惯有太多人服侍,但好歹你现在是纪阳侯夫人,身边只有一个丫环,像什么话?”她不容分说地挥了挥手,面色甚是坚决,“就这么定了。翠莺,赶紧见过你们夫人。”
四名差不多高矮、水葱一般娇嫩的丫环齐齐上来给其华叩头:“奴婢给六夫人请安。”又依次报上名字。
其华不知如何是好,正着急间,忽瞥见顾宣正做贼似地退出门槛,准备偷偷地溜走。她只想着怎么推掉这四个丫环,也顾不了其他,娇声唤道:“官人……”
顾宣身子一僵,四婢已上前请安道:“侯爷回来了。”有的端过茶水,有的便替他打扇。
顾宣忍着浑身瘙痒给顾夫人见礼,陪笑道:“大嫂,之华爱清静,这里真不用这么多人……”
他话未说完,顾夫人已拉下脸来:“大姐托人送了信来,不日便要回京。若是她回来后见到你这里只有一个丫环侍候,还不定怎么数落我。”
顾宣一惊:“大姐要回来?”
“嗯。她是在泉州停泊时托人送的信,近来漕运上不怎么太平,这信在路上走了三个多月。按大姐所说的行程,她会在津州登岸,估计就是这几日要到家了。你说说,若是让方家的人看到,还以为我这个长嫂把妯娌怎么样了,若有那起子嚼舌头的,不定翻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顾宣不敢再说,连声称是。其华听了倒觉好奇,不知这位顾大姑是何等厉害的角色,竟能让顾宣闻之色变。
顾夫人又将顾宣拉到一边,轻声责道:“若不是我今日多嘴问了伺候你的小子,还不知你倒有大半时间歇在俯仰轩,让新婚的夫人独守空房,这怎么行?再忙也得回来睡,若让人传出去了,亲家府上怎么交待?你若再如此,小心大姐回来揭了你的皮。”
顾宣垂手听训,对其华不停使出的眼色视若无睹。其华只得眼睁睁看着顾夫人在素梅的搀扶下离去。
****
天黑得沉了,顾府内外都掌起了灯。赏梅阁内,顾宣、其华、紫英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看着那四个丫环来来往往忙个不停。
顾宣不时将手伸到袍子里挠上几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眼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一名唤做翠莺的丫环显见老成些,领着三婢将东屋收拾得焕然一新,出来笑道:“侯爷,夫人,床已经铺好了。”说罢四婢同时屈膝下去,娇声道,“请侯爷和夫人安歇。”
顾宣当先迈入东屋,其华在紫英的搀扶下也慢慢走了进去。紫英正要返身扣上门闩,翠莺上前将她拖了出去,低声嗔怪道:“紫英姐姐,哪有咱们在里面伺候的理儿?”她又屈膝对里间的顾宣和其华道,“侯爷,夫人,奴婢们会分成两班在外间值夜。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奴等便是。”说罢娇笑着将门拉上。
顾宣正是奇痒难熬,眼见门被关上,也没有多想,急忙从袖子中掏出药瓶,解开袍子便要涂药。
其华这段日子和紫英睡在东屋,与在西屋独眠的顾宣井水不犯河水,这刻见紫英被拉出去,不由忐忑不安,再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更是心跳如鼓。她抬起脸,恰见顾宣在解开衣袍,吓得惊叫一声:“啊——”
她还来不及有动作,屋外的丫环们已听到了叫声。翠莺一把推开门,急道:“夫人,怎么了?”却见顾宣正衣袍半开、胸膛赤祼,面上一副急不可待的神情。她不禁绯红了脸,吃吃笑着将门重新带上。
顾宣本能地一把将衣袍掩上,反应过来后,也觉有些尴尬,不禁怒哼一声,大喇喇在榻上坐下,解开袍子,将药膏涂遍上身,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忙完这通,他慢慢将袍子系好,抬起头来,冷冽的眼神投向已靠着墙角的其华。
其华早忘了要欣赏他的狼狈样子,先是满面警惕地瞪着他,看到他解开袍子,又急忙闭上眼睛、把头转开。她靠着墙一步步挪到衣柜边,从里面摸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她先将匕首对着顾宣,转而想起不是他的对手,又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恶狠狠道:“不许过来!你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顾宣奇痒之下心绪恶劣,大步逼将过来,手腕轻轻一翻,便将其华手中匕首夺了过去。他眸子里满是怒色,将她揪到身前,在她耳边冷冷地说道:“果然是苏相公的好女儿,收买人心的手段玩得挺溜的嘛。说!谁告诉你的?”
其华奋力挣扎:“你说什么?放开我!”
“究竟是哪个大胆的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告诉你的?”顾宣手下用力,将其华提拎了起来。
听了这话,其华不禁恨意丛生,举起右手便往顾宣脸上甩去。顾宣早就防她这一招,轻轻巧巧地便扼住了她的手腕,疼得其华“啊”地叫了出来。
“说!”
“你休想知道!”
“你今天非说不可!”
“呸!”
二人正僵持间,紫英将门敲得“嘭嘭”响:“侯爷,夫人!大姑奶奶来了!大姑奶奶回来了!”
顾宣一怔,旋即冷笑道:“你这个丫头可得好好敲打敲打了。”说罢,他将其华逼到床柱子前,轻声道,“你今天不把人说出来,休想我放你出去!”
门又被震天敲响,众婢齐声叫道:“侯爷,夫人,大姑奶奶回来了。”
顾宣气极反笑:“看来你还颇得人心啊,个个都护着你!”
其华被逼得退无可退,挣扎间五指勾到了床上挂着的蚊帐,便索性大力扯了下来,往顾宣头上胡乱一罩。趁他去拂那蚊帐,她转身便跑,顾宣却手一探就把她拉了回来。
其华吃痛,倾尽全力低头往他胸口撞去。顾宣又要拉住她又要拂开纱帐,便被她撞了个正着。
忙乱间二人一齐滚到了地上,其华像被老虎扑住的小牛犊般拼命挣扎厮打,顾宣一时间制她不住,二人在地上滚得几圈,那纱帐便越缠越紧。
“你还有脸问我是谁——”
其华被裹在顾宣胸口,又急又怒。她目光灼灼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似要用眼神将他凌迟碎剐。
“他不但告诉我你不能吃蛋清,还告诉我,他自幼吃豆子便会气喘,所以从不吃豆子,可他的小叔叔最爱支使他剥豆荚,他从来不觉得辛苦,乐此不疲,只因为那是他最敬最爱的小叔叔!你居然还有脸问我是谁……”其华越说越气,眼圈也渐渐地红了。
顾宣听得愣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尚来不及开口,门又被大力拍响,紫英在焦急地叫道:“夫人,大姑奶奶请您开开门。”
顾宣背上又开始奇痒难当,不禁回头怒喝道:“什么大姑奶奶?那母大虫就是真的来了,我也不见!”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嘭”地大力踹开,一位高大的妇人阔步走了进来,中气十足地道:“死小子,你说谁是母大虫?”
****
“大姐,您喝茶,消消气。”顾宣陪着笑脸,亲手端过一盏茶。
顾大姑横了他一眼。
“大姐,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到家了,还以为丫头们骗我的。”
顾大姑斜睨着他,冷哼道:“我是母大虫嘛,走得自然比别人要快些。”
顾夫人在旁轻声劝道:“大姐,阿宣如今已是御封的侯爵,又是成了亲的人,你就给他留点面子……”
“哦——”顾大姑上上下下扫了顾宣几眼,站起身来,道,“我这可忘了,还没行礼……”
顾宣眼疾手快,一把扑过去,这才阻住她下拜之势。他顾不得满屋子的人,连声告饶:“大姐,都是我的错,您要打要罚,怎么都行,千万别这样……”
顾大姑仍要往下跪,顾宣急得瞪了旁边的其华一眼。其华只得走过去,扶住顾大姑,柔声道:“大姐快别这样,官人可时时念着您。”
顾大姑盯着她看了片刻,满意地坐回椅中,点头道:“我还以为你当上了侯爷,又娶了苏相公的女儿,就把我这个大姐忘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敢……”顾宣抹了把汗。
“我纵在海外,也听到你的名声。你这些年做得不错,大姐很是为你欣慰。只是你需时时谨记,我顾家是怎样才走到今天的……”
顾大姑直训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离去,顾宣垂手听着,不敢出声,直到送走顾大姑和顾夫人,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可此时药膏效力已过,他全身又瘙痒起来,连屁股上都似乎有上百只蚂蚁在不停噬咬。其华复又握着匕首躲到了角落里,警惕的眼神紧盯着他。
顾宣瞥了她一眼:“少装模作样!若不想大姐天天盯着你,你就尽管作妖。”
其华用匕首指了指窗下用来纳凉的竹榻,低声道:“你睡那里。”说罢挪来两把椅子摆在床前,如狸猫般跳上床,将纱帐放了下来。
这夜十分闷热,赏梅阁内透不进半丝风。其华热得浑身是汗,每一个毛孔都似要炸裂开来,可她不敢脱去外衣,又时刻担心顾宣会违背诺言,也不敢睡过去。她和衣坐在床角,右手紧紧地握着匕首,听着顾宣的动静。想是他瘙痒难当,在竹榻上辗转翻腾,偏那竹榻不太结实,他一翻身便是“吱呀”一响,其华便这样整夜听着他弄出的“窸窸窣窣、吱吱呀呀”的声音,不敢闭眼,直至天近黎明,实在支撑不住,才稍稍阖了一下眼。
第二日一早,顾夫人便派人召顾宣夫妻到瑞雪堂用早点。
顾大姑坐在上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顾宣和其华,她先看着二人发青的眼圈,颇为满意地笑了笑,继而又盯着二人的脖子看了许久,疑道:“你们两个怎么了?阿宣,你怎么连个蚊子都拍不着,挠成这样,皮肤都抓破了。”
顾夫人也看了看,道:“唉哟,瞧之华这满脖子的痱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8. 张公公
这日仍然十分闷热,老天仿佛要揪住秋老虎的尾巴,将所有的热力都于这一天倾泄下来。顾云臻清洗马厩,弄得浑身是汗,但并不觉得辛苦,反而越干越起劲。杂役们见他并不摆小侯爷的架子,也渐肯指点一二,他慢慢学会了一些侍候马儿的诀窍。小白马今天被顾云臻刷得很舒服,不时拿头来蹭一蹭他,逗得他十分开心,连炎热和烦闷都忘记了。
日铺时分,奉旨监督的顾宣刚刚离去,一名青衣老者迈着悠然的步伐走进天驷监,躺在树荫下乘凉的张公公看见他,将蒲扇一丢,霍然站起,花白的眉毛因为激动而隐隐颤抖。青衣老者走到槐树下,二人相视片刻,都同时大笑。
张公公连声唤小太监奉上茶来,他饱含欣喜的声音惊动了马厩内的顾云臻。顾云臻抬头看了看,只见槐树下坐着的正是与自己有同牢之谊、提点之恩的宋怀素,喜得将短铲一丢,就要冲过去。但方冲出两步,他羞愧地挠了挠头,对宋怀素笑了笑,又回身去铲马粪。
宋怀素赞许地点了点头,向张公公道:“十多年不见,希烈兄还是老样子。”
张公公听到这一声久违的“希烈兄”,又是欣然又是难过,叹道:“怀素啊,你受苦了。”
两人十多年没见,这刻重逢,却都感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只坐在槐树下,细细地品着茶。待一壶茶煮得极淡了,宋怀素凝望着远处的顾云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希烈兄,我这几天时常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蒙冤受苦太久了,致使心中也会生起恶念。”
“哦?”张公公叹道,“佛曰一念起便是孽,可谁又修行到万事皆空呢?”
“不瞒希烈兄,以前的我,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看待这些帅府子弟的。当初答应指点他时,我不是没动过别的心思……”宋怀素苦笑了一声,“但这个孩子改变了我的想法……”
张公公沉默良久,低声说了一句:“顾家的孩子,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宋怀素遥望天边的一抹彤云,轻声道:“也许,是我们改变成见的时候了。”
****
天色渐黑,顾云臻打扫完最后一间马厩,才到井边将手脸洗干净,整了整衣衫,走到槐树下,端端正正地给宋怀素揖礼:“宋先生。”
宋怀素微笑道:“可还习惯?”
“挺好的,有时觉得这些马儿比人还容易相处,你待它好,它自然就和你亲热。”
宋怀素不禁大笑:“你倒悟出这么个道理来。”
张公公叹道:“就是这么个理。马儿不会拉帮结派,不会尔虞我诈,更不会同类相残。”
宋怀素渐渐收了笑,站起来道:“走,今天我作东,请希烈兄和云臻喝两杯。”
升平坊的一条深巷内有一家小酒肆,酒肆门口斜挑着一面泛黄的酒旗,门面不见任何特异,从大街上转进来,还要走过长而逼仄的小巷。顾云臻随着宋怀素和张公公刚踏入酒肆,便闻到一股酒香,他纵不是酒中高手,也觉这股香气醇醇然、冽冽然,仿佛要将整个人都浸在酒香里面,不能自拔。
店老板奉上的酒具也是极旧的,有的杯盏还缺了口。但一杯酒下肚,顾云臻忍不住赞了声:“好酒!”
宋怀素握着酒盏慢慢地饮尽了,叹道:“十多年没来过这里了,上次与希烈兄大醉一场,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昏黄的灯光下,张公公低头看着酒盏,素日总是眯着的眼睛中微带哀伤,仿佛一个人站在荒无人烟的湖边,对着月光下的湖水,孤伶伶无限凄清。良久,他才将酒盏端起来一饮而尽,自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顾云臻对于宋怀素和张公公的关系大感好奇,但他对这二人都心怀敬意,并不追问,只默默地替他们斟上酒。宋张二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酒来便饮,半个时辰过去,一大壶酒已涓滴不剩。
张公公似是喝醉了,踉踉跄跄站起来,推开顾云臻的搀扶,大笑着出了酒肆。顾云臻站在酒旗下目送他远去,许久还听得到他怆然的笑声在小巷内回响。
他呆呆地站着,直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才转过头,宋怀素正对着他微笑:“我们走吧。”
顾云臻虽喝得有点醺醺然,但仍知道到酒肆内讨了一盏灯笼。他提着灯笼,宋怀素慢悠悠地走在旁边,一老一少,避过巡夜的武侯,穿过夜深人静的京都,除了偶尔传来的梆鼓声,便只听见二人的鞋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云臻,你知道茶马制吗?”
“听说过,但不是很了解。”
宋怀素叹了口气:“七王之乱,燕国趁机南下,我国失去了北边的广大牧场。十五年前,朝廷推出茶马制,本意是想推动贸易,增加朝廷的税收,又能换回急需的战马。可是茶马制遭到了各帅府的强烈抵制,以夔州为例,下属十三郡,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庇护着私贩将粮食茶盐自边境走私过去,朝廷不但换不回需要的良驹,还流失大量税收。武安侯呢,则根本不把朝廷派过去的茶马御史当一回事,前后换了五位茶马御史,均惨淡告终。朝廷只得将禁军一名掌管战马的将军封为夔州道茶马御史,这名将军告别唯一的女儿,匆匆赶往夔州。那一年,他刚届不惑,姓张,名希烈。”
顾云臻瞬间瞪大了双眼,轻轻地抽了一口凉气。只听宋怀素继续说道:“张将军到了夔州后,凭借着自己的坚贞和执着,又还惠于民,竟慢慢地开辟了一条茶马道,也因此得罪了武安侯。其实朝廷在夔州设置茶马司也是试探武安侯的第一步,当时柳郑二人争斗正酣,为了是否要撤并帅府,每天在朝中争论不休。武安侯趁机挑拨离间,郑柳二相均认为张将军把大量税银上贡给了对方,于是,张将军被冠上贪腐罪名,下了大狱。朝廷派人去抄家,将他家的房子都拆了,也只找出一百贯钱。
“柳郑二党自然不甘心,更不能将张将军无罪开释,那样岂不证明他们错了?于是,勾结武安侯的罪名又捏造了出来,只是不能公开得罪武安侯,于是,唉……就胡乱给张将军定了罪,对他处以宫刑!”
顾云臻愤然叫道:“怎么能这样?”
宋怀素叹了一声,道:“连张将军的家人也不能幸免,他的女儿被没入宫中为奴。张将军思念女儿,又放不下对马的钟爱,便索性到了天驷监。这一晃,便是十五年过去了……”
顾云臻再难忍心中愤懑不平,不停重复道:“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宋怀素静静地看着他,待他情绪稍稍平复一些,轻声道:“若是你,这不白之冤、宫刑之辱,你能忍下来吗?”
顾云臻无法回答,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灯笼。
“若是我还告诉你,茶马制受到抵制,朝廷大量税收流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西路军有部分将领和武安侯一样,在暗中庇护私贩,大开保护之途,你会怎么想?”
顾云臻“啊”了一声,这件事,他曾听顾三隐约提起过,只不过立场不同,说出来的话也不尽相同。这刻听宋怀素如此一说,他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作答。
“若非有李太师一力主持,推动了两税法,朝廷能不能缓过这一口气,还真是未知之数。”宋怀素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得多谢你的父亲,在武安侯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他同意朝廷实施两税法,实是远见卓识、顾全大局,其胸襟气度非我辈所能望其项背。”
这夜十分沉闷,乌云益浓,大风渐起,眼见一场暴风骤雨就要来临。宋怀素轻轻拍了拍顾云臻的肩膀,道:“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见顾云臻没有动弹,他和声道:“从下个月起,我每月逢五、十会去太学讲课。我已请得圣上旨意,京都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不论是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9. 漕运司
入秋后天气渐凉,天驷监不再酷暑难挨。每日和小白马嬉闹,看着一匹匹骏马在自己手下变得油光水亮,又有张公公不时提点养马诀窍,顾云臻反而于服贱役的日子里体会出几分乐趣来。
宋怀素隔三差五便会来天驷监找顾云臻和张公公一块去喝酒。宋张二人有时一言不发,有时又天南地北地闲聊,当年逸事,时事针砭,宦海沉浮,世间百态,无所不谈。顾云臻心存敬重,对二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谨记心头,每每回到家中细想,实觉受益非浅。
这日顾云臻服役期满,有太监来传旨,皇帝于肃章殿召见。他换过朝服入宫时,太监又传旨,皇帝改于书阁传见。皇帝召见外臣一般在含元、肃章、勤晖三殿,在书阁召见顾云臻算是极大的荣宠。
顾云臻入书阁时,皇帝正站在南边的蝉翼纱窗下欣赏一幅字,见到他来,亲热地招手道:“云臻,来,看看这幅字怎样?”
顾云臻拜叩如仪后走到皇帝身侧,见是一幅狂草,不像是皇帝的宸翰墨宝,正要直说,忽注意到这幅字是刚裱好的,从墨迹来看也显是这两日方写成。他心中一动,收回快到嘴边的话,笑道:“陛下知道,臣自幼习武,不懂什么翰墨,这草书有些字还认不全。但觉得这幅字龙飞凤舞,仿若天成,下笔者自有一股傲视群雄的气势,令人神往心折。”
这幅字正是皇帝亲书,他写惯了端方雍容的楷体,昨日不知为何,一股烦闷之气郁积在胸口,无从排泄,连自己批在奏折上的字看上去都像是一只只苍蝇在飞。他终于忍无可忍,摊开宣纸,由着胸口那股烦闷之气练起了狂草。笔下生风,纵横飘忽,八十余字的《自叙帖》一气呵成。写完之后,他愈看愈觉实是生平佳作,正是洋洋自得之时,听顾云臻这么说,不由大乐,笑道:“你这个不会看的,倒比翰林院那帮大学士还要强!”
顾云臻生平头一回拍人马屁,不禁露出羞惭之色。但这赧然之态看在皇帝眼中,只觉他憨真直率,笑得越发开心了。
他犹有不舍地放下字幅,和声道:“云臻,你可怨朕?”
顾云臻连忙叩下头去,道:“臣绝无怨怼之心。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陛下宽仁,圣恩天高地厚,臣无地自容,将来惟有一死以报陛下。”
皇帝将他拉起来,拍着他的手感叹道:“你顾氏一门忠肝义胆,世代为我李氏皇朝捍卫疆土,慷慨捐身沙场者达二十余人,实是满门忠烈。朕看着你出生,又看着你长大,当年你爹带你进宫,朕看着你就喜欢,当时就想赐你爵禄之身。你爹却是个谦谨之人,说不急,要等几年,看看你的性子再定,还说阿宣也是顾家的千里骐骥。朕现在看着,你与纪阳侯实乃一时瑜亮,都不错!”
顾云臻默默听着,揣测着皇帝这番话的用意。说也奇怪,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觐见皇帝,却不似从前那般畏缩。他感觉到皇帝的手不再像上次那般冰凉绵软,反而如烙铁般烫人,似是内火虚旺的征兆,不禁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却将他这一眼看成是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心中暗自得意。他嘴角泛起微笑:“云臻,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不如就进兵部吧?”
顾云臻忙答道:“臣经验不足,入兵部恐难当重任。依小叔叔的意思,是想让臣先随三叔学习一段时间,漕运司那边正缺人,还求陛下恩准。”
“哦?”皇帝皱眉道,“纪阳侯怎么搞的?上次还在朕面前说要亲自带你,让你在兵部历练一番,怎么转眼就想把你安排到漕运司去?”他转而又眉头舒展开来,“不过漕运司也不错,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是未来的纪阳侯,要统领二十万西路军,这方面总得了解。漕运的事情朕早就想整顿,奈何一直腾不出精力。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难处就来禀报朕。”
他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朕任命你为漕运司巡察使。漕运诸事,你都有权督察处置。”
顾云臻忙下跪领旨,皇帝携着他的手,亲自将他送出书阁。顾云臻走出很远,回过头,皇帝仍站在廊下,向他微笑着挥了挥手,才转身进了书阁。
顾云臻出宫门时,宫外仍聚集着今年第一批进京等待皇帝召见的外放官吏,个个袍笏俨然、簪缨辉煌,他们望着巍巍天阙的眼神都透着热烈的光芒。顾云臻回望重重朱门、深深宫阙,不由在心底暗叹一声,打马离开。
他出了宫,便往金门码头的漕运司寻顾三。顾三正扯着粗大的嗓门和人吵架,争得面红耳赤。见顾云臻来,他方怒气冲冲道:“不和你们多说,不收就是不收!”那人冷笑道:“随便你,自会有人叫你收的!”说罢一甩袖子走了。
顾三将顾云臻让到屋里说话,仍然怒气冲天:“真不想干这劳什子转运副使了,在军中多好,非得来受这些人的鸟气。个个奸滑如油,不是粮数不对,便是将陈粮交来充数,甚至有五年的陈粮!还是掺了糠兑了假的劣质稻!这要运到军中,弟兄们非骂娘砸锅不可!”
顾云臻新领了漕运司巡察使一职,正要详问,忽听外面码头上沸反盈天地嚷了起来。二人出了漕运司的大门,站在石阶上往码头张望,只见堤岸上人山人海,团团围着一艘漕船。船头的桅杆下,一名青衣老者和运丁们正在大声争执着什么。那老者个子不高,瘦得竹竿似的,运丁们则个个赤祼精壮、恶形恶相,仿佛只要伸伸手指头便能将他戳倒,他却毫然不惧,上蹿下跳,指天骂地。
“是周书办,快去看看。”
“怎么回事?”
顾三边走边道:“他是漕运司的老人,听说中过进士的,奈何性子太过狷介刚直,嘴无遮拦,得罪了人,被同寅陷害,只得到睢阳军中谋了个闲差。可他好死不死,又看不惯潘文理的所作所为,桀骜不驯、妄言顶上,被潘文理扒了裤子打了三十军棍,将文人的体面丢得一干二净。他四处流落,最后不知怎地,连功名都被革去了,只得到这漕运司做了个小小的书办。可他旧习不改,看不惯的便要管,不过……”顾三嘿嘿笑了笑,“他这脾气倒是挺对我的胃口。若没有他,这漕运司还不知道黑成什么样!码头上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周驴子’!”
顾云臻看着那老者昂着头与人争执的样子,觉得“周驴子”的绰号十分形象,不禁失笑。说话间二人上了甲板,那些彪悍的运丁见到顾三,如同老鼠见了猫,一个个灰溜溜地躲开了。顾三大着嗓门道:“谁要闹事?”
护漕都尉心呼不妙,陪着笑道:“副使大人,他们就爱起哄,绝没有闹事的意思。”
周书办却不依不饶,嚷道:“副使大人,您瞧瞧!”说着将手中的粮斗和刮板递了过来。顾三和顾云臻细看了一回,却满头雾水,看不出什么究竟来。
“什么眼神……”周书办嘟囔了一句,指着粮斗,老气横秋地道,“你们看看底部和边帮上有何不同?”
顾云臻这才知道这位周书办为何走到哪里都得罪人,要是在军中这样与上峰说话,早被拖出去重责二十军棍了。他忍住笑,仔细地看了看,疑道:“底板似乎要新一些。”
周书办点头道:“正是。”
顾云臻还是不明所以然,周书办指着护漕都尉和验粮官,嚷道:“这斗底是他们故意削薄的,别看只削这么一点,每斗便可多验出将近一升来,这要是一艘船,那朝廷得花多少冤枉钱?还有……”
他提拎着那个刮板,送到顾三面前。顾三这回马上便看出来了,道:“这刮板怎么是月牙形的?”
周书办环顾着众人,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花样,一船粮,你们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0. 促织经
“小侯爷,圣上真是英明,我看这帮蛀虫往哪里钻!”
回到漕运司,顾三“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水,连声吩咐下去。这回胥吏们不敢再懒怠,不到一个时辰便将所有粮斗和刮板收了上来。
周书办检查得极仔细,不需他人插手,二人便坐在廊下说闲话。顾三骂道:“操他娘的!那个贱婢死得快,若是让我逮住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顾云臻想起阿颜,心中一痛。这些日子,他想尽办法暗查琵琶川一案,可不管是朝廷还是西路军,都对这件案子讳莫如深。他每日在会贤堂查到深夜,仍未能找到当年的卷宗。他也曾想过去问顾宣或者顾七,但又怕引起他们的警觉,牵累折家众人。他也不敢来问鲁直的顾三,怕他泄了口风。
他心中难过,面上却微笑道:“没事,三叔,在天驷监这半个月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张公公还教我怎么挑选和训练最好的战马,真是受益匪浅。”他又问道,“那个老奴可还在京都?”
“我让人盯紧了他,应当还在。只是……小侯爷,您弄到五百贯了?”
“没有。”顾云臻坦然摇头。
“那老奴可刁得很,没有五百贯绝不肯开口。”
顾云臻恨不得学宋怀素那般拿本书砸向他的头顶,叹道:“三叔,枉你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脑袋比我还一根筋!没有钱,难道就没办法让他乖乖听话吗?”
顾三满头雾水:“什么法子?”
见周书办甚为认真得力,且坚决不许别人插手,二人便提早离了漕运司。他们打马入城,寻到贩夫走卒居住的蓬莱坊。走进一条漆黑的、散发着恶臭味的巷子,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头探首出来,见是顾三,忙将二人让了进去。
将门关上,老头便伸手道:“钱带来没有?”
顾三便拿眼瞅着顾云臻,顾云臻却微微一笑,打量着这间破旧的院子,口中闲闲道:“钱肯定是有的,只不知你愿不愿意随我去拿?”
老头满面警惕地看着他:“去哪里拿?”
顾云臻学着顾宣素日的样子,低头掸了掸衣袍,笑道:“昨儿我清理账目,发现苏相公府上的公子去年喝花酒时囊中羞涩,向我借了一千贯。咱们这便去苏府讨了这一千贯来,再请你带路去找那苏之华小姐的坟墓,可好?”
他说得云淡风轻,老头却吓得面色大变,转身就想逃跑。顾云臻身形滴溜溜一转,拦在他的面前,仍然微笑看着他,和声道:“你放心,五百贯,绝不会少你一个铜板。”
老头吓得跪了下来,连连叩头:“小祖宗,您饶了我吧,我这就带您去。”
顾三看得瞠目结舌,直到顾云臻挟着那老头出了院子,他才清醒过来,用力扇了自己一记耳光:“你个笨驴!”
****
京都北郊的观音山脚有一片专为早夭儿开辟的坟地。因为民间笃信早夭儿若立碑修墓不得往生,故而这里全是长满了杂草的黄土包。家境殷实的尚给孩子准备一副小棺材,没钱的就是草席一裹埋入坑中了事,长此以往,这里成了野狗们钟爱的觅食所在,刨得白骨遍野。只要入夜,观音山上点点碧色磷火,和着野兽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顾云臻看着顾三和那老头将一棵大松树下的黄土铲开,露出一具小小的棺椁,问道:“可确定就是这里?”
老头陪笑道:“绝没记错。二夫人嘱咐过要埋在树下,这里就这棵树最大。小姑娘入殓时还穿着二夫人亲手绣的小棉袄,上面绣着‘之华’二字,您一看便知。”
顾云臻迫不及待地跳入土坑,亲自撬开棺材盖。当棺盖“咔咔”移开,他看到里面那具小小的尸骨,再看到她身上那件绣着“之华”二字的小棉袄,虽然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真相,仍觉心痛难当,铁钎自手心滑落,身形晃了一晃。
顾三重重吐了口浓痰:“我就知道苏理廷不怀好意!弄个假女儿嫁到顾家,只怕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顾云臻怔怔地看着女童尸骨,不发一言,面色阴沉得可怕。那老头趁机爬出土坑,撒腿就跑。
入秋后肃杀的夜风吹过荒野,发出呜呜的声音。荒岭上的芦草在风中瑟瑟飘摇,仿佛随时就要被卷得遁入黑暗之中。
顾云臻默默站在土坑中,一朵小芦花被风卷得扑在他脸上。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青霞山的悬崖上,她为了不连累他,想要松开手,他急得嘶声大叫,吼声中看出去,下方的她一身素服,就像这随风而卷的小芦花,在崖壁上左右飘摇。
关于她的回忆在夜风中蔓延,萦绕于心的,始终是她在山崖上要松开手时说的那句话,顾云臻心中不由泛起绵绵的酸楚。
顾三丢了铁铲,道:“赶紧去告诉公子,及早防范!”说罢就要爬出土坑。
顾云臻一把将他拽住:“不行!”
“为何不行?”顾三回过头,满面不解地看着顾云臻,“小侯爷,现在侯府里的那个苏之华明摆着是冒牌货,她肯定是苏理廷派来的奸细,如果不及早防范,后患无穷!”
顾云臻怔怔不言,良久,才轻声道:“三叔,先别告诉小叔叔。有些事情我一定得自己先弄明白。”
顾三不知他要查什么事情,但自打顾云臻逼得那老头就范开始,他就觉得自家这位小侯爷似乎与以前有些不同,不再是那个跳起来大叫“三叔”、缠着自己教他枪法的小小少年了,当下点头道:“好,就听小侯爷的。”
“三叔,接下来咱们要在青霞山秘密打听一个叫沈其华的女子,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盲目行事。”顾云臻思忖了许久,道,“漕运司这边,三叔有没有得力的人?”
“我到漕运司只有几个月,这里头乌烟瘴气,除了那个周书办还行,其余人都不大信得过。”
顾云臻思忖片刻,缓缓道:“七叔有一帮忠心能干的部属为他办事,所以才消息灵通,咱们也可以做到。三叔,你多留意,在漕运司看着有合用的人就加意栽培。我要这些人只听从我一个人的命令!”
****
这日顾宣办完公务,回到赏梅阁时已是深夜。他推开院门,不但没有婢女上前来服侍,里面还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叫得最大声的是顾大姑的小孙女静若。
小家伙年方四岁,随奶奶来京都探亲,不过数日便成为了整个顾府的心肝宝贝。听到她娇嫩的声音,顾宣不自禁地微笑,他用力搓了搓自己因为疲倦而显得有些暗沉的脸,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屋内,其华、静若和婢女们正围作一团蹲在地上。静若捏着小拳头,叫道:“上!上!咬它!”小脸蛋上那激动的神情仿佛恨不得自己也扑上去。其华则蹲在一旁,也像个孩子般握紧了拳头,叫道:“咬!咬它!”
顾宣走近一看,原来她们在斗蛐蛐。京都盛行促织之戏,每年立秋后、冬至前,不论是世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家,都会蓄养蛐蛐,促织为乐。西市还有专门斗蛐蛐的促织场,想来这蛐蛐是今日静若随顾大姑上街时买回来的。
陶罐中,两只蛐蛐正发出“唧唧”的叫声,撕咬在一起。陶罐旁摆着银锞子、铜钱等物,看众人的神情,只怕都下了注。赌物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个小小的绞丝银镯子,应是静若没有赌资,将手上的镯子取下来抵数。
顾宣忍不住唇角勾了勾。他在其华身边蹲了下来,正要开口,忽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这香气不同于他曾熟悉的幽然蚀骨,而是带着温热的、生动而活泼的气息,他不禁侧头看了看其华。
她应是刚洗过头发,青缎般的乌丝随意披着,逶迤至地,随着她手臂的挥动,如云青丝也似瀑布般漾动。夜风从窗外涌入,几缕长发被吹起来,拂过顾宣的面容,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1. 太学士
八月初十,翰林院大学士、内阁参政宋怀素重回朝堂后,首次于太学开讲。
宋怀素学博天下,士子景仰。他又请得圣上恩旨,允京都七品以上官员子弟旁听。开讲这日,可容纳一百来人的讲殿竟拥进来三四百人。诸学生皆着白色襕衫,足登皂靴,席地而坐,满座衣冠胜雪。
为表器重,皇帝这日也车驾幸学,一应勋贵、内阁大臣随行。皇帝于辰时初升座,在场之人拜叩如仪后,宋怀素上殿讲学,首讲《春秋》与《诗经》。辰时正,皇帝启驾离去,一应关防撤走,讲殿内才恢复了一点活泼生动的气息。
顾云臻这日很早便来了,他袭二品侯爵,得以坐在前列。讲殿内人满为患,他身边的位子却一直是空着的,直到皇帝起驾离去仍没有人入座。他正觉得奇怪,,一名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匆匆跑进来,将名牌递给讲案后的宋怀素,鞠躬道:“先生见谅,因为给母亲侍奉汤药,学生来迟了。”
宋怀素看了看他的名牌,微笑道:“百行孝为先,你做得对。”说着指了指顾云臻身边的位子,“你的位子在那里,坐下吧。”
少年再鞠了一躬,回过身来。他这一扬脸,坐在前排的大多数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均道:世上竟有如此清丽的少年!
李惟成这日十分无聊,不顾自己已届“高龄”,也作太学生打扮挤了进来,但听得半个时辰的课,便觉屁股上似有几百只虱子在不停地啃咬。他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溜走,待看见这少年的容貌,一时间身子酥了半边,动弹不得,怪叫一声:“好个美人!”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不豫之色,冷冷地瞪了李惟成一眼,在顾云臻身边坐了下来。顾云臻素日与人为善,先微笑致意。少年脸色这才恢复正常,向顾云臻欠身道:“在下李弘哲,京都人氏,不知兄台……”
顾云臻忙还礼道:“熙州顾云臻。”同时在心中揣测,能坐在前排的都是三品以上王公贵族家的子弟,这一位又是皇族姓氏,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有此号人物?
李弘哲笑道:“原来是顾小侯爷,失敬失敬!”
二人寒暄间,李惟成挤了过来。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李弘哲,涎着脸笑道:“在下夔州府李惟成,不知这位小兄弟是哪位世叔家的公子?”说罢便抓起李弘哲的手摸了两下。
李弘哲将手疾抽出来,面如冰霜,并不理睬他。李惟成吃了个软钉子,悻悻坐回原处,和田璘等人耳语一番,众人却都不知道这位李弘哲的来历。
顾云臻见李弘哲为了给母亲侍奉汤药才姗姗来迟,又人品俊美,对他心生好感,便将先前听课时的笔记推到他面前,轻声道:“你抄一下吧。”
李弘哲大喜:“多谢顾兄。”他解开包袱,取出笔墨纸砚,正要抬手磨墨,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弯着腰过来,轻声道:“小公子,让我来吧。”
李弘哲忙道:“国俊兄,怎么能让你干这个?我自己来。”说罢便揽起了衣袖。那被唤做“国俊兄”的少年仍然神色恭敬地低声道:“这点小事,还是让我来吧。”
顾云臻听到“国俊”这个名字,总觉无比耳熟,忽然间想起天牢里易狱官和宋怀素的对话,便拱手问道:“这位兄台可是姓易?”易国俊讶道:“兄台怎么知道?”
顾云臻哈哈一笑,道:“在下曾在天牢呆过一段日子,幸得令尊照拂有加。”
易国俊顿时涨红了脸。太学中也有身份贵贱之分,他时时以出身牢役之门自卑不已,今日是见恩人家的小公子来了,才自甘执砚磨墨,听得顾云臻说穿自己的身份,忙干笑两声,一溜烟回到后殿盘膝坐下。
午间休息时,顾云臻与李弘哲就今日所学交谈了一番,言语中甚是投契,只觉这位李公子温文可亲、博学优雅,难得的是小小年纪,自有一番高华风度。
说话间,李弘哲欠身道:“小弟去更衣,顾兄且宽坐。”顾云臻含笑还礼,目送他出了讲殿,却发现一侧的李惟成嘻嘻笑着跟了上去。
顾云臻本没有在意,忽见田璘和柳靖忠等人正在挤眉弄眼,想起坊间关于李惟成好龙阳的传闻,他心中一动,悄悄站起,往后殿的茅厕寻去。
茅厕里却未见到二人,顾云臻只当自己多疑,正要转身,却听得旮角处传来打斗的声音。他转过去一看,只见李惟成正对着那易国俊拳打脚踢,易国俊则死死地将李弘哲护在身后,低声道:“小公子快走!别坏了您的名声!”李弘哲气得俊面通红,冲上来对准李惟成的额头揍了一拳。
李惟成被揍得金星直冒,嚷道:“你小子别不识抬举!左右不过是哪家的小公子,没有恩荫的,不如跟了世子我,也好混个前程!”说着一脚踹开易国俊,上前抱住了李弘哲。
顾云臻气得胸膛险些炸掉,但见李弘哲并未叫嚷,才想起这事不宜闹大。他左右看了看,抓起一个粪桶冲了上去,砸在李惟成的后脑勺上,李惟成哼了一声便晕倒在地。顾云臻扶起地上的易国俊,拉上李弘哲的手,道:“快走!”
三人整理好衣冠,回到讲殿。过得一会儿,李惟成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怒气冲天地叫道:“臭小子给我滚出来!敢打老子我,活得不耐烦了?”他只当偷袭自己的是易国俊,在讲殿中寻了一圈,将易国俊揪了出来,踩在脚下。
田璘等人围了过去,一会儿就弄清了易国俊的身份。李惟成叫道:“你个牢头的贱种,也敢打我?奶奶的,你就只配给大爷舔鞋子!”
他“贱种”“贱种”地骂个不停,惹恼了和易国俊同等出身的太学生。这些人出身寒门,读书却甚是用功,成绩斐然出众,颇有几分傲骨,奈何出身太低,常被世家贵族出身的同窗鄙视欺辱。便有人叫道:“贱种又怎么了?总比只靠祖先恩荫,只知寻花问柳、不学无术的强!”
这话又惹恼了一干世家子弟,便围在李惟成身后,叫道:“打!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当爷们好欺负!”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有人要上前救易国俊,有人则对他拳打脚踢。
顾云臻看了看李弘哲,道:“李兄,士可忍,孰不可忍。”李弘哲点头:“正是。”
二人掀案而起,冲上前去。顾云臻开路,打倒围殴的人,李弘哲则将易国俊抢了出来。看到易国俊浑身是血,李弘哲再难忍满腔怒意,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李惟成,道:“你待怎样?”
“爷我不想怎样,只要他跪下来叫我三声‘大爷’,再给我舔一□□丫子便可。”李惟成瞟了一眼殿外的守卫,大喇喇道。
寒门学子们顿时被点燃了怒火,纷纷怒吼道:“休想!”
讲殿之内一时间泾渭分明,剑拔弩张,人人揎臂掳袖,一场数百人的斗殴眼见不可避免。
李弘哲捏紧了拳头,与顾云臻互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正要冲上去,却听一声怒喝。
“胡闹!”
****
讲官值房内,顾云臻与李弘哲齐齐跪在宋怀素的面前。宋怀素满面严霜地看着二人,许久都不发一语。
常博士走进来,道:“国俊没事了,皮肉伤。只是那草包还在嚷嚷,说国俊打了他,不给他赔罪,就要告到圣上那里。”
“让他去告。”宋怀素面色平静地说道,“劳烦博士再转告他,圣上今日刚下了旨,凡自愿入太学旁听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2. 捉蛐蛐(一)
顾宣与其华正在瑞雪堂陪顾大姑用餐,忽见顾云臻走了进来。顾大姑讶道:“今儿怎么想起回来吃饭了?不是说漕运司很忙吗?”顾云臻坐下,笑道:“我想娘这儿的饭菜了。”
顾夫人大喜,接连夹了菜放在他碗里,怜爱地说道:“多吃点。”
顾云臻埋头扒拉了几口,夹菜的时候,忍不住盯了对面的其华一眼。自打天驷监受罚后,他刻意回避着其华,多日未见,只觉她比在青霞山时丰腴了些,发如云、肤胜雪,此刻她正在为静若剥着虾壳,面上甜静的笑容如满山杏花般灿烂。
他筷子险些都拿不稳,一个鱼球夹了数次,掉落在地。他俯身去捡,好不容易在桌子下调整好面色,直起身,却见顾夫人正盯着自己,不由心中一慌:“娘,怎么了?”
顾夫人笑了笑,道:“见你瘦了些,是不是漕运司的饭很不好吃?”
顾云臻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不敢再看其华,只听到顾宣在柔声对她说:“你多吃点,别光顾着给静若剥,让她自己动手。”她轻轻地应了声。
静若三两下扒拉完,便扭股糖似地粘在顾宣怀中,道:“六舅爷爷,你答应今晚带我去捉蛐蛐的。”顾宣笑道:“好!这就带你去!”抱起她便往外走。
静若却想起其华先前的叮嘱,从他怀中跳下来,去拉其华的手:“六舅奶奶也去!”
其华得马叔指点,颇善驯兽之术,可于促织一道并不精通,昨夜被顾宣勾起兴致后,这日上午便往书房寻《促织经》,可找了许久都没有找着,问值守的丫环,说一大早侯爷便把这本书拿走了。她气得牙痒痒,晚饭前悄悄叮嘱静若,如果顾宣带她去捉蛐蛐,一定要记得捎上自己。可自打顾云臻进来后,她的心思便全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如同梦游一般。
她也是很多日子没有见他,只觉他瘦了些、黑了些。自打进来,他的目光一时凝在自己身上,一时又刻意不望自己这边。他笑的时候很勉强,而沉默的时候,唇则抿得紧紧的,她能感觉到他的挣扎、他的怀疑,还有那份无可言说的痛,这让她感到心脏紧缩,食不知味。
“六舅奶奶!”静若用力拉扯她的衣襟。
她慢慢站起来,轻声道:“大姐,大嫂,那我们去了。”
静若一声欢呼,左手牵了顾宣,右手拉了其华,三人往门外走去。
顾云臻忽然站了起来:“我和你们一块去!”
****
没有了小静若,瑞雪堂变得十分安静。素梅将丫环婆子们打发出去,往铜兽嘴里添了把香,拿着绣绷守在门口。
顾夫人与顾大姑盘膝坐在大炕上玩骨牌。玩过几轮,顾大姑轻声问道:“你看着,觉得怎样?”
顾夫人将摸到的骨牌掩到手心,眯目看了一眼,淡淡道:“还看不透。”
“也有你看不透的人?”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双火眼金睛似的。”顾夫人一笑,轻声道,“还真是看不透她。让她管家那会,我冷眼看着,倒真像是全心全意为顾家筹算,竟没有半点私心,我放了几本账册出来,若是有心之人不会不琢磨的,她却根本无心于此。不让她管了,她半句多话都没有,很干脆地就把钥匙交了回来。若说是装出来的,那是大奸大恶之人才有的本事,可她才十六岁!”
她叹了声,疑惑道:“还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身子不好,她侍奉我,看得出是用了全部心思的,若是不说,别人哪知道是妯娌,只当是儿媳妇。云臻被带走的那些日子,我旧疾又犯了,躺在床上动不得,全赖她衣不解带地守着我,为我针炙,替我按摩,帮我换下污秽了的中衣,不嫌脏不嫌累,不假人手,俱是发自真心。把我惊得……”
顾大姑一怔:“这么说来,顾家捡了个宝?”
顾夫人不动声色地丢出一个四点,叹道:“可也太反常了些。你我都送走过几位老人,知道只有侍奉过亲人终老的才能做到这般,她一个在尼庵里长大的相府娘子……”
顾大姑犹豫了半天,狠狠心没有吃,摸上来是个五点,凑成一对梅花,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劝道:“你也别太操心了,左右在这府里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外头还有阿宣呢。”
“就是阿宣让我看着忧心啊。”顾夫人低低道,“你这个弟弟,你还不清楚吗……”
顾大姑将一颗珠子放在手心慢慢地摩挲着,叹道:“是啊,我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的,不知道他这是要唱一出什么戏。小的时候我还能看透他,水是水、砂是砂。谁欺负了他,他必定要报复回去;可对谁好,又恨不得掏出全部的心肝。他四岁那年出疹子,是你抱着他没日没夜熬过来的,他就把你当成了亲娘。你怀云臻时,他几乎是寸步不离,连明永都……”说到这里,她笑得前仰后合,“……明永来和我抱怨,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进你的房,阿宣都跟看贼似的……”
顾夫人啐了她一口:“你个没羞的,做了祖母的人还说这话!”见顾大姑越笑越厉害,她也笑道,“你别笑我,当年谁和姑爷到海上跑了一年,回来后就抱怨规矩多,不能和姑爷睡一间房……”
两人笑了一回,顾夫人叹道:“你说得对,我现在也越来越看不透阿宣了。自打明永走后,他反倒和我疏远了,以前像是我儿子,有什么说什么,现在比寻常的小叔子还要恭谨疏淡。我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他的心结。唉……”
“这结啊——”顾大姑丢出一张牌,恨恨道,“别人是没办法解开的。只怕要等到那结在他心里烂了、腐了,活生生剜去一团肉,才会长出新肉来。”
顾夫人许久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将手中的骨牌倒来倒去。澄黄色的骨牌在琉璃灯的照映下发出淡淡的光泽,许是盯得久了,让她眼睛有点泛酸。
那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少年,从熙州回来后就成了再也让人捉摸不透的青年。他带回了丈夫的灵柩,又支撑着这个家度过最艰难的时刻,从此他就成了长袖善舞、手腕狠辣的纪阳侯。他对别人总是彬彬有礼、笑脸相迎,唯独在她面前,却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他每天很恭谨地来向她请安,尽着一个小叔子的本份,恭敬而又郑重地和她讨论府内事务。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兴冲冲地跑进来叫她“大嫂”,在她为他抹汗的时候,告诉她今天又去了哪里,认识了什么人;告诉她城南的桂花全开了,李惟成和田璘又输给了他,在东市跳了一曲胡旋舞。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3. 捉蛐蛐(二)
中秋前后,京都放开了宵禁,东市无比热闹喧哗,灯光、人声、笑容,让夜色在这里成了淡淡的背景。
东市上售卖的货物极丰富,冠子、衣饰、香料、珠翠、绢绸、书画、料器,诸般杂卖,无不荟萃其中。静若在每一个摊档前都看得挪不动脚步,顾宣极有耐心地为她买下糖人、毛猴、灯笼,又不时微笑着问其华:“有想要的吗?”
其华隔了多日再见到顾云臻,本是心乱如麻,但自从玄燕来舔她的手心,她便清醒了过来。入了东市,她依在顾宣身边,不时与他说笑两句,又帮静若挑着小玩意。逛着逛着她逐渐来了兴致,到后来和静若一样左顾右盼,只觉这里处处都透着新奇。经过首饰珠翠之类的摊档,她总要多作停留,但每当顾宣问她是否看中什么,她又只是摇一摇头。
顾云臻跟在三人身后,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拿着糖人和毛猴。他看着身前之人,一个娇美秀妍,一个清俊挺拔,加上玉雪般的静若,恰似一家三口晚饭过后,在这热闹的东市享受着天伦之乐。
明知不该跟过来的,跟过来只不过让自己更煎熬。可只要一见到她的面容,他便失了魂。
也许只是如孩时一样,听小叔叔讲故事讲到悬念丛生处停住,便总是难以入眠,半夜光着脚钻到他被子里,缠着他问:真相到底是什么?
一个挎着竹篮叫卖香囊的老婆婆走到四人面前,笑道:“公子,夫人,买个香囊吧。”
香囊做得并不是很精致,还不如紫英的手艺。但其华看到那老婆婆满头银发和身上破旧的衣服,知道她全部生计就靠着这几个香囊,便对顾宣道:“买两个吧,我一个,静若一个。”
顾宣微笑:“好,你们挑吧。”
其华和静若叽叽呱呱地讨论了半天,不知挑哪两个好。老婆婆看了一眼顾宣,又看了看顾云臻,只觉两人都一般的俊美,拿不准谁才是这位夫人的夫婿。
她见其华和静若半天都拿不定主意,也有点急了,便陪笑道:“夫人,恕老身说句实话。这女人的佩饰嘛,往往男人更有眼光,不如让二位公子帮忙挑选吧。”说着将竹篮递到顾宣面前。顾宣看了看,挑了一个月白底绣腊梅的,虽然绣工极普通,但斜斜一枝,梅花疏落傲雪之意还是呼之欲出。
竹篮递到顾云臻面前,他本没有心思,但见其华腰侧并未佩带任何饰物,便认真看了一会,挑了个石榴红绣瑞云芝草的。
老婆婆笑着收了铜板,继续向前叫卖。顾宣和顾云臻各自看了看手中的香囊,同时将香囊递向其华。
其华不由愣住。顾云臻看了看顾宣,方想往回缩手,顾宣已微笑道:“夫人,你先挑一个吧。”
静若本想跳起来抢拿的,听到这话,便鼓起腮帮子不出声。顾云臻索性将香囊往前递了一些,竭力装出坦荡的样子望着其华。
其华目光在顾宣手中那个梅花香囊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顾云臻手上的香囊。那团石榴红在她眼前逐渐淡去,她看着他温暖的手,忽想起了当日在山崖上他拼死拽住她的那一幕。
她移开目光,看向顾宣手中那个香囊,微笑道:“寒梅傲雪,倒是……”
静若见这三人都视自己如无物,小嘴噘得老高。见其华的目光从顾宣手上移到顾云臻手上,又从顾云臻手上移回顾宣手中,她小心肝也跟着狠狠地跳了几下。
眼见其华就要去拿顾宣手中的那个香囊,她一把扑上去,抢过顾云臻手中那个石榴红香囊,道:“六舅奶奶,这个好看些!您挑这个吧。”
说着她将石榴红香囊胡乱系在其华腰间,又将顾宣那个梅花香囊拿在手中,满面遗憾地说道:“这个不是很好看,就给我算了。”
顾宣一怔,旋即笑着弯下腰替她系好香囊,将她抱起来往前走。走出几步,静若憋不住心中得意之情,又想讨好顾宣,便咬着他的耳朵,悄悄道:“六舅爷爷,您挑的好看些。表叔没眼光,不过咱们得给他点面子。”
顾宣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看顾云臻和其华,见二人仍愣愣地站在原地,嘴角讥诮之意一闪而过。
其华慢慢系好香囊,心中又欢喜又难过,极力抑制着不露出来,也不敢再看顾云臻,头一低,疾步向前走,这时方觉手心已是凉津津的。
顾云臻见那石榴红香囊系在了其华腰间,说不出的高兴,恨不得抱着静若亲上一口才好。他偷偷看向其华,见她面上神色若怔若喜,又像带着丝忧虑,不知究竟是何心思,连带着他的心思也乱了起来,不停想道:她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二人跟在顾宣身后,梦游般地往前走,满街热闹喧哗的声音,都恍如未闻。
眼见快要穿过东市,忽然马车之声大作,听声音来得甚急,四人忙避在路旁。只见几驾马车在路中央前奔后逐,惊得行人纷纷躲闪。
顾云臻见这些马车在并不宽阔的道路上驶得飞快,路人稍躲闪不及,便有被碾倒之虞,正想上前喝止,却听一驾马车中有人连声唤停。
一阵“唏律律”的马嘶声过后,李惟成从车窗中探头出来,笑道:“哟,还真是定昭兄!这是要往哪儿去啊?好久都不来和兄弟们喝酒了。”
顾宣笑着走上前,倚着车窗,道:“你们花样越来越新鲜了啊,敢在东市当街赛车,不怕缇骑郎把你们抓到京兆府去?”
“只要你定昭兄不管闲事,谁敢抓我啊?”李惟成嘻嘻一笑,目光在其华身上打了个圈,笑道,“哟,这位就是嫂子吧?”他跳下马车,叫道,“来来来,兄弟们,快出来见过嫂子!”
便有一帮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从另外几驾马车上跌跌撞撞地下来,嘻笑着拥到其华面前,纷纷道:“给嫂子请安!”又有人伸手笑道:“嫂子给点见面礼吧。”
其中一人喝得烂醉,只当是到了春风阁,众人叫着“嫂子”的女子是哪位兄弟的相好,便来解其华腰间的香囊,嘴里胡吣道:“定昭怎么也不送个好一点的,这个太俗气,配不上嫂子。嫂子不如给兄弟我留个念想吧。”
其华捂住香囊,往后急退几步。顾云臻则勃然大怒,上前揪住那人衣襟,厉喝道:“你做什么?”
公子哥们酒都醒了几分,连忙上前劝道:“云臻,他喝醉了,别和他一般计较。”
顾宣走过来,轻轻将顾云臻的手拨开:“都是世叔,不许无礼。”说着抬起右脚,作出要踢人的样子。那帮公子哥一阵哄笑,也装出被踢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口中兀自油腔滑调:“唉呀,定昭兄畏妻如虎,难怪很久不和我们喝花酒了。”架着烂醉如泥的那人逃回马车之中。
李惟成见其华和顾云臻都是一脸鄙夷憎恶的神色看着自己这帮人,便揽着顾宣的脖子低声笑道:“你这个娘子和侄子都有点欠调教,不如兄弟我来帮你……”
顾宣将他的手反扼到身后,他“唉呀唉呀”地叫出声来。顾宣把他丢到马车上,一脚踹上车门,笑骂道:“滚。”
李惟成又从车窗中探出头来,挤眉弄眼道:“改天到春风阁喝一杯,兄弟我作东。”他吹了声口哨,马车扬长而去。
顾云臻见其华的手紧紧捂着那个香囊,像是护卫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想着原来她是喜欢的,不由心中一荡,一路走来,眼中除了那抹石榴色,再无其他。
****
到得顾家老宅门口,顾宣抱起静若,道:“静若,等会有个爷爷来开门。这位爷爷在战场上很勇敢,还救过大舅爷爷一命,为此跛了条腿,脸上也被砍了一刀。你待会见了他,要记得叫孙爷爷。还有,不要总是盯着他看,那样有失礼仪,知道吗?”
静若乖乖应了。顾宣扣响门环,过得许久,大门才“吱呀”向后打开,先是一盏灯笼挑出来,紧接着一张脸探了出来。纵是顾宣先前说过那话,静若和其华还是被吓得惊呼了一声。
只见那老头脸上一道刀痕从右耳直到左下巴,像是整张脸被活生生砍成两半,黑红的肉向外翻着,甚是吓人。见到顾宣,他咧开嘴笑道:“原来是公子,我以为又是哪个小毛贼来偷花呢。”
四人随着他往宅内走,走得一段路,静若总算不那么害怕了,紧抱着顾宣的脖子,看着孙老头,怯怯地叫了声“孙爷爷”。孙老头喜得连声应了,像变戏法似地从身后变出一朵花来,递给静若:“乖。”
顾宣边走边道:“孙管家,今年花种得不错嘛。”
孙老头笑得面上那道刀痕愈发恐怖,他没有撑拐杖,又要跟上顾宣的步伐,一瘸一拐地走得极吃力。其华心生怜悯,刚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4. 捉蛐蛐(三)
顾宣又编了几个蛐蛐笼,才站起来道:“好了,开始吧。”
四人到了厨房后面。顾宣提着灯笼,将吹管交给其华,道:“等我示意,将灯笼照向蛐蛐时,你就将吹管插到它后面,吹一口气。这样蛐蛐会往前跳,云臻就可以捕捉了。”
其华问道:“为何不直接捉,要用吹管?”
“直接上手捉,拿不准蛐蛐会往哪个方向逃走,容易伤到它。但蛐蛐对身遭气流的变化极为敏感,用吹管,它便会往气流相反的方向跳,这样容易捕捉。”
其华倍觉新鲜,也忘记了先前和他的不愉快:“原来如此。”
静若连声叫道:“那我呢?我呢?我做什么?我来负责捉蛐蛐吧!”说着便要来抢顾云臻手中的捕网。
顾宣还未发话,顾云臻已一把将她推开。他心中窒闷,口气便也不佳:“去去去,你个小不点,在旁边看着就是了。别蛐蛐没扑到,反而摔一跤!”
静若到京都时,顾云臻还在天驷监服役,之后他又在漕运司忙碌,鲜少见面,更别说像顾宣一样陪着她玩耍了。静若上次见到他,还是他穿着劳役的衣服跪在顾宣面前认错,所以在她看来,这位表叔很不听话,只会惹大舅奶奶掉眼泪,于是连带他挑的香囊也不喜欢。这刻被顾云臻鄙夷轻视,她不由气急败坏,抓住顾云臻的手腕,用力咬了下去。
顾云臻没有提防,痛得“啊”地大叫一声。可静若咬得很紧,他又不敢伤到她,怎么甩也甩不开。
其华忙上来将静若抱开,静若甩手蹬脚,嚎啕大哭:“你是大坏蛋!要把你关到牢房里,再也不许放出来!”
顾云臻看着手腕上深深的牙印,既疼痛又尴尬,万没料到随口之言竟会伤了静若的自尊心。
其华轻拍着静若的背心,哄道:“静若误会了,表叔是为你好。这里是老宅,很久没人住,有很多蛇,还有一种咬人的虫子长得和蛐蛐很像,万一被咬到,脸上就会留下疤痕,那样静若就不美了。”
她哄了许久,静若的哭声才慢慢小下来,但仍抱着她的脖子抽抽嗒嗒:“表叔是大坏蛋……我不要表叔和我们玩……”
顾宣接过静若,微笑劝道:“静若真的误会了,表叔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
“什么事情?”静若抬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犹包着一泡泪。
“静若想想,抓到大坏蛋了,要怎么办?”
“打板子,再把他们关起来!”
“嗯,坏蛋是要关起来的,而且还要看得严严实实,不让他们逃出去。蛐蛐也是一样,捉到后要把它们关在笼子里,不许它们逃走。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静若想了想,这才破涕为笑,接过顾宣手中的蛐蛐笼。顾宣肃容道:“切记要看紧了,不许它们逃出去!知道吗?”
静若用力点头。顾宣和其华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顾云臻偷眼看了看静若,恰巧静若也正在瞪着他,二人目光相触,顾云臻露出略带谄媚的笑容,静若却哼了一声,将头扭开。顾云臻不禁有些尴尬,可要他向一个四岁的小豆丁赔不是,又怎么也说不出口。犹豫了许久,他忽然想起幼时自己闹别扭,小叔叔是如何哄转自己的,便决定依样画葫芦。他清了清嗓子,淡淡地拉长声音:“其实——吧,这不让蛐蛐逃跑也是有窍门的。”
等得片刻,静若果然把头转了过来。顾云臻心中得意,面上仍自淡淡,道:“蛐蛐是很调皮的,一不小心它们便会从笼子里逃出来。”
静若眉头皱起,小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就在顾云臻要憋不住笑时,她终于决定“尽释前嫌”,原谅这个“坏蛋”表叔,便扯了扯顾云臻的衣襟,软声软气地叫道:“表叔……”
“嗯?”
“那个,要怎样才能不让蛐蛐逃跑?”
顾云臻拿过她手中的蛐蛐笼,示意道:“你记住,把蛐蛐关进来后,一定要拎着这里,这样笼口才会越拎越紧,蛐蛐就逃不掉了。千万不要拎反,可记住了。”
静若大喜,用力点头:“表叔放心。”说着不自觉地往顾云臻身边靠了靠,露出亲热的神情来。
顾云臻成功把她哄转,十分得意,忽然间感觉到仿佛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抬起头,只来得及捕捉到其华迅速移开的一个眼神。再定睛细看时,她却已专注地看向顾宣,似乎刚刚向他投来的目光只是无心一瞥。
风骤急,吹得顾宣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他的衣袖亦被夜风吹起,发出飒飒之声。顾宣将衣袖揽住,眯起眼睛,侧耳聆听着草丛中的虫鸣声。
忽然,他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旋即悄无声息地上前两步,将灯笼指向墙根。三人定睛一看,一只青壳大蛐蛐在那处鸣得正欢。
其华兴奋得手都有些颤抖,她踮着脚踏前两步,将吹管插到蛐蛐身后,吹了一口气。青壳蛐蛐方一跃起,便被顾云臻手中的捕网捞了个正着。
其华和静若同时扑上去,二人撞了个满怀,倒地时还不忘叫道:“捉住它,别让它跑了!”
顾云臻将捕网迅速地转了几个圈,笑道:“放心吧,绝对跑不了!”其华和静若连滚带爬地扑上去,看着网中的蛐蛐,兴奋地叫道:“青皮王!是青皮王!”
顾宣提着灯笼站在墙根下,静静地看着三人大呼小叫。
月光如水,照着三张欢乐的面容,笑声仿佛溯回少年时光,那遥远的岁月破空而来——
十四岁的少年将捕网竿在掌心滴溜溜地转着圈,得意地笑道:“放心吧,绝对跑不了!”
粉雕玉琢的四岁男童扑上去,看着网中的蛐蛐,兴奋地叫道:“青皮王!是青皮王!”
顾宣垂下眼,听见顾云臻笑着向自己走过来:“小叔叔,再来!”
他慢慢抬头,十年的韶光仿佛就在这一刻转瞬而过,但眼前之人的眸子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明亮而欢喜,笑起来弯弯的。
这样卓然鲜明的笑容刺痛了顾宣,他将手中的灯笼移开些,让自己的脸隐在酽沉的黑暗之中,轻声道:“好。”
****
这夜四人合作无间,收获颇丰。静若的小手都快拎不住了,才带着“忍痛割爱”的神情请其华代为“看管”几只。
出得顾府老宅,恰是三更鼓响,静若兴奋了大半夜,开始犯困,其华将她抱在怀中,不一会,静若便依在她肩头沉沉睡去。走出一段,其华抱得累了,方想换个手,顾宣已将静若抱过去,道:“我来吧。”
小小的人儿伏在顾宣身后,顾云臻提着灯笼,其华提着蛐蛐笼,穿过深浓的夜色。东市已人去街空,烛光将三道静静而行的身影拉得很长。顾云臻偶尔回头看见,依稀忆起十年之前,也是这样的夜晚,自己伏在小叔叔身上,穿过同样寂静的东市。
那时他倦得昏沉,胸口贴在顾宣的背脊上,脸枕在他的颈窝里。刮过后背的夜风是凉凉的,但胸口和脸颊那一团永远是暖融融的。满天星子照着二人归家的路,他的手指犹勾着蛐蛐笼,时不时朦胧地唤一声:“小叔叔。”顾宣总会回过头,道:“云臻,就快到家了,别睡着了,咱们还要翻墙进去呢。”
他蓦地里一阵冲动,嘴唇方动,其华手中的蛐蛐忽然发出几声鸣叫,他心弦一颤,灯笼的光晕便在地面上晃了晃。
她走在他的身边,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淡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5. 捉蛐蛐(四)
她却没有心思再细看了,踮着脚回到床上和衣睡下。可过了许久仍然睡不着,正神思惘惘,忽听到竹榻轻轻一响。其华偏头望去,透过朦胧的纱帐,隐约见顾宣从竹榻上坐了起来,接着,他披了袍子走到桌边,低头望着那些蛐蛐笼。
朦胧的光线下,他静静站着,浑然不似今晚那个捋着袖子和他们大呼小叫捉蟋蟀的人。经过这些夜晚的相安无事,其华倒不再怕他突然侵犯自己,便悄悄将纱帐掀开一条缝,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只见顾宣静默良久,忽然拈起两只蛐蛐放到陶罐之中,再用草轻轻一挑,先前还寂静无声的屋内顿时蟋蟀声大作。
其华听得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忍不住撩开纱帐,装作到铜壶中倒水喝,端着杯子经过桌边时,伸头看了看,闲闲道:“谁赢了?”
顾宣懒懒地抬了抬下巴,陶罐中的蛐蛐也很快给出了答案,个头并不大的青麻头将对手的一条腿咬了下来。战败的蛐蛐想跳出陶罐逃生,青麻头不依不饶,死咬不放,又将它的另一条腿咬了下来。这只蛐蛐便仰倒在陶罐中,前须不停抽搐,断腿处流出黄白色的脓汁,显见已快没命。
其华“哇”了声,赞道:“这家伙个头这么小,居然如此厉害?真看不出来。”
顾宣嘲笑道:“你以为谁个头大谁就为王吗?”说着将一只个头最大的蛐蛐放进陶罐,这只是黑麻头,也许是刚进陶罐便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又或许是被擦翅高鸣的青麻头吓破了胆,竟不敢上前挑衅,瑟瑟缩缩了片刻,跳出陶罐,一溜烟地往窗边逃去。
其华被它仓惶而逃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胆小鬼!”
她正笑着,顾宣忽地探手过来,她不及闪避,头上一轻,发簪已被取了去。她还来不及反应,顾宣一扬手,只听“叮”的一声,那只逃走的黑麻头被发簪钉在了窗棂上。黑麻头吱吱哀鸣了两声,不再动弹,簪尾犹在嗡嗡颤动。
其华愣了愣,旋即大怒,挽住散发瞪视他:“你做什么?”
顾宣走到窗边,将发簪拔了出来,用衣袖缓缓擦拭干净。他走回桌边将发簪递给其华,淡淡道:“借用一下而已,生气做什么?”
“它逃就逃了,你为何还要杀它?”其华只觉这人行事冷血荒诞,对那钉死过蟋蟀的发簪更觉恶心,忙一把将他的手拂开。
顾宣一哂:“当逃兵的蛐蛐,活着有什么用?丢人现眼。”见其华仍忿忿地盯着自己,他冷笑道,“你不是想分辨雄雌吗?告诉你吧,今天捉到的全是雄蛐蛐,没有雌的。”
其华为这事纠结了一整天,也忘了和他针锋相对,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只有雄蛐蛐才会大声鸣叫,也只有雄蛐蛐才会争斗,一雌一雄放在一起,它们打不起来,但如果是两只雄的放在一起,就定要分出胜负。”
其华听得入迷,又问道:“那怎样才能知道它们中间谁最厉害?”
顾宣盯着她看了片刻,嘴唇微勾:“你真的想知道?”
其华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在看着陶罐中的蛐蛐,带着轻蔑而冷酷的意味。她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但好奇心战胜了一切,点头道:“嗯。”
“那好,你看着。”顾宣一笑,将一只蛐蛐放到陶罐中,先前那只得胜的青麻头高鸣一声,扑了上去,不过几个回合,竟将对手的半个头给咬了下来。其华从未见过如此凶残的蛐蛐,看得张大了嘴,半晌出声不得。顾宣将剩下的蛐蛐接连放进陶罐中,那青麻头仿佛斗红了双眼,见到同类进来,便扑上去凶残地嘶咬,得胜后又得意地擦翅鸣叫。不多时,陶罐内已是尸横遍地,残肢四散。
眼见顾宣要将最后一只黑头蛐蛐丢进陶罐中,其华“腾”地站了起来,把茶杯一顿,道:“算了!”
顾宣抬头看着她,讶道:“你不是想知道它们之中谁最厉害吗?”
“难道就只有这一个法子吗?非让它们斗得你死我活?”
“你以为我不让它们斗,它们便能安享天年吗?”顾宣冷笑道,“雄蛐蛐天生好斗,纵使我们今天不把它们捉来,它们自己也会斗得你死我活。没有战斗力的雄蛐蛐永远抢不到食物和领地,也永远不能占有雌蛐蛐,繁衍后代。”
其华看着陶罐中还在抽搐的蛐蛐,一阵阵反胃,明明觉得顾宣说的是歪理,偏偏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顾宣斜睨着她,手指轻轻松开,最后那只黑头蛐蛐便落在了陶罐中。眼见青麻头又要向它扑过去,其华猛地将它拈起来,放回蛐蛐笼中,怒视着顾宣,道:“太残忍了!”
顾宣瞥了她一眼,缓缓道:“你也会觉得残忍?”
其华怔住,隐隐约约觉得他意有所指。顾宣却又低下头,用草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陶罐中的青麻头,闲闲道:“身毒国有一种狮子,新的狮王打败老狮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老狮王留下的幼崽吃掉,因为它认为老狮王在年迈之后留下的后代体质不佳,会影响整个狮群的战斗力。它要保证将来那只能打败自己的幼狮、未来的新狮王出自最强壮的血统。就因为这样,狮群才能永远地成为森林之王。”
其华看着他面上冷酷的轻笑,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在水榭偷听到的话。她眼中闪过痛愤,盯着顾宣,恨声道:“所以你……”
顾宣好整以暇地看着其华,等着她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可她旋即像想到了什么,将本来要说的话吞了回去,直视着顾宣,缓缓道:“那又怎样?这些不过是禽兽罢了。”
“人也一样。”顾宣嗤笑一声,他拿起桌上随意摊开的那本书,道,“你正在看这本《横山游记》吧?有没有读到氐羌见闻这一节呢?前朝天业三年,氐羌族发生内乱,猃狁王率兵攻打薰育部,薰育王死于马蹄之下,猃狁王下令屠杀薰育部,方圆十里内无一人活命,血水流入地下河,百里外的泉水都被染成了红色。来年山脚下长出一种鲜艳的花朵,却腐臭难闻,人们都将那花叫做‘死人花’,因为在它们生长的泥土下是薰育族人的累累白骨。你知不知道,猃狁和薰育同属氐羌一族,猃狁王的外祖母还是薰育王的姑奶奶,他们源自同一血脉。可为了争夺肥沃的土地以及便利的交通要道,猃狁王不惜屠杀了数万薰育人!”
其华昨日恰好看到这里,为薰育部的悲惨遭遇还唏嘘了好一阵,这刻听顾宣提起,不禁默默无语。
顾宣慢慢踱到她面前:“你知道石家为什么要陷害琵琶川吗?不单是因为折老寨主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更因为他们看中了琵琶川的盐井和水源,就为了这个,不惜残害了上万人。你说说,他们又和禽兽有何区别?”他审视着她的脸色,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可不要告诉我,几只蛐蛐争斗,你就觉得残忍了。”
其华沉默不语了片刻,忽地抬起头来,迎上顾宣审视的目光,鄙夷地看着他,轻声道:“你说得对,有些人确实和禽兽一样,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她下颔微扬,以一种傲然又不屑的姿态盯着顾宣。顾宣却只是冷笑。两人互相瞪视,各不相让,却忽听床上的静若发出一声痛苦的□□。
这□□将剑拔弩张的二人同时惊醒。其华只当静若被噩梦魇住了,连忙走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胸脯,却发觉静若的脸红得骇人。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吓了一大跳,也忘了和顾宣的争执,失声叫道:“你快来看看!”
顾宣趋近来看,见静若眼脸下有一条淡淡的红印。他心中一动,忙将她翻过来,只见她耳后有大团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他与其华互视一眼,均倒吸了一口冷气。
****
这事瞒不住,天还没亮,顾大姑便披头散发地赶了过来。
顾夫人早已到了,将她拦在门外,劝道:“大姐别急。虽说出疹子凶险,但静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太医已开了药,会没事的。”
顾大姑三个儿子,十余个孙子,只得静若一个孙女,方家上下视她如珠似宝。顾大姑虽然平时管教得严,但静若实是她心头最要紧的那口气,不管顾夫人如何劝,也要冲进去。
紫英是府中唯二没有见过顾大姑昔年雄风的人,死命将她拉住,劝道:“大姑奶奶,太医再三叮嘱,静若不能见风,不能挪动。里间刚薰过艾草,您现在进去,只怕会带进去风邪之毒,对表姑娘病情不利。”
顾夫人也劝道:“阿宣和之华都是幼时出过疹子的,不怕传染。之华又是个稳当的性子,你就放心吧。你要进去照料,得用艾草药水蒸浴过才行。这里到瑞雪堂有穿堂风,挪去那里是万万不行的。”
顾大姑毕竟上了年纪,一口气上不来,瘫坐在了门口。
静若这疹子来势汹汹,纵然用了最好的药,仍高烧不退。顾大姑熬了两天,在海上种下的旧疾犯了,卧床不起。顾夫人身子也不好,照料静若的重任就落在了其华身上。
其华通晓医理,知道屋内人来人往反而对静若病情不利,只挑了出过疹子的一名丫环帮忙,将紫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6. 少年志
顾云臻却不知道静若病了,他夜间辗转难眠时忽有所悟,第二日天方露白便出了府。刚进太学,见李弘哲匆匆从里面出来,也是满面兴奋之色。二人看见对方,同时说道:“我正想去找你。”
李弘哲拖着顾云臻坐在梧桐树下,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他,道:“德庆班每个人的姓名来历、长处、弱点,上面皆有记述。”
顾云臻翻了翻,兴奋道:“太好了!哪里弄来的?”
李弘哲但笑不语。顾云臻看罢,抬头道:“关于组队之事……”恰好李弘哲也开口道:“关于组队之事……”二人见彼此如此有默契,不禁同时大笑。
顾云臻笑道:“李兄先说。”李弘哲也不推辞,道:“按太学眼下状况,士庶各行其事,互不买账,肯定会形成太学里的‘党争’,这是宋先生最不原意看到的。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弥合双方的裂痕。组队的时候不论出身,按一定比例分配,让每支队伍中既有世家子弟,也有平民学子,这样就不会起纷争了。”
“宋先生确有深意,但如此安排,只怕并非他老人家愿意看到的。”
李弘哲也没有不豫之色,反而很诚恳地拱手道:“愿闻其详。”
顾云臻道:“这样分配名额,其实还是存了士庶之分。若想着在一个队中要既有士族,又要有庶族,还要达到平衡,那和朝堂中的党争有何区别?就好比一个翰林院,柳相安了多少人进去,郑相便也要有多少门生在里面,互相牵制,反而造成人浮于事,争吵不休。所以,咱们一定要抛开士庶之见,不看他是士是庶,而要看他适合做什么。只要他蹴鞠技艺高,与队友配合得好,管他是士是庶,就是整支队伍都是士族或者都是庶族又何妨?”
李弘哲听得入神,喃喃重复道:“心无士庶之分,人尽其能……心无士庶之分,人尽其能……”他猛地一拍大腿,笑道,“正是如此!顾兄,你可比我高明多了。”
顾云臻略觉羞愧,他不能说出是因为孙管家一事得聆其华那番高见才领悟到的,嘿嘿笑了笑,又想起静若被自己鄙夷时的反应,忙道:“还有,如果只选择最后参加比赛的十二个人,其他的学子就会失去兴趣,没有了参与的热情。特别是那些落选的人,只怕会心怀不满,说风凉话,袖手旁观。所以,一定要让他们都参与进来……”
这回李弘哲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嗯,一定要让他们到现场观战,为同窗呐喊助威,可是……”他双眸一亮,道,“咱们何不请宋先生去向圣上请旨,和德庆班的蹴鞠大赛公开进行,允许所有的太学生前去观赛?”
顾云臻微笑道:“不止太学生,要允许全京都的百姓都前往观赛。”
李弘哲犹豫道:“可是德庆班太强,咱们十有八九会输……”顿了一下,他马上醒悟过来,笑道,“太学输了那是情理之中,谁也不会责怪咱们。但他们德庆班可输不起,便是赢咱们五个球,他们也没什么面子,而且他们大多是奴婢之身,稍踢得不好,云南王世子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当着全京都百姓的面,他们的压力更大!”
****
宋怀素端坐在案后,听完二人的筹划,很长时间内不言也不动。顾云臻未免有些惴惴,与李弘哲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鼓励之色,又都镇定下来。
良久,宋怀素轻叹一声:“心无士庶之分,人尽其能。这十个字,你们若能时刻谨记在心,当受益匪浅。我这就入宫向圣上请旨,你们按自己的想法去办吧!”
二人喜不自抑,出得房门,互击一掌,大笑着往讲殿跑去。
宋怀素缓步走到窗边,看着晨雾中远去的白色襕衫和那轻快的身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桂花树上,那新结的淡黄色花苞,将整个太学薰得清香一片。
讲殿里传来学子们的笑闹声。
“你干嘛坐我旁边?”
“我又没坐你的位子,只是坐你旁边,你也要管吗?”
“你的脚这么臭,坐我旁边,我怎么还读得进书?”
“我又没脱鞋子,哪里臭了?”
顾云臻连饭都顾不上吃,和李弘哲对着名册一一讨论人选,直到看到李惟成的大名,两人都为了难。
顾云臻忽地灵机一动,问道:“敢问李兄,从何得来这德庆班的详细资料?”
李弘哲道:“不瞒顾兄,在下乳母的丈夫曾在云南经商数年,去岁才回京城,对德庆班知之甚详。”顾云臻问道:“那他可找得到几个会说云南话的人?”
李弘哲似有所悟:“顾兄的意思是……”
顾云臻想起昨夜李惟成等人对其华的浪荡无礼,心中犹有余恨:“对付李惟成这种人嘛,咱们也不必太厚道了。”
李惟成这日晚上约了几位同好往玉春社看戏,众人坐在二楼。戌正时分,台上一片寂静,随着胡琴咿呀拉响,幕布一掀,一名贵妃装扮、水袖迤逦的女子甫一亮相,楼上楼下掌声如雷。李惟成翘着脚大乐:“确是天生尤物!”
那杨贵妃身形娇软,随着鼓点一步三摇,声音娇媚缠绵,流丽悠远。李惟成看得正逍遥自在,忽听邻座一人用云南话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比咱们云南的戏班子差远了!”
李惟成的生母是云南人,他听得懂云南话,当下眉头一皱,留意听那几人的对话。
“就是,本想着到京城能开开眼界,谁知处处不如大理府!”
“听说世子不日就要进京,德庆班要与太学那帮没用的东西踢一场蹴鞠赛,这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倒也不可小看他们,听说他们今日正在组队,其中最厉害的除了一个小纪阳侯,就是那个武安侯世子……叫啥来着的,对了,李惟成!”
李惟成一乐,听得更用心了。却听先前那人嗤笑一声:“说小纪阳侯厉害倒也罢了,这李惟成草包一个,不足一提,给德庆班雀爷提鞋都不配!只要他一上场,雀爷保准踢得他满地爬!”
李惟成大怒,正要掀了桌子,那几人已丢下一串铜钱,笑着出了戏园。
武安侯家世代镇守夔州,牵制云南王,李惟成自然知道他们口中的“雀爷”是德庆班最厉害的胡雀儿,当下拍着桌子,咬牙切齿道:“胡——雀——儿!”
这场戏自然看得不欢而散,李惟成出了玉春社,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7. 满庭乐
顾宣这日回得早,到俯仰轩中处理了一些紧急的事务,想起静若刚刚熬过了生死一劫,便丢下笔,往赏梅阁去。到得二门前,忽有一事正要叮嘱顾七几句,回头却见他神色有点古怪,便问道:“怎么了?”
顾七似笑非笑,连声:“没事没事。”
顾宣在月洞门前顿住脚步,闲闲道:“这入了秋,荷塘也该清理一下了,正好挖些藕出来,给大嫂做藕饼。”
“别介——”顾七举手告饶,他凑到顾宣面前,憋着笑低声道,“侯爷,我家婆娘要我转告您,公鸡是‘喔喔喔——喔’地叫。‘咯——咯咯咯’叫的,那是下蛋后的母鸡……”不待顾宣抬脚,他拔腿就跑,跑出很远才爆出一阵大笑。
顾宣呆了片刻,转过头,二门边的几个婆子都飞快地缩回脑袋,但一瞥间,她们唇边的笑意清晰可见。
他一路往赏梅阁,路上遇到的丫环婆子们都恭恭敬敬请安,但似乎人人唇边都憋着笑。他转过回廊,恰见其华从屋内出来,便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花架子后。
其华猝不及防,险些叫出声来,待看清是他,忙用力挣扎,压低声音怒道:“你做什么?”
顾宣将其华推得靠倒在花架子上,低声喝问:“你说的?”
其华想挺身站直,又被顾宣推得腰一软,斜倒在花架子上,头发也被太平花藤的藤结给缠住,气得一边捋头发,一边瞪着他道:“我说什么了?”
顾宣咬牙低声道:“就是那天晚上,你听到的……”
其华吃了一惊,缓缓道:“哪天晚上?我听到什么了?”
“……你虽然没看,但听到了!不是你说的,别人怎么会知道……”
顾宣脸色有些讪讪,这是鲜少在他面上见到的。其华不觉有些好奇,却听屋内传来静若叽叽呱呱的声音:“我没有说谎!不信你们去问六舅爷爷,他真是这么叫的!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屋内爆出一阵大笑,顾大姑想是病也完全好了,中气十足:“好了好了,你从晌午就说起,再叫下去,整个京都的公鸡都要变成母鸡了。”
顾宣的神情顿时十分微妙,其华恍然大悟,松了口气之余,不由笑得打跌,却忘记了自己是斜靠在花架子上,脚下一滑,歪倒在地。
屋内的人听见了,顾大姑叫道:“之华,怎么了?”
顾宣飞快地转身,提脚就想溜走。其华笑着爬起来,娇声唤道:“官人——”
顾宣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顾夫人已隔着窗子叫道:“阿宣回来了?快进来!”顾宣只得转身进了屋子,他刚迈过门槛,静若便扑过来,叫道:“六舅爷爷!你再跳一遍公鸡舞吧!”
顾大姑顿时笑倒在椅子上,素梅则躲到外屋和紫英笑成一团,顾夫人也掌不住,笑得岔了气,连连咳嗽。
顾宣面不改色地将静若抱起来:“静若乖,六舅爷爷带你去看鱼。”
其华堵在门口,笑吟吟道:“静若刚好,哪能去园子里吹风?再说她要吃药了。”
静若一听,便用双手捂住嘴,可怜兮兮地望着顾宣。顾宣抱着她坐回椅中,肃容道:“不吃药的话,会怎样?”
静若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其华手中的药碗,虽然小眉头拧成了结,但仍“咕咚咕咚”将一碗药全部喝完。待她喝罢,顾宣拿起一粒蜜饯梅子,让她含在口里,镇一镇药的苦味。
顾大姑看得呆住了,啧啧道:“静若,你下次喝药再和我啰嗦,我便把你丢到你六舅爷爷这里来。”
其华放下药碗,道:“马上就会发汗,解开吧。”
“嗯。”顾宣替静若解开颈间的盘扣,摸了摸她的脖子,道,“就出汗了,这药性真快。”其华递上汗巾,顾宣替静若将满脖子的汗擦拭干爽,又将汗巾递回给其华,二人动作甚为默契娴熟。
顾夫人与顾大姑对望一眼,顾大姑笑道:“云臻随他三叔去了老虎滩,不会回来,咱们就在之华这里叨扰一顿吧。”
其华笑着应了,出去吩咐紫英,又凑到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赏梅阁难得这么热闹,静若挤到其华和顾宣中间坐着,东西没正经吃多少,只听到她一个人叽哩呱啦。众人怜她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都含笑听着。
正吃着,紫英端上来一碗桂圆红枣蒸鸡。静若看了看,好奇地问道:“这是公鸡还是母鸡?”
顾宣在众人的大笑声中,面不改色地撕下一块鸡腿,用力塞进她嘴中。
静若痊愈,顾大姑心情格外愉畅,她环顾左右,一拍桌子,大声道:“今日岂可无酒!”
素梅忙带着众婢抱来酒坛,替席上每人斟了一盏酒。顾大姑擎着杯子,向其华感慨万千地说道:“之华,做姐姐的嘴拙,先饮三杯,以表谢意!”说罢连干三杯,皆是一口饮尽。
其华也不多话,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好!”顾大姑喜得大力拍上她的肩膀,“这才是我顾家的女人!不像那些扭扭捏捏的。”
她拉着其华连喝几盏,无意间望了望竹卷帘外的圆月,忽感觉少了些什么似的,回头问吴氏:“咱们府中那些歌姬娘子呢?何不叫她们来助助兴?”
吴氏觑了顾宣一眼,小心翼翼地回道:“前几年府中出了内奸,侯爷说不必养那么多闲人,就发散了一批,只留下三个当年老夫人买下的,都在小园子里养着。”
顾大姑不悦道:“何至于如此小心谨慎?”
不多时那三名歌姬娘子抱着琵琶瑟鼓进来,她们已是半老徐娘,这五年来被关在小园子里,每日只能无聊地数着鬓边又多了几根白发。此番听召,皆是喜极而泣、精心装扮。三人进来行礼后,便坐在廊下,拨瑟击鼓,就着这八月十六的月色,唱上了姚乐安的《静夜思》。身形最高挑的那位则梳嫦娥髻,穿霓裳羽衣,如一片轻云般在庭院中旋舞。
因为太久没有得主人相召,唱曲的那位娘子显得有点紧张,几次都破了音。
顾大姑叹道:“白瞎了乐安君的诗。”
她忽眼睛一亮,拊掌道:“要说唱姚乐安的诗,没人比得过阿宣。当年京都的小娘子只要听到阿宣唱歌,便提不动脚,跟着他的小子每天捡回来的鲜花能装满一篮子。”
顾宣未料她竟提起这茬,在满庭目光的注视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顾夫人也忆起了往事,笑道:“那些花,阿宣都不许人丢掉,说要留着去气李惟成。李家小子不服气,也跑去东市唱歌,结果被别人砸得头破血流地回去了。”
顾大姑大乐:“你一说我想起来了。砸李惟成的是卖蟹黄毕罗的陈三郎。但凡是阿宣去唱,小娘子们围着看,看得久嘛,自然就要买点东西吃,他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可李家小子去唱,小娘子们嫌他聒噪,躲得远远的,他的毕罗一个都卖不出去!”
顾夫人婉尔失笑:“偏偏李家小子是易容装扮去的,事后想寻陈三郎的晦气,又怕别人嘲笑,只得吃了这个闷亏。”
“那时候……”顾大姑乐得前仰后合,“武安侯最喜欢和咱们顾家较劲。他回京述职时,得知他儿子连唱歌也唱不过阿宣,暴跳如雷,把他揍得皮开肉绽。阿宣知道了,捧着花儿前去探病,嘘寒问暖,把李家小子气得险些吐血……”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其华也乐了,没想到少年时的顾宣竟是这样的性情,不禁盯着他看了一眼。
顾宣看着顾大姑乐不可支的样子,尽管有些尴尬,嘴角却也忍俊不禁。然而转头间看到顾夫人面上久违的笑容,他的眼睛仿佛被灼烫到了,迅速移开目光,唇边笑容也慢慢收了回去。
顾大姑犹在叫道:“阿宣,今儿大姐高兴,你来唱一曲助助兴!”
顾宣放下酒盏,道:“大姐,我嗓子不适……”
“叫你唱就唱,哪来那么多废话!”顾大姑一巴掌将桌子上的酒壶震得都跳了起来。顾夫人在旁边笑吟吟道:“难得大姐这么高兴,就唱一曲吧。”
顾宣起身一揖:“是,大嫂。”却又道,“容小弟先去更衣。”
见他应允,素梅笑着推了推吴氏,吴氏便出了院子,不多时拥进来一大群婢女,皆满面彤红、翘首以待地等着。
顾宣不久便回转来,他走到竹卷帘外,姿态优雅地微一示意,歌姬娘子们纤指轮拨,奏响了琵琶瑟鼓。顾宣执起筷子,和着音乐轻敲了一下白玉酒爵,正要击节而歌,忽听脚步匆匆,顾七奔了进来。
鼓乐声戛然而止,顾七凑到顾宣耳边说了几句话,顾宣眉头微皱,道:“大姐,大嫂,事出突然,我先去处置,稍后便来。”
众人只得满面遗憾地看着他离去,顾大姑一拍桌子:“他去忙他的,咱们自个儿乐呵!”说罢她拿起顾宣掷下的竹筷,往白玉酒爵上“叮当”一敲,歌姬娘子连忙奏响乐鼓,满庭便又欢乐了起来。
顾大姑早已有了醉意,她嫌屋内太局促,索性将案几推开,握了酒盏走到庭院中,举杯吟道:“请君歌,歌莫迟,邀君舞,舞休停!”唱罢,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8. 漕帮恶
雨下得最密时,顾云臻一行人满身泥泞地回到了漕运司。顾三抬脚将一个粮斗踢得飞到半空,骂道:“这老虎滩真他妈的邪门!这已是今年翻沉的第十七艘船了!”
仿佛应着他这句话,屋外忽然一声闷雷,“轰隆隆——”,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顾云臻恨恨地捶了捶桌子:“查勘定案,找不到一丝破绽,只能自认倒楣了。”
二人干坐许久,也想不出什么办法。顾云臻回到巡察使值房,仍觉心头沉重,正想着,随从罗震敲门进来,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顾云臻自到漕运司后,觉得此人办事得力,又想培养自己的亲信,便一直带在身边。此行往老虎滩查勘沉船现场,觉他果断干练,对他越发信任,便和声道:“罗大哥,有什么事吗?”
罗震眼圈发红,“扑嗵”跪在顾云臻面前:“求小侯爷作主!为我大哥申冤!”
顾云臻忙将他扶起来:“快起来说话,你大哥怎么了?”
罗震泣道:“小侯爷,这漕运翻船并非寻常的沉船事故,而是漕帮监守自盗后毁尸灭迹。我大哥当年是漕帮的运丁,他就是因此而丧命的!”
顾云臻震惊道:“究竟怎么回事?”
罗震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道:“漕帮自成立以来便把控了南粮北运一事,可若只是规规矩矩地运漕粮,只怕饭都吃不饱。要想谋取私利,途径有三:第一,勾结各府道漕运司官员,南边报五百石,实际只运来四百石,而这边呢,又验收五百石;第二,运来劣质粮或陈粮,充作今年的新粮,赚取差价。”
顾云臻握住拳头往掌心重重一击:“我就觉得有问题,可又抓不到证据。”
“这二者还不算什么,第三种方法才利润最大,可以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何?”
罗震抬起眼,缓缓道:“沉——船。”
顾云臻耸然动容:“真是有人故意为之?”
“两河一江加上数条漕道,水势有深浅缓急,行船素来艰难。若遇上大风暴雨天气,官舟翻没也是有的。漕帮的人因此起了贼心,他们监守自盗后,故意将漕船沉入水中,再向朝廷谎报案情,多者,岁至七十余只。朝廷虽有严刑峻法,仍无法阻止他们铤而走险,近年来反而有猖獗之势。”
顾云臻疑道:“沉船一事,户部、刑部及地方漕运司都要查勘定案,打捞沉船,搜寻落水者,每条船上还有护漕都尉,就这么容易糊弄过去?”
罗震冷冷一笑,顾云臻细想此番往老虎滩查案的情形,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在我们面前联手唱了一出戏。”
“这沉船一事也甚凶险,只要某个环节打点不到,便容易被捅出去,所以历来漕帮总会将得利的银钱大把送往京都。”罗震低低道,“我大哥就是因为不肯作伪证,被他们拴上石头,沉入了汴河……”
顾云臻大怒:“难道就没有了王法不成?”
罗震机警地左右看了看,凑近顾云臻:“小侯爷,若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只有一个法子……”
顾云臻听罢,思忖良久,道:“事关重大,我再考虑一下,你先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罗震去后,顾云臻总觉得以自己的阅历和经验,尚不足以应对漕运司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若是以往,他早去向顾宣请教,可兵器司账册案后,叔侄间似乎生疏了许多,就连在瑞雪堂的见面请安,也是匆匆走过场,再无多话。
他为难了许久,忽想起曾与自己有同牢之谊、提点之恩的宋怀素,顿时兴奋得跳了起来,换过衣服,便往宋府所在的安邑坊去。
宋怀素这日休沐,见顾云臻前来,倒也高兴,二人说了会闲话,顾云臻将漕运上头的事情一一说了,诚心诚意地向他请教。
宋怀素听完顾云臻的讲述,沉吟不语。顾云臻与他在牢中多日相处,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便静静地呆在旁边,并不打扰他的思绪。
良久,宋怀素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漕帮为恶已有多年,这吞没漕粮还只是其一。”
顾云臻忙道:“请先生指点。”
“单靠几十船漕粮养不活漕帮那么多人。他们有了这些粮食,会在南方开办米行,平时就低价囤积粮食,待市面上粮食紧缺的时候,他们又将囤粮高价销售。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若是遇上天灾人祸,朝廷还得花钱向他们买高价粮!”
顾云臻疑道:“朝廷不是在各地都建有常平仓吗?”
“他们有的是办法。每年收粮之时,只要胥吏们稍微动下手脚,各府州的课粮就不能如期送至水运码头。按惯例,为赶船期,就会将常平仓的米充作漕粮运来北方。待常平仓空了,就是他们哄抬米价、大举牟利之时。而他们往往还会与地方漕运司勾结,当课粮运抵常平仓平兑之时,课税官又会以时价来计算兑走的常平粮,再向百姓征收高额差价,百姓深受盘剥,苦不堪言。”
顾云臻骇然:“漕帮如此势大?”
宋怀素叹了口气:“漕帮由穆宗朝的漕军发展而来。由于当时对损毁漕粮惩罚过份苛刻,加上官员贪腐,漕军兵士痛苦不堪,纪律松弛。故穆宗末年的‘石冀之乱’一起,漕军便作鸟兽散。大部分人没有别的谋生之计,就霸占河道,垄断船运,慢慢衍生出了现在的漕帮。
“威宗爷虽然光复了河山,但国库空虚,无法再组建起一支漕军,于是漕帮渐成气候。再后来,漕帮将手伸到了依靠漕运为生的各行各业,运丁、纤夫、护漕军尉、验粮官、仓卫,甚至有些朝廷命官都暗中加入了漕帮。
“漕帮之害有三,一是方才提及的吞没漕粮、扰乱粮市;二是夹带私货,致朝廷大量税钱流失;三是勾结漕吏,盘剥农户,以武犯禁,以漕制法,稍有不慎,漕帮便是朝廷的心头大患。这几年,漕帮与丐帮不时有械斗发生,地方官都弹压不住,险些酿出大乱。最可怕的是——”
他缓缓道:“现在南方的粮食物资均通过漕运北上,若京畿出现变故,漕帮立场有异,只要切断漕道运输,这京都便会是一座死城。远的不说,就说长庆元年,正是乱王截断了漕道,导致京都无粮过冬,陛下苦苦支撑了几个月,最终没有法子,才被迫出巡延州。”
顾云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圣上就任由漕帮坐大吗?”
“圣上也是有心无力啊!漕运是本朝第一命脉,说到底还得依靠这些运丁漕吏。云臻,你在兵部也有段时日,你说,圣上哪里还变得出十万漕兵来?更遑论所需的财力物力。再说,即便圣上有心整顿漕运,朝中也会有人在背地里使绊子,否则为何历年来的沉船案卷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顾云臻捶了一下案几,愤然而起:“我就不信抓不到他漕帮作恶的证据!”
宋怀素忙道:“云臻,漕帮沉船案牵涉面太广,切不可贸然行事。”
“先生放心。”顾云臻怕宋怀素反对,没有将罗震的提议说出来,只道,“学生不会再鲁莽行事,这次定要先抓到真凭实据,再决定对策。”
宋怀素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有意整肃漕运,眼下正有件事情要着落在你身上。”
顾云臻忙道:“先生尽管吩咐。”
宋怀素交待下去,不多时侍从领着两个人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年约七八岁、浑身缟素的女童,她身后一名瘦削老者,眉头紧锁,满脸的不合时宜,却是顾云臻的旧识——漕运司的书办周汝和。
顾云臻对这位狷介耿直的周书办素有好感,见他要行礼,忙将他扶了起来。
宋怀素怜爱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9. 两世人(上)
天一放晴,静若便嚷着要放风筝。可眼下不是放风筝的季节,其华派了人到东市,找不到卖风筝的人。见静若怏怏不乐,顾夫人道:“我记得云臻小时候要放风筝,阿宣嫌东市上卖的不好看,跑去和篾人张学了半个月,回来后自己扎了很多风筝,什么样式的都有。两个人怕被大姐骂,躲在柴房里面,云臻在旁边捣乱,还被篾片割伤了手。这些风筝他宝贝似的,不许别人动。后来都收到哪里了?”
素梅忙道:“奴婢记得收到库房里了。”
“是了。”顾夫人便取下腰间的钥匙递给其华,道,“之华,你带静若去库房挑吧。”
顾大姑忽地来了兴致:“我也去,我未出阁时的一些东西只怕也收在库房了,去看看能不能找着。”说罢便下了炕。
等几人出了门,顾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了变,旋即又坐定,轻轻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几人到了库房,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应道:“谁啊?”
紫英知道司库的师爷姓叶,便叫道:“叶先生请开门,六夫人来取点东西。”
门“吱呀”打开,一个浑身肥肉的胖子慢腾腾地挪出来,吓得静若慌忙躲到其华身后。其华微笑道:“叶先生,我们来取点东西。”
那叶先生呵呵笑道:“六夫人,请。”说话间他目光扫过其华身后,看见顾大姑,眼神一抖,慌忙低下头,咳嗽了几声,哑声道,“夫人请自便,小的这两天有点伤风感冒,就不在这儿妨碍您了。”说完转身进了库房西边的小屋子。
其华带着静若在库房角落里找到十余个落满灰尘的风筝,有蜈蚣、有美人、有蝴蝶,均做得惟妙惟肖,且用料十分精致,纵过了这么些年仍不见残旧。两人爱不释手,索性全拿了,心满意足地出来。见顾大姑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站在门口,其华忙问道:“大姐,怎么了?”
顾大姑像被人施法定了身似的,直到其华连推了她两下,她才回过神,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她提着沉重的脚步随着其华往外走,却在月洞门前伫足,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见小屋子的门被慢慢拉开,那叶先生犹犹豫豫地露出半张脸来,二人目光便对了个正着。叶先生迅速低下头,“呯”地用力关上了门。
顾大姑再无怀疑,胸口仿佛被利器狠狠地锥了一下,霎时之间,脑中转过千万个念头。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因为过度紧张,喉咙已干哑得无法发声,手足也是一片冰凉。
过了许久,她才醒觉过来,踉踉跄跄地走进瑞雪堂,颤着声道:“你们都出去。”
吴氏等人皆畏她如虎,瞬间便躲了个干干净净。
****
其华带着静若在瑞雪堂的院子里放了一会儿风筝,觉得地方太局促,跑不起来。两人嘀咕片刻,趁着丫环们不注意,抱起风筝便往后花园跑。
这日风和日丽,园中金桂飘香,其华将风筝交给静若,坐在树下看着她撒开脚丫子跑,秋风拂面,颇觉心旷神怡。
她拿起另外几个风筝看了看,想到是顾宣做的,便想挑出些毛病来,但看了半天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手实是精巧,那蜈蚣风筝的前须颤颤巍巍,仿如活物;软翅大雁描金染红,生动异常;天上飞着的美人风筝随着风吹之势竟如佳人步步生莲。她不禁撇了撇嘴,轻声道:“只会这些花架子本事,有什么了不起!”
忽听“哎呀”一声,静若摔了一跤,手中的线棰没拿稳,美人风筝被风吹得忽喇喇地往西边飘去。
静若急得大哭,叫道:“美人!我的美人!”
其华忙牵上她的手,二人追着跑了一段路,那风筝挂在了园子西南角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上。其华见左右无人,便对静若道:“静若乖,等会六舅奶奶帮你把风筝拿下来,但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六舅奶奶爬了树,那样六舅奶奶会挨骂的。”静若连连点头。
其华提气跃身,右脚在树干上一蹬,攀上了最低的树枝。她再身如轻燕般翻了两次,便到了桂花树的顶梢。她刚把风筝拿到手中,忽然心中一动,缩回身子躲在浓密的枝叶间。
园子西面不远处是顾七的院子,黄氏正在院中喂鸡,顾七则和一个用帽沿遮住大半个脸的黑衣人说着什么。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样子,那黑衣人似是在听顾七的指令,频频点头,末了,还从腰间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顾七。
其华不禁轻声骂了句:“狗腿子!”
她刚要转身下树,那黑衣人似是想抹把汗,取下了头上的大草帽。其华遥遥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她满腹疑虑地跳下树,刚将风筝交给静若,忽然心中一寒,倒退了两步,终于想起在何时见过那个黑衣人。
去捉蛐蛐的那一夜,在府门前,正是这个人没有拉住玄燕,令她险些露出了破绽。
——这是漕运司的罗大哥,我见他办事得力,便留在身边。
她站在桂花树下,思绪翻涌,秋风拂来如刀剑割面。
这一个月的风平浪静,家长里短的闲适生活,险些让她忘了,在暗夜中窥伺着的那头狼,一直没有收起他凶恶的獠牙。
回到赏梅阁,其华思忖良久,对紫英道:“再去书房拿些书来。”
其华弄妥当已是黄昏,紫英过来低声道:“大姑奶奶最近喜欢往小侯爷屋子里跑,说是怜他身边没有丫环,别人又不敢违抗侯爷的命令,只有她敢时不时过去帮小侯爷整理一下屋子。夫人若是去放信,可得小心点,大姑奶奶一身武艺不比寻常。”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其华已对紫英十分信任,道:“等会吃完饭,我想办法引开大姐,你去放信。”她握上紫英的手,目光盈盈闪动,轻声道,“紫英,幸好有你。”
正说着,忽听窗外翠莺笑道:“侯爷回来了。”
二人连忙将书收到箱子里,刚上好铜锁,顾宣走了进来。静若住在这里时,其华还会装装样子,也会让紫英服侍他换衣服。可这刻她恨他豺狼之心不死,看都懒得看他,对紫英道:“拿我那件春水碧的衣服出来,吃完饭,我和大姐去逛东市。”
顾宣只得自己换了家居长袍,靠在躺椅中,把脚搁在绣墩上,拿起一本野史看了会,又用书覆住脸,不多时便发出悠长的呼吸声。
其华换好衣服从床架子后出来,想了想,问:“我那个香囊呢?上次去东市买回来的那个。”
紫英到箱中找了出来,拿到她腰间比了比,道:“春水碧配石榴红,色有点不搭。”
“让你系你就系,我就喜欢这个。”其华恨恨地瞥了一眼躺椅中的顾宣。
紫英并不知道这个香囊是顾云臻挑的,满头雾水地替她系上。翠莺进来笑道:“侯爷,夫人,大夫人那里开始传饭了,正等二位过去。”
其华气冲冲地往屋外走,走到门口回头对紫英道:“你今天别跟着我,这赏梅阁的水不干净,你去别的院子打几桶水来,将这屋子给我仔仔细细地擦三遍。不知哪里跑来些臭虫,恶心死我了。”
紫英知道其华这是给自己去顾云臻院子放信找借口,心领神会地轻轻点头。
其华也不等顾宣,径直往屋外走。等她走了,顾宣才像是刚刚睡醒,拿下覆在脸上的书,坐了起来。
他走到镜前整理了一下发冠,也往外走。经过紫英身前的时候他停住脚步,嘴角轻勾,闲闲道:“擦三遍?你得罪她了?”
这句话似询问,又似是下结论,紫英唯恐他看出了什么,深低下头,道:“是。”
“那你知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0. 两世人(中)
入秋后,俯仰轩小池塘里的荷叶日渐残败,管家知道顾宣的性子,并没有命人去清理。
顾宣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满池枯荷。他记得顾显在世时,每年不到中秋,顾夫人便会命人清理这俯仰轩后的残荷,待大姐回来探亲,一家人坐在荷塘边,对酒赏月、舞乐歌笙。那时四哥是个坐不住的总角少年,因为烦方家的小表弟总是缠着他,将小表弟骗到假山里藏了一个晚上。大姐得知后,操起扫帚要揍四哥,四哥满院子逃蹿,最后光着屁股跳到荷塘里,死也不肯上来。
那时的顾府,大姐骂、四哥逃、大嫂劝,鸡飞狗跳,喧闹无比。而不像现在,只得一池枯荷,迎着乌云翻墨、满天风雨。
怕只有那一夜在赏梅阁,静若痊愈之后,众人执鼓而歌、兴起而舞,还能让人依稀找回些许以前的热闹景象。
风渐大,夹着沙沙的雨点,暗沉而急密,打在干枯的荷叶上,生出无尽寒意。顾宣关上窗,转身走到案边,看着案上的的两个陶罐。
那夜之后,他将两只蛐蛐提到俯仰轩,找来两只陶罐养着,又命人到老宅铲了点泥土,已经奄奄一息的蛐蛐闻到故土的气息,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顾宣揭开盖子,那只青皮王擦翅大叫,仿佛随时准备迎接新的决战。他又揭开另一只陶罐的盖子,黑麻头乍见阳光,仿佛还有些不适应,躲到陶罐内的阴处,也不鸣叫,只偶尔蹬一蹬前腿。
顾宣凝视片刻,拈起青皮王放入斗罐之中,又拈起黑麻头,快要将它放入斗罐中时,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了手。
叶元成走了进来,略有慌张之态:“大姐只怕认出我来了。”
“嗯。”顾宣将黑麻头放回陶罐中,“她今天去和大嫂说,想叫你和大姐夫去海外。”
叶元成神情尴尬,这么肥硕的汉子,竟像年幼时犯了错被大姐撞破时一样忸怩。他脱口而出:“我不去!”
“真的不去?”
“不去。”
顾宣便道:“那你趁着这次去南方开始戒酒减肥吧。一个月减五斤就够了,当初怎么吃胖的,现在就怎么减回去。我要你一年之后变回以前那个顾晟。你看看你现在都胖成什么样了?还有那酒,别再喝了,再喝下去,迟早溺死在里面。”
叶元成低头看着腹部的赘肉,再看看自己那双不握酒壶便会颤抖的双手,面上肥肉跳了两下,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什么叫做‘你的事不用我管’?你现在就得听我的。”
这不容反驳的口气让叶元成有些不快,神色阴郁道:“你决定了的事情,我全力帮你完成,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不是任你搓圆搓扁的云臻,我是你四哥!”顿了顿又道,“便是云臻,也不是你想怎样摆弄就能称心如意的,上次不就险些……”
顾宣忽地逼近他面前,轻声问道:“四哥,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叶元成眼神一抖。
也许是在阴暗处生活久了,竟不再习惯炫目的阳光。这双被酒精彻底麻醉了的双手,拨得动算盘珠子,却握不稳顾家的长枪;这肥硕的身躯再也不可能潇洒地跃上骏马,一日踏尽京城花……
顾宣盯着叶元成的眼睛,缓缓道:“你就真的不想堂堂正正地将薛姐姐从静心庵里接出来?”
叶元成的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他用力将顾宣推开,正要开口说话,忽见顾七走了进来。
顾宣坐回椅中,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问道:“老七,你最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顾七没料他忽有此问,怔了怔,笑道:“昨晚我婆娘还和我抱怨,说这京都闷得很,如果将来能和阿九、十三、十七在西风原哪个地方比邻而居,大家打打猎、赛赛马,闲下来摸摸骨牌,不用担忧明天能不能活下去,不用再看流血死人什么的,就再好不过了。”
“要是能过这样的日子,但要你婆娘把她的鸡都卖了,她舍得不?”
顾七大笑:“她肯定会偷偷把那些鸡都带上。”
笑罢,他说道:“对了,说起我婆娘,方才她去和大嫂商量事情,发现紫英那丫头正提着一桶水从起舞堂出来。”
顾宣不禁嘴角轻勾,道:“她得罪她家主子了,正受罚呢。”
顾七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古怪,好像有点不认识顾宣似的,瞪着眼珠子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会。
顾宣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顾七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顾宣,道:“我婆娘觉得奇怪,回去和我说了。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到小侯爷屋子里看了看,找到了这封信。”
顾宣将信抽出来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叶元成抽过信看了一遍,讶道:“这信若是让云臻看到,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她怎么知道罗震的事情?苏理廷的这个女儿实在不可小视。定昭,你别又……”他抬起头,看到顾宣的神情,到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屋内一时静谧得有些妖异。
陶罐内,不知哪只蛐蛐轻鸣了几声,打破了这片宁静。叶元成酒瘾发作,右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他颤栗着抽开酒壶的木塞,仰头喝了两口,这才舒坦了些。
顾宣眸中寒光一闪,缓缓开口:“她既已发现了罗震,事不宜迟,老七,你速通知罗震,趁着下雨,提前行动。”
叶元成皱眉道:“定昭,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这次不比上回,着实是步险棋,这样伤害云臻,我心里……”
顾宣并不言语,他将陶罐的盖子揭开,拈起那只黑麻头丢入斗罐之中,在里面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青皮王见状便扑了过去。
顾宣合上斗罐的盖子,听得里面沉闷的嘶咬声,轻声道:“记得以前齐爷教我斗蛐之技,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蛐蛐斗个你死我活?齐爷回答我:霜降过后,冬天来临,所有的蛐蛐都难逃一劫,与其冻死在笼中,不如战死在沙场上。”
叶元成沉默须臾,起身道:“你既心意已决,我便做好我该做的,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后悔?”
待叶元成走了许久,顾宣揭开斗罐的盖子,低头看了看,似乎有瞬间的动容,但旋即又把盖子合上,大步走了出去。
****
天气渐凉,其华不知顾云臻看到信后有没有多作防范,他每日早出晚归,除了到顾夫人处晨昏定省,难得见上一面。让紫英去打探,似乎再未见到那位罗震跟着他,她这才稍稍放心。
这日是沈红棠的祭日,其华早早起来,对顾宣道:“你答应过我的,清明两祭,让我去拜祭我娘。”
顾宣似是有急务,脚步匆匆地往门外走,道:“你只管去。大姐正好不在家,去顺州方家的铺子里核查账目去了。大嫂那里就说你爹身子不适,要回去探望。”
这日雨不大,间或还露点阳光,山风却很强烈。其华撑着油纸伞,拎着装满祭品的竹篮,脚步匆匆地上了青霞山。看到松竹掩映下的一角屋檐时,她便迫不及待地向前奔跑,叫道:“乌豆!”
可不管她怎么叫唤,也没有那个肥硕娇憨的身影跑过来在地上打着滚迎接她;推开房门,也不见它从门后猛地蹿出来吓唬自己。
木屋之中空空荡荡,乌豆素日最喜欢趴着的大柜子上也落满了灰尘。
“乌豆……”
其华怅然地站了许久,将用棉布包着的小鱼干放在厨房的窗户边上,转身往沈红棠的坟墓走去。
数月过去,坟墓上长了许多杂草。其华放下油纸伞,将白菊和供品摆在坟前,跪在泥泞之中,叩了三个头,道:“娘,其华看您来了……”
话未说完,她的胸口便是一酸。想起上次跪在娘的墓前还满怀嫁得有情郎的喜悦,数月过去,却是阴差阳错、物是人非。
连乌豆也被自己弄丢了。
她目光戚然地望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1. 两世人(下)
山间风大,其华的素服被吹得翻飞不已,她紧抿着唇,沉默地看着顾云臻。顾云臻看着她这副样子,竟也有几分狼狈,轻声道:“其华,我不是存心的……”
雨点忽密了起来,淋得二人的眉毛、睫毛、嘴唇上全是水珠。其华眨了眨眼,水珠自细黑的睫毛上滴落下来。
顾云臻心中愈加混乱,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见到她便慌了神,语无伦次道:“我、我只是想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始终不肯承认,我只得命人在这里寻找,也是偶然,才找到了你娘的坟墓……”
其华初见顾云臻的一霎那,脑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起初怀疑是自己堕入了幻觉之中,继而惊得手脚都发凉了,动弹不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切?还是……这些念头没有转完,另几波念头又袭上来:他若知道了真相,真的和顾宣叔侄相斗,顾夫人和顾大姑又会如何的伤心难过?今天是娘的忌日,爹说不定会来拜祭,若是让他们撞上了,会不会引起爹的怀疑?会不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混乱?
这些念头如潮水般纷至沓来,让她一时间动弹不得。直至顾云臻那句“也是偶然,才找到了你娘的坟墓……”,她才回过神来,在心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顾云臻说了那句话,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虽然满心想听她的回答,却又不忍看到她仓惶的样子,只得微微地低下了头。
他正心中混乱,却听其华冷笑了一声:“顾小侯爷,你这样不依不饶,到底想做什么?”
“其华,你……”顾云臻没料到她竟回了自己这样一句话,抬起头,呆在了当地。
其华满脸羞怒不堪的样子,冷笑道:“是,顾小侯爷,你本事大,终于让你找到这里了。不错,我就是你曾经认识的那个沈其华,我不叫苏之华,我……我应该叫‘苏其华’!”
“苏其华?”顾云臻喃喃念道。
其华胸膛剧烈起伏,恨恨道:“我爹是苏相公的堂弟,我娘却只是一名外室。去岁我爹娘双双病重,家中嫡母势大,不能见容,这才不得已将我托付给堂伯。堂伯怕被人弹劾,没有将我收入苏府,我只得在这里独自守墓,从而与你结识。我没有告诉你我的来历是有不对,不过,你也从没告诉过我你是顾府的小侯爷,不是吗?故此我一直把你当成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山居无聊,和你玩玩罢了,谁知你便当了真。唉,也是冤孽!”
她讥诮地笑了笑:“我是个私生子,长到这么大受尽白眼和欺辱,所以自幼便发誓要嫁得世上最好的郎君,成为人上人。恰好堂伯因为形势所迫要与你叔叔联姻,又不忍心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作赌注,便想到了我,我自然求之不得,这便顶了我大堂妹的名字嫁到顾家。本想着你我不过是露水浮萍、聚过便散,万万没想到你竟是官人的侄子,唉,只能说老天爷故意为难我。不过我想,我既然已经成了你的小婶娘,你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心思,没想到你如此执迷不悟,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小侯爷……”
她对顾云臻怒目而视,声色俱厉:“你真想把我逼上绝路不成?”
顾云臻被她这一长段话炸得脑袋嗡嗡响,喃喃道:“我把你逼上绝路?”
“不是吗?”其华怒气冲冲地指着墓碑,道,“你自己不会看吗?我不是苏相公的女儿,还是一个私生子,又是在热孝期间与你小叔叔成的亲,若是揭露出去,京都人的唾沫星子就足以把我淹死!御史们一纸弹劾,堂伯和你小叔叔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小侯爷你不依不饶,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又意欲何为呢?我已经是你的婶娘,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难道你还想让我担上一个与侄儿私通的罪名吗?”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顾云臻如五雷轰顶,险些便要站立不稳,心中寸寸焦痛。
“小侯爷,算我求求你了。官人待我很好,若让他知道了你我的过往,我还怎么有脸活下去?再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你是长房独子,能承袭爵位,但若是行为不端,你觉得朝中那些御史是吃干饭的吗?到时候弹劾的奏本一上,你能不能承袭爵位只怕都成问题!”说到最后一句,其华加重了语气,每个字仿若从齿间迸出来的一般。
说罢,她俯身拢了拢散乱的白菊,淡漠道:“就这样吧,我们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我是你的婶娘,你是官人的侄子,仅此而已。”
顾云臻满面灰败地看着她,低低道:“不,其华,你说过,要与我去塞外,去江南,凡是玄燕马蹄可以到达的地方,我们……”他一时心痛得难以成言。
其华轻蔑地笑了笑:“小侯爷,你将来是要指挥二十万兵马的西路军主帅,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呢?”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此回就当给你一个教训。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最亲近的人,你最信任的人!”
说罢,她便不再看顾云臻,自顾自地清理着坟墓上的泥土。她将那块大石头搬起,回手一丢,恰好落在顾云臻脚前,溅起几星泥水。顾云臻呆呆地退开两步,她回过头,用嫌恶的目光看着他:“你还不走吗?再这么纠缠下去,休怪我不客气!”
顾云臻木然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往山脚走。方走出几步,便跘上了路边的石头,险些摔了一跤。他趔趄着站直身躯,忽然跳起来,几个闪落,迅速消失在山路尽头。
凭着一口气跑到山脚小树林,他伸手去解玄燕的缰绳,解了数下竟解不开。他终于不堪心中苦痛,抱住玄燕的脖子,将脸埋在它柔长的鬃毛中,轻声道:“玄燕,你记住,以后千万不要相信女人,永远都不要相信她们……”
****
看着顾云臻的身影消失在荒草小径的尽头,其华双腿一软,扶着湿漉漉的墓碑才稳住身形,胸口泛起绵绵的酸楚。
——他不会再以我为念了吧。
一阵寒风扑来,数瓣菊花簌簌地落在其华的鞋面上。她的心狠狠地抽了抽,继而愤然拭去眼角的泪水,跪在墓前,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娘,您保佑我,只要平平安安熬过这两年,我总要想法子将您迁回琵琶川,咱们娘俩再也不分开。”
她将山泥清理干净,也没有再进小木屋,转身离去。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雾之中,顾宣才从墓边的松树林中慢慢地踱了出来。他走到沈红棠墓前,静默片刻,向着墓碑默默地欠了欠身。
他在墓前站了许久,秋风急劲,将一枝白菊吹到他脚下。他俯身拾起白菊,轻轻地将它斜放在墓碑前。
他不紧不慢地踱进小木屋,里面小件物什早已被搬走,只余下一张床、一个大柜、取暖用的火塘、几把椅子和角落里的猫窝。
青霞山的风景很美,从屋中望出去,窗户像格出了一幅动静相宜的画,画中有远山、秋雨、瑟瑟枫树,还有那座始终无言的坟墓。
顾宣在室内轻轻地踱着步,忽听“吱吱”一响,梁上有只小老鼠探了探头,又快速逃过。老鼠带下了一蓬灰尘,顾宣退后两步避开,忽发现横梁上好像搁着什么东西。他好奇心起,轻轻跃起,从房梁上取下一管胡笳。
他轻手拂去胡笳上的灰尘,试了试音,也不知道要吹什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其华那一夜在湖心吹响芦苇叶子时的节奏,便凭着记忆慢慢地吹了起来。
山间风大,其华的素服被吹得翻飞不已,她紧抿着唇,沉默地看着顾云臻。顾云臻看着她这副样子,竟也有几分狼狈,轻声道:“其华,我不是存心的……”
雨点忽密了起来,淋得二人的眉毛、睫毛、嘴唇上全是水珠。其华眨了眨眼,水珠自细黑的睫毛上滴落下来。
顾云臻心中愈加混乱,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见到她便慌了神,语无伦次道:“我、我只是想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始终不肯承认,我只得命人在这里寻找,也是偶然,才找到了你娘的坟墓……”
其华初见顾云臻的一霎那,脑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起初怀疑是自己堕入了幻觉之中,继而惊得手脚都发凉了,动弹不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切?还是……这些念头没有转完,另几波念头又袭上来:他若知道了真相,真的和顾宣叔侄相斗,顾夫人和顾大姑又会如何的伤心难过?今天是娘的忌日,爹说不定会来拜祭,若是让他们撞上了,会不会引起爹的怀疑?会不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混乱?
这些念头如潮水般纷至沓来,让她一时间动弹不得。直至顾云臻那句“也是偶然,才找到了你娘的坟墓……”,她才回过神来,在心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顾云臻说了那句话,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虽然满心想听她的回答,却又不忍看到她仓惶的样子,只得微微地低下了头。
他正心中混乱,却听其华冷笑了一声:“顾小侯爷,你这样不依不饶,到底想做什么?”
“其华,你……”顾云臻没料到她竟回了自己这样一句话,抬起头,呆在了当地。
其华满脸羞怒不堪的样子,冷笑道:“是,顾小侯爷,你本事大,终于让你找到这里了。不错,我就是你曾经认识的那个沈其华,我不叫苏之华,我……我应该叫‘苏其华’!”
“苏其华?”顾云臻喃喃念道。
其华胸膛剧烈起伏,恨恨道:“我爹是苏相公的堂弟,我娘却只是一名外室。去岁我爹娘双双病重,家中嫡母势大,不能见容,这才不得已将我托付给堂伯。堂伯怕被人弹劾,没有将我收入苏府,我只得在这里独自守墓,从而与你结识。我没有告诉你我的来历是有不对,不过,你也从没告诉过我你是顾府的小侯爷,不是吗?故此我一直把你当成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山居无聊,和你玩玩罢了,谁知你便当了真。唉,也是冤孽!”
她讥诮地笑了笑:“我是个私生子,长到这么大受尽白眼和欺辱,所以自幼便发誓要嫁得世上最好的郎君,成为人上人。恰好堂伯因为形势所迫要与你叔叔联姻,又不忍心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作赌注,便想到了我,我自然求之不得,这便顶了我大堂妹的名字嫁到顾家。本想着你我不过是露水浮萍、聚过便散,万万没想到你竟是官人的侄子,唉,只能说老天爷故意为难我。不过我想,我既然已经成了你的小婶娘,你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心思,没想到你如此执迷不悟,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小侯爷……”
她对顾云臻怒目而视,声色俱厉:“你真想把我逼上绝路不成?”
顾云臻被她这一长段话炸得脑袋嗡嗡响,喃喃道:“我把你逼上绝路?”
“不是吗?”其华怒气冲冲地指着墓碑,道,“你自己不会看吗?我不是苏相公的女儿,还是一个私生子,又是在热孝期间与你小叔叔成的亲,若是揭露出去,京都人的唾沫星子就足以把我淹死!御史们一纸弹劾,堂伯和你小叔叔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小侯爷你不依不饶,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又意欲何为呢?我已经是你的婶娘,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难道你还想让我担上一个与侄儿私通的罪名吗?”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顾云臻如五雷轰顶,险些便要站立不稳,心中寸寸焦痛。
“小侯爷,算我求求你了。官人待我很好,若让他知道了你我的过往,我还怎么有脸活下去?再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你是长房独子,能承袭爵位,但若是行为不端,你觉得朝中那些御史是吃干饭的吗?到时候弹劾的奏本一上,你能不能承袭爵位只怕都成问题!”说到最后一句,其华加重了语气,每个字仿若从齿间迸出来的一般。
说罢,她俯身拢了拢散乱的白菊,淡漠道:“就这样吧,我们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我是你的婶娘,你是官人的侄子,仅此而已。”
顾云臻满面灰败地看着她,低低道:“不,其华,你说过,要与我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2. 人心论(上)
京都南郊的旧城隍庙因为是前朝所建,在京都扩建时被摒弃在了城郭之外,这些年来日益破旧,殿堂内的菩萨也早已被灰尘掩得看不出本来面目。殿中满地杂草,躺了数十个鹑衣百结的叫化子。
连绵的秋雨令叫化子们十分烦恼,因为下雨,庙内潮湿难当,他们的身上更是瘙痒难熬。朝堂上的老爷大人们可以搂着歌伎对着雨大发诗兴,而叫化子们却只有满腹牢骚。
这样的下雨天,行人稀少、店铺冷清,他们很难讨到赖以生存的铜板或者馒头。更糟糕的是,雨水从城隍庙破旧的屋顶不停地滴漏下来,打湿了他们的草窝,让他们无处栖身。他们又饿又困,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都蜷缩成一团,紧紧依坐在不漏雨的角落,沉默着打盹。
这日昏时,殿内某个角落忽然传来一声抑制不住的哽咽,像是绝望的困兽发出的低嚎。这声音吵醒了叫化子们,他们正满肚子怨气没处发泄,便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对着那人一阵拳打脚踢,那人却任由他们踢打,毫不反抗。
叫化子们觉得无趣,将他抬起来丢到庙外,骂道:“他娘的,别让老子再见到你!整天只知道干嚎,呸!丧门星!来了之后老子就没吃饱过!”
庙外的石阶下积了大滩雨水,那人被丢到水中,一动不动,若不是许久之后他的右腿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死去。
绵绵秋雨之中,几位妇人打着油纸伞路过。一人不经意地看了看水中的叫化子,叹道:“好好的年轻人,长得挺俊的,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她丢了个铜板,与同伴远去。
铜板落入水中,却被庙门口一个老叫化捡了去,他用枯瘦的手掂了掂,嘻嘻笑道:“今晚有胡饼吃了。”
积水中的年轻乞丐依然没有动弹。老叫化走回庙门口,似乎有点不忍心,又走回来踢了他一脚:“喂!不要怪我啊,等我买了胡饼回来,让你吃两口便是。”
年轻乞丐依旧趴在泥水之中,只将脸朝另一个方向扭了过去,嘴里含含糊糊地叫道:“三叔……”
老叫化身躯一震,转过头看着他,叹道:“死小子,为了你这声三叔,害得我要费多少力气。”
****
年轻人醒过来时,正看见殿顶天窗上透下来的淡淡阳光。他痛苦地□□一声,又厌憎地阖上了双眼。
老叫化踢了他一脚:“喂,死小子,你可别不领情,吃了老子的,用了老子的,又穿了老子的,怎么?眼睛一闭就可以不认账了?”
年轻人没有理他,他气得又重重地踢了一脚。
年轻人睁开眼,喃喃道:“你为何要救我?”
“为何?”老叫化怒道,“那你为何要叫我一声三叔?”
“三叔”两个字如同平地响了声惊雷,年轻人被震得一哆嗦,半晌后,他抱着头,哽咽着低泣起来。
老叫化蹲在他身边,叹道:“我也知道你不是唤我,可我这人呢,一声‘三叔’便是我的软肋。我曾经有个侄子,是我一手带大,打小便‘三叔’‘三叔’地跟在我身后叫唤,可那年我与别人械斗,连累他无辜丧了性命,正是你这么大的年纪。他若能活到如今,我又怎么会沦落到沿街乞讨,唉……”
年轻人呆呆地移开双手,看着老叫化痛悔不堪的脸。老叫化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早已冷了的胡饼递到他面前:“吃吧,死者已矣,你再怎么伤心,他也是不会活过来的。若是见到你这么糟蹋自己,他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年轻人接过胡饼,低低地道了声谢,却没有放入口中,而是面色悲戚,许久,哽咽道:“是我害死了三叔。”
老叫化叹道:“我害死了我的侄子。”
“我没脸再活着。”
老叫化呵呵笑道:“我也以为自己没脸再活着,可这一活就是三十年。”他坐近些,道,“也算咱们有缘,你叫我三叔,我便叫你一声大侄子,以后咱们叔侄相称。”
年轻人默默地摇了摇头,老叫化勃然大怒,站起来道:“那你先还我的胡饼!还我的干净衣服!再还我药钱来!”
年轻人这才看见大殿中央有一个火架子,火架子旁边有揭开了盖子的破药罐,他苦笑道:“我没钱还你,你本不必救我的。”
老叫化气得抬脚将他踹翻在地,恶狠狠道:“那你以后就乖乖听老子的话!别装死,马上给老子去讨钱!敢和老子玩花样,你是不是活腻了?”
****
进入九月,兵器司账册案后渐渐平静得如同一湖秋水的朝堂,忽然因为一件事情激起了微澜。
皇帝病了。
皇帝的病似乎并不重,宫中偶尔还传出他召幸陈贵妃的消息,但他就是十分倦怠,倦怠到连初一的大朝会都取消了。还没等重臣们入宫恭请圣安,皇帝又下了旨,说九月十九乃观世音菩萨寿诞,他将于那日迎佛骨入宫,为表虔诚,移驾玉熙宫斋戒半个月。皇帝素日便笃信佛教,众臣倒也不以为意。
朝中一应政事便由内阁初核后再报至玉熙宫。
九月,内阁由苏理廷当值,但他也身染微恙,时不时地在家休息两日,压着大批奏章疏折不曾核复,偏偏九月是一年一度的江南三省盐引、矿引交定的日子,苏府门前便热闹了起来。
其华带着紫英回苏府时,见到的便是乌头门前车水马龙的景象。紫英在阍室外招手,苏忠看到她,连忙抽身过来,将其华悄悄由侧门引了进去。
“爹可好?”
“老爷前几日受了点凉,不过没什么大碍,昨日便已经停药了,这个时候正在秋棠园。”
甫入秋棠园,其华看到穿着粗布衣裳、像个农夫般蹲在地上侍弄着那几畦秋海棠的苏理廷,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苏理廷侧头看过来,她才想起此行目的,唤道:“爹。”
苏理廷“嗯”了声,想站起来,却因蹲得太久,双腿发麻,身形晃了晃,其华忙上前扶住他。他捶着腰叹道:“终究是老了,以前骑马骑上大半日也不觉得累,现在蹲上一会儿便腰酸腿麻的。”
其华扶着他在廊下的摇椅中坐下,他仍看着那几畦秋海棠,听着其华在将铜壶提到炭炉上,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秋海棠又称什么吗?”
其华摇头道:“不曾知晓。”
“秋海棠又名断肠花、相思草。一般的海棠花盛开在仲春,只有它们开在秋天。因此很多人家的庭院中并不种植此花,认为是萧瑟之花,不吉利。可你娘却钟爱此花,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听他提起沈红棠,其华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听娘提起过,因为秋海棠很像她家乡的一种花。”
“嗯。那花名唤朱颜……”苏理廷欷歔道,“不过朱颜花比秋海棠更艳丽,成片成片地盛开在山野间。你娘喜欢穿着这种颜色的衣裳,骑着白色的马,像风一般地卷过来,那样的骑术,男子汉都要甘拜下风……”他怅然片刻,将思绪拉了回来,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听说您病了……”其华低下头。
她虽淡淡,但话语中还是透着关切之意。苏理廷摸着袖中的那管胡笳,看向她的眼神便泛出了几分慈蔼:“不是什么大病,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他目光扫过她袅娜的腰身,斟酌了一下用词,问道,“顾宣待你可好?”
“挺好的。”
“那就好。”苏理廷眯眼看着瓦当上的蓝天,悠悠道,“这个夫婿是你自己挑的,虽说为人狠辣了些,但只要对你好,我这个做爹的便没什么多话,以后到九泉之下见了你娘,也不至于被她责怪。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管他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得尽早想办法生下个儿子。”
其华听到最后一句,面颊微红,却是怒意多过羞涩。苏理廷只当她面子薄,见左右无人,索性决定把话说开了,也好让她知道轻重:“你那夫婿的手段着实厉害。顾云臻失踪你知道了吧?他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你生的儿子便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
其华正是为了这事来的,心中“咚咚”直跳,面上却不露出异样,轻描淡写道:“怎么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都说他正在搜寻落河的顾三爷,说不定明儿就回来了。”
苏理廷冷笑道:“顾宣的心思,怎么会轻易让你知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和我说,我还不稀罕!”其华面上露出羞恼之色,“有本事以后他什么事都别和我说,您也别来问我顾家的事情,你们的事再与我无关。”
“你这丫头,性子和你娘一样的倔犟。”苏理廷蹙眉道,“罢罢罢,我今日便和你明说了吧,你心里也好有个底。顾宣应当是在南方布了个局,若是成功了,漕帮必会大乱。顾云臻恰好此时因为漕船的事情而失踪,若是再也不回来了,这‘害死小纪阳侯’的罪名便会由漕帮来扛!”
“漕——帮?”其华遽然抬头。
马叔祖籍江南,当年混迹江湖之时曾与漕帮打过交道,故而其华也听说过漕帮的名头。先前她还寄希望顾云臻是真的去搜寻顾三爷了,此时听苏理廷说一切都是顾宣的毒计,又牵涉到在江南势力赫赫的漕帮,便知道事情十分棘手。
“好个顾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3. 人心论(下)
顾府在大相国寺开粥棚布施,消息传开,粥棚前挤得水泄不通。
西路军十八郎中的顾三郎因押运漕粮船而殉难,顾小侯爷失踪,顾夫人病倒,种种消息都传了出来,不到半天功夫,整个京都全知晓了。有人道顾小侯爷丢下祖宗家业、抛下病重的高堂不管,未免太没有担当。却又有人说,这顾小侯爷若是一去不回,那纪阳侯不就永远都是顾宣了吗?听了这话的人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猜测如地火慢慢燃烧,种种延展开来的流言蜚语遍布京都。
领了粥的叫化子回到城隍庙绘声绘色地说起,顾云臻不禁坐立不安,既愧疚又难过。
顾三沉船后,他先是疯了般赶往老虎滩,遍寻无果,悲痛交加下回到漕运司,却再也找不到罗震,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漕帮的算计。他撇下顾十八,策马赶到隅州码头,那船悄悄卸下的漕粮也早已不翼而飞。
他在空空如也的米仓前淋了半夜的雨,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大雨倾盆,夜色如墨,他眼前总晃动着顾三的音容笑貌,却一滴泪也流不下来,这般走了两三日,终于病倒在荒郊野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倒在城隍庙外的,京都的巍峨城门就在不远处,可他却再也没有勇气踏进那座城池。
正是万分纠结之时,老叫化用竹杖大力戳上他的背脊,叫道:“喂!别装死!快去讨钱来还给我!”顾云臻只得将衣衫扒下来,赤着上身,怒道:“还给你!”
“还有裤子!你吃下的胡饼,喝过的汤药!”
顾云臻万般无奈,道:“我现在没有钱,以后再还给你。”老叫化叫道:“弟兄们,这小子想赖账。”
叫化子们呼啦围上来,拳打脚踢。顾云臻念在老叫化救了自己的性命,便没有还手,被揍得鼻青面肿,心中又痛又恨,只觉天下之大,连一个想默默躲起来自我放逐的地方都没有。
他心思方起,老叫化冷笑道:“你别想偷偷溜走,欠了我们丐帮的账,便是走到天涯海角都有人扒你的皮!”
顾云臻这才注意到城隍庙中的叫化子皆负着布袋,或多或少,只这老叫化肩上空空。他急道:“我以后定会还你,我这人说话算数,平生从不欠人恩情。”
“你平生从不欠人恩情?”老叫化仰天打了个哈哈。
顾云臻将从小到大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自己只受过其华赠药之恩,可她后来欺骗他、辜负他,他已不再欠她的,便点头道:“我可以对天发誓。”
老叫化斜睨着他,满面不屑:“若我说得出你欠了谁人的恩情,你便去讨钱来还我?”
“一言为定。”
老叫化大笑一声,他抓起竹杖,用杖尖戳了戳顾云臻的胸膛,讥笑道:“你说你不欠别人的,那我来问你,你生得一表人材、相貌堂堂,这身臭皮囊从何而来?”
顾云臻怔住。
老叫化将他逼退两步,又戳了戳他的手臂:“你虎臂蜂腰,指上有茧,定是习练过武艺。我再问你,你这身武艺从何而来?”
不待顾云臻回答,他又用竹杖戳上他的额头:“你言辞不俗,定是念过几年书。我问你,你这满脑子的圣人之言、处事之道,又是从何而来?”
三个“从何而来”问得顾云臻张口结舌。老叫化拄着竹杖,一双眸子凛然生威地看着他:“年轻人,你还敢不敢说,你这一生从不欠人恩情?”
顾云臻面色发白,无言以对。
老叫化大大咧咧地躺回破席上:“你既答不出来,便去讨钱罢。”又大声喝道,“传令下去:弟兄们跟紧了。若这小子想溜,就扒了他的衣服,让他□□走回来给我叩头!”叫化子们齐声应了,架着顾云臻出了城隍庙,将他丢在石阶下。
****
难得放晴,城门前人流熙攘。被踏磨得锃亮的青石板路反射着灼灼秋阳,照得巍峨城墙上狰狞的神兽越发凶猛威严。
顾云臻站在护城河外看着城门,直到太阳西移,天空中乱云逐霞、昏鸦群飞,他才走到河边,伸手将头发弄乱,又用泥土涂黑了脸,慢腾腾地进了城门。
埋头走在熟悉的京都大街上,顾云臻只觉得脑子发胀,越发羞惭。当他抬起头时,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大相国寺前。远远望见顾府的粥棚,他忙闪身躲在路边的槐树后。
顾夫人竟也来了,虽然和其华一样戴着帷帽,并没有露出面容,却明显看得出是抱病在身,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若非有素梅等人搀扶着,只怕连粥勺也拿不稳。顾云臻凝望着她的身影,眼窝发热,险些冲了出去,可刚迈出右脚,看着自己的狼狈样子,再想起顾三,心中愧悔难当,又躲了回去。
街那头忽然过来两顶香轿,停在槐树旁,从轿中下来两名女子。风将其中一名绿衣少女的帷帽吹了起来,顾云臻一瞥间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仔细回想,认出竟是毕长荣的女儿,忙低头缩到了槐树后。
自围场回到京都,他也曾听说这位毕三娘子因为那夜的事情,已进了尼姑庵带发修行,他并不觉得愧欠她什么,听过就算,没想到才过去数月,毕家又把她接了出来。
毕三娘和另外那名红衣少女站在槐树前,望向粥棚。那红衣少女用帕子掩住嘴,低声笑:“三姐,这叫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顾家也有今天!总算替你出了口恶气。”
毕三娘却只是沉默地看着粥棚,红衣少女愤愤道:“顾云臻害得你这么惨,活该有此报应!他当日在围场那么羞辱你,我只当有多大本事,没成想是这样的草包,竟会抛下祖宗基业,自己便不见了。京都这么多不成材的公子哥,可没有哪个比得上他这么‘一鸣惊人’!”
她又压低了些声音:“三姐,我还听人说,他的失踪看着与漕帮有关,可只怕那顾宣脱不了干系。这顾家外面看着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实是一窝子的破烂事,幸亏姐姐你没有嫁给他,这种窝囊废……”
她的话语随风飘过来,顾云臻只觉句句剜心,转身便想走,却被那红衣少女瞅见了,叫道:“等等!叫你呢,叫化子!”
顾云臻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连忙垂下头,让凌乱如杂草的头发挡住满是污垢的脸,嘶哑着嗓子道:“姑、姑娘有何吩咐……”
红衣少女掩鼻皱眉,问道:“你为何不去领粥?”
顾云臻深低着头,哑声道:“小、小的不喜欢凑这种热闹。”
“这话我爱听。不领就不领,若他家的孽子不失踪,也不会来布施,假慈悲!就是菩萨也不会保佑他们的。你是个有志气的,赏你了。”红衣少女丢了串铜钱,和那毕三娘登上软轿离开了。
顾云臻低头看着地上的铜钱,却怎么也弯不下腰去。
粥棚前的叫化子领了布施后逐渐散去,吴氏丢下手中粥勺,捶了捶腰,忽瞥见槐树下顾云臻衣衫褴褛的背影,见他双手空空,便叫道:“喂!快来领粥!呆会儿就收了。”
顾云臻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钱,对吴氏的叫声充耳不闻,装作跛了脚的样子快步走开了。
“真是不识抬举!”吴氏嘟囔了一句。
其华正将顾夫人扶到旁边坐下,便没有看到这一幕。她替顾夫人轻捶着肩膀,忽听长街那头响起滚雷般的马蹄声,抬起头,却见顾大姑带着十余人匆匆驰来。
顾大姑骑术精湛,虽在海上呆了多年仍没有搁下,临近粥棚,她一收缰绳,干净利落地跃下了马鞍。
这手驭马之术看得大相国寺前的人齐齐叫了声好。顾大姑却没理会他们,直奔粥棚,大声道:“刚收到云臻托人捎来的信,他在汝州码头往东十余里处发现了沉船的残橹,上有他三叔的衣物碎片,他正在那里搜寻,看能不能找到他三叔,怕家里人担心,托人捎了信来。”
其华喜得冲前两步,大声道:“当真?”
顾大姑看着她闪闪发亮的双眸,缓缓道:“自然是真的。”顾夫人愁眉顿散,顾府诸人欢声如雷,喜悦之情皆见于颜色。
“天色也不早了,赶紧收摊回去吧。”顾大姑连声道,“散了散了!”
粥棚外的围观者听说顾小侯爷并未失踪,先前自己传得热乎的消息这刻想来便显得有些可笑,均觉得无甚意趣,便逐渐地散了。
****
顾大姑带着众人回了瑞雪堂,只留下其华和吴氏等几名心腹。待素梅将房门关上,她在上首大马金刀般地坐下,面带怒色,责道:“元娘,你好糊涂!”
顾夫人本是满心欢喜,闻言变色:“大姐,难道不是云臻有信来……”
其华也正在讶异为何苏理廷的计策这么快就奏了效,逼得顾宣将顾云臻找了回来,听得顾大姑这句话,不禁心沉了下去。
顾大姑怒道:“我刚从顺州回来,进城便听到了诸般谣言,若不是如此处置,再传下去,不但阿宣和云臻声名有损,他叔侄将来只怕也会因此心生嫌隙啊!”
顾夫人自打顾云臻失踪后,便一直浑浑噩噩,这日被众人簇拥着去布粥,也始终是神思恍惚的,此刻被顾大姑这当头棒喝惊得清醒了许多,又悔又痛,潸然泪下:“大姐,是我糊涂了……”
其华急得脱口而出:“可是若不这样做,云臻他……”见大家都望向自己,她这才醒觉,满腔的话儿无从可说,只得呐呐道,“大嫂也是希望大侄子能得菩萨保佑,平平安安……”
顾大姑沉着脸问道:“谁的主意?”
吴氏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其华,刚要开口,顾夫人已道:“不怪她们,是我考虑不周。”
顾大姑锐利的眼神在其华面上稍作停驻,正容道:“我知道你们是出自好心,可如此一来,满城的人都只会认为云臻软弱无能,而我顾家又起了内讧。他叔侄之间虽光明磊落、肝胆相照,非诼诼谣言可以离间左右,但自古流言起于人心,而人心又会因为流言生了罅隙。撕裂的人心是最难补回来的,一旦播下怀疑的种子,结出来的便是血淋淋的后果。多少曾赫赫扬扬的钟鸣鼎食之家便在这等或有意或无意的挑弄下而烟消云散。
“故此你们要切记,谣言是杀人的刀,你们今日所作所为便是产生谣言的土壤,你们虽是无心,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成了另一番说法,这——便是人心之恶。”
其华自幼随沈红棠僻居西园,沈红棠是心灰意冷后万事淡漠的性子,虽然也会教她读书认字,却从来没有和她讲过这样为人处事的道理,她听得心潮起伏,背心里竟出了微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4. 冲天火(上)
老叫化看着顾云臻放下的那串铜钱,眉头皱成了川字,好半天才道:“滚罢!”
顾云臻向他行了个礼,谢过救命之恩,一言不发,出了旧城隍庙。他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运河边。他下到河滩地,将自己摊成个大字,躺在芦苇丛里。天上薄薄的云霞聚了又散,一只掉队的孤雁向南哀鸣而飞,他看着渐渐落下去的夕阳,听着萋萋的芦苇和着秋风摇摆,还有远处码头上嘈杂的人声,只觉心中无比茫然。
弦月升起,码头上渐渐地安静下去,只有随船的织补娘们还在奋力捶捣着衣裳。肚皮“咕噜咕噜”响了十余次,顾云臻才爬起来,拾了顶被人丢弃的破毡帽,趁着夜色进了金门镇。
金门镇是依靠金门码头漕运司而延展出来的城镇,住着形形色色以漕运为生的人。不同于京都的宵禁,这里彻夜灯火辉煌,街道两旁的店铺里不时传出诱人的香气和伙计们的吆喝声。
顾云臻饥肠辘辘,却不知往哪里去寻食。正迟疑间,忽见街边走过一个小小的人影,看上去有些眼熟,定睛细看,却是那陈粮官的小孙女陈二丫。她正骑在一头小毛驴上,小毛驴鼻孔里喷着白气,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顾云臻往四周望了望,并不见有成年人跟着她,怕她有闪失,忙悄悄地跟在后面。毛驴摇头晃脑地往镇外黑暗处走,眼见前方并无房屋,顾云臻只得急走两步,挽住了驴子的嚼头。陈二丫受惊抬头,张口就叫:“救——命!拍花——子!”
她的叫声十分尖利,夜晚听来甚是瘆人,远处有婆子听到动静,向这边张望,顾云臻这才省悟,忙取下毡帽,低声道:“二丫,是我。”
陈二丫认出他来,便闭上了嘴巴。
“你倒还知道害怕拍花子的!”顾云臻责道,“你深夜独自一人要往哪里去?”
陈二丫瞪着他道:“还能去哪?当然是去寻那漕帮帮主,替我全家报仇!”
顾云臻啼笑皆非:“你小小年纪,又往哪里去寻他?再说,即便是找到了他,就能替你全家报仇了?”
陈二丫怒道:“寻不到他难道就不寻了吗?杀不了他,难道就不要报仇了吗?”
这短短的两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在空中炸响,顾云臻愣在原地,脸色时青时白,好半天,他举起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陈二丫觉得这位当大官的公子哥有点痴傻,懒得再理他,催动小毛驴继续往前走。顾云臻如梦初醒,跟在她身侧,道:“二丫,你要往哪里去寻那漕帮帮主?”
“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有带路的。”
顾云臻原本以为这二丫是在胡乱寻找,想把她先哄劝回去,未料她竟真的知道漕帮的人在哪里,闻言精神大振:“哦?谁能带路?”
“它。”二丫拍了拍身下的毛驴。
“这毛驴?”
“嗯。我家被火烧成了瓦砾堆,但它活了下来。以前爷爷每次在外面喝醉了,都是由它驮回去的。爷爷没有其他的朋友,定是与漕帮的人喝酒,咱们随着它走,说不定能找到地方。”
顾云臻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遂将她抱了下来,道:“咱们暗中跟着它,别惊动了漕帮的人。”二丫点头,二人便不远不近地跟在毛驴后面。这毛驴显见是放脚惯了的,无需鞭赶,自行折向左边的小道,东拐西拐,竟又回到了金门镇。
顾云臻和二丫正面面相觑,毛驴忽在一处带有院落的食肆门口停了下来。
顾云臻领着二丫躲在门边的槐树后,不多时,有伙计走了出来,嚷道:“这是谁的毛驴?快把它牵走,挡着我们做生意了!”
顾云臻见这处甚为平常,疑心毛驴是闻到汤饼的香气才停在这儿的,正要探身出去,店内忽出来一名船夫装扮的汉子,他盯着那毛驴看了眼,脸色大变,道:“这是陈老儿的驴!”
那伙计唬得脸色都变了,仓惶地东张西望。汉子压低声音道:“快,把它牵到后院去,不能让人见着它在这里。”
顾云臻心呼侥幸,居然靠这毛驴真的找着了漕帮聚头的地点。他把二丫带到不远处一个废弃了的瓜棚中,说道:“二丫,我要翻墙进去打探,不方便带着你。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回头我再来接你。”
二丫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便不离开。”
顾云臻趁着夜色潜到那食肆的墙下,轻轻耸身,如大鸟般飞进院内,足尖再在地上轻点,藏在了窗下的柴垛后。
屋内,一群汉子正在闹哄哄地喝酒,不时有人喝醉了,步态蹒跚地走出来,站在廊下撒尿。顾云臻支起耳朵细听,那些人却只是在笑着讨论哪家伎馆的娘子更风骚得趣,他正听得有些不耐,院门忽被推开,进来一名灰衣汉子。
那汉子掀帘而入,在桌前坐下,伙计端来一盏茶,他将茶碗盖揭开,斜放在碟子边上,又用食指蘸了点茶水,往外连甩三下,屋内诸人便安静了下来。
伙计笑道:“客官贵姓?”
“免贵,人称一声黄梁万。”
“客官从何而来去?”
“自阳埝第七十二码头而来。”
“客官家中排行第几,烧几炷香?”
“家中为长,烧三炷香。”
伙计大喜,拜下道:“原来是青龙堂睢阳舵的孟副舵主!”杂踏的脚步声响起,店内拥出数十名粗壮汉子来,和堂内诸人齐齐拜下:“参见孟副舵主。”
灰衣汉子沉声道:“既然弟兄们都在这里,那再好不过。薛堂主有令,有丐帮的人向咱们通风报信,丐帮帮主齐三正歇脚在旧城隍庙,身边只有十余人,薛堂主命我等今晚子时在城隍庙外的瓜地里会合,此番定要将那齐三除去,以消心头大患。”
齐三?
城隍庙?
顾云臻悚然一惊。
屋内,那伙计声音亢奋地下令:“召集镇上所有的弟兄,今晚子时出发往城隍庙!”
顾云臻小心翼翼地缩在柴垛后,眼见漕帮帮众呼啦啦出门而去,方翻墙而出,撒腿就跑。
旧城隍庙内,老叫化仍躺在破席上,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曲,见顾云臻跑得气喘吁吁地进来,眸中精光微闪,却没有理会他。顾云臻不知道丐帮中谁才是向漕帮通风报信之人,若是贸然示警,只怕难以取信于人,反而会被疑为挑拨离间,便没有说话。他往后殿走了一圈,又折回前殿,在角落里睡下。
时近子时,叫化子们睡得东倒西歪,鼾声四起。顾云臻悄悄站起来,装作要去小解,躲到断了条胳膊的泥菩萨身后。
子时方过,漕帮的人便扑了进来,数百人冲进庙里,刀光剑影,异变骤起!
众寡分明,丐帮弟子不多时便血流满地,老叫化被十余人逼到了墙角,身上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手的鲜血,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八羔子!”
有年轻乞丐在老叫化身前倒下,犹自回头看着他,按着胸前透出来的刀刃,艰难地笑道:“三叔,我……”
顾云臻听得这声“三叔”,胸口一股热血涌上来,再无犹豫,左掌猛地击落。泥菩萨“咯喇喇”向前倾倒,激起漫天的泥土尘屑。他随着跃下供桌,手中木棍凌厉无伦,将漕帮之人逼退丈许,背起老叫化便往后殿跑。
漕帮帮众被顾云臻的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便挥舞着兵刃衔尾追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5. 冲天火(下)
二人坐在粮仓内,能隐隐约约听到河岸方向的嘈杂人声,见此时不宜出去,便索性歪在粮包上休息。齐三想寻个更舒适的姿势,却牵动伤口,痛苦地□□了一声。顾云臻将他的衣襟撕开,见他肋下有一处刀口,正往外渗着鲜血。
“齐帮主且忍忍,我找点东西来替你止血。”顾云臻在仓廒内爬上爬下、东翻西寻。齐三喘着气笑道:“小侯爷,这仓内都是谷粮,何来止血之物?”
“米糠啊,这东西甚有粘附性,能止血的。”
“米里有糠?”
“嗯。”顾云臻找了一会儿没找着,疑道,“奇了,南塘仓以千字文为号,我独爱‘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这句,便命他们将那些劣质漕粮堆放在这几个粮仓中。这里是‘昆’字号,没错啊,怎么会没有呢?”
齐三讶道:“劣质糟粮?”
“还不是漕帮干的好事!”顾云臻冷笑道,“以次充好,掺石掺沙子掺糠,无所不用其极!我三叔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将今年送来的劣质漕粮集中堆放在了这里,想着到时候请精于刑名的师爷彻查一番,把漕帮那伙子蠹虫给揪出来,不成想三叔被他们暗害……”
说话间他寻到了仓廒的东北角,气窗透进来的月光将这处堆着的麻包上的画押照得清清楚楚,顾云臻扫了眼,如遭雷殛,“蹬蹬蹬”连退几步。
齐三挣扎着过来,问道:“怎么了?”
“这……这是扬州风字号漕船上的粮包!”顾云臻面色发白,喃喃道,“我为了抓住漕帮沉船的证据,假意要和他们合作私吞漕粮,让他们在隅州码头上将漕粮卸下来,想着‘瓜分’粮食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成想却害了我三叔……只是这粮包怎么会在这里?”
齐三一听便明白了前因后果,霍然变色,还来不及说话,忽听得外面喧声大作,紧接着仓廒的气窗外映得通红无比,应是有数百人打着火把往这边而来,再后来兵刃相击之声呛啷不绝。
顾云臻忙蹿到门缝后往外张望。
只见仓廒间,数十名丐帮弟子边战边退,攻击他们的既有漕卫,也有运丁和船夫,应当都是漕帮的人。丐帮人少势孤,左支右绌,边战边退,还不停大声呼叫:“帮主——”“帮主,您在哪里——”
齐三皱眉道:“他们怎么知道我躲到这里来了?”再看片刻,他点头道,“是夏小年,这小子素来机敏,怪不得能找到这里来。”
两句话的功夫,外面已是巨变迭生。只见漕帮那边冲出一人,身法如风、刀似奔雷,丐帮无人能挡,转眼间便有十余人倒在了地上。顾云臻认出那人正是他恨不得啖其肉拔其筋的罗震,如何按捺得住,当下拉开仓廒的门,冲出去大声喝道:“罗震狗贼,还我三叔命来!”
数百支火把将整个南塘仓照得纤毫毕现,看见顾云臻现身,罗震却不惊慌,得意地笑了笑:“小侯爷,你果然在这里。”
他笑得甚为狡诈,顾云臻忽觉得有些不妙,仿佛一个巨大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正在悄然逼近,他闻得到它发出的腥气,偏看不到它在哪里。
齐三抚着肋下伤口慢慢地走出仓廒,丐帮帮众看见他,在夏小年的带领下唱喏道:“参见帮主!”
齐三抬头看向罗震身边的那名锦衣大汉,寒声道:“薛堂主,贵帮帮主召集这么多帮众对我赶尽杀绝,他为何却不现身?”
那锦衣大汉正是漕帮青龙堂堂主薛度,他傲慢地笑了笑,却不说话。
正在这时,南塘仓外马鸣声大作,数十名如狼似虎的缇卫拥着两名朝廷大员冲了进来,一人是抱病休假的京畿道转运使孙蕴,他旁边的官员顾云臻也认得,乃大理寺卿于琰。
孙蕴将手一挥,缇卫们踹开“冈”字号仓廒的门,不多时出来,轰雷般禀道:“回大人,正是扬州风字号漕船上的麻包,有画押为证。”
于琰连连顿足,叹道:“小侯爷,你这回祸可闯大了。”
顾云臻来不及开口,孙蕴已沉着脸道:“小侯爷,有人向本官举报,说你勾结丐帮、私吞漕粮。你先是指使丐帮将扬州风字号漕船上的人杀害,把漕粮偷偷卸到另一艘船上,运到京都后藏在这南塘仓内,打算等风声过后便要偷卖牟利。为了毁尸灭迹,你又命人将漕船沉没,制造翻船假象!”
顾云臻大怒,喝道:“你血口喷人!”
“是吗?”孙蕴阴森森笑道,“那小侯爷是否能解释一下,这深更半夜的,你为何会和丐帮帮主齐三鬼鬼崇崇地出现在这里?还有,为了存放这批漕粮,你煞费苦心,借口发现了劣质漕粮,要集中堆放,以待日后清查。可实际上运进来的全是你偷盗来的上等漕粮!”他扬了扬手上的账册,“这入仓凭证上,全是小侯爷您的签押!”
顾云臻急道:“那是我三叔发现今年交上来的漕粮不对劲,为了便于清查,将它们集中堆放,因为有违入仓惯例,仓吏有所刁难,这才请我签押的。”
“小侯爷,将罪责往死人身上推,未免太没有担当了吧?”孙蕴啧啧摇了摇头,道,“举报人还说,你为了毁灭证据,命顾三爷去主持沉船,却不幸出了意外,害死了自己的三叔。唉,小侯爷,这人算不如天算啊……”
顾云臻气得险些晕了过去,知道自己中了漕帮的连环毒计,他涉世不深,万没料到世上竟会有如斯毒辣之人。
于琰上前宽慰道:“小侯爷先别急,这只是举报人的一面之词,真相如何,还需三司会审。孙大人也是好意,怕你遭人诬陷,才特意请了本官来做个见证。”
他拍了拍顾云臻的肩膀,和声劝道:“本官与令叔交情甚好,又是看着你长大的,绝不允许有人红口白牙地诬陷你。莫若你现在随我们回去,明日齐入宫中,到圣上面前说明真相,如何?”
于琰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加上他向来官声不错,顾云臻便犹犹豫豫地随着他往外走。
孙蕴肥白的面容上闪过狡狯的笑容,他将手一挥,喝道:“来人,将齐三拿下!”
缇卫们齐声喝应,持刃上前,将丐帮诸人围住。丐帮弟子满面悲愤地挡在齐三面前,怒道:“休得伤害帮主!”
孙蕴眼神阴冷,大声道:“拿下齐三,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缇卫们逼上前,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剑弩在火光下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光芒,丐帮弟子护着齐三缓步后退,眼见一场激战不可避免。
顾云臻被于琰拉着往外走,耳边听得众人鞋子在地面擦出的“橐橐橐橐”的声音,心中天人交战,终用力甩开于琰的手,几个纵跃,拦在丐帮弟子前面,喝道:“且慢!”
于琰急道:“小侯爷,你这是何意?”
顾云臻心中作了决断,朗声道:“齐帮主既是本案的关键人物,我便不能让他落到别人手里,只能请他到我侯府暂住,明日一起入宫,向圣上说个分明。”
“这不合律法啊。”于琰劝道,“小侯爷,齐三犯法,应当由有司将他收监,再例行审讯,万万没有随你回侯府的道理。小侯爷快让开,何苦为了个江湖匪人惹得一身膻?”
“我若是不让开呢?”顾云臻缓缓道。
“那这事——小侯爷您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齐三暗叹一声,走到顾云臻身后,抱拳道:“小侯爷,您的高义大德,齐三感念在心,但您身份贵重,千万别趟我这汪浑水,还是随他们回去,找令叔速速想办法自证清白才是。”
“不。”顾云臻急道,“齐帮主,你若此时被他们抓了,还有性命到御前说个分明吗?”
齐三抚着肋下咳了几声,环顾左右,怆然道:“那也是我齐三合该今日命丧于此,与小侯爷无关。”
顾云臻正要再说,眼角余光却见那罗震向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他这个眼风丢得极其隐密,可顾云臻自见到他便红了眼,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身上,看得清清楚楚。顾云臻觉得事有蹊跷,心生警惕,回头看去,只见那丐帮弟子夏小年将齐三往前一推:“帮主快走!”
齐三险些跌倒在地,顾云臻忙将他扶住,却见夏小年踹开旁边那座仓廒的门,将手中的火把丢了进去,其余的丐帮弟子也纷纷将手中火把掷入邻近的仓廒中,口中还同声高呼。
“今天与你们同归于尽!”“扬我丐帮神威!”
“烧了粮仓!我们没饭吃,你们也休想好过!”
“帮主快走!”
齐三和顾云臻看得呆了,反应过来时,仓廒内已经火光大作。齐三满面震怒,颤颤巍巍地指着夏小年,怒道:“小年,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陷我于不义……”
夏小年面色苍白地哆嗦着嘴唇,低声道:“帮主,您别怪小的……”说罢,他领着那些丐帮弟子发一声喊,四处逃散。
这夜风极盛,火星四处乱蹿,此处多屯粮油,本就是助燃之物,那些丐帮弟子又蓄意捅开气窗将火把往里掷,火势很快不可收拾。
孙蕴也惊呆了,反应过来后连声怒骂:“小侯爷,你勾结丐匪、偷盗漕粮也就罢了,现在又让他们纵火烧毁粮仓,意欲何为?来人——将他们统统拿下!”
齐三将顾云臻一推,道:“小侯爷快走,别管我!”顾云臻咬牙道:“要走一起走!”说着将他负在身后,转身便往昆字号仓廒里跑。众人未料他竟往死地里逃,此时仓内火势大盛,众人尚在犹豫,一团火球从仓内滚涌出来,热浪逼得他们连连后退,便眼睁睁看着顾云臻的身影消失在火海中。
顾云臻摒住呼吸,气运九天,在烈火浓烟中几个起纵便穿过了整个仓廒。他运气掰开北面墙上的气窗,钻了出去。这座仓廒在南塘仓的角落,出了气窗便是高墙。顾云臻将真气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6. 李光荣(上)
大火初起时,更夫装扮的其华正从金门码头的一艘漕船上下来。
她借口要探望生病的苏理廷,离了顾家,又在紫英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苏府。紫英的父亲早等在金门码头,其华得他相助,装扮成了更夫模样。金门码头的更夫不仅要敲更打梆,还要往每条漕船上提醒火烛。她借机上船打探,可数十条船问下来,都没有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南塘仓火光乍起,她震惊之余,心中涌起浓浓的担忧。这火起得蹊跷,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否与顾云臻有关呢?
她正想去探个究竟,忽见狂风大作,冲天烈焰往金门镇卷来,便知情势危机,只得放弃了往那边去的念头,随着惊慌的人群往码头方向跑。
这时,整个金门镇的人都惊恐万状地跑了出来,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蹿,试图扑灭丛起的火苗。可金门镇乃依托金门码头衍生出来的临时性集镇,当年建造房屋时便是编篱为城,脆弱得很,火风一起,摧枯拉朽,人们扑救不及,只得四处逃散。
千万人汹涌逃命,其华无法施展轻功,只得被人流挟裹着往码头跑。到后来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堵,浓烟又呛得大家喘不过气来,都只能捂着鼻子慢慢往前挤。
此时燎天的火焰已烧到了身后,人们更惊慌了,尖叫声此起彼伏。其华被疯狂奔逃的两名大汉挤得趔趄了几步,跌坐在路边的屋檐下,所幸她机警,就势滚入门槛内,这才没有被人群踩踏。
然而她躲进来的这间屋子也在熊熊燃烧,“噼啪”声越来越烈。其华见正堂的牌匾上写着“往生堂”三个字,知道这里是金门镇的义冢堂,专用来埋葬那些不幸死在漕运路上的运丁、船夫、织补娘等形形色色漂泊异乡讨生活的人。
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要出去,忽然间空中刮了阵狂风,屋子里的火焰被强大的气流逼得冲了出来,直扑她所在的大门方向。
其华心呼糟糕,爬起来就跑,可刚迈出两步,她又停在了原地。
只见熊熊燃烧的正堂角落里趴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身上还裹着湿漉漉的棉被。应是火势刚起,她打湿了被褥往外逃生,却被浓烟熏晕了过去。
其华看了看前方腾吐的烈焰,觉得火势太大,只怕自己救人不成反会丢了性命。
她咬咬牙,正待狠心逃开,忽然间那老妇动弹了一下,□□道:“儿啊……”
这声呼唤入耳,其华忽想起了曾在病榻上辗转痛楚的沈红棠,转瞬又想起正殷殷盼着顾云臻归去的顾夫人,她胸口一热,再无犹豫,直冲了进去。
正堂已被大火吞没,她刚冲出几步,热气便逼得人睁不开眼。她只得依据先前看到的方位踉踉跄跄地摸索到角落里,将那名白发老妇扶起来,负在了肩上。
这时,烈火将房梁烧得“咯嚓”直响,整座屋子摇摇欲坠,其华知道形势无比危急,发足向外狂奔。火星溅上了她的手背,燎出几个大泡,她浑然不觉;烟浪熏黑了她的面颊,让她泪水直流,她也顾不上擦,往外疾冲。
“嚓啦啦——”
房梁终于被烧断了,高堂屋宇瞬间坍塌,激起的火柱浓烟如同那炼狱里放出来的妖魔,叫嚣着卷向其华,一根柱子更是向她直喇喇倾倒过来。
其华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一掠便冲出门槛,跃到了台阶下,那根吐着火舌的柱子便擦着她的右肩轰然倒在了地上。
****
火,仍在熊熊燃烧,将半边天空映得血红。
“泼天大祸啊!”齐三眉头紧锁,将手中的打狗棍在地上狠狠地顿了顿。
“不好!”顾云臻忽地跳了起来,“二丫还在瓜棚里等我!”说着便要往河堤上冲。
“不可!”齐三急忙拉住他,“眼下形势未明,你千万不能落单。这么大的火,她肯定会自己逃生的。”
“不。”顾云臻急道,“二丫性情倔强,又认死理,说在那里等我,就绝不会走开。”
齐三想了想道:“我与你同去。”
二人离了芦苇地,专挑黑暗处走,不时有逃离火场的人从他们身边跑过。二人对了个眼神,心领神会,手起棍落,击晕两名路过的船夫,换上他们的衣裳,戴上毡帽,又将人放在河边淤泥里,这才大大方方地往镇子里跑去。
二丫果然还呆在瓜棚里,火苗已吞噬了离她仅丈许远的干枯瓜蔓。听到顾云臻的唤声,她跑出来问道:“抓到他了吗?”顾云臻连呼庆幸,抱起她就跑,边跑边道:“差点点就抓到了。”
“那你为何不抓到他再回来接我?”
“着火了啊。”
“着火怕什么,烧不到瓜棚里的。”
“哦?你有辟火神珠?”齐三觉得这丫头挺有意思,故意逗她。
二丫得意地哼了声:“我见到火起,便知不妙。爷爷曾教过我如何在火场求生。瓜棚里正好有把破柴刀,我便将瓜棚前后左右的草木都砍掉了,留了一块空地,火纵烧过来,也不会烧到我的。”
“好个聪明胆大的丫头!”齐三又惊又喜,盯着二丫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心痒难熬,道,“丫头,你家人都不在了,莫若跟着我罢?我收你为徒,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还让你号令几万弟子,好不好?”
二丫趴在顾云臻肩头,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要。”
“为何?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拜老叫化子为师,我还不答应呢。”齐三大感讶异。
二丫戳了戳顾云臻,不屑道:“周爷爷说他是什么小侯爷,未来的西路军主帅,能号令二十万人马,可他笨得很,我才不要像他这么笨!”
齐三哈哈大笑,愈发觉得这小丫头有趣,他本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性子,当此逃难之际,仍不停逗弄着二丫,与她打着嘴仗。
此时天已大亮,四周全是从火场逃生的人,皆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埋怨老天爷为什么不收了那天杀的丐帮帮主齐三。齐三听了却毫无异样,埋头向前走。正走着,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蹄声。一票人马狂奔而来,为首者挥舞着旗帜,狂呼道:“让开!快让开!”
顾云臻回头一看,竟是神策军的人马赶到了。
这场祸事终于惊动了宫中。
再过得片刻,数千甲胄鲜明的士兵黑压压地赶来,他们持刀握戟,不由分说,将人群从码头上轰开。领兵的郎将跃到万夫石上,大声喝道:“奉旨救火!霍大总管有令,为免被火势殃及,所有漕船听从指挥,有序撤离码头,避往十里外的广通坝!未曾卸粮的漕船先走,空船殿后,民舟最后离开!”
正准备登舟的难民们听到此话,大呼小叫地鼓噪起来。
马上就要进入十月,正是漕粮进京的关键时刻,各地漕船日夜兼程地溯水西来,就是想赶在运河枯水结冰前卸下漕粮,免得冻在河中。
金门码头本来只允许漕船停靠,但实际上管束得不是那么严厉,许多民舟也贿赂了闸口官吏,靠了过来,再加上还有撑着乌篷小船揽生意的暗娼、划着木筏到漕船上叫贩货物的商人,形形色色,从闸口到码头边拥堵了数百艘船。
人们从火场中逃出来,本就惊惶未定,正要寻了自己赖以谋生的船只,赶紧驶离码头,免得被火烧连营。听得那郎将说让漕船先走,愈发慌乱,也不服官兵的约束,争先恐后地去解缆绳。
码头上顿时兵荒马乱,神策营赶了这个,管不了那个,领兵的郎将手起刀落,连砍了两名抢着解缆绳的船伕,仍不能控制局势。
到后来情形越来越乱,因为要抢着解缆绳,船与船之间打斗了起来,许多人被推入河中。而抢先驶离码头的船只为了争夺通过闸口的有利位置,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7. 李光荣(下)
“好个英雄了得的汉子!”
顾云臻看得清楚,禁不住赞叹了一声。
齐三神情复杂,低声道:“他就是漕帮四大堂主之一的朱雀堂堂主李光荣,江湖人称‘光荣哥’。”
“啊——”顾云臻这才想起宋怀素也曾对自己提起过这个名字,不由扼腕叹惜,“可惜入了漕帮,若能为朝廷水师所用,岂不是一员大将?”
“他以前就是水师校尉,听说因得罪了上司,要被砍头,被漕帮帮主救了下来,为了报恩,他便加入了漕帮。”
说话间,忽有一人悄悄掩到近旁,低声道:“帮主,且随我来。”
二人不动声色地随着那人上了一艘小舟,齐三向顾云臻道:“这位是我帮中的八袋长老郑蹇。”
郑蹇道:“听闻帮主有难,弟子们都急了,正四处寻找帮主,天幸在这里得见您老人家平安无恙。”
齐三道:“是这位顾小侯爷救了我。”
郑蹇便要向顾云臻拜下,顾云臻忙将他扶住,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那李光荣已回到他的漕船上,攀到船帆顶部的旗斗中,用两面三角形的小旗子打出一连串旗语。码头边的人都是靠行船为生,自然看得懂旗语,便依他旗令行事。起始百舟尚纷乱不堪,慢慢便露出章法来。每艘漕船边随着几艘小舟,依次有序地启锚、升帆、调头,列着队划破水面,向东驶去。
郑蹇显见曾在水上讨过生活,操舟十分熟练,也混在船队中慢悠悠地驶向闸口。
河面上千帆骈集、首尾相连,排出宛如箭簇般的阵形,在李光荣的指挥下直催驱前。而这时金门闸也逐渐平了水位,纤夫和拉船皆已就位,两扇重达千斤的铁闸缓缓地开启。
郑蹇摇来的是一艘乌篷小船,过金门闸等候水位下降时,停在船队的最右侧,距离岸边的望楼仅有丈许。
顾云臻仍想着那李光荣的风采,觉得这等英雄了得的人物竟入了漕帮,与那漕帮帮主沆瀣一气,未免太过遗憾,想得久了觉得有些憋闷,便将船窗微微捅开了些,想透透气。
他随意往岸边的闸口望楼上扫了一眼,只见望楼的平台上,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斜靠着石柱子,手中拎着样东西闲闲地甩着,百无聊赖地望着河面。
顾云臻正要放下船窗,视线在少年手中的东西上凝住。那是一只雪白色的兔子,可兔子耷拉着腿,应该已经气绝,少年拎着它的耳朵甩来甩去,不时甩出几点血珠,显见刚死去不久。
顾云臻只当这是那少年猎杀的野物,正要移开视线,那少年忽地站了起来,将兔子狠狠地掼向地面,兔子“吱”地哀鸣了一声。少年“咦”道:“还没死透?真他妈的命长。”说罢抬起右脚,踩住兔子狠狠碾踏,兔子发出微弱的几声“吱吱”哀鸣,再无声息。
少年哈哈大笑,用脚尖一铲,便把那兔子的尸体踢到了河道中。
顾云臻大怒,正要找点什么东西当暗器弹出去,教训一下这个虐畜为乐的暴戾少年,却见望楼中走出一名身着褚色衣裳的中年人。此人目光如电、脚步轻捷,一望便知是江湖高手,顾云臻怕被他看破行藏,忙将窗户轻轻地放下来,仅留一条小小的缝隙。
那中年人走到少年身后,轻轻扇上他的后脑勺,责道:“你光荣叔就在河面上,你还敢这么玩!小心让他看见!”
少年吓得面色一白,转而抱住中年人的胳臂撒娇道:“爹——孩儿这不也是无聊嘛,说什么带孩儿来京都见大世面,这里哪有江州好玩?”
“乖儿且忍忍,待爹办完正事就带你进城,保准比江州好玩百倍千倍……”中年人半哄半吓地将那少年拖入望楼之中。
顾云臻头一次见到这种溺坏孩子的父亲,不禁摇了摇头,紧紧合闭上了船窗。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注意到,距离自己这艘小舟不远处的民船上正人声鼎沸地吵了起来,更没有发现那艘船上,有一个更夫模样的瘦小身躯,正死死地将一位白发老妇护在身下。
****
李光荣吹响号角之时,其华也逃到了码头边上。她并不知道李光荣的身份,见他指挥几百艘船儿如臂使指,以一人之力平定了乱局,对其豪慨气度十分心折。待见他将那欺凌弱女子的商贾丢入心中,不禁脱口赞了声:“好!”
这时大火已沿着土坝气势汹汹地烧了过来,她不敢多作停留,背着那白发老妇挤上了一艘民船。民船上挤满了逃难的金门镇居民,船主声嘶力竭地叫着:“船就要翻了!不能再上了!”可还是有难民前仆后继地涌过来,船主只得跳入河中,拼了老命将船儿往河中间推,这才从码头边的乱局中杀出一条血路。
可船上的人太多,吃水甚深,行进得十分艰难,再加上船上的人都十分惊慌,有的还蹿来蹿去,船只便晃得厉害,有往下沉没之势。船主急了,大叫道:“太重了,船就要沉了!赶紧把行李丢下去!”
船上的人都是从火场中逃出来的,携带的自然是十分要紧的财物,哪肯听船主的话?船主急得放下浆橹,一个个来扒拉,抢了行李便掷入河中。大伙这才知事态严重,便纷纷将不是特别要紧的东西丢到了水中。
可船儿还是在颠簸着下沉,许多人惶恐大叫,更有女子吓得扒着船舷大哭起来。这时船主挤到了其华身边,见“他”只是一名瘦弱更夫,身无长物,便没有说什么,正打算往前挤,忽然“咦”了声,指着那白发老妇道:“这人都死了,你还带上船来做什么?”
同船者听了这话,便都发出一声惊呼,坐得近的还躲了开去。
其华忙压着嗓子道:“她只是一时闭了气,还有希望醒过来的。”
船主探了探白发老妇的鼻息,嚷道:“都没气了,还醒个屁!还不赶快丢下去!”
众人见这白发老妇身形高大,足有百多斤,心中盘算若是这晦气的尸体被丢下去了,船儿定不会再下沉,自己也不必再忍痛放弃行李,于是纷纷叫道:“快!快!快把她丢下去!”说着便有几人上来拖拽那白发老妇。
其华自在火场中将这老妇人救出来,见她虽然没了鼻息,但颈窝处始终是热的,知道尚存一线生机,哪肯放弃,急得扑到她身上,嘶声叫道:“这是我娘,她还活着,你们谁也不能动她!”
船主喝道:“想活命的把他拖开,将那死人丢下去!”顿了顿又叫道,“他若还闹,把他也丢下去!”
便有数名汉子上前来想拖开其华,其华将老妇人死死地护在身下,怎么也不肯动弹。那些汉子一时间拖她不动,便来掰扯她的手脚。其华十指死死抠住船帮,指甲盖都翻了过来,剧痛之下她愤然怒骂:“她若是你们的亲娘,你们忍心把她丢到河里吗?”
汉子们有片刻的迟疑,船主跳脚道:“这刻便是我亲娘,我也得把她丢下去!”说着亲自来掰扯其华的手臂。
其华急了,低头咬上船主的手腕,他没有提防,痛得惨声大叫。汉子们急忙拥过来营救,船儿经不起这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8. 狮子谜
日落时分,所有船只都顺利转移到了十里外的广通坝。
郑蹇将小舟停泊在僻静处,趁着夜色上了岸。二丫已在途中睡了一觉,醒来后精力旺盛,顾云臻带着她摸了些鱼虾回来,三人狼吞虎咽地吃了顿,填饱饿了两日的肚皮。
可郑蹇连着数日都不曾回来,齐三伤势始终未见好转,这日伤口化脓,发起了高烧。顾云臻既要照顾伤病又得看管孩子,又不能撇下他们上岸去刺探消息,一时间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这夜子时初刻,河岸上忽响起喧天的狗吠声,顾云臻忙让二丫扶着齐三躲到船舱里。不多时,狗吠声慢慢地沉寂下去,夜鸟又开始在秋风中鸣唱。再过一会,极轻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学着夜鸟“啾啾”地鸣叫了几声。
齐三从船舱中探头,道:“都进来吧。”
郑蹇为首,几名九袋和八袋长老鱼贯而入,小小的船舱顿时显得十分逼仄。众人要行礼,齐三喘着气道:“免了。”
郑蹇带来了伤药,手忙脚乱地替齐三包扎,口中连声请罪:“整个金门镇都被大火烧毁了,神策军封锁沿线,四处缉拿本帮弟子。怕被他们盯上,小的一直不敢过来,还请帮主恕罪。”又道,“不过小的带来了好消息,是有关漕帮的。”
“哦?”顾云臻和齐三同时精神一振。
郑蹇道:“帮主您也知道,漕帮最要紧的是江南的米行,还有每年朝廷发下去的盐引。由于米行和盐引获利巨大,江南官员大多在漕帮的商行中入了份子,有的官员甚至将全部家当都投了进去。”
顾云臻也是这几日陪在齐三身边,听他提及才知道有这回事,对江南官场之腐败瞠目结舌。
“据弟子们传来的消息,自八月末起,江南传言四起,皆道嘉和公主病重,和亲不成,朝廷与燕国和西凉都将有大战事,各家各户开始囤积米粮。漕帮米行见有利可图,怎肯错过。可惜当时他们的存粮不多,且漕粮已经运走了,便只得花重金高价收购粮食,以图战时牟取暴利。然而半个月后,外间又传与燕国和西凉的战事只是空穴来风、虚惊一场,市面上的米价迅速降了下来,更有多间米行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米粮。漕帮米行的高价粮卖不出去,陷入周转不灵的困境。
“再过数日,又传来朝廷将进行盐制改革、有意废除盐引的消息,许多入了份子的官员想抽出本金,纷纷上门相逼。漕帮商行总管慌了手脚,拆了东墙补西墙,左支右绌,仍不能应付各方债主。
“就在这个时候,朝廷新任命的监察御使袁昱悄悄抵达江南,掌握了大量江南各级官员与漕帮勾结的证据。袁昱是宋相公的学生,铁面无私,江南官员行贿不果,便指使漕帮杀人灭口。袁昱躲过重重追杀,逃回京都,将案情上达天听。陛下震怒,下旨命江南一众官员停职待审。
“眼下那些官吏想消弥罪证,急欲从漕帮的商行中抽回本金。为了应对危机,听说除了已在京都的青龙、朱雀两位堂主,白虎、玄武堂主皆已往京都而来,应该是要与那神秘的帮主会面,合上印信,取出存在方圆钱柜里的那笔巨额钱财。”
顾云臻急忙道:“一定要抢在漕帮的前头找到那印信!”
“嗯。”齐三点头道,“只要方圆钱柜里的钱取不出来,那些官吏和漕帮便会狗咬狗、一嘴毛。只是这印信究竟藏在哪里了呢?”
众人又讨论了一回那陈粮官的遗言,仍然毫无头绪。二丫听得烦闷,扯了扯顾云臻的衣袖,道:“小侯爷。”
“怎么了?”
“我想去外婆家,她就住在前方的广通坝。”
顾云臻忙道:“不行,漕帮的人猜得到你和我在一起,说不定已寻到了你外婆家。你若露面,便会被他们抓住的。”
丐帮接着议起了如何处置叛徒夏小年。二丫十分无聊,依在船舷边玩水,口中低声哼起了小曲。她唱的却不是官话,像是南楚一带的俚语,有别于京畿流行的童谣,这小调时而高亢、时而婉转,配上她甜净的嗓音,倒也别有风味。
二丫方唱出第一句,叫做莫四的九袋长老便盯了她一眼,随着她继续哼唱,他频频望向她。等二丫唱罢上段,莫四实在忍不住了,和声问道:“小丫头,这曲子谁教你的?”
“没有谁教我啊,我从小就听到爷爷奶奶唱这曲子,自然就学会了。”说起爷爷奶奶,二丫眼圈发红,捏着拳头恨恨道,“我一定要找到那漕帮帮主,替爷爷奶奶报仇。”
“你爷爷是上梅山人氏?”莫四激动不已,马上换了口音,俨然就是二丫先前唱歌时的俚语一系,“妹儿,俚晓蝶港梅山洼摆?”
二丫一愣,旋即点头又摇头:“我爷爷是上梅山的人,可我不会说梅山话,只会说官话。”顿了顿道,“但我听得懂,因为每天都听爷爷奶奶说。”
莫四略略有些失望,叹道:“我有三十几年没有听过乡音了,也不知这把老骨头能不能埋回故土……”
见他混浊的眼窝中溢出了泪水,二丫心生怜意,向他靠近了些,柔声道:“我听爷爷说他是上梅山白荷镇人,与我奶奶成婚后,家乡遭了灾,便出来讨生活,再没有回去过。他们在外头说官话,但两个人在家里说的却是梅山方言。”
莫四点了点头:“我也是三十多年前那场洪水逃难出来的,唉,也不知家里现在什么样子了……”
顾云臻仍蹲在船舱中冥思苦想,莫四和二丫的话飘入他耳中,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莫长老,若是用梅山话发音——‘巳字斗里’,是什么意思?”
莫四一愣,用梅山话的音调重复念了几遍:“巳字斗里,巳字斗里……”他眼睛一亮,猛地拍掌嚷道,“我知道了!不是‘巳字斗里’,而是‘狮子里头’!我们梅山话说‘狮子里头’,发音就是‘巳字斗里’。”
众人哗地兴奋起来,齐三拍着顾云臻的肩膀赞道:“还是你小子机灵!陈粮官毕生都想回到家乡,故而神智迷糊时说的是家乡话!”
顾云臻的胸口一下子敞亮起来,兴奋地搓着手道:“眼下只要想出是藏在何处的狮子里面了!”
众人七嘴八舌,一致认定东西应该就藏在漕运司大门口的那两个石狮子里面。一来陈粮官是漕运司的老人,把东西藏在石狮子里面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二来那石狮子重达数百斤,几乎不可能有人去翻动它,也不虞水淹火烧,再安全不过。
可商量派谁去取东西时,众人却都犯了难。齐三和顾云臻不能露面,而那叛徒夏小年正领着漕帮的人在四处搜寻丐帮弟子,长老们也不便跑到正重兵囤围的漕运司去。更何况还要不惊动守卫,翻动那两个石狮子。
顾云臻思忖来思忖去,道:“只有请周书办出面了。”
齐三点头道:“听你所言,此人当靠得住,而且他可以去请宋相公出面,再妥当不过。”
当下议定,由郑蹇乔装易容后悄悄去找周书办,让他想办法联络宋怀素,找到石狮子里面的罪证和印信。
郑蹇去后,时辰已晚,大伙横七竖八地睡下。也许是神经太兴奋,顾云臻许久都无法入眠。他脑子里思绪纷芸,一时想起石狮子里的罪证,一时却又想起了其华,转而忆起她在坟前说的那番绝情话,心痛难当。
到了后半夜,顾云臻仍然迷迷糊糊的,没有彻底进入梦乡。
不知是不是天冷了的原因,这一夜的运河边静得让人心惊,不但没有了素日听惯的鸦鸣蛐闹,连芦苇丛中的秋虫仿佛都被霜露给冻住了,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顾云臻眼皮愈来愈重,依稀又回到了青霞山顶,其华站在悬崖边,像朵盛开的白茶花。他向她奔去,急道:“小心掉下去!”
她却不认识他似的,决然地抹开了他的手。
转瞬间,他又回到了那沈氏的墓前,她淡漠地看着他,轻声道:“就这样吧,我们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我是你的婶娘,你是官人的侄子,仅此而已。”
他满面灰败,心痛得难以成言。
她却又轻蔑地笑了笑,道:“小侯爷,你将来是要指挥二十万兵马的西路军主帅,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呢?”
——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呢?
为何不能相信?
除了娘和小叔叔,他最信任的人便是她了。
这世上只有她,让他一见便是那般的心生欢喜;让他辗转反侧、念念在心。
可她却用嫌恶的眼神看着他,嘲讽地说道:“此回就当给你一个教训。你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
——你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
——包括你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
……
恍若一盆雪水从头浇下,顾云臻猛地坐了起来。
半弦冷月挂在夜空,清辉洒下来投在船头,风和光影似乎都凝结住了,船舱外听不到有任何声音,静得让人想发狂。
顾云臻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他慢慢伸出右手,握住一旁的浆橹,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却又有了动静,天地间仿佛活过来了似的,虫鸣鸟叫声迭起,甚至还能听到两只水老鼠抢夺树枝的声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9. 漕帮会(上)
夜半时分,停在运河中央的一艘漕船上十分热闹,身形高大的白发老妇操着拐杖,将李光荣追得满屋子跑。
白发老妇边追边骂:“生儿子有个屁用?等你来救我,老娘早就被烧成灰了!”
李光荣满屋子乱蹿,躲避他娘的追打,边逃边叫屈道:“娘你在江州呆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声不响来了京都?儿子哪里知道!”
他被追得急了,迁怒于手下的运丁,吼道:“老人家在江州好好的,是哪个王八羔子忽悠她来的京都?来就来了,为什么不照看好,让她老人家一个人上了岸,还险些被火烧死?”
运丁们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与他们无关!”李老夫人追得累了,将拐杖一顿,喘气道,“没谁忽悠我,是我自己做了个梦,梦见了你爹和你江伯伯,便想着来京都走一走,看能不能找到你江伯伯埋在何处。我动念时你已经出发了,我便要小子们将我送来。他们哪敢违逆我的命令,你不许责怪他们,否则下次还有谁肯听我的话?”
李光荣见老娘消了些气,忙上前扶住她,陪着笑道:“那他们也该派人陪着您啊。”
“派了的。”李老夫人在椅子里坐下,道,“到了金门镇后,我想往义冢堂去看看,小子们便派了两名织补娘陪着我,只是码头人多,我不慎与她们走散,想着横竖你也到了金门镇,便也不着急,索性先去了义冢堂寻你江伯伯。谁知,唉……”
她望向站在旁边的其华:“若非有这位姑娘相救,我这把老骨头只怕……”
“姑娘?”李光荣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其华。李老夫人扬起手掌,狠狠扇上他的后脑勺,骂道:“眼瞎的东西!”
其华见他母子二人追打,闹得鸡飞狗跳,先是啼笑皆非,转而想起长眠于地下的沈红棠,不禁心中一酸。她借着要擦掉脸上的黑灰,接过织补娘送上来的湿帕子,暗中拭去了泪水。
李光荣看着帕子下面逐渐露出来的清丽面容,呆了呆,旋即也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他踏前两步,以大礼长揖至底:“姑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但有驱使,李光荣莫敢不从!”
其华大大方方地将他扶起来,道:“光荣哥切莫多礼,扶危济困,原是我辈本份。”
李老夫人虽然早就看出其华是名女子,但未料到她竟生得如此年轻美丽,不禁动了念头,过来握住其华的手,笑眯眯地道:“我听他们说,姑娘先前在船上舍命相护,还说老身就是你的亲娘。唉,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乖巧懂事的闺女,该多好!”
李光荣先前就十分欣赏这名“更夫”,此刻见亲娘这么喜欢她,而她又颇有江湖儿女的爽朗大方,很对自己的脾性,忽发奇想,朗声笑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可愿与在下结为异姓兄妹?”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李老夫人气得险些晕过去,满舱的运丁和织补娘也齐齐掩面,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来。
其华觉得李光荣慷慨豪爽,颇有话本子中那些江湖大侠的风采,遂抱拳道:“光荣哥有命,小妹岂敢不从?”又报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当下运丁们抬来香案,二人便拈了香,跪在船头上对着月儿叩头,结为了异姓兄妹。
李老夫人气过之后,觉得木已成舟,自己的儿子活该打一辈子光棍,遂也绝了那念头,亲亲热热地挽了其华的手,又踹了李光荣一脚:“我和闺女好好说会话,你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
李光荣嘻皮笑脸地凑过来道:“娘,您既来了,就煮一锅河鱼汤呗。”
李老夫人看了看其华,道:“也罢,今日得了个乖女儿,老身高兴,就如了你小子的愿。”
其华救了自己的亲娘,人生得美,又不矫揉造作,李光荣怎么看她怎么喜欢,守着她吹了小半个时辰的牛,那边李老夫人煮好了河鱼汤,亲自端进船舱来。
其华尝了半口,鲜得险些将舌头咬了下来,这才明白为何光荣哥提出来要老夫人煮河鱼汤时,满舱的运丁和织补娘都会悄悄咽口水。
漕船上没有那么多规矩,李老夫人又送了一锅汤给外面的运丁,返回来席地而坐。她豪爽不亚于男人,酒到杯干,浑然看不出就是那名险些丧命于义冢堂的年迈老妇,其华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李光荣忽想起一事,忙问道:“娘,您寻到江伯伯了吗?”
“唉……”李老夫人放下酒盏,重重地叹了声,神色甚是怃然。见其华不甚明白,遂解释道,“你光荣哥他爹曾是淮安水师的人,后来淮安水师解散,他们一群弟兄无以为生,便入了漕帮,成为了运丁。这千里运送漕粮怎能没个意外?他爹便是死在了老虎滩,尸骨无存……”
其华想起同样死在了老虎滩的顾三,不禁黯然放下了筷子。
“当时你光荣哥才三岁,我们孤儿寡母的,险些就没了活路。幸亏他爹的几名昔日同袍多有接济,我这才能将儿子抚养成人。其中一名姓江的大哥,某一年运粮到金门镇后,染上风寒,死在了异乡。我年纪大了,近来总是梦见故人,这次偷偷地来,就是想看一看江大哥葬在哪里,好到他坟前上炷香,让他不致于成为没有香火供奉的孤魂野鬼。”
其华忙问道:“那找到了吗?”
“屁!”李老夫人呸了一声,操起拐杖就揍向李光荣。李光荣跳着脚躲开,叫道:“为何又要打我?”
“为何打你?!我不但要打你,还要把你拎到你爹坟前去跪上三天三夜!”李老夫人叉着腰破口大骂,“素日我就提醒你,你那个帮主不是好人,你不信老娘的话!老帮主留下那些钱,为的是修义冢堂和育孤院,让惨死异乡的弟兄有个埋葬尸骨的地方,让孤儿寡母们能有口饭吃。可他呢,只知道搜刮钱财、勾结官吏盘剥百姓,把一个好生生的漕帮搅得乌烟瘴气。金门镇的义冢堂残败成那个样子,坟茔堆了几层高,野狗在里面扒尸骸吃,也无人来管!”
李光荣听得呆住了,喃喃道:“我只道沿河码头如此,没想到金门镇也是这样!”
他面上愧悔不已,道:“娘放心,这回见了帮主,孩儿定会劝他收手,以免贻成大祸。”
其华在旁听了,对这位神秘的漕帮帮主十分好奇,但也知道些江湖规矩,人家帮派中的秘辛切莫过问,听到了也得装作没听到,遂低着头一径喝汤。
李老夫人对儿子丢了个眼神,重新坐下,陪着其华说说笑笑,说到自然处,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好闺女,你装扮成更夫到这金门镇来做什么?”
其华站起来,郑重拜下。李光荣唬了一跳,忙将她扶起来,道:“妹子有话尽管说。”
其华看着他,诚声道:“不知大哥可否帮小妹寻一个人?”
李光荣吩咐了下去,不多时便有消息传回来。其华听得“顾云臻勾结丐帮,私吞漕粮,沉没漕船,又为了毁灭罪证,伙同齐三火烧南塘仓”,不禁急得脸都白了,脱口道:“云臻绝不是这样的人!”
李光荣盯了她一眼,道:“眼下所有证据都对这位顾小侯爷不利,他又畏罪潜逃,迟迟不露面,听说宫中震怒,圣上已下了旨,严令神策军将他搜捕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70. 漕帮会(下)
青衣人登上漕船,冲众人微微点了点头,直入正舱。
其华虽然对这位漕帮帮主很好奇,但她知道江湖忌讳,老老实实地呆在甲板上,不敢跟进去。
舱内早已设好香堂,许多分舵舵主是首次拜见帮主,都激动不已,见青衣人进来,齐声跪下叩拜。青衣人受了礼,道:“先敬过祖师爷吧。”
便有弟子送了香上来,青衣人拈了香插在香炉中,向祖师爷画像拜了三拜。他身后四名堂主、二十余名舵主依辈份跪在地上,齐齐叩拜。
青衣人坐入上首座椅中,却没有取下笠帽,而是淡淡道:“请家法。”便有弟子捧了盘龙长棍进来,肃立于两旁。舱中之人皆惴惴不安,气氛为之一凝。
青衣人道:“带朱全。”
一名商贾模样的人被提拎着进来,吓得瑟瑟发抖。青衣人问道:“朱全,你身为我帮江南米行总管,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朱全被帮中负责执法的弟子从江南一路急马奔驰,提拎到京都,早已吓得多日不曾阖过眼,这刻更是心惊胆颤,哆哆嗦嗦地回道:“弟子……弟子猪油蒙了心,不该轻信人言,以高价收购米粮,致使亏空巨大,银钱周转不开来……”
青衣人又道:“带孙琅。”
漕帮商行派来往京都传信的孙琅被带进来,一五一十地禀道:“大总管命弟子向帮主请罪,他不该轻信人言,以为朝廷不会再将盐引派给咱们,着急慌了神。咱们自个儿先乱了,怨不得那些官员们想抽回本金。他说他犯了错,情愿领受帮规惩罚,只求帮主开恩,不要把他逐出漕帮。”
青衣人声音不见丝毫波动:“行家法,各打三十棍。”
行刑弟子便将二人摁倒在船舱正中间的板凳上,操起那数尺长的盘龙大木棍狠狠地打了下去。啪啪连响、惨叫声声,打得十来板,二人血肉横飞,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待行完刑,二人气若游丝,被人从刑凳上放下来,动都没有动弹一下。
此时舱内已鸦雀无声,众舵主都慑于青衣人狠辣的手段,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青衣人站起身,在舱内来回踱着步子,沉声道:“轻信人言、轻信人言……都只会说这句话来推卸罪责。可你们仔细想想,这人言从何而来?为何偏偏都在这个节骨眼上爆了出来?还有那个叶记米行,他们以每斗八十文的低价卖米,哪里有利润?至少要填进去上百万贯!为了挤垮咱们的商行,他们真是下了血本!
“盐引之事,往年都很顺畅,为何今年内阁拖了那么久,还传出那些个谣言?袁昱往江南,那些证据是何人递到他面前的?又搜集了多长时间?
“还有,宋怀素刚回到朝堂,就着手整肃漕运,派来的皆是精于盘仓和案牍之术的高手,咱们这些年来布置在漕运司里的力量险些被他们连根拔起。若非我当机立断,将水搅浑,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都未可知。这一桩桩一项项,你们仔细地想一想……”
“帮主是说——”薛度惊疑不已,“有人从一开始就设了一个天大的局,要整垮我们漕帮?”
“这个局太大了,能布出这个局的人很可怕。”青衣人忧心忡忡地叹了声,“大难当前啊……”
“怕甚!”李光荣眉毛一扬,拱手道,“帮主,这些年弟子有一言如鲠在喉,不知当讲不当讲?”
青衣人望向他,声音和悦了许多:“阿荣有话不妨直言。”
李光荣踏前两步,朝祖师爷画像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侃侃道:“我漕帮弟子世代为朝廷挽运漕浪,不但要迎风沐雨、劈波斩浪,还动辄有沉船倾覆之厄,拉纤的兄弟们甚至连一块遮羞布都无。大伙日夜在水上行走,吃不上一口热饭,朝廷政令苛刻,船只若不小心漏了雨,漕粮有所损耗,便都要算在咱们这些运丁的头上,赔得倾家荡产不说,还有牢狱之灾,常常家破人亡。更不消说这一路往京都,咱们广受盘剥,胥吏们层层刁难,这口饭吃得是如何的艰难!”
他这段慷慨的话说下来,自己也动了情。舱中年纪稍长些的帮众更是忆起以前的苦楚,心有所感,面有戚然之色。
青衣人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薛度乃是以监粮官之身加入的漕帮,觉得这个义弟未免有些矫情,嘴角扯出一丝不屑的笑,不耐道:“四弟扯这些古话做什么?”
李光荣冷笑一声,道:“正因为此,祖师爷才在乱世之中创立了漕帮。他老人家的本意是将大伙联合起来,对抗苛政,融通各地关卡闸口,让大伙走得更顺畅些,少受一些欺侮刁难,安安乐乐地讨口饭吃。及至到了帮主您的手上,咱们漕帮日益兴盛,便是朝廷也轻易动咱们不得。
“可盛象之下必有隐忧,近年来,不少别有用心的人也混入了帮中。他们有的想寻求庇护,有的则是为了在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更有甚者,借我帮名义大肆作奸犯科,有假正欺人勒索钱财者,有仗势害人性命夺人家产者。
“帮主创办商行本是一番好意,现在却成了某些人搜刮财富、残害百姓的帮凶。他们用搜刮来的钱挥霍一气,可义冢堂、育孤院却无人修缮,运河沿岸码头渡口的坟茔堆起了几层高,谁来管过?那么多死在运河上的弟兄的尸骨往哪里埋葬?他们的妻儿又靠什么为生?
“恕弟子今日话说得直,前有顾家小侯爷为监察使,后有袁昱下江南。若不是触及到了国家的根本,又何致于让朝廷如临大敌?形势逼人,还请帮主以漕帮大业为重,好生整肃帮内那些不肖弟子,以免贻成大患!”
说罢,李光荣向着青衣人拜了拜,退回队列之中。
薛度不悦道:“四弟此话差矣!谁说义冢堂和育孤院不修了,那不是为了对付丐帮,一直腾不出手来吗?”
李光荣冷笑道:“若不是你们借假收取漕粮之机谋夺人家的田地,那些人又怎么会沦为乞丐,咱们又何至于与丐帮为敌?”
“你——”薛度大怒,踏前两步,他身后青龙堂的舵主纷纷按上腰间兵刃。朱雀堂众舵主见状,也操起兵刃、怒目相视,齐喝道:“怎么着,想打架不成?”
常威忙站到中间劝阻,连声道:“都是帮中兄弟,何苦闹成这样?四弟言之有理,大哥也有苦衷,万事都得一步步来,大伙齐心协力过了眼前这个难关再说。”
“常堂主言之有理。”
青衣人踱到李光荣面前,叹道:“阿荣,你一片苦心我知道,我也早有察觉,想整肃帮众,奈何一直身在京都与虎狼周旋,腾不出手来啊。”
李光荣盯着笠帽下的面容,恭谨而坚决地说道:“帮主,您当年在铰盘上救下弟子一命,那天晚上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71. 舍身情(上)
顾云臻挟着周汝和一步步退到甲板上,将怀中的印章和信函抛向官舟。有将领伸手接过,奉给了从船舱中走出来的宋怀素。
见到宋怀素,周汝和知道再无挽回余地,长叹一声。
宋怀素立于官舟船头,叹道:“周帮主,你乃永昌四年的进士,名次并不低,二甲第三十六名,算得上是本官的同年,又何苦自甘为匪,落到如此境地?”
周汝和仍然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反言讥道:“宋相蒙冤下狱十余年,身在牢囚之时,有没有问过自己,又何至于到了那步境地?”
宋怀素轻叹着摇了摇头。
见水师官兵蜂拥上了漕船,周汝和大声道:“所有事情皆是我周汝和一人所为,与他们无关!”
“有没有关系,得审过了才知道。”宋怀素将顾云臻掷过来的信函展开看罢,点了点头,道,“周汝和首恶,薛度为帮凶,这两人带走。其余人等暂时呆在漕船上,不得离开,待案情审明后,无罪者自会开释。”
此时周汝和与薛度皆被擒住,漕帮便以常威为首,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他。
常威对上宋怀素的目光,沉默片刻,轻声道:“帮主在他们手上,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此言一出,漕帮帮众再无抵抗之心,纷纷放下了手中兵刃。李光荣则将李老夫人护在身后,不再出声。
薛度被五花大绑,极是愤怒不甘,狠狠地瞪了顾云臻一眼。顾云臻少年心性,又正是大功告成之际,胸怀大畅,不禁冲着他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甲板一侧,其华又心酸又欢喜。她虽然不知道这漕帮帮主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又是如何与顾云臻结下的梁子,但见心中挂念了多日的少年无恙归来,且意气飞扬更胜往昔,不禁又惊又喜,但怕被他认出来,只在面具后无声微笑。
周汝和平静地:“小侯爷。”
“周帮主有何指教?”顾云臻笑着接过官兵递上来的绳索,将周汝和的双臂反钳到身后。
“你是何时知道我真实身份的?”
“周帮主不妨猜一猜。”顾云臻笑道,“若是猜中了,我可以考虑到圣上面前为你求求情,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他脸上满是得意的戏谑之色,宋怀素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但见他憋屈隐忍了那么多日,此刻大局已定,他居功至伟,又是少年人,便想着由他胡闹一番,没有出言阻止。
李光荣这才知道这少年便是义妹苦苦寻找的顾小侯爷,急忙转头去看其华,却见其华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遂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周汝和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哪里露了破绽,缓缓道:“当日你派丐帮的郑长老来找我,告知我遗言真意是‘狮子里头’的时候,应该还没有怀疑到我。”
顾云臻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指了指岸边一片及腰深的连绵水草,说道:“周帮主请看——咱们若是穿过那片水草,过得一段时间,水草便会恢复原样,再也看不出有人经过的痕迹。但其实不然,只要将水放干,露出水底下的淤泥,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个人的脚印。”
此时船上船下上千人,皆在夜风中听他侃侃而谈。
“要猜到周帮主的身份其实并不难,只是我们平日都被水草蒙蔽了双眼。周帮主的履历我曾看过,您之前的二十多年跌宕起伏,任职遍及大江南北,运河沿岸的州府您更是都呆过。但我当时只是唏嘘您经历之坎坷、性情之倔犟、人品之高洁。殊不知这份履历便泄露了你的真实身份。”
“哦?”周汝和淡淡道,“愿闻其详。”
“二丫曾对我提及,她的大伯母是宿州人氏,是她爷爷当年在宿州为吏时替长子说的媳妇。之后,陈粮官便到了京都,占据了漕运司最关键的位置,显然他在宿州时便已秘密加入了漕帮,而且应该就是在那段时间被你收为心腹。而那一年,是建安元年。”
顾云臻踱到李光荣面前,略略向他拱了拱手,以表对他的敬意:“李堂主曾为前水师校尉,因为得罪了上峰,被栽了一个‘私通叛党’的罪名,要被处斩。是周帮主暗中相救,李堂主便加入了漕帮。那一年是长泰二年,在江州。
“上任漕帮帮主过世时,是长泰三年,在泗州;
“漕帮商行开张,是长泰五年,在扬州。”
周汝和恍然大悟,苦笑一声:“建安元年,我在宿州刺史府。长泰二年我正在江州为推官,长泰三年我到了泗州当一名小小书吏,只为掩饰身份,为老帮主送终。长泰五年,我满怀雄心壮志,跑到扬州,找帅府中的同年谋了一个闲职,为的是掩人耳目,暗中筹备漕帮商行。”
“只不过这些推测,需要将怀疑的矛头指向周帮主时,才能起到拨云见日的作用。”
顾云臻露出遗憾的神情,道:“周帮主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收到郑长老的传信后便派高手围住了我们的船只。那一夜,因为有许多人潜伏在岸边,我听不到一丁点鸟鸣虫叫的声音。”
“可是——”周汝和神情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花白胡子迎着河风微微而颤,“他们并未出手,悄悄地撤了,你又如何得知我曾派人包围你们?”
“因为你没有在漕运司的石狮子里找到印信,又临时把人给撤走了,并亲自来见我。你一出现,河边就恢复了动静,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我便全想明白了。”
周汝和这才明白前因后果:“所以你和二丫演了一场戏……”
“是,二丫说她猜到在哪个狮子里面时,我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暗运内力晃动了船只,转移了你们的注意力。你们转头的时候,我凑到二丫耳边说了句话,要她想办法说个谎。所幸二丫十分机灵,敷衍了过去。趁你去万夫石的空当,我悄悄潜水离开,到二丫外婆家从布狮子里取到了陈粮官留下的印信和罪证。陈粮官将你们的罪行写得十分翔实,只要有了这些线索,我相信不需要他的书信为证,也能审得一清二楚。于是我没有将东西拿走,而是放在原处。你若不是取了印信,以为高枕无忧了,又岂肯将四大堂主全部召集到这里,并且亲自露面?”
“我明白了。”周汝和面色惨白,“蹬蹬”退后两步,道,“可叹我数十年蛰伏算计,今日竟败在你一个毛头小子手中……”
“命,都是命啊……”他仰起头,眼中隐约有绝望的泪花在闪,片刻后,他神色凄然地吟了一句,“运交华盖中,潜龙困于渊——”
“渊”字吐出来的一刹那,水师将船忽然间动了。
将船只是细微地晃了晃,似乎是不慎撞上了旁边的官舟。官舟小很多,被这一撞之力晃得船头向前一冲,正碰上了顾云臻所在的这艘漕船。
漕船上的人便同时身形摇晃了一下,谁也没有注意到,甲板上钳制着常隽的那名水师士兵一直在悄无声息地挪动着位置。漕船甫动,他便向周汝和扑了过去。此时周汝和已与顾云臻拉开了数步的距离,水师士兵瞬间便扑到了他面前。
水师士兵手中尖刀一挑,便将周汝和手臂上的绳索挑断,再将他一推:“帮主快走!”同时扑向正要腾身拦截的顾云臻。
周汝和两步就踏上了枕楼,往河中纵身一跃。
顾云臻不曾习练水战,舟性不熟,漕船摇晃时他下盘不稳也晃悠了一下,故没能拦住水师士兵挑断绳索。眼见周汝和就要跳入河中,他眼睛都急红了,怒吼一声,旱地拔葱般直跃而起,于最后一霎那抱住了周汝和的双腿,硬生生将他从半空中拉了下来。
但落到枕楼上的同时,那名士兵的尖刀也到了。但听“噗”的一声,血花四溅,尖刀狠狠地刺入了顾云臻的肩头。
剧变陡生,所有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其华更是心胆俱裂,什么都顾不得了,将看守自己的官兵大力一推,拔腿便往枕楼上跑。
枕楼上,顾云臻强忍肩头剧痛,死命扼住周汝和的双腿,不肯松手。那名水师士兵眼见功败垂成,也急红了双眼。尖刀深入顾云臻肩胛骨,他一时拔不出来,索性将双臂穿到顾云臻肋下,往上一卡一带,但听“咔咔”声响,竟将顾云臻的双臂卸了下来。
顾云臻一阵剧痛,双臂无力耷拉着垂在身侧。眼见周汝和又爬了起来,他双目圆睁,大喝一声,抬起右脚狠狠地踹上周汝和的后背,将他踢下了枕楼。
“嘭!”周汝和重重地掉在了甲板上。
这时候官兵们才反应过来,十余人如叠罗汉般往周汝和扑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舍身情(中)
漕帮一案,震动天下。
周汝和以进士之身蛰伏于朝野之间,二十多年盘算筹谋,把控了漕运,并在江南兴风作浪。漕帮扰乱粮市、霸占盐引、吞没漕粮、盘剥百姓甚至杀人灭口,欠下了累累血债。
除了沉没漕船、陈粮官一家灭门惨案、火烧南塘仓,越来越多的罪行被审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震骇人心。
不久,破案的细节在民间慢慢传播开来。小纪阳侯顾云臻在丐帮帮主齐三的协助下,忍辱负重,查明漕帮帮主身份,掌握了漕帮的全部罪证,且不顾性命力擒首恶周汝和。朝野间对这位侠肝义胆、智勇双全的小纪阳侯不免一片颂扬之声。
皇帝大为欣喜,没想到沉疴多年的漕运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转机。究其根由,顾云臻居功至伟。顾云臻伤势稍好,皇帝便宣他入宫,大加褒扬,顾云臻却十分谦逊,言道一切皆是丐帮帮主齐三之功。
皇帝又召齐三入宫,以九五至尊之身接见布衣百姓。齐三面圣时,忽然呈上一封血书,上有丐帮上千名弟子的手印,举证这十余年来,漕帮势力已深入江南官场,上至漕运官员、下至州县胥吏,皆与其勾连为恶。他们趁着收取课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巧夺农户赖以谋生的良田,致使江南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许多人沦为乞丐,至今不得返乡。
皇帝震怒,恰好安庆兵变后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力有所减弱,皇帝有意借此案来敲山震虎。于是,越来越多的官吏被枷拿入狱,前任宰辅柳玮和郑昶在江南残存的势力自此连根拔起,党争余波被进一步肃清。
这日,皇帝主持内阁廷议,任命汝南郡王为天下水陆转运使,领漕运和陆路运输事宜。小纪阳侯顾云臻为转运副使,协助汝南郡王主理漕运。
旨意传出,众臣细细琢磨,在“七王之乱”中唯一幸存的汝南郡王不但身有残疾,且已上了年纪,此前不过领着份宗正寺的闲职,皇帝此番召他出任天下水陆转运使,只是要借他的贵重身份而已,这漕运的实权只怕都将掌控在那位风头正健的顾小侯爷手上。
小纪阳侯顾云臻,一夜之间成为了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
顾云臻陪齐三面圣后,便往金门镇去见正在那里主持善后事宜的宋怀素。
金门镇已被烧成了一堆破壁残垣。顾云臻陪着宋怀素在码头附近慢慢地走着,看着眼前颓败的景象,不禁都有戚然之意。顾云臻更是忆起顾三,如有锥心之痛,黯然神伤。
宋怀素温言问道:“云臻,圣上命你主理漕运,你打算如何处置漕帮?”
顾云臻道:“说到底,朝廷还得靠漕帮这数万人运送漕粮物资,而漕帮之中也非个个都是奸恶之徒。”
“嗯,若彻底解散漕帮,将来必然又会冒出新的势力,反而更不易约束,不如招安没有作恶的这批人,让他们为朝廷所用。况且漕帮不是能轻易连根拔起的,单说那一夜,水师中竟也有他们的人,周汝和真是野心不小啊!”
“圣上也是这个意思。宋先生,周汝和那里……”
“周汝和与薛度都已招认罪行,他们并没能完全掌控漕帮,所犯之事多是青龙堂所为,其余三堂涉案人员不多。眼下也没有证据表明常威、铁伦和李光荣作恶,所以并未将他三人逮捕,只命他们呆在漕船上,听候朝廷发落。”
“学生认为,为表朝廷招安诚意,不妨放他们自由,让他们召开帮众大会,推举新的帮主,在朝廷的统一管理下行漕通运。”
宋怀素点了点头,沉吟道:“那夜平定局势,那个常威是立了功的,因为他发了话,咱们才没有遭遇太大的反抗,种种迹象也表明,他并未与周薛二人沆瀣一气。眼下漕帮以他为首,若无意外,他将成为新的漕帮帮主。你不妨和他诚恳地谈一谈,必要的时候,代表朝廷表明立场,支持他上位。”
顾云臻低头不语,宋怀素道:“怎么了?”
“常威这个人——”
顾云臻吞吞吐吐地抬起头,忽然看见远远的河岸上,一个清俊萧索的身影立于万夫石畔。尚是秋天,他便已披上了厚厚的狐裘。河风吹过来,他似是感觉到有点冷,拢紧了狐裘。
****
“小叔叔!”
顾宣听到呼唤,松开拢着狐裘的手,转过身来。
“小叔叔,您怎么来了?”
顾云臻回家之后,听说顾宣为了寻找自己,这段时日一直在运河沿岸奔波,还染上了风寒,这刻见他脸色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心中十分愧疚,道:“小叔叔,您风寒未愈,就别出来吹风了。”
“我来看一看。”顾宣环顾金门镇,叹道,“烧成这样了……”
顾云臻也觉难过,低低道:“都是侄儿行事不谨,被奸人钻了空子,还连累三叔……”他见了亲人,再也控制不住后悔与悲恸,哽咽痛哭,“都是侄儿的错……”
顾宣低头看着他抽搐的双肩,沉默不语,良久才低声道:“你说说,错在何处?”
“轻信奸人,贪功冒进,行事不周,害得三叔惨死,还连累了金门镇的百姓。最后关头又得意忘形,放松了警惕,险些令奸人逃脱。小叔叔,您说得对,我不配穿那身衣服。时至今日,罗震都没有抓到,无法替三叔报仇雪恨……”
不远处,有老者在家人的搀扶人回到金门镇,见到被烧得支离破碎的家,放声嚎哭起来。顾云臻双唇一抖,颤声道:“侄儿造下了罪孽,虽死不能赎……”
顾宣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语。夕阳从运河西面投过来,照在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就似一尊淡金色的雕像。
良久,他才温声开口:“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的错。而且你犯错后能及时弥补,并将功赎罪,也算不错,不愧是我顾家的好男儿。”
他话语极平淡,但这是顾云臻头一回听到他肯定和褒扬自己,不禁心窝一热,抬头看向他。
顾宣却避开他热切依恋的目光,淡淡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顾云臻将招安漕帮之意说了,顾宣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事。”
“请小叔叔教导。”
顾宣负着手慢慢往镇中走,顾云臻忙跟在他身侧。顾宣边走边道:“七王之乱时,朝廷平定成远,你知不知道那最关键的一役?”
“听您说过。”顾云臻忙道,“成远叛军占据了成州、镇远、贺塘三地,本是固若金汤。李太师却不急于攻打他们,而是派出十余支奇兵占领了沿河的闸口,使得为成远军运送粮食的船只不能如期到达,成远军没有了粮草,便……”
他恍然大悟,道:“小叔叔的意思是——”
“不错。”顾宣点头道,“常威在漕帮经营了近二十年,牢牢掌控着各地闸口和码头,他那个位置至关重要。”
顾云臻低下头,用脚尖轻碾着地面。顾宣知道这是他有异议却又不愿说出来的习惯动作,皱眉问道:“怎么了?”
顾云臻闷闷地说了声:“没什么,侄儿只是不太喜欢常威的儿子。”
“他儿子怎么了?”
顾云臻气愤地说道:“那小子不是个东西。”便将看到常威儿子虐杀兔子的事情说了。
顾宣失笑道:“我道多大的事,只不过杀了只兔子,又不是杀人。再说,常威儿子的这点事怎么就影响到你对常威的判断了?你要切记,不能以个人喜恶来轻易判断一个人。窦彦的教训你忘记了?”
顾云臻听他提起这茬,脸微微发胀,便没有再说。
“你要知道这其中的利害。”顾宣停顿片刻,低声道,“万一真有那么一天……”
顾云臻心中瞬间便像压了块大石头般沉重,好半天才低低道:“侄儿知道了。”
****
送走顾宣,顾云臻闷闷半晌,忽想起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那名少女,忙命人备了几色礼物,第二日便往李光荣的漕船上去。
李光荣被软禁了多日,十分烦闷,正在甲板上骂人,见顾云臻上了漕船,眼中精光一闪而没。运丁们见到倾覆漕帮的头号仇人,不禁都围过来怒目相视。直到李光荣摆了摆手,他们才恨恨地退开。
顾云臻微笑着向李光荣拱了拱手:“李堂主。”李光荣横眼望天,大喇喇道:“不敢当,李某乃戴罪之身,不值得顾小侯爷亲来探监。”
顾云臻也不以为忤,诚声道:“顾某今日来,是想向令妹拜谢救命之恩。”
“不必了。”李光荣冷哼一声,便要走开。顾云臻忙道:“令妹可在?我想当面向她道谢。”说罢便往船舱中走。
李光荣身形急闪,拦在了面前。顾云臻见他刻意阻拦,心中一惊:“令妹她……”
李光荣见他焦灼担忧之意见于言表,神色稍稍缓和了些,道:“我妹子的伤不打紧,不劳小侯爷挂念。她水性在帮中是出了名的,那日见小侯爷这等身份贵重之人在我们船上掉了下去,怕被连累,这才跳入水去救你,小侯爷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她家中尚有亲人,前日便随着休冬假的弟兄回江州去了。”
顾云臻大感失望,他今日来,除了想向那少女拜谢救命之恩,还有一件要紧事情,可此刻李光荣横眉冷眼、戒备心极重,他所有的话都不便说出来了。
他正要悻悻地下船,忽然一名白发老妇人拄着拐杖从船舱中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看见顾云臻,昏浊的眼睛一亮,笑着招了招手:“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长得这么俊。来,让奶奶瞧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舍身情(下)
有了这一出,二人距离便拉近了些。重新入座后,李光荣话匣子打了开来,给顾云臻讲了许多运河上的奇风异闻,再加上李老夫人时不时在旁添柴助火,酒酣耳热之时,二人已比先前融洽了许多。
顾云臻见时机已到,放下酒盏,肃容道:“李堂主,漕帮再不整肃不行了啊。”
“整肃?怎么整肃?”李光荣眸光微闪,缓缓道,“如何处置我们,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来。”
“我今日来,正想与李堂主说这事。”顾云臻便将招安漕帮之意诚恳地说了。
李光荣这才相信他先前所言并非信口开河,沉吟半晌,道:“只要能让弟兄们有口饭吃,在朝廷的统一管束下行漕通运,这点我并无异议,相信帮中的兄弟也不会反对。只是……”
“李堂主有何话,不妨直言。”
“眼下漕帮以我那常二哥马首是瞻,他在帮中经营了很多年,支持他的兄弟众多。这件事我还做不了主,只怕小侯爷需得去寻他说话才行。”
顾云臻敏锐地觉察到李光荣对那位常威似乎有些想法,便道:“不瞒李堂主,朝中并不是没有让常威继任漕帮帮主的声音。只是常威那人,我总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原来小侯爷早就看穿了他那假拉巴几的面目!”李光荣一拍案几,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大声道,“来来来!再喝一杯,我讲些他的事情与你听!”
李光荣对常氏父子早就看不惯了,这刻仿佛找到了知音,借着酒劲,竹筒倒豆子般讲了直有小半个时辰。顾云臻听罢,道:“李堂主。”
李光荣浑然忘了自己先前的排斥之举,只觉得这位少年贵胄虽然招揽人的手段稚嫩了些,但性情着实真诚直率,值得相交,遂抱拳道:“今日一见如故,小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多谢光荣哥给小弟这个面子。”顾云臻忙拱手还礼,他顿了顿,终于将思忖多时的那句话缓缓问了出来。
“光荣哥,你就真的没有想过——要去夺一夺这漕帮帮主的位子?”
****
几粒雨珠随风飘过来,扑在李光荣的面上,凉津津的。
李光荣仰起脸,闻了闻风中的气息,轻声道:“明日刮的定是东风。”
“会看风向有个屁用!”李老夫人瞪了他一眼,骂道,“要不是老娘,你还在糊里糊涂地为那个狗屁帮主守节!你也不想想,漕帮这么多弟兄要生存,真的把朝廷得罪狠了,他们吃啥穿啥?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再者,他们若是没活路了,铤而走险,天下大乱,吃苦遭罪的是谁?还不是老百姓?!”
“是是是。”李光荣讪笑两声,“先前是孩儿想岔了。”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李光荣看着脚下滚滚不息的河水,终于下了决断,咬咬牙,道:“他常威当得,我李光荣为何当不得!”
“就是这句话!”李老夫人将拐杖重重一顿,“有了主理漕运的顾小侯爷支持,你夺下帮主之位当不是难事。但为娘今日并不是一味为了你打算,为娘有句掏心窝子的话,你需得谨记。”
李光荣忙肃容道:“请娘训示。”
李老夫人神情怅然地望向波光遴遴的河面,轻声道:“你要时时记得你爹、你江伯伯是怎么死在这运河里的。此回若真的能登上帮主之位,千万不要忘了老帮主创立漕帮的初衷。”
****
“这最后一步绝不能有闪失。”
“侯爷放心,这次绝不会出岔子。倒是您,要不要请陈……”
顾七话未说完,忽然间住了嘴。随即顾云臻推门进来,笑道:“小叔叔。”顾宣见他满面春风的样子,问道:“有没有去见常堂主?”
“七叔慢走。”顾云臻嘻嘻笑着目送顾七退出去,坐下来,道,“见过了,该说的都说了,他也表达了愿为朝廷效力的忠心,定在十日之后召开漕帮大会,推举新的帮主。”
“那就好。”
“不过……”
顾宣抬起眼来:“不过什么?”
“这是他们漕帮帮内事务,朝廷不好插手太深,否则会引起漕帮弟子的抵触。所以我与他们约定,大会那日朝廷并不会派人参加,由他们自行推举新帮主。”
顾宣点头道:“你考虑得也有道理,咱们的确不便直接插手。”
“只是这样一来——”顾云臻面露愁容,道,“小叔叔,你说这常威到底能不能压住李光荣那帮亡命之徒?”
顾宣沉吟道:“常威资历最老,身手也并不亚于李光荣,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应该没问题。”
顾云臻欲言又止,顾宣道:“有话就说,蝎蝎螫螫地做什么?”
“小叔叔,侄儿始终对常威这个人有点信不过,你说他若是当了帮主之后不听我们的话,怎么办?”
顾宣淡淡道:“你放心,他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不会起异心的。”
“哦?”顾云臻满面兴奋之色,靠近了一些,好奇地问道,“什么把柄?”
****
从俯仰轩出来,顾云臻看了看天色,便往瑞雪堂给顾夫人请安。这日是小静若的芳诞,方家也派了人来,瑞雪堂挤得满满当当的。顾云臻刚进屋子,众人都笑道:“漕相来了。”
顾云臻被她们打趣得红了脸,顾大姑犹不解恨,重重地捶了他几下:“死小子,以后再让你娘这般着急担忧,我揍死你!”
顾云臻低声道:“都是侄儿的错,再也不敢了。”想起顾三,他眼圈又红了。
顾夫人看得清楚,忙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漕帮那个什么堂主的义妹这回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若非她舍命去救云臻,可就……”她想想还觉得后怕,不禁拍了拍胸口。
“听说她还挨了一刀?”顾大姑道,“她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去谢过她?”
顾云臻忙道:“侄儿方才备了礼物去漕船上,但她已经随运丁回江州去了,未能当面拜谢。”
“这可真是失礼了。”顾夫人沉吟道,“我顾家世代知恩图报,这份恩情不能忘。等来年开春道路好走一些,定要派人带着礼物去江州登门拜谢。”
众人都点头称是。
小静若这日满四周岁,顾宣竟真的兑现诺言,命人雕刻了一块精巧绝伦的玉佩送过来。静若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口中嚷道:“六舅奶奶怎么还不来?”话音方落,便听丫环们在外面笑道:“六夫人来了!”
顾云臻心中一“咯噔”,想起其华在坟前那番绝情的话,竟觉得有些厌憎,只是不知是厌憎她还是厌憎那个过往的自己。他猛地站了起来,道:“外头还有事,娘,我先走了。”也不待顾夫人说话,抬脚便往外走。
走到门口,恰见其华正在紫英的搀扶下沿着回廊慢慢地走了过来,触到他的目光,她身形微微晃了晃,低下了头。
顾云臻方才便听吴氏等人说起六夫人回相府侍疾崴伤了脚,这刻见其华走得甚是艰难,再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睫羽也在轻轻颤抖,不知怎地,忽就想起了在农家柴房的那一日,她倒在柴堆上,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睫毛闪得似天上的星星,呼出来的气息也馨甜得让人迷醉。
往事随记忆翻上来,憎恨她的心瞬时便消解了。他望向渐走渐近的她,低声道:“你的脚……”
其华头上的簪子轻轻颤了颤,却没有停住脚步,仍慢慢地往前走着。
顾云臻满腔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木然地让开身子,看着她以绝情的姿态擦肩而过,呼吸着她经过身边时残留的那缕气息,说不出的难过。他在心中狠狠地凌迟着这个软弱的、没有底线的自己,大踏步离开了瑞雪堂。
****
顾夫人见其华一瘸一拐、面色苍白地走了进来,心疼道:“小孩子念叨两句,你就真的来了?这崴伤了脚筋,又着了凉,得养着才是,千万不要轻易下地。”
顾大姑也道:“你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东风起(上)
这日,广通码头边的漕船锦旗招展,船上皆站满了彪形大汉,正是漕帮推举新帮主的日子。
正舱中气氛十分紧张,经过三轮推举和比试,新任帮主的竞争者只剩下了常威和李光荣。支持者泾渭分明地站在他们身后,从人数上来看,常威显然更占优势。
帮中名宿正要宣布最后比武开始,李光荣忽道:“且慢。”
众人不知他意欲何为,所有目光都投到了他身上。他不慌不忙地拱手道:“各位叔伯兄弟,弟子有一言想向常二哥请教,常二哥若是回答得出来,弟子便不再参加这场比试,甘愿拥护常二哥为帮主。”
舱中顿时“嗡嗡”议论之声大作,运丁们急得跳脚,李光荣却镇定如常,只摆了摆手,压下了他们的躁动。
常威不知李光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素来疑心重,心思转了几圈才缓缓道:“四弟有话不妨直说。”
李光荣微笑道:“二哥公开的身份是掌闸的小吏,年俸是二百贯。”
常威心中一沉,“唰”地便变了脸色。
“除了白虎堂的支出,帮中每年还会给二哥发下一千贯茶水费,二哥一年的总收入是一千二百贯,在咱们漕帮算是最高的。”
一名老者插话道:“这些大伙都知道,李堂主就不必啰嗦了。”
李光荣却又转了话题:“二哥娶了六房夫人,到三十岁才得了个宝贝儿子,这些大伙都知道。所以阿隽这小子有不争气的时候,大伙都瞧在二哥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二哥,恕小弟说句不中听的话,惯孩子得有个度,千万别惯坏了,到时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常威大怒,霍然起身:“李光荣你什么意思?废话少说,先打了这一架,看谁才有资格当帮主!”说罢便捏了拳头,向李光荣扑来。
李光荣往外骨碌一滚,常威这一拳便重重地砸在了椅面上,只听“咔嚓”一声,椅子被击得四分五裂。
李光荣脚尖轻点,飘出船舱,口中笑道:“二哥不想让小弟说下去,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常威心中恨极,一言不发地追了出去。
舱内顿时大乱,众人蜂拥而出,追到了甲板上。
此时还有数十艘漕船停在广通码头,都是留在京都过冬的。船上的漕帮弟子品级不高,不能上主船,这刻见两位堂主打了出来,大感兴奋,爬旗杆、钻旗斗、上枕楼,口里还“嗷嗷嗷”地起哄。
李光荣大声道:“二哥三代单传,着急延续香火,为阿隽早早地讨了媳妇,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二哥可否说一说你家中那十多个儿媳妇是怎么来的?”
常威脸色阴沉瘆人,知道今日已不能善了,使出的全是博命的招数。李光荣在他刚烈的拳风中渐感呼吸艰难,说话声也不如先前洪亮了。
“阿隽看上了伍家姑娘,可姑娘家不同意,二哥便和当地的收粮官吏勾结,加税加租,逼得姑娘的爹上了吊、娘投了井,又使药让阿隽□□了人家姑娘,这才得了手。不久,阿隽又看上了孔家姑娘,孔家不是寻常人家,那是文圣公的后裔。大哥又暗中使了法子,将姑娘的兄长诬陷下狱,人家爹爹见识广,要进京告御状。二哥为了这事,从县府往州道再往京都,打点了多少钱?”
先前在舱中李光荣突然发难,帮中长老和各舵主只当他要爆出多大的事来,可阿隽为非作歹的事帮中上下多少有所风闻,不禁都有些失望。
白虎堂的弟子便大声鼓噪起来:“要打便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没想到光荣哥也使这些小手段,想令我们堂主分心,未免太不够男子汉气概了吧?”“就是,打不赢常堂主,就使这些下作手段,哪配当咱们的帮主?趁早回家给你娘洗脚吧!”
常威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一套罗汉拳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使得气定神闲却又势若迅雷。李光荣要开口说话,不免内力有些松泄,渐渐被他逼得往旗帆下面退。
他运足了真气,才能继续说出话来;“正因为阿隽不争气,二哥怕百年之后他无法营生,便私下里为他置了很多宅子。京都也有,江州泗州都有,这些宅子加起来要十多万贯!二哥靠着俸钱,便是活到一百岁也存不下这么多。小弟很想请二哥传授一些生财之道,让小弟也能……”
常威突然怒吼一声,拳头如铁钵般狠狠砸向李光荣头顶。李光荣被劲气逼得收住了话语,急切间低头一闪,常威这一拳便重重砸上了他身后的桅杆,“喀喀喀”数声响后,桅杆断裂着倒了下来。
这桅杆悬挂着的是主帆,此时虽然已收了帆,但倾倒之势仍然十分吓人,甲板上的漕众忙四处逃蹿,但听“嘭”的一声,旗杆倒在了甲板上,将甲板撞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常威使了个眼色,白虎堂弟子早得嘱咐,趁乱去揪打朱雀堂的运丁,口中还大声叫道:“朱雀堂偷袭!”“想打群架还是怎的?”“打就打,怕了你们不成?”
漕船上顿时大乱,一场帮主之争演变成了两堂混战。
李光荣从断了的桅杆上跳下来,双掌交错,击向常威头顶,继续大声急道:“二哥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帮中名宿和其余两堂弟子听到李光荣指证常威名下有十余万贯的房产,又见白虎堂刻意搅乱局面,便都心生疑云。玄武堂堂主铁伦本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这刻也缓缓开口道:“二哥,弟兄们都相信你,你就与四弟说清楚,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常威暗暗叫苦,不知李光荣从何得知了自己这些私下里的勾当,又不知他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只得咬着牙继续猛攻,恨不得立时将他毙在拳下,以绝后患。
李光荣架住他狂风骤雨式的攻击,正要开口再说,忽听脑后响起一阵劲风。他骇然色变,急切间往地上一坐,这才避过从旗斗里弹来的一颗石子。
常威趁势扑了上来,拳头狠狠击上他的胸口。
李光荣“卟”地吐出一口鲜血,急切间双掌上翻,将常威逼退两步。可他嘴唇方动,又有石子破风而来。李光荣“啊”地怪叫一声,向旁滚了几圈,才避过这凌厉至极的暗器。
常威心中得意,大声道:“一派胡言!纯属诬蔑!有证据你就摆出来说!”
帮众们隔得远,又是混战的局势,都没看清有石子偷袭,见李光荣没有再说,只道他真的胡乱诬陷,不免对他起了鄙夷之心,心中的那杆秤又向常威倾斜过来。
而今日上船来的白虎堂弟子竟个个都是高手,其中一个脸上长着大块红斑的更是一等一的身手。他们追着朱雀堂的运丁们打,也逐渐占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东风起(中)
“顾——云——臻!”
俯仰轩内,穿着黑衣、将蒙面布巾拉至下巴处的顾宣震怒不已,捂着胸口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前功尽弃啊。”顾七撕下面上那块骇人的红斑,叹道,“这几个月白忙活了,便宜了李光荣。”
“这小子,居然敢对我使心眼,套我的话!”顾宣捏紧拳头,狠狠地砸上书案,却觉气血逆转,猛地吐出一口腥血。
顾七吓得手忙脚乱地倒出一粒药丸,塞入顾宣口中。过了好一会儿顾宣才逐渐顺了气,可胸中仍觉塞了团棉絮似的,吐不出也吞不下。
顾七低声劝解道:“常威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了,还得防着他反咬一口。”
顾宣抚着胸口,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常威造下那么多孽,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人肯定很多,这仇家趁其病要其命,那也是正常。”
“是。”顾七低声应了,又道,“既然李光荣上了位,以后不免要与此人打交道。”
顾宣道:“此人桀骜不驯,绝非钱银可以轻易收服。他又不像常威,有把柄在我们手中,以后和他打交道,需得多费心思,。”
顾七叹道:“小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去帮他?坏了我们的大计!”
顾宣这时已平静了些,他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冷哼一声,讥诮道:“小狼崽子长大了,自认为眼光独到,殊不知那漕帮帮主的位子天生就带着毒刺,谁坐上去,谁就会变成周汝和!”
他忽觉喉头又冒上一股腥甜,生生压下去,状极疲倦地挥了挥手。
顾七虽放心不下,却也只得告退。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迟疑地唤道:“侯爷……”
顾宣抬头看向他。
顾七却又犹豫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侯爷,小侯爷也学会对我们使诈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与我们离心离德,怎么办?”
顾宣默不作声了半晌,不屑地一笑,缓缓道:“他学会了就好,拿来对付我更好。就怕他没有这个本事!”
****
刑部提牢厅位于布政坊的西北角,为防有人劫狱,方圆数百步都没有栽树。内墙的围墙更是高达十丈,且用铁水浇铸,毫无可以借力的点,便是绝顶的高手到了这里,也只能望墙兴叹。
顾云臻和李光荣随着衙役走过近五十丈的空场,到了铸有斗大狴犴的牢门前。两名牢卒验过顾云臻手中的文书,打开了黑而沉重的牢门。从逼仄的石阶下去,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密牢,两边皆用生铁焊成,阴暗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烂的味道。
左首最后一间,粗大的铁栅栏后,周汝和席地而坐,他是亡命之徒,又是朝廷头号钦犯,故而戴着最重的铁铐和脚镣。
听得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顾李二人,先是神情激动地想站起来,扯得镣铐上的铁链子珰啷作响,继续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坐回草堆间。
甬道边挂着的油灯发出淡淡黄光,将他的脸照得阴晴不定。
牢卒打开栅栏,李光荣弯腰钻了进去。他从食盒中取出几碟菜,又为周汝和倒了杯酒,最后单膝跪在地上,将酒盏奉到周汝和面前。
周汝和静静地看着李光荣,颔下几缕长须无风自动。良久,他沉沉地叹息了一声:“阿荣,当日我从绞盘上把你救下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李光荣低着头,轻声道:“帮主救命之恩,阿荣这辈子是没有办法报答的了,但有来世,愿做牛做马,以报恩德。”
“好,好,好!”周汝和自李光荣手中接过酒盏,狠狠地仰头,一饮而尽,又将酒杯用力往地上一砸,厉声道,“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李光荣喉头哽咽了几下,再向周汝和拜了一拜,站起身来,退至顾云臻身后。
周汝和抬起头,斜着眼睛看向顾云臻,忽冷冷地笑了声,过得片刻,他又笑了笑,渐渐地,他越笑越厉害,还边笑边摇头,用嘲讽的语气道:“不是你,不是你……”
过得一阵,他又摇头道:“也不是宋怀素,他刚出狱,怎么布得下这么大的一局棋……”
顾云臻忽想起那夜周汝和在漕帮大会上所说的话,不由心中一动。朝野皆将肃清漕帮的功劳记在他的头上,他却总觉得其中有许多蹊跷和不明之处。
是谁在江南散布风声,引漕帮上当?又是谁在朝中翻云覆雨,压下盐引的发放?还有,那不惜投入几百万贯,以低价倾销粮食,将漕帮米行逼入绝境的叶氏商行,背后又是何人?
顾云臻脑中急转,口中淡淡道:“那周帮主以为是谁呢?”
周汝和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喃喃道:“这个人盯着我们漕帮很久了,他不但知道我们在江南的一举一动,还知道我们的弱点在哪里。他不仅能在江南调动数以百万计的银钱,还能影响朝中重臣……”
他的脸色越来越痛苦纠结:“可我想不明白,他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几百万贯啊,那可是几百万贯!他就那么填进去了,不为赚钱,就为挤垮我们漕帮!”
顾云臻也觉迷惑不解,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周汝和看到他的神情,顿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做这一切,却被你顾云臻误打误撞地摘了果子。只怕他在布下这个局的时候,也没料到会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吧!”
说到后面,他已是哭笑参杂,笑得一阵,他又抱着头,痛苦地喃喃道:“我周汝和为了漕帮耗尽毕生心血,却功亏垂成,到死都不知道对手是谁,不甘心,不甘心啊!”
李光荣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却在听到“为了漕帮”四个字时神色微动。他迟疑片刻,终忍不住上前两步,道:“帮主说为了漕帮而耗尽毕生心血,阿荣倒想问问帮主,漕帮这些年,是兴盛了还是颓坏了?”
周汝和猛地抬头,怒道:“老夫接掌漕帮之时,帮众不过三万,今日漕帮帮众已有八万;十余年前漕船在运河上行走,多受官吏刁难,现如今,哪个官员敢为难漕帮,又有哪个不长眼的胥吏敢狮子大开口?更别说我一手创立的商行,这些年为漕帮挣得了多少银子!”
李光荣默然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帮主此言差矣!”他忽然伸手一撕,将罩在最外面的粗布袍子扒开来,只见他里面并未穿普通人家都有的襦袄,只有一件看上去十分破旧、千缝万补过的褐衫,因为浆洗过许多遍,那褐衫已泛起一层薄薄的油亮。
顾云臻未料到身为漕帮青龙堂堂主,李光荣竟穿得如此寒酸,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狐皮裘衣。
李光荣指了指身上,道:“这件褐衫还是我在水师军中穿过的,而这件粗布袍子,则是我娘一针一线缝补出来的,我已穿了近十年。”
周汝和斜睨着李光荣,冷笑不言。
李光荣道:“是,帮中每年会发给我朱雀堂一千贯作为开支。但那一千贯,除去必要的费用,我李光荣这些年来未用一分一毫,都用在了为弟兄们置办冬衣、看病吃药上头。可我顾得了江州漕船上的弟兄,顾不了其他州府的弟兄。镇江府算是富庶的大县了,可便是这样的褐衫,镇江漕船上的弟兄也得两人共穿一件!”
周汝和的冷笑和不屑一点点僵在了脸上,牢房内只听得到李光荣慨然激愤的声音。
“帮主说漕帮兴盛了,从三万众到八万众;说官吏们不敢再刁难大家;又说商行赚了多少多少钱。这些事阿荣不懂,阿荣只知道,这些年来,弟兄们未能添一件新衣,一年到头除了到河里捞些鱼,尝不到半点荤腥。他们在漕船上生病了,请不起大夫,抓不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东风起(下)
“……若政令穷急,吏如枭虎,则民将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卖田宅鬻子孙……今乞轻赋少事,法诫庶僚,可绝海内饥寒之患,可抚四宇积冤之民……则吏治修明,百姓乐业,中兴可期,四海之内皆欢然也……”
牢道那头有潮湿的风涌过来,吹起周汝和已近花白的头发。他哆嗦着伸出手去,将那份发黄的试卷攥在了手中。
时光过去了二十多年,他早已忘却了自己是在怎样的心境下写出这篇策论的。
唯一记得的,是当时放在他身边、装着笔墨纸砚的那个竹篮子。那是三弟亲手织了送给他的,这竹篮子伴他走过十多年寒窗苦读,伴他走过了童试、乡试和会试。
他本殷实农家子弟,奈何被狡吏使手段夺去了家中的几亩良田。他爹性情耿直,执意要打官司,结果被衙门榨得只剩下了一层皮,不得已去做了漕船上的运丁,却又因为沉船死在了老虎滩。
他娘拉扯着三个孩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远房族人无所出,要在他家选一个孩子过继。本看中了他的弟弟,弟弟却将机会让给了他。从此,他成了殷实人家的嗣子,寒窗苦读,一步步登上青云之路。
弟弟却走上了爹的老路,成为了漕船上的运丁。当他中了举人,兴奋地跑去找三弟时,只见他全身赤祼,仅胯间绑着块遮羞的破布,正吃力地摇动着浆橹,豆大的汗水一行行滴在甲板上。
他往京都参加会试的时候,三弟所在的漕船冻在了运河中,他的弟弟连一件褐衫都没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挽着竹篮子走进贡院,运笔如飞地写下这篇洋洋洒洒的策论时,他的三弟早已变成了运河中的一缕冤魂。
他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运河,恨那群眼中闪着幽幽绿光的豺狼虎豹。进士身又如何?救不得三弟,救不得天下人。
于是,他秘密加入了漕帮。他要的是一个兴盛的漕帮,要的是像三弟一样的穷苦人不再受胥吏的欺负。
可要与那些狡吏周旋是何等的艰难,步步走来皆是荆棘。一次又一次的清洗杀戮,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最初的纯粹被这荒唐的人世磨成了一片荒凉。
十余载滔滔流年,不够沧海变成桑田,却恍如一场大梦,让他忘记了年少时的冲天之志,也让他忘记了三弟咧开嘴傻笑的模样。
周汝和攥着试卷的手越来越紧,伏在地上的身子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片刻后,“哇”地呛出一口血来。
可不一会儿,他又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将手中的试卷撕得粉碎,用力扔向空中。
他站起来,抬手抹去唇边血渍,双眼通红、状极发狂地吼道:“李光荣!顾云臻!你们告诉我,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做?!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不贪有人贪,你不送有人送!那些官吏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凭你们就能改变这一切吗?!”
他望着牢门口的方向,似哭似笑,喃喃道:“终有一天,你们也会变成我这样的……”
试卷的碎片如雪花般从空中扬扬落下,有些沾在了他的头发上,有的落在了草堆间,最后一片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慢落下,落在了李光荣带来的酒壶边。
锡质的酒壶被打磨得锃光透亮,映出一个扭曲而狰狞的面容。周汝和低头间看到,不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
记忆最深处的那扇大门轰然打开,多年之前,九岁的他被一脚踹倒在泥泞中,血红的眼睛中看出去,那个正从爹手中抢去田契的狡吏,面目正是这般狰狞可憎。
周汝和眼前一阵发黑,他踉跄着摇晃了两下,仆倒在草堆中。
****
十月。
漕帮朱雀堂堂主李光荣夺得漕帮帮主之位。
他于接任帮主的首日,开香堂拜祖师爷,将贪墨公银、纵子作恶的常威逐出漕帮,并定下十大帮规戒条,还请出四位德高望重的帮中名宿担任执法堂长老。
紧接着,李光荣上书朝廷,表达了愿协助朝廷整理漕运之意。今上甚喜,下旨允漕帮开坛收徒,并赐李光荣盘龙大木棍一根,以戒束帮中弟子。自此,漕帮归漕运司统一节制,在朝廷的指挥调度下行漕通运。
这日,李光荣在漕船上大开香堂,迎接圣赐盘龙木棍,他头扎红巾,率各长老、各堂堂主、分舵舵主山呼万岁,齐颂圣上英明。
礼成,李光荣步出船舱,见顾云臻正负手立于船头。他走到顾云臻身边,二人相视而笑,却都没有说话。
只见眼前一弯河水,水面千帆云集、樯橹林立,枕楼上的旗帜正向着西方猎猎而舞。
****
青烟袅袅中,顾云臻默默将顾三的牌位放在顾显的牌位旁,再退后几步,跪在蒲团上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头。
顾宣轻步走了进来,他先上了香,再将目光投向顾三的灵牌,叹道:“我西路军的好儿郎,又少了一位。”
顾云臻鼻中酸楚,低声道:“侄儿无能,至今未能抓到罗震。”
“不着急。”顾宣温声道,“总有一天能为你三叔报仇的。”
顾云臻勾着头,沉默片刻,又闷闷道:“侄儿办事不力,没能让常威登上帮主之位,请小叔叔责罚。”
顾宣低头看着他,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良久,才缓缓道:“这事不怪你,只怪那李光荣太狡猾,暗中搜集了常威不法的证据。这件事是天意,你不必自责。”
顾云臻便大大地松了口气,他站起身,忽见顾三的牌位似乎放偏了些,忙走上去将它摆正。指尖触及那黑漆漆的灵牌,顾三的音容笑貌宛若就在眼前,他眼圈霎时间红了,好不容易硬下心肠松开手指,转头却见顾宣的视线正凝在顾显的牌位上,眸中流露出一丝少有的柔和与眷恋。
顾云臻心中一动,正要说话,顾宣却已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向祠堂外。顾云臻不禁脱口唤道:“小叔叔。”
“嗯?”顾宣在门槛前停住脚步。
不知为何,这一刻,顾云臻忽然很想和他多呆一会,便道:“小叔叔,您很久没有教过我枪法了。”他追上几步,望着顾宣的背影说道:“侄儿记得您以前说过,顾家还有一套枪法,您说等合适的时候会教给我。”
顾宣回过头,凝望着他,淡淡道:“真的想学?”
“嗯。”顾云臻连忙点头。
顾宣道:“那好,换了衣服,到练武堂来吧。”
顾家世代行武,练武堂是整座府邸中修得最气派的。沉香木匾上斗大的“武德堂”三字均用泥金描就,五开的格局则足够枪戟棍杵等长兵器挥洒自如。上百年来,顾家子弟在这里习练武艺,粗大的楠木柱子上留下了无数枪尖撸出的痕迹,而地面铺着的坚硬青石更是被磨出了亮油油的光采。
小厮们将四壁的巨烛点燃后便退了出去。顾宣一袭黑色劲装,走到兵器架前,握起了一杆银色长枪。他用红缎轻轻擦了擦雪亮的枪刃,抬头对顾云臻道:“你也选一杆枪吧。”
顾云臻只当他要与自己过招,忙挑了一杆黑色龙纹八尺长枪,走到顾宣对面。顾宣却道:“站到我身前来。”
顾云臻不明就里,只得又站到他身前半尺处。顾宣举枪,缓而长地吸了口气,猛然喝道:“出!”
这一声“出”,顾云臻自小到大不知听过了多少回,他再无迟疑,张臂出枪一击,红缨如蛇信般直刺前方。
他枪尖方出,便听得身后风声凛冽随来,待他一击而回,只见顾宣手中长枪自他身边凌厉掠过,声如雷霆,将他收势后的细微破绽补了个严严实实。
顾云臻心中惊讶,手下不停,学过的枪法如行云流水般使了出来,或劈或刺,忽扣忽点,缠带锁扣,红缨翻飞,寒光点点。自幼练得无比醇熟的“顾家枪法”,在今夜纵横使来,酣畅淋漓。
然而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少年志 这个世道,确实需要新气象了………
第二日是御前答对、商议漕运新政的日子,顾云臻早早便起床了。进宫的时候,天尚未大亮,草坪上铺了一层白霜,宫墙背后淡灰色的天幕上,一轮残月将沉未沉,几颗寒星欲坠未坠。
顾云臻和一帮内阁大臣在殿外的白玉石台阶下等待了许久,听得殿内传出皇帝的怒骂声:“一帮蠢才!废物!宣陈鹤年!”内侍总管吴得用在战战兢兢地回话:“陛下,陈医正上个月便请假回乡了。”
“快马召他回京!”
顾云臻心中一动,看来外间传言不假,皇帝为头疾所扰。诸内阁大臣也不着痕迹地互望了一眼,均在心中揣测皇帝的病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众人又等了许久,吴得用从殿内悄步出来,走到台阶下,轻声道:“今日陛下有所不便,诸位还是先请回吧。”
诸臣便各怀心事地散了,顾云臻与他们作别,出了宫,往太学而去。清晨的太学练武场上热闹非凡,两支蹴鞠队赛得正激烈。场上两队学子身着黑白两色练武服,如矫龙戏水,追逐着十二片香皮制成的皮球,场边围观的太学生则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顾云臻心中抱愧,便只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身着白色练武服的李弘哲转身接球时看见了他,喜得将球一脚踢飞,大叫道:“顾兄回来了!”呼啦一声,诸学子冲过来,将顾云臻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兄,你总算回来了,大伙正等你呢!”
“顾兄弟,没有你,我们可踢得没劲啊。”
“就是就是,把我们一丢就是这么久,虽然派了十八郎来,可也得好好罚一罚!”
有人还笑:“现在可不能叫顾兄弟,要尊称漕督。”
众人大笑,却没有常人的阿谀之意,反而透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坦荡。
顾云臻心中感动,接过皮球,笑道:“疏怠了这些日子,惭愧,我来为诸位开球吧。”
他轻松地将球颠起来,转身,再让球在脚尖上停住,然后才起脚将球高高开出。这一颠一停一踢,潇洒自如、从容无比,赢得场外如雷欢呼。
球一开出,众人顿时忘我地投入到比赛之中,战况十分激烈。顾云臻站在场边默默地看着,见场中两队球路和战术都颇有西路军之风,心中惊讶愈盛。他四处看了看,走到练武场边的一棵大槐树下,轻轻跃起,将正歪在树杈间呼呼大睡的顾十八揪了下来。
顾十八嘟囔着睁开双眼,待看清是顾云臻,喜得一把将他抱住,大叫道:“公子!”
“十八叔,你怎么会在这里?”顾云臻问道。
顾十八气哼哼地道:“公子,你把我一个人撇下就跑了,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只好呆在军粮署。后来他们都说你离家出走了,我才不相信!侯爷派人出去找,我知道不用找,你一定会回来。再后来,太学的李公子听到消息来军粮署打探,我正好闲着没事,便来教他们踢球,就说是公子嘱咐我这么做的。”
一名太学生跑过来,笑道:“十八郎,您的早点。”顾十八接过他递上的馒头,道:“辛苦谢兄了!”那太学生忙还礼道:“您太客气,您教我们踢球,才是真的辛苦。”又笑着跑开了。
顾云臻心中热浪似地翻腾,轻声道:“十八叔,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我……若是真的不回来了呢?”
顾十八啃着馒头,笑嘻嘻道:“夫人和侯爷都在这里,你怎么会不回来呢?不过你下次去哪里,好歹带上我,别再把我一个人撇下了。”
顾云臻看着他,百感交集,半晌,才点头道:“好,下次不会再丢下你了。”他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问道,“十八叔,你和十三叔是怎么入的西路军,你还记得吗?”
“我那时还小,听我哥说,当时西凉人来烧我家村子,我爹和大伯见来不及逃走,便把我们藏在同村人的尸体下面,可他们却……后来,是老侯爷带兵赶来,把西凉兵赶跑,亲手将我和我哥扒拉出来的。再后来,老侯爷看中了我哥,便将我哥和我一起收养了。说起来,我倒是沾了我哥的光。”顾十八眼神一黯,叹道,“只是我太没用,老是被我哥骂,说我不配做西路军的十八郎。”
“十八叔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他们现在踢得这么好,可全是你的功劳。眼下,我还有一件大事想拜托你。”
顾十八忙道:“公子请说,十八定当为您办成。”顿了顿,又笑,“公子现在可是漕督,手下那么多能人,我……”
顾云臻敲了一记他的额头,顾十八吐了吐舌头,二人相视一笑。
顾云臻正容道:“爹当年收了西路军十八郎,咱们也可以收养一批有资质的少年,加以训练,成为西路军下一代的十八郎。这件事,就拜托十八叔去办了。”
顾十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来干这事?”
顾云臻点头道:“是,不过不用急,三年两年、十年八载都可以。十八叔,你慢慢挑人,我相信你的眼光。”说着伸手拍了拍顾十八的肩膀。
顾十八还待再说,早课的钟声“当当”敲响,练武场边的太学生纷纷散去。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两队球员,顾云臻迎上去,笑道:“诸位辛苦了,今晚我作东,请大伙去喝两杯。下午放学后,我会来接各位。”
****
顾云臻领头走进小巷尽头那家不起眼的酒肆时,太学诸子都不禁面露几分惊讶。待伙计将几坛酒抱上来,拍碎封泥,酒香四溢,大家又都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好酒!”李弘哲更笑道:“居然有这等绝妙所在!”
这二十来人都是少年心性,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和磨合,早视彼此为兄弟一般,吃同席、睡同榻,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才好。眼见要分开几桌而坐,不知谁提议了一声,众人将店堂内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团团而坐,传杯递盏,欢笑痛饮。
吃了几钟酒,有人便开始划拳,屋里笑闹成一片。顾云臻不擅猜拳,连输数回,被灌了几盏酒,只得叫顾十八顶上。顾十八武艺不精,划拳却是个中高手,众人纷纷败下阵来。
趁着众人都拥去与顾十八划拳,顾云臻低声向李弘哲问起球队诸事,李弘哲一一道来。原来顾云臻失踪期间,云南王世子已领着德庆班进了京都,但恰逢皇帝染恙,这蹴鞠大赛只能往后推。趁着有顾十八指导,李弘哲初步确定了太学内部两队的人选,只待顾云臻回来,便可举行一场正式的比赛,选定最后应赛的十二人。说罢,李弘哲笑道:“多亏顾兄将十八郎派来,大伙儿球技多有进益。现在顾兄既然回来了,一切还得由顾兄作主。”
顾云臻十分惭愧,又觉李弘哲虽年龄比自己小,但举止稳重、思虑缜密,其气度之沉雅,自己更是远有不及,忙道:“李兄言重。我眼下漕务缠身,蹴鞠一事,还是仰仗李兄。”
李弘哲正要推辞,忽“哧”地一笑:“咱们也别再推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醉明月 她顿时气得将手中……
过得几日,其华的腿伤稍好了些,怕总不在人前露面,惹人生疑,便坐着软轿到了瑞雪堂。见青凤正教小丫环们打络子,便和静若也学了起来。正打着,顾宣进来了,顾夫人笑道:“长辈都到齐了,今天就把这事给定了吧。”说着拿起桌上一张红色的帖子,道:“阿宣,你觉得秦家如何?”
顾宣瞄了那帖子一眼,愣了一瞬,旋即道:“秦家家世自然是不错的,只不知几位娘子心性如何,但他家二公子名声似乎不太好。”
“那崔家呢?他家和咱们还带着点亲戚,你以前见过的。”
“若论人品,崔家几位都不错,但崔家老祖宗似是不喜欢我们顾家是边帅,这几年也刻意疏远我们。”
顾夫人叹道:“倒也是。”她拿起下一张,笑道,“这个我瞧着合适,萧家世代武将,老将军的这个孙女年龄正合适,听说性子光风霁月,再爽朗不过的人物。”
顾宣无奈道:“大嫂,顾家若是和萧家联了姻,圣上还睡得着觉吗?”
顾夫人泄了气,将剩下的一堆帖子推到顾宣面前,道:“这些是我和大姐初步遴选过的,你瞧着谁合适,过几日曹公家菊宴,我趁机看看人,争取过年前定下来。”她想起儿子下落不明的那段日子,犹心有余悸,“我身子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去见你大哥了。总要在闭上眼睛之前看到云臻成亲,抱上孙子才好。”
其华听到这里,动作顿住,直到静若在耳边叫“六舅奶奶”,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手中的络子已被自己打了个死结。
顾宣看了其华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嫂,这事有点难办,云臻他心里不是早就有人了吗?”
顾夫人道:“可这几个月我派人四处打探,始终找不到有一个姓齐名华的姑娘,唉……”
顾宣道:“那姑娘姓沈,叫沈其华。”
其华险些要跳起来,顾夫人连声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云臻再也没有提过她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据云臻说,二人是在青霞山相识的,那姑娘是位药农的女儿。我见云臻对她用情颇深,想着不计门第为他上门求亲,可那姑娘只留下一句话,说去了舅舅家探亲,几个月都未回来,我再派人去问,青霞山谁也不认识她,只怕云臻是被什么不正经的人给骗了,又不好同我们说。”
顾夫人和顾大姑都听得呆住了,顾大姑恨恨道:“只怕真是被人骗了,怪不得再也没有提起过。”又道,“那就事不宜迟,年底前把云臻的亲事定下来!”
顾宣道:“只怕还得征询一下云臻自己的意见才行,他也不小了……”话音未落,外间丫环笑道:“小侯爷回来了。”
顾云臻挑帘进来,给众人一一请安。顾夫人笑道:“别急着换衣服,来看看,谁合你的意?”
顾云臻低头看着顾夫人递上的年庚帖子,半晌都没有言语。
顾大姑催促道:“云臻,像你这般年纪或者在朝中任着实职的,早就成家了。今年把亲事定下来,过完年再成亲,明年年底你娘就可以抱上孙子,也好早日告慰你爹在天之灵。”
顾云臻还是没有言语,顾夫人轻声问道:“云臻,你和娘说句实话,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叫其华的姑娘?”
顾云臻半低着头,眼角余光看得见窗下那个淡绿色的身影。阳光将窗格上的祥云图案映在了她的裙裾上,如同春日杏林中那绚目的骄阳。
“六舅奶奶,你怎么打了个死结?解不开了。”
静若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其华拿起剪子,淡淡道:“既然是死结,解不开,剪掉就是了。”说着“咔嚓”一声,将络绳剪断。
顾云臻慢慢抬起头,看着顾夫人忧虑的眼神,轻声道:“以前的事,是孩儿一时糊涂,受人蒙骗。”
顾夫人松了口气,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那你现在看看,这当中有谁如你的意?”
顾云臻随手翻了翻年庚帖子,道:“看着都好,不知道选哪一个。”
顾大姑“噗”地一笑,道:“过几日是曹公家的菊宴,这些小娘子都会赴宴,到时找个机会让你相看一下。你看中了哪一位,再请人上门提亲。”
顾云臻站起来,躬身行礼,声音很轻:“一切都由娘、小叔叔和大姑姑作主。”
****
——以前的事,是孩儿一时糊涂,受人蒙骗。
其华坐在窗下,默默看着手中的络结,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侯爷回来了。”外间丫环们在娇声请安。
顾宣走进屋子,觑了一眼其华的脸色。其华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
“我来拿点换洗的东西。”顾宣在她身后站了一会,方才淡淡说了一句。
其华也懒得理他,拿起了一本诗集。
顾宣“窸窸窣窣”地翻了一阵,慢腾腾地向窗下走来。其华又转了半圈,将左臂斜支在小案几上,仍背对着他。
他在她身后停了一会,似是轻轻地放了样东西在案几上,然后就出去了。
待他的脚步声远去,其华才放松下来,她转过身子,不由愣住。案几上摆着一个用手帕扎成的兔子,正是前段时间她哄静若时做出来的。兔子的眼睛是用胭脂画上去的,红红的,正默默地看着她。
她顿时气得将手中的书册摔了出去。
****
顾七进俯仰轩时,顾宣正站在窗下浅金色的夕阳中,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有一丝微微的笑,带着难以言说的柔和。顾七莫名地心中一咯噔,轻声唤道:“侯爷。”
顾宣这才仿佛醒过神,回头。
顾七递上手中的信,道:“叶先生来信了。”
顾宣将信展开看了,微笑道:“看来,四哥还赶得及回家过年。”
顾七接过信,信中话语轻描淡写,但仔细想来,其中叙述之事却是惊心动魄、凶险万分。他遥想那个在江南掀起滔天巨浪的身影,道:“叶先生这一仗着实赢得干净漂亮,叶氏商行之名现在威震江南。”又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呼一声‘四公子’。”
“快了。”顾宣也是感喟万分,走到西面墙前。
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顾显手写的一幅字。
七年前的冬至之夜,大雪纷飞的熙州,顾显收到京城一封来信后,便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顾宣带着顾九在城外捉了只獐子,兴冲冲地跑回来,推开门,却见顾显一个人坐在火炉前喝着闷酒,双眸微微发红。他从未见过大哥那种神情,不由提着獐子,愣愣地站在门口。
顾显当是喝醉了,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到案前,执笔蘸墨,写了这一幅《小雅?常棣》。写完,他眼中竟有泪花在闪,掷笔叹息:“阿宣,什么时候能让阿晟光明正大地活过来,我死亦瞑目。”
顾宣仰头看着条幅上的字,仿佛仍能见到那夜大哥微微发红的双眸。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顾宣默立良久,转身走到案边,从暗格中取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草上飞 心中又恨又羞,顾……
顾府掌管书房的丫头叫露珠,这日清晨正在打扫,忽见顾云臻走了进来,忙放下抹布,迎了上去,道:“奴婢给小侯爷请安。”
顾云臻在书房里四处看了看,露珠陪笑道:“小侯爷要找什么书?奴婢帮您找吧。”
顾云臻眉头微微皱起,疑道:“怎么这里的书比以前少了很多?”他瞪起眼睛看着露珠,道,“我记得原先有很多孤本绝本的,是不是你偷偷拿出去卖了?”
“奴婢不敢!”露珠吓得声调都变了,赶紧拿出一本册子,道,“书房一直有造册,谁来借过什么书,什么时候借的,又是何时归还,奴婢都记着。”
顾云臻横了她一眼,夺过册子,翻到今年这一页,看着上面的名字,许久没有出声。
露珠在一边怯怯唤道:“小侯爷?”
顾云臻将册子丢还给她:“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他想了想,走到书架前,取了一本书,道:“这本书我拿走了,过两天派人送过来。”出了书房,他将书藏到袖中,往赏梅阁方向走去。
其华的腿伤一直不见好,紫英也十分发愁,二人决定找个借口出府,悄悄找个高明的跌打大夫看一看。刚出赏梅阁,前方紫薇花丛后忽然转出一个身影,拦在二人面前,正是顾云臻。
其华心“咚”地一跳,尚未来得及反应,顾云臻已恭恭敬敬地拜下,道:“侄儿拜见婶娘。婶娘这是要往哪儿去?”
其华迅速镇定下来,微笑道:“天天见的,大侄子不必多礼。我记挂着爹的病,正准备回去看一看。”
顾云臻抬起头,直视着她,笑道:“这可不巧,侄儿正想往婶娘那里借一本书。”
“哦?什么书?”
“侄儿昨日听宋先生说起,有一本《京华梦余录》,写前朝京都风物,着实绝妙,他甚是推崇。可惜他家的那一本丢失了,侄儿想起家中有这本书,便想找出来给宋先生送去。刚去书房,露珠说上个月这本书被婶娘拿走了。不知婶娘看完没有?若是看完了,可否拿给侄儿?”
其华心里一“咯噔”,却见顾云臻神情十分坦然。她知他不善作伪,便放下心来,装作为难的样子,道:“书确实在我那儿,我也看完了,不过真是不巧,我把书锁在柜子里了,翠莺她们也拿不到。不如等我回来,再让紫英给你送过去,可好?”
顾云臻盯着她片刻,缓缓让开身子:“不敢劳烦紫英姐姐,等婶娘一回,我就来拿,好尽早送去给宋先生。”
其华点头还礼,自他身边走过,直到出了府门,仍感觉仿佛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的背脊。
她登上马车,这才发现出了一身的虚汗。紫英跟着上了马车,也抹了一把汗,道:“好险。小侯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其华问道:“那本《京华梦余录》,真是咱们拿了?”
“奴婢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一本什么梦余录,不过那些书要么被咱们烧掉了,要么缺页少字的……”
其华想了想,道:“等会儿我一个人去看大夫,你在东市下车,买一本《京华梦余录》。”
****
露珠因识得几个字,被派守书房。她读的书不多,似懂非懂,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心思。这几日见自家小侯爷总是往书房跑,一泡就是大半夜,且不时来和自己闲聊,说话行事便带了几张轻狂。
这日她因一桶水和厨房的人起了争执,说了些没有分寸的话,传到顾夫人耳中。顾夫人思量一番,命人将顾宣和其华请来,将露珠之事说了,道:“阿宣,云臻也有这么大了,以往你为他习武考虑,管教得严,现在他身为漕运副总督,若再这样,外头也会有闲话。”
顾宣想了想:“确实有些不太妥当,不过,放在他身边的人,得慎之又慎。”说着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其华一眼,其华却神色颇为平静。
顾夫人叹道:“就是这个理。不过我瞧这个露珠行事有些轻狂,倒是青凤稳重,又是自小服侍云臻的,颇合我意。”
当下传唤青凤来,顾夫人一问,青凤“扑通”跪倒,只是叩头,却不说话。众人觉得奇怪,顾夫人嗔道:“有话就说,光叩头做什么?”青凤扭扭捏捏,却还是不开口。其华醒悟,悄声向顾夫人道:“这么多人问她,怎么说得出口?”顾夫人失笑:“我们都是过来人,却忘了自己做姑娘的时候了。”
其华见青凤满面彤红的样子,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又恨又羞,顾宣也恰好想起那事,向她看来,二人眼神一触即分。
其华将青凤拉到一边细问,青凤低声道:“夫人和侯爷厚爱,公子又是再好不过的人,奴婢原不敢推辞,可奴婢向来只将公子当成自家弟弟一般,万无非份之想。奴婢……奴婢……”其华素喜她性情,见她这份羞态,心中一动,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青凤羞得脸成了一块大红布,其华抿嘴一笑:“我可得提醒你,如若对方也有意,这是你们唯一的一次机会。”青凤恍然大悟,感激地看了其华一眼,她本就性情爽朗,当下便跪到顾夫人面前,道:“奴婢承蒙夫人厚爱,本该一生一世都服侍公子,为公子做牛做马,但奴婢心中实是已经……已经……”
在座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夫人固然失望,但因素喜青凤,还是决定成人之美,谁知一问之下,青凤的心上人竟是顾十八。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顾家历来有将府中亲信丫环嫁给西路军将领的传统,也不觉青凤的身份有何不妥。但紧接着顾夫人又问出来,顾十八是个木头性子,虽然也属意青凤,却一直闷在心里,不敢出口表白。众人便决定故意逼一逼顾十八,青凤早羞得躲到了隔壁屋子。
笑罢,顾夫人叹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看看吧,总得替云臻挑个妥当的人。”
****
顾云臻第二日一早见过顾夫人后,便去寻顾十八,顾十八见他来,十分高兴,道:“公子,你上次让我找的人,差不多找齐了。”顾云臻微讶,没想到他办事如此利索,便随顾十八到了城内贩夫走卒聚居的丹砂巷。
丹砂巷尾的一间民宅,青瓦灰墙,看上去十分普通。顾十八推门进去,院子里十余位少年人,有的蹲在地上喝粥,有的在追鸡,有的嗬嗬地练习胸口碎大石,还有三两女子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见二人进来,众人也不上前见礼,只起哄道:“十八爷今日可带了好吃的?”
顾十八拍了拍手掌:“大伙来见一见小侯爷。”
顾云臻将这十几人扫了一遍,从装扮上来看,有匠人,有厨子跑堂的,有江湖卖艺的,有卖花粉的孪生娘子,还有一位小尼姑。
他大感诧异,转念一想,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甚合我意。”
众人得他这一句话,感激涕零,只觉这位小侯爷毫不计较自己的出身来历,自是下定决心从此忠心效命。
顾云臻问过各人的来历及专长,得知那对卖花粉的孪生娘子姓郑。他与顾十八细细商量一番,安排任务下去,又发了银票,各人领命,各自散去。顾云臻临走前似想起一事,笑眯眯地对顾十八道:“对了,娘叫你去瑞雪堂一趟,有些话想问你。”
顾十八摸不着头脑,道:“夫人何事找我?”
顾云臻见他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心中暗道,你什么时候把青凤勾上手的我怎么不知道,面上却轻描淡写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十三叔生辰的事情,娘想问问你吧。”
顾十八是顾十三的亲弟弟,当下并无怀疑,乐呵呵地往侯府去。
顾云臻存心看热闹,便也慢慢缀在后面。
瑞雪堂中众人正在说笑,听得顾十八求见,便嘻嘻哈哈地将青凤拖出来。素梅恶狠狠地威胁她:“你敢使眼色或者打暗号,休怪我们不客气!到时让你花轿都上不成!”青凤欲哭无泪,央求道:“姐姐高抬贵手,可别玩得太过火。那傻小子发起蛮来吓死人的。”
素梅笑道:“还没出嫁呢,就帮他说话了?我今儿倒要瞧瞧他怎么个吓死人法!去,老实躲着,我不说话,你不许出来!”青凤只得别别扭扭地躲到屏风后。
顾夫人笑眯眯看着,只道:“好了好了,闹一闹就行,别太过份。”素梅笑道:“可惜大姑奶奶去了正定,否则会更热闹。”
****
顾十八入得瑞雪堂,顾夫人先东拉西扯地问了些顾十三生辰的事,最后和颜悦色地问道:“十八,你是冬月的生日,马上就要满十七了吧?”
顾十八连忙点头:“正是,夫人您记性真好。”
“有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啊?”顾夫人笑眯眯地问。
顾十八忙道:“十八愚钝,生平惟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为小侯爷扶鞍执辔,马前效力,死而后已。”
众人哭笑不得,黄氏嗔道:“什么死不死的,是问你成家的事情。”
顾十八满头雾水,挠着脑袋说道:“咱老家早没人了,就剩我和我哥。我哥也早说了,要我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夫人和侯爷对我这么好,自然这里就是我的家。”
顾夫人性子好,对顾十八循循善诱:“十八,你就真没有觉得哪个女子好?每天都盼望着见到她?”
顾十八点头道:“有啊。”
众女一下子兴奋起来,黄氏连声追问:“谁?是谁?”
“厨房的刘嫂子。”顾十八咧开嘴笑,“她做的汤饼又香又甜,我一天不吃她做的汤饼便浑身难受得很。”
众人齐齐“嘿”了一声。
吴氏见室内都是妇人,索性挑开了问:“十八,你就没想过,有人每天替你洗补衣裳,帮你准备可口的热饭热菜,天天在家里等着你归来,然后晚上再帮你热热炕头暖暖被子?”
顾十八吓得脸上变了色,连忙摆手道:“这可不行。侯爷有严令,不许人伺候小侯爷和我,我们的衣物都得自己动手洗,大雪天也只能睡冷炕头。”
“得,这是个还没开窍的。”黄氏气了个倒仰。
吴氏也急了,脱口而出道:“大夫人的意思,是要给你说个婆娘!”
顾十八一哆嗦,只当自己对青凤那点隐秘的心思叫人发现了,夫人大发雷霆,要给自己另外说门亲事,他吓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想说婆娘,我现在忙得很,没、没有时间陪她……”
黄氏好奇地问道:“侯爷和小侯爷都没派过你什么正经差事,你每天不见人,究竟在忙些什么?”
顾十八忙道:“我每天寅时三刻就起来了,陪小侯爷练武。吃过早点后便要去太学和李公子他们一起练球,等他们上课去了,我就去云南王别府偷看德庆班的人练球,等李公子他们下午放学后再练一会,回到府中便已是哺时了。”
吴氏道:“这些是正事,可娶婆娘又不是要耽误你的正事,只要你晚上回家陪她睡觉就行。”
顾十八低下头,嗫嚅道:“我……我晚上并不是一个人睡的……”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吴氏紧紧扣上门,顾夫人肃容问道:“十八,你说句实话,是不是有什么轻浮之人晚上来敲起舞堂的门?”
顾十八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唉,你们误会了。这不是天冷了吗?我那毛驴在马厩中总是叫唤,我疑心它怕冷,就把它牵到我房里,给它垫了床被子,有时候它还跳到炕上来和我一起睡。”
众人面面相觑,都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顾夫人茫然问道:“什么毛驴?”
“就是去年在围场,侯爷遭人行刺,小侯爷当时赶去救他,大伙儿都把马骑走了,我找来找去,只有一头拉车的毛驴,便骑了它去追小侯爷。回来之后,这毛驴就跟上我了,我走到哪,它跟到哪,别人喂的东西它也不吃,我、我就把它给养了起来……”
其华心中一动,青凤却在屏风后啼笑皆非。
****
素梅心一横,道:“夫人您问完了吗?这边这件事情可有些急。”她喝一声,“把那丫头带出来!”
婢女们把青凤从屏风后拖出来,按在顾夫人面前跪下。顾十八吓得险些跳了起来,一颗心忐忑不安,想问却又不敢问。
这边顾夫人端着表情道:“十八郎,你先忙去吧。”
顾十八只得磨磨蹭蹭往门口走,忍不住回头看了青凤一眼,青凤正想使眼色,素梅已一把将她按住,道:“夫人是赏脸给你,别不知好歹!明天萧家就来抬人,你等着上花轿便是!”
顾十八双腿一颤,只听素梅又道:“来人,把她关起来,明天直接绑上花轿!”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曹园宴(上) 若不把他找出……
曹琛是威宗年间最负盛名的夫子,曾任国子监祭酒,又多次出任会试主考官,威宗朝半数官员出自其门下。他不仅学识渊博,且秉承孔圣公之道,有教无类,天下士子莫不景仰。
曹夫子甚爱菊,致仕归隐山林后,在京郊狮山修建了一座菊园。每逢秋季,满园名菊盛开,他便广邀亲朋好友,对酒射覆、登高望远,人称“曹园宴”。
这年,为了等一品极稀有的“瑶台玉凤”盛开,直到十月底,京都各名门望族才收到了曹园菊宴的请帖。
曹琛特别在帖子中注明,由于金门镇毁于大火,遭难的百姓无家可归,他准备将曹园菊花赠予出席宴会的仕宦戚贵,与宴者则认捐钱物,不拘多少,都用于金门镇的重建。
满城皆赞曹琛有古君子之风,曹园菊宴一帖难求。
第二日又有消息传开,漕帮新任帮主李光荣上书朝廷,漕帮存在方圆钱柜的历年所得,除了留下修建义冢堂和育孤院等必要钱银外,剩余款项将悉数捐给金门镇的受灾居民。
京都上下顿时对这位新任漕帮帮主交口称赞。皇帝即使仍为头疾所扰,也龙心大悦,他不便封赏李光荣,便下旨册封李光荣之母为五品县君。
菊宴帖也送到了纪阳侯府。顾曹两家交情颇深,故菊宴这一日,顾家阖府出动。除了呆在漕运司主持码头重建的顾云臻,一家子人十余辆马车,在麒风营军卫的护拥下,辰时初便出发前往狮山。
一行人到达曹园时,曹园门外的骏马香车已排出了数里远。曹琛的大儿子亲自引着顾宣入园,看见顾宣进来,曹琛抛却了大儒应有的庄重仪态,快步走下台阶,上来抱了抱顾宣的肩,道:“你小子,平日里也不来陪老夫喝酒,非得下请帖你才来。”
顾宣笑道:“每次来喝你的酒,你就一副被偷了心肝宝贝的样子,让我怎么敢来?”年龄相差近五十岁的二人相视大笑。
曹园菊宴名动天下,宴席设于菊园中的隐楼。男宾在楼下斗酒射覆、听曲观舞;女客则在楼上倚栏远眺,赏满园秋菊。
为了追回顾十八,其华的腿伤又发作了,一直没有好利索,上楼之后便坐在栏杆边敛眉端坐,作娴静斯文状。各府女眷见到传说中的相府长女、纪阳侯夫人,都过来拜见并暗中观察。所幸其华在宝清宫随女史学习礼仪时十分用心,又有紫英暗中提点,倒也不曾失仪。众夫人背地里不免感叹两句:虽说自幼在尼庵长大,但毕竟是安邑苏氏、相府长女,确实端庄体面、娴惠知礼。
其华应付着这些贵戚娘子,正有些不耐,忽听楼下一阵喧哗,不多时曹大公子的夫人引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进来,笑道:“这位是李老夫人。”
众人便知这位是刚刚被封为县君的漕帮帮主李光荣之母。有不动声色上来见礼的,有站在旁边暗暗打量的,也有不屑一顾的。
李老夫人满脸笑容,只目光掠过东边栏杆时神情变了变,旋即又恢复如常。不多时,她一副憋急了的样子东张西望,曹大公子夫人忙命婢女引着她下了楼。便有人掩帕而笑,窃窃私语道:“终究是织补娘……”
其华也在紫英的搀扶下起身,趁着众人不注意下了楼。到了园子西北角的僻静处,便见李老夫人站在紫藤花架下。见她过来,李老夫人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近旁,将她拉到花丛深处,嗔道:“你这丫头,把我们瞒得好紧!”
其华忙道:“干娘见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说到“苦衷”二字,她心有所感,鼻中酸楚,低下了头。
李老夫人满肚子的话便问不出来了,只得叹道:“当日你舍命救那顾小侯爷,又不许我们说出真相,我便知道你身份不同寻常,却没想到你竟是……唉!”
其华于她话语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关怀之意,她终究只得十七岁,这几个月来迭遭大变,孤身与豺狼周旋,实是疲倦到了极点,加之身上还带着伤,这刻再也支撑不住,眼圈瞬时便红了。
其华哽咽道:“干娘……”
李老夫人怜惜地揽她入怀,轻抚着她的背脊:“好好好,干娘不问,干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做一定事出有因,你只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
其华越听越是难过,不敢放声哭,埋在她怀中低声抽咽。
李老夫人知道她这是积郁日久,索性由着她哭,只将她轻轻地拥在怀中。
其华哭了一通,心里平静多了,她将头搁在李老夫人的肩膀上,轻声道:“干娘,谢谢您。”
“傻丫头,说什么谢不谢的。”李老夫人道,“我喜欢你,并不全为你救了我的性命。而是你这丫头聪慧机敏,又有情有义,颇对我的脾性。你便是做什么,我和你光荣哥都会支持你的。”
其华心中感动,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李老夫人温声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不碍事。”其华摇了摇头,又直起身子,看着李老夫人,道,“干娘,那晚船上人多,我又走得匆忙,有件事情来不及告诉光荣哥。听说您被圣上封为县君,受邀出席此次菊宴,我便也来了。”
李老夫人便知事情要紧,忙道:“什么事?你说。”
其华道:“那晚我跳下水去救顾小侯爷,可我武艺不精,救人不成反被刺了一刀。当时小侯爷已经昏死在我怀中,而我也失血过多,根本游不动了。那名水师士兵又提着刀子追了上来……”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李老夫人仍听出了当时的凶险。那晚她只知道其华受了点伤,却不知道过程是如此的惊心动魄,不由紧张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其华露出回忆的表情,轻声道,“眼见我和小侯爷就要同时丧命,忽然有一个人游了过来。”
“哦?”李老夫人十分惊讶,连声道,“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其华摇了摇头,道:“此人不论水性还是武功都堪称一流,可他又要救小侯爷,又要救我,便有些顾此失彼,被那士兵在肩头刺了一刀。我知道形势危急,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小侯爷拖开了些,那人才腾出手,将那名士兵毙于刀下。
“再后来,他把我和小侯爷拖上岸,我正想向他拜谢救命之恩,可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醒来后便不见了他。”
李老夫人疑道:“你怀疑这个人……”
“嗯,我怀疑他是漕帮弟子。如果是官兵,救了小侯爷一定会去邀功的。可他把我们拖上岸后便再没露过面,还是我苏醒后,跑去通知官兵接的小侯爷。我想请光荣哥把他找出来,一来要拜谢他的恩情,二来他身手高强,光荣哥可收为心腹,以作他日之用。”
其华只不好说,她苏醒后是躺在芦苇丛里,而顾云臻则躺在河滩上。显然那人也知道她不愿意让顾云臻知道是她救了他。她深切怀疑这人就是老侯爷留下来的那个心腹,一直潜伏在漕帮之中。毕竟顾云臻于漕帮一案中屡有奇遇、立下大功,又得此人舍命相救,只有这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曹园宴(下) 侯爷的伤可好……
顾云臻不喜应酬,故先一日便找借口去了漕运司。可这日他去漕船上找李光荣,却听说因为捐款重建金门镇,曹公对李光荣的高风亮节甚为赞赏,下帖邀请李光荣和李老夫人参加菊宴,二人一大早便往曹园去了。
顾云臻只得也往曹园来。
曹顾乃通家之好,仆从们都认识他,也不用禀报,便恭恭敬敬地将他引了进去。
曹琛世家出身,博学风流。他这日请来了京都有名的歌姬,每有名士赋以咏菊佳作,便由她们当场谱唱。宴上又设酒令射覆,对不上的人需得给出对者系上茱萸囊,再与名伎合唱一曲方能过关。
这些贵族名士到了曹园,也都放下了平日的端庄仪态,斗酒射覆、歌咏为乐,楼中一时十分热闹。
顾云臻入隐楼时,令签恰好传到了李光荣手中。在座不是王公侯爵便是饱学宿儒,都在心底瞧不起这位出身草莽的江湖帮主,皆含着别有意味的笑,等着看他如何出丑。
李光荣昂首阔步,走到廊下那盆“瑶台玉凤”前,环视一眼众人,吟道:“若得瑶台引玉凤,何需铜雀锁二乔?”
这句诗只称得上工整,但对江湖草莽来说,也算难得了,众人便稀稀拉拉地喝起了彩。李光荣抱拳谢过,从容归座。
但席上有数人听到这句诗后都微微地变了脸色。曹琛将身子侧仰,凑到宋怀素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叹道:“此子野心不小啊!”宋怀素低头看着酒盏,轻声道:“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顾宣也微微皱了眉头。
这时顾云臻进来,恰好听到李光荣这句诗,高声喝彩。众人被他带得又连声叫好,楼中恢复了热闹景象。
顾云臻坐到顾宣身后,顾宣瞥了他一眼:“让这么多长辈等你,成何体统?”顾云臻忙去曹琛面前请罪,刚归座,但听鼓声一响,令签又传出来了。
这一令恰好由李惟成发出,传到了顾云臻手中。待馨钟击响,顾云臻仍没有对出来,便有老翰林笑道:“小侯爷快给小侯爷系茱萸囊!”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众所皆知,小武安侯与小纪阳侯积怨颇深,还曾在朝堂上打了一架,此刻要年少气盛的顾小侯爷向李小侯爷弯腰低头,只怕会再起争端。
顾云臻却大大方方取了茱萸囊,走到李惟成面前作了个礼,笑道:“小侄为世叔佩囊。”说着低头弯腰,恭恭敬敬地将茱萸囊系在李惟成腰间,又为他斟了杯菊华酒,方去歌姬身边取了筝鼓,相和唱了一曲,这才退回顾宣身后。
李惟成悻悻地喝了酒,低声对旁边的田家大公子田璘道:“这小子转性了?”
田璘这时节还轻摇着折扇,笑道:“莫非你还想在曹公的菊宴上与他打上一架不成?”李惟成想了想,笑道:“算他识相。”
时近正午,忽然刮起了劲风,吹得满地的菊瓣打着漩涡儿。楼上不知是哪位女宾的帕子飘了下来,惹起一阵骚动,顾云臻便往窗外瞧了瞧,恰见其华带着紫英正往园子里走。
她走得仍有些艰难,顾云臻视线凝在她的步伐上,正在思忖,却见苏敬修缀在其华主仆身后,鬼鬼崇崇地也往园子里走。
顾云臻心生疑云,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跟过去看一看,便向顾宣道声要去更衣,悄然离开了隐楼。
他见苏敬修是往园子西北角去的,便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走。这菊园依照江南园林格局而建,颇是心思奇巧,顾云臻险些迷了路,好不容易转出菊花丛,隐约听得前面苏敬修在大呼小叫,忙紧赶两步,恰听得他嚷出那句——
“……不过是咱们苏家养了十多年的野种,是爹派到顾府去刺探消息的,你还真以为你是相府大娘子?当年为了一只猫,你把我打个半死,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迟早有一天让你死在我手上!”
顾云臻的身形便凝在了菊花丛中,直到其华抬起头,与他目光相触,脸色“唰”地变得雪白,他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
紫英见顾云臻从花丛中走出来,也骇了一大跳。
其华不知他究竟来了多久,又是否看到了自己与李老夫人相会。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容,道:“大侄子怎么也出来了?”
顾云臻正要说话,忽然发现其华裙子上靠近左腿腿根的位置隐约可见一团红色的血渍。其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所幸紫英有急智,灵光一闪,上前看了看,道:“唉呀,这什么时候溅上的果酒?宫中赐下的料子,也不知道洗不洗得干净……”
其华顿时顺着紫英的话道:“方才不小心溅上的,洗不干净就洗不干净呗。”又向顾云臻淡淡道,“大侄子慢慢逛,只别迷了路,这园子太大了。”说罢忍着剧痛,带着紫英,脚步平稳地往回走。
顾云臻见其华脚步轻松,和紫英有说有笑,一时也以为是自己联想得太离谱了。可其华那日在顾府门口抚着左腿的样子,还有苏敬修的那句话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桓,挥之不去。
——那一日,青霞山的霏霏细雨中,她明明说,她爹是苏理廷的堂弟,娘是一名外室,为了攀附权贵,她才嫁给小叔叔的。
回到隐楼,顾云臻仍神思不宁、心不在焉,直到李光荣向他连使了几个眼色,他才清醒过来,悄悄离席,随着李光荣离开了曹园。
****
随着名伎赵四娘一曲唱罢,菊宴进入尾声。宾客们酒足饭饱,便要去后山登高望远,顾宣却起身道:“贱内前段时日崴了脚,顾某就不作陪了,诸位可得给曹公多簪几朵花才是。”
众人便纷纷起身,目送他离席。出得大门外,顾宣虚扶着其华登上马车,恰好曹二公子对他的夫人说了句调笑的话,曹二夫人重重地掐了他一下,低声嗔道:“你瞧瞧人家相敬如宾的样子,哪像你这样不正经?”曹大公子低笑道:“人家是新婚夫妻,相敬如宾才是对的。你我老夫老妻了,还假正经做什么?”
其华上了马车,颠簸得几下,觉得伤口越发疼了。她怕顾宣看出异样,只得绷直了腰坐着,双手紧捏着帕子放于身前,挡住裙幅上的那点血迹。
顾宣本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忽地睁开眼看了看其华。其华被他这眼看得有些不自在,顾宣却没说什么,只敲了敲车厢,马车便停了下来。
顾宣钻出马车,道:“我骑马。紫英,你上来陪夫人。”
紫英正悬着心,忙手脚利索地爬了上去。她从怀中掏出伤药,急急将其华的裙子往上捋,待看到绷带上大团殷红的血迹,不由吸了口凉气,压低声音道:“夫人,您可不能再乱走动了。”
其华苦笑道:“我也知道不宜乱动,可今日不来不行。”
回到赏梅阁,其华觉得伤口愈发疼了。紫英再度解开布条看了看,愁道:“看来普通的金创药不抵事,这可怎么办?”
其华到陪嫁的箱子里翻了一回,没找到自己在青霞山时磨研的那瓶“止血生肌粉”,只怕是遗失在水榭中了。她想了想,道:“那日听七郎君的夫人说起,西路军中的金创药是最好的。”
紫英道:“可您这伤不能让黄夫人知道。”
“俯仰轩中肯定有。”
“侯爷武功那么高强,再加上俯仰轩四周都有军卫值守,要想偷瓶药出来,只怕……”
其华思忖片刻,问道:“先前在路上似乎听见他们在说,小侯爷的那匹马今日没有骑出去?”
“是。说是请了西域来的匠师为府中的马儿打马掌,这几日都关在栏里,不会被牵出去。”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疑云重 谁也没有注意到,其……
瑞雪堂外的几株枣树今年硕果累累,这日天气甚好,其华领着静若和顾七家的胖小子在树下打枣子。顾夫人前一日去菊园出席宴会时累着了,本神思恹恹的,可听着小孩子叽叽喳喳的欢笑声,不禁气色都好了几分。
顾宣进来,正看见顾夫人拥着薄毡坐在廊下,阳光将她唇边的笑容映得格外温柔。
顾宣移开目光,见其华正举着竹竿在扑枣树尖上的几串大枣,可她踮起了脚仍够不着,静若急得埋怨道:“六舅奶奶,你为什么不长高点!你肯定是小时候不听话,不肯多吃饭!”
满园子的人便都笑了起来。
顾宣唇角也勾了勾,走上前接过其华手中的竹竿,道:“我来吧。”
其华揉着发酸的脖子退开两步,暗中对静若和胖小使了个眼色。胖小便扑了过去,嚷道:“我来扑,侯爷您抱着我扑!”静若也抱住顾宣的大腿,叫道:“我也要扑!六舅爷爷抱我!”她又去推胖小,怒道:“你走开些!这是我的六舅爷爷,又不是你的!”胖小不甘心,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紧了顾宣的另一条大腿。
顾夫人看着顾宣被两个孩子抱住大腿扭来扭去的样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素梅忙再递上一根竹竿,哄道:“都有,都有。”
顾宣犹豫片刻,只得俯身先用左手将静若抱在怀里,但明显动作有点慢。他又伸出右手,胖小便像猴子般爬上了他肩头。
两个孩子各自拿着根竹竿乱扑一气,静若终究太小,枣子没打到,竹竿反而掉到了地上,她急得往前一扑,叫道:“我的竹竿!”
她扑得甚急,顾宣险些没有抱住,急忙使了一把力,这才将她搂了回来。可不知是不是用力太过了,他身形竟有点站立不稳的样子,还皱着眉头吸了一口冷气。
黄氏正挺着大肚子进来,见胖小赖在顾宣的肩头,大喝一声:“死小子,还不给老娘滚下来!”
胖小吓得手忙脚乱地爬下来,静若却仍抱紧了顾宣的脖子,不肯松手。
顾宣动作缓慢地将她换到右臂抱着,和声问道:“还扑不扑?”
其华缓步走过来,她望着顾宣,轻声道:“官人是不是穿得太多了,怎么这么多汗?”说着举起帕子,作势要替他擦拭汗珠。
顾宣身子微微一侧,躲开帕子,淡淡道:“日头太盛,热着了。”说罢抱着静若往廊下走。
静若趴在顾宣的肩头,向其华眨了眨眼睛。其华点了点头,静若便得意地笑了。她先前可和六舅奶奶说好了,若是能让六舅爷爷同时抱着她和胖小哥哥扑枣子,明日六舅奶奶便会带她去逛西市。
顾宣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问道:“枣子没扑到,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静若扬着头,得意万分地说道:“这是我的秘密,谁也不告诉。”
满院人看着静若得意地皱起鼻子的样子,都笑了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其华的眼神一直凝在顾宣的左肩上,而那处,正隐隐约约渗出一点血渍。
****
第二日仍是暖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紫英带着众婢将被褥拿到院中铺晒,进来却见其华魂不守舍地坐在窗下。
昨日从瑞雪堂回来后她便一直是这种状态,紫英也不知是怎么了,上前低声细语地问道:“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其华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拿起桌上的一面铜镜,蹒跚地往外走,紫英忙追上去,扶着她避人而行,待走得满头大汗,到了内院的西南角,其华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有扇小门,推门出去是一条夹道,穿过长长的夹道,便是顾府别院的那方小湖。湖中央则是当日成亲时用作喜房的水榭,也是其华这半年来的噩梦发端之地。
其华站在小门前怔怔发愣,紫英不知她究竟是怎么了,推了推她:“夫人?”
其华一个激灵,仿佛这时才清醒过来。可她并没有推开小门,而是走向院墙边的一棵大树。此时已是冬初,树叶尚未落尽,其华将铜镜别在腰间,忍着伤口处撕裂般的疼痛,吃力地攀上了树冠。
这棵树极高,坐在树杈间可以遥遥望见湖中央的水榭。其华低头抚摸着光滑的镜面,心中轻轻地讪笑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唐可笑的念头。
可尽管觉得这想法太过荒唐可笑,她还是慢慢将铜镜举了起来。
乌豆小的时候,每逢阳光灿烂的天气,其华便会和它玩一个游戏。她会将铜镜对准天上的太阳,调整好角度,铜镜折射的光芒便会在地上形成小小的光团,只需动作轻微地晃动铜镜,光团便会在地面不停跳跃。尚是奶猫的乌豆对一切移动的事物很感兴趣,不停去扑罩移动的光团。一人一猫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直到乌豆越吃越胖,也越来越懒得动弹,这个游戏才作罢。
其华将铜镜调整好了角度。
这日阳光格外强烈,铜镜又比较大,炫目的光芒很快便在镜面上暴起,投到远处的湖中央。紧接着,这团细碎的光芒投到了水榭的柱子上,快速移动。
乍一看,像是有人从窗外迅疾地爬上了水榭的二楼。
那一夜,她正是这样爬上水榭二楼的。
没有人发现她。
像是老天爷都在帮她,她顺利地、奇迹般地偷听到了顾宣和顾七的密谈。
也正是听到了那番对话,她才隐忍了下来,配合顾宣演着一场又一场戏,不敢向顾云臻说出一丝真相。
可若是那番话,是有人故意让她听到的呢?
那夜,是有人故意放任她爬到二楼的呢?
其华继续晃动着铜镜。
不过瞬息的工夫,别院四周的角楼里便有了动静,数名守卫出现在窗口,打出了旗号,有两人解了小舟,往湖中心划去。
紫英在树下仰得脖子都快酸了,才见其华从上面慢慢地滑落下来。
她脚尖触地,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上。紫英忙将她扶住,只见她面色发白,初冬的天气,她的额边竟然迸出了豆大的汗珠。
****
“六夫人,您怎么来了?”
“十八郎,我来看看你养的这头毛驴。”
“看这驴?”
“是啊,听十八郎所言,这驴颇通人性,我挺好奇的,便来看看。”
“嘿嘿……要说通人性,黑子确实要胜过其它的驴,便是玄燕也比它强不了多少。”
“原来它叫黑子,挺有趣的名。不过,十八郎,你晚上带着它睡,就不怕它到处那啥的,熏着你家小侯爷?”
“它聪明着呢,从不在起舞堂乱拉。”
“哦?这可通灵了,哪里捡来的?”
“也不是捡的,就是之前给咱们侯府拉粮草重物的驴子,今春围场行猎,小侯爷他们把马都骑走了,我也是百般无奈才骑的它,谁知就被它给赖上了。”
“你骑着它,就追上你家小侯爷了?”
“哪能啊,还是小侯爷回头来接的我。”
“他不是要去救你家侯爷吗?为何还回头接你?”
“那是因为我哥晕过去前,说只有我才认得路,小侯爷才回来接我的。”
“十三郎?他受了伤?”
“是啊,都是毕长荣害的。马球赛的时候他派手下暗算我哥,幸好我哥命大,只脸上受了伤。所以当时侯爷被派出去猎虎,他就留在营地中。后来,我和小侯爷听到那毕家娘子的说话,小侯爷比我聪明,猜到其中有蹊跷,跳起来就去找我哥。我哥就推测出他们要害侯爷,然后他们就骑马赶去救人。等我回到营地,就只剩下黑子了。我听我哥的手下说,好像是小侯爷交友不慎,误将有毒的药粉拿给我哥疗伤,我哥中了毒,半路就昏过去了。”
“你这话绕的,我都糊涂了。小侯爷当时没和侯爷一起去猎虎?”
“唉,还不是因为那个不要脸的毕娘子,害得小侯爷和侯爷吵了一架。侯爷后来骂我没用,小侯爷又为了维护我和侯爷杠上了,便没有和侯爷一起去猎虎。”
“毕娘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
****
“青凤,你这手真巧。”
“六夫人,您怎么来了?拜寿的都走了?”
“嗯,再不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神策军(上)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便……
进入初冬,萧疏疏刮了几日北风,院子里的梧桐叶便落了个干干净净。苏理廷站在书阁窗下,望着满院枯叶,心中涌起几分苍凉寥落之感,旋即又惊觉自己是不是将要步入天命之年,竟也会如同耄耋老人般伤秋悲冬。
正怅然失神,其华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爹。”
苏理廷转过身,微讶道:“你怎么回来了?”又盯着她的腿看了一眼,道,“你这腿究竟怎么回事?”
其华将他扶到椅中坐下,轻声道:“女儿这次回来,就是要与爹说这事。”说罢扶着伤腿慢慢跪在地上,泣道,“女儿向爹爹请罪。”
“这是怎么了?”苏理廷皱起了眉头。
其华抽噎道:“女儿以往年幼无知,受顾宣蒙骗,致使爹爹被他要挟,实为罪过。”说罢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苏理廷怃然长叹:“你终于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其华低下头,轻声道:“女儿知道错了,日后定会牢记爹的训导,事事以我苏家为重。”
苏理廷大感欣慰,将她拉起来,道:“这就对了,你要知道,这里才是你的家,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嗯。”其华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道,“顾宣虽居心不良,但现在他也放松了警惕,我已能顺利出入顾府的每个角落,那日甚至还进入了会贤堂。”
“哦?”苏理廷精神一振。
会贤堂,那可是顾家机密所在。
“只是我刚进去,顾七便来了。怕被他发现,我从窗户跳了出去,这才崴伤了脚。怕露馅,只得说是回娘家的时候……”
“爹明白了。你放心,日后若他们有疑心,爹自会替你遮掩一二。”
“谢谢爹爹——”其华展颜而笑,她绕到苏理廷身后,替他按揉着肩膀,娇声道,“爹,女儿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向您讨教。”
其华手指按上苏理廷肩头的一瞬间,他的背脊骨不由自主地一僵。多年来,他秉承严训之道,家中儿女见了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儿,何曾有过这种亲昵的举动。他下意识地想呵斥,可其华按捏得十分舒服,让他常年酸痛的肩膀轻快了许多。他犹豫片刻,终于慢慢地放松下来,享受着这份罕有的天伦之乐,口中淡淡道:“什么事?”
其华边按边道:“爹,我在顾家总不能做个睁眼瞎,得知道顾宣他们的一举一动,才好为您筹谋打算。眼下顾宣不怎么防着我了,俯仰轩我都进得,朝廷邸报、熙州的奏表甚或西路军中那些将领写给顾宣的信函,我也能看到。可那些公文卷宗枯燥晦涩,我总是看不懂,甚至连里面提到的人是谁都分不清……”
苏理廷失笑道:“你既不是朝廷大员,又不是积年老吏、案牍高手,自然看不懂。”
其华软语央求道:“那您教教我啊。我若是看得懂,自然就知道西路军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日后若有变故,也能未雨绸缪、早作防范了。”
苏理廷坐直了身子,沉吟道:“你想得周到,倒是我疏忽了。只不过要看懂那些公文卷宗,首先得知道朝廷与地方的官场以及各路帅府之间是怎么运作的,还需知道重要官吏的出身、履历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几日你就留在家中,我为你详细分解。”
****
日暮时分,紫英掌起灯烛,见其华仍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由好奇地问道:“夫人,大夫人派了人来接您,您也不回去,只在这里看这些公文卷宗,到底在看什么?”
其华没有回答,依然埋首于案牍中。过了许久,她才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道:“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弄明白。”
“什么事情?”
其华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越来越黑沉的天色,轻声道:“我想知道——今年春狩前后,朝中、苏家还有顾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望着黑暗逐渐将天地万物吞没,心情也如同这暮色一般迷蒙。
到底是不是他?
若不是,为何他左肩有伤,还百般遮掩?
若是,那他对顾云臻到底是何用意?
若真如青凤所言,他舍身救顾云臻,为何后来又会做出那些事情?
嘉和公主和亲西凉,春狩,十三郎的受伤,突厥人的刺杀,而后便是……那些种种巧合,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紫英道:“夫人何不直接去问苏相?”
“不行。”其华断然道,“以爹之精明,我若直接去问他,一定会引起他的疑心。”
“那您在这里看这些邸报什么的,就能弄明白了?”
“紫英,你可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公文卷宗,能看出很多名堂的。有时候只是刀笔吏们随意的一句话,就能翻云覆雨、扭转乾坤,甚而掀起朝堂轩然大波。”
“哦?”紫英也来了兴趣,“夫人,您给奴婢说说。”
其华拿起一份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公文,道:“这是世宗时的一份公函。永嘉三年,镇州的年贡上京,随附了镇州刺史的一封公函。这份公函再普通不过,只最后提了一句——今年镇州下辖的邵县连遭山洪,浸坏了存放在县衙中的丝绢,邵县盛产桐油,便将丝绢折算成桐油,进贡给朝廷。
“这种做法很常见,哪里的特产当年欠收,便会用别的物产来代替,单看这份公函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可是,加上漕运司的这一份呈文,便掀起了世宗朝的一场大风波。”
“哦?”紫英看了一眼,泄气道,“都是些算筹之数,奴婢哪看得懂这个。”
其华笑道:“看着是头大,可若是沉下心来,就能发现蹊跷。你看,这里是漕运司来年欲打造的漕船数目,与往年相比多了一成。呈上去后,世宗觉得与往年的造册有出入,便随口问了一句。漕运司官员奏答,说是今年仓存的桐油数量比往年多了很多,怕变质坏掉,所以明年的造船计划便多了一成。
“世宗便问桐油为何会多了这么多,底下官员一查,说是今年邵县以桐油抵丝绢。到了这一步,有经验的官吏便听出来了,这么多桐油折算成丝绢,绝不可能仅仅是邵县的丝绢被水浸坏了,起码得是镇州全郡的丝绢数。为何镇州进贡的丝绢全部由邵县承担了呢?
“世宗便命人去查,原来是越国公纵容家人在镇州的富县大肆霸占良田桑土,富县本是产丝绢的大县,被越国公这么一闹,丝绢产不出来,只得摊派到邵县头上。富县和邵县百姓都苦不堪言,却又慑于越国公的权势,敢怒而不敢言。
“当时镇州刺史幕中的执笔师爷是邵县人,他看不惯越国公的所作所为,又想为家乡百姓喊冤,便想出了这一招,果然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越国公的政敌趁机揪住这件事穷追猛打,最后逼得世宗将越国公削爵为民,把他霸占的良田都还归原主。”
紫英听得直吐舌头:“这么厉害,奴婢以后可再也不敢小瞧府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神策军(中) 可就是这样坚毅如铁的人……
“霍某今日不请自来,失仪之处,还请苏相海涵。”
“岂敢,霍公驾临寒舍,真乃蓬荜生辉。”
见苏理廷的神情有些拘谨,霍小仙朗声笑道:“苏相且放宽心,霍某今日来,是向圣上报备了的,不算结交朝臣。”
苏理廷连道不敢,将霍小仙引入屋中坐下。
霍小仙欠身道:“是这么回事,圣上今日忽然念起大公子写的字,所以我来问问苏相,府中是否还存有令兄的手书?”
苏理廷怔了怔,缓缓道:“当年家兄不幸病殁,家母痛断肝肠,为免她睹物伤心,家父不得已将家兄的衣物和手迹都丢到火中烧掉了。”
“这可就……”霍小仙满面遗憾地叹道,“圣上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了大公子,还和霍某回忆起了很多往事。唉,若是知道连苏相这里也没有了大公子的遗物,圣上不定怎么难过。”
苏理廷忙道:“烦请霍公禀奏陛下,都是臣的罪过,还请陛下勿以家兄为念,否则家兄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
霍小仙叹道:“既是如此,那也没有办法,霍某只得回去如实禀奏了。”
他话虽这样说,却没有起身告辞。苏理廷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往门外看了眼,不禁微微变了颜色。
只见廊下正束手站着一名青衣小帽的仆人,见苏理廷目光投过来,他忙紧走几步进来,叩下头去:“小的见过十三公子。”
安邑苏氏人丁兴旺,苏理廷在族中排行十三,他不知道族长的管家苏平怎么会千里迢迢地来到京都,又怎么会由霍小仙带了进来。他心念电转,口中道:“起来吧,家中怎样?”
“回十三公子的话,家中一切都好。”苏平口齿流利地禀道,“只六老夫人心疼十五公子英年早逝,郁郁不乐,犯了心疾,族长虽为她请了名医延治,但还是没能挺过去,于上个月去世了。族长知道十三公子您与六老爷一家感情深厚,此番还托了霍大总管派往安邑公干的军爷送来续命的人参,特命小的随军爷车驾来京都,给十三公子您报丧。”
苏理廷怔了片刻,面露悲戚之色,叹道:“六婶也算是高寿了。你先下去吧,回头我再问你话。”
待苏平退下,霍小仙站起来,负手打量着室内陈设,尖声细气地道:“苏相也莫太伤心,虽然苏六老爷对你有恩,但你于危难之时收留了十五公子的遗孤,还为她寻得了天下少有的好亲事,已是对得住他了。只是——”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眼神盯着苏理廷,缓缓道,“苏娘子的亲祖母去世,按制,她要守孝。纪阳侯那里,苏相打算如何去说?”
苏理廷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陡然加快,冷汗黏糊糊地贴着后背。他勉力摄定心神,叹道:“我那堂侄女多年来流落在外,与她祖母从未见过面,眼下又顶着我长女的名份,守孝只怕多有不便。苏某在这里谢过霍公,派手下到安邑公干,还想着顺道帮苏某送礼,这份情义,苏某实在是无以为报……”
霍小仙微微而笑:“也是凑巧,从围场回来后,神策军便奉了圣上之命保护纪阳侯府。苏娘子恰于那时夜访顾府,职责所在,霍某便派了人去往苏娘子籍贯之地暗访,查得苏相所言句句属实,若是圣上回头问起,霍某定会如实禀报。”
话说到这份上,苏理廷便知霍小仙已对其华的来历起了疑心,今日只怕不能善了。他按定心神,拱手道:“霍公,请。”
****
案几上的红泥小火炉里,淡紫色的火苗腾腾地跳跃着,将酒烫得温热。苏理廷提起酒壶,斟满杯子,推到霍小仙面前。
霍小仙却不急着举杯,而是摩挲着酒盏,浅笑道:“古有曹刘煮酒论英雄,苏相才智不逊于曹刘,今夜得和苏相促膝长谈,实乃霍某之幸。”
这话说得有些惊心,苏理廷放下酒盏,静静等待着下文。
“明人不说暗话,霍某今夜来,想请问苏相一句话。”
“霍公请说。”
“纪阳侯府的顾氏叔侄——”霍小仙盯着苏理廷,缓缓道,“不知苏相怎么看?”
苏理廷沉吟片刻,道:“顾宣年少之时有些轻狂,但接任帅职后,让人刮目相看,冷静沉着、坚毅隐忍不逊于其兄,长袖善舞、杀伐决断、凶狠毒辣犹有胜之。这顾云臻嘛——”他嗤笑了一下,道,“霍公识人甚明,不需苏某多言吧?”
霍小仙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举起酒盏啜了一口,忽然间转了话锋:“霍某年少时家贫,父母无奈,六岁时便将我送给一名游方的道士,只求我能活命,有口饭吃。”
苏理廷知他言不虚发,忽然间讲起古来定有深意,便凝起心神静听。
“那道士带着我四处漂泊,以给人斋醮祈禳、顺便卖点丹药为生。可他性子古怪,又倔强又冒失,说话还爱得罪人,经常十天半个月没有进项,我跟着他,吃了上顿没下顿,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某日我们到了潭州境内,听闻某富户家中闹鬼,可城中两个知名的道观为了抢生意掐得正欢。我师父听了,便找到那富户家中,说是只要一吊钱就可以捉鬼。那富户往两个道观中使了无数银钱还未能摆平,正是头疼之时,便满口答应,我师父得了银钱,当天晚上便将那鬼捉住了。”
苏理廷叹道:“只怕那不是鬼,而是人吧?”
“苏相真是目光如炬。”霍小仙点头道,“富户将假鬼扭送至官府,审问之下,假鬼只道家中贫穷,想到富户家中偷点东西吃,才出此下策。官府本是信了,想着打他几板子,放了算了。我师父却不该在旁边多了一句嘴。”
“哦?”
“我师父说,这假鬼只怕不是偷东西吃那么简单。据他所知,道门之中经常会蓄养一些毛贼,隔三岔五地到当地富户家中闹鬼,事主自然会上门请道士捉鬼。每当这时,道门便会漫天要价,若同时有几处道观,还会互相哄抬收鬼的价钱。他说得兴起,还将道门中许多龌龊的勾当说了出来,县府老爷两相映证,果有其事,气得派差役封了当地道观,将那些道士统统索拿入狱。”
苏理廷摇了摇头,失笑道:“令师这脾性,真是……”
霍小仙苦笑道:“再后来,我师父捅破的这些个破烂事,在长郡一带广为流传,几乎所有的道观都被百姓砸了。毫不夸张地说,他一句话便得罪了全天下所有的道士,砸了他们的饭碗。再后来,连他自己也没有容身之处,凄惨地在死在一个破道观里。我也被迫沦为乞丐,幸得机缘巧合进了宫,才捡了条活命。”
苏理廷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道:“依霍公之见,这顾云臻,反而才是咱们的心头大患?”
霍小仙迎上苏理廷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
苏府阍室之中,苏忠正满面带笑地陪着一名少年内侍喝茶。他知道这名叫阿澄的小太监乃霍小仙的干儿子,万万得罪不得,只得一个劲地陪着笑,拣府中最好的茶水点心轮番奉上。
这阿澄却不像其他得宠的小太监那般端腔作势,反而极其随和,一口一个“大管家”,和苏忠聊得眉开眼笑。二人正说得热络,忽遥遥瞥见霍小仙走了出来,阿澄忙一溜小跑迎了上去。
他侍奉着霍小仙出了苏府。霍小仙却不急着回宫,而是神态轻松地按辔徐行。阿澄便知道大总管今夜心情极好,不由笑着讨好:“义父,苏相公那里成了?”
霍小仙却没有回答,他拢着手,任身下座骑慢悠悠地走着。走出一段路途,他忽淡淡开了口:“阿澄,花鸟司那边还好吧?”
阿澄忙道:“托义父洪福,一切都好。”
霍小仙微微眯了眼睛,笑道:“安仁坊的宅子,住着可还舒坦?”
如同几个炸雷在空中炸响,阿澄吓得脸都白了。他想滚落马鞍请罪,脚却卡在了马蹬里,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总管……”
“没出息的东西,看把你吓成这样。”霍小仙斜睨了他一眼,“贪都贪得这么蝎蝎螫螫、畏手畏脚,哪点像是我霍小仙的义子?”
阿澄顿觉全身都活络了起来,陪着笑道:“义父,孩儿哪能和您比……”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宅子,怕什么?”霍小仙冷笑一声,“若是连这点好处都没有,你还跟着我作甚!”
阿澄喜得连连点头:“是是是,孩儿全托义父洪福。”
霍小仙慢悠悠地策着身下骏马,穿过夜幕下的长街,在得得的蹄声中幽幽开口。
“贪?天下有谁不贪?若是不贪,谁还寒窗苦读,这官又有谁来做?别的不说,单以漕运为例,若没有油水,谁愿意风里来雨里去地千里押运漕粮?谁又愿意下到穷乡僻壤催交课粮?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咱们懂,顾宣懂,苏相公懂,圣上也懂,偏他顾云臻不懂!”
“那是,那是……”阿澄不明白霍大总管今夜为何会发这么一通感慨,只能赔笑。
“兵器司的事,朝中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连圣上都心知肚明,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神策军(下) 你喜欢谁便嫁给谁,这个……
其华这日仍在苏理廷的书阁中埋头看着卷宗,紫英忽然走进来,低声道:“夫人,李帮主想见您。”
其华一惊,抬头道:“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事态紧急,李帮主不便上侯府找您,便找到了奴婢的兄长。奴婢兄长跑到侯府,才得知夫人您回了娘家。他又跑到这里来,使了点钱才让门房进来通知奴婢的。”
其华心中微沉,光荣哥这般找上门来,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她急匆匆罩上披风,说要去东市买点胭脂水粉,苏忠忙安排了马车。
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分,其华带着紫英进了一家胭脂水粉店,这里是漕帮在京都开办的商行,也是她上次与李老夫人约定的碰头地点。她将绣着团梅的帕子放在柜台上,掌柜的便直接引着她进了后室。
李光荣正在室内端坐饮茶,见她进来,道:“妹子,你到底怎么回事?娘那天回来,说你是什么纪阳侯夫人……”
其华觉得未免有些对不起这位光明磊落的义兄,忙道:“这里头的事挺复杂,大哥切莫插手,连累到你就不好了。”
“你是我妹子,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李光荣将茶盏重重一顿,“你喜欢谁便嫁给谁,这个道理都不懂?”
其华低下了头,不言语。
“你坦白告诉我,你的婚事是不是你爹娘逼你的?若是,大哥我拼了这个漕帮帮主不当,也要把你救出来。你也不用再回那劳什子相府,就随我们去江州好了,只要我有饭吃,就少不了你那一口。”
其华心中十分感动,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谁强迫我。”
李光荣皱眉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是你心甘情愿的,为何又要与自家官人的侄子纠缠不清?”
其华满腔的话儿无从说起,只道:“光荣哥,您别问。就当我欠了他顾云臻一条命,这两年内他若有危难,我就得把这条命还给他。两年后,他是生是死,再与我无关。”
李光荣怔了片刻,长叹道:“罢罢罢,你既如此说,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让你成为忘恩负义之人,你尽早有个准备吧。”
其华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顾小侯爷只怕是失踪了。”
其华失声道:“失踪?!”
李光荣道:“已经有几日了。他对外说趁着冬歇,想去运河沿岸巡视,实际上是去追查军粮一事。可他走了几天,到现在都没有音讯。”
听到“军粮”二字,其华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急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光荣长叹一声:“这事还得从咱娘说起。”
其华讶道:“干娘?”
“嗯。”李光荣道,“想必妹子也知道,咱娘曾是漕船上的织补娘。”
“干娘和我说过了,她青年守寡,吃了不少的苦头。”
李光荣眼中闪过一丝戚然,叹道:“是啊,娘靠着一张凳子、几筐线,含辛茹苦才把我养大。她为了不被赶下漕船,除了要为运丁们浆洗衣裳,还得随时织补破损的粮包。运丁本就够苦的,哪还有多余的钱给她?她每每要趁着人不注意,捡点掉在甲板上的谷子,攒够一两斤了,才能到岸上换几文钱,很艰难将我养大成人。”
其华长于相府,虽然幼年时遭过白眼和歧视,衣食却是不缺的。后来沈红棠教她识字念书,她也从史书之中读到过黎民苍生之苦,却没有切身的感受。那夜在金门镇,亲眼目睹火烧连城下的逃难景象,再在漕船上看到运丁和织补娘们衣衫褴褛、艰难度日的样子,触动着实很深。这刻听到李光荣的话,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光荣续道:“咱们千里走运河,卸粮转仓也是常有的事情,为了防止有人在卸粮转仓时调换漕粮,咱们江州漕船上的粮包,绞口时用的是特别的针法。”
其华点了点头:“那日在漕船上,因为闲着无聊,我还帮干娘绞过这种粮包。”
李光荣缓缓道:“因为我名声在外,今年江州承运的漕粮,不需要拆包查验,直接转运军粮署。”
其华很快就明白了,惊道:“莫非这种粮包出现在了市面上?”
李光荣对她的聪慧十分欣赏,点头道:“妹子猜的不错。几天前,娘去逛东市,在程氏商行发现了这样的粮包!”
“粮包都不换,好大的胆子!”其华皱眉道。
“倒也不是这些人胆子大,实是那样的粮包十分常见,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用了特别的针法,只当是和普通漕粮一样的包装。”李光荣叹道,“这事十分凑巧,被娘发现了,我呢,又不该多了句嘴,告诉了小侯爷。”
其华静静地看着李光荣。
李光荣心中暗暗叫苦,这位义妹未免太过聪颖,只得讪笑道:“你大哥我并非多嘴饶舌之人,实是那程氏商行有些怪异。”
其华道:“怪在何处?”
“他家铺面虽小,卖的东西却五花八门,不但涉及各州道府,还有西域、云南和燕凉两国的奇珍异宝。更重要的是,他家发售的特产物事,有好些都是官中专运的,其中便有熙州诸物。我当时看着就觉得有些奇怪,但那家商行的人十分警觉,我多问两句,他们便摆出一副谢客的样子。此事牵扯太大,我思忖再三,也是怕事涉西路军,或被人祸水西引,这才告诉了小侯爷。”
其华听到“官中专运”四个字,便知道这事十分棘手。“七王之乱”后,各路帅府职权日盛,皆利用手中的兵权开辟了“官中专运”。不但盐铁,只要是与民生息息相关的货物,都慢慢地并入到“官中专运”,因为不需交纳沿途的高额税赋,其中暴利可想而知。这些货物出现在京都一家普普通通的商行之中,要么这家商行与顾家有关,要么有人在熙州和京都之间偷运走私货物。
李光荣道:“小侯爷得知后,马上去秘查了一番,却说那程氏商行与顾家并无关系。”
其华沉吟道:“据大哥所说,这程氏商行还贩卖着全国乃至燕凉等国的奇珍异宝,顾家的手伸不了这么长,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是一张遍及全国的走私网。”
她在室内来回走了几步,脸色沉重,缓缓道:“再进一步推测,军粮大摇大摆放在店里贩售,这张走私网……只怕是军中所为。”
李光荣叹服道:“妹子怎么懂得这么多?不愧是苏相公的女儿。”
其华也不便说出自己也是最近才随着苏理廷学习朝政上的事情,只含糊地笑了笑。
李光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冰消融 这是二人第一次这么……
其华心事重重地回到苏府,刚进书房,苏理廷也回来了。他的神态十分轻松,甚至还有几分愉悦,其华按定心神,为他奉上茶汤。
“爹,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苏理廷没有回答,而是将握着的一份公文放在掌心慢慢地敲打着。他走到案后坐下来,悠悠然喝了口茶,再将那份公文展开看了一遍,终忍不住唇角微勾,感慨道:“顾云臻这小子,想和霍大总管斗,还是太嫩了啊。”
其华闻言,一颗心险些跳出了胸腔。她绕到苏理廷身后替他按捏着肩膀,往那份抄送的公文上看去。
这份公文是宫中营缮司报上来的,说前段时间因为要清理甘泉行宫暗渠中的淤泥,关闭了上游的水闸,眼下淤泥清理得差不多了,请求兵部照会金吾卫,打开上游铁闸,以令静水渠水位上涨,恢复通航。
她的心一咯噔,手便停了动作。苏理廷回头看了看她,打趣道:“怎么?布置给你的课业答不出来?”
其华忙摄定心神,将完成的课业递上。苏理廷细细看着,露出欣慰之色。这么多儿女,终还是沈氏所出的这位长女最为聪慧,自己不过稍稍点拨了一段时日,她已比朝中那些迂腐酸丁强上许多。若是个男儿,又或是那种身份……
其华的目光则凝在那份公文上,心“咚咚”跳得厉害,却无法理出头绪。
苏理廷看罢课业,正想褒奖几句,却见她一副怔怔出神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
其华急忙摇头:“没什么,想起有一题答得不是很好,怕爹您不满意。”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爹,您方才说什么顾云臻,还说什么霍大总管……”
苏理廷却口风甚紧,道:“事关重大,不能说与你听。你只要记住,不管顾家发生了什么事,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其华还待再试探,苏忠忽敲门进来,道有客拜访,苏理廷便出去了。
其华站在原地,心中不住猜测,然而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霍小仙究竟设下了怎样的一个局。正呆呆地站着,紫英推门进来,见其华满头大汗、痴痴怔怔的样子,忙端上茶来。
其华魂不守舍地接过茶盏,手中却是无力,茶盏一歪,悉数倾倒在桌面上。
紫英“唉呀”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收拾,见茶水污渍了好几份公文折子,不由愁道:“这个要不要紧?”
其华这才略略地回了些神,她往那几份折子上瞟了一眼,下意识地拿起其中一份。
这份仍是营缮司递上来的公文,说的事情很寻常:每年冬天结冰之前,要例行清理甘泉行宫地下暗渠中的淤泥,可今年甘泉宫供奉了舍利子,污秽之物不能从地面走,于是请求工部派劳丁由排水的涵洞口进入暗渠,清理淤泥,五人一组,互为监督,若有违禁之事,一体连坐。
为免河水倒灌进暗渠中,营缮司同时向兵部提出特请,照会金吾卫,暂时关闭上游水闸。
其华心中一动,拿起苏理廷先前带进来的那份营缮司公文,两份对照着看了一番。
两份都涉及甘泉行宫。
一份是请求放劳工进暗渠,同时关闭上游水闸的。
一份是说暗渠已经清理完毕,请求开闸放水的。
甘泉行宫,位于静水渠的上游。
程氏商行,则在静水渠的下游。
其华脸色大变,拿着两份公文,转身就往外走。
****
初冬的夕阳下,静水渠闪着淡金色的波光,缓缓流淌。
渠水在广德坊拐了个小小的弯,而程氏商行的仓库正在这拐弯处。宅子高墙的东侧开了一条支渠,不停有运送木材的船只沿着静水渠驶过来,又通过这条支渠进入到宅子里面。
其华站在静水渠边的枯柳下看了一会,想找个视野更宽阔的地方,她左右望了望,见不远处有座石桥,便举步往桥上走去。
这是一座石拱桥,不知是哪朝哪代建的,青色的石头已被磨出了乌黑黝亮的光泽。其华刚在桥面最高处停住脚步,便见从桥对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匆匆,显得十分焦切,从其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他紧锁着的眉头、沉峻的面容。萧瑟的寒风涌过来,掀起了他的狐裘,他也浑然不顾。
他上了桥,拨开熙熙攘攘的行人,大步拾级而上。快到桥中央,他抬起了头,恰与其华打了个照面。
他脸上闪过愕然之色,顿住了脚步。
他身后不远处,一角鹑衣也停住了身形,然后飞速地没入人群之中。
其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轻轻福了一礼:“官人。”
顾宣神态也恢复了正常,微笑着走过来:“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其华也微笑道:“闲着没事,出来走走。倒是巧了,官人怎么也在这里?”
顾宣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她的腿,语含关切:“夫人的腿可好利索了?”
“劳官人挂念,已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大嫂每天都要念叨你几回,若是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吧。还有静若,你再不回来,她能把赏梅阁给拆了。”
提起静若,其华便不由自主地勾了唇角,声音也柔和了些:“大嫂的身子怎么样?”
顾宣微笑道:“倒比往年入冬时要好些,想是服了那游方郎中送来的药草,见了效果。”他左右望了望,道,“只是夫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其华静默须臾,缓缓道:“今日听爹说起这静水渠的风光极好,一时兴起,过来瞧瞧。”
顾宣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眺望着波光闪闪的静水渠,道:“苏相说得不错,这静水渠虽比不上有名的京都八景,但也有其独到之处。”
“哦?官人不妨为我说说。”
顾宣明显有些心事,他虽然在和其华说话,目光却不离绿树掩映下的程氏商行仓库:“这静水渠是贯穿城东的一条水渠,途中经过十余个坊,大相国寺、静惠庵、青云塔、雁翅湖都在渠道两岸。”
其华面露兴奋之色,道:“那若是乘一叶小舟,由这里放楫而下,岂不是可以饱览沿途美景?”
顾宣苦笑一声,道:“夫人的想法自是好的,只是有些不太方便……”
“为什么?”其华讶问。
顾宣叹道:“圣上要修建大庆宫,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南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7章 折不器(一) 他走到其华面前,直愣愣……
其华望着顾宣的身影没入乌鸦鸦的人群中,沉默片刻,也转身下了石桥。
她领着紫英走出一段路,忽问道:“紫英,我听你说过,你父兄是都作院的匠人,负责修缮各处宫殿。不知他们对甘泉行宫熟不熟悉?”
紫英想了想,道:“好像听他们提起过,有一年甘泉宫的殿宇被雷劈了一角,就是派他们去修复的。”
其华急切道:“快带我去见他们。”
二人便往城南安义坊去。有别于城东的富贵气象,安义坊的房子都低矮而拥挤。虽然京都自兴建伊始便规划了完善的水沟和暗渠,但这里的人们仍习惯性地将污水泼在街道上,弄得青石板上油腻腻的。正是昏时,家家户户腾起了青烟,烟霭熏得其华险些睁不开眼来。
巷弄幽深处,便是紫英的家。
开门的是位面色黝黑的少年,初冬的天,他却只着一件短褂,也不知道正在做什么,弄得满头大汗。看见紫英,他喜得回头大叫道:“爹!娘!二姐回来了!”
紫英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砖瓦碎屑,怒道:“小五!你又上房揭瓦,是不是皮痒痒了?”说着捋起袖子,便去揪他的耳朵。
小五连声惨呼,委屈地嚷道:“不关我的事!是七叔公说那些鸟儿叫得聒噪,我才去赶它们的。哪晓得它们比人还狡猾,我爬上去,它们就飞走,等我爬下来,它们又飞回来,可把我给累坏了!”
紫英手下越发用力,恨恨道:“总有一天你会笨死!这种事情,你找不器叔帮忙啊!”
“不器叔?”小五嘟囔道,“他最近越发不爱搭理人了。”
其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院中水井边的石栏杆上端坐着一个人。猛不丁一看,这是位面色寡淡的少年,可再仔细看,他的鬓角已有了少许银丝。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水井口,专注的程度,仿佛那里下一刻就要长出一朵花来。
紫英松开小五,轻轻地唤了声:“不器叔。”
那不器叔耳垂轻轻颤了颤,却还是没有抬头,只抓起身边的几片碎瓦,顺手掷了出去。但听“啾啾”哀鸣,正凑在屋脊上趾高气扬的几只鸟儿纷纷跌落在地。
其华被他这手暗器功夫给震住了,半晌才赞了一声:“好功夫!”
小五这才发现门口还有位年轻俏丽的娘子,吓得一蹦三尺高:“二姐,有客人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被看光了,我的清白之躯啊……”说着像条泥鳅似的,“呲溜”就钻回了西边屋子里。
紫英追出两步,怒道:“哪里学来的胡说八道!”
小五把门闩扣上,瞬时便胆大了,隔着窗户叫道:“你这么凶巴巴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吧,大不了我养你一辈子。可你也不知道对我好一点,回来了都不买点零嘴!”
“零嘴?”紫英啐道,“你小子想得美!”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陆陆续续地出来了。出乎其华的意料,这是一个大家族,竟有二三十人之多。为首的是一位古稀开外的长者,许是常年在都作院劳作,他的皮肤黝黑,手上的茧也磨成了硬硬的壳。
紫英恭恭敬敬地引见道:“七叔公,这是我家夫人。”
听到“我家夫人”四个字,七叔公两道花白的眉毛一颤,水井边的不器叔也猛地抬起了头。
七叔公打躬道:“原是夫人驾临,真乃蓬荜生辉。只是敝处简陋不堪,有辱夫人清瞻。”
其华见他谈吐不俗,暗暗称奇,口中道:“是我来得冒昧,打搅了。”
此时紫英的爹陈阿四也出来了,他与其华曾见过面,忙上来见礼,二人正说话间,那不器叔霍地站起身子,大步走了过来。
他走到其华面前,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会儿,面带失望地摇了摇头,闷声道:“不像,不像……”话未说完,陈阿四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了开去。
其华正满头雾水,七叔公已凑到她旁边轻声道:“夫人见谅,他十多年前受了刺激……”说着指了指脑袋。
其华恍然大悟,随着七叔公走进了正屋。待她落座,陈阿四也走了回来,只不知那位不器叔被他拖去了哪里。
其华道明来意,陈阿四听罢,转向那七叔公,问道:“七叔,您认为呢?”
七叔公目光慈祥地看着其华,温声道:“夫人是如何推断出小侯爷去了甘泉宫?”
其华道:“光荣哥说过,程氏商行卖的货物五花八门,甚至还有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这些货物要入京都,必须在城门中的课税官那里交很重的税。”
陈阿四点头道:“若规规矩矩地交税,又如何牟取暴利?”
“还有,兵部拨给神策军的是上等稻米,若程氏商行真的替神策军倒卖军粮,由城门口运送这么多优质粮入京,一定会惹人注目。”
“那就只有走水道。”七叔公恍然冷笑,“静水渠由神策军把持,借着运送木材的船只,将货物和军粮运进京都,可以掩人耳目。”
“是。”其华点头道,“可这么多货物和军粮,又是来自四面八方,必得有一个卸货装船的集散点。这个地方必得在静水渠沿线,且有神策军重兵把守。而这一带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甘泉行宫!”
七叔公的眉毛拧了起来:“利用行宫走私货物、倒运军粮,霍小仙好大的胆子。”
陈阿四长叹一声:“霍小仙权势熏天,朝中阉祸已露端倪,可叹圣上还被蒙在鼓里。”
“他被蒙在鼓里的事情,又岂止这一件!”七叔公高声叫道。
他情绪有些激动,剧烈咳了几声。陈阿四连忙上前轻拍着他的后背,又使了个眼色,他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陈阿四看向其华:“夫人又是如何断定霍小仙要在甘泉宫暗害小侯爷?”
其华从袖中取出那两份营缮司的公文,陈阿四和七叔公一齐凑上来,看罢,二人都变了颜色:“小侯爷危矣!”
其华见自己的猜测被两位曾修缮过行宫的工匠证实,心中一沉,喃喃道:“云臻肯定也猜到了神策军利用甘泉宫走私货物、倒卖军粮,所以才对齐帮主说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找证据。可甘泉宫地势险要,又有重兵把守,他要想不惊动守卫悄悄潜进去,并找到罪证,难于登天。如果这个时候,他发现可以装扮成清理淤泥的劳丁,从暗渠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行宫,你们说,他会作何抉择?”
七叔公一拍大腿:“所以他才向李帮主借了四个身材瘦小又善于潜水的漕帮弟子,恰是五人一组!”
陈阿四迅速拿来墨斗,在桌子上草草画出了甘泉宫的大略图:“夫人您看,甘泉宫北为悬崖,南临静水渠。宫内的污水都由明沟汇入暗渠,再经暗渠排入静水渠中。暗渠的入口和出口都设有网状闸门,一来防止奸人潜入行宫作乱,二来用于过滤杂物。”
“正是。”其华心忧如焚,道,“云臻不知道的是,他对程氏商行的暗查已惊动了霍小仙。所谓劳丁清理淤泥,不过是霍小仙设的局!只等他们五个人进入涵洞,两头的闸门就会被锁死。金吾卫再打开上游的铁闸,只要装作一时疏忽,把水流放大些,静水渠水位上涨,由涵洞倒灌进去,他们五个人,就只会溺、溺毙在涵洞之中……”
“好毒辣的计策啊!”陈阿四叹道,“小侯爷武功高强且身份贵重,若直接刺杀他,难保不会留下把柄,引人疑心。把他诱到暗渠,利用水闸的关合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世人只当小侯爷失踪了,或是被顾宣暗害了,谁也怀疑不到他霍小仙的头上。”
七叔公冷笑一声:“即便事后被人发现了小侯爷的遗体,也可以说是他心怀不轨,窥探行宫,自寻死路。只怕这时,甘泉宫的赃物,已经开始转移了。”
其华转身便往外走,紫英忙将她拦住:“夫人!”
其华急道:“我得赶去救他,水位再这么涨下去,说什么都迟了。”
眼见她将紫英推开,迈出了门槛,陈阿四霍然起身,扬声道:“夫人,您知道甘泉宫的具体位置吗?”
其华的脚步便顿在了门槛边。
“甘泉宫那么大,您知道涵泂口的方位吗?”
“地下暗渠四通八达,您知道小侯爷被困在何处吗?”
其华慢慢转过身。
“还有……”陈阿四沉步走近,道,“从这里出城门往甘泉宫,骑快马也得两个多时辰。即便夫人知道暗渠布局,不惊动神策军,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小侯爷,再将他从暗渠中带出来,也到明天早上了。夫人,以现在的涨水速度,您觉得您能赶在暗渠被水全部浸没之前,把人救出来吗?”
其华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僵在了原处,她还来不及理清思绪,陈阿四已温声道:“夫人先莫急,这件事并非不可为,咱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其华看着他,颤声道,“陈大叔,您有法子?”
“这法子嘛……”七叔公站了起来,道,“并不是没有。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带夫人去甘泉宫救人;另一路则赶到金吾卫那里,想办法让他们再度将水闸合上,或者将水闸关小一点,延缓水流速度。”
“时间仓促,如何才能说动金吾卫的人?”其华急急道。
七叔公道:“收买金吾卫并不是太难,只不过得先等一个人。”
其华忙问道:“谁?”
七叔公盯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媚——娘。”
“媚娘?”其华望向紫英,疑道,“她是——”
七叔公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扬声唤道:“小五,你跑得快,赶紧去叫你媚姑姑来一趟。”窗外,小五清脆地应了声,打着飞脚跑出了院子。
一名长相秀丽的青衣妇人端了盆汤饼进来,笑道:“先填填肚子吧,夫人肯定饿了。”
其华早就饥肠辘辘,闻到汤饼的香气,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噜”响了两下,见反正要等那媚娘,不如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她也不客气,接过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8章 折不器(二) 夫人,您有……
其华总觉得紫英的家人热情得过了头,而且收买金吾卫、去甘泉宫救人,都要冒天大的风险,他们居然毫不犹豫,问都没有多问半句,实在是奇怪得很。可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又俱是发自内心,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压下心头疑惑吃着汤饼,忽发现碗底还有几块鸡肉。她盯着其中一块鸡头,正在发怔,便听得外面有人叫道:“媚姑姑来了。”紧接着房门推开,一名绿衣女子走了进来。
其华转头看去,只见这女子身形适中,面目可亲,乍看像是二九年华的摽梅少女,可仔细看,又觉得她成熟妩媚、风情无限,让人估不准她的真实年纪。
绿衣女子一进屋,目光便凝在了其华身上。其华与她视线相接,忽自内心深处生起一股浓烈的亲切依恋之意,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紫英忙道:“这是奴婢的姑姑,夫人您叫她媚娘好了。”
媚娘走到其华身前,缓缓地施了半礼:“夫人万福。”其华忙将她扶了起来,顺着紫英叫道:“媚姑姑。”
媚娘握住她的手,再打量了她一眼才落座。七叔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罢,媚娘沉吟片刻,道:“金吾卫那里就交给我,毕长荣是说不动的,但几位副统领我都打过交道,使点银钱,想来并不太难。但既然是霍小仙出手,金吾卫这边肯定有他的人在盯着,我能拖得一时,拖不了太久,所以甘泉宫那边得速战速决。七叔,救人的事就只能麻烦你了。只是夫人……”她望向其华,露出犹豫之色。
其华毫不迟疑:“我必得去。”
“好。”媚娘也不再劝阻,转头向七叔公道,“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夫人,不能有任何闪失。”
众人齐声应了,媚娘又从腰间取出一块铁牌,道:“这是工部的牌子。万一被神策军发现,就说是工部听闻甘泉宫有一处围墙被大雨冲垮了,派你们过去修缮。”
说话间,小五捧了兵器进来。众人纷纷换上衣裳,将兵刃藏在衣下。其华看着他们训练有素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猛地站了起来。
众人都抬头看向她,紫英疑惑地唤了声:“夫人?”
其华看着碗里那块鸡头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也得换上匠人的衣裳才行。”
紫英忙道:“小五的个子和夫人差不多,夫人若是不嫌弃,就穿他的吧。”说着带其华到内室,服侍她换上一套少年匠人的粗布衣裳。
其华看着正为自己绑着裤腿的紫英,脑中思绪翻涌,轻声唤道:“紫英。”
“是,夫人……”紫英抬起头,笑道,“怎么了?”
其华凝望着她娇俏的笑容,想起自认识她以来的种种,缓缓道:“此番真是多谢你的家人。”
紫英有些赧然,她低下头替其华整理着绑腿,轻声道:“夫人这话就太见外了,能为您效劳,他们不知道多高兴呢。”
****
每当提起五十多年前的那位穆宗皇帝,端国人的心情便十分复杂。
他本是黜守远郡的王室子弟,隐忍蛰伏多年,在朝廷风雨飘摇之时,率铁血之师勤王京都,肃清外戚奸宦,问鼎帝位,一手缔造了端国最鼎盛的时代。
可晚年的他以声色自娱,宠信奸臣,荒废朝纲,军备松驰。冀州军主帅石怀光早有反意,趁机起兵,长达五年的“石冀之乱”令端国从顶峰跌落下来,由盛转衰。
可不管在史官的春秋之笔下他是一位什么样的皇帝,在民间老百姓的传说中,数十年来乐此不疲、脍炙人口的,始终是他与萧夫人那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而他二人的相识、相爱与别离,也都与小梅川这座规模宏大的甘泉行宫有着切割不开的关系。
因着这种种过往,再加上一丝很微妙的心绪,今上过了天命之年后,便不怎么携妃嫔往甘泉宫来了,只派了神策军的一个营在这里值守。
暮色中的甘泉宫,在初冬晚霞的照映下透着一种庄严肃穆的静美。
远处依稀传来鸾铃声,一队马车缓缓驶近,距离甘泉宫尚有里许,便被神策军的岗哨拦了下来,交验过后,那队马车才被允许继续往前行走。
静水渠边的芦苇丛中,陈阿四压低了声音道:“戒备如此森严,看来夫人的推测是对的。”
七叔公盯着水面,道:“我们来迟了一步,已经无法从涵洞口进去了。而且照现在的水流速度,给我们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时辰。”
其华问道:“还有没有别的路径可以进到甘泉宫?”
七叔公道:“有,就是从甘泉宫后面的悬崖垂下去。只是……”
“只是怎样?”其华急忙问道。
“去往后山悬崖,必须从银沙滩潜水过去。但神策军在银沙滩对面驻有岗哨,要想不被岗哨发现,得掐准他们换岗的时辰,行动还得迅速。”
其华当机立断:“就这么办。”
银沙滩并不远,众人快脚急行,一炷香的功夫便赶到了。此时天已渐渐地黑沉下去,从银沙滩这头望过去,对面的神策军哨楼竟是灯烛通明,每个方向都站着三四名士兵,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状态,紧盯着水面。
七叔公眉头拧在了一起:“他们已有防备,今晚只怕有一场恶战……”
其华问道:“咱们这些人中,水性最好的是哪几位?”
七叔公清点了一下,水性最好的是紫英和小五,那位“不器叔”也不错,只是他始终冷着脸缀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言不发。
其华道:“那等会儿由我、紫英及诸位兄弟潜水过去,麻烦七叔公和陈大叔带着其余的人绕到外围,制造一些动静,尽量引开守卫的注意力。”
七叔公道:“我带人去制造动静,你们这边没个老成之人不行,还是让你陈大叔跟着你们吧。”
其华也不推拒,点头道:“好。你们千万要注意自身的安危,切不可与他们正面交锋。”
紫英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待七叔公带着人离去,她跟在其华身后慢慢穿过草丛,眼中的忧虑之色越来越重。
夜风将其华鬓边的乌发吹得高高扬起,站在最末的折不器默默注视着她秀丽的侧面,仿佛想起了什么,呆滞的眼眸中流露出无尽温柔。
再往前就出了芦苇丛,其华轻轻地蹲了下来,专注地盯着哨楼。
紫英伸手从小五肩上取下装着诸色工具的布囊,小五哪敢让她背负重物,正要谦让,对上她严厉的眼神,便乖乖地撒了手。
“咚——咚——”
整点的梆鼓声敲响,一队神策军卫兵匆匆登上了哨楼。双方合上牌符后,正要换防,甘泉宫东南角方向忽然响起了喧哗声,还隐约有火光闪耀,正在交接的两班卫兵都下意识地转头张望。
陈阿四低声道:“下水!”
众人皆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潜入冰冷的渠水之中,忽听得其华低唤道:“糟糕。”众人这口气便都堵在了胸口,陈阿四忙问:“夫人,怎么了?”
其华摸着胸前,急道:“我娘留给我的玉佩不见了。”
陈阿四一听便急了,脱口而出道:“是不是雕着海棠花的那一块?”
猜测得到证实,其华心情十分复杂。她迅速低下头,掩饰面上神情,语气焦灼:“是,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万万不能遗失。”说着在四周的泥水中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9章 折不器(三) 耸身一跃,在幽幽月色里……
这夜月光极好,其华将紫英的神情看得十分清晰。二人相处半年,从最初的同龄之交,到后来有所利用却又怀有戒心,再到后来疑心渐去,其华印象中的紫英始终是一名灵动温巧、体贴入微的少女。可这一刻,她看似瘦弱而狼狈,却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坚毅与剽悍。
其华正要开口,身后却又有了动静,二人齐齐转头,只听芦苇丛“咯喇”轻响,一颗脑袋慢慢地钻了出来,紫英吓了一跳,颤声道:“不器叔,你吓死人了。”
折不器却看都没有看她,走到其华身后,一言不发。
其华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得带头往山顶走。她不知道神策军是否在这山野间布了暗哨,不敢划亮火摺子,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走一段便歇一会,听得前方没有动静,再继续向上走。
这样速度便有些慢,其华正心急如焚时,忽见折不器停住了脚步,头微微偏着,仿佛在倾听着什么。顷刻后,他硬梆梆地说了句:“没人。”
其华微怔,折不器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没有人。”
紫英忙道:“不器叔是最优秀的猎人,能听到山野间各种细微的声音,他应该是根据小动物发出的动静,判定前方无人值守。”
其华便放下心,三人加快了行进速度。行进中,紫英看了一眼其华,忽然问道:“夫人,您是如何猜到的?”
其华沉默片刻,轻声道:“顾宣为了要挟我,告诉过我娘的真实身份以及琵琶川的往事,我便一直在想,当年那场大难后,寨中是否有人还活着?若是活着,他们又在哪里?后来,你说你父兄要为我效力,我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只是没有细想。待见到他们,那关切的眼神作不得假。吃面的时候,我又在面汤中看见了鸡脑袋。老侯爷的西疆札记上说,世人皆嫌弃鸡脑袋上有毒素,横山一带却有将其奉给贵客和尊者食用的习俗。方才,我又用娘留下的玉佩试探……”
紫英喃喃道:“原来如此。”她看了看一旁的折不器,道,“夫人,到山顶还有一段路途,奴婢边走边给您讲个故事吧。”
其华心中也正有很多疑团,便轻“嗯”了一声。
紫英酝酿片刻,才轻声开口。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寨。老寨主德高望重,在他的统领下,所有人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寨子绵延上百里,最偏远的村子在很高的悬崖上。因为生存环境太恶劣,村民们陆续迁了出去,只留了一位少年。这少年从小没了爹娘,连话也没有学齐全,靠在林子里拾野果、抓野兔子为生,像野人般活了下来。
“有一年大雪封山,少年找不到吃的,只得往山下走,可他在大雪中迷了路,闯进了隔壁寨子。隔壁寨子人多势众、兵强马壮,一直想侵占少年这个寨子的水源和盐井,却苦于没有借口。少年送上门来,他们便逮住了他,说他惊扰山神,发兵边界,兴师问罪。
“老寨主为着大局着想,也不忍看那少年枉死在火刑下,便让出了四口盐井和一段水域,这才平止干戈,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少年。
“寨子里的人都迁怒于少年,说若不是他,怎会被迫割城让地。老寨主却不许大家欺负这个少年,还把他接到了家中。
“老寨主的夫人姓沈,沈夫人很喜欢这位未曾开化的纯朴少年,亲自教他说话,教他用筷子、穿衣服,还教会他怎么和人相处。
“沈夫人和老寨主十分恩爱,生了一儿一女。她的女儿长得比天上的仙女还要美,性子更是大方豪爽,寨子里的人都很宠爱她,亲切地唤她一声‘小棠’。”
“小——棠?”
纵使已猜到紫英说的是谁,其华仍然心尖“咚”地一跳。
“是,小棠。”紫英面露怅惘之色,似乎也在遥想折小棠当年的风采,“横山三十六寨最美丽,也最骄傲的折小棠。”
“折小棠。”
其华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睛慢慢有些湿润。
“沈夫人在寨子里办了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她要少年也跟着读,可少年觉得念书识字太辛苦,总是偷偷溜到山上去打猎。他一进山便如龙归大海,别人休想找得到他,可只要小棠到山林里喊一声,他就会马上现身,乖乖地跟着她回家。就这样,少年有了自己的名字,慢慢地学会了写字,也和小棠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小棠要他去揍隔壁寨子的人,他二话不说就冲过去,也不管对方有几十个人;小棠说想养一只白熊,他便在山里蹲了半个月,险些被老虎给吃掉。”
其华转头看向那不器叔。昏暗的一点光中,他正痴痴地看着她,僵冷的眉眼在这刻显得格外的柔和。
****
很小的时候,其华便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些特别。
可上一辈的事情,沈红棠从不曾细言。其华幼年时喜欢缠着她问,却从未得到过答案,只从她偶尔的只言片语中,隐约知道自己还有一位舅舅。
犹记得九岁那年,她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又刚从马叔那里学了点驯兽之术,便可着劲地折腾猫儿和小鸟。但乌豆的娘是最慵懒的性子,被她闹得急了,反手给了她一爪子。
她捂着脸跑到屋子里找伤药,沈红棠将她唤到床前,轻柔地替她擦去血迹,敷上膏药。
见她泪水涟涟的样子,沈红棠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被猫儿抓伤,还好意思哭?你舅舅那时候为了逮一只白熊,被老虎爪子拍上后背,扒拉下好大一块皮,差点就丧了命,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这是其华头一回听娘提起外祖家的人,不禁止住了抽噎,睁大眼睛看着沈红棠,沈红棠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院子里,满目春光。燕子在梁下轻声呢喃,乌豆的娘在树上盘着身子呼呼大睡,几只喜鹊飞过来,在枝丫间跳跃,梨花的绯绯香气充溢在空气中。
沈红棠凝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眸子里怅然而伤感。许久,她轻声道:“你现在折腾的这些驯兽之法,你不器舅舅天生就会,他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猎人。”
“不器舅舅”四个字,沈红棠说得极含糊,其华只隐约听清了“舅舅”二字。
她心中无比好奇,盼着娘多说一些,沈红棠却很快就累了,阖上了眼睛。
再后来,不管其华怎么旁敲侧击,沈红棠也没有说什么了。
其华在少女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曾有过无数揣测,却直到成亲那一夜,从顾宣的口中,她才知道娘并不姓沈,而是姓折。
——折小棠。
横山三十六寨之一,琵琶川折老寨主的女儿——折小棠。
她也同时得知,自己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叫做折永诚。
她以为那个一心复仇、不惜跟着苏理廷犯下滔天大罪,事后又不管手足死活远遁佛门的人,便是娘口中的那个“舅舅”。
这一刻才知道,娘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眼前这位面色苍白、沉默寡言的“不器叔”。
****
紫英轻声道:“夫人,您千万不要害怕欠了我们的恩情。相反,是我们欠了老寨主和沈夫人的,虽死也不足以报答。”
其华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紫英跟在其华身后,继续讲着故事:“沈夫人的学生中,有一位家境贫寒却天资聪颖的青年人,沈夫人不但手把手地教他诗书经义,还将义女嫁给了他。
“再后来,这位天资聪颖的青年考上了举人,要上京都参加会试。沈夫人很高兴,替他准备了盘缠,还让他的妻子也跟着他,照顾他的起居。只是两人的长子年幼,经不起长途奔波,便留在了寨子里,由沈夫人代为抚看。
“沈夫人怕这对夫妻路途上遭遇什么意外,又想让少年增长见识,便命少年护送他们上京。小棠也想跟去京都看热闹,可当时老寨主身子已不太好,小棠只得怏怏不乐地送走了少年,再未想到,这一别便是永诀。
“举人公夫妻带着少年,千里迢迢地到了京都。可刚到京都,皇帝陛下便去世了,新皇的龙椅还没有坐热,各路藩王相继作乱。会试的日子一推再推,三人只得滞留在了京都。
“再后来,藩王截断了漕运,京都没有了粮草,新皇被迫巡狩延州。三人正想回家,一场重病击垮了举人公,而他的妻子这时也有了身孕,他们只得继续呆在京都。少年牢牢记着沈夫人的叮嘱,守护着举人公,在他的细心照料下,举人公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再后来,整个寨子被灭的噩耗传来,老寨主被杀,沈夫人殉夫,小棠兄妹跳下悬崖,生死未卜。少年一听到消息便疯了,若不是举人公拼了性命拦着他,他就会被官府索拿了去。大仇不能报,少年渐渐地痴傻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候几个月都难得说上一句话,头发也在一夜之间白了……”
紫英停住话语,看向折不器,目中闪着怜惜的光。
其华心中酸楚,低低道:“死者已矣,沈夫人她们若还在世,也不希望你们这样郁郁不忘。”
紫英沉默片刻,哽咽道:“夫人,那些冤死的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兄长和叔伯。”
其华便不言语了。
“夫人,您还记得吗?有一回您从大夫人那里拿回来几本老侯爷的手札,其中便提到了当年的琵琶川惨案。”
其华也记得顾显手札中的那段记载,当时她下意识地匆匆翻了过去。此刻想来,实因那寥寥几句话中透出来的残酷和惨烈,让人不忍细读。
——三月初十,获报,轻服赶至琵琶川,斯时尸骨腐烂,臭逸十余里,白荻河血色蜿蜒,引无数蝇虫。吾以方巾掩住口鼻方能上山,所见所闻实为人间地狱。
漆黑的深夜中,紫英咬牙切齿念出来的这段话,让一股寒意从其华的脚底心直透到了天灵骨。
“人间地狱……”紫英怆然一笑,“老寨主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被石家的人从床上拖下来,一路拖到聚贤堂。大伙怕他们伤害老寨主,只得放下兵刃、束手就擒。咱们寨子的人都太心善,以为还有机会分辩真相,他们根本就不曾想到,世上竟会有如此残暴狠毒的恶魔!”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石家那个老贼见形势被控制住,就……就一剑割下了老寨主的头颅,大伙这才知道上了当,可为时已晚,成年人全部被杀,连孩童他们也不肯放过,我可怜的兄长当时才三岁,也被他们杀死了!沈夫人自刎在老寨主遗体前,小棠兄妹俩则被他们逼得跳了崖!”
其华沉默着往前走,不知不觉脸上也湿了。
紫英心神激荡,哽咽道:“说什么琵琶川勾结突厥骑兵,意图造反,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0章 折不器(四) 乌云卷过来,遮住了月儿……
甘泉宫在建造时充分利用了丽山的地形地势,沿着温泉走向修建了九龙池、芙蓉池等各色汤池。其规模之宏大、布局之曲折萦回,令人目眩神迷。若非来的路上得七叔公指点过,其华险些就迷了路。
她与折不器在崖下会合,一路潜行。有折不器那惊世骇俗的听力作倚仗,二人避开了好几拨守卫,摸向传说中的芙蓉池。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处时,折不器忽然看向其华,问了句:“小侯爷,情郎?”
其华一怔,良久都没有作声。
折不器硬梆梆地:“喜欢,就在一起。”
其华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欠了他,需得还给他。”
折不器不满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二人继续往前走。七叔公虽然没有甘泉宫的建造图,但凭多年工匠经验来判断,历代皇帝在九龙池沐浴过后,用过的温泉水会流至芙蓉池及其余各大汤池,以示皇恩浩荡。所以芙蓉池四周一定能够找到直通暗渠的入口。而且芙蓉池废弃了几十年,即便是有守卫,想必也没有那么森严。
绕过西面的珍馐馆,再往前走了两个馆阁,眼见前方便是芙蓉池,折不器忽然停住了脚步。过得片刻,他比了个手势,其华很快便明白,他是在说前方有八名守卫。
其华迅捷地躲到廊柱子后面,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碧绿的草,顷刻间,有浓烈的、特别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折不器的鼻翼快速翕动了几下,狐疑地盯着那把野草。其华悄无声息地将这捧荆芥草均匀地撒在四周,再拉着他躲在了角落里。
不多时便有了动静。
先是一只幽森森的眼睛出现在不远处的殿宇屋脊上,过了一会,又有两双闪着光芒的眼睛从枝桠上飞速地蹿了下来。再过得片刻,一只又一只的猫儿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
折不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其华见果如自己所料,暗中松了口气。
她也是从苏理廷的书阁中看到这段野史的。
今上的生母沈妃,在石冀之乱时为了保护他,只身引开乱兵、不知所踪,是一名乳娘和忠心内侍护着他逃到山南的。雍王对于长子连累其母一事有心结,暗中找道人算过,得知长子是“天煞命”后,十分不喜,索性将长子丢给那名乳娘,不闻不问。
若非这位乳娘,今上能不能长大成人,尚是未知之数。
今上登基之后,感念乳娘高氏的恩德,册封其为高阳夫人。高阳夫人年轻的时候因为照顾今上而落下了病根,每至寒冬双腿疼痛难忍。今上便将甘泉宫的沁芳殿赐给她居住,以濯养病足、调理身子。
高阳夫人生活俭朴,没有别的癖好,独好养猫。
她居住的沁芳殿,各色猫儿多达数十只。
虽然高阳夫人在沁芳殿只居住了几年便去世了,但她豢养的猫儿却在这甘泉宫长长久久地生活了下来,游荡在宫墙殿宇之间,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也许它们早就将自己视为了这片乐园的主人,故而一闻到荆芥的香气,便都大喇喇地蹿了出来。
很快它们便迷醉在荆芥草的香气中。有的连声打着响亮的喷嚏,有的则将脖子在柱子上不停地磨擦,还有的满院子乱蹿,仿佛在追逐着老鼠。
动静太大,屋子里值守的士兵立时便有警觉,他们打开门,看清院内景象,不禁目瞪口呆。一名士兵几天前恰好听过一些恐怖的传言,这刻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不由吓得双股直颤,喃喃道:“这、这、这,莫非是高阳夫人显灵?”
恰在这时,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凄厉地叫着,从屋顶跳了下来,落在他脚前。他吓得魂飞魄散,满院子乱跳,边跳还边大声叫着:“高阳夫人饶命!高阳夫人饶命!小的是最近才来的,小的才十八岁,不是小的谋害您的!”
八人为首者是名校尉,虽然也有些害怕,但毕竟见过些世面。他强定心神,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胡说八道,惑乱人心!还不快把他拉回来!”其余几名士兵这才如梦初醒,瑟瑟抖着去追同伴。
便是这刻混乱的功夫,其华和折不器已顺利地绕到了芙蓉池后。
皇室殿宇皆有严格的建造规制,来的路上,七叔公已详细地为其华讲解过。其华很快便找到了明沟和暗渠的连接之处。她知道自己腕力不足,将铁钎交给了折不器。
折不器将铁钎插入石板缝隙中,手腕往下轻轻一压,便将五尺见方的大青石板撬了起来。只见下方黑洞森森,约三尺见方,正是条贯井然的甘泉宫暗渠入口。
其华心中一喜,压低声音道:“就是这里了。”
她正要帮忙将那大青石板抬开,折不器苍白的鼻翼忽然急促地颤动了几下。
****
他是十岁那年被老寨主从石家的绞刑架上救下来的。
老寨主把他带回家时,曾经牵着他的手,很骄傲地对着全寨子的人说:琵琶川出了一位天生的猎人。
正如老寨主所说,对于野兽和危险,他有着世间最敏锐的直觉。
有段时间,小棠迷上了一本书,说是汉朝一个很有本事的叫做什么东方朔的人写的。书中记载横山有一种叫做啮铁兽的动物,甚是憨趣可爱。她比划形容了半天,他面无表情地听了半天。
不就是白熊吗?
他经常去的那片山林,这种笨重的家伙可多了,他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见小棠说起白熊便双眸闪闪的样子,他决定带她去逮一头回来,让她养着玩。
可他们在山里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白熊,反而撞上了老虎。
那是一头老奸巨猾的成年虎,悄无声息地埋伏在草丛中,身上每寸肌肉都蓄满了力量,静静地等待着二人走进攻击圈。
他起先并未察觉,可当他甫一踏入攻击圈,便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斯时山野岑寂,只有枯枝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啪嗒”轻响,让人心里莫名发慌,而山风中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他的鼻翼本能地颤动了几下。
就是这种本能,让他得以带着小棠从虎口下逃得性命。
****
不对劲。
虽然殿前的野猫还在集体狂欢,那几名值守的卫兵还在大呼小叫地驱逐猫儿,但在那浓烈的荆芥草香气之下,还有上百名成年男子散发出来的体味弥漫在夜风中。不,除了他们的体味,还有铠甲和兵刃那股若有若无的生铁气息。
折不器眼中精光暴涨,旋即伸手一推,迅速地将其华推入暗渠之中,同时低低地喝了声:“走!”
其华还沉浸在找到暗渠入口的欣喜中,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这股大力推得扑倒在几近干涸的泥浆里,紧接着头顶剧烈一震,“咚——”折不器已将那大青石板放落下来,她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顷刻后,头顶的地面在轻轻颤动,那是上百人靴甲橐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声音。其华心中惊骇、痛楚、难过、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叠错,但她不敢回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紧咬着嘴唇,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只是泪水不能自抑地涌了出来,静静地淌满了她的面颊。
夜风中,火把将芙蓉殿外映得纤毫毕现。上百名盔甲鲜明的士兵排好阵形、张弓搭箭,将折不器围了个水泄不通。
折不器没有抬头,也没有起身,仍保持着手握铁钎、半蹲在地上的姿势。只是他身体已经极度绷紧,就像一头蓄满了力的猎豹,随时准备暴起攫人。
脚步声响起,士兵们潮水般地向两边散开,身着紫袍、披着大氅的霍小仙走了过来。他看着折不器的背影,如同看着柙中之兽,微微笑道:“阁下夜闯行宫,胆子倒是不小,只不知阁下此番前来,是受何人指使?”
折不器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言不发。
霍小仙森声一笑:“阁下既如此冥顽不灵,那就不需要交付有司审问了。”
说着,他举起右手,正要下令万箭齐发,折不器却忽然转过头,一双饿狼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盯向他。不知怎地,霍小仙觉得自己仿佛正面对着一只饿了很多天的猛虎,背脊骨油然生起无比凛冽的寒意,骈起的食指和中指便凝顿在了半空。
便是这一瞬的迟疑,折不器动了。
将其华推入暗渠之时,他便抓了一大把碎石子在手中。身形暴起之间,他将手中的碎石子掷了出去。如有雷霆在院中爆开,每一颗小石子都击中了一名士兵,院中顿时呼声四起、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1章 计中计 怀着一丝期待、一……
霍小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掀开袍子,只见肋下鲜血汩汩而出,若非穿了护身软甲,只怕已毙命在这银发人雷霆般的一击之下。
他用力拔出铁钎,掷到地上,“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部下手忙脚乱地过来,替他将伤口敷扎妥当。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折不器的尸身前,看着那张险些让自己命归黄泉的脸,喘息道:“真是一个疯子。”
神策军副指挥使想起方才情形,也心有余悸:“从未见过这样的疯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霍小仙抚着肋下咳了几声,问道:“那边可安排妥当?”
副指挥使低声禀道:“大总管放心。东西全部运了出去,若无意外,今夜可陆续抵达仙女岭。只是那边咱们只有一个营把守,您看要不要从这边再调些人马过去?”
霍小仙想了想,问道:“还有多久?”
副指挥使愣了愣,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忙道:“估摸着还有个多时辰,河水就会将暗渠彻底淹没。”
霍小仙嘴角轻勾,淡淡地吐出一句话:“那就再等两个时辰,本总管倒要看看,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这甘泉宫救人。”
副指挥使低声请示:“方才有一个人躲进了暗渠中,要不要将他逼出来?”
霍小仙瞥了瞥地上的大青石板,在寒风中拢紧了大氅,尖细的嗓子漫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自个儿要往死地里钻,就由他吧,你们只将出口看紧了便是。”
****
外面应该是深夜了吧。
深夜过去便是黎明,太阳会从墨一般的天际升起来,将清新如燃的晨光洒遍大地,那般明亮,那般温暖。
顾云臻靠着石壁,极力不让自己滑倒在深已没腰的渠水中。他从未有哪一刻对温暖的阳光是如此的饥渴,恨不得伸出手去,用力撕破眼前这浓浓的、冰冷得让人绝望的黑暗。
还是低估了霍小仙啊。
他已经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也做了万全的准备,若是顺利,此刻他应该早就从秘道中钻了出去。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走私货物的事情,武安侯世子李惟成也插了一脚。
顾云臻年幼之时,每至盛夏,今上便会带着妃嫔和皇子们浩浩荡荡地往甘泉行宫避暑。而王公贵戚也都在这一带建有避暑的宅子,自然会随圣驾而行。
有一回,尚是少年的顾宣和李惟成打赌,赌约是要潜入甘泉宫,从皇帝居住的飞霜殿中取一块青砖回来。
飞霜殿守卫森严,要潜入那里取一块青砖实是难于登天。李惟成等着看顾宣认输,顾宣却笑得贼兮兮地离开,个多时辰后,竟真的取来了刻着芙蓉花样的青砖。
李惟成心痒难熬,百般伏低做小,才哄得顾宣说出了真相。可他却在听到真相的那一刻,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别提多么精彩,从此再也不敢在顾宣面前作妖。
那时候顾云臻才五岁,是顾宣的小跟屁虫,他小心翼翼地躲在床底下,偷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五十多年前,当时的武安侯,也就是李惟成的曾祖父,有位如夫人萧氏,生得有倾国之貌。萧夫人随丈夫来小梅川避暑,被穆宗皇帝看到,惊为天人。可公然宣召臣下的妾室,终究是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于是穆宗皇帝身边的一位宦官想了个主意,调来数百工匠,从甘泉宫下凿了一条长达数里的秘道,直通武安侯家别院。
每当暮色降临,李惟成的曾祖父奉旨巡夜,富宇四海的穆宗皇帝便会从飞霜殿进入秘道,做贼似地潜进武安侯家别院,一把抱住萧夫人那滑腻如脂、皎白似雪的娇躯。
五十多年过去,知晓这段因缘的人都离开了世间,秘道就一直静静地躺在甘泉宫的地底下。顾宣正是通过这条秘道摸到飞霜殿,取来了砖头。
至于顾宣因何得知这条秘道的存在,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不过他还随意提了一句,当年为了赶工期,满足皇帝陛下的迫切愿望,工匠们挖凿那条秘道时,利用了甘泉宫本就有的一段地下暗渠。
虽然童年的记忆渐渐淡去,但这件事却牢牢地印在顾云臻的心里。他原本计划等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就带着漕帮四名弟兄从这条秘道逃出去。
可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暗渠和秘道的连接处,却见前方一扇粗重的、锃亮崭新的铁闸门如同食人兽般,静静盘踞在幽深的黑暗之中。
暗渠就此成为死地。
而知晓这条秘道所在的,除了顾宣和顾云臻,就只有李惟成。
渠水越发的冷了,冻得顾云臻整个下半身都没有什么知觉。空气越来越稀薄,这该死的黑暗、污浊的秽气,让四名漕帮弟兄相继倒下,而他,也离失去最后一丝意识不远了。
不过,宋先生应该已经接到信,拦截住转移的军粮物资了吧?
只要有了这些罪证,就能扳倒霍小仙了。
顾云臻在黑暗之中轻飘飘地微笑。
但他当慢慢转头,看着身边最后一名倒下的漕帮弟兄,又像有一把尖刀猛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们随着他出发时,脸上满是激动与兴奋,看着他的目光也皆充满了崇慕。来的路上,他们还聊过,四人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愿在战场上与他共进退。他还想着,若是事成,便向光荣哥要了这四人来,栽培成自己的亲信,却没想,自己的失算,让他们丧生在了这暗渠之中。
顾云臻心中涌上一阵剧烈的悔痛,彻底陷入昏沉之中。
****
恢复意识的那一刻,顾云臻的头仿佛要炸裂开来,手方一动,便感觉正有人拖着自己的上半身在水里艰难地爬行。耳边仍是渠水哗哗流淌、撞击石壁的声音,空气仍然稀薄而秽臭,他头疼难忍,低低地□□了一声。
那人立时便停止了爬行,转头将他抱在怀中,探上他的脉博。顾云臻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猛地挣脱那人的手指,双臂在空中乱舞,想把胸腔间那股难受的憋闷给推出去。
那人急忙抓住了他的手腕。
手掌柔软而纤细,似是女子的手。
顾云臻心中莫名一抖,嘶哑地开口:“你……是……”
那女子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在他掌心飞速写道:“光荣哥派我来救你。”
听说是李光荣派来的,顾云臻整个人便放松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全身如同虚脱了般地无力,脚下一打滑,“卟嗵”摔在了渠水中。女子忙将他抱起来,拖到旁边靠住石壁,急急写道:你别乱动。
——你别乱动。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令顾云臻心弦剧颤,他用力攥住那女子的手,喘着气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说话?”
那女子沉默片刻,在顾云臻掌心写下一句:曾遭祝融之灾,貌毁声残,不辱君听。
顾云臻呆了呆,险些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是你?!”
他再未料到,曾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绿衣少女竟然在这暗渠中出现,而且居然又是自己身处危境的时刻。他打起精神,连声问道:“你不是回江州了吗,怎么会来这里?你的伤好了吗?光荣哥怎么放心让你来救我?你怎么进来的?你……”
问完这一长串,顾云臻忽然想起自己曾有过的荒唐猜测,心中猛地一顿,停住了话语。
其华没有察觉,听得他如此热情的问话,心中微微酸楚。她并未回答他的疑问,而是从衣服上大力撕下一块布条,绑到顾云臻的眼睛上,写道:你久处黑暗,若贸然见光,有伤目力。
顾云臻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咱们可以出去了?”
其华写道:上边有人守着,出不去,只能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2章 破局者 修长的手指,厚厚的茧。
然而就在将要看清他面容的一霎那,不远处那点微弱的光跳了跳,倏然熄灭,四周又再陷入黑暗之中。
水声轻响,那人似乎在往后退,其华呼吸一滞,本能地追出几步,攥住了他的手腕:你别走!
他的手冰凉刺骨,令她的心弦微颤。
而他在身躯微微一僵后,便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她的手。
其华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涩声开口:“你是谁?”
他却仍然沉默着。
其华颤栗的手指,慢慢顺着他的手腕摸向他的指腹。
修长的手指,厚厚的茧。
其华怆然笑了笑,提起的心仿佛要溺毙在这暗夜的水中。许多念头从她心中掠过,这段时间她日日想着的、探寻的,令她不敢面对的真相,也许,今日便可得到答案。
其华没有放开他的手,仍然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那幽幽暗暗的身影,轻声道:“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来?你若是不来,我也许只会有些失望,但你若是真的来了,你又当如何向我解释,又如何……”她声音哽咽起来,含着无尽疑问与不解,“向云臻解释……”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中,他终于开了口:“我……”
他的声音是暗哑低沉的,像是被利刃刮过咽喉,又或许是在暗渠中呆久了,令声音失去了本来之色。其华手心皆是冷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着他再多说几句,然而就在这时,右后方传来一阵哗啦的破水声,紧接着有个人影从水中钻了出来。
那人在抱怨:“这回的活真不好干……”
其华悚然一惊,本能下回头看去,却忽觉似有蚂蚁在脖子后咬了一下,她一阵天旋地转,软软地倒在了水中。
****
眼睛再度睁开的一霎那,耀眼的橘黄色光芒照得她险些落下泪来,其华忙又闭上了眼睛。
过得一会的功夫,眼睛处的酸涩感渐渐淡了,她才慢慢尝试着将眼皮睁开一条缝,只见自己正身处一间屋子里,而先前那团耀眼得像太阳的橘黄色光芒,不过是屋角点着的高脚铜灯。
她慢慢坐起来,忽听身边传来一把懒洋洋的声音:“醒了?”
其华吓得心脏像骤然空了一拍,转头,只见一位锦衣公子正靠着柱子,满面好奇地打量着她。他明明穿着世间最华贵的绫罗绸缎,可整个人松松垮垮,似是喝醉了酒,刚被人从都知娘子的绣床上拖起来,浑身充满着懒怠、绮丽、放荡不羁的气息。
一惊之后,其华马上回过神,这人的声音,正是她被击昏前,那个抱怨着从水里钻出来的人。
其华猛地站起来,目光迅速扫过室内,再无他人。其华又扭过头,盯着那锦衣公子:“他人呢?”
锦衣公子闲闲地努了努嘴,示意其华往角落里看。
其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顾云臻正躺在那处的锦毡上,一时间也忘了追问,扑过去扶起顾云臻,见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忙用力摇了摇他,哑着声唤:“云臻!”
“他没事,只不过在暗渠中呆得太久,中了秽毒,要想清醒过来,还得再等等。”那把懒洋洋的声音又道。
其华探上顾云臻的脉博,知道这锦衣青年所言不假,遂将他放平,站起来,再度看着那锦衣青年,轻声道:“我再问你,他人呢?”
锦衣青年笑了笑:“谁?”旋即又作恍然大悟状,“你说他啊——”
他故意拉长声音,慢条斯理地在室内踱着步,手指拂过那些精美的瓷器。见其华急得要按捺不住了,方憋住笑,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道:“他是我的手下,水性最好,所以我派他去救你们,既然将你们从暗渠中救了出来,也就没他什么事,所以叫他先走了。”
其华一颗心在半空中悬了许久,只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郁闷难当。她平定了一下情绪,紧绷着脸,问道:“既然如此,那阁下又是何人?”
“我就是把你从暗渠中救出来的人啊?怎么,睡了一觉,不认账了?”锦衣公子仍旧懒洋洋的。
其华气得险些一拳揍上他可恶的面容。她按捺心神,一字一顿地缓缓问道:“我是问,你的真实身份。”
“你问我的真实身份?”
锦衣青年一下子精神起来,站直身躯,悠悠道:“本公子就是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无数百姓景仰,万千豪杰敬慕,江湖人称‘花间不留痕’的花公子!”
其华知道从他这张油滑的嘴中是问不出来什么了,眼见他那贼溜溜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仿佛在探究什么,心中更觉不悦,转开头。这才发现身处的屋子格局不凡,陈设虽简单,但诸般物器一望便知非同凡品,整间屋子透着一种低调的富贵气象。
其华蹙眉道:“这里是……”
“你猜猜。”锦衣公子见她不再看他,身形一下子垮了下去,懒怠得仿佛恨不得整个人贴到柱子上。
其华在屋子里缓缓走了一圈,目光在屋角的铜鹤、门上垂着的黄绫帘楣、帐幔上吊着的珠玉流苏串上掠过,道:“我若猜中了,你就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锦衣公子响指一打:“成交!”
其华淡淡道:“从窗外的月儿来看,刚过子时,你们从暗渠中将我和云臻救出来,要在神策军的森严看守下逃离甘泉宫,再找到藏身之处,显见是不可能的,那么我们就还在甘泉宫中。而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甘泉宫中,守卫不敢进来,适合我们短暂躲避的地方,便只有圣上避暑时所居的飞霜殿。况且此处十分温暖,显见屋外有温泉水环绕,整个甘泉宫唯一有此待遇的,也只有飞霜殿了。”
锦衣公子先是浑不在意地听着,渐渐地站直身子,待其华说完,他赞道:“不愧是苏相公的女儿。”
其华心中“咚咚”而跳,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而是紧盯着他,缓缓道:“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吗?”
锦衣公子风度翩翩地一鞠躬,道:“在下之前便告诉过沈姑娘了,本人姓花,名无间,人称‘花公子’是也。”
其华气了个倒仰,便不想再和他说话。花无间却又恢复了正形,在屋子里转着圈,东瞧瞧西看看,不时用手轻敲着墙面或地面,疑惑道:“怎么没有?”
其华板着脸道:“你找什么?”
“不是都说,皇帝老儿住的地方,一定会有逃生的秘道吗?还真是位奇怪的皇帝,有偷情的秘道,却没有逃生的后路,怪不得毁掉了一手缔造的鼎盛王朝,像丧家犬般仓惶逃到山南。”
其华听他言语间对皇室毫无尊敬之意,盯着他看了一眼:“你到底是谁?”
花无间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地:“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然看这小子不顺眼……”他向床榻上的顾云臻努了努嘴,“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其华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谁托付你的?”
“他嘛——”花无间拉长了些声音,看着其华身侧的手几乎紧张得攥成拳了,才吊儿郎当地笑道,“自然是这世上最不愿意看到他出事的人。”
见其华像个小老虎般就要一拳挥过来,花无间连忙后退两步:“好好好,实不相瞒,我是老侯爷留下来辅佐他的人。”
其华一怔,失声道:“原来是你?!”
花无间笑眯眯地:“你知道我?”
其华连忙掩饰:“不,不知道,只不过觉得他这小侯爷当得甚是可怜,既没人又没钱,若我是老侯爷,怎么可能不给他留下点什么。”
花无间长叹一声:“我受了老侯爷的恩惠,只能接下这个重担,这小子嘛,虽然没出息了一点,但也没惹过什么祸,我便十分逍遥自在。今年却风波不断,害得我操碎了心。这一回更是捅了天大的窟窿,我再不情愿,也只得亲自出山了。”
其华灼灼的目光紧盯着他:“这么说,上次从运河中把我和他救起来的人,也是你?”
花无间耸了耸肩:“还是你先前见到的那人,是我最忠心得力的手下。为了救你和这小子,还连累他受了伤,这回伤势未愈就又来救你们,方才见他的伤口裂开了,耽搁不得,我便叫他想办法独自突围出去求医,顺便找帮手来救我们,所以他没在这里。”
“这样吗……”其华喃喃说道。
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一团酸涩自其华心底涌上来,脚底是飘忽的,眼前也是空茫的。她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上漂泊了很久的人,本以为穿过那团迷雾,可以看到海岸,却不料穿过这团迷雾,等着她的,仍是白茫茫一片。
“五十多年前,穆宗皇帝和萧夫人幽会的暗道,宫中出口,就在这飞霜殿。”花无间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顾云臻,讥诮道,“满脑子的不知道变通,既然出不去,那就往虎穴深处走啊,连小娘子家都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其华回过神,讥讽道:“就你聪明。可到了这里,也出不去啊。”
花无间摊开手:“那咱们就等。”
“等什么?”
花无间听着殿外依稀传来的靴橐声、呼哨声,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闪着兴奋的光芒。
“等霍小仙主动放我们出去。”
****
月色幽晦,黑簇簇的峰峦像一扇扇巨大的屏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线火把渐次出现在山间,辘辘的车轮声碾过崎岖的山路,一队神策军正押着数十驾驴车和马车,在夜色中前行。负责押运的是一名姓郑的副将,他骑马走在最前面,看向前方山隘,略松了一口气。
亲兵在旁笑道:“只要过了前面那个山口,就可以直通仙女岭军营,到那时,便是圣上亲至,咱们也不怕。”
郑副将虚虚地挥了挥鞭子:“慎言。”
亲兵知道上峰虽是斥责,实则心中愉悦,也不害怕,嘻嘻而笑。
郑副将吩咐:“让后面的跟紧,不要掉队,天亮之前,必须赶到仙女岭。”
亲兵忙应:“是。”他正要拨马往后面去传递军令,但听山间传出一声尖利的口哨,接着火光大作,像是半边天空都亮起了彤色的云霞。
郑副将大惊,猛地勒住座骑。四面八方的树林中,涌出来黑压压的大队将士,他们训练有素,迅速将这几十驾车马围在中间,并将众神策军切割开来。
一个青色的身影从树林中走出来,郑副将看见他,心中一片寒凉。
宋怀素看着郑副将,微笑道:“足下深夜调动神策军,不知可有上峰手谕?”
郑副将额头青筋跳了两下,一咬牙,怒喝:“上!”
神策军向来只听令行事,闻言发一声喊,与宋怀素带来的人马打斗起来。但神策军此番乃隐秘行事,除车伕外,仅出动上百人押运,要顾着那十几车走私赃物和账册,便有些顾此失彼,挡不住宋部人马的锋芒,几次冲锋都被挡了回来。待他们打算后撤,树林侧翼又有人马拦腰冲上来,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不多时,郑副将被擒住,神策军群龙无首,纵有少数人马在作着最后的格斗,也是大势已去。
宋怀素不去理会零星的战斗,走到最中间的那驾马车前。士兵搬下来几个大铁箱子,宋怀素亲自上前打开箱子,翻开其中一本账册看了看,轻叹着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山路下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惟成领着几名随从策马而来。他们一出现,郑副将遽然抬头,仿佛看到了一线光明,大叫道:“李世子!”
李惟成下马,大步走到宋怀素面前,恭恭敬敬行礼:“宋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宋怀素在李惟成出现的一瞬间皱了皱眉头,旋即面色恢复了平静。待闻得李惟成这句话,他略思忖了一下,向身边将领叮嘱了两句,带着李惟成走进了一旁的小树林。
估量着不会被人听见二人的对话了,宋怀素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李惟成,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叹道:“老夫虽然不会以为世子真的乃一纨绔,却没想到,唉……”
李惟成自嘲地苦笑一声:“先生,学生若不这样做,小命早就不在了。”
他祖上本姓谷,是驻守夔州、抵抗南蕃的一名将领。太宗率军南下,收复南蕃时,遭遇了洪水和瘟疫,一度与中央皇廷失去了联系,这位谷将军率着一千人马,克服重重困难,找到了太宗,带着大军走出绝境,为收复南蕃立下了汗马功劳。
太宗论功行赏,赐他祖上国姓,并加封夔州节度使。及至后来,李家的子弟们为了牵制云南王,平定南蕃叛乱,前赴后继地死在战场上,又博得了武安侯的爵位,世袭罔替,永保符节旌旗。
别人看着他家权倾西南,风光无比,却不知他这个世子,一出生便留在京都为质,一辈子没见过几次父亲的面,远不如同父异母的庶弟得宠,在朝中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装丑卖乖,以免触到那位昏庸刻忌、贪得无厌的君王的逆鳞。
这些年,他之所以还能稳坐在这个武安侯世子的位子上,全赖母亲为他暗中建立起来的这条“商”路。
宋怀素淡淡道:“你们的货,老夫今晚是截定了。世子与其在我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4章 两相望(上) 他却再也忍不住,一瞬……
顾云臻回到顾府,已是数日之后,他微笑着迈进门槛,外人看着,又是一个翩翩温厚、世事无忧的少年郎。
顾大姑正与顾夫人坐在炕上说话,见他进来,顾夫人招了招手:“云臻过来。”
顾云臻有一刻的恍惚,前几天的遭遇仿佛就像一场梦。无人知道,过去的这几天,已经有什么在悄然改变着他,也改变了大端朝的命运。他不知道自己的抉择有没有错,也急切地想见到其华,向她求证心中的猜想。进府的时候,他便问过管家,说六夫人已经从苏相府中回来了。可他的目光扫过室内,她并不在。
顾大姑见顾云臻站在屋子门口没有动弹,嗔道:“怎么了?木头人似的。”
顾云臻恍然清醒,微笑道:“没事,刚从外面进来,被热气熏了眼睛。”
顾大姑仔细地看了一眼他,叹道:“知道你这几天都在长宁观,帮着打理太师的丧仪。太师这一走,陛下病得起不来,那是情理之中,可你怎么也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年轻人,就是要经历这样的风雨,才能长大。”
顾云臻心中一酸,轻声:“是。”
他脱了靴子上炕,顾夫人将一张庚帖递到他面前,微笑道:“曹公家菊宴那日,我和你大姑姑相看过了,京城所有适龄闺秀中,这位郑家姑娘最合适。人长得美,性子又温柔,虽说十岁上头没有了娘,但在她爹远赴梅州出任刺史的那几年,她一手将幼弟拉扯长大,可见是个性格坚毅的孩子。她爹曾在多个帅府任幕僚,也算与我顾家有些渊源,她爹再乐意不过的了。”
顾云臻却好像没有听进去,而是紧盯着小案几上一碗黑黑的药汤。顾夫人连唤两声,他才惊醒过来,淡淡道:“我不成亲。”
“说什么孩子话?”顾大姑皱眉道,“你上次不是答应了吗?再说,过了年你就将满十七,虚岁算是十九的人了,再不成亲,外头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
顾云臻道:“外头议论,就让他们说去,难道我还能封了满天下人的嘴不成?”
顾夫人轻声问道:“云臻,你同娘说实话,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叫其华的姑娘?”
顾云臻别过头,良久方低低道:“是,我会一辈子等着她。”不等顾夫人和顾大姑继续劝说,他下了炕,向二人一施礼,头也不回地离去。
犹听得顾夫人在身后连声道:“上回不是说放下了吗?这怎么又变了?冤孽,冤孽啊——”
****
顾云臻出了瑞雪堂,便去找管家,问道:“娘喝的寄风草是谁送过来的?”
管家回道:“是一名游方郎中,姓谢。”
“他是如何得知我们顾家需要这个药?”
管家想了想:“大约是五六月份的时候,这郎中在靖恭坊一路叫唤,说是能代客采药、制作药膏,吴嫂子恰好听见,便问他能不能采到寄风草。自那以后,他便按时送了来。”他这才觉得有异,忙问,“是不是药草有问题?”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人家一片好心,需得当面去道谢才是。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管家松了一口气,笑道:“住在哪里不晓得。但那郎中前日刚送了药来,小的恰好和他聊了几句,他说就快大雪封山了,想着这几日若是运气好,能刮东风,便要再上一趟青霞山,采齐夫人冬日用的药草。”
顾云臻听了,转身就走,出了府,直奔丹砂巷。小郑娘子正在等他来,回禀道:“苏府的那些如夫人都是些贪财的主,小侯爷您给的银子使了大半,才撬开她们的嘴。”
“如何说?”
“苏府确实曾经有位姓沈的女子,是一众如夫人入府之前就在苏府的,她是什么来历,只有苏相和老管家苏忠才知道,下人们说起她,也只称一声‘沈姑娘’。自打如夫人们入府之后,就没见苏相宠幸过那沈姑娘,还将她关在了一个偏僻破败的园子里,不许她出园门一步,还派了人暗中守着。这沈姑娘生了个女儿,苏府的人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叫她‘贱丫头’‘小贱种’。”
顾云臻喃喃道:“小贱种?”
“是,苏府的人见那沈姑娘无名无份还被圈禁,自然捧高踩低,处处欺负她女儿。不过据苏家三夫人说,那小丫头虽然跟着她娘很是吃了些苦,小小年纪便自己做饭,还得侍候病重的娘亲,但对她娘却是死了心的维护。她娘有时病得不能动弹,她就求苏管家买来医书,亲自为她娘采药针灸,遇到晴天,就把她娘从房里背出来晒太阳,为她娘捶腿按摩。但凡有人说她娘一句不好的话,她定要讨回来,有一回三夫人见她不知礼数,有心教训她一下,便小小地责罚了她,她倒没吭声,可当三夫人说了一句她娘是贱婢,她当时才八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三夫人顶到了水池子里,仆女们去捉她,她发疯般地拿起棍子,一个人和十来个人对打,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低头认错。三夫人后来到苏相那里讨公道,苏相却只是皱着眉头说了句:谁允许你去惹她的?后来三夫人便不怎么敢管她们母女的事情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丫头想是从小挨打挨得多,练就了一副好脚板,跑得贼快,一般的仆人还追不上。不过那丫头虽然性子倔强,对苏相倒从来没有忤逆。下人们也说不清苏相对那丫头是何态度,不在乎吧,又不许如夫人们去欺负她;在乎吧,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顾云臻听得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出得丹砂巷,望着街上人来人往,思忖片刻,往太学去。
****
甫入太学大门,恰见李惟成带着一众公子哥们出来,其中便有苏敬修。顾云臻不由笑道:“今日我作东,请大伙喝几杯,还请各位世叔世兄务必赏面。”
李惟成等人自甘泉宫一事后,对于见到顾云臻颇有些发怵,忽见他主动相邀,诧异之余倒也暗自欣喜,于是众人到了春风阁,杯酒泯恩怨,一笑化前仇。
李惟成搂着顾云臻的肩膀,带着他逐一敬酒,在座大多是世袭爵位或者荫恩入仕的公子哥,许多人互为姻亲,关系复杂得顾云臻一时都记不清楚,但仍和每人都喝上一杯,或称世叔,或呼世兄,人人不免交口称赞一声“顾小侯爷够朋友”。
酒宴未罢,顾云臻似是已喝得半醉,在众人的起哄下踉踉跄跄地往屋子后面寻茅厕。从茅厕出来,他闪到一丛菊花后,见苏敬修从另一间茅厕中出来,迅捷地扑过去,将他拖入柴屋中。
苏敬修手无缚鸡之力,被顾云臻拖到柴房中已是骇破了胆,连声道:“大、大侄子,你这是做什么……”
顾云臻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慢条斯理地在他耳边磨蹭,口中道:“侄儿有句话一直想不明白,想请教世叔。”
“你、你说……”
“侄儿那日在曹公家出席菊宴,一时内急,出来寻地方,恰好听见世叔您说了一句话,像是‘安插到顾家刺探消息’什么的,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否对我分解分解?”
苏敬修不禁叫苦连天,道:“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怕是大侄子你听错了……啊!救——”
寒光一闪,顾云臻用匕首自他耳边削下一绺头发来,却听苏敬修没有了声息,低头一看,他竟已吓得晕了过去。
顾云臻哭笑不得,只得在他胸口推拿了几下,苏敬修悠悠醒转,哭道:“大侄子,我要是说了我爹会把我揍死,左右是个死,你杀了我罢!”说罢一梗脖子,闭上了眼睛。
顾云臻想起昨夜从丐帮弟子口中得来的消息,收了匕首,道:“也行,我不逼你,自有五福赌坊的掌柜来逼你。”
苏敬修这几日正是寝食难安,见顾云臻竟也得知了这件事情,如一瘫稀泥般跌坐在地上,哭道:“你干脆杀了我罢,我反正是活不成了……”
顾云臻一愣,道:“你到底欠了多少?”
苏敬修哭着举起一个手掌。
“五千两?这可有点麻烦。”
“不是……”苏敬修哭丧着脸,道,“是……是五万……”
顾云臻吓了一跳:“你可真够大胆的,不怕你爹剥了你的皮?”
苏敬修低着头不言语。
顾云臻思忖半晌,缓缓道:“如果——我能替你还清这赌债呢?”
“你有这么多钱?”苏敬修猛然抬头,边说边在心里飞快地算计,口中道,“莫不是小侯爷在漕运上……”他瞬间换上了一脸贼兮兮的笑容。
“少用你那些龌龊的心思揣测别人!”看着酷似其华的面容上出现这样的表情,顾云臻忍无可忍,揪住苏敬修的衣襟,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冷声道,“你有个舅父,在城南开了家木材行。”
“那又怎样?”苏敬修生母娘家是商户,他最恨别人提这茬,再加上他经常去舅舅家要钱要东西还赌债,舅父家不堪其扰,已经不再对他提供任何援助,走投无路下才把主意打到那个嫁到纪阳侯府的“大姐”头上。
“回头你让你舅父到漕运司来找我。”顾云臻道,“金门镇在重建,我听说你舅父也算诚实守信,这重建所需的木材,我可以想法子让他接下来。赚的钱着他分你三成,我再请人出面去和五福赌坊的掌柜打声招呼,允你逐月还钱。只有一点,你不许再去赌了,若是让我听到你再去赌,就叫丐帮的人打折你的腿,再抬到你爹面前!”
苏敬修大喜,连声道:“谢谢小侯爷!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看着顾云臻板起的脸,他嗫嚅道:“我说了,小侯爷可千万不要让我爹知道……”
“说!”
“我……我那时刚刚迷上赌博,把家里给的月例钱都输光了,那日想到爹的书房里有一些孤本,他老人家政务繁忙,很少会去翻,便想着偷出去卖几个钱。刚进书房,爹便进来了,我只得躲了起来,不一会儿,毕统领到了……”
“毕长荣?”
“是,不过他二人十分机警,即使在书房中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我只隐隐约约听到爹在说,他是被迫的,并无和顾家联姻的意思,只是想趁着纪阳侯想达成和解,让她顶上我大姐的名字嫁到顾家,好刺探消息,当然,若是能因此为顾家生下一儿半女,获得顾宣的信任就更好云云,我再想细听,他们又出去了。”
“哦?”顾云臻疑道,“她又不是你爹的亲生女儿,凭什么认定她会听话?”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从当时我爹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来看,好像是她娘那边的族人犯了什么事,她娘又对不起我爹,遗命要她不得违逆我爹的话。”
顾云臻慢慢地松开了揪着苏敬修的手,旋即迅速转身离去。
苏敬修犹在后面跳脚叫道:“大侄子!我叫我舅父明天去找你!”
他得顾云臻承诺,去掉了压在心中的大石头,实是绝处逢生、欢畅莫名,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府中,小子们要上来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5章 两相望(下) 其华真切的……
顾云臻终于又回到了青霞山。
杏林中枯叶满地、虬枝劲横,萧瑟得让他不忍久留。他正要转身,忽发现此刻刮的竟然是东风。他心中一颤,再难抑制,依着当初采药之路往山上走。到了山顶,走至二人那日险些丧命之处,望着那根老藤,站在崖边久久也没有动。
前方悬崖处忽有动静,顾云臻险些唤出一声“其华”,走来的却是一位游方郎中。郎中似是没料到这种天气还有人在这悬崖峭壁之处,“咦”了一声,打了个半躬:“公子,借过。”
顾云臻唤道:“这位大夫,且停一步说话。”郎中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了他一眼,道:“不知公子有何事?”
“敢问大夫采的可是寄风草?”
郎中点头:“正是。”
“太好了,不知大夫可否将这药草卖给在下?”
“可不巧,这些寄风草早就有人订了。”
“在下愿出高价购买。”
郎中叹道:“不是在下有钱不赚,实是这药草是要送到纪阳侯府的,不能卖给公子。”
顾云臻缓缓道:“既是如此,那敢问大夫,您是从何处得知这里有寄风草,又从何人口中得知顾府有病人需要这种药草?”
那郎中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行,顾云臻已自荷包中取出了一锭银锞子,郎中尚在犹豫,他又取出了一锭。
郎中笑眯眯地将银锞子取到手中,道:“不瞒公子,在下本是京郊的一个走方郎中,赚一点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今年六月的一天,忽有一位姑娘找到我,拿了点钱给我,让我到这青霞山顶来采寄风草,并卖到城中的纪阳侯府。她既给了钱,我便照办,只是那位姑娘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采了药送到侯府,侯府的夫人又打赏了我一份赏钱,叫我以后有了这种药草只管往侯府送,这几个月下来,单靠采这寄南钢草,家中生计便大有好转。这不,看着马上要下雪了,难得刮一次东风,今年最后一次上山来采药。”说罢,乐呵呵地下山去了。
顾云臻扶着崖石,身形摇晃了两下。泪眼朦胧中望出去,其华仿佛仍在那悬崖边,手中握着一簇寄风草,看着他微微地笑。
——她为了帮他采药险些坠入深崖,为了不连累他决绝地想放开他的手。那时,他不过是一个与她萍水相逢的少年,不过用他的一点孝心才打动她,求得她带他去采寄风草。
——他一直以为她是趋炎附势、寡情薄幸之人,却不知,她一直守护在他身边。
她瞒得这样好,瞒过了他,瞒过了所有人。
顾云臻痴痴地立在寒风之中,一颗心跳得越来越激烈。耳鼓深处有个声音越来越大,那是当初其华要松开手时的话语,仿佛隔了一辈子那么遥远,却又仿佛就在昨日。
他猛地转身,快步往山下走,眼见杏林在望,忽然身边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过,他本没有在意,紧接着听到几下微孱的叫声,像婴儿在弱弱地啼哭。
顾云臻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住了脚步。过了许久,草丛中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略带警惕又略带迷惑地看着他。他抑制住剧烈的心跳,慢慢地蹲下来,伸出了双手。
****
一入冬,京都便是万木萧条,天穹阴霾,大雪堆在云层里,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方家来了人,说是方老爷已出海归来,派人来接顾大姑和静若回正定过年,顾夫人便在这一晚摆下筵席,为顾大姑饯行。顾七扶着身怀六甲的黄氏也来了。其华虽腿伤复发、行动不便,还是坐着软轿到了瑞雪堂。
甫进瑞雪堂,其华的目光便投向坐在顾夫人下首的顾宣。他正神色淡淡地为静若剥豆子,静若接过豆子,顾宣摸了摸她的额头。
静若抬头间见到其华,手脚麻利地爬下椅子,便待扑向她:“六舅奶奶!”却被顾宣一把拎了回去:“老老实实坐好,把豆子咽下去再跑,否则卡气管里,噎死你。”
顾大姑也骂:“你那屁股底下是不是有虱子在咬,就没一刻安生的。”
满堂笑声中,其华慢慢走向顾宣。她随着那花无间从甘泉宫归来之后,便未见过顾宣,他总是借口公务繁忙,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这一刻,她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仍然侧着头看向静若,刻意回避着她的眼神。
顾夫人看到其华蹒跚的样子,忙道:“紫英还不赶紧扶着你家夫人,这腿也是的,怎么还不好?”
顾大姑道:“不好好将养,到处跑,怎么会好?”
其华慢慢走到顾宣面前,刚要说话,吴氏却进来道:“饭菜摆好了,只是小侯爷还没有回来。”
顾夫人整日都对顾云臻那赌气的话不满,板着脸道:“哪有让长辈等他一个人的道理,咱们先吃吧。”
众人在花厅坐定,刚吃上,便听外面丫环们笑道:“小侯爷回来了!”
紧接着有丫环惊呼:“天!小侯爷,您这抱的是什么?”廊下一阵叽叽喳喳,“看着是只猫,哪来的?”“这么脏,是只野猫吧?”
顾云臻在窗外骂道:“什么野猫?从今往后,你们谁也不许欺负它。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府里喂的猫狗,你们一不高兴就要踢上两脚。”
丫环们被逗笑了:“奴婢们哪敢啊。”
“还有,不许野猫野猫地叫,它是有名字的。”
丫环们齐声问道:“什么名字?”
顾云臻得意地说道:“它嘛,叫做乌——豆!”
其华握着汤匙的手一抖,顾云臻已大步迈进了花厅。
顾夫人见他穿得单薄,用狐裘包了什么东西宝贝似地抱进来,道:“怎么大衣也不披?仔细冻着了。快去换衣服,来吃饭。”
顾云臻笑着将狐裘捧到顾夫人面前,露出一个小小的猫头。顾夫人又气又笑:“哪里来的猫?”
顾云臻道:“青霞山捡回来的,天气冷,它躲在草丛里,快要冻死了,看样子饿得几天没吃东西,我见它实在可怜,就抱回来了。”
顾大姑忙道:“肯定一身的虱子,赶紧叫她们收拾一下再抱进来。”
顾云臻小心翼翼地打开狐裘,道:“娘,您可别嫌弃它。从今以后,它就是我的兄弟……”
顾夫人正待骂他,那黑猫从貂裘中钻出来,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毛。忽然,它背一弓,猫眼陡然圆睁,“嗷呜——”凄厉而又欢快地叫了一声,扑向桌子对面的其华。
它从桌上跃过,正踩中桌上一碟菜,又带倒一碗汤,满桌子的人都惊呼着站了起来。素梅慌不迭地来扶顾夫人,顾宣眉头微皱避在一旁,只有其华呆呆在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那只黑猫扑到自己身上,不停用头蹭着自己的胸口。
顾夫人连声道:“快把它赶出去!”这一声惊醒了其华,她慌慌张张地把乌豆往地上拂,乌豆不依不饶地过来蹭她的腿,又围着她的腿打转,不时饱含冤屈地叫着,仿佛在控诉她为何抛弃了它这么久。
顾云臻大喇喇地在桌边坐下,笑道:“这乌豆与婶娘挺投缘的嘛,倒像婶娘才是它的主人。”
其华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伸出右脚,将乌豆踢出几尺远,乌豆抬头望着她,愤怒地叫了一声。
顾夫人连声骂顾云臻:“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把你婶娘吓成这样,若是害得她又崴了脚,看你怎么办?还不快将这畜生弄走!”
顾云臻歪着头看向其华,道:“婶娘不喜欢它吗?这可难办了,我还准备收养它,认它做兄弟呢。”又道,“反正不管你们喜不喜欢,我是养定了,谁也不许欺负它。”
静若兴奋得不行,道:“养养养,我来养它。”
顾宣冷下脸,还未说话,其华苍白着脸道:“不是……我、我有点不舒服……”
顾大姑叹道:“你不舒服就别硬撑着,过了年我们又会来的,不必这么客套。”
其华急匆匆起身:“嗯,那我先回去歇着。”说罢不等顾夫人再说什么,一瘸一拐地离开。
顾大姑忙道:“紫英扶好你家夫人。”
顾宣和顾云臻同时看着其华仓惶离开的背影,顾云臻满是担忧,顾宣则目光幽晦。
还是乌豆愤愤地来蹭顾云臻的腿,顾云臻才回过神来:“来,乌豆,咱们先吃饭,等会再去玩。”
****
其华回到赏梅阁,坐立难安。天黑后,紫英进来,悄悄道:“小侯爷出去了,说是约了太学的同窗喝酒,还和大夫人说,他兴许会在同窗家里抵足夜谈。”
其华便坐在窗下,不知过了多久,丫环们已睡得东倒西歪,她取出准备好的小鱼干藏入袖中,见紫英睡着了,也没有唤她,连雀翎也没披,摸着墙一步步地出了院门。
她腿上的伤口仍然疼痛难当,只能扶着墙根处的一带梅树一步一步地往东走,墙沿每隔数丈悬挂着一盏灯,此时满墙的梅花都开了,被昏暗的灯光一照,映在她的衣裙上,仿佛有暗香在隐约浮动。
今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已将整座顾府淹入一片雪白之中,北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子一般。
其华浑没有在意这些,只是依着墙慢慢地走,走到一处拐弯的地方,见四周无人,便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
过得一阵,墙那边传来“喵”的一声,不一会,乌豆从墙上的花格处钻过来,却没有扑入她的怀中,而是气愤地瞪着她。其华将小鱼干掏出来,放了一块在它面前。它嗅了嗅,扭开头。
其华满心愧意,将袖中的小鱼干都掏了出来,放在它脚前。乌豆身子放松了一些,却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其华只得哄道:“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不该丢下你不管。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家乌豆最乖了,是不是?乌豆长得最俊了,是不是……”
乌豆从小就喜欢听这种奉承话,它歪着头思考了一阵,终于决定尽释前嫌,“喵”地扑入其华怀中,一下又一下地舔着她的脸。
其华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抱紧乌豆,低声道:“乌豆,好乌豆,都是我不好,不,都是我那个混账爹的错。我们走,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什么苏家、顾家,他们要斗便斗,都与我们无关。我们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6章 陈年疾 良久,他低下头,……
一夜大雪,京都已是银妆素裹。顾宣不到卯时就咳醒了,平定气息后,他披衣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幽晦。
翠莺忽慌慌张张地跑进俯仰轩:“侯爷!”
“怎么了?”顾宣轻咳两声。
“侯爷,您快去看看,夫人她……”
顾宣一惊,飞步往赏梅阁走。进得屋子,紫英等人正围在床前。顾宣趋近一看,其华双目紧闭,两颊像点上了胭脂一般,他推了她两下,却没有反应,用手一探,额头烫得他禁不住吓了一跳,想了想道:“你们先出去,紫英留下。”
紫英“卟嗵”跪在地上,哭道:“侯爷,您杀了奴婢吧,只求您赶紧救救夫人。”
顾宣冷冷问道:“你怎么照顾她的?竟病成了这副样子?”
紫英颤声道:“奴婢,奴婢……”
她哪里敢说,其华腿上的刀伤一直没有好,到甘泉宫救人更是让她伤情加重,这些天都在强撑着,媚娘纵是托人往府里悄悄送来了最好的创伤药,也不管用。昨晚其华独自出去,连雀翎也未披,一瘸一拐地回来,见到她,神情仿佛放下了压在心头许久的一块巨石,握着她的手,感慨万千地说了句:“紫英,等帮了你们……”就晕了过去。
她解开其华腿上白布一看,伤口处已经灌出了黄脓,她愁了一夜,不知如何是好,到了早上,见其华烧得神志迷糊,才不得已叫翠莺去请顾宣的。
她心里翻江倒海,一心盘算,如果伤口被女医发现,如何搪塞过去。
顾宣思忖片刻,却没有叫请女医,而是说道:“去请黄夫人来。”
不多时,顾七扶着大腹便便的黄氏来了,顾宣道:“实在是没有信得过的医女,她的伤又不能让旁人知道,只能劳烦弟妹了。”
黄氏忙道:“侯爷太客气了。”
顾宣便与顾七避出去,紫英跪在一旁,心里如同连炸几个响雷,骇得动弹不得。
黄氏瞪了她一眼:“还不帮忙?”紫英忙爬起来,抖抖嗦嗦地将其华的裙子往上掀,解开白布。黄氏看了一眼,叹道:“你们这两个没轻没重的丫头!伤成这样,怎么不早吱声?”
紫英哭得眼睛都红了,不敢接话。黄氏转身出去,叫顾七去取军中最好的伤创药来,并对顾宣道:“侯爷,有些凶险。”
九年前凉国入侵,顾七刚成亲不久,领着麒风营在熙州各地抗击凉军,黄氏则坐镇后方,挑起救治伤员的重任,是西路军中人人称颂的侠女。她这刻这么一说,顾宣心中不禁一沉,缓缓道:“一切拜托弟妹,只是大嫂若来探望,还请弟妹遮掩一二。”
天亮后顾夫人得了信,亲自来赏梅阁探望,顾宣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回去。待到了夜间,其华的病更重了,额头烫得像烙铁一样,脸烧得通红,两只脚按下去却仍如败絮一般。
顾宣愈发急了,思忖再三,只得命人将陈鹤年请来。陈鹤年看过,沉吟许久,又再探了一回脉,目光复杂地看向顾宣。
顾宣忙道:“如何?”陈鹤年道:“夫人身上有伤,加上她幼时底子不好,近来为了什么事情积郁在心,受了风寒,数者并发,有些凶险。”顾宣道:“您只管用药。”
陈鹤年开了药方,嘱咐道:“一定要好生保养,尤其是她的胸、腹、脚心三处,不能再受一点寒凉。还有,她因为高热,会有胡言谵妄的症状,你们一定要多担待一点。”顾宣一一应了,紫英则飞奔去抓药。
****
陈鹤年出了顾家,直奔苏府。苏忠知道他与自家相爷关系非比寻常,在大门上接了,直接往书房引。
陈鹤年一脚踹开书房的门,劈头就问苏理廷:“是不是她?”苏理廷讶然抬头:“谁?”陈鹤年冷声道:“我刚去了纪阳侯府,为顾宣的夫人看病。”
苏理廷手一颤,一滴墨弄污了整张薛涛笺,他放下笔,默不作声。陈鹤年咬牙道:“我之前就在奇怪,你从哪儿弄来一个叫苏之华的女儿,还以为是你训练出来的细作。但一见到她,我就知道……五官像你,但那神情,活脱脱就是红棠!”苏理廷缓缓道:“她病了?”
陈鹤年气得一把将他揪起,怒道:“我只当你真的把红棠母女送回了横山,却原来……你骗了我十六年!红棠呢?!”苏理廷慢慢抬头看着他,眸子里有着一种无言的悲哀,陈鹤年身形摇晃了一下,喃喃道:“我就知道,红棠若是还活着,怎肯将女儿嫁给顾宣……”
他眼睛瞬间便红了,挥拳揍上苏理廷的面颊。苏理廷跌倒在地,却不还手,只神情悲凉地坐在地上,叹道:“寿宁,当年我们为争一只狍子打了一架,后来为争红棠又打了一架,现在红棠已不在了,我们还有什么好争的?”
陈鹤年泄了气,颓然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良久,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去年秋天。”
陈鹤年呆了许久,又怒气勃发地站起来,道:“你为什么要将其华嫁给顾宣?!”
苏理廷叹道:“都是冤孽!其华在青霞山为她娘守墓时自己认识了顾宣,一定要嫁给他,我也没有办法。”
陈鹤年呸道:“放屁!你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从来就没有死过心。当初那事没有成功,现在又打起二十万西路军的主意!你这是痴人作梦!”
苏理廷冷笑道:“我错了吗?我且不论,当初他是怎么对你的?我们自幼跟着他,是他的左膀右臂,只因忌惮你陈家干政,借口先帝出殡时你爹莫须有的“笑”,任由那帮御史上书弹劾,将你爹问罪,全家流配三千里,你爹你娘都死在那瘴疠横行的地方,你不也是因为这事才灰了心的吗?这些年,你躲在太医院,学那武陵源中不问兴废的避难秦人,可做得开心?”
陈鹤年记忆的闸口被打开,一时间不由大恸。
父亲被贬去南疆前的那一夜,一袭青衫站在窗前听着落雨之声,身形瘦削,满头花白,那个背影浸透了他这十六年来的日日夜夜。被这样的背影惊得远得权势官场,风口浪尖,他学会了在日复一日的寂寞中听雨赏月,学会在药草的芬芳中求得一片宁静。
尖锐的往事让他不堪再想,叹道:“我倒不全是为了这个原因。圣上,你,我,三个人情份非比寻常,我不想我们有朝一日反目,这才……”
苏理廷冷笑一声:“你不想,可不代表他不想!他心中根本就没有我们三个人的情份,若真有,怎会将你爹逼死在南疆?寿宁,他早已不是我们年轻时追随的那个人了!现在在那深宫中的,只是一个玩弄权术的干瘪躯壳!我当初就是看准了他会变成这样,才想扶李治那乳臭小儿登基。当日若是事成了,你我同为辅政大臣,有何事不可为?”
陈鹤年看着他越说越激动的样子,不停地摇头,最终叹道:“燮安,你这是害人害己啊。红棠和世诚的事情,只要我们尽力帮他们,未必没有转圜之机,你何必将他们往绝路送?!”
苏理廷看着陈鹤年,眼神中有一点讥讽,一点悲哀。
苏理廷轻声道:“寿宁,不是我不肯帮红棠,而是根本就帮不了,那是一条绝路。”
“帮不了?”陈鹤年怒道,“顾显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要先好好和他说,琵琶川的冤案……”
苏理廷打断了他的话:“关键不在于琵琶川。”
“不在琵琶川?”陈鹤年万分不解,“石家?顾六?还是西凉?谁有这么大能耐?”
苏理廷苍凉地笑了笑:“看,寿宁,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冲过来指责我,唾骂我。这么多年了,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陈鹤年吼道:“有屁快放,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苏理廷顿了顿,终于艰难地说了出来,“红棠的母亲,姓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7章 苍天意 顾宣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柔声……
即使用了最好的金创药,其华仍不见好转,高烧始终不退,开始说起了胡话。黄氏和紫英将她汗湿的被褥和衣服一次次往下换,又一次次替她抹身子,服侍汤药,累得筋疲力尽。
顾宣因为要避嫌,一直在俯仰轩等消息。这日正和顾七说话,紫英忽泪流满面地扑进来,哭道:“侯爷,您快去看一看,夫人她……她……”
顾宣急匆匆地往赏梅阁走。走到院门口,见顾云臻一脸焦虑之色从东而来,便停住脚步,问道:“有事吗?”
顾云臻掩不住满腔担忧之情,道:“侄儿听说婶娘病了,特来探望。”
顾宣淡淡道:“偶染风寒而已,并不是什么大毛病。你的心意我代你婶娘领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我还有话要问你。”顾云臻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万般无奈地目送顾宣进去。
顾宣刚进屋便唬了一跳,只见其华衣衫凌乱,赤脚坐在床边,双颊潮红得像涂上了厚厚的胭脂,一双原本大而水灵的眼睛却深陷了下去。她手中握着一把锃亮的匕首,时而指着自己的胸膛,时而指向黄氏。黄氏正扶着腰勉力劝道:“夫人,你先把刀放下来……”
其华却冷笑道:“别过来,我是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你们谁敢过来?!”
顾宣知道她已烧得进入了胡言谵妄的状态,眼见那匕首极为锋利,怕黄氏受伤,清了清嗓子,上前柔声道:“夫人……”
谁知其华一见到他,便向他跃来。她左腿受伤腐烂,本就无力,刚一扑出便倒在炕前。
黄氏忙去扶她,她却将匕首一挥,黄氏仰头避过,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抱着肚子说不出话来。顾宣再无犹豫,右手一抹,夺下其华手中匕首,再抽了炕上一块白布,三两下便将她绑了个结结实实。
黄氏坐在地上,惨白着脸道:“侯爷,实在是对不住,我……只怕是要生了……”
其华被捆绑住,动弹不得,却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谁敢害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外甥女!你们就不怕诛九族吗?”
顾宣额头青筋跳了两下,拿了块白布塞进她嘴里,对紫英喝道:“请七爷进来!”
顾七赶进来时,黄氏已经疼得叫出了声。顾宣还没来得及想周全,忽听院外一大群人拥进来的脚步声,顾夫人在连声道:“之华!之华怎么样了?”
顾宣与顾七吓出了一身冷汗,互望一眼,正无计可施时,黄氏挣扎着扑出门槛,攀住顾夫人的手,哭道:“大嫂,我……我要生了……”
顾夫人连连跺足:“唉哟,赶紧的,快送产房!”
黄氏抱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大嫂,我怕……”
“你这孩子,又不是头胎,怕什么?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顾夫人忙连声抚慰,又吩咐素梅,“快,快扶她去产房,我进去看看之华就来。”
“大嫂,你不要丢下我,你陪我!”
“好好好,我陪你,千万别怕。”顾夫人忙扶着黄氏,在一大群丫环婆子的簇拥下离了赏梅阁,也没来得及进来看一眼其华。
顾宣暗暗抹了把冷汗,对顾七道:“你去守着弟妹,她绝不能有闪失。”
“那这里……”
顾宣转身进屋,一抽炕上的锦被,将其华从头到尾包住,抱在怀里大步往外走:“去别院!”
****
时隔半年,顾宣又回到了别院的水榭。
天地间一片素白,湖面的冰薄薄脆脆的,击打在船舷上,发出“咚咚”的轻响。水榭里没有地龙,冷得险些站不住,紫英急忙生了几个炭炉子,这才稍稍暖和一些。
其华再度昏迷了过去,紫英为她换过金创药、抹过身子,曹翙已送了各色物事来。
顾宣正在捣鼓一个铜炉子。炉子里烧着灵州进贡来的瑞炭,他用一个小勾子将炉子下面掏空,铁花格上的瑞炭便腾出了淡蓝色的火苗。
他拎着铜炉和药箱进了里间屋子。紫英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急忙跟了进去。
顾宣从药箱子里取出一个瓷蛊,里面装着一些黑黑糊糊像药草汁的东西。他扶起其华,掰开她的牙关,将药汁和着酒灌了进去。
他挽起衣袖,用粗厚的白布条将其华的双手和腿结结实实地绑在床柱子上,又将她的腰牢牢捆住,再在她嘴中塞了一团厚厚的布。紫英这才明白过来,“卟嗵”就跪在顾宣面前,哀求道:“侯爷,万万不可!夫人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她就得死!”顾宣冷冷地看了紫英一眼,紫英所有的话吞了回去。
顾宣煮了一大锅水,又将一把匕首在火苗上翻来覆去地炙烧,冷声:“她能活下来,你们就能活。她若熬不过这一关,你们就统统给你们的小寨主陪葬吧。”
紫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雪白。
“陈紫英,籍贯京都,十四岁入宫。父亲陈阿四,兄弟三人皆为都作院的匠人,从户籍文书上,看不出一点破绽。”
听着顾宣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纷乱的心绪而慢条斯理说出来的话,紫英的心幽幽往下沉。
“长庆二年,七王叛乱,占据了京兆尹府,烧毁了几间屋子,其中便有昭宁三年至昭宁五年的户籍文书。次年,朝廷到处索拿琵琶川余孽,风声极紧,当时负责户籍的书办有一位出身琵琶川的小妾,你们便找到他,伪造了户籍文书,上面写着你们的祖父母是昭宁四年入的京都。那书办以为没有了留档,便再也查不出来。
“只可惜他不知道,昭宁四年,白昌公因为得罪了宰辅于珪而被贬谪到京兆尹,遭贬后他愤世嫉俗,所有的文书都不愿签名,而是在上面画一只乌龟,以讽刺于珪。这件事曾在朝中引为笑谈,第二年,于珪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贬到阳山县去了。
“书办为你们伪造的入籍文书上,并没有画什么乌龟,具的都是白公的大名。这不得不让人生疑。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查到那书办小妾的出身,再结合他在京兆尹的时间,很容易就推断出你们的来历。更何况你们家还保留着敬奉尊者鸡头的习惯,这个可不好,落在有心人眼里……”
顾宣一边说一边烤着匕首,待刃尖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8章 折媚娘 顾宣仰头将手中的酒饮尽,沉默……
“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收到紫英的消息了。”
“顾府严实得像个铁桶,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七叔公,怎么办?”
“紫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只要有可能,她一定会想办法递个信出来的,可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只怕小寨主她……”
“当初我就说了,应该把小寨主带出来,媚娘偏说时机不成熟,还说什么小寨主留在顾府,有利于挑起顾氏内乱,可内乱还没起,小寨主反而先把自己伤着了……”
“现在最关键的还不在小寨主,在于当年两位少寨主带走的那些东西。只有找到那些东西,才有翻案的可能。现在这东西到底是在顾家还是在苏家,谁也不知道。”
七叔公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陈阿四急得直搓手:“七叔,您倒是给句话啊。”
“我去见媚娘,你们且在家里等消息,千万别轻举妄动。”七叔公下了炕,撂下硬梆梆的一句话便出了门。
京都一片素白,这么厚的雪,很少有人出门。七叔公甩着手,艰难地走过几个街坊,转入平康坊的一条小巷。
他推开一扇柴门,走进西边的厨房,在门后窥伺了足有个多时辰,确定无人跟踪后,才移开了角落里的一堆干柴。从地道钻出去,便到了春风阁的柴房。
他在柴房里学了几声猫叫,许久,才见媚娘急匆匆推门进来。
媚娘听完禀报,颇感棘手,道:“自上回送了创伤药进去后,紫英再未联系过我。且这段时日,顾宣一直告假,顾云臻也被圣上派出去勘定嘉和公主远嫁的路线去了,顾府大门紧闭,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七叔公道:“干脆将顾宣李代桃僵的事告诉顾云臻!让他们叔侄斗起来!”
“不可!”媚娘摇头道,“李代桃僵一事,我们没有证据,顾云臻对顾宣的信任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只会怀疑我们在挑拨离间,更何况小寨主还在顾宣手中。我们只有等,顾宣几番暗害顾云臻不成功,后面只会使出更阴毒的招数,等顾家大乱了,我们才有机会。”
“那小寨主……”
“放心吧,顾宣肯定要留着小寨主在关键时刻来要挟顾云臻,不会对她下毒手。倒是紫英如果已经暴露,你们得尽快撤离。我安排一下,尽早送你们离开。”
七叔公长叹一声:“也只有如此了,我们折家凋零至此,再也经不起任何损失,我这便回去叫他们收拾东西。只是媚娘你,以后行事会更加艰难啊。”
媚娘眉宇间涌上无穷恨意,从牙间慢慢地说出一句话:“您放心,十八年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灭族之仇、离丧之恨,我总得在闭上眼睛之前报了才行。”
看着媚娘离开,七叔公长叹了一声,仍旧从地道中钻回去。
回到小巷中的秘屋,他将柴堆掩回原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拉开厨房门,正要举步,身子一凉,僵在了原地。
院中的大槐树下,一人负手立于雪中,转过身来。
“折季昆?”
七叔公默不作声。
顾宣慢慢走近,踩得积雪“咯喇”作响。
“折季昆,排行第七,乃折老寨主的族弟,当年被族中外派行商。琵琶川一案后,折季昆便失去了踪迹,刑部曾发出海捕文书悬赏缉拿,没想到你却一直躲在京都。”
七叔公知道已被逼到绝路,他正想拼尽全部力气怒吼一声,引起春风阁的警觉,气息方动,顾宣右足轻踢,一篷雪团弹上他的胸口,他“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檐下的积雪之中。
顾宣抬头看向屋脊后的一方天空,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春风阁……”
顾七轻声道:“要不要把她们给端了?”
顾宣沉默片刻,轻声:“不用。你递句话给锦绣,折家这些人在我们手上,她知道该怎么做。”
****
浅紫色的纸张,幽香脉脉,透人心肺。帖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体写着一首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帖子的左下角有一朵烫金的花。那花开得如此浓烈,似一团烈焰在熊熊燃烧,凝望得久了,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这朵花给攫了去。
顾宣看着那朵烫金的花,淡淡地:“琵琶川的朱颜花,沉不住气了。”
顾七道:“折家的人都被我们抓了,她不急才怪。”
他另有一重忧虑,几年来,春风阁与顾宣多有合作,知晓不少隐秘,上回顾宣更是找上了她们的大姐阿寐,万没想到,她们竟出自琵琶川。
“之前也不知道春风阁就是琵琶川的人,会不会……”
顾宣指尖一松,帖子悠悠荡荡飘落。
“我去会一会传说中的这朵朱颜花。”
戌时,顾宣步态悠闲地踱进了春风阁后院。
应着他掀开帘子的动作,一声琵琶铮然弹响,柔曼如丝的华音伴着他的步伐流水般滑出。玎玎琮琮,轻媚宛转,仿佛千言万语尽在弹奏者的指间缭绕,如泣如诉。
顾宣走进屋子,窗下,阿寐正背对着他抚琴,青缎般的浓密黑长逶迤至地,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
琴音越发妩媚,阿寐抚琴时长发漾动,露出一点点纤细的腰肢,如莲花般楚楚动人。这美态、这琴音,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血脉贲张。
顾宣静静地听着,眼神中也露出几分欣赏赞叹之意。
一曲终了,阿寐款款站起,回过身来,迎着顾宣的目光盈盈拜下:“媚娘拜见侯爷。”
顾宣再次仔细打量着阿寐,只觉她的一举一动、一挥手一投足,皆是媚态横生、绝艳到了骨子里。
“原来春风阁的主事大姐,便是当年名动横山、风华绝代的折媚娘,只怪顾某眼拙,没有早点认出来。”
阿寐妩媚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侯爷,只是侯爷心存宽仁,不愿意戳穿罢了。”她走到顾宣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帷帽,道,“侯爷,请。”
她身上幽幽一脉暗香,中人欲醉,引得顾宣在软榻上坐下时,再细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今日妆容极淡,只眉间点了一颗朱泪痣,仿佛美人相思时的一粒泪珠,就要自额间坠落下来。
阿寐侧坐在榻边,握起酒壶,自己先饮了一杯,语气软糯含娇:“这几年承蒙侯爷照拂,却一直没有和侯爷说明来历,媚娘先自罚三杯。”
顾宣斜靠在软榻上,浅浅地笑:“该罚,只是这罚酒的花样不新鲜。”
阿寐眸中升起一层朦胧妖冶的水雾,幽怨道:“侯爷不满意,那媚娘就来点新鲜的。”说罢如游鱼般滑入顾宣怀中,身子仿佛没有半根骨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她将杯衔到唇中,慢慢把脖子往后仰。这一仰头,便露出胸前腻白如雪的肌肤和玲珑的曲线来。
顾宣看着她喝下这一杯,神情闲雅如故,眼神还在她身上打了一个圈,笑道:“还是不够刺激。”
“那侯爷要怎样才肯原谅媚娘?”阿寐抬起头,望着顾宣,眸中透出迷离之意。许是那酒厉害,她如雪的容颜染上一抹微醺的红。额间的那点朱砂痣颤巍巍的,仿似就要滴落下来,让人忍不住想探出手接住这滴泪珠。顾宣望着她这点朱砂痣,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之意。
阿寐双目迷离地望着顾宣,洁白如玉的手指在酒杯的杯沿上一下下地摩挲,随着她的动作,顾宣的目光越发恍惚了。
灯光下,阿寐双颊愈发胭红,娇声道:“侯爷……”
听到这声娇呼,顾宣伸手,轻抚上阿寐的面颊,指尖缓缓向下。阿寐眼波欲流,正欲慢慢解开顾宣的衣袍,但触及他的目光,手便凝结住了。
他的手如春风中的柳枝般温柔,眼神却冰冷而残酷,就像草原上逡巡的野狼。
她背脊一凉,寒意尽生。
在这繁华的京都呆久了,看惯了他游戏花丛的俊雅公子风范,竟忘了他是一头狼,一头震慑熙州、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她竟忘了,这是十八岁便统率二十万西路军的人。他战马席卷过的地方,西凉兵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他对敌人没有丁点的怜悯,下令坑杀三万降兵,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亲眼见过他在战场上挥舞银枪的人,深信他就是传闻中从修罗地狱中走出来的人。
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顾宣的手,已轻轻扼住了她的咽喉。
阿寐手中的酒杯掉地,慢慢地喘不过气来。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9章 夜夜心(上) 忽听得身后……
冬日黑得早,方过申时,天色已经阴沉如墨。
顾宣回到别院,推开水榭的门,紫英正在生着火炉子,她已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累得脱了形。
顾宣走到床边,看着仍在昏迷的其华:“怎样?”
“烧还没有退,大部分时间在昏睡,醒来就总是在喊娘,但看着并不清醒。奴婢刚换过膏药,又喂了一回定惊退烧的药。”
紫英刚替其华抹过身子,又洗了一大桶换下来的被巾衣物和布带,这边火炉子便熄了。她边捅炉子边回话,眼睛都睁不开,手中铁钳力道大了些,从气道里喷出一股青烟,熏得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到了地上。
顾宣推了她几下,毫无反应,他看着她睡死过去的面容,不禁摇了摇头,叹道:“你倒是一片忠心。”
他刚要将紫英拖到榻上,其华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她自枕间挣起头来,嘶哑着叫了一声。
顾宣忙趋近细看,她却又往后一倒,眼神直直地盯着屋顶的那几根横梁,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顾宣想听清她在说什么,便把头凑低了些,其华忽然将脸一转,看清了他的面容,像是要说什么,猛地将上半身撑了起来。
盖着的锦被便滑到了腰间,露出了她初开菡萏般娇嫩的胸脯。
顾宣一怔,下意识地避开双眼,其华已挣扎着就要下床,口中喃喃道:“我要进宫,我要问问他,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
顾宣吓得急忙转头,拦腰将其华抱了回来。可她仍如被丢上岸的鱼儿一般挣扎蹦跶:“放开我!放开我——”她力道大得骇人,加上身子甚为光滑,顾宣险些便捉她不住,急怒下一掌砍上她的后颈,她这才软软地倒在了他怀中。
顾宣闭着眼睛将她抱回床上,一把盖上锦被,“蹬蹬蹬”地退后了几步。
怔了一会儿,顾宣走过去踢了踢紫英,可紫英毫无反应。
顾宣只得又走回床边,静默良久,慢慢伸出手,揭开了被子。
伤口又裂开了,白布下隐约可见一点血迹。顾宣只得重新敷了药膏,刚包扎妥当,其华又醒了,她先是缩进被子,又将头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嘘”了一声,轻声道:“别出声,让我爹听见,可不得了。他那个人,老奸巨滑,六亲不认。”
顾宣点头,也轻声道:“那你乖乖睡,不出声,别让他听见了。”
其华马上闭上眼睛,不一会竟真的睡了过去。顾宣抹了一把冷汗,正想歇一歇,却见其华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停往外迸,他思忖片刻,将手探到被子里摸了摸,她的双腿冰凉,仿佛一堆在雪地里放了许久的败絮。
****
天黑透时,紫英还是没有醒,顾宣知道她这几日确实累狠了,只得搬了床被子盖在她身上,让她依着榻边睡着,又喂过其华喝了一道药,看着她昏沉地睡过去,才坐在炕边,拿过前日未写完的书信。
他用热水将冻干的笔融了,提笔濡墨,刚写上“阿九如晤”四字,却听得外面响起沙沙的声音,他起身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只见雪下得更大了。
他望着这纷飞的大雪出神,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定昭……”
这声呼唤轻快而柔和,顾宣的手一颤,窗户便“啪”地掉了下来。他不敢置信地慢慢转头,只见床上的其华又撑起了腰,看向窗户这边,似乎是在看着他,眼神却是直的。
顾宣怔然看着她,她却又连连摇头,叹息了一声,往后一躺,似乎又陷入昏迷之中。
顾宣怔怔地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顾宣回到案边坐下,用热水将冻干的笔融了,提笔濡墨,可信却再也写不下去了。
他枯坐良久,随手取过张宣纸,低头一看,微微怔住——曹翙竟将他只写了两个字的一张纸也搬了过来。
他凝望着那两个字,心潮起伏,终于握了笔,慢慢地将那行诗完整地写了出来。
——碧海青天夜夜心。
写到最后一个“心”字,他将紫毫笔到砚台中轻旋了一下,可手在半空中凝顿了许久,直到一滴浓墨慢慢地坠落在宣纸上,仍没有落笔。
顾宣推开笔墨,回到炕边,凝望着其华红彤彤的面容,沉默良久,坐下来,慢慢将她败絮般的双脚抱入怀中,替她按捏着经脉。
寒冷的冬夜,他听着她若断若续的胡话,看着雪花在窗外落下,这般静,这般寂。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和他,只剩下这双抵着他心窝的双脚。
****
顾宣是被窗上反映的微微雪光照醒的,刚睁开眼睛,惊觉到怀中什么东西动了动,低头一看,其华不知什么时候从被子那头钻了过来,竟将整个身子依在了他怀中,柔软得如同一只小猫。他吓得忙松开手,跳下炕,半晌都没有出声。
抬眼四顾,房中一片狼藉,地上冻得人几乎站不住脚,揭开药碗的盖子,里面只剩下了一点药渣子。而旁边的地毡上,紫英仍在昏睡,怎么摇都摇不醒,明显是中了炭毒,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好的。
顾宣只得拉了拉铜铃,不一会儿有人来,在门外恭声问:“侯爷有何吩咐?”
顾宣将昏迷的紫英架出去,道:“找个大夫给她解毒,让初夏到这里来。”
初夏来后,才帮其华穿好衣服。谁知其华醒来后见到她,竟然大发雷霆,又哭又闹,非要把初夏赶出去,还将她手中的药碗打得粉碎,并骂道:“你这个骗子!我认得你!”
顾宣无奈,只得命初夏离开水榭。他再煎好一碗药,端着药碗走到其华面前,冷声道:“你认不认得我?”
其华盯着他看了片刻,默不作声。
顾宣将药碗递到她嘴边,冷冷道:“想不想为琵琶川的人翻案?”
其华眼睛瞬间变得雪亮,喃喃道:“我不能死,不能死,我要为不器叔报仇,要为琵琶川的人讨回公道!”她猛地跳下地,顾宣一把将她搂了回来,哄道:“你乖乖喝药,等你病好了,我就替琵琶川翻案,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帮你做到!”
其华灼灼的目光紧盯着他:“你说话算数?”
顾宣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其华欢喜雀跃地:“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她低头凑到碗边,乖乖地将药都喝得一点不剩。
顾宣也拿不准她现在心里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还会不会说胡话,只是她身世太过骇人,终究不敢冒险传别的人进来服侍,只得将文书都抱到床上,对其华道:“你乖乖睡,别打扰我看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其华没烧得那么厉害了,但依然有些糊涂,目光恍惚,时不时说些她和顾宣才懂的胡话,也只有在顾宣将她的脚抱在怀里时才能安静下来。顾宣索性将案头移到了床上,左手抱住她的脚,右手批着公文。漫长的雪夜,风声萧瑟,雪珠子被风吹打在瓦上,一阵阵地飒飒作响,他总会莫名地手一颤,抬起头,却再也没听到她那般温柔地叫过一声“定昭”。
可这一日,其华又说起了胡话,嘴里不停喃喃唤道:“娘……乌豆、乌豆……”
顾宣将笔往砚台上一搁,披上狐裘,大步出了水榭。
****
黄氏这一胎生的仍是儿子,未免怏怏不乐。顾七哄了她好几天,才令她郁闷的心情稍得纾解。
夫妻二人皆是穷苦人家出身,不习惯有人伺候,把顾夫人送来的婆子和乳娘皆退了回去。这一夜幼子哭闹,黄氏喂了一回奶,顾七正拍着乳嗝,忽听得屋角的一个铜铃轻轻响了起来。
二人都变了颜色,这个铜铃被拉响,说明顾府来了极厉害的不速之客,而且这人已突破了三层防线,直入顾府中枢——暗阁。暗阁在会贤堂的顶层,藏着各种来往密件及机要文书,有精兵日夜值守。
黄氏忙接过孩子,顾七迅速取了兵刃,赶到会贤堂外。
暗卫过来低声禀道:“今夜是标下领兵当值,弟兄们并不曾有片刻松懈,可不知怎地,就让这人突到了会贤堂内。弟兄们发现时,他已经解了机关,进入了暗阁。若非他触动了暗阁中的警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100章 夜夜心(下) 顾宣!我要……
这一场初雪足足下了半个月,天地如同被装入了一个水晶盆里。这日,雪终于完全止住,紫英也终于驱清炭毒,回到了水榭。
她急切地冲到屋子里,只见几个火炉子里烧得正旺,火苗腾腾地跳跃着,火炉子上方伸出去的瓦管将整个屋子烤得热烘烘的。而其华正与乌豆头挨着头睡觉,面容是那般恬静秀美。
紫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喜地奔出去:“侯爷,烧终于退了。”
顾宣正披着狐裘静静地立在屋檐下,听到紫英的话,他唇角勾了勾,很快又恢复平静。他并没有回头,而是把玩着手中一把匠人用的铜锉刀。
紫英看见那把铜挫刀,认出是七叔公素日用惯的工具,面色大变,“卟嗵”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顾宣淡淡道:“她若清醒过来,该怎么说,你知道吧?”
紫英沉默顷刻,低声道:“是。”
“按理,你这条命是万万不能留的。”顾宣把玩中手中的锉刀,道,“奈何她醒过来后不见了你,定要和我拼命。没办法,只得委屈一下折老爷子和令尊令堂。”
紫英不敢接话,只是不停磕头。
“这里就交给你了,每天会有人送吃的来,有紧急状况你就到窗户边招招手,会有人看见的。”
顾宣回头看了一眼,终是没有进屋。他跳上小舟,用浆橹拨开薄脆的冰,慢慢划向岸边,再未回头。
紫英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回到屋内,她看了看火炉子,又看向炕边堆置着的布条、炕上斜放着的小几、笔墨,眼中渐涌疑虑。她走到床前,慢慢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不禁微微变了颜色。
****
其华是被闷醒的。
她睁开眼睛,眼前黑乎乎、毛绒绒的一团,正压住她的口鼻,她慢慢清醒过来,气得喝了一声:“乌豆!”
乌豆便将屁股从她的脸上挪开了一点,又凑过来舔了舔她的脸。
紫英正靠在一边打盹,听到动静一跃而起,冲过来唤道:“夫人!”其华冲她笑了笑,紫英喜极而泣:“您认得奴婢了?”
其华声音虚弱地说道:“你先弄开它。”
紫英忙抱开乌豆,其华却忽想起去年的秋天,沈红棠撒手人寰之后,乌豆仿佛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总怕其华也离它而去,但凡她早上醒来得晚一点,它就会将屁股压在她的脸上,将她闷醒。
她心中一酸,轻声道:“让它睡我旁边吧。”
紫英便知道她这是完全清醒了,喜道:“谢天谢地,您终于好了。”
其华转头看了一下屋内,疑道:“这是……”
“这是别院的水榭。”紫英字斟字酌地说道,“您伤口腐烂恶化,昏迷不醒,我不得已,求侯爷请了医女来,医女发现您的伤口后,我就哭着说是您回娘家的时候贪玩,爬树去掏鸟窝,不小心倒栽下来,正扑在一块碎瓦片上,怕被别人笑话,所以一直瞒着。”
其华沉默片刻:“他信了吗?”
紫英忙道:“医女没说什么……”
其华打断了她的话:“我是说,侯爷有没有说什么。”
紫英心跳如鼓,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其华轻轻笑了笑:“罢了。”
紫英一时间满头雾水,其华却又看着她微笑:“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们的事情,一定会尽力去做。至于做不做得成,那就看天意。”说到“天意”二字,她心情格外复杂,从被中伸出手,慢慢握住紫英的手,“紫英,这一刻,我真的感觉到,你就是我的亲人。”
紫英的泪珠成串掉下来,哽咽道:“您刚好,先歇着,别多说话。”
其华无力地点了点头,阖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她又睁开眼睛,问紫英:“我这回病得糊涂,来水榭前的事情记得大半,但在这里的事情几乎都不记得了。紫英,我发高烧时,可说过什么胡话?”
紫英摇了摇头:“没有。您高烧的时候只是昏睡,有时叫一两声娘。”
其华再细细回想一番,又问:“那这段时间,是你一个人在服侍我吗?”
紫英犹豫一瞬:“是。”
其华轻轻问道:“每天晚上是你抱着我的脚,替我按摩的?半夜起来喂我吃药喝水、帮我换药的,也是你?”
紫英微微低下头,轻声道:“是。”
其华呆了片刻,又悄声问道:“我依稀记得总是有人在为我抹身子,是你吗?”
紫英的头更低了,声如蚊蚋:“是……是奴婢。”
其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好。”
可她却怎么也无法安心地睡去,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双脚也是空落落的,踩不到实处。她阖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眼睛,问道:“外面结冰了吗?”
紫英捅开窗户看了看,回道:“湖面只有薄薄的冰,且有些地方还没有冻上,雪倒是挺大的。”
其华“哦”了声,半晌没有再言语。
****
这日哺时,外头有浆橹拨开薄冰的声音,有人送新鲜菜蔬来了。
紫英奔了出去,与来人说笑了几句。
其华叫道:“紫英,请这位将军进来喝口热茶,我有话要问。”
来人是麒风营的一名校尉,正冻得直搓手,听得六夫人称自己一声“将军”,心中喜滋滋的,嘴上连道不敢。他进了屋子,喝了口热茶后在屏风外躬身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其华道:“侯爷呢?”
“侯爷这两日每天上午去兵部,下午则在俯仰轩。听说是快到年关了,事情特别多。”
其华又关切地问道:“大嫂可好?”
六夫人与大夫人妯娌和顺是顾府出了名的,校尉忙道:“大夫人很好,前日是于妃娘娘寿辰,大夫人还亲自进宫祝寿,是属下负责护送的,瞧着她气色不错。”
“那就好。”其华十分欣喜,又随口问道,“其他人可都好?大侄子呢?”
“都好,黄夫人生了位小公子,阖府都很高兴。倒是小侯爷不在府中,圣上命他和礼部官员去勘定嘉和公主出嫁的路线,说是只待开春河面能过船只,便要将公主嫁往燕国。”
其华淡淡地应了声“哦”,唤道:“紫英。”
紫英便拿了个银锞子塞在那校尉手中,校尉连道不敢,正推辞间,忽听二楼“咚”地一响。那校尉瞬间变了脸色,抽出了腰间佩刀。
其华正待说话,校尉已打开窗户,掏出一面三角形的旗子向着对岸挥动了几下,又回头低声道:“夫人别怕,咱们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其华讶道:“就这么挥动几下旗子,他们就知道这里出了状况?”
“是,夫人,这别院四角有望楼,不分白天黑夜都有弟兄值守,只要这边有一点动静,他们就能看见。”
“哦?是一直如此,还是只有你家侯爷住在这里的时候才这样?”
“回夫人,平日只有两班兄弟。但前段时日,侯爷和夫人您来了后,便是四班兄弟轮流当值。侯爷前日离开时,还嘱咐小的,继续加强警戒,不可让人惊扰了夫人。”
紫英急得面色变了几变,但那校尉浑没看见。
“真是辛苦弟兄们了。”其华微笑道,“不过可能是一场误会,让弟兄们不用过来了。”说罢,她轻轻地吹了声口哨,片刻后,乌豆翘着尾巴蹿了进来。
校尉恍然大悟,忙到窗前再打出旗语,又连声告罪。其华笑道:“何罪之有?这里有一坛酒,你拿回去,让弟兄们不轮值的时候喝,只别让你家侯爷知道了。”
校尉见紫英抱出的是一坛汾水白,顿时喉咙里长出手来,他连声道谢,欢天喜地抱着酒坛去了。
紫英回身,既不敢直面其华的目光,又想从她的面色里觑出点什么来,但其华神色淡淡地躺下,仿佛方才她并不是在套话似的,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
第二天,其华又陷入了昏昏沉沉之中,嘴里还不时发出喃喃呓语。紫英查看伤口,并未见恶化,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其华又伏在床边哕呕起来,紫英吓得赶紧拿着块布条到窗口挥了一会。
不到一刻钟,顾宣便赶到了,皱眉道:“怎么回事?”
紫英道:“夫人刚吐了几回。”
顾宣心中一惊,趋近细看,只见其华正陷于昏睡之中,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什么,怎么摇也摇不醒,他问道:“伤口怎么样?”
“奴婢看着没有恶化,也没有发烧,就是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吃坏了东西?”
“入口的东西都是干净且煮熟了的。”
顾宣端起紫英刚熬好的一碗药汤闻了闻,也没有异样。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何处出了岔子。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其华忽□□道:“水……水……”
紫英刚要去倒水,顾宣已就近倒了。他坐到床边,动作极为自然地将其华抱在怀中,送了杯子到她唇边,像哄孩子似的:“来,慢慢喝。”
紫英深勾着头,恨不得整个人都躲到地板下。
其华僵了一瞬,抢过杯子,泼向顾宣,顾宣猝不及防,半边身子瞬间被淋湿。
其华将杯子摔到地上,瞪着顾宣,神情说不上是羞恼还是气愤,哭道:“顾宣!我要杀了你!”
顾宣犹没有意识到,哭笑不得地道:“这是又犯病了?”
那杯水恰好泼在了他的脖子上,顺着脖颈往下流,湿溚溚的,极不舒服。顾宣想起这水榭中放有自己的换洗衣物,对紫英道:“你先安抚她一下,我去换身衣服。”说罢走到内间,将衣衫脱了下来。
他方带上门,其华恨恨地一抹眼泪,跳下了地。
紫英抬起头,正要出声,却见其华对自己做了个手势,连忙将已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其华赤着脚往前走,同时又打了个手势,紫英心领神会,拿起扫帚来扫地上的碎瓷片。这水榭皆用木头搭建,墙壁是由一块块的木板榫接而成的。许是年代久远又或是有人曾经撬动过,有一处木板间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101章 除夕夜(上) 待其华气得转身跑开,顾……
阁楼上忽然“咯嗒”轻响,乌豆不知在追逐什么,顺着柱子溜了下来。看见其华,它正要跳向她肩头,瞥眼见到顾宣,吓得于半空中转身就溜,谁知它自进了顾府后吃得太胖,动作变形,直愣愣便掉了下来,摔在其华脚边,慌慌张张爬起,“嗖”地一下逃得没影没踪。
二人同时从四目相对中回过神,其华这才惊觉自己几乎是被顾宣裹在怀中,而自己的手,也正不依不饶地揪着他的衣袖。
其华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地板的冰凉刺得她微微吸了口凉气。
天旋地转之间,她已经被顾宣打横抱了起来。
顾宣将其华抱到外间的床上,让她坐在床边,低头为她穿上鞋子。
其华脸上不能遏止地红了一红,脚却没有往回缩,只是看着顾宣的头顶,刚要说话,顾宣却声音艰涩地开了口。
“折不器的遗骨,我已经从甘泉宫找了回来。”
其华所有的话,顿时都咽了回去。
“明年春天,我会将他的遗骨和你娘的棺木一起迁回横山,葬在折老寨主和沈夫人的墓边。”
其华的眼窝一下子热了,怔怔地看着顾宣。
顾宣轻柔地为她穿好了鞋子,却仍没有抬头看她,低沉地:“我答应了你小姨,一年之内,会让折氏族人回到琵琶川,她们此刻已经回了熙州,正按计划行事。”
其华的嘴唇动了动,顾宣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地,抢先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不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若轻举妄动,只会害了你小姨她们。”
顾宣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她澄澈的眼睛,轻声道:“答应我,什么也不要做,明年春天,我会告诉你一切。”顿了顿,“所有。”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二人的呼吸混着窗外的风声。阳光从窗户缝隙中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微尘。她看着微尘中他的脸,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不需要再问他什么了,他已经给了她答案。
****
雪晴后的第五日,其华终于回到了瑞雪堂,顾夫人握住她的手看了又看,哽咽道:“你这一病,我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所幸老天保佑,平安归来。以后可千万要养着,想吃什么,叫紫英和厨房说便是。”
其华抱上顾夫人的手臂,眼圈一红:“都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
顾夫人连忙把她揽入怀中,也红了眼圈,道:“你爹也极为担心你,几次派人来探望,送了很多补品,等你再养段时日,便回家去看一看,让他放心。”其华一一应了。
再说了一会话,其华环顾室内,问道:“大侄子呢?不在家吗?”
顾夫人道:“嘉和公主病了整整半年,拖着不愿和亲。听说凉国那边有所异动,圣上也急了,派云臻和礼部的人去勘定送亲的路线,看黄河什么时候可以过车队。瞧这架势,怕是过了年就会将嘉和公主嫁出去。云臻和礼部的人走了个把月,这马上要过年了,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吧。”顿了顿又道,“他走之后,那只猫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怎么找也找不着,我正担心云臻回来没办法向他交待,这猫儿刚才又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还把我那八哥吓得够呛。”
其华似笑非笑地盯了一眼顾宣,顾宣讪讪道:“我还有事,等会再过来陪大嫂吃饭。”
见顾宣的身影远去,其华转到顾夫人身后替她按捏着肩膀,笑道:“大嫂,您给我讲讲官人小时候的事情吧。”
顾夫人自生了顾云臻之后一直想要个女儿未能如愿,这刻有一位和云臻年纪差不多的女娇娃这么软语央求,不由心中暖烘烘的,笑道:“我嫁过来不到两年,阿宣便出生了。婆婆生他时年岁已高,又是早产,生下来只这么点大,她们都道养不活,我却不信。我那时年轻,体力好,便时刻把他抱在怀里,她们都笑话我,这哪是小叔子,倒像是我的长子……”
****
顾云臻自顾宣将其华带到别院之后便坐立不安,虽然顾宣说其华病得并不重,只是见府中因为黄氏临盆忙乱,喜欢清静才住到别院去的,他却总是不放心,想偷偷去看一眼。还未等付诸行动,宫中忽下圣旨,命他和礼部官员一同勘定明春嘉和公主远嫁的路线。礼部左侍郎亲自上门来催,顾云臻万般无奈,只得同他们一起上路。众人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个把月,眼看快过年了,方往回走。
回到京都已是腊月二十五,满城虽然被积雪覆盖,却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悦气氛。顾云臻在府前下了马,斗篷也不解,大步往里走,边走边问:“娘可好?小叔叔和婶娘呢?”
管家快步跟着,回道:“大夫人安好,侯爷正在俯仰轩见客,六夫人此刻应该在瑞雪堂陪着大夫人说话。”
顾云臻便径直往瑞雪堂走,方入院门,便见其华站在廊下,笑吟吟地看着丫头们贴窗花。
她瘦了许多,虽穿着冬袄,仍觉那纤腰不盈一握,气色却是不错,不知是真的康复了还是被窗花映的,颊边一丝嫣红,让顾云臻恍惚间又觉得看到了那个杏花骄阳下的少女。
小丫头们爬到凳子上贴窗花,素梅在下面指挥,道:“往左再偏一点点。”其华看着,道:“我看应该再向右偏一点才对。”
顾云臻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笑道:“我来看一看。”
满院子的丫环便“公子”“小侯爷”地乱叫,其华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他,微笑道:“大侄子回来了。”
顾云臻眼中漾起一层柔和的光,缓缓施礼:“侄儿给婶娘请安,婶娘身子可大好?”
其华回礼道:“劳您挂念,都好了。”
顾云臻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道:“那就好。”他再看了她一眼,又向窗子前的丫环道,“我看着应该往右再斜一点才对。”
顾夫人在屋内已听见他的声音,道:“云臻回来了吗?快进来。”顾云臻大步进去,跪到她面前,笑道:“孩儿给娘请安。”顾夫人喜道:“总算赶在过年前回来了,来,让娘看看,这一路有没有瘦?”
顾云臻一笑,并未像从前一般依到她怀里,反而去逗弄火炉前的乌豆:“乌豆,有没有想我……”
乌豆却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仍旧蜷成一团呼呼大睡,顾云臻不由轻轻拍了它一下,骂道:“死没良心的,就不记得我了?”
说话间顾宣到了,他一进来,满屋子婢女齐齐行礼。乌豆听到动静,抬起眼皮子一看,便站了起来。
顾宣给顾夫人请了安,在一旁坐下,刚接过素梅奉上来的热气腾腾的擂茶,乌豆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状极谄媚地冲着他叫了一声,卧倒在他的脚前。
顾云臻目瞪口呆,啧啧道:“小叔叔,我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谈笑间,顾云臻将路上置办的手信一一奉上,礼物倒不贵重,是卫城的特产木雕。雕工极为精细,便是皇家工匠中也难得一见的手艺。送给顾宣的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猎犬,其华的则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
顾夫人看了一会手中的木牛,忽然咦道:“你错了,你婶娘是属鸡的,怎么雕了只猴子?”
顾云臻脱口而出:“婶娘是甲申年……”话一出口,他便急速顿住,过得一会,道,“我记错了。”顾夫人不禁看了他一眼,其华忙道:“猴子我也喜欢。”
顾宣探头去看她手中的猴子,道:“这是猴子吗?怎么瞧着像只猫?倒像照着乌豆的样子雕出来的。”
其华横了他一眼,讥道:“你那是只狗吗?我看是头狼还差不多。”
众人都知西凉人背地里骂顾宣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顾宣也不生气,反而下令军中旗帜都绣上一个神气活现的狼头,把西凉人气得直骂娘。昨天顾夫人才告诉其华这些军中趣事,今日她便拿来嘲笑他,众人见俩夫妻这么斗嘴,都笑了起来。
****
京都一带的习俗是腊月二十八日祭祖,顾夫人念及今年府中添了新人,早早便嘱咐下人擦洗五供、购置香蜡、折叠锡箔元宝。这日祠堂上祭,顾云臻乃长房独子,由他主祭,顾宣虽以侯爵之尊,仍只能跟在顾云臻身后上香,再后面才是顾七、顾十八和胖小给顾氏先祖磕头。其华这才感觉到顾氏人丁凋零,除了顾宣叔侄,族中竟再无一名嫡系男丁。
其华问顾夫人,顾夫人叹道:“横山顾氏本人丁兴旺,但在太祖爷爷那一辈,因为政见不合,与同宗兄弟闹翻了,再也没有来往。之后我顾家为国捐躯数代,所以才……”
祭完祖,一家人吃点心、围炉夜话,男人们在花厅说着军中的事情,女人们则围在一起闲聊。
黄氏刚出了月子,却是个闲不住的,拉着青凤悄悄道:“我教你抹骨牌吧。”
青凤连道不敢,黄氏吓她:“你不学会,将来到了熙州,小心五嫂她们不理你。十三郎最听嫂子们的话,他若不点头,十八怎么敢娶你!”
青凤不由面颊通红,拉着黄氏的衣袖轻声央求,黄氏便叫丫环拿了骨牌来教她。其华在旁边看得跃跃欲试,顾夫人不想在过年的时候拘着她,便道:“你也去玩吧。”又道,“青凤只管玩,赢了归你,输的算在我头上。”
黄氏道:“还差一人。”便拉着吴氏上了桌。
不多时,四个女人将瑞雪堂吵翻了天,男人们听到这么热闹,也走了进来。其华正拍着桌子去抢青凤手中的钱,脸上不知是激动还是被炉火照的,像抹上了两团水盈盈的胭脂。
顾七皱眉道:“肯定是我婆娘闹起来的。”便要上前制止,顾宣与顾云臻同时伸手拉住他,道:“大过年的,让她们玩吧。”
顾七便到黄氏身后助阵,顾宣则慢腾腾地走到其华身后,负着手看了看,道:“手气不错嘛。”
其华白了他一眼:“那还用说。”
这一幕落在顾云臻眼里,让他微微一怔,总觉得自己不在京都的这段日子,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叔叔和其华之间有了十分微妙的变化。
吴氏连放三炮,气得起身道:“小侯爷,您来替几局,让奴婢转转手气。”顾云臻自幼便是吴氏抱大的,也不以为忤,又正想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其华,便笑着坐下。
他一上场,形势逆转,连和三局,且都是黄氏放炮,黄氏横了他一眼:“哟,你这乖孩子,啥时候学会的抹骨牌?”
顾云臻嘿嘿笑,不回答。
顾宣瞥了顾云臻一眼,淡淡道:“和李惟成他们混可以,要有分寸。”
顾云臻忙应声是,重新砌牌,打了个么鸡。其华正将牌搬来搬去,忙道:“碰!”顾云臻再喂了她一个七条,其华自然笑纳,下一圈便自摸推了牌。黄氏不由将顾云臻狠狠看了一眼。
十余圈下来,黄氏输得直拍桌子,恼道:“小侯爷,你这是故意放水吧?”顾七轻轻踢了她一下,她才醒觉过来,嗔道:“六夫人手气太好了,这是通杀四方啊。”
其华便不敢再要顾云臻故意放出来的牌,她并不精于此道,半个多时辰后,输得像被晒蔫了的花,怏怏地撑着面颊。顾宣本独自坐在一旁打围棋,终于看不下去了,倾了身子过来,道:“这个留着,打那个出去。”
其华没有听他的,将他要留着的三饼丢了出去,青凤喜得一把推牌:“胡了!”
顾宣便哂笑了一声,其华恼得银牙暗咬,再摸了一圈牌上来,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顾宣。顾宣点了点一张骨牌,其华犹豫半晌,还是按他说的打了出去,摸张回来,凑齐一条龙,不由眉开眼笑。
接下来,她连胡七圈。
其华笑得合不拢嘴,接下来的一圈,她只需一张板凳便能凑齐天对,不由紧张得手心都捏出了汗,紧盯着另外三人。
她在心中默默算了算牌,估计黄氏马上就要把手中的那个板凳丢出来,不由屏住了呼吸,紧盯着黄氏的手。黄氏却只是将那张骨牌在手里倒来倒去,迟迟不出牌。
其华不由急了,催道:“别磨磨蹭蹭,你倒是出啊。”
黄氏故意将牌举起来,似是要放到桌子中间,其华心都快要跳了出来,黄氏却又收了回去。
其华险些气得倒仰,这张板凳是最后一张,让黄氏看破,她休想再赢这一圈。
正沮丧之时,顾宣:“我来。”
其华便让开了些,顾宣将十来张牌倒来倒去,拆了一对,再摸上来一张,竟让他凑齐了一副九莲宝灯,其华喜得一把将牌推倒,大笑道:“拿钱!拿钱!”
顾云臻忙掏了一吊钱出来,黄氏却如同割肉一般,捂着钱袋子望着顾宣,道:“这局不算,早知道侯爷会上,我怎么会和你打?”
其华哪里肯依,径直到黄氏袋里拿了一吊钱,黄氏追上去想要回来。顾夫人笑道:“你们看看这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102章 除夕夜(下) 他竟然有种强烈的冲动,……
除夕这夜,天色尚早,靖恭坊的每家每户便点上了庭燎。顾府也不例外,在瑞雪堂的院子里架起几堆高高的干柴,火光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就连来往忙碌的婢仆脸上都映得满是喜悦。
众人正围坐在一起吃饭饮酒,听歌姬娘子们奏响箜篌。管家忽领进来一名约七八岁的女童,却是陈二丫。
管家道:“方才小的去府外巡查,见这孩子倒在路边,便救醒了她,她说是来找小侯爷的。”
其华见二丫衣着单薄,站在廊下瑟瑟发抖,心生怜意,忙命紫英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又把她拉到火炉子边坐下。
顾云臻大感好奇,问道:“二丫,你怎么来了?”
二丫冻得牙关都在颤抖,猛地站起,跪在地上,冲着顾云臻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众人唬得都停住了筷箸,顾云臻忙将她扶了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在你外婆家吗?”
二丫低着头,一言不发。
其华忙拿了个蒸饼递给她,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其华再低声询问,她才细细说了。原来她往广通坝外婆家投靠,其舅父却惟恐周汝和的旧部下寻衅报仇,时时露出惶恐不安、祸临家中之意,舅母更是三天两头指桑骂槐。前日腊八祭祖,她想跟着看热闹,被表弟狠狠推到地上,连素日疼爱她的外婆都不敢说句公道话。她当夜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便跑了出来,原想去闯荡江湖,谁知第二日就碰到了拍花子的,所幸她机敏,及时逃脱,包袱却丢失了。无处可去时她忽想起自己曾与纪阳侯府的顾小侯爷有一段过命的交情,便一路寻到了靖恭坊,只是她两天没有吃东西,险些冻毙在侯府外。若不是正好碰上管家去巡查,只怕已性命不保。
众人听罢,怜惜之意大起。黄氏自幼流落江湖,更是感同身受,愤慨不已地痛骂二丫舅家无良。
顾云臻听着,突发奇想,问道:“二丫,既然你不愿意回外婆家,不如索性跟着我罢。”
众人齐齐一愣,正都想着他这句“跟着我罢”到底是什么意思,顾云臻已向顾宣道:“小叔叔,爹当年收留了九叔他们,才有了威名赫赫的西路军十八郎。侄儿虽比不上他老人家,也想收留几个孩子,以作他日之用。”
众人相顾讶然,万没料到他竟有如此奇想,而且此刻收留的还是一个女娃。
黄氏率先笑道:“这可是一段佳话!”说罢重重地踩了一下顾七的脚面。顾七忙附和道:“我瞧着这孩子不错,资质上乘。”
顾宣便缓缓点头:“再过一年你就要接掌西路军,也是时候培养自己的亲信了。只是你需时时教诫他们,不得有违我顾家家训,不得有违西路军军规。”
二丫听了,便又到顾宣面前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大声道:“顾二丫谨遵侯爷训谕!”
众人便齐声哄笑:“这聪明丫头!”顾夫人更是喜得将二丫揽入怀中,不住轻抚着她的额头。
大家重新归座,仆从给二丫在一侧加了个位子,胖小难得看见同龄人,扯着二丫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满堂的大人便看着他们笑。顾夫人不禁眼圈一红,她静静环顾室内,满堂富贵、阖家欢笑,只觉这一年的除夕是如此圆满。
****
酒足饭饱,仆从抱进来一大堆竹竿,众人正要放爆竹,忽听府外街道上丝乐喧天,踏歌声穿透了云宵。
其华喜道:“驱傩的队伍来了!快!”
京都习俗,除夕这夜必得要驱傩跳神,全京都的人都会戴上面具,装扮成傩翁傩母、护僮侲子或各色鬼怪,边跳边行,祝福来年国泰民安、家兴人和,热闹无比。其华自幼因为要陪伴不良于行的沈红棠,很少见过这种热闹,十分向往,早早替顾府诸人准备好了面具行头,只待年夜饭后,坊里的驱傩队伍经过,便要加入进去。
紫英抱来面具行头,顾夫人慢慢将头转过去看顾宣,恰好顾宣也正抬眼向她望来。
顾夫人记得府中最后一次加入驱傩跳神,尚是十年前,顾显回京述职,提出开春便要带着顾宣去熙州军中。那年除夕,她早早地便准备好了面具行头,坊里驱傩跳神的队伍经过时,顾宣将顾云臻骑在肩头,二人套上一个长长的袍子,成了那一年除夕之夜全京都个子最高的傩翁,她站在府门口目送他们汇入人流之中,走出很远很远,仍能看见他们在得意地跳动,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顾宣移开视线,望向那一堆面具行头,缓缓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云臻,你带上几个人,保护好你婶娘、顺之和二丫。”
“顺之”是顾七家胖小子的大名,他听侯爷发了话,欢呼一声,便和二丫拥上去挑选面具行头,一群少年人装扮好后,你推我搡地欢笑着出了门。
堂中便只剩下了顾夫人、顾宣和顾七夫妇,气氛一时沉默下来,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吴氏想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拍着手笑道:“还没放爆竹呢。”
顾宣仰头饮尽一杯酒,走到火堆前,他拿起一块竹竿,丢到火堆中,不一会儿,“噼啪!”竹节爆裂开来。他静静地听着这爆竹声,又拎起一块竹竿丢了进去。
“噼啪!”
“噼啪!”
顾七也走到院中,和顾宣一起往火堆中丢着竹竿。竹竿“噼里啪啦”地接连炸响,迸出来一团团金色的火花,映得整个院子像被祥云环绕一般。
直到顾夫人回去歇息,顾七夫妻也抱着奶娃娃告辞离去,顾宣仍站在火堆前,默默地看着一地竹屑。
脚边尚有最后一节竹竿,他拾起来,正待丢入火堆中,忽见管家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叫道:“侯爷!不好了!咱们坊的驱傩队伍在过丽水桥时,和宣阳坊还有平康坊的驱傩队伍挤在了一起,发生了踩踏!”
****
顾云臻挑了一个傩童面具,只因这个面具的眼部开得极大,便于观察四周形势。他领着其华、紫英、胖小、顾十八和二丫出了府门,正见边走边跳吹拉弹唱的驱傩大军从南面涌了过来。
只见一群将脸涂得黑如锅炭、穿着红裤头,不停从嘴里喷出火来的鬼怪正在队伍的最前面张牙舞爪地跳跃着,后面则跟着一队负责吹拉弹唱的。
其华停住脚步,津津有味地看着。顾云臻便陪在她身边,不再往前走,二丫连忙拉住正满地乱跑的胖小,嫌弃道:“你怎么跟个猴儿似的?”
这一段唱罢,后面的队伍中涌出来一队做钟馗打扮的人,追着那群鬼怪厮打,丝竹唱歌声也热烈起来。其华看得甚觉意趣,见队伍已经过了顾府门前,忙跟了上去,一行人汇入了拥挤的人流之中。
整个京都在这一夜陷入了疯狂的欢庆之中。一张张带着喜色的脸从各家各户涌出来,他们都戴着面具行头,披歌载舞,和坊里的驱傩队伍汇合在一起,如一条条小河,又涌向朱雀大街。
若非有几名军卫手拉着手护卫,其华一行人险些就被人群冲散。到后来,连彼此之间说话都得大声叫嚷。顾云臻记得小时候随着小叔叔来跳驱傩舞,又热闹又轻松,怎么十年过去,就挤得人站都站不住脚了。他急得直冒汗,叫顾十八把胖小骑在肩上,紫英拉住二丫,他紧紧地护住其华,大家挤作一团,艰难地往前走。
忽然前方丽水桥畔一阵骚乱,似乎是有人被挤得掉入水渠中。他的亲人大呼小叫地求救,有人跳下去救人,有的想挤到桥边看热闹,再后面的人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仍旧往前拥挤。有数名小娘子被挤掉了绣花鞋,低身去拣鞋子,被后面的人一撞,倒在了地上。人群中响起了她们的惨叫,撕心裂肺,可后面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了,每一个人都被人流卷裹着往前涌,不少人被跘倒在地,他们既压在别人的身上,又被后来的人踩压,一时间,桥上桥下乱成了一锅粥。
顾云臻一行人听到动静,都踮起脚张望,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名麒风营校尉年纪稍长些,变色道:“不好!发生踩踏了!”他话音未落,后面一团人群如巨浪般拥过来,将众人又往前推着走了几步。
其华回过神来后当机立断,道:“快!我们躲到高处!”
恰好众人呆的地方有一棵大树,顾云臻率先将其华一推:“你先上!”其华也不推让,三两下就爬上了树杈,马上俯身下来,将二丫和胖小接了上去。众人刚在树上惊魂未定地落脚,前面拥挤得更厉害了。
尖叫声、哭嚎声,绝望而惊骇,而这声音很快就息没下去,又有新的尖叫声、哭嚎声响起,一波又一波。
校尉张眼看了一下,叹道:“惨了……”
顾云臻急道:“武侯和缇卫们怎么还没来?”说罢便欲下树去救人,校尉和其华同时将他拉住:“不可!”
校尉苦苦劝道:“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103章 春日局(上) 仿佛那一晚在……
除夕之夜发生在丽水桥畔的踩踏事件,给永安五年的开局蒙上了一层阴霾。
多年以后,人们再叙述这一年的风起浪涌、波谲云诡,都会自然而然地,将丽水桥踩踏事件,作为故事的开端。
然而这个时候,京都人民还不知道大端国要面对怎样的永安五年,他们也顾不上去想。家人在踩踏事件中伤亡的,戚戚切切地过着新年。而没有被风波伤到的,也不再像以往春年那般闹腾,只往亲近的人家走动,力争不给焦头烂额的京兆尹添乱。
因为踩踏事件,京兆尹忙得不可开交,顾宣这等武将却是最清闲的时候。正月初二,顾宣突发奇想,要亲自给二丫和胖小授课。可他又说这段时间有些慵懒,不愿意走动,将授业的地点定在赏梅阁。
黄氏大喜,替胖小准备好笔墨纸砚,耳提面命不许他贪玩走神,胖小连呼岂敢,心中憋足了劲要在顾宣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谁知几天下来,二丫处处胜他一筹,不但字写得比他漂亮,反应也比他机敏,得了顾宣好几回赞许。胖小气不过,偷偷在二丫的板凳上泼了点墨汁,却被二丫发现,她不动声色,装作要坐下,却在顾宣进来、胖小起身的一刹那,将二人的板凳换了过来。害得胖小一整天坐在板凳上不敢起身,捂着屁股回家,又挨了黄氏一顿狠揍。
顾宣为人冷肃严谨,授课时却是天马行空,他抛开基础的诗书经义不讲,专讲史籍,尤重本朝史实。顾夫人来旁听了一回,和黄氏嘀咕道:“阿宣这是心血来潮,二丫和胖小才七岁,刚刚开蒙,识得些字,哪里听得懂这些?”
黄氏却是心中雪亮,只笑道:“先让他们囫囵吞枣也行,日后再慢慢领悟。”
顾宣授课时,其华都会坐在窗下,或看书、或独自弈棋。只是每当她听到入神处,抬头看向顾宣时,顾宣却总是会神情淡淡地将目光移开,仿佛那一晚在丽水桥畔焦灼寻找却又狼狈逃避的人,并不是他。
这日顾宣讲起了横山三十六寨,甚至还命人搬了沙盘进来,二丫和胖小被各寨的地理、渊源及信仰绕得头昏脑胀,心中期冀着顾宣说慢说细一点,可他却越讲越复杂,二人听得眼前直冒金星。
顾宣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时辰,才道:“休息一刻钟,等会接着说。”
两个孩子同时发出一声哀号,见顾宣冷厉的眼神扫过来,又赶紧挺直了身躯。
其华一直坐在大炕上看书,走过来轻抚着二丫的额头,温声道:“累了吧?先吃点东西。”她目光凝在沙盘上,再也移不开来。
紫英捧来茶水点心,胖小填饱了肚子便有些不安份,东游西荡,偷偷去翻其华撂下来的书,见是一本《东都梦华录》,上头居然还有傩戏的绘画,正演到钟馗索拿小鬼的情节,他不由和二丫嘀咕道:“六夫人看的书好玩多了。”二丫啐了他一脸:“咱们将来可是要入军中,为小侯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看什么闲书!”
这日顾宣兴致极高,将横山三十六寨的历史讲了一个遍,还细细分析其中关窍,哪些寨子利益攸关,哪些矛盾不可调和,为何这两家誓不两立,那三家看着关系铁得很,却可以分个击破……两个小的哪里听得懂,一整天都云里雾里、懵懵懂懂,只窗下的其华听得入了神,还频频微微点头。
个多时辰后,顾宣夹着书册施施然离去,胖小看着他留下的课业,瘫倒在椅中,哭丧着脸道:“我不学了……”黄氏恰好来接儿子,听到这话,气得揪住他耳朵狠骂了一回:“不争气的东西!侯爷亲自教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若不知好歹,小心老娘我揭了你的皮!”
其华忙过来相劝,黄氏这才松了手。见已是饭时,其华便留黄氏母子在赏梅阁用餐。
这头大人们在闲聊,那头胖小在炕上逗弄着自己的幼弟。小婴儿呼呼大睡,全不理睬兄长,胖小觉得无聊,便解开了他的尿布,未料幼弟的小鸡鸡已翘起老高,一把尿半数浇在了一旁的《东都梦华录》上。
胖小“唉哟”一声,抢救不及,只见摊开的那一页仍旧是先前看到的钟馗索拿小鬼图,被这童子尿一淋,墨汁浸染开来,钟道爷片刻间就变成了黑张飞。
见黄氏还在与六夫人说说笑笑,并未留意到这边,胖小心呼侥幸,慌慌张张地将书往大炕边的缝隙中一塞,心中暗自祈祷六夫人不要发现了。
第二日他再来赏梅阁,偷偷觑了一眼,那书还在原地,果然六夫人并不爱这书,不然怎会昨日捧了一整天,都还是在那一页。
****
顾宣这日讲到了三十六寨中势力最盛的石家。
“石家世居凤林谷,人丁兴旺,族众达十万人,家主石老爷子有两个儿子,大郎已过而立,二郎则方十六岁。石老爷子的夫人戚氏,性情有些执拗,不喜长子,独宠幼儿,背地里几次撺掇石老爷子将幼子立为继承人。族中叔伯多有反对,才没有得逞。可石老爷子为了安抚妻子,在宣布长子为继承人的同时,将凤林谷最肥沃的一处土地划给了幼子,幼子已隐有与兄长分庭抗礼之势,若任由其坐大,将来定是凤林谷的一大隐患。”
顾宣眼神在室内扫了一圈,道:“如果你们是石家大公子,当此父亲昏庸、生母不慈的情况下,你们会怎么办?”
二丫和胖小大眼瞪小眼,哪里回答得上来。
顾宣微微一笑:“若有人能答出来,过几天是太学和云南王德庆班的蹴鞠赛,我带你们去观看球赛。”
二小冥思苦想许久,又争吵了一会,还是没有答案,眼见观看蹴鞠的热闹轮不到自己了,甚为沮丧。
顾宣面带浅笑看着二人叽叽呱呱地争辩,不多时出去更衣。一直坐在窗下看书的其华便走了过来,她顺手将书放在长案上,拈了点心递给胖小。
胖小塞了一嘴的点心,好奇六夫人今日又看什么好玩的书,便瞟了一眼,却是一本《左传》,他字都没认周全,一见这些晦涩难懂的经书便觉头大,遂专注去吃点心。
二丫见他瞟了一眼,便也看了过来,她曾在周汝和家住过一段日子,周汝和虽杀了她的爷爷,对她却甚是慈爱,闲暇时也曾为她讲过《左传》。她拿起书,摊开的那一页上恰好是她曾听过的一个故事,她眼睛一亮,拍掌道:“有了!”
顾宣更衣后进屋,在长案后坐定,扫了一眼,道:“有答案了吗?”
胖小期期艾艾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顾宣不置可否,望向二丫。二丫则将一笔一划写出来的答案奉了上去,顾宣看过,淡淡道:“二丫奖一盒点心,顺之晚上不许吃饭,把我今天讲过的书抄十遍。”
胖小面如土色,知道回去后还得挨黄氏一顿竹笋炒肉,他极不甘心,抢过二丫写的答案一看,只有六个字。
——郑伯克段于鄢。
这六个字分开他是勉强识得的,合在一起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输得心服口服,自此逐渐以二丫马首是瞻。
胖小回家后,果然挨了黄氏一顿狠揍。顾七在旁劝阻,又被黄氏喷得不敢作声,只得抱着幼子躲在屋中。等黄氏气咻咻地做饭去了,他才敢偷偷出来安慰胖小。胖小哭得眼睛红肿,将上课诸事抽抽嗒嗒地向父亲讲了,感觉十分委屈:“爹,我实在是用心听了的,但确实听不懂啊。”
到了夜间,等胖小睡着了,顾七和黄氏在枕头上细细说了这些。黄氏叹道:“我知道六夫人是位好女子,这大半年,我算是看明白了,她对顾家,对小侯爷的心,那真是没话说,便是你我,也不能做到她那样。不过侯爷是不是太心急了些,纵是要给琵琶川翻案,难道六夫人还能真的去做寨主不成?再说,她便是做了寨主,也不用学这些军国大事啊。”她轻哼了一声,“还拿我家顺之和二丫当幌子,侯爷这些年,越发别扭了!”
顾七叹了声,欲言又止。
黄氏立马眼睛一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七欲待不说,被黄氏揪住耳朵,连忙求饶,低声凑到黄氏耳朵边说了那晚捉猫的事情。黄氏惊得呆住了,喃喃道:“我的天啦……”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均忧心忡忡,整夜难眠。
****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元日十余天后,运河便开始融冰解冻,城内城外的道边墙下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