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晚清的乱世理工男李谕范熙壬》 第一章 不要轻易摸电门 拉下电闸的那一刻,李谕是后悔的。 就在刚刚,他准备离开工作了一天的实验室,却忘了这几天正在检修电力。 当一阵酥麻的感觉传来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触电了! 开始的一瞬间感觉还挺爽的,毕竟都说恋爱就像触电,可很快,他就知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电流的速度明显不比他的意识慢,没一秒钟,那种酥爽的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旋地转,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而时间仿佛只是度过了几秒钟,剧烈的一阵头痛传来,他开始感觉意识在慢慢恢复。 “还好,看来是漏电保护器救了我的小命。” 李谕长舒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却呆住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副难以置信的场景: 一条非常古色古香摆满小摊的胡同里,许许多多头上缠着大辫子的小贩和行人在他身边穿行而过,仿佛置身横店的拍摄现场。 但很快李谕就看出,这绝非电视上的清宫剧,因为电视里哪怕是群演,都是面色红润,衣着干净。 可眼前的这些人,大多显得面黄肌瘦,而且几乎清一色都是灰布衣服,更谈不上干净一说。 脚底下也没有沥青混凝土,只不过是简简单单夯实过的一条土路,行人走过还会带起一点尘埃。 总之绝非是电视上的那样。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自己——穿越了! 作为一个985应用物理专业的高才生,他是无法相信这一切的! 是的,他无法相信! 在原地观察了一会,李谕最终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是处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而且看身边人的装扮,自己来到了清朝。 只不过身边的环境太过陌生,他甚至连自己身在何时何地都不清楚。 李谕是个很理性的人,现在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了。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生存了。 留头不留发! 李谕脑海中首先闪过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赫然发现自己那英俊的发型都没了,脑门上光秃秃的。 不! 李谕心中一凉,手再往后一摸,果然是一条诡异的大辫子。他连忙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杂货摊前摆着一面镜子,往里一看,的确是自己! 不得不说,此刻的造型要是再加一件长袍,似乎还有点李连杰的影子。 佛山无影…… 李谕连忙制止自己漫无边际的念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一时间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杂货摊的摊主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开口问道:“这位爷,是要买镜子吗?” 呦!好一口京片子,看来自己还是在北京。 在得知了第一个有用的信息后,李谕慌不择口的道:“不好意思,老板,我刚来京城,身上的盘缠全丢了。” 摊主疑惑地看了眼他后背的书包,问道:“读书人?” 这个年代,老百姓对读书人还是很尊重的,李谕立刻疯狂点头:“对啊对啊,只不过……” 摊主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也是从直隶天津来的吧,现在日子不好过,”摊主朝着街道的一头指了指,“对面有个茶馆,里面有些牙子,兴许能帮着找点活干。” 李谕连忙道谢:“多谢老板指教!” 摊主叹了口气:“哎,这倒霉子条约签的,大家伙都不容易。” 条约?李谕心中一寒,许多不好的念头涌上来。 原来自己不仅穿越到了多少不太情愿的大清,还是来到了最悲惨的晚清! 心中顿时颇为低落,摊主还以为他是个穷秀才,同情地说道:“快去吧,现在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到了关城门的时候,要是还在街上溜达,可就要被抓走了!” 李谕明白摊主说得没毛病,宵禁他是知道的,如果真的被巡夜的抓住,一顿鞭子少不了。况且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他的穿着也显得颇为“怪异”:卫衣和牛仔裤明显与众不同。 告辞了摊主,李谕走到胡同的尽头,的确看到了一家茶馆,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明前贡龙”。 清末的茶馆很多,有可以吃饭的大茶馆,有能听评书的书茶馆,再有就是这种最普通的清茶馆。 清茶馆虽然没有说书的,但是有很多民间如棋社一类的组织,而且因为往来的人较多,一般还有中介的功能,里面经常有一些牙商,专门帮人物色工作,当然,人家也要收中介费的! 李谕现在身上只有一个随身带的包裹,但是他翻看了下,并没有什么惊喜,里面都是些他平常带的东西:一支中性笔,一支铅笔,一本笔记本,一个计算器,还有就是他的手机。 一毛钱都没有! 真是个悲情的穿越者! 正想着进去怎么套话,旁边三四个旗人向着茶馆走来,几个人还在闲聊: “老于,听说你们镶白旗这两天补发了例银?” “嗨!还不是多亏了肃王爷,要不我现在还喝着西北风哪!” “你们终归能拿着银子!” “就是,老佛爷年下里刚西狩回来,还想着能不能好点,现在看,这大半年欠下的是发不下来了!” “你可小点声吧!再说了,一个月就那么一两多银子,够干什么使得!” “……” 几个人聊着天就走进了茶馆。 从他们的闲聊,李谕又得到了一些信息:老佛爷西狩,说的就是庚子国难,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城,慈禧太后带着光绪逃到了西安,等到再次上任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以及庆亲王奕劻同洋人签好了和约,才回到了京城。 也就是说,现在是1902年。 过不了几年,大清亦将不复存在,好一个充满风雨飘摇的时代! 刚才那几个是八旗子弟,朝廷按说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发2至3两的例银,但是现在《辛丑条约》签下来,加上之前的《马关条约》,清政府一下子背上了7亿两白银的巨大债务,要是算上利息,这个数恐怕要翻倍! 财政能不吃紧吗!所以清廷只得节衣缩食,就连八旗子弟以及闲散宗室的例银,也是减半发放。 第二章 北漂开始 茶馆的小二明显认识这几个旗人,立刻招呼他们:“几位爷,今天来得早啊!还是照例一壶龙井,一壶香片?” 叫做老于的那人挥挥手:“再加两盘酥糕,快点上。” “得来!”小二应和一声,“您几位里边请!” 他们进去后,小二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谕,见他装扮比较特别,开口道:“这位爷,里边坐坐吧,咱家店的茶在这周边是出了名的,花茶、香片、龙井样样俱全。” 说是龙井,当然并不是后世的龙井,清代称呼绿茶都是龙井,就是寻常的茶。 反正来都来了,进去瞧瞧吧。 那几个旗人是常来的,径直走到窗户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李谕则明显是第一次,站在大堂里四处闲看。乐文小说网 他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个头顶瓜皮帽的瘦男子三两步率先抢了过来:“这位兄台,一看就是外地人吧,来京城是找活?” 好嘛!上来就被人当成了北漂! “是的。”李谕也没必要隐瞒,对方应该就是专门给人介绍工作的牙商。 瓜皮帽往旁边的桌子伸伸手:“这边坐!”他边拉凳子边继续说道,“看兄台身材魁梧,衣着不凡,是从天津租界来的?” 李谕顺着他的话说:“没错,现在租界到处是外国兵,只好来京城了。” 瓜皮帽恨恨地锤了下桌子:“这帮洋鬼子,抢了我们的地不说,还要那么多的银子!李合肥卖国求荣,真是丢人!” “李合肥”说的就是李鸿章,他是安徽合肥人。 寻常百姓都这么说,看来慈禧确实是成功地转嫁矛盾了。 毕竟她老人家当初气势汹汹朝着十一国宣战的时候,李鸿章还在欧洲列国周游哪,而且就算他在国内,当初也被革了官位,根本说不上话。即便他还是贵为宰相,以李鸿章对西洋的了解,也绝对不会同意宣战。 联军当初递给清廷的“祸首名单”,第一个指名道姓就是皇太后慈禧老佛爷,直到那时候,她才在胆战心惊下召回了李鸿章,重新让他当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去同洋人签合约,再替她背个“卖国贼”的黑锅。 不得不说,慈禧的政治手腕玩得确实是好。 现如今,虽然李鸿章已经在去年就含恨而终,民间对他的恨意却依然滔滔不绝。 李谕随口应付道:“是啊,天津还是重灾区,被那帮子洋鬼子给祸祸毁了!” “哎!”瓜皮帽收起悲愤的心情,说道:“既然兄台是从租界来的,而且看面相也不像是做看家护院的下人,不知可有什么意向?” 意向…… 李谕这就有点说不准了,其实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觉悟当然是领先于其他人的。但是一来他不懂政治,即便是懂,肯定也玩不过那帮老油条;二来也不懂军事,从小到大,连打架都没打过几次,怎么可能带兵打仗! 看李谕没有接话,瓜皮帽接着说:“或者有什么特长说来听听。” 特长! “我比较擅长学习考试!” 这说的完全没毛病,李谕终究是贵为顶尖985应用物理系学生,研究生还是在北大上的,这的确值得大吹特吹! 看到眼神熠熠生辉的李谕,瓜皮帽却愣住了,“考试?兄台是要去国子监?” 李谕立刻摇摇头:“在下擅长的是数学、物理,哦,对了,还有就是英文!” “这就妥了!”瓜皮帽一拍手,“我就觉得兄台能从租界里出来,肯定有两下子。听说天津有不少新式的学堂,专门研究洋人的东西,一看兄台就是有学问的人!!” 李谕刚才是脱口而出,没想到还真有说法,于是继续说道:“还需请教一二。” “门路嘛,确实是有的……”瓜皮帽故意放慢了语调,手指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 李谕立刻明白,说道:“中介费自然有的,不知道京城是怎么个收法?” 看李谕也算明白人,瓜皮帽就直接说了:“照京城的规矩,寻常的活儿一般是收一个月的工钱作为居间费用,不超过一两银子。” 李谕立刻感觉有点小棘手,别说银子,就连纸币他都很少用,现在的他可谓是身无分文,只好说道:“不瞒您说,我现在身上的银子都丢了……” 一听这话,瓜皮帽脸色就要变,李谕立刻补上:“但是我从租界带了点好东西!” 瓜皮帽这才神色缓和:“那也是可以的,还请拿出来赏赏眼。” 李谕在自己的书包里摸了摸,硬着头皮拿出了那支中性笔,“这是西洋货,叫做中性水笔,无需蘸墨,在纸上写字就可顺畅无比。” “哦?!” 瓜皮帽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这么神奇吗?” “那是!”李谕趁机忽悠,“洋人的大臣签字都是用这个!” “签那个什么合约,也是用这个?”瓜皮帽眼睛不住打量着李谕手里这根细细的玩意。 “必须的必啊!都是用这个!”李谕斩钉截铁道。 “你拿来我瞧瞧!” 瓜皮帽从怀里又掏出来一张纸,接过了中性笔,李谕怕他不会用,还替他摘掉了笔帽。 瓜皮帽以握毛笔的姿势拿着中性笔,在纸上轻轻一划,“哎嗨!还真行,这么细!” 李谕此时也化身了一个无良奸商:“看您说的,我还能骗您不成!这可是地道的英吉利国的贵族专用签字笔,我平常也是当作宝贝!” 其实这就是最寻常的一块钱一支的中性笔,但这东西好歹是1980年代才有的,肯定是超前了很多。 瓜皮帽确实比较满意,“说吧,怎么个作价?” “洋人卖这个都是最少一个银圆。”李谕说。 瓜皮帽琢磨道:“一个银圆,要是去恒和钱庄兑换,就是七钱银子,差不多一千文钱。嗯……行吧,这活我接了!” 李谕吁了一口气,忽悠成功! “那还请阁下指教指教门路。” 瓜皮帽把玩着手中的“宝贝”,说道:“听闻现在同文馆去了一批高官的子弟,据说过段时间会有什么考试,具体我也不太懂。不过现在同文馆的确是缺人的,像你这种懂西洋的,去了肯定能被招上,如果能给个官宦人家做个伴读或者教习,那就平步青云了。” “同文馆!”李谕心中一亮,这支笔还真值了! 第三章 图书管理员 李谕按照瓜皮帽指的路,朝着东条子胡同走去。 京师同文馆和大名鼎鼎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都在这条胡同,可以说,这条胡同见证了晚清从洋务运动开始的潮起潮落。 如今《辛丑条约》签订以后,按照条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改称外交部,地位超然于六部之上,和内阁、军机处加在一起,是大清的命脉所在。 而京师同文馆,作为最早的近代学校,隶属于总理衙门。 从第二次鸦片战争签订的《天津条约》开始,就规定内容要以英文为主。所以恭亲王奕上奏申请开办了这样一所朝廷成立的学校,开始主要是培养懂外文的人才,后来也增设了如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等西方的“新学”。乐文小说网 可惜在八国联军侵华的庚子国难里,这所学校也受到了冲击,停办了一年多。但学校终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以相对而言,同文馆所受的冲击已经是很小了。 这些事情李谕是知道的,但当他走在如今的北京城里时,是真真正正的感觉恍若隔世! 总理衙门离着后来的东单、协和医院都很近,但李谕之前并没有来过这条胡同,问了半天路,才拐了进去。 没多远,他就看到了同文馆的大门,规规矩矩,算不上气派。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补服的官员,大概是个六七品的官,正指挥几个杂役收拾东西。 李谕走到边上往里瞧了瞧,确实有点杂乱。 官员看到李谕,以为是闲杂人等,呵斥道:“干什么的?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吗?” 李谕没空和他拐弯抹角,单刀直入:“我来找点活干的。” 官员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李谕,问道:“找活干?你会干什么?” 李谕估摸着他也是总理衙门的人,于是说:“我是从天津租界过来的,略懂英文,也懂得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西学。” “哦?” 官员很惊讶,试探了一下:“你懂英国话?” 李谕立刻自我介绍:“yes!mynameisLiyu!whatcouldidofouyou?” “哦~”(此处是代表惊讶的扬声~) 官员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在新学堂里上过学?” 李谕连忙称是。 官员道:“那你来的正好,本官是礼部主事何方续,正愁找不到人,你懂西学最好。总理衙门现在抽不出人手,我也是临时过来帮忙的,你就先打打下手,等他们的人抽出时间来,再给你具体安排。” 李谕道:“那最好不过。” 官员想了想说:“现在我的人没有懂西洋那些玩意的,所以藏书楼还没人管,你先去整理下书册,我想你应该可以搞明白。至于工钱嘛,按照短工的标准,先给你每日50文钱。” 李谕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一天才50文钱,一个月1500文,现在铜价低,折合银子也就是一两而已。 不过想想这已经是清末普通打工族的日常写照了!况且礼部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一个礼部正六品的主事,俸禄算下来一个月就5两银子罢了。 再想想刚才遇到的旗人,一个月也是只有一两多银子,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毕竟现在李谕也没什么其他的法子,这就是一个穿越者首先面临的:先想尽办法活下去! 见李谕神色忽明忽暗,官员又说:“后院有屋舍,你暂且住下,一日两顿饭也在后院厨房吃。” ——管吃管住,这还差不多! 和官员做完登记,领了钥匙,李谕就进了同文馆。因为庚子国难的缘故,现在的户籍管理颇为混乱,否则李谕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找个活干是很难的。 同文馆的院子很大,在后院果然找到了几间用作住宿的屋子,一看就知闲置了不少时间,目前也没什么其他人,他就随便找了一间相对干净的。 闲着也没什么事,李谕随即来到了自己工作的地点:同文馆藏书楼。 是的,这就是他穿越后的第一份工作:做个图书管理员! 藏书楼是个五开间的大屋,差不多是大清最早的现代学校图书馆! 里面的书籍因为许久没人打点的缘故,显得有些散乱,不过李谕粗粗看了看,数量还是不少的,长长的三排书架几乎都被填满。——同文馆从1862年开馆,已经过去了40年,资料方面的积累肯定不少。 李谕先挨个浏览了一下,里面最多的就是各国的原版书籍,英文、日文、俄文、德文、法文都有,而且相当一部分就是英法日德等国的教科书。 李谕突然想到,自己还在做科研时,想在世界顶级科研期刊如《science》上发表论文,可谓是难如登天!如果能发上哪怕一篇,就绝对是业界顶级翘楚,随随便便都能当个大学教授! 而现在……1902年,我的天,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还都是萌芽阶段,自己岂不能在《science》上搞个专栏! 这么一想就感觉自己都要飘起来!李谕连忙擦了擦口水,拼命从幻想中抽了回来。 ——还是先当好图书管理员吧! 在西侧的三个大书架,放着同文馆这些年翻译出来的中文书籍。书架的边上写着种类名称:政法、数学、格物学、化学等。 这个格物学其实就是物理学的意思,取自格物致知。 李谕准备就从这个角落开始,正好看看大清朝的数理教科书长什么样,正如那个牙商说的,之后也好借机给那些王公贵胄们讲讲,——他可不想一直当个图书管理员,这哪能实现自己专栏作家的美梦! 啊呸,怎么又想到这去了! 说到现在的大清,洋务运动虽然已经破产,但一系列军事上的失败,让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要学习西洋。西洋最直接的就是船坚炮利,而保证他们强大的,正是西洋的科学技术。 俗话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放在晚清,可不仅仅是生产力那么简单,——首先还能保证不挨打。 李谕从地上捡起来一本数学教科书,看书名是讲微积分的,心想,这还不简单得要死!自己虽然不是数学专业,但众所周知物理离不开数学,自己的数学素养那也是顶呱呱滴! 可当他信心满满翻开时,整个人却懵了! 这!这尼玛简直就是天书好伐! 第四章 大清的微积分教材 平时见惯了的x、y、z以及诸多数学符号竟然都没有,代替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还有就是甲乙丙丁、子丑寅卯……连加号和减号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积分符号∫、微分符号dx或者对数符号ln! 曾经无比熟悉的sin、cos也全都木有了! 猛一看真是天书难度!真心就像一堆鬼画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了一本神秘的炼丹书籍。 李谕研究了好半天,才看出端倪。 此书的翻译者他是知道的:李善兰老先生。 我们平时所用的“函数”、“积分”、“微分”、“代数”、“坐标”、“切线”、“轴”等耳熟能详的数学名词,都是他最早翻译出来的。 应该是考虑到国人的接受能力,李善兰并没有直接引入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他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阿拉伯数字用中文的“一、二、三、四”代替;而26个英文字母,则是用天干地支来表示,就是“甲、乙、丙、丁”,一共22个,再加上“天、地、人、物”,凑够26个。 还有就是积分符号“∫”,用的“积”字的偏旁“禾”;微分符号dx自然就是“微”字的偏旁“彳”。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abxdx=ab∫xdx,用李善兰发明的方法,这个公式就写成了:禾甲乙天彳天=甲乙禾天彳天。 李谕还发现大清的分子分母竟然是反着写的!上面是分母,下面是分子!也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要读作二分之一了,因为当时人们的书写习惯,是从上往下,从右往左。 还有个让李谕感觉很别扭的点:书里的加号是形如大写的“t”,然后“t”反过来就是减号。 哎,如果各位看过大清的数学教材,一定顿时觉得手里的数学课本亲切和蔼了很多... 摸清了规律,李谕总算是看明白了这本书,——天书瞬间就成了小说,书中涉及的数学知识对于他而言,真的是太简单了。 正研究得津津有味,门外传来了两人的脚步。 来的是范熙壬和朱献文,二人都是大清的举人,范熙壬还是范仲淹的32世孙。 朱献文年龄比范熙壬要大,但范熙壬家世显赫,五年前(1897年)与父亲同榜中举,朝廷授予“父子同科”的金匾,名气大得很! 而朱献文则是在地方推荐下进的国子监,也就是所谓的“拔贡”生,虽然拔贡生的地位并不比举人差,但实际考出来的人终归腰杆子要硬一些,所以朱献文对范熙壬表现得颇为客气。 朱献文说:“任卿(范熙壬的字)这么早就来同文馆,还是要学西洋的数学吗?” 范熙壬道:“没错,早年我在恩师香帅的自强学堂里学过数年,现在刚刚学到所谓微分与积分,可惜洋人的枪炮乱了节奏。” 香帅就是张之洞。 范熙壬的言语中颇为气愤,似乎也没有寻常百姓对洋人那般惊恐害怕的感觉,应该也是受到张之洞的影响。 朱献文叹了口气道:“我也花了三年多学习洋文,但诸如数学、物理、化学等科,总觉太过深奥,脑中总想与诸子百家印证,但更不得其法,要是如你一般年轻就好了!” 朱献文马上30的人了,辛辛苦苦学了好几年洋文,又让他从头学解方程、力学三定律、酸碱盐的确是难为他。 范熙壬年轻气盛,却不这么认为:“听闻现在庆亲王还有荣中堂都在学习西学,他们的年龄可比献文兄大得多。” 庆亲王奕劻现在执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荣禄则是领班军机大臣,是大清权力最顶峰的人物。 朱献文笑了笑道:“洋人前两年刚占据了京城,听说龙座都被很多大头兵坐过,现在太后对洋人讨厌得很。年初庆亲王和荣中堂还想着找个洋人教习去府上,到现在都没敢请。” “太后……”范熙壬欲言又止,八国联军入侵,真的是把这位已经六十五岁的老太太吓得不轻。 “太后终归会明白的,不提这些了!献文兄,总之你务必要学学西洋的这些东西,真的是奥妙无穷!” “这我当然明白,那简直是奥妙到让我抓耳挠腮、头痛不已!” 范熙壬道:“你就拿出当初头悬梁、锥刺股学《中庸》的劲头,肯定没问题。” 朱献文说:“我也的确这么做,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个数字的排列,还要求什么根,实在莫名其妙。” “那是你没学到位,自己闷头看不行的,学堂还是要快点恢复。” 两人谈话间走进了藏书楼,一眼就看见了角落的李谕,二人只当他是名杂役,并没在意。 范熙壬在存放英文典籍的架子上拿了一本,想了想还是放下,走到了中文翻译的书架前。 翻找了一会,道:“咦,怎么少了微积分的册子。” “你是说这个?”李谕扬了扬手中那本大清微积分书。 范熙壬发现他手中书籍的封面确实是微积分,接了过来,“你……” 李谕耸耸肩:“我是图书管理员!” 范熙壬点了点头,和朱献文走到了窗边的书案上,他摊开一张纸,对朱献文说:“世人皆知西方军事强盛,他们的炮之所以能打那么准,就是因为数学的计算测量,之前自强学堂的老师说过,学习弹道学,肯定要懂数学,要懂微积分。” “没想到任卿还要钻研打炮的理论!” “你肯定也想过把炮弹一股脑扔在他们的头上吧!” 范熙壬边说边提笔开始书写,朱献文则在旁边帮他研墨,饶有兴致得看起来。 范熙壬的确通晓初等的数理化相关知识,之前在武汉张之洞创立的自强学堂下了不少功夫。 对了,这个自强学堂,就是武汉大学的前身,他可以说是最早的校友! 没一会,范熙壬就抄写下书中的几道题目,然后进行演算解题。但很快,他的笔就停住了,凝眉努力思索。 旁边的朱献文题目都没怎么看明白,只能干瞪眼。 李谕从旁边瞄了过去,一眼就看出是一道最初级的定积分计算,求得是函数2x-1从0到3的积分。 当然,题目依然是用那一堆特殊的表达方式写出,猛一看确实挺唬人。 不过实际上的难度真的是很低,李谕随口说了句:“答案是6!” 第五章 大清科学界的扫地神僧 “不要打扰范兄弟思考!”朱献文不满道。 范熙壬额头却更紧了,他翻了翻书,答案确实是6。 “你看得懂此书?”范熙壬明显有点不相信。 李谕很随意地答道:“当然。” “你是如何得出解为6?”范熙壬明显还是不太相信。 “这还不简单,首先求出2x-1的原函数,也就是x的平方减去x,然后代入3和0,相减即可。” 范熙壬这下沉默了,良久才说:“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李谕。” 旁边的朱献文不明所以:“他答对了?” 范熙壬说:“不仅对了,他的解法还颇为简洁。” 李谕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对他来说连高一的送分题都算不上。 范熙壬继续道:“在下范熙壬,这位是朱献文,我们二人都是有心学习西学的晚生。” 李谕忙拱手道:“先生客气!” 范熙壬打量了打量李谕:“你是在这里……” 好嘛,人家还是对他这个“图书管理员”的身份表示无法理解。李谕耸耸肩,说道:“生逢乱世,没有办法,你懂得。” 也只能这么说,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其实是大清科学界的扫地神僧吧! 范熙壬却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况,“原来如此,只是……我尚有几处不慎明了,不知能否请阁下再教授一二?” “当然可以。”李谕心想,这本书的内容对他而言充其量只到了高等数学的入门阶段,只要你不是问哥德巴赫猜想,就一切好说! 诚如李谕所想,范熙壬的问题基本都是围绕一些初级的微积分题目,很多还是概念上的解释。 微积分作为近代数学最有里程杯性质的一项创造,现代人已经习以为常,但其所运用的思想以及理念其实是极为先进、高深的,难免会让这些平日里只读四书五经的大清举人们困惑不已。 对于范熙壬出的题目,李谕给的解答都很直接,只不过用文字表述微积分运算确实有点麻烦。 朱献文只看了一会,就云里雾里,一句话都插不上。 差不多一个钟头后,范熙壬才意犹未尽的站起身准备离开,他对李谕说:“先生大才,我在自强学堂的老师都不如阁下水平之高,如果华蘅芳老师能够见到你,一定非常希望与你彻夜长谈。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摸不着头脑,实在抱歉。” 范熙壬不愧是范仲淹的子孙,彬彬有礼,也有很强的上进之心。 李谕道:“范兄过誉了。” 范熙壬取出一枚怀表看了下,说:“在下家中还有事,不知先生住在何处,明日我一定登门造访。” 李谕尴尬得指了指后院:“我……就住在这里。” 范熙壬做了个长揖:“真是委屈先生了!之后见到恩师,我一定向他举荐!在下先行别过,明日定会再次来此请教!” “告辞!” 如果他真能引见一下张之洞,确实是好事,晚清四大中兴名臣里,思想最先进的,就是张香帅了,而且他位极人臣,长时间担任封疆大吏,做一些创新的工作阻力要小得多。xしewen 送别了范熙壬和朱献文,时间也不早了,同文馆里虽然有电灯,但李谕住的后院现在却并没有通电。 黑灯瞎火,什么也干不了,而且可能是因为刚刚穿越的缘故,时差还没倒过来,头也挺痛,李谕就早早睡下了。这一觉睡得还挺香,只是硬硬的床板实在不怎么舒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外面就响起其他杂役们干活的声音,李谕并不爱睡懒觉,随即起床去藏书楼继续“工作”了一会。 差不多九点左右,后院的厨房才开饭,过去一瞧:一碗稀粥加两个饼,伙食还真是清淡! 好在昨天的礼部主事何方续挺守承诺,吃饭的工夫就派人送来了工钱。 看着手里脏兮兮的五十个铜板,李谕没想到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工资竟然是大清的皇粮!真是太有纪念意义了! 上午又在藏书楼花了半天,李谕终于把各个门类的书籍理得差不多,到了中午就饿了,问问才知道,厨房一天只有两顿饭,晚饭要等到四点开伙! 李谕一米八的大高个,平素里也热爱运动,实在是挨不住,只好去街上转转。 东条子胡同的北边是金鱼胡同,这条胡同比较宽,街面也干净,住着不少富户,还有很多王公大臣,晚年李鸿章所住的宅子就在金鱼胡同。 胡同里有不少摊位,当然,那些王公大臣肯定不会蹲在小摊前喝面条,这些小摊位主要面向的客户是深宅大院的丫鬟仆人。 千万不要小瞧他们,这帮人的消费能力是很强的!虽然他们本身的工钱也很低,但很多支出都是可以让主子报销的。 况且主子们可没时间出来买东西,都是需要什么了直接把银子给仆人丫鬟,让他们去买,多余的银子就直接赏了。当然也有一些仆人买东西的时候花了一两,回去报个二两,主子们大手大脚惯了,根本感觉不出什么。 转了没多久,李谕被一股香味吸引,前面有一个摊位挤了好多人。 “可算是出锅了,丁子,快点给我来碗羊肉杂面!” “还有我的荞麦面,都等大半天了!” 摊主丁子是个年龄不大的青年,手脚非常麻利,边盛面边吆喝: “羊肉杂面一碗,8文钱!” “荞麦面一碗,4文钱!” 李谕掂量了掂量自己手里的巨款,感觉这个最适合他! 一个家仆模样的人也来到摊位前,开口道:“还有没有贴饼子,我们哥四个,来上8张!” 丁子立刻摆摆手:“林爷,今天的贴饼子没有了,要不给你们来四碗面?” “谁说没有了,你这筐里还不少嘛!”林爷指着旁边的一筐饼,不满道。 丁子说:“林爷,这些早就被定出去了,不是我不给你啊。” 家仆不太高兴了:“咋都讲个先来后到吧,提前订咋行,这饼子我可要定了!” 丁子正不知道怎么回应,后面传来一阵尖尖的声音:“咋着了!饼子是咱家一大早就定好的,谁说我没讲究先来后到啊?” 家仆回头一看,口气立刻软了:“是魏公公啊!我哪知道是您!” 魏公公也不想搭理他,提起篮子,放下十来个铜板,然后又对丁子说,“德山啊,昨个儿咱家给德公公尝了尝,他也很喜欢哪。” 李谕听了一惊,丁德山,原来这个面摊的摊主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北京东来顺饭店创始人! 第六章 晚清的“老九门” 李谕去过几次东来顺饭庄,古典的铜锅涮出来的羊肉让人回味无穷,而且他调酱汁的水平也是一绝,不管是北方的麻酱韭花流还是南方的干碟香油流,都能整出非常棒的口感。 和同学一起吃饭都是由他亲自作为“调香师”,可以说非常有效地缓解了南北矛盾! 可惜在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领域,他还是无法做出有效的制衡。 等摊位前的其他人都坐定,李谕过去问道:“丁老板,怎么不见涮羊肉?” 丁德山用毛巾擦了擦汗:“爷你真是开玩笑,你看我的小摊位哪有条件做那个!” “你可以的!”李谕道,心里却说:“因为我还等着哪。” 丁德山被他说的满头问号:“要不先吃碗面?” “叮叮!” 李谕丢下8个铜板,“一碗羊肉杂面,我也尝尝丁老板的手艺。” 丁德山自信满满:“您放心,在东边半片城,就吃不到我这么好的羊肉杂面!” 丁德山的手艺没的说,量也很大。一碗面下肚,李谕才感觉腹中满满。 趁着时间还早,李谕在街上又转了一圈,街上摊位卖的东西都并不贵,集中在几文钱到十几文钱之间,只是品种不算多。 吃饭买东西的普通百姓也都很朴素,像丁德山一碗面卖四文钱,很多人还是要货比三家,往往会在四文钱的面和三文钱的包子之间犹豫半天。毕竟对他们而言,能吃饱肚子就够! 晚清的百姓绝大多数都活在温饱线上下,每天的开销基本不会超过20文钱,放在现在的话,差不多是四五块钱的样子。 但那些权贵们可就不一样了,豪掷千金也不在话下。所以说,晚清的社会绝对是朱门酒肉臭! 正准备往回走时,李谕看到一个外国人从一户大门中走出。这个老外年龄不小,差不多六七十岁,但是精神还不错。 里面的人朝他鞠了一躬,老外也回了一礼,然后戴上帽子,神情漠然地走开了。 老外走了几步,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身边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子,说道:“老汉,你为何在京师行乞?” 这个老外中文说得还很不错。 老乞丐没想到洋人会主动同他说话,愣了半天才回道:“洋大人,您肯定不懂我们这一行了,我们只有在城里才能讨到够份的干粮啊!” 老外点了点头,感觉这句话确实问得有点多余,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元丢给他。 老乞丐听到碗中的那声脆响,眼睛都呆住了,捂着银元不住得感恩:“谢谢洋大人,祝您长命百岁!不对,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外道:“你说的不对,你们的‘万岁’是说给皇上和太后听的。” 老乞丐似乎不管那一套,直接问道:“你们洋人为什么不灭掉清国?” 老外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我们灭得了吗?” “当然了!”老乞丐指了指远处的一根电线,“发明出那根电线的人就能推翻清国!” 老外苦笑一下,不置可否,站起身走开了。 一个乞丐都能说出这种话,看来这大清朝的子民,已经快要管不住了! 李谕想起范熙壬昨天的邀约,立刻回到了同文馆藏书楼,发现他已经再次看起了昨天的数学教科书。 “范兄来得很早啊!”李谕说。 范熙壬收起书道:“李兄弟好!” 李谕道:“研究得怎么样了?” 范熙壬苦笑着说:“真是高深莫测,太多无法理解!” 微积分这东西一时半会理解起来确实还挺难,李谕只好祭出当年数学老师的方法:“我给你再画几张图吧,或许能帮助到你。” “那再好不过,今天我正好特地带了一方好墨。”范熙壬在书上见过许多数学图形,依然是一知半解,他已经学过直角坐标系,可仅限于初等代数。 范熙壬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上面写着“上品徽墨”。 李谕年轻时练过软笔书法,写出来倒是也看得过去,但是和这种大清的举人们比起来,差了就不止一星半点了,就不糟蹋人家的好东西了,他说:“这里应该有教室吧,要不我们找块黑板?” 范熙壬恍然道:“妙哉!这才有授课的感觉。” 范熙壬对同文馆的内部也很熟,二人一起走去前院的教学区。 李谕问道:“对了,范兄,听说近期同文馆会有考试,不知道考的是什么?” 范熙壬说:“并不是同文馆的考试,而是京师大学堂要重新复学,几个月后会进行一次招生考试。” 京师大学堂! 李谕心中一震,母校啊! 早在戊戌变法中的1898年,京师大学堂就创办了,只开了没两年就遇到了八国联军,接着停办了两年。 戊戌变法绝对是慈禧老佛爷心中的痛,因为在她看来,正是康有为、梁启超等人蛊惑了光绪皇帝,导致如今他们母子不和。 变法中的大部分举措也都被废除,唯独大学堂幸存了下来。 范熙壬接着说:“这次招生据说会比较严格,学子们后续还有机会派去西洋留学。大家都想学学西洋人的东西,也想去西洋看看,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 “所以说,你是要趁着这几个月的空档期,多多复习,准备应试了。”李谕心想,这和他曾经的考试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范熙壬点头道:“没错,考试的内容很庞杂,西学中诸如英文、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动物学、植物学、历史等科目都会涉及。” 好家伙,原来“老九门”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开始折磨考生了! 李谕说:“那你确实要好好准备。” “这是当然!我一定要考入京师大学堂!然后去西洋各国,如果能在他们那里继续学习几年最好不过。今后学成归来,我一定会让大清国变得强大,决不能再打败仗!” 范熙壬越说越激动,眼神中透出一股莫名的坚毅。 什么时代都不缺这种拳拳的热血青年。 他和今天遇到的老乞丐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这在晚清属于非常正常的情况,大厦将倾之下,万千国人有着太多不同的观点。 维新派、立宪派、革命派、保皇派,所有人的初衷都是好的,但黎明前的黑暗的确黑到让当时的所有人都看不清楚方向。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教室外面,里面有两个外国人正在黑板上做着演算,走进一看,其中一个正是李谕看到的年龄很大的老外。 旁边的范熙壬惊讶道:“这……是前总教习丁韪良先生!” 第七章 同文馆总教习 丁韪良是个美国人,从1869年开始担任京师同文馆总教习,一直到1894年,长达25年之久,对于京师同文馆的影响可以说是非常大。 作为当时大清最好的国立顶尖学府总教习,你一定以为丁韪良是个在学术上非常不得了的人物,但实际上,他只是一名传教士。 丁韪良毕业于印第安纳州大学,这所大学如今在美国的排名最高大概是七八十吧,全球应该在300多。而且它并不是一所研究型大学,主要是走的就业向。经常看nBA的人可能听过它,印第安纳大学堪称nBA五大摇篮之一。 丁韪良在美国接受了正统的西式教育,不过后来进入了神学院研究神学。 论起学术能力,他真的是并不出色,但作为一名在异国他乡的传教士,他的交际能力很强,中文也很好,竟然就当上了同文馆的总教习。xièwèn 可想而知当时的大清在科学方面的落后有多大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实话说:大清的科学水平真的比印度都要差不少。 真是太刺激人了! 现在丁韪良已经卸任了同文馆总教习,不过几个月后他就会再次被聘为京师大学堂的西学总教习。 毕竟同文馆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直属机构,二者又离得那么近,和拥有实权的总理大臣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总归是到位的。 与丁韪良一起演算的另一个外国人,是同文馆的物理教习施德明。 范熙壬并不敢打扰他们,和李谕一起在窗边看着。 他们演算得很认真,一黑板都是数学算式,正在激烈得探讨。 范熙壬看不懂这些数学符号,喃喃道:“西洋的科学真是复杂高深,这些字母我认得,但其中的含义根本无从知晓。” 此时的范熙壬绝对是个西学的狂热粉丝,只是水平还不够。 李谕完整得看了一遍黑板上的式子,很快就明白是一道关于数学分析的题目,需要证明二元连续函数在一个平面定义域内,等于一个累次积分,这道题难度的确还是有的,大抵相当于数学系考研中等难度。 施德明是个物理教习,但数学水平却并不高,当时学物理的人几乎都是搞实验路线,物理理论方面都不是很达标,更别提数学了。 施德明和丁韪良算了半天,卡在了一个节点上,两个人似乎都无法进行下去。 物理教习施德明叹气道:“这种数学上问题我也无能为力。总教习先生,您现在已经贵为清国大学的总教习,能否找一位数学系的学生一起算一下。” 丁韪良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又顺着往下列了几个式子,无奈道:“那些所谓的‘士大夫’?还是放弃吧!在文学方面他们是成人,而在科学方面,他们却仍然是孩子!” 这话李谕听着不舒服了,其实他早就看出演算中的问题,大声道:“容我插一句,两位教习,你们在开始的地方就出错了,怎么可能做对!” 空气短暂的凝结了几秒钟,丁韪良和施德明一起看向窗外的两人,施德明说:“你们是同文馆的学生?” 范熙壬感觉实在是太冒犯了,他上过多年私塾,对于学堂的老师极为尊敬,即便是错了,也是私下里很委婉得说。而且这么一大堆算式,难度和昨天的定积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怎么能随便就说两个洋教习都错了! 他连忙道:“总教习大人,我……我的确是同文馆的学生,无意打扰你们的探讨,我们这就走。” 现在大清几乎所有的人对洋人都是非常崇拜的,可以说是真正的“崇洋媚外”。 “无妨。”丁韪良道,“你说说,是哪里错了?” 范熙壬连忙摇头:“刚才说话的并不是我,是这位李谕兄弟,他,他在数学方面……” 范熙壬脑门上都渗出了汗水,李谕拍了拍他,示意自己来。 李谕身上没有什么封建思想桎梏,权当很普通的学术交流。其实丁韪良和施德明对此也见多不怪,在他们上大学的时候,也经常与教授直接探讨。 李谕思路很清晰,说:“你们在对积分换元后,应当利用正弦函数sin的周期性去简化积分,否则根本无法继续后续的证明。” 他说完直接走进教室,擦了擦黑板,然后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迅速列出了十多个计算步骤,最后准确无误得出了相等的结果。 李谕把粉笔随意一扔,“这样就结束了。” 施德明看得很吃惊,用英文赞叹道:“如此漂亮的证明!” 丁韪良也压根没想到一个大清的年轻士子可以拥有如此高的数学修养,他仔细看了几遍,发现有些地方的数学技巧自己也不太能掌握,但结果肯定是对的。 “你叫——鲤鱼?” 李谕纠正道:“不是鲤鱼,是李谕。李鸿章的李,上谕的谕。” 丁韪良道:“李谕。好,我记下了。你也是同文馆的学生?” 李谕摇了摇头:“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图书管理员。” “图书管理员?”丁韪良讶道:“你是如何掌握这些高深的数学知识的?” 李谕只好又给他讲了讲自己的情况,当然只能说是从租界的学校里学的,很多靠的还是自学。 丁韪良说:“如此说来,你当个管理员太可惜了。你对现在的科学掌握到了什么程度?” 李谕算了算时间,现在量子力学、相对论都还没出来;化学界刚刚研究出了元素周期表,然后建立了热力学的第一、第二定律;倒是电磁学现在可以说非常热门。 于是他只好泛泛说:“我对数学的微分方程,化学中的热力学以及原子构成,物理中的电磁学以及力学都有很深的研究,此外关于生物学的微生物等学科也有涉猎。” 这些都是直指当时各门科学最前沿,丁韪良嘴巴微张,“这,这怎么可能!” 李谕笑了笑说:“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推导一下法拉第的电磁感应定律,或者麦克斯韦的方程组。” 第八章 彻底折服 丁韪良把李谕和范熙壬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里堪称一个小藏书室,后面满墙的书架全是英文原版书。 说起来,古时候的书籍价格是极高的,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 举个例子,曾国藩作为超级写日记达人,曾经事无巨细地记录了生活中的各项琐事,他就曾经写到过自己的各种日常支出: 1841年,曾国藩在北京住,租房子花了10000文,是月租金,一共18间房; 然后买了两斤鲜肉,花了40文; 又买了一套《朱子全书》,竟然就花了4000文! 其他罗列项目还有很多,什么1000文的皮靴,500文的烤鸭,1000文的门帘,总之巴拉巴拉写了一大堆,好几十个项目,猛一看就像是小学生在水文! 单从前面那三个比较有特殊性的可以看出,两套半《朱子全书》就可以在北京租上一个月18间房的大宅子! 这是什么概念! 而且后来曾国藩又买了一套《子史精华》,也是花了4000文! 虽然这两部书都是大部头,但一部书算下来就可以买200斤猪肉!普通人家是很容易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的——用一句流行语说,排骨它不香吗? 即便放到现代也是难以理解! 可能这也是导致古代文盲率极高的一个原因,寒门难出贵子啊! 以上还只是国内出版书籍的价格,如果是丁韪良架子上的那些英文原版书,价格更是奇高无比。 当然,现在的英文原版书也不便宜,但是和清末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丁韪良让李谕和范熙壬直接就座,自我介绍了一下:“吾姓丁,名韪良,字冠西,祖籍美利坚合众国。” 对于他的身份而言,做自我介绍是很高的礼仪了,毕竟现在丁韪良可是有着朝廷三品顶戴的。 李谕和范熙壬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然后也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李谕此时回过味儿来,“冠西”! 好家伙,丁冠西,有点意思! 丁韪良和李谕又聊了聊科学相关的话题,李谕这些方面太拿手了,他从双缝实验说到光谱理论,从万有引力公式又谈到开普勒三定律,从复数空间谈到欧拉恒等式…… 一连两个多小时,别说物理教习施德明了,就连丁韪良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不时打断李谕,然后从身后的书架上翻找对应理论的书籍来查找印证。 其实李谕已经是控制着自己了,谈到的都是十八世纪的最新科研成果,并没有“超纲”。要是说到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他们更无法接受,而且这两样东西还没有诞生,此刻还是“两朵乌云”,说出来太惊世骇俗。 即便如此,很多东西丁韪良自己也没有学习过,比如双缝实验以及欧拉恒等式,他仅仅是知道而已,根本没有研究过,就连在书架上找书都挺花时间,好几次还是李谕帮着他找到对应书籍。 丁韪良是彻底折服了:这家伙恐怕放在西方大学里都可以当教授! 但是丁韪良并没有那么强的资源,也需要时间来进一步验证一下李谕的水平。 他准备留住这个人才,转身和物理教习施德明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对李谕说:“鉴于你优秀的科学素养,我现在真诚邀请你在几个月后参加京师大学堂的招生考试,当然,这种考试对于你而言,将是异常轻松的。” 1902年京师大学堂复学后的第一次招生,可以说就是北大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正式招生,因为最开始的两年办得确实蛮失败,再加上庚子国难这么大的事搅和,差点连大学堂都不了了之。 对于李谕来说,也是不小的诱惑,想想还觉得有点小期待,能回到最初的母校当最早的一批校友,感觉太奇特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还没有正式的清朝户籍,现在的他说到底就是个“流民”。 丁韪良似乎看出了李谕的隐忧,于是说:“我会亲自为你写一封推荐信,帮你拿到正式的资格。” 这可帮了李谕大忙了,真是困了就给送枕头——求之不得! 李谕也没理由拒绝,鞠了一躬:“多谢总教习!” 丁韪良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事,前段时间,总理大臣奕劻曾经让我寻找一名精通西学的贵国学者去他府上做助学,因为他尊贵的身份,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现在看来,我想你是很合适的,不知意下如何?” 李谕还没反应的时候,旁边的范熙壬已经惊呆了:“奕……您说的是庆亲王?” 丁韪良点点头:“是的,就是贵国的庆亲王。” “我的老天!”范熙壬一把握住李谕的胳膊,“兄弟,你要发达了!” 庆亲王奕劻现在是绝对的实权派,几年前还被加封“****”,世袭罔替。 有清一代,一共只有十二个****,前八个是开国功臣,基本都是努尔哈赤的兄弟和子孙。 然后一直到雍正时期,立了自己的十三弟为****;至于最后三个,都是晚清“奕”字辈的,也就是咸丰那一辈,分别是恭亲王奕,醇亲王奕譞(xuan),以及庆亲王奕劻。 恭亲王奕名气最大,能力也强,人称鬼子六,是最早创立并执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时间最长的一位。 醇亲王奕譞则本事平平,但是老婆娶得好,是慈禧的妹妹。生的儿子也实在有福,直接被慈禧选做皇帝,也就是光绪。不仅如此,晚清最后一位皇帝溥仪,也是他的亲孙子!是他的五子载沣的儿子。 自己不是皇帝,但是儿子和孙子却都是皇帝,也是一位奇人! 但也正因如此,奕譞后半辈子一直担惊受怕,和光绪一样,都是活在慈禧的阴影之下。 如今这两位都已经去世,庆亲王奕劻就成了唯一在世的“一代”****。 奕劻的本领也很一般,但是各位如果看过照片就能发现,奕劻以及他的子孙后代长得都很帅,可以说是大清宗室颜值担当。 当然,他也并非真的一无是处,庆亲王奕劻最厉害的一点,就是敛财,堪称“理财”小能手,卖起官来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而且他很早就看出了外国银行的优势,把钱都存在了外国银行,可以说是很超前了。 第九章 花旗银行 此时的庆亲王奕劻,作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总理大臣,正在接见美国驻大清国公使康纳,以及花旗银行高管劳文斯。 康纳和劳文斯此次来找奕劻是想在大清国设立一个美国银行的的分行。现在庚子赔款早就敲定份额,各国都设立了在华银行,专门代理收取赔款。 但是美国却一直是由公使康纳经手收取,引起了其他国家的不满,纷纷斥责美国这种不合外交传统的做法。花旗银行看准机会,立刻向美国国会申请去大清国设立分行。 此时花旗银行的名字还叫纽约城市银行,在美国都不能办理跨州业务,却先搞起了跨国分行。 好在花旗银行也算是有眼光,提前申请了跨国业务执照,美国总统罗斯福也希望把事情搞得正式一点,免得其他国家嘲笑,于是同意了花旗银行的申请。 这可是一块超级肥差,就连现在的商业银行都在拼命拉存款,更别提当时刚起步没多久的花旗银行了。xièwèn 所以劳文斯非常重视自己的差事,早早就和驻华公使康纳研究制定好了策划书,详细罗列了银行设立的种种条款约定。 他们一早就来到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等了半天终于见到了奕劻。 奕劻也不是故意拖延,他现在是真的忙到爆炸,每天都有好多个公使或者参赞轮番找他,谈的事情不是设立租界就是申请军队进驻。 这些事奕劻哪能立刻做主,还要再跑去见慈禧太后,好在慈禧给他的待遇不错,可以直接坐着轿子进宫。但很多事情也不是见一次面就能定夺下来,经常要来回跑好几趟。 奕劻这把老骨头这段时间都快被颠散了。 此时的奕劻,正皱着大脑门看着眼前的策划书。策划书是用英文写的,但他的英文水平估计连刚学英文一年的小学生都不如。 他像模像样看了半天,递给了旁边的翻译瑞征,“你帮我看看。” 瑞征是同文馆的毕业生,水平却也不咋地,但他是奕劻的远房亲戚,奕劻此人任人唯亲,拿钱就好办事,竟然就留下了瑞征当翻译。 瑞征接过来策划书,三十几页密密麻麻的英文看着也着实头痛,他连忙坐在旁边的桌子上边翻小字典边慢吞吞地一字一句翻译起来,然后再把译稿写在旁边的纸上。 康纳看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于是对奕劻说:“尊敬的总理大臣,刚才我已经向您阐述过,我国的花旗银行与英国所设之汇丰银行性质完全相同,并没有其他多余业务。” 奕劻摸着手边的椅子把手,不紧不慢得说:“公使先生,你说的我自然明白,但这么大的事我无论如何还是要照章去办。” 花旗银行高官劳文斯最着急,他立刻说:“希望总理大臣速速推进,我们银行的业务能力不会比汇丰差。” 劳文斯并不会说中文,他说话又快,奕劻没听明白,看向了旁边的翻译瑞征。 瑞征正在专心致志搞翻译,也没有听明白,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大人,我没有听清。” 康纳觉得再让他翻译实在是太慢了,为了提高效率立刻用中文复述了一遍。 奕劻一听又是拿汇丰银行说事,如果他们说比汇丰银行简单点还好,真要和汇丰银行一样,业务伸到方方面面,连采矿筑路都搞,处理起来更麻烦。 劳文斯看奕劻依然不紧不慢,知道得祭出杀手锏了,说道:“总理大人,我们在正式文书外,还加了一份文件,可以酌情减少并退还部分利息。另外,如果总理大人可以在我行存款,我们也可以多付利息。” 这句话当然还是康纳翻译的。 奕劻是个聪明人,一听他话里有“搞头”,立刻来了兴致,先不管银行的事了,问道:“这个退还利息……是怎么个说法?” 《辛丑条约》签订的庚子赔款并不是简单的只有4.5亿两白银,大清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分期赔,年息4厘,也就是4%的利息,本息和算下来,一共要赔接近10亿两! 劳文斯说:“按照条款,4厘的利息,我们可以减为3厘7毫5丝,当然,正式文书上写的是3厘8毫,另外的半毫利息就是给总理大人的。并且如果贵国在我行存款,也可获得利息,自然可以相应继续得到利息减免。” 这话一看就是经过人点拨的,直指奕劻和大清国朝廷的要害,劳文斯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自信满满地看向奕劻。 奕劻旁边的桌子上有个小算盘,他迅速拨了几下,按照比例,美国方面的赔款每个月高达16万两,虽然2毫5丝的利息退还听起来不多,算下来却也足足有五千多两。 而且其中一千两是给自己的,一年下来就一万多两,劳文斯这个手笔确实很大了。 劳文斯也知道奕劻是个大贪官,不下点重手拿不下他,况且仅仅0.0025%的利息损失,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是九牛一毛。 这个杀手锏对奕劻绝对是有吸引力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能捞到一万两好处,朝廷那边每年也能少六万两的负担。更重要的是这可以当做一个外交上的“胜利”,绝对可以在慈禧太后面前吹嘘一下。 几年前李鸿章因为在日本被愤青打中脸颊一枪,日本迫于舆论压力减少了《马关条约》五千万两的赔偿金。自己这次虽然谈下来的不多,可算起来每年6万两,38年就是200多万两,自己也没有被人开枪打,完全是送到嘴边的肉。 奕劻盘算了一会,心中立刻有了打算,对康纳和劳文斯说:“这个提议非常好,我会原封不动向太后详细禀报,你们放心吧。” 康纳知道奕劻只要是收钱,肯定可以办成事,站起来和奕劻用力握了握手:“我们相信总理大臣您的威望,完全可以促成此事。” 奕劻面带微笑:“这是我们两国友好邦交的一次伟大见证!” 奕劻这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感觉就像黄鼠狼来家里偷走100只鸡,意外发现人家给你留了个鸡蛋,就立刻开心得手舞足蹈一样! 第十章 庆亲王府 北京城里的王府基本上都建在紫禁城北边,准确点说是在后海两边。 如今恭王府名气最大,大部分是因为和珅这个清朝第一巨贪。 恭王府最初就是由和珅营建,在被嘉庆抄家后,将这座府邸赐给了乾隆最小的儿子庆王,所以开始是叫做庆王府。 庆王这家子传到了奕劻时,奕劻又奉旨搬出,然后朝廷把王府又赏给了恭亲王奕,所以就有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恭王府”。 之后奕劻搬进了琦善的旧宅,遂成了如今的庆亲王府。 庆亲王府离着恭王府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虽然没有恭王府那般气派,但少说也有两三百间房。 李谕和丁韪良来到庆王府,通报之后跟着一个管家进了大门。 在大厅外,他们两人看到奕劻的儿子载振正在指挥几个杂役安装一台硕大的水晶吊灯,旁边还有翻译官瑞征。 ——这个瑞征不在衙门里做事,倒是来帮载振搞起了家具。 “小王爷,这台吊灯是奴才亲自安排人联系意大利使臣选的,纯手工打造,货真价实的罗马货!”瑞征在载振身后点头哈腰着说。 载振看着被杂役们慢慢抬起的水晶吊灯,的确是富丽堂皇、高贵奢华。 这才配得上亲王的身份! 载振和他父亲奕劻一样,颜值很高,他后来做了大清商部的尚书,在1906年发行的大清最早的银行纸币上,还印有他的半身像。 载振微笑道:“不错!溥伟平时动不动就给我炫耀他们恭亲王府的东西,我看这吊灯他家里准没有!” 奕死后,继任的是他的孙子溥伟,但其实恭亲王这一脉在朝堂上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不过奕把持朝政多年,王府里好东西很多,再加上恭王府本来就是庆王家的,现在载振看到溥伟的样子心里多少不太舒服。 而且他们两个人年纪差不多,都是20岁出头,攀比心很胜。 旁边的瑞征顺着说:“恭王府里都是些老东西,咱这个可不一样。我跟着老爷去过好多个使馆,他们洋人都没这么好的东西!” “这三千两银子花得真是太值了!”载振越看越满意,对干活的几个杂役喝道:“你们几个给我小心点,如果磕碰着一丝一毫,我就有你们好果子吃!” 杂役们唯唯诺诺答应着,三千两银子,给他们吃上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点闪失,不然十辈子都不够赔的。 李谕看着却很可笑,朝廷现在背着那么大的债务,这些王公贵胄却只是为了一盏灯就豪掷三千两,大清能撑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载振挪步欣赏着吊灯,余光终于看到了厅外的丁韪良,连忙道:“哎呦!是总教习先生,有失远迎,怎么进来了也没招呼一声!” 他快步迎出来,丁韪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我看王子正着迷于如此美丽的艺术品,就没有打扰殿下。” 载振道:“总教习先生真是说笑了!” “砰砰砰!” 瑞征冲过来就朝着丁韪良连磕了三个头,说道:“学生见过老师!” “你这是干什么!”丁韪良立刻扶起瑞征,“我都说了,以后见我握手或者鞠躬即可,这种大礼还是不要再有。” 瑞征满脸堆笑:“晚生见到老师实在是太激动了!” 瑞征当时在同文馆学习时,丁韪良还是总教习。其实他们已经习惯了握手礼和鞠躬礼,但是瑞征看到小王爷同丁韪良行了握手礼,想着自己怎么能和小王爷平级,于是就做了个大礼。 丁韪良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并没有太在意。 载振把丁韪良迎入厅中,吩咐左右看了茶,然后问道:“总教习先生,今个儿怎么来寒舍了?” 丁韪良指指旁边的李谕:“我是来给亲王引见这位博学之才,正好作为贵府的助学先生。” 载振知道他父亲正在寻觅个西学方面的人才到府上讲学,还声明了要个“通晓深义”的大才,这种人确实不太好找,就委托了前同文馆总教习丁韪良,没想到他效率还挺高。 只不过他看着旁边的年轻人似乎比自己年龄还小,载振疑惑地问道:“他……是西学的大家?” 丁韪良道:“没错,这位李谕小先生在西学各科的功底上,都要强于在下不少。” 这就一下子把李谕抬高了。 载振也是绝对无条件相信丁韪良,立刻起身对李谕说:“如此说来,以后就要先生多多赐教了!” 李谕也起身客气道:“小王爷言重了。” 其实昨天丁韪良和物理教习施德明算的那道题目,是丁韪良托美国朋友搞来的宾夕法尼亚大学试题中的一道,本来是准备选取一部分作为后续京师大学堂入学考试的参考。但后来才发现寄错了,这些题目都是研究生的测试题。 丁韪良让李谕做了做,没想到几乎拿了满分!丁韪良自己做,肯定连及格都够不着。 丁韪良明白,这绝对是个人才!只可惜他在大清影响力很大,在美国却很小。但是后续可以把他招到大学堂里,以后说不定就可以留学欧美。 现在放到庆亲王府上,如果可以让庆亲王热爱上西学,然后借他的庞大势力,推广一下自己的大学堂以及各种小学堂,那也是极好的。 不得不说,丁韪良作为一个美国人,学术素养不高,但真的是热爱教育事业! 丁韪良简单介绍了一下李谕的情况,然后对载振说:“以李谕小兄弟的水平,哪怕做罗马大学的讲师甚至教授,都是可以的。” 丁韪良有意无意地又专门说到了罗马,自然是有点讽刺他花了三千两买了一盏罗马产的吊灯。xièwèn 载振却没听出来,只是赞叹道:“没想到这位李谕先生能有如此大才,真是我大清之荣幸!” 丁韪良着急见到奕劻,于是问道:“亲王大人可在府上?” 载振摸着茶杯说:“父亲正在内厅与俄国来的参赞议事,这会我看也差不多了,我们要不进去看看?” “这恐怕不合适吧。”丁韪良道。 “没事,反正又不是衙门里!”载振随口道,“总教习随我来就是!” 丁韪良在大清几十年,多少也明白这些清朝大臣们的习惯,前年八国联军就曾经在庆亲王府里和奕劻讨论过议和条款的事。 载振又对瑞征说:“帮我陪好这位李谕先生,父亲一会儿就会过来。” 瑞征立刻说:“小王爷放心!” 等载振和丁韪良步入内厅,瑞征回头看向李谕的眼神,却有些怪怪的。 第十一章 比试比试 瑞征心中想着:这个李谕刚来到府上就成了“先生”,还能给庆亲王讲学,地位岂不立刻高自己一头。 自己作为庆亲王的翻译,还是旗人,难道以后见着他这个汉人也要矮上一头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他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虚掩了一下脸,心中盘算着怎么让李谕的地位才能在自己之下。 李谕却根本没时间考虑他的心理活动,只是随意起身在厅里走了走。 近距离看这个吊灯的确很漂亮,在不高的主厅中显得更是气派。刚才喝水的茶杯看质地光滑洁净,肯定也是名窑瓷器;就连坐着的椅子上也用了高大上的螺钿镶嵌工艺,非常名贵。 奕劻不愧是晚清顶级巨贪,生活方方面面都彰显着财气。巧的是他最开始也住在和珅的旧宅,真是冥冥之中有了贪的传承。 李谕挪步到装吊灯的木箱前,看到地上随意扔着几张纸,似乎是什么文件。 他捡起来一看,竟然是海关的报税单,上面赫然写着“LAndedpriCe1688tAeL”,即:抵岸价1688两。 李谕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了个小秘密。 这盏意大利进口吊灯的价格实际是1688两,听小王爷载振和瑞征聊天时却说是3000两,也不知道是瑞征被骗了,还是故意谎报。 李谕猜测应该是瑞征被人耍了,不然这种文件怎么会随意丢在这里。 瑞征或许是也不明白“抵岸价”的意思,他们这个时期,大清的进出口贸易还是很少的。而李谕的时代,中国早就成为世界第一进出口贸易大国,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倒是1688这个数字确实太有趣了,很有内涵。 李谕不打算就这么拆穿他,随手把报税单折起来收在兜中。 瑞征也并没有看到李谕的动作,他心中好不容易刚刚研究出一套话术:“听闻你是要来王府里做先生?” 这话问的有点莫名其妙,李谕回答道:“谈不上先生,只是说来做个助学,帮助王爷了解了解西学的知识。” 瑞征哼了一声:“想在王府做先生起码要有功名,最少也是个进士出身吧,你哪,可有?” 李谕听出瑞征话里带刺,回道:“我已经说了,只是做个西学的助学,并不是先生。” “那就是没有功名了。”瑞征感觉抓住了李谕的把柄,得意洋洋。 李谕却继续轻描淡写着说:“是又如何。阁下可有功名?” 瑞征神气道:“自然!本人乃是举人出身,并且是光绪二十四年同文馆毕业生。” “哎呀,那真是厉害了。”李谕假笑着捧了一句。 瑞征继续说:“西学那些东西,本人根本不屑一顾,都是些奇淫技巧,学那些东西没得埋没了祖宗!” 李谕没想到他一个同文馆毕业生思想还如此守旧,说:“那你可要守好祖宗的东西,万一被那些奇淫技巧抢走了可就麻烦了。” “你!” 瑞征当然也知道西学的重要性,但他当年在同文馆里就没学明白多少,只能尽力贬低一下西学,然后突显自己。 “朝廷可是说过的,西学为体,中学为用,这才是大政方针!”瑞征不服气道。 李谕是深谙互联网争辩精髓的,立刻回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瑞征一听这话,果然懵了,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争论!自己想了一肚子骚话,只要是李谕敢反驳立刻就可以回击,但没想到他直接来了这么一句!导致己方弹药直接哑火,肚子里组织好的语言全都作废。 更难受的事,李谕虽然言语中“赞同”了自己,瑞征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虽然李谕不想和他争,但瑞征却不想就此罢休,他想了想说:“总之,没有功名,在王府里说破天也只能是个书童!” 这句话就是他的真实意思,——得让李谕级别在自己之下。 李谕实在觉得无语,但也不能由着他挑衅了,于是说:“既然说到功名,不知道阁下最擅长的是什么?” 瑞征说:“吟诗作对,自然样样皆可。” “吟诗就没什么意思了,说到作对,不如我出个对子给你。您是有功名的,总不会怕我这个没功名之人出的对子吧?” “你是想考考我?”瑞征还真吃激将法。 “岂敢岂敢,只是共同研究一下。”李谕戏谑地看向瑞征。 “那你出上联吧!” 瑞征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在对对子上败给李谕这么个连秀才都不是的人。 没想到自己稍微下了点套对方就钻了进来,李谕只好说:“那我可发飙了!” 瑞征竖起耳朵:“发什么?赶紧出对吧!” 李谕说:“听好了!这只是在下的一点自嘲:图画里,龙不吟,虎不啸,小小书童可笑可笑!” “咦!”瑞征心中一惊,李谕出的对子自己并没有听过,面前这个连秀才都算不上的家伙竟然可以脱口说出一个如此有水准的上联! 毕竟自己刚刚嘲笑了对方是书童,李谕立刻借机出了上联,可谓是十分“应景”,他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对出下联。 李谕看瑞征脑门上都快渗出汗水,心中乐得不行:你就使劲想吧,对得上来,起码你得是唐伯虎。 瑞征感觉有点下不来台,还好这个时候内厅传来了庆亲王奕劻的声音: “丁总教习久等了,这个俄国的使者实在是有点啰嗦。” 奕劻对丁韪良还是挺客气的,因为他正好也是美国人,奕劻一直觉得美国人比日本人、俄国人要好打交道。 他继续说:“本王最受不了的就是俄国和日本国的使者,大半天都商量不下一件事。俄国的使者实在有点咄咄逼人,令人不快;日本的使者则一堆要求,文件更是接二连三。” 奕劻知道美国一向中立,丁韪良作为一个教育界人士,也不会掺合政治,所以说出来也不怕。 其实这两国的态度就算是当时也都众人皆知。 事实上,到了民国时期,各国都开始停止甚至退还庚子赔款,算下来一共赔了一半多,也就是五亿多两白银。 但惟独有一个国家没有减免或者退还一分钱,那就是日本! 第十二章 开始上课 清廷其实心中也想要回东北三省,毕竟那可是自己的龙兴之地,但是俄国现在屯兵赖着不走。日本虽然有心插手,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们是想赶走俄国自己占有东北。 唯独清廷夹在其中,两边受气。 丁韪良确实不太关心政治上的事,他只想搞好自己的教育事业,但是国际形势多少还是知道的,说道:“俄国与日本国均虎视眈眈,王爷自然是要斡旋其中。” 奕劻却道:“斡旋什么,勉力维持罢了,一切还需要太后乾纲独断。” 奕劻是真担不起责任! 要说起来,去年的《辛丑条约》最后落款,其实是他和李鸿章一起签的字,但不知为何后人只记住了李鸿章这个“卖国贼”,他反而置身事外。 现在《辛丑条约》原件都还在,最后签字的地方,确实很难看出是哪几个字。李鸿章签的有点像“肃”字,对应他肃毅伯的爵位,旁边奕劻的签字就太难以辨认。 反正这种地方写真名字太丢人了! 现如今李鸿章这个大清国最懂洋务的人已经死了,很多事奕劻自己反而是真的搞不定。 所以他也准备多学学洋人的东西,了解一下西学,懂懂洋务。 要不是他太多事务缠身,真的想和李鸿章一样去欧洲列国转几圈,瞧瞧为啥别人就这么厉害。 奕劻走进主厅,看到那盏水晶吊灯,心中的烦闷心情消减了不少,又啧啧称道:“洋人有些东西确实是看着新奇。” 载振插话说:“父亲,装上它之后,咱们的大厅就亮堂多了,以后就是打牌,也惬意许多。” 瑞征这时候也不研究对对子了,立刻迎过去,“老爷,这灯是真真儿的意大利货,买过来可花了不少周折。” 奕劻比较满意,说:“花了不少银子吧。” 载振道:“不算多,三千两。” “三千两!”奕劻有点不满,“宫里的京灯一盏不过一二百两,这东西就要三千两?” 察觉到奕劻的态度后,载振立刻看了看瑞征说:“这是你买的,你说吧。” 烫山芋一下子送到手里,瑞征只好硬着头皮说:“老爷,礼制里并没有规定洋人的吊灯属于逾制,所以我就想着挑个好的……” 奕劻的谨慎是有道理的:当年和珅就抄家时,地库里就发现了皇家专用的京灯,这一条当年是加在他的死罪中的。 奕劻琢磨了琢磨,说:“行了,以后出门不要再提这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花了三百两买的淘汰货。” 奕劻一下子去掉了一个零,载振心中暗叫不爽,这个13是不能在溥伟面前装了,300两说出去还不够自己丢人的! 他们这些个公子哥,警觉性和奕劻这种老狐狸还是差了太多。 吊灯的话题只好过去,丁韪良才能叫过来李谕,给奕劻介绍了一下。 是的,当时办事就是这么麻烦,过了大半个上午,才切入正题。 奕劻经常和丁韪良接触,有他担保,自然一点不担心:“很好,我大清如果多几个这样的人才,何愁大事不成!” 李谕心中暗笑,你大清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但是口头上还是连忙称道:“王爷抬举了。” 奕劻自然而然把李谕当做了丁韪良的人,说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府上,瑞征,吩咐下面给先生准备上好的房间。” 瑞征心中那个气啊,却不敢发作,连忙应和了几句退出大厅。 奕劻本来还想留下丁韪良一起吃饭,但是下人却又来告知荷兰公使正等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里,因为涉及公事,需要用章。这种事就没法在家里办了,奕劻无奈只好又去办差。 等瑞征回来时,奕劻正要出门,本想带着他一起回衙门,但想了想荷兰的公使好像是说荷兰语,于是自己走了,还不住喃喃自语:“外邦真是麻烦,翻译都要找许多个!” 送走了奕劻和丁韪良后,瑞征对载振说:“小王爷,我已经给李谕安排了西四院的厢房,您看如何?” 载振皱了皱眉头:“太小了,直接把西三院让出来吧。” “那不是留给洋大人的吗?”瑞征道。 “没事,看样子濮兰德几个月内是回不来了。” 濮兰德是爱尔兰人,现在是上海英租界工部局的秘书长,还是泰晤士报的记者。戊戌政变后就是他帮助康有为从上海搞到船票逃去的香港,现在慈禧太后还生着他的气,不敢回北京。 濮兰德在庆亲王府里住过挺长时间,期间教授过载振英文,所以载振的英文水平其实还可以的。 李谕沾了他的光,鸟枪换炮,直接从同文馆的偏房换成了四合院。 等到晚上,奕劻邀请他一起吃饭。 崭新的吊灯下,一上桌就感觉奢侈异常:冬笋炒鸡、清蒸鲈鱼、文思豆腐、五味香干、四喜丸子、扬州干丝…… 餐具也是异常精致,都是景德镇官窑出来的。这些瓷器放在后世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因为早在咸丰末年,景德镇的官窑就已经被毁。 不过对于奕劻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因为他真的太有钱了……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李谕心中骂了几句,然后迅速填饱了肚子。 奕劻擦了擦嘴,对李谕说:“听丁教习说你水平很高,每天我就抽空听听,你开始讲吧。” 这就开始了?连个主题都没有? 李谕问道:“不知王爷想了解哪方面的西方科学?” 奕劻往椅子上一躺:“这我哪知道,你就捡着要紧的说。” 李谕没想到奕劻这么随便,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不如我们讲讲天文学?” “天文学?嗯,这个听着有点意思。” 李谕上大学时,本科专业是机械设计,是家里填的志愿。后来对物理学和数学产生浓厚的兴趣,就修了物理学的双学位,研究生阶段则是物理学。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天体物理和量子力学。 当然,对付奕劻,恐怕中学知识就够了。 第十三章 袁世凯 “既然要讲天文学,就需要先说一下太阳系内的运作情况。总体上可以看做是月亮绕着地球转,然后地球带着月亮绕着太阳转。” 李谕巴拉巴拉先说了说日心说的一些观点,这些后世都是常识,不过现在还得从基础教起。 奕劻微微点了点头:“这些我之前大体听过,不过刚开了个头,那人就被砍头了。” 李谕刚喝了口茶水想润润喉咙,差点一口喷出来:“砍,砍头?” 奕劻说:“对,就是那个张之洞的徒弟,杨锐。” 李谕直接汗颜!原来是戊戌六君子里的杨锐。 杨锐其实死的多少有点冤,他是张之洞的人,以张之洞对慈禧的感情,怎么可能允许他行刺太后。乐文小说网 李谕还以为自己要成布鲁诺了,虚惊一场,他继续说:“看来王爷也接受日心说,那么就可以继续往下讲了。” 他尽量采取最贴合日常的说法,以免奕劻不明白。 “地球的公转是一年,以此确定的历法就是阳历。相应的,月亮绕着地球转一圈是一个月,以此确定的就是阴历。” 奕劻打断道:“你说的是西方的历法吗,我们用的是叫农历吧。” 李谕道:“王爷明鉴。因为阳历和阴历都有一些小瑕疵,阳历中每个月的月初月末并不能对应月圆月缺。而阴历虽然每个月都是正好对应月圆月缺,每年却只有354天,与阳历差了11天。 “只有咱们的农历,确切说应该叫做阴阳历,融合了二者的优点,一年正好是太阳的一年,每月的初一十五又完美对应了月相。” 奕劻拍手大声道:“厉害啊,没想到咱们也是有东西比洋人厉害嘛!” 李谕突然感觉自己还挺适合当老师,竟然一下子就激起了奕劻的兴趣。 他们长期活在西方列强的阴影下,突然听到自己某个领域比洋人强,肯定很激动。 李谕又给他讲了许多关于最基本的太阳系内的天文知识,唯独地球是个球还有引力是奕劻无法接受的。 奕劻道:“就是说,我们脚底下其实是个球?那岂不搞笑!我记得美国的公使也给我说过,他们正好在球的另一面,他们难不成每天都是倒吊着吃饭睡觉?” 李谕哭笑不得:“因为万有引力和惯性的原因,我们是感觉不到的。” 奕劻拍着桌子说:“那个万什么引力,能多大劲拉着这么多人倒吊着?” 李谕说:“要照您这么说,美国人肯定也觉得我们天天倒吊着了。” 奕劻冷静了一下,还是不太明白:“咦……有点道理!那到底是谁在吊着?” “没有人吊着!地球太大了,我们就被地球的引力牢牢吸在表面。否则的话,江河湖海的水倒出来岂不更可怕。” 奕劻说:“哎呀,是啊!要真那样,我这王府岂不要被淹了,太后也要被淹了!” 没想到这家伙还想着慈禧太后,真是够忠心的。 李谕说:“当然不会!你就想,为什么你跳起来一点点就会落下,就是那股你没意识到的力量在抓着你,这就是地球的引力。” 奕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要这么说我倒是有点明白了。” 李谕又花了大半天给他解释万有引力,甚至找来了一个苹果,然后给他演示了演示“苹果砸奕劻”的实验。 折腾了一个晚上,奕劻总算是明白了何为万有引力。 奕劻顿时感觉自己行了,似乎什么都懂了! 第二天去宫里时见到了领班军机大臣荣禄,立刻拉住了荣禄。 “来来来!荣中堂,我来给你讲个关于地球为什么是球的道理。” 荣禄比奕劻还大了两岁,好奇道:“庆亲王,你什么时候喜欢研究洋人的学问了?” “那是自然,老夫也是一直好学,再说了,我是总管外交的大臣,当然要懂洋人的东西。” 荣禄笑道:“那我洗耳恭听了。” 奕劻翘着胡子说:“你知道为什么地球另一边的美国人,不是倒吊着吗?” 荣禄被他问得有点愣:“为什么?” 奕劻神秘道:“因为万有引力!” “哦?万有引力?” 奕劻道:“正是,咱脚底下的地球,也是因为这个在绕着太阳转!” 荣禄摸了摸胡子:“既然是彼此可以吸引,它们为什么没有撞在一起?” “这……” 荣禄问的一下子就超纲了,奕劻只学了皮毛,只好说:“这我要回去问问那位小先生了。” “是什么问题还能难到王爷?”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过来,是回京述职的袁世凯。 荣禄先招呼了一声:“慰亭(袁世凯的字)回来了。” 袁世凯立刻给两位中枢大臣问了安:“慰亭见过荣中堂,见过庆亲王。” 奕劻说:“听闻慰亭你在办大学堂,我这不也在加紧学学西学。” 袁世凯现在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也就是当初李鸿章的位置,可谓是位高权重。 袁世凯拱手道:“哦?西学烦杂无比,王爷真是令人钦佩。” 他去年刚奏请创办了山东大学堂,也就是山东大学的前身。如今在直隶天津,也非常重视北洋大学堂的建设,即最初的天津大学。 袁世凯身居高位,多少还是搞了点实际东西的,也是当时的大势所趋。 奕劻说:“可不是嘛,昨天刚学了点东西,就让荣中堂把我难住了。今儿晚上等我再回府学学,明天回答你的问题。” 袁世凯有点好奇他们的谈话,小声问道:“王爷是在府邸里找了个洋人嘛?” 奕劻立刻摆了摆手:“当然不是洋人,昨天同文馆的前总教习丁韪良向我推举了一人,声称水平不亚于他们那的大学教授。” 袁世凯是办过学的,他明白其中的难度:“不是洋人?是我国人?” 奕劻道:“没错,而且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出头。” 袁世凯立刻道:“还有这种人才,那我一定要拜会拜会。” 奕劻和袁世凯都是聪明人,袁世凯话里的意思可不仅仅是想认识李谕那么简单,他更是想进入王府给奕劻送点礼。 直隶总督虽然是封疆大吏之首,终归不是京官,朝中的关系是需要经常打点的。 奕劻微微一笑:“那你应该会长见识了。” 第十四章 投个稿 袁世凯立刻会意,哈哈大笑:“王爷府上卧虎藏龙,我可真是期待得很啊。” 三人谈话间就来到了军机处,荣禄现在是首席军机大臣,平时在这办公。奕劻和袁世凯如今都不是军机大臣,慈禧之所以同意他们去这种权力核心地方,也是有意培养,毕竟荣禄的身体现在并不好,保不齐哪天就干不了了。 荣禄在桌边坐下,喝了口温度刚好的茶水,对袁世凯道:“我看过你递上来的折子了,要让唐绍仪当天津的海关道,我可听说那里还有洋人的驻军,他们能放给你们吗?” 袁世凯道:“中堂放心,我早就安排了工巡局的警察把持住海关道,洋人已经占了海关税务,总不能把我们设立的海关道也一并收了,要那样的话,他们收多少钱我们可就真不知道了。” 现在几乎所有的海关税务司都是洋人控制,清廷没办法,只好将就着 荣禄又问:“海关道和洋人打交道多,唐绍仪可以胜任吗?” “回中堂大人,唐绍仪是早年派去美国留学的学生,曾在美国学习生活七年,后来又随我在朝鲜十年,专门处理洋人的交涉,对洋人的东西还是颇为熟悉的。” 荣禄道:“如此就好。” “另外,北洋大学校长李岷琛过世,校长一职现在缺着,卑职斗胆也推举唐绍仪做新任校长。” 这种小事荣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袁世凯说出来不过是表示自己作为荣禄的人,什么事都要让荣禄知道。 “既然够资格,你按照章程办就是。”荣禄默许道。 荣禄又处理了半个时辰公务,重要的奏折就理清了,他转身对袁世凯说:“慰亭这次进京,还去见太后吗?” 袁世凯立刻回道:“回京自然要面见太后,躬聆圣训。” 荣禄道:“那就一起吧。” 慈禧住在西苑的仪鸾殿,朝见大臣基本也是在那,如今的最高权力机关其实已经不在紫禁城,而是西苑。 此刻同文馆中。 李谕白天没什么事,奕劻去宫里办差,他的儿子载振一大早也不知去哪了,就连那个有点讨人厌的瑞征都去了总理衙门。 李谕想起来自己还有图书管理员这么个伟大的岗位,于是又回到了同文馆。 进门就碰到了丁韪良,他端着几份报纸杂志刚要进办公室。 “goodmorning,sir!”李谕打了个招呼。 丁韪良看到李谕,笑道:“怎么,是放不下你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嘛?” 李谕摊摊手:“你们没有把我解聘,我总不能旷工,我可是个合格的打工人。” 丁韪良还当他是开玩笑,回道:“这么简单的工作以后没必要做了。” 李谕苦笑一下,“总教习先生,我现在身无分文,总不能每天只在庆王府里蹭吃蹭喝吧。” 丁韪良摸了摸胡须:“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疏忽了。这样吧,我安排你作为同文馆的暂列学生,每个月会有2两银子的补助。” “当学生还有钱拿?”李谕想着莫不是要给自己走什么后门。 丁韪良却说:“同文馆的正式学生每月都有10两银子的补助,只不过现在同文馆已经并入京师大学堂,不再单独招生。这2两银子是朝廷给我们的预科学生的特殊津贴,可以发放三个月。” 2两银子说起来也不多,但总好过那些闲散旗人宗室每个月一两多。 李谕是个不爱吃白饭的人,不能白拿这钱,心中盘算有什么可以挣钱的途径。 他眼睛瞄到了丁韪良手中的杂志,说:“总教习手里的是英文期刊吧,如果发表一些学术文章,不知道有没有钱拿?” “这……当然可以。不过,发表学术文章并不简单。” “我觉得可以试试。” 丁韪良翻了翻手里的杂志期刊,想了想感觉确实也可以试一下李谕的水平,“你有这种勇气与学识我很欣赏,正好现在英国皇家学会旗下的《自然科学会报》也在约稿,你可以投一下。” 第十五章 慈禧 西苑仪鸾殿。 慈禧老佛爷此刻正在打牌,和隆裕皇后、小德张以及四格格一起坐在一张四方桌前。 他们打的是麻将,不过是纸牌,一炮100两。 荣禄、奕劻和袁世凯到的时候,先知会了小太监,小太监则告诉了大总管李莲英。 李莲英看慈禧这一把手气很旺,就没有立刻打扰慈禧。 他偷摸看了一眼,慈禧已经听牌,就等一张两万和牌,于是朝着小德张眨了两下左眼。 小德张立马会意,反正他为了迎合慈禧和皇后,手里的牌已经拆得稀巴烂,正好有张两万。 “太后,我这张牌打得可讲究了!奴才刚才算过,已经走了两张两万,两张一万,两张四万还有一张三万,我就不信您还会等这张两万!” 小德张演技很在线,他当初刚入宫的时候就是进的戏班,练过几年京剧,声调也很好听。 他手里的牌刚落下,慈禧就高兴道:“胡了!没想到吧,我就是算准了你们肯定不会再要万牌!” 隆裕和四格格也放下手中的牌,不住称赞老佛爷料事如神。 “今个儿老佛爷真是化作财神爷了,怎么打怎么有。” “你说这牌也是,就认着老佛爷那去。” 慈禧很开心:“快快快,拿银子给拿银子!” 小德张把桌子上的银票递过去一张,嘴里还不住说着:“奴才这手啊,怎么总给老佛爷送牌。” ——只要是能让慈禧高兴,这点钱算得什么。 当然,慈禧更不可能缺钱,他们真的就是玩。 这时候李莲英才在慈禧耳边说起三位大人正在仪鸾殿外。 慈禧现在心情很好:“哎呦,怎么能让他们等着,快进来快进来。” 李莲英“喳”了一声,立刻大声喊道:“传荣禄、奕劻、袁世凯进殿。” 三人进来后,立刻行礼。小德张、隆裕和四格格早就离座站在了一边,他们可不敢受他们跪拜。 慈禧则安然坐在原位:“免了,说吧,什么事?” 荣禄端着盒子:“太后,这是几省督抚的奏折,还请您过目。” “不用了,你说说就行。”慈禧轻描淡写道,她对荣禄可以说绝对的信任。 荣禄也很明白,立刻说:“回太后,四川巡抚奏,当地哥老会作乱,请拨银200万两以做镇匪之用。” 慈禧轻轻啧了一声:“这事让户部去查实,一个哥老会用得着这么多银子?” “遵懿旨。另,山东巡抚报当地红灯会结社,打起了‘再世黄莲圣母’的旗号。” 慈禧看看袁世凯说:“这不是你天津的事儿吗,怎么跑山东去了?” 袁世凯立刻说:“臣调集北洋多镇新军,已经驱除此股势力。” 慈禧转对荣禄说:“你看嘛,这事也不难办,让袁世凯多教教他们。” “太后圣明。还有……” “行了行了,就没点让人高兴的?”慈禧说。 荣禄本来还想再陈奏一下其他事,看慈禧的态度好像不太想听,立刻说起袁世凯:“当然有,在直隶总督袁世凯的斡旋下,天津海关道已恢复正常,以后天津海关的税银可以如数地正常押解京城了。” “嗯,不错嘛。”慈禧说,“大家都像袁项城一样事情就好多了。” 项城是袁世凯的老家,慈禧这么喊他算是很亲近了。 袁世凯立刻诚惶诚恐道:“臣鞠躬尽瘁,但求太后洪福齐天。” 他们说了半天,倒是奕劻从进来就没说一句,他个人能力确实比袁世凯和荣禄都差了一截,政务上的事他们自然能处理好。奕劻心态很好,反正有慈禧太后当靠山,有人办事让他清闲清闲更好。 慈禧此时对他说:“庆王爷,咋个儿一直不说话?” 奕劻满脑子正在想地球为啥和太阳不会撞在一起,猛然听到太后叫自己,连忙道:“回太后,奴才正在思考一些天文学的问题。” 慈禧噗嗤一下笑出来了:“天文学?你是没睡好吗,想什么天文学?” “奴才真的是在想这个,这个引力,和这个,这个地球以及太阳的运转问题。” 慈禧听他这么说,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四格格,你快看看这还是不是你父亲?” 四格格和隆裕太后都站在侧面,和隆裕一比,真的是美得不可方物。后人一直称其为晚清第一美女,的确名不虚传。后世很多慈禧的照片中都有她,和其他宫廷女子一比,真是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出水芙蓉之感。 哪怕放到现在的审美,也是活脱脱一个大美女。 她是大清颜值担当奕劻家族的,是奕劻的四女儿,慈禧很喜欢她,一直让她陪在身边做御前女官。 当然,奕劻也乐得如此。 四格格轻声说:“太后,父王兴许真的在学西学。” “真会替你父亲说话!”慈禧笑道,“奕劻啊,我当然不是笑话你,你要是能多学学西学的确是好事,毕竟你还担着总理衙门这样的差事。其实吧,我也想学一学,只是太不方便,如果能有个像四格格一样的女官在身边就好了。” 奕劻眼睛一转,立刻说:“太后如果想找个懂西学的女官,我倒是有个不错的推荐。” 慈禧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驻法国大使裕庚任期已满,他的两个女儿年龄一个十四,一个十七,陪着裕庚已在日本国、法国居住七年之久,对西方甚为了解,可以召回作为太后身边的女官。” “裕庚啊,差点忘了他。可以,你就去办这事吧。” 奕劻道:“还有就是……” 慈禧看他吞吞吐吐的,问道:“还有什么?” “奴才想借英国公使送的几样器具回去研究研究。” “是那个地球仪,还有望远镜吗?” “是的。” 慈禧却像护着宝一样:“地球仪你可以拿去,望远镜我还要留着自己看哪。你认识那么多公使,再他们他们给你一个就是。再说了,你会用吗!” “奴才是不懂,但是奴才现在府里有个通晓西学的小先生,可以给我说说如何使用。” “好你个奕劻,难怪你现在学起洋人的东西了,那你快点给我把裕庚叫回来,我可不能输给你!” 第十六章 蹭流量的论文 李谕此刻正与范熙壬在专门卖文房四宝的荣宝斋里。 他本来是想和他打听个地方买点稿纸,没想到范熙壬直接把他拉到这里来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哪消费得起! 李谕以前和一个有钱的同学去琉璃厂玩的时候见识过荣宝斋,几乎是占据了琉璃厂西街的一大半。里面的东西可谓是相当的高大上,随便一幅国画都是用万来计数。 说起来,荣宝斋经营文房四宝也有三四百年,绝对的老字号,最初的名字叫做松竹斋。 鸦片战争时松竹斋被战火摧残得很严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在文人圈子里有的是流量。于是把原来的店名“松竹斋”换成了“荣宝斋”,又请来同治年间的状元大书法家陆润庠提了店名三个大字,很快又经营得风生水起。 荣宝斋的东西好是好,但是真滴贵啊! 范熙壬是富家子弟,可不在乎钱不钱的,他进门就看中了架子上摆放着的生宣纸。 “老板,这一令纸(500张)怎么卖?” 接待的伙计回道:“客官好眼力,您手里拿的是安徽泾县产的宣纸,昨天刚到,是咱家店里最好的生宣,一令只要1300文。” 范熙壬摸着纸说:“确实是好东西,价钱还有商量吗?” 伙计眼光很毒辣,一眼就看出来范熙壬那爱不释手的样子肯定想要,于是立刻推销起来:“客官,现在陆运不畅,能运过来的好生宣本就不多,如果客官今天不拿着,兴许明天就没了。” 范熙壬只用了几秒钟就下定了决心:“好吧,这纸我要了。” 真是太不会砍价了! 伙计立刻给他包好,嘴巴很甜地说:“祝客官您学业精进,早日高中。” “高什么中,我现在可不去考进士了,能考进京师大学堂就是高中。” 范熙壬此时才发现旁边的李谕压根站着没动,“怎么了,李兄弟,这里可是全京城最好的店了。” 就是因为这是最好的店啊! 李谕心想,500张纸就要接近一两银子,够他吃一个月羊肉面了!他现在的身家只有2两银子,还是让丁韪良提前预支的,总不能买点纸就花去一半吧。 他瞬间理解曾国藩买《朱子全书》花去4000文的原因了。 当然,日记达人对于纸张这么大的花销也有记录,他的日记里就曾经记录过自己买帖花了2000文。 ——还说什么“穷”秀才,古时候想当个读书人都不容易啊! 李谕支吾着说:“我……是想买小一点厚一点的稿纸。” 伙计耳朵很尖,立马说:“客官是想要书信笺札纸吗,我们店当然有的!您看这个,也是上好的信札纸,直隶产,一令1400文。” 好嘛,这个因为尺寸规格小,反而更贵。 李谕面露难色:“有没有格子间距小一点,横向排列的稿纸。” “客官是要洋人的纸啊!”伙计道,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热情,“洋人的东西我们店里可就没有了。” 李谕如释重负,如果有的话还不知道什么价格。 范熙壬感觉颇为可惜,劝道:“李兄弟,其实信札纸厚度也是可以的,毕竟这是荣宝斋的东西……” 李谕连忙摆手:“有劳兄弟了,我是用习惯了而已。” 两人又转了几家店,竟然没找到一家卖此类稿纸的。不仅稿纸,连钢笔都没见着有卖的。 没办法,李谕只好借着同文馆藏书楼还没人的时间,去里面找到了一些。八成是以前洋教习用的,顺手拿了一小叠。 至于笔吗,好在自己还有一支铅笔。 回到庆王府的西三院,李谕坐在桌前开始凝神精心思考要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 去年,也就是1901年,刚刚颁发了有史以来第一届诺贝尔奖,物理学奖发给了伦琴,奖励他发现了x射线。 现在西方学术界最热门的也正是射线,几乎所有的大学和实验室都搞了x光机,拍拍这个,拍拍那个。 对着人一拍,刷一下就出来一个骨头架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谕决定从它入手,蹭一波流量! 摊开稿纸,李谕握着铅笔很快就以一手漂亮的英文字体开始了书写: “x射线发现于六年前,作为放射性的先驱发现,是伟大的。在此,本人谨以个人观点对x射线的性质做出如下的分析。” …… 别看现在的人们都知道x射线,但当时的顶尖科学家还不清楚x射线是什么,甚至连它到底是电磁波还是微粒都不清楚。 而且此时连原子模型都没有提出,甚至原始的葡萄干布丁模型都没诞生,也就无法从根本上解释x射线的成因,李谕只能通俗地去写它的相关性质。 文中他先是探讨了x射线显影的原理,是因为人体组织密度的不同,对x射线的吸收程度不同。 然后详细写了如何制造一套简易的x射线装备,并且画了草图。 这些都是大家可以接受的,并且都很站得住脚。 然后他就利用当时的“现有理论”,如麦克斯韦的方程组,以及法拉第等人的理论,进行推演,并预言了x射线是一种电磁波! 李谕还计算了x射线的频率和波长,对于如何验证自己的理论也给出了方法:由于x射线的频率极高导致波长极短,他提出可以利用晶体中排列整齐的原子进行衍射试验。 最后,李谕则又重点讲解了x射线的危害性,因为当时真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它强大的能量对人体伤害有多大。 他强烈呼吁所有的科研工作者尽可能控制射线方向,避免照射人体! 总之洋洋洒洒,不知不觉间已经写了两三万字。 好在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不难,毕竟随便一个高中生也都知道x射线是电磁波,只不过如何验证、如何推导比较麻烦,还要尽可能去避开原子模型理论,所以花了很多篇幅。 李谕完稿后看着手里的文章非常满意,他又以漂亮的连笔印刷体誊写了一遍,完工时已经接近傍晚。 第十七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谕写完论文时,奕劻也回来了,他进门换了便服就叫过来了李谕。 “我问你啊,你昨天说是因为这个什么万有引力,所以地球绕着太阳转,那为什么它们不会撞在一起?” 好家伙,这位王爷大人竟然还挺好学。 李谕于是给他解释了起来:“王爷,是因为咱的地球绕着太阳转的速度很快。您可能不知道,这个速度高达每秒钟30公里,啊…就是每秒钟60里地。” “每秒钟60里地?”奕劻一时根本无法理解这个概念,他掏出了一枚怀表,“你说的是这个小指针动一下的一秒?” “没错,就这么一下,”李谕也故意顿了一秒,“就出去了60里。差不多就是绕着北京城的外城墙跑一圈还要多上10里。” “不可能!”奕劻叫道,“绝对不可能!” 奕劻这一嗓子还真有点表情包里曹操的样子。 李谕只好耐心解释:“王爷,这是真实发生的,您可以问任何一个西学的教习,他们肯定也会这么说。” “但这么一下就跑了一圈外城,我怎么会不知道,也感觉不出来!”奕劻是真的无法理解,“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李谕心想,以后你觉得不可理喻的多了去的,不过自己叫做李谕,肯定也要让你“理喻”起来。 他化身科普老师,又给奕劻详细讲了讲其中的力学道理,当然,都是很浅显的内容。 奕劻感觉脑袋都要炸了:“先别整这么多绕来绕去的,明天我还要给荣中堂回答,你就简单点给我说。” “原来如此,这就好办了。”李谕终于知道原来奕劻不是好学,而是这个13还没有装完全。 他找来纸,写下了牛顿的公式,一顿数字推导,看得奕劻眼珠子都出来了。 “你还会用洋人的笔?” 李谕熟练地转了一下手中的铅笔:“这个啊?好像公使们经常用吧。” 奕劻觉得自己真是请来了个宝,水平不赖,“但是,你写这么一堆,我也看不懂啊。” 李谕突然发现自己忘了用文字翻译数字符号,只好又在旁边用文字写了一下。 当然,奕劻还是看不懂,李谕说:“这两张纸您只需给中堂大人一看,就说是自己推导的过程。他要是再不明白,就不是王爷的问题了。” “好主意。” 奕劻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管他牛顿不牛顿的,又不耽误自己挣银子。 铅笔写的字对于奕劻来说实在太小,他端起放大镜抄写了一遍,这次绝对要让荣禄哑口无言。 完事后,奕劻让人端上来了地球仪:“你再看看这个,是我从太后那要来的,帮我指指倒吊着的美利坚在哪。” 地球仪是几年前荷兰公使夫人送给太后的,虽然和后世的地球仪精度上天差万别,不过大体的轮廓还是有了。 李谕便再次化身地理科普小能手,给奕劻讲起来地理常识。好在通过担任总理衙门大臣一职,奕劻对此多少有些了解,而且地理常识也没有接受难度。 李谕主要是给他讲了讲距离的概念,也好让他知道地球到底有多大,单单这些知识,也够他消化一晚上了。 第二天,李谕拿着自己关于x射线的稿子找到了丁韪良。 丁韪良看到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这是你写的?” “是啊,您看如何。”李谕说。 丁韪良仔细阅读了半天,虽然他不懂麦克斯韦方程组里那些复杂的偏微分方程,但是整篇论文看下来非常通畅,有理有据,并且也都给出了验证方法。 关键是非常新颖,哪怕是搞个论文查重,也是妥妥过关。 绝对是一篇上乘的论文! 丁韪良赞道:“完全可以发表,你的文章已经达到极高的水准。” 李谕说:“那就好,您看还需做什么修改?” “完全不用,我改不了其中任何一个字。而且我着实没想到你英文方面的书法也如此高明。” “嗨!还不是因为高考逼的!” “高考?” “我是说,为了准备学堂的考试练习的。”李谕连忙解释。 丁韪良竖起大拇哥:“中国人在书法这一项上的确是让我佩服!” 他取出一张纸,继续说道:“按照西方大学的规定,学生身份的人在期刊上发论文需要导师的签字。现在大学堂还未开学,这个字我就帮你签吧,另外也需要写一封介绍信。” 李谕说:“多谢总教习。” 现在发个论文还挺麻烦,李谕的时代就方便很多。 丁韪良取出一支派克钢笔,迅速写了一封信。他的字体还没有李谕好看,应试教育竟然真就练出了一身本事…… 李谕最眼馋的是丁韪良手里的钢笔,现在这东西可是稀缺货,要是放到后来,他手里这支笔拍卖的话起码10个达不溜起步。 “走吧。”丁韪良拿起这一摞稿纸准备出门。 “去哪?”李谕问。 “当然是去寄信。” 大清在1896年刚开办大清邮局,最初是隶属海关旗下。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兼任着总邮政司,并且归总理衙门节制。 不过其他列强看到一个英国人成为了海关总税务司又要兼任邮政司后,自然纷纷眼红。 这可是一个超级香饽饽! 清政府也没辙,为了调和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便在1901年将总邮政司下面安排了一个“邮政总办”这个职务,由法国人帛黎担任,邮政大权其实算是落入了法国人手里。 当然也是因为赫德的海关收入更高,也实在忙不过来。 最搞笑的还是咱大清,人家抢着吃自家的肉,还得当和事佬去分肉! 各国之所以这么重视邮政,肯定不是真心为了帮着大清挣钱,心里的鬼算盘打得响得很! 举个小例子就明白了:1902年,上海的邮局发现一件包裹中藏有吗啡,价值高达3000两! 此外什么贵重金属、珠宝首饰、珍珠项链等等应有尽有。 有这个东西做掩护,他们就可以偷偷摸摸搞走私,逃过海关的税收和检查。 居心叵测啊! 第十八章 大清邮局 大清邮局最近刚从总税务司署内搬到了崇文门大街,也就是现在北京站的南边。xしewen 从同文馆过去要5里地,丁韪良出门叫了两辆人力车。 人力车在上海叫做黄包车,因为一般会统一涂装成黄色。 北京等地则因为它从日本传过来,所以叫做东洋车,简称洋车。 李谕和丁韪良各上了一辆,给李谕拉车的是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身材虽然不高,不过看起来很结实。 他们自然不可能并驾齐驱,两辆车一前一后隔着有十几米的距离。给丁韪良拉车的明显是个老手,拉得很稳,路也熟,跑在前面。 李谕所坐的车手则明显踉跄许多,虽然力气很大,不过速度一点都不均匀,坐起来有点颠。仿佛丁韪良坐在一辆高档奔驰轿车上,而李谕则是坐在一辆板悬的五菱宏光中。 车轮轧过一块石头时,李谕屁股都离开座位了,结结实实给吨了一下,车夫回过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老板,您多多见谅!” 李谕也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都是底层人民在挣辛苦钱,于是道:“没事,你慢点开,哦不,慢点跑就行。” 车夫说:“老板多担待!俺刚拉没几天。” 李谕闲着没事,和他聊起了天:“听口音,你不是北京人。” “老板好听力,俺是从张家口过来的。” 没想到又遇到了一个北漂,李谕问:“怎么不在老家呆着,跑京城里来?” 车夫说:“是俺哥说在城里挣钱多,也比乡下轻快点,俺哥就是前面给洋大人拉车的。”车夫边跑边说,看他气息很平稳,身体素质想必很好。 李谕讶道:“这活儿还轻快?” “那是!下地干农活可比拉车累多了!” 李谕对拉车和种庄稼都没有什么概念,继续问了句:“拉一天能挣多少钱?” “俺现在挣得不多,但是俺哥挣得多,一天多的时候能两百多个钱!平常也得一百五六十个。”车夫还挺实诚,有啥说啥。 李谕心算了一下,一个月差不多有4500多文,按照当时差不多1:1500的银铜比率,差不多3两银子。 李谕说:“还不错啊,现在一个月能挣3两银子不少了。” 车夫咧着嘴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李谕,说:“老板面白干净的,一看就是读书人。您不知道,俺们这种苦力啊,每天还得给车商交50文的份子钱,除去吃饭睡觉,也就剩不下几个了。” 下面的车夫跑断腿,车商却在一辆车上每个月就能挣1两银子,真是躺着收钱。 李谕想起了老舍的《骆驼祥子》,祥子就是个车夫,他最大的梦想是有一辆自己的人力车。他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得拉车,但混乱的时代只给了他一个最悲催的结局。 李谕不自觉叹了口气,晚清真是更惨的时代啊。 差不多半小时左右,两辆车先后到了大清邮局的门口,李谕已经被颠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还是强撑着装作没事下了车。 丁韪良从兜里掏出了一小串钱:“这是100文,60文钱是路费,剩下的留着当小费。” 两个车夫千恩万谢,他们很喜欢拉洋人,因为他们经常给小费。30文钱本来也算是个大活,加上小费,两人一下子就跑出了一天的份子钱,之后再跑就都是净赚了。 丁韪良根本不缺钱,而且他在美国生活时给小费就很平常,所以并不当回事,两个车夫还没唱完谢词时,就喊着李谕进了邮局。 此处可以说是大清邮局总部,里面蛮宽敞,长长的柜台上四五个伙计正在整理信件。他们身后有几个很大的橱子,上面有许许多多小点的橱子,门上贴着诸如上海、天津、武汉等地名的标签。 邮局里的一个邮差认识丁韪良,走过来招呼道:“丁总教习,又来寄信吗?” 丁韪良把那一摞稿纸放在了柜台上:“是的,崔先生,我要寄一封挂号信到上海。” 李谕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挂号信”这个词了,毕竟他所在的时代快递业太发达了。 如果哪天真的收到挂号信肯定会挺害怕,因为基本没什么好事:现在还用挂号信的,不是法院传票就是律师函警告,或者是从监狱高墙里寄出。 崔邮差熟练地把稿纸称了称重,然后说:“丁总教习您看,一两二钱重,需要贴张10分的邮票。” 丁韪良直接拿出来了10个银元放在桌上。 崔邮差立刻说:“丁总教习,10分的邮票就够了。” 丁韪良说:“我当然知道,但这封信到了上海,还需要再转由大英书信局寄往伦敦。” 现在的大清邮局还没有加入万国邮联,只做国内业务。如果往国外寄信,就需要这些国外的邮局,也就是“客邮”转寄。 英国早在1861年就在上海的苏州河边修了邮政大楼,即英国邮政局,或称大英书信局。信件既然是寄往伦敦,由他们寄肯定会少一些中转。 10个银元的资费很高,折合7两银子。作为对比,现如今从上海往英国寄信差不多五六块钱,当然,如果邮寄稍微大点的包裹那就挺贵了。 李谕此刻身上的钱连寄个跨国邮件都差了一大截!好在是丁韪良出钱。 崔邮差按照规定,翻了翻文稿,确定没什么其他物品后,就包进了邮封中,然后贴上了一枚黄色的小邮票,上面写着“当作洋银壹角”,下方还有英文写着的“10cents”。 大清邮局是赫德主持成立,很多东西都是学的英国,就连资费都按照洋钱来定。 ——反正清廷主权丢的够多了,也不再差这么点小细节。 李谕倒是有点相中这套邮票,准备找机会一定买几套回去,因为这是他手里那点可怜银子所能买到的最有可能大升值的东西。 别看一张面值只有几分,这套邮票可是1897年限量发行的慈禧六十寿辰小字改值邮票,有1分、2分、4分、5分、8分、10分、30分等几种面值。 限量哦! 如果能集齐一套,在100多年后的今天能拍出几十甚至上百万的价格。几百万倍的升值空间还是很可观了! 第十九章 来自大清的无敌论文 “可以了,回去静待佳音,”丁韪良从邮局走出后对着李谕说,“最近航运恢复,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伦敦。” 即便如此,航运确实慢啊,要是能发一封电子邮件过去就好了! 这段时间李谕依然是在当助学的日子中度过,虽然庆亲王奕劻老先生没见得学着什么高深知识,但总归是有了那么一些科学常识。 奕劻本人却以为自己是越来越行了,每天都要强拉着荣禄给他上两课,一会行星理论,一会潮汐原理的。就连太后都经常夸他两句,着实让奕劻喜不自胜,高兴之余赏了李谕100两银子,算是教学的费用。 李谕晚上当老师,白天也没闲着,除了锻炼锻炼身体,就会去同文馆自学一下外语。 他英语本身是极好的,又因为看动漫的缘故,闲来无事也学了学日语,简单的日常交流可以做到。后来去德国的慕尼黑大学做了半年交换生,德语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日语和德语都有基础语言辅助:有中文母语的加成,日语其实学起来会轻松许多;而英语和德语同为日耳曼语族,学起来也没有那么吃力。 反正又不是从头开始学什么阿拉伯语之类超级难学的小语种,那可就真要了老命。 不过他的日语和德语也仅限于日常交流,还差了不少,更别提落笔书写了。 正好同文馆有现成的教材,一百年前的教科书编写的都非常硬核,白天也没办法刷抖音、踢足球,只好学学外语了。 不得不说,这么学习的效率那是真高!想有点其他事情打扰都没得! 此时,万里之外的英国伦敦。 一封漂洋过海来的信件寄到了英国皇家学会。 取信的是《自然科学会报》的一名编辑约尔森,最近他已经收到了世界各地上百封邮件。 当他拿到这封信,看到邮戳时很是震惊:“what?大清国?” 约尔森有点无奈,真是什么地方都来投稿! 他把信封放在了桌子上,并不准备立刻打开,最近他已经看过了好多篇印度、马来的稿件,完全是小儿科级别! ——有在证明勾股定理的,有讨论浮力定律的;这还不算什么,甚至有写如何把石灰和矿粉做成黄金的! 直接把堂堂皇家学会当成了小学期刊+科幻征文现场!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约尔森觉得会长出的主意真是弱爆了,没征到什么好论文,反而让自己多了许多工作。 这一期《自然科学会报》需要五篇稿件,目前只选出来了一篇可以刊登,是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寄来的,关于如何提高轮船发动机效率。 还有四篇的空缺,没办法,约尔森只好又看起了今天的信件。开始的几封果然没什么惊喜,五封信件他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看完了,目前只剩下那封罕见的大清国寄来的信件。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大清国信函,本来是真心不想看,不过看寄信的署名是美国人,才勉为其难打开了。 第一页是丁韪良的介绍信,丁韪良要比大清那些不知深浅的高层们更清楚中外差距,所以他一开始就很谦卑地做了介绍: “尊敬的审稿人,本人是大清国同文馆前总教习丁韪良。您肯定没听过这所学校,自然也没听过我。但我要诚挚为您介绍一位旷世奇才,他的论文惊才绝艳,绝然不会令贵刊蒙羞!” 约尔森看到这里有了些许期待,吹得这么厉害,总不会又来给他科普初等物理吧。 稿件一共20多页,还挺厚,约尔森拿开第一页的介绍信,立刻看到了一页漂亮的英文字体。 “呦!原来清国也有人会写英文书法。” 上来先加了个卷面分。 到了正文部分,约尔森看着看着就有点坐不住了,他握着钢笔的右手也在不住颤抖。 “ohmygod!” 约尔森激动的惊呼一声,“太前沿了,这竟然是来自遥远东方清国的一篇论文!” 约尔森常年审稿,对科学课题的敏感性是很高的,况且现在整个欧洲最热的就是射线学科。 这一篇论文完全跳出了常规文章的桎梏,从物理性质的阐述很快深入到了本质解释,甚至给出了完美的证明和实验方法。 总之,太高端太前沿了! 这种论文他必须拿给会长审阅! 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威廉·哈金斯爵士此时正在办公室与前会长开尔文勋爵一起研究雪茄。 “如何?我这盒古巴过来的雪茄是不是比你平时抽的要强十倍。”开尔文勋爵得意地说。 哈金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是好,不过你的说法有误,我认为要强五十倍。” 两人立刻一起大笑起来。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请进。”哈金斯说。 约尔森推门而进,立刻激动地说:“会长,有一篇不得了的论文,您一定要亲自看一下。” 哈金斯放下手里的雪茄:“什么论文让你这么大惊小怪?” 约尔森看到里面还站着开尔文勋爵,他可是现在科学家最顶尖的大咖。 “勋爵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我……” 开尔文勋爵开口道:“没关系,你说就是。” 约尔森把论文放到哈金斯的办公桌上,“会长,这是一篇从大清国寄过来的论文,里面详细推演了x射线的一些物理性质。” 哈金斯会长说:“这有什么,此类文章我们看的还少吗?” “不不不!”约尔森接着说,“您往后翻,这篇论文的后面又在本质上阐述了x射线的性质,并且预言了它是电磁波。” 旁边的开尔文勋爵说:“怎么可能!现在我们的剑桥、牛津等大学还在争论这个课题,他凭什么这么说?” 约尔森对开尔文勋爵说:“我开始也无法相信,但是这篇文章后面用麦克斯韦和法拉第的方程进行了非常严密的推导,算出了射线的频率范围,甚至给出验证方法,可以采用晶体进行衍射试验。” “衍射试验”和“晶体”两词一出,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会长表情立刻凝重了起来。 第二十章 于礼是谁 开尔文勋爵走了过来,“我看看他是如何证明的。” 他直接搬了个椅子坐在了哈金斯会长的旁边。 开尔文勋爵研究领域很广泛,不仅仅是最知名的热力学,他在电磁学、流体力学、地球物理、工程应用等领域都做出了贡献。 哈金斯会长的专业则是天文学以及光谱学。能做到皇家学会会长的位置,肯定是真才实学。 等两人看完论文时,都颇为震惊,哈金斯会长先开口道:“确实是不得了的论文,作为博士毕业论文都绰绰有余。” 开尔文勋爵说:“何止如此!如此水平的论文我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篇。” 哈金斯翻到论文中关于预言x射线是电磁波和利用晶体衍射的部分,“此名学者的物理和数学功底都着实扎实,不过我总感觉他似乎藏了东西。” “你也意识到了?”开尔文勋爵点上了自己的烟斗,深深吸了一口,说道,“开始我以为是他学识过于渊博,在一些地方收手后没有再做深入探讨。不过这个叫做yuLi的中国人行文明显非常自信,即便他已经做的非常不着痕迹,我依然能隐约感觉到他是刻意收了手,至于为什么,我就想不通了。” 一旁的编辑约尔森说:“莫非是因为篇幅原因?因为我们征稿要求中对文章长度做了限制。” 哈金斯会长点了点头:“只能这么解释了。不过单就里面的这两项观点而言,若果真如此,也是两枚诺贝尔奖的水平。” “难以置信。”开尔文端着烟斗沉思起来,“至于能不能得奖,也要看他提到的验证实验做不做的出来,如此精度的实验并不简单。” 两位大神其实已经猜到了李谕的想法,他的确是刻意做了隐藏,只是没有逃过顶尖学者的眼睛。 原因吗,当然是他还不想太过惊世骇俗。 事实上,1914年和1915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确是颁发给了x射线衍射和x射线晶体研究。 只是李谕并不擅长做这种实验,如此高精度的实验需要注意非常多的细节、调整很多设备,过程也异常繁琐,更不是简简单单做几百次就可以成功的!到时候肯定又需要好多篇论文。 所以如果授予诺奖,最多会把他作为提名,即便如此,也是一流学者梯队了,t0级别! 何况这只是李谕小小的一次试水。 不过哈金斯会长和开尔文勋爵不可能当这是试水!对他们而言,的确非常先进。 哈金斯会长说:“勋爵,要不您给伦琴教授写一封信,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让他也看看。” 开尔文勋爵放下烟斗,说:“很有必要!” 两人很快联名写出了信件。 伦琴现在是慕尼黑大学的物理学教授,他看到开尔文勋爵的来信后,对附在里面的论文也是着实震惊,立刻回信: “此篇论文已经将x射线的研究推到了新的高度,观点异常前瞻,我对这篇论文表示完全支持以及赞同……” 很快,伦琴的盛赞与李谕的论文一起发表在了英国皇家学会的《自然科学会报》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伦琴的强大背书,大半个欧洲的科学界都看到了这篇论文。 此时欧洲受惠于科技强大带来的优越,对于科学是非常热衷以及推崇的,很快英国《泰晤士报》也刊登了文章进行报道,取名“来自龙的国度·尖端射线的洞察”,不胜赞美之词。 当然,现在的李谕还不知道这些,因为他正在努力学习着日语和德语。 这天,英国驻大清公使萨道义爵士来到了总理衙门。 奕劻看到他立刻感觉头大:莫不是又来要钱的。 萨道义是当年代表英国在《辛丑条约》签字的,和奕劻接触也算是比较早了。 “公使先生,不是还没到还款日期哪,再说现在已经有汇丰银行进行收款了。”奕劻说。 萨道义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为此事而来。” 他把一份《泰晤士报》和一张电报放在了桌上,继续说,“我是来找一位叫做于礼的中国人。” 奕劻听到不是来讨债的,放松了许多,问道:“于礼?我怎么没听过?是谁?难不成又有人要包围公使馆?” 萨道义指着《泰晤士报》说:“现在英国境内的报纸上都在报道此人,称他在射线领域的造诣达到甚至超过了伦琴教授。” 呵!报纸还真是有点夸大其词了。 “啊?”奕劻脑门上冒出无数问号,但射线、伦琴他都没听过,只好说,“还有这种人,莫非是我们派出去的留学生?我让同文馆查一查。”乐文小说网 同文馆离得总理衙门很近,奕劻立刻吩咐他的翻译瑞征去隔壁找丁韪良。 奕劻则拿起了报纸,啧啧称奇:“没想到啊!没想到!” “不仅如此,”萨道义举起电报,“这也是昨天刚刚从我国传来的电讯,开尔文勋爵和皇家学会会长哈金斯爵士联名发的,电报内容指名道姓就是让我们大使馆帮忙找这个叫做于礼的人。” 如此长距离的电报,单字价格是极为高昂的。 《泰晤士报》财大气粗,并不在乎这点钱。但是大使馆收到的电报却是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会长以个人名义发的。 奕劻并不知道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是何等人,但是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听起来应该是国子监祭酒一类的职位,或者更高一点,也就是从四品或者正四品。 倒是勋爵有点厉害了,毕竟爵位肯定是皇室封的。开尔文这个勋爵其实就是男爵,在大清是从二品或者正二品,也就是差不多六部侍郎的品秩。 虽然男爵是五等爵位公、侯、伯、子、男最后一等,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开国时立下赫赫战功的明朝叛将洪承畴只是个三等轻车都尉,从三品,比男爵整整低了一等。 而大名鼎鼎的巡抚刘铭传也仅仅是男爵。 比较高的是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这三个猛人,此三人是侯爵。 对于大清而言,二品的职位已经非常厉害了,一般的大使也没这么高。 “于礼,于礼……”奕劻一拍大腿,“哎呦,怎么忘了你们姓名是倒过来念的,该不会是李谕吧!” 第二十一章 听戏 丁韪良得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 他看了泰晤士报和电报内容后,立刻说:“没错,就是李谕,文中所提论文就是由我寄去英国。” “真是李谕?”奕劻多少还是有点震惊。 丁韪良确信道:“当然!不过我也没想到会惊动开尔文勋爵和英国皇家学会会长二位。” 萨道义大使左手搓着怀表说:“何止惊动,你也看到电报内容了,他们想找这位于礼先生继续约稿。” 丁韪良笑道:“这是自然,如果真如他们所说,李谕的科学素养如此之高,他们肯定会继续求稿。可惜相隔太远,不然很有机会去做讲演。” 李谕将来肯定会去他的京师大学堂,如果自己学校的学生能够在英国皇家学会演讲,对他也是无上的荣耀。 奕劻取过电报也看了看:“我说他怎么什么都懂,原来你们大不列颠国专管科学的大臣也如此称赞。” “恭喜王爷,如果贵国多一些优秀人才,恐怕就不会再签什么条约了。”丁韪良道。 萨道义听了这话多少有点不自在,不过其实此后大清也没再签什么不平等条约。 倒不是大清变了,而是真的怕了,实在不敢打仗,也没几年蹦头了。 虽然奕劻猜不到大清的命运,今天多少还是有了个好消息。 现在的庆王府中,小王爷载振正在厅中和四格格聊天。 四格格有点像个冰美人,她神情一向淡漠,和她的际遇颇为有关。 四格格的名字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后世是在整理慈禧的照片时,发现这个美丽的女子时常出现,才知道了她的存在。 慈禧确实很喜欢她,奕劻就顺势把她当做了政治工具,一直放在慈禧身边。 后来奕劻把她许配给直隶总督裕禄的儿子,可惜没多久裕禄在庚子国难中因为抵抗八国联军不利而服毒自尽,他的儿子也很快病死。 那个时代的女子几乎不可能再嫁,所以四格格很早就守了寡。慈禧却很高兴,四格格还在服丧的时候就把她又叫回了身边。 她的心中其实并不很喜欢这种生活,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和慈禧常年在一起,深居宫中,约束多得令人发指,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不过又能有什么办法。 载振看到四格格却心情极佳:“难得姐姐回来,老佛爷今天怎么没留你?” 四格格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心中多少还是好了一些,对载振说:“今天大公主回来了,有她陪着太后。” “原来如此,难怪太后肯放你回来,听说荣寿公主牌打得可没你臭。”载振嬉笑着说。 四格格被他逗乐了:“好呀,那你去试试陪太后打牌,保准把你赢得底儿掉。” 载振连忙摆摆手:“我哪敢赢她老人家……” 两人说话间,奕劻从总理衙门火急火燎赶了回来,进门就说:“好闺女啊,你可算回来了!” 四格格起身做了个福,奕劻立刻让她坐了回去,“快说说,宫里最近有什么见闻。” 奕劻把她放在慈禧身边的目的就是这个,两句话就问到了主题,四格格神情又恢复了落寞,不过她在宫里这么多年,情绪管控能力早就练得炉火纯情,平静道:“今天荣寿公主叫着皇上去仪鸾殿见了太后,礼部和工部来奏事时,也让皇上一起听着了。” 奕劻摸了摸胡须:“太后对皇上的态度恢复了多少?” 四格格摇了摇头说:“太后的心思我哪猜得着,我估摸着是大公主想要调解调解。” “如此看来,荣寿公主在太后那里份量还是很高!”奕劻继续说,“女儿啊,你也多学学人家!太后之前就给我说,咋着你闺女这么不爱说话,和皇后在一起的时候还好,要是皇后不在,话都不说两句。” 四格格听奕劻这么说,眼泪就开始打转:“我也不想,可我做不到啊。” 奕劻这人心也不够硬,看女儿一哭立马服软,毕竟太后还是很喜欢四格格的:“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我奕劻的女儿怎么可能比鬼子六的女儿差!” 荣寿公主是恭亲王奕的女儿,大清最后一个公主,被宫里称为大公主。 北京西三环有个地名叫做公主坟,还是地铁1号线和10线的换乘站,这个“公主”指的就是“鬼子六”恭亲王奕的女儿荣寿公主。 她从七岁就在慈禧身边,现在已经陪了慈禧40年,和慈禧感情非常好。 四格格进宫时间和她比差了太多,但胜在年轻貌美,关键是人家上相!慈禧只要是拍照,就会拉着她提升提升整体颜值。 载振连忙在旁边打圆场:“父亲,今天知道姐姐回来,我特意叫来了谭鑫培的义子杨小楼以及徒弟贾洪林来咱府上唱几段。” “贾狗儿?”奕劻也是个资深老戏迷,“不错,今天咱的绣楼有好戏登台了。” “就是,听戏听戏!我还特意让他们的班子排了《朱砂痣》,这可是太后都爱看的压轴大戏。” 载振说完就起身要拉着四格格去绣楼。 晚清时候京剧的地位比现如今的流行歌曲差不了多少,热度高得不像话,从上到下,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老百姓,都喜欢听戏,就连光绪皇帝都打得一手好板鼓。 谭鑫培是谭派祖师,京剧鼻祖,人称伶界大王,现在他是皇宫升平署的大红人,慈禧最喜欢的名角之一,经常给慈禧唱戏。 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电影《定军山》的主演也是谭鑫培。xしewen 绝对是当时的顶级流量明星。 只不过现如今他在皇宫的升平署,慈禧经常要听戏,不太容易出来。 他的徒弟贾洪林也不差,自小就是戏班的台柱子,人称贾狗儿,年轻时的嗓子亮得很,可惜坏了两次,此后就转走功戏、唱腔路线,依然深受好评。 他常饰配角,给谭培鑫、杨小楼、梅兰芳等大名角都搭过戏。 有那么一点吴孟达黄金配角的意思,——虽然不是主角,但缺了他,估计也不会有周星驰的成就。 当然,贾洪林的水平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挑起大梁。 第二十二章 戏台 至于杨小楼,更不用说了,后来是和梅艳芳、程艳秋等人齐名的梨园大佬。 大名鼎鼎的《霸王别姬》就是杨小楼和梅艳芳、尚小云等人最早演出。 张国荣的经典电影《霸王别姬》很多人都以为是讲的梅艳芳,其实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原型是程砚秋。 而张丰毅饰演的角色段小楼很多人以为原型是杨小楼,也并非如此。 剧中的段小楼最后出卖了程蝶衣和自己的妻子,是个有些负面和污点的角色。而历史上的杨小楼却是个铁骨铮铮的爱国汉子,气节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晚年为了不给日本人演出,不惜退出戏坛。 虽然此时的杨小楼还没成名,但在谭培鑫的同庆班里,已经是最重要的武生演员。 四格格对载振说:“现在就去绣楼么?刚才你不是说戏班下午才来。” “我知道,我这不是先去给姐姐演两曲。” 奕劻早就看出来载振是想支开四格格避免尴尬,说道:“行了行了,正好你们去看看戏台,上回三庆班来唱戏,后面的人总说声音不太响。” 庆亲王府里的绣楼就是一座大戏楼,现在还存世。绣楼里上下两层,1300多平米,最多可容纳三四百人,每逢奕劻父子大寿或府中有喜庆事时,就要请戏班连演几天京剧。 ——在家中摆戏台,绝对说得上是超级票友,而且是超级有钱的票友。 奕劻转过头,正好看到准备出门锻炼身体的李谕,李谕此时还在心中默背着日语平假名。 “小先生。”奕劻叫了他一声。 李谕听到奕劻的声音,回道:“王爷,怎么白天也在府里。” 奕劻说:“正巧今儿爱女回府,对了,英国的公使来总理衙门找过你。” 李谕感觉今天奕劻的语气有点过于好了,问道:“英国公使?” “没错,他说你的文章发在了英国的皇家学会会刊上,他们的会长还有一个叫做什么开尔文勋爵的人还要找你再写文章。” 我去,李谕心中暗叫了一声,没想到这篇小论文影响这么大。 奕劻让李谕进大厅坐下,继续说:“我观摩着英国公使言语中对他们皇家学会会长和勋爵颇为尊重,看来你这次的文章属于是高中了。” 奕劻经过李谕的“悉心教导”,对科学常识已经有了不少认知,不过涉及到高深的东西还是不了解,尤其是科研论文,他脑中还是一套考进士然后高中的套路。 英国公使级别又高,大清一般将他们看做正二品,正好是男爵的程度,所以奕劻才感觉那位开尔文勋爵很厉害。xièwèn 而能在英国皇家学会发文,岂不就是翰林院的翰林!可不是进士么! 李谕立刻谦虚着解释:“王爷,并非如此,在下只不过是发在英国皇家学会的一份科学刊物上。” 奕劻捋着胡子说:“那我就不懂了,但今天我是难得长了一次脸!你是不知道做这个总理衙门大臣有多受气。” 李谕连忙拱手道:“王爷辛苦!” “英国公使请你明天过去一趟,不认识路的话可以让丁总教习一起。还有,正好今天府上有戏,你也一起来听听吧。” 李谕说:“谢王爷。” 李谕心中很高兴,虽然此时自己还没看到报道,但连奕劻都知道了,看来效果不错。 奕劻想了想又说:“载振,你叫着这位小先生一起去绣楼看看,兴许他有法子。” 载振刚才听到英国公使亲自去总理衙门请李谕,也是有些震惊,出了大厅就向李谕打听起来:“李先生,英国公使为啥找你,那人可是出了名的鼻子朝天,牛气得很。” 李谕耸耸肩:“我在他们英国的期刊上发了篇文章,人家想找我再写稿,又联系不上我,就直接给使馆发了电报,我想是这样的。” “厉害啊!”载振竖起大拇哥,“能让洋人主动来找,还是好事的,可真不多!何况对方还是公使。” 李谕笑道:“运气而已。” 四格格一直默默走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刚才李谕就发现她了,毕竟这个时代见着个美女很不容易。 到了绣楼,载振让四格格站在最远处,然后跳上戏台,捏着嗓子唱了句:“末将不才,带领要马,大战张郃!” 然后朝着四格格喊道:“怎么样,听得清吗?” 四格格走过来笑道:“是有点不清楚,而且……” “而且什么?” “你唱的太难听了。”四格格笑道。 载振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最近上着火哪!”然后又说:“现在已经是关着窗户了,怎么声音还是不够响。” 李谕观察了下,这里作为“家庭戏院”确实不算小,没有扩音器,后排虽然可以听见,但效果的确稍微差了点。 载振问道:“李先生,可有啥法子?” 李谕站上戏台,跺跺脚,发现脚底下是空的,于是说:“只能这样了,叫人搬几个大水缸过来。” “大水缸?”载振疑惑道。 李谕说:“对,把几个灌满水的水缸放在戏台下面。” 载振虽然心中许多问号,还是安排下人们取开木板,抬下去了几个大水缸。 李谕过去帮着调整了调整水缸距离,然后对载振说:“贝子爷,您再唱一嗓子试试。” 载振先对四格格说了句:“不许笑话我!”接着亮开嗓子又唱了刚才定军山的那句词。 “姐姐,如何?” 四格格抿嘴道:“比刚才好多了。” “真奇了怪了!”载振说,“放几个水缸怎么就行。” “简单的共振原理罢了。”李谕说,“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有效果就行。” 四格格一直在旁边看着:“还有这种好法子,下次我也给太后说说。” 载振立刻道:“你也顺便夸夸我。” “这明明是人家先生的功劳。”四格格说着看了一眼李谕,发现这个人明显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但是哪里不太一样又似乎说不上来。 也许,是特别“洋”气? 第二十三章 震怒 李谕除了每年春晚会看一个戏曲节目,平时基本没有听过戏曲。古风歌曲听过不少,但和京剧这种硬核的艺术就没法比了。 中午戏班到了王府,王府的管家立刻着急忙慌得给他们安排了午饭,然后搭好戏台。 奕劻中途去了趟西苑,一直等到他回来,李谕、载振等人才一起来到戏楼。奕劻娴熟地在最中间位置坐下后,对着戏班老板说:“开始吧。” 李谕和载振、四格格坐在第二排,同样是黄金位置,后面还有许多其他皇亲宗室,以及八旗票友,反正这些人平时很闲,能来王府听戏绝对是一大乐事。 王府管家推着大门准备关上,因为奕劻听戏时不见外客。在大门就要合上时,被一只手挡住了。 “府上现在不见客。”管家不满道。 门外的人说:“本人杨士琦,过去是直隶总督李鸿章李中堂的幕僚,希望求见王爷,还望通报一声。” 管家嘿嘿冷笑道:“我还以为是李中堂来了,李中堂早就去世,你一个师爷来这干嘛?” 杨士琦被他嘲讽一下,倒是不生气,堆着笑说:“现在王爷扶摇直上,在下希望能为王爷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完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管家看到银票上100两的数额,非常心动,但是这个节骨眼他也不敢放他进来,只好说:“您啊,拜佛不是时候,这些香火钱自己留着用吧。” 说完就忍着巨大的心痛关上了大门。 杨士琦吃了闭门羹,依然神情自若,只是摇着头轻叹一声:“可惜啊可惜。” 说完也径直离开了。 王府绣楼里,戏台上贾狗儿贾洪林已经开始字正腔圆唱起了《连营寨》,下面的听众一个个聚精会神摇头晃脑,听得不亦乐乎。 只有李谕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只在别人叫好的时候跟着鼓掌喝彩,活脱脱混在中间滥竽充数。 李谕专心磕瓜子吃点心,台上演到压轴的《朱砂痣》时,几乎只有他还在大快朵颐。 台上一台台戏连翻演,脸谱不断变换,李谕只能大体从角色上知道武生应该就是杨小楼。 足足唱了四个小时,夜幕降临时,表演才接近尾声。贾洪林在台上做了谢场,台下观众却意犹未尽,旁边有人大喊了一句:“再来一个。” “好,再来一个!”台上的一个演员道。 一身武生扮相,正是杨小楼。 旁边的贾洪林却不知为何连忙拉住了他,低声喝了一句:“小楼,别!” 杨小楼甩开他,站到台中间,冷冷地说:“再来一个是吧。” 他端起花枪,舞了一段漂亮的枪花,惹得台下一阵叫好,论身法一块,观众最喜欢的就是武生的戏。 杨小楼枪花舞毕,一个潇洒的亮相定在原地,然后用义父谭鑫培最擅长的谭派老腔高声唱了一句: “家国兴亡谁管得,满城争说叫天儿!” 杨小楼的音调在最后翻着番往上走,台下好多满清宗亲还不知所以,听到这一嗓子立刻大声叫好。 奕劻脸色却陡然变了。 这是京城里都在传唱的一句,说的是现在太多人不管国家兴亡,只顾听曲看戏。 杨小楼接着立住花枪,昂然而立,高声道:“希望王爷禀明朝廷,整饬国政,减轻田赋,救济苍生,多给百姓一条活路!” 杨小楼已经很给奕劻面子,没有直接说他就是最大的贪官。 李谕旁边的载振最先坐不住,站起来怒喝一声:“放肆!一个戏子也敢妄谈国事!” 杨小楼似乎一点都不怕:“戏子也知世事乱,怎奈朝中大臣竟无人管。” “来人,给我抓起他来!”载振怒不可遏。 李谕连忙拉住他:“小王爷!别动怒!” 李谕心中疯狂想着帮他脱身的办法,这个杨小楼真是糊涂,虽然义愤填膺,但是给奕劻父子说这些能有啥用,不就是纯纯愤青行为吗,肉包子砸狗! 好在奕劻虽然脸色非常难看,还没有说一句话。李谕多少知道现在的一些情况:朝堂上,奕劻正在被御史弹劾,慈禧也并没明确表态站在哪边。 李谕灵机一动,说:“贝子爷,最近洋人也想请同庆班唱戏,现在不能动他!” 搬出来洋人果然管事,当时大清上下对洋人都怕得很,载振稍微平复了一下:“洋人也听戏?” 李谕连忙胡诌:“是啊,丁总教习给我说过,这几天洋人正想请他们去。” 李谕声音很大,这话也说给了前面的奕劻听。 李谕继续添油加醋:“洋人很喜欢艺人,过几天还想用留声机录下他们的曲子献给太后。要是因为这点事就惩罚他们,恐怕会给洋人留下口舌。” 李谕把太后也搬了出来,双管齐下,果然奏效。 奕劻下午去西苑就是因为有御史弹劾他,虽然李莲英早早给他传了消息让他立刻赶去,但是等了半天慈禧竟然没有见他,甚至一点口风也没有漏。 奕劻站起身,只是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载振见此,对台上的戏班子威胁道:“好!这次我就听了先生的劝。但如果下次还敢造次,保管让你们进刑部大牢尝尝‘伙食’!” 载振走后,后面的满清宗室许多还在愤愤不平,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台上扔,各种污言秽语更是骂个没完。 贾洪林连忙拉着杨小楼到了后台,好在终归是在王府,台下宗室们不敢动手,扔完东西就悻悻而去。 李谕趁着乱来到后台,看到贾洪林正在呵斥杨小楼:“小楼啊小楼!师傅平时怎么教你的?台上就要有台上的样子,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杨小楼愤愤道:“现在还有什么规矩?再这样下去天下就要乱了,连王法都没有,还要什么规矩!” 贾洪林怒道:“住口!你在台上演了几次忠肝义胆的英雄,莫不是以为自己也可以做赵云黄忠?记住,戏是戏,人是人,师傅早就说过,你不能入戏太深!” “难到戏里的人做的都不对?”杨小楼不服道。 “对,当然对!”贾洪林对自己的职业还是很热爱的,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这样,万一王爷怪罪下来,我们整个同庆班岂不也要跟着遭殃。我可以跟着你去蹲大牢,但是班子里其他人哪,他们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稿费! 李谕走进去,咳嗽了两声,贾洪林看到是刚才帮助他们解围的人,连忙上前说:“多谢贵人相助,还不知您尊姓大名?”乐文小说网 “在下李谕,无足挂齿。”李谕随口回道。 戏班老板刚才快吓傻了:“鲤鱼大人,我们实在不想惹到庆王爷,小楼整这么一出,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额,是四声,李谕!”李谕先纠正了一下他的发音,然后说,“事情确实还没完哪,刚才我只是撒了个谎,以后如果需要各位配合一下,还得再演两出。” 戏班老板连忙答应:“别说两出,让我们演两百出也不在话下,只是希望王爷不要怪责!” 李谕安慰道:“也没那么严重,放心吧。” 奕劻虽然在晚清权倾朝野,却并不喜欢玩命搞死对手,性格中有优柔寡断的一面。这也是他为什么除了“贪”这一点流传后世,其他事情后人鲜有知道的原因。 这种人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也是极为罕见了。 当然,人家确实把贪做到了极致,很多学者甚至估计他贪的钱要远远超过和珅和大人,他才是货真价实的清朝第一贪才对! 杨小楼却并没有感谢李谕,八成以为他也是自己极为厌恶的奕劻手下贪官中的一员。 李谕不以为意,拍了拍他肩膀:“好样的,后会有期。” 翌日。 说好了要去大英使馆,李谕先去同文馆找到了丁韪良,丁韪良说:“使馆先不着急去,你有没有账户?” “账户?” “哦!你可能不知道,是银行的账户,能够收取款。”丁韪良解释道。 李谕汗颜,自己曾经的时代都有银行卡了好不好! “知道是肯定知道,不过,有也真的是没有。要那个干嘛?” 李谕身上虽然有了奕劻给的100两银子,不过还不至于存到银行吧。 丁韪良说:“你的稿件已经刊登在《自然科学会刊》上,他们需要打给你稿费。” 差点忘了这茬! “是这样啊,稿费多少钱?”李谕问。 “应该是80英镑左右。”丁韪良说。 80英镑,折合成银子差不多200两,非常可观了。 “英国皇家学会将通过电汇的方式将钱打过来,正好使馆旁边就有汇丰银行,手续费并不高,还会剩下70磅左右。” 好嘛,一下子扣去了10%还要多,自己刚才太乐观了,转眼间20多两银子灰飞烟灭在茫茫的太平洋上。 汇丰银行今年刚在北京开设分行,就在东交民巷使馆区。 这个年代在银行开户其实还挺麻烦,绝对不是叫个号输入身份证然后验证一下身份就能完事。 好在丁韪良十分熟悉流程,没多久就递给了他一张纸。 “这就行了?” “没错,一周左右就可以取款。” 效率啊! 李谕拿着手里的硬纸,中间一道印,左右一合,这不就是存折嘛! 太有年代感了! 李谕的古董心又开始泛滥:这张存折留到100年后岂不又是文物! 但是理性的心立刻占据了高地:自己又活不到那时候,管这些干什么!有钱不花是傻瓜,要是人没了,钱还留着,岂不太悲催了。 出了银行,刚到英国驻大清使馆就看到了公使萨道义和另一个洋人。 李谕并不认识他,丁韪良上前打招呼:“公使先生,您要找的李谕我带来了。” 萨道义对丁韪良尊称了一句:“多谢教授!”然后看向李谕,“于礼,哦不,按照你们的传统,应该称呼你李谕先生,你好。” “你好。” 李谕和他握了握手。 “难以想象你如此年轻,我还以为会是一位老学者。”萨道义说,然后指着身后的另一个洋人,“这位是濮兰德先生,代表《泰晤士报》的特别记者,正好要见见李谕先生。” 濮兰德真是敬业,明知太后对他不满,依然来了京城,不过身在使馆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天津租界,现在《泰晤士报》缺少在京城的记者,就把他调了过来,毕竟京城现在的消息才是真正第一手新闻。 濮兰德和李谕、丁韪良二人握了手:“之前是我拜托公使联系李谕先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四人来到公使馆,濮兰德开口说:“这两天我已经收到总社两篇电讯,李谕先生,你现在可是火得很哪。” “又有什么消息?” 现在没有网络,国外的事情李谕没法立刻知道,濮兰德作为媒体界的人消息是最灵通的。 濮兰德从随身公文包中拿出两份电报:“第一份电报的内容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是关于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会长的。这一份则是说到洛伦兹先生在《物理评论》上发文赞扬了你的学术成果,而且是高度的赞扬。” 难怪李谕如今在欧洲学术界声望提升如此快,又一位大佬出来替他说话。 洛伦兹是今年,也就是1902年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虽然现在还没有颁奖,不过提名早就发了,基本是板上钉钉。 三个大v集体发声,热度提升惊人! 萨道义公使惊呼道:“洛伦兹教授?李谕你到底是……是何方神圣。” 萨道义在脑中搜索了半天,最后蹦出来了这个词。 “在下不过一名普通学者,能让这么多大师赏识,实在是让我倍感荣幸。”李谕谦虚着说。 濮兰德又说:“虽然电讯很短,看不到太多的讯息,不过相信洛伦兹先生的原文肯定是赞誉有加,不然总社也不会让我写一篇关于你的报道了。”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李谕说。 “您尽管开口,我能做到的肯定尽力而为。”濮兰德拍着胸脯说。 “希望您可以帮助录一首中文戏曲的唱片。” ——这么一来正好也能圆了之前的谎,帮杨小楼他们解围。 “唱片?”濮兰德一愣,感觉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领域。 看出他的疑惑,李谕只好说:“额,唱片嘛,是献给我们伟大的皇太后。” “原来如此!”濮兰德哈哈大笑,“我明白了,如果能借此机会让贵国皇太后开心,那我们必将竭尽全力。” 这不就妥了! 第二十五章 采访 濮兰德带着李谕来到一间办公室,虽然不大,但能在公使馆搞个自己的房间,已经非常不错。 也多亏他曾经在海关总税务司做过事,同赫德关系良好,如今又是英租界工部局秘书长,身份还是不低的。 濮兰德摊开笔记本,取出一支颇显贵族气质的德国汉诺威产百利金牌钢笔,对李谕说:“请先生讲讲吧,现在欧洲知识界非常多的人想知道你的事迹,为什么能拥有如此高的学识,而且……而且是在这样一个科学不兴的国度。” 李谕自然不能给他说实话,胡诌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本人从小就在直隶一个洋人开的学堂学习西学,经过几年的启蒙教育后,又花费近十年时光读遍各国科学书籍。” 反正现在庚子国难把天津一带都打烂了,他想印证也没有办法。 “这么说你基本是自学成才,难以置信!不知现在是什么文凭?”濮兰德问。 “文凭?应该只能算作是中学或者小学。”李谕说。 “能有这样的天赋与悟性,搜遍脑海我能想到的只有过世的法拉第先生,着实没想到在大清国也有这样的天纵之才。” “记者先生,中华大地卧虎藏龙,我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 濮兰德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以后有兴趣去欧洲看看嘛?那里的学术氛围要浓厚许多。” “当然可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 李谕想考京师大学堂的目的其实就是希望以后能去欧美转转,现在那里可是大师云集。 但是留学的费用实在是高昂,只有公费考取一途。他读大学的时代留学费用都不低,100年前更是高得离谱。 说起来,当时也分自费留学和公费留学。 曾经留学德国的季羡林说过:“想要留学,只有富商、大贾、高官、显宦的子女才可以办到。” 季羡林出身贫寒,属于公费留学生。 自费留学典型的比如徐志摩,他的父亲徐申如是浙江海宁的大富商,甚至自己还办了一个钱庄,非常的有钱。自家都能开银行,就好比后世所说的“家里有矿”,钱多到只能算是个数字!这也是后来徐志摩娶了陆小曼依然花钱大手大脚的原因,——真的是打小习惯了。 官费留学的话,主要是门槛很高,毕竟每年就派那么有限的几十个人,和现在动辄每年几十万比,实在相差悬殊。 但是官费留学如果能考上,待遇将会非常好! 举个例子,钱钟书是公费留学英国,给他的待遇标准是“服装费20英镑,交通费80英镑,每月学杂费及生活补贴24英镑”! 当时的英国是金本位制,发行的英镑相当值钱,直接和黄金挂钩,每一英镑都直接对应7.3克黄金。 这么算下来,钱钟书差不多每个月学杂费和生活补贴就是60多两银子! 作为对比,清朝的知县,一个月俸禄只有4两!当然,大清知县们肯定不会只有这么点钱,每年还会贪污贪污。 但一个月60多两银子,相当于如今的两万多元,同样可以在欧洲过上小资生活,更别提生活物资匮乏许多的一百年前。 大清之所以给这么多钱,也是因为觉得他们出去了就代表国家的脸面,不能太寒碜,毕竟面子不能丢! 由于补贴太多,甚至有很多留学生携家带口一起去国外,同样绰绰有余。 除了公费和自费,还有半工半读的,最典型的就是中国留学生半工半读第一人——蔡元培。 由于撑不起留学的花销,蔡元培给驻德国公使馆做兼职,另外还给商务印书馆翻译撰稿。好在蔡元培当时已经名气不小,所以稿费给的非常高,算下来不比公费待遇差,在德国的四年过得蛮滋润。 濮兰德自然也非常懂李谕的意思,问道:“你对欧洲的大学可有了解?” “欧洲大学吗,倒是有所了解。” “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大英帝国的学校在整个欧洲,不对,应该说在整个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如果可以,希望你将来到我们剑桥大学与牛津大学深造。” 濮兰德对此还是颇为自信的,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李谕说:“若真如此,将不胜荣幸。” 两人又聊了一会,濮兰德发现李谕确实学识渊博,无论是数学物理,还是天文化学,简直无所不通。 “天才啊!”濮兰德不由道,“明天我会为你写一篇专题报道,此外,还需要你配合一下拍张照片。” “当然可以。”李谕说。 公使馆里有专门的摄影室,摄影师让李谕坐在沙发上,然后对他说:“先生,不用怕,很快就拍好!只是单纯的摄影,虽然会把人像留在底片上,但并不会摄人心魄。。” 摄影师以为又是个无知的大清人士,格外解释了一下。 李谕却哭笑不得,老子单反都会玩好不好! “你拍就是了,这些我都知道!” 摄影师把头钻进暗箱后的黑布,对李谕说了一声:“Cheese!” “咔嚓”! 快门按下,摄影师道:“非常好。” “尽快洗出来照片,明天我就要用。”濮兰德说,然后又对李谕说,“多谢先生配合。” “客气了,别忘了帮我联系录制留声机唱片。” “今天我要回去整理稿件,明天您尽管来报馆找我就是。” “有劳了!” 大清的消息还是很慢的,此时李谕的论文以及泰晤士报的报道早就翻译成多国文字发表在欧洲各国的报纸上。 普鲁士科学院院士、柏林大学教授普朗克也看到了这篇文章,他的眼光非常敏锐,立刻察觉到了里面在很不起眼的地方提到的“光量子”三个字。 “这个人,不简单!他难到也看过我的报告?否则文中为什么会出现‘量子’一词?” 普朗克又仔细研读了一遍,确信他其实很隐晦的利用了量子的概念,但只是在开头的一些概念解释部分用到,后面引起学术界振动的电磁波预言和晶体衍射实验并没有再说。 普朗克翻看了一下报纸,发现论文的作者竟然是个中国人,身在遥远的大清。 “可惜了,不然还真要与他讨论一下!” 第二十六章 上了头条 李谕是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上头版头条!而且是大清的头版头条,真是太有意思了! 丁韪良给他拿来了一份《泰晤士报》、一份《京津泰晤士报》(又名《天津时报》),笑道:“没想到你还挺上相!” 报纸头版的照片放的就是李谕,配文中声称李谕是“十分优秀的科学理论者”,得到了欧洲科学界的高度认同,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泰晤士报作为当时全球的报界领袖,言辞之中多少还是有些保守。 而创刊在天津的《京津泰晤士报》,报道起来可就“接地气”多了:先夸了一顿诺贝尔奖,然后又提到李谕几乎要超越刚拿了诺贝尔奖的伦琴;接着盛赞了一顿开尔文勋爵,并且故意说高了他的爵位,继而又写到开尔文勋爵对李谕的约稿…… 总之一顿欲扬先扬的技巧那是玩得贼六,一下子把李谕衬托的非常高大。 此时的大清各方面被列强压制,非常憋屈,突然就感觉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尤其是那些有文化的士子们,虽然不懂x射线或者衍射什么的,但是夸人牛逼还是会的! 这两份报纸平时主要是在租界发行,发行量并不大,但爆炸性的新闻总是传得很快,许多人知道了此事,纷纷想买一份报纸,报纸也自然而然迅速从租界流入了各地。 《泰晤士报》的发行能力不太强,倒是就在京津本地并且有印刷厂的《京津泰晤士报》熟悉国内市场,早早嗅到商机,第一版印完后,工人一刻没停,马上开始两班倒,一刻不停得印刷。 好在当时它还是一份周报,印多了也不用担心“新闻不新”。 即便如此,报纸依然供不应求,本来一份售价10文钱,市面上很快就炒到了50文钱,而且很多被黄牛提前买到。 ——没想到早在百年前大家就要忍受黄牛的祸害! 这还是天津的价格,北京更离谱,已经炒到八九十文的高价,也算得上是洛阳纸贵。 更令人震惊的是,正是靠着这次有力的宣发,《京津泰晤士报》大赚一笔,市场也一下子打开,报馆很快就会在今年10月宣布转为日报! 李谕绝对想不到姜然是自己间接影响了一份报纸的商业布局。 北京宣武门外的会馆,这里是进京赶考的仕子们聚集的地方,也是各地学子重要的文化交流区,各地学子们此时聚在一起同样看到了报纸内容。 “哎,我说你看看这写的:大不列颠国皇家学会会长与一位高贵的勋爵均称文章作者李谕达到了一流学者的水平,不输任何顶尖学者。” “这个大不列颠国皇家学会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很多人手里并没有报纸,只好听其他人念。 “还有哪,一个叫做伦琴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赞其超过了自己,达到了崭新的高度。” “诺贝尔奖是什么东西?也很厉害吗?” “谁知道哪,我也没去过不列颠国!不过还真是了不得,想不到洋大人也能称赞咱中国人。” “看来西学也是有点东西的。” “那是!想当年皇上也曾按照康梁的建议兴办西学,要是……” 一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少说两句吧!” 当然,也有许多不以为意者: “切!奇淫技巧而已,我读书快四十年了,怎么就没看过他写的一个字?现在反而外国人先知道了?估计也就是投洋人所好罢了!” “那个什么叉射线,名字听着就好笑!字都不会写吗?叉射线,笑死人!” “如此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获那个诺什么奖,洋人真会自娱自乐!再说了,获奖又能怎样?能打过日本国吗?” 会馆外,两名来自浙江的学子何育杰和冯祖荀却越看越激动,年龄大一点的冯祖荀说:“太好了,我就说咱们中国人肯定能学得懂西学!” 何育杰也道:“是啊,竟然能被英国皇家学会赏识,太鼓舞人了,我们肯定也可以!” “文中提到李谕先生会参加今年京师大学堂的招生考试,我们也去报考这所学校吧!” “正有此意,这才是强国之路,我要去找李谕先生!” 冯祖荀继续兴奋道:“我在京城已经等了一年,还以为京师大学堂不再复学,差点去了天津北洋大学堂。这次好了,既然李谕先生都做出了选择,我也决定报考京师大学堂!” 礼部今天也得到了消息,虽然西学这一块他们平时不太管,但终归涉及考试,是本职工作。 礼部主事何方续在同文馆找到了李谕:“哎呀哎呀!李谕先生,有句话说得好,士别三人,当刮目相看!没想到才几个月时间,你已经名满海外,实在是让我好生敬佩啊!” 李谕连忙客气着说:“何主事谬赞,我还得多谢谢您哪!当初要不是您同意让我留在同文馆中,我也不会有今天。” 何方续哈哈笑道:“小兄弟你还真是幽默。对了,这次来不仅是贺喜,我听闻你如今住在庆王府中,现在恐怕搬出来了。” “为什么?”李谕疑惑道,自己住的好好的,干嘛要搬出来! “按照规制,现在你虽然没有官职与功名,但有了足够的名望,并且是在洋人那边的名望。所以恐怕以后找你的人会很多,洋人又不懂礼仪,再住在王府里,一来进进出出耽误王府自己的事情,二来助学的身份也会不成体统。” 李谕恍然大悟,不愧是礼部的人,事儿是……想的是真多! 但是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李谕只好点头称是:“谢谢何主事提醒。” 何方续继续呵呵笑着:“我想王爷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当然喽,并不是赶你走。” 李谕说:“我懂的,我懂的。” “要是图方便,您可以租个离王府近的宅子。”何方续还不忘提醒上一句。 李谕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却在嘀咕:大哥,你知道那附近房价多贵吗! 不过搬出来也并非坏事,王府里规矩太多,自己要是租个房子,确实自由多了。 第二十七章 租房 “几位爷里面请,好果好茶伺候着!” 李谕来到了最初的清茶馆,依然热闹非凡,他走到门口,指着门口的招牌对小二说:“上面挂的‘明前贡龙’是什么意思?” 小二看来了贵客,连忙招呼:“客官您是真识货,这是我们店最好的杭州龙井。” 旋即他就认出了李谕:“我好像见过客官。” “记性不错。”李谕笑了笑走进茶馆,立马看见了当初的三位旗人。 不过扫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牙商瓜皮帽,不知道是不是来的时间不对,于是暂时坐在了三位旗人旁的空桌上。 李谕这次的穿着归正多了:王府送他两身高档绸面衣服,和茶馆里一众人明显不同。 镶白旗叫做老于的旗人凑过头问:“这位小爷,在哪当差,平日里咋个没见过?” 李谕道:“在下李谕,目前在庆王府供事。” “哎呦!”老于讶道,“庆王府不得了啊!难怪我看小爷端的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生龙活虎、锐气四射!” 李谕连忙摆摆手:“大爷,您停停停,夸过头了!我冒昧问下您的尊姓大名。” “我啊!姓就不提了,没的丢了祖上的脸面!名的话唤作于谦。” “于大爷!?”李谕也惊呼一声“难怪您嘴巴这么利索!” 于谦愣住了:“你听过我?” “何止听过!您是不是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烫……烫热水澡?” 李谕眼光飘过他锃亮的大脑门,生生改了口。 “哎呀,说的太对了,你怎么知道?” 李谕笑道:“全中国都知道!” 然后他大声呼唤了一声店小二:“给于大爷上一壶你们店最好的明前贡龙!” 于谦有点手足无措:“哎呦,小爷,我这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怎么您还能知道我的大名?还上这么好的茶,真是,真是……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您千万别不知道说什么,多说两句就不止这个茶钱了。” “真是谢谢小爷了!” 小二动作很麻利,很快端了上来,钱到位了果然不一样:寻常茶水用的都是茶盅,这次直接上了盖碗。服务也到位许多,小二亲自给几人斟满茶,“几位客官慢用,需要续水随时招呼。” 于谦吹了吹茶叶,试探着问道:“小爷,您来这儿是有事吧?” 李谕说:“我在找上次遇到的牙商。” “就这点小事?那您不早说!”老于朝着店里大喊一声:“崔老三,别睡了!快出来,有贵客!” “老于头,你瞎咋呼啥!” 后堂的帘子掀开,一顶熟悉的瓜皮帽出现在李谕眼前。 “呦!这不是之前的爷嘛,您怎么又来了?” 崔老三也是经常跑江湖的,立刻看出李谕的穿着不同寻常:光那一身绸面褂子就起码2两银子,普通人根本穿不起。 李谕拱了拱手,说:“我想租个房子,不知阁下做这生意吗?” “做!当然做!”崔老三摘下瓜皮帽,坐在李谕旁边,“房纤的活咱也干。” 晚清管专门做房屋中介的叫做“拉房纤”,和现在一样,提成比普通的中介买卖要高,所以崔老三才会异常热情。 “您是要租什么地段、什么价位?” “城东附近,最好在和硕和嘉公主府及总理衙门之间。” 李谕向丁韪良打听过,京师大学堂已经选址在和硕和嘉公主府。 和嘉公主是乾隆帝的女儿,就是《还珠格格》里紫薇的原型,她死后内务府收回公主府,如今准备作为开设京师大学堂之用。 于谦也在旁边听着,立刻竖起大拇哥:“李爷果然出手不凡,那一带住着不少官,贵得很。” 崔老三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翻了一会儿说:“有的,小爷您来看,中老胡同这一处如何?就在公主府边上,而且气派得很,两进院子,38间房,月租只要50吊钱。” 清末说房子用的“间”,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一间房子,当时“一间”指的是两根柱子之间。 打个比方:有的屋子中间会有排柱子,就将屋子分成了2间;如果有两排柱子,自然就是3间。 所以崔老三提到的宅子,按照现代话说就是18个独立屋子。 李谕摇摇头:“太贵了。” 崔老三又翻了翻:“还有,腊库胡同,10间房,也很近,这个便宜。” 李谕喝了口茶,依然摇头道:“太小了,有没有只有一进院子的四合院。” “四合院”纯粹是李谕说习惯了,当时并没有这个词,倒是有“四合房”的说法,就是院子四周都有屋子的院。 好在崔老三明白李谕的意思,说道:“当然有!这处就很合适,东厂胡同,位置绝佳,正好一进院子,24间房,月租25吊。” 李谕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说哪里?东厂胡同?” “对,东厂胡同,在前朝可是不得了的地儿!” “东厂我肯定知道……” 崔老三嘴巴很快:“那就行,小李爷您住这里最合适不过!” 李谕总感觉他说的哪里有点不太对,还好崔老三又接着说: “这宅子以前还出过状元,你们读书人肯定喜欢!现在的首席军机大臣荣中堂也住东厂胡同,说明啥?说明这地方风水好啊,能出文曲星,仕途也好!而且现在价格不高,以前这种地段、这种宅子起码要30吊钱,现在25吊就可以租!” 李谕感觉还不错,刚想问如何租下时,旁边的于谦于大爷却怒喝道:乐文小说网 “行了!崔老三,你少糊弄小李爷!”接着于谦对李谕说:“小李爷,不要听他说的天花乱坠!这宅子出过人命!” “出过人命?”李谕连忙问。 于谦说:“对!这所宅子我知道,以前确实出过状元,是前吏部尚书崇绮!但是庚子国难时,他们全家一起自尽了!” “还有这事!” 李谕虽然知道崇绮,但并不知道这所宅子是他家的。 崇绮作为大清唯一的一个旗人状元,是受了很大重用的。庚子国难时,他和荣禄在保定,他的儿子留在城中,等城破的时候,因为害怕受辱,竟然带着全家人一起自尽殉国。 崇绮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回去看到这种场景哪能受得了,写下绝命辞后也自缢身亡。 那一年自尽殉国的大臣不算少,可他们效忠的慈禧太后却早就跑去了西安。 第二十八章 唱片公司 崔老三被他说破,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价钱也便宜啊!再说多少是出过状元的宅子,怎么都能沾沾喜气。” “那是沾喜气吗?沾晦气还差不多!”老于说。 李谕其实并不太在乎这些,虽然死过一家人,但终归是殉国而死,大节不亏。 只不过当时的人们可不这么想,十分避讳,如果死一两个倒也罢了,一家子十几口都死了实在骇人,生怕有冤魂不散。 好在李谕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并不怕这些,鬼神对他而言都是虚妄之谈。 “这房子我租了!不过价格必须再商量!”李谕说道。 “没问题!”崔老三回得异常干脆,“您开个价!” 李谕试着说:“20吊?” “成交!” 李谕心里咯噔一下:我去,说高了! 崔老三麻利地拿出租折:“房租20吊,成三破二,您再出三成费用,也就是6吊钱作为中费,多余的茶钱、跑腿钱就不算了,房子我也会给您打理好。” ——立马落锤,都不带问三次! “成二破三”,应该是租房子的拿百分之三,出租房子的拿百分之二作为中介费。但当时中介还会收取茶钱、房钱等费用,这些费用往往会超过一个月的房租,所以算下来6吊钱不算高。 崔老三刷刷刷就填好了租折,“忘了问,您租几个月?” 李谕心中苦笑,你可真是生怕丢了买卖,“先租三个月吧。” “得来!”崔老三很快填上,一式二份,递了过去。 崔老三长舒一口气,上家已经把房子压在他手里大半年了,总算找到下家。按照这位崇绮家唯一幸存的后人法亮的说法,能租出去就行,也会额外多给5吊钱作为中费。 崔老三已经好久没租出去价格这么高的房子了,真是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三月! 一共66吊,折合银子44两,李谕全身上下就100两冒头,直接花掉近一半。 在100多年前的北京城租房也是个大支出! “签个字吧!” 崔老三满脸堆着笑,竟然递过来了当初李谕给他的那支中性笔。 “签就签!” 李谕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契约精神咱还是有的。 崔老三说:“您先付个定金,10两银子就成,今天我去打扫好房子,然后您明天随时过去,我就候在宅子里等您验房。” 看来还不是立马拎包入住。 付过银子后,李谕准备去大英使馆找濮兰德。老于送李谕出了茶馆:“小李兄弟慢走!” 李谕突然想起来问他一句:“对了,忘了向您打听个事。您知道同庆班下榻在什么地方吗?” 老于想了想:“你问的是贾狗儿的同庆班?” “正是。” “去精忠庙看看吧,八成就在那。”老于说。 “多谢于大爷,您继续喝茶,以后别忘了去当海军司令。” 李谕转身离开,还不忘调侃了他一下。 老于却楞在原地:“海军司令?什么海军司令?” 大英使馆的办公室里,濮兰德心情颇好,正一手拿雪茄,一手拿着天津、上海发来的电报洋洋自得,他这次的报道很成功。 “砰砰砰!” 李谕敲了敲办公室门,濮兰德在里面说道:“请进!” 李谕进门问了声好,然后继续说:“记者先生,我来找您研究录制唱片的事。”乐文小说网 濮兰德吸了一口雪茄,说道:“我早就安排好了。”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中年外国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美国胜利唱片公司驻华经理卡洛斯。” 然后又指着李谕说:“卡洛斯先生,这位是科技界将要升起的新星李谕。” “你好!” “你好!” 李谕和卡洛斯握了握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濮兰德说:“卡洛斯先生正想打开大清国的唱片市场,当我说到想要录制京戏时,他立刻答应了下来。” 留声机四五年前才刚进入中国,目前只在上海、天津等地的租界里可以见到。 既然卡洛斯的公司也有这个需求,倒是可以省下一大笔录制费用。 李谕于是说:“卡洛斯先生眼光很准啊,京城里达官贵人们都爱听京戏,肯定会有销路。” 第二十九章 录唱片 按照老北京的习惯,下九流是不允许住在北城的(也就是内城,九门之内),他们只能住南城,或者叫做外城,即前门大街以南。 李谕和卡洛斯打了两辆人力车从崇文门出内城,一路赶往精忠庙。 精忠庙供奉的是岳飞,庙外面跪着铁铸的秦侩夫妇像。每年正月,附近的百姓都会制作泥塑的秦侩夫妇像,然后用火焚烧,每每都会吸引观者甚众,不断叫好。 在精忠庙不远处有个喜神殿,是梨园行供奉的神,梨园行人在这四周就建立了梨园公会。 李谕和卡洛斯坐着人力车到的时候,正看见贾洪林、杨小楼带着戏班子练功。 李谕跳下车,对贾洪林拱手说:“贾老板。” 贾洪林看到是李谕,立马拉着杨小楼迎上来:“小兄弟怎么亲自来了,您只管说一声,我们戏班子随时就到。” 李谕说:“你们这么多人,要是大老远过去,岂不太费事,我孤身一身,方便多了。” “真是有劳兄弟了,你这次来,是为了让我们给洋人唱戏吗?” “不……” 李谕刚要开口,就被杨小楼打断: “哥,要去你自己去,我是绝不会去的!” 说完就要离开,贾洪林连忙拉住他:“小楼!你师傅昨天怎么给你说的又忘了?” 杨小楼的师傅是俞菊笙,现在精忠庙的庙首,也就是梨园公会会长。内务府加赏了四品顶戴,相当于半个官。 杨小楼却依然冷哼一声:“去了我也不会唱!” 贾洪林怒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倔!” 李谕连忙咳嗽一声:“我说二位,我话还没说完。并不是要你们给洋人唱戏,之前不是说过,只是让洋人帮着录制唱片,然后给太后听。” “录什么?”杨小楼问。 李谕从卡洛斯的手里拿过来一张黑胶唱片:“就是把你们唱戏的声音录制到这张唱片上,然后再用留声机播放出来。” 贾洪林和杨小楼一脸蒙圈,然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谕:“你在说什么?” 李谕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比划着说:“留声机大概这么大,可以放在寝居之中,想要听戏,只需要把唱片放在上面,就可以放出来录制好的戏曲。” 还能这样?贾洪林和杨小楼依然是满脸问号,空气仿佛陷入了沉默,贾洪林假装笑了两声,打破尴尬:“哈哈,我懂了,就和变戏法似的!” “no,no,no!”后面的卡洛斯听不下去了,“这是一项技术,是声音储存和播放的技术,不是变戏法。” 杨小楼不满道:“你个洋鬼……” 贾洪林立刻捂住他的嘴,陪笑道:“小楼见了洋……洋大人多少不太适应,见谅啊,见谅!” 李谕连忙说:“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卡洛斯先生,不是军人,他只是个唱片公司经理,专门帮你们录制京戏,然后给太后听。”李谕施展自己循循善诱之法,继续说:“你们想啊,太后多忙!但是又爱听戏,那可怎么办?” “我义父说了,他们那有戏台子!”杨小楼说。 “额……”李谕扶了扶脑门,没想到他是真会拆台,只好又说,“要是太后晚上在寝宫里累了怎么办,总不能再听戏了吧,这时候留声机不就起作用了。” 贾洪林和杨小楼终于有点被说动:“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不早说!好吧,既然有李谕兄弟作保,还是给太后唱戏,我们配合你就是。” “二位老板高义!” 李谕心想:早这样不就行了…… 然后向他们说明了一下录制地点:“你们带上戏班,一起去卡洛斯先生的公司。不算远,就在内城的东交民巷,四里地。” 贾洪林立刻道:“好的,我现在就让戏班子收拾好家伙事儿。”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只录制声音,戏服、上妆这些就不用了。”李谕说。 “这样啊,确实简单多了!”贾洪林推了杨小楼一把,“别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了,赶紧带着戏班子准备出发!” 在他们收拾东西的空挡,李谕又给卡洛斯大吹特吹了一把同庆班:“今天濮兰德先生说我是什么科学界新星,完全是谬赞。眼前这几位却的的确确是梨园大拿,你看那个叫做杨小楼的,以后绝对是武生宗师,现在多录几张唱片,以后大有升值空间。” “nice!”卡洛斯点头赞道,“顶尖的歌手,配上我们顶尖的设备,你们的皇太后一定会喜欢。” 他心中把京剧完全去类比了百老汇歌剧,李谕懒得给他再解释,去屋中找到杨小楼,看着满墙的长枪说:“杨老板心存苍生,在下好生佩服。” 杨小楼却轻叹道:“我不过一介伶人,又能如何。” “我有几句词想赠予杨老板。” 杨小楼疑惑道:“什么词?” 李谕轻声念道: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这是《赤伶》中的词,李谕感觉还是挺适合杨小楼的。 赤伶的大体故事讲的是日本兵侵略到一个江西的山村,逼迫裴晏之给他们演一出《桃花扇》。裴晏之同意,戏台上刚开演,就令乡亲堵住院子,泼上油,然后放起大火,在唱词中与他们同归于尽。 杨小楼喃喃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她唱需以血来和……” “好词!我收下了,多谢李兄弟!” 杨小楼心中顿感畅快,提起长枪,对李谕说:“走吧。” 李谕生怕他还做傻事:“不用表演,我们只需要录声音就行。” 杨小楼哈哈大笑:“没有身法,何来唱腔?” 东交民巷。 卡洛斯公司里的设备很齐全,还摆着几台扁平的圆盘式留声机,他配置好了唱片灌制设备,对前方同庆班众人说:“开始吧。” ***和杨小楼演得很卖力,为了保证录制清晰还提高了声音。 一连录制七八个曲目后,卡洛斯对依然兴致盎然的众人说:“已经可以了。” “这就完了?” 贾洪林他们平时表演都是动辄一天,几个小时都算少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录完了,颇有一种刚开始就结束的感觉。 李谕只好再次给他们解释:“一张唱片只能录制三四分钟左右,就是接近一炷香的时间。” 杨小楼嘟囔道:“这也太短了,洋人的玩意也不行嘛!” 第三十章 志向所在 灌制好的唱片是母版,需要运到美国或者香港制作成唱片售卖。 黑胶唱片这种东西实话说李谕也没接触过,只是当初有个同学作为超级音乐发烧友,曾经看他买过杰伦全套的黑胶唱片,十几张吧,就要一两万。 他那同学开箱第一件事就先闻了闻,不住称赞“真香”! 对于李谕这种只用手机听歌的人,表示买个会员已经是对音乐最大的尊重了。何况这只是唱片,另外还需要购买唱机,同样价格不菲。 所以说,如今想听个黑胶唱片都如此破费,更别提清末,绝对是上流社会专享。 当时的工艺也较为原始,李谕仔细研究了研究唱片上刻录的沟槽,感觉这个东西难度并不大,问题主要在工艺精度上。 留声机本身的原理不复杂,无非就是在唱片一圈圈的沟槽中用深浅不一的刻痕记录声波。然后播放时搭在唱片上的唱针随着刻痕的跳动会带动线圈切割磁感线,播放出声音。 当时的刻录精度反正也不高,所以制造难度不大,关键还是如何让唱片尽可能延长寿命,否则唱针在唱片上转几次可能就把它划废了。 唱片公司经理卡洛斯看到李谕不听音乐,反而端着唱片研究沟槽,于是问道:“濮兰德先生说您很懂科技,我确实有点难以置信,因为我在这边的工厂连个像样的工人都招不到,甚至有人看到机器都要给我打碎。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你这种人才,怎么样,有兴趣加入我的公司吗?” 李谕把唱片放在留声机上,笑了笑说:“实在抱歉,经理,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李谕当然不可能把精力耗费在卖唱片上,说到底留声机终归是娱乐产品。娱乐产品能够广泛流行的前提就是人民富饶,有闲钱才会去享受生活。但现在的中华大地,需要发展的太多,这种消遣之物目前只能是少数有钱人的玩乐之物。 李谕搭上唱针,几秒钟的空转后,播放出了一首交响乐,是莫扎特《降e调第39号交响曲》中的一段。 贾洪林和杨小楼听到真实的留声机声音,大为震撼,疑虑尽消,终于明白这一番操作的结果是什么。 送走同庆班没多久,濮兰德就来叫走了李谕: “快来吧!《京津泰晤士报》的史密斯夫人已经到了,萨道义公使的夫人今天也会出席。” 两人立刻来到濮兰德住处,刚进门就碰见一个高挑女子,她用英文说道:“这就是李谕?” “史密斯夫人眼光真准!”濮兰德笑道,然后又向李谕介绍,“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士就是《京津泰晤士报》主编爱丽丝·史密斯。” 作为一个女人,能在这个时代当上主编,即便是个英国人也很不容易,多少有点本事。何况史密斯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校教育,当时欧洲虽然已经较为开化,绝大部分大学还是拒绝接纳女学生。越是知名的大学越是如此,就比如牛津和剑桥,一直到1920年左右才正式授予女子学位。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当时很多男学员也排斥女同学,有学院的院长就写到过:“一个非常烦人的抱怨是,男学生因为我们的女学生穿着紧身裙坐着露出腿而受到干扰。” 李谕完全想不通,这也能抱怨?该抱怨的不应该是露得不够多吗!? 全靠史密斯夫人的报道,李谕才能这么快提升知名度,他恭敬地说道:“您好,夫人,我是李谕。” 史密斯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谕,转回了中文:“果然不仅年轻,也是高大威猛。” 她中文说得很溜,用词就有点怪了,说“一表人才”还行,结果来了个“高大威猛”。 不过李谕长得有一米八,放到现在可能很正常,在晚清确实称得上小巨人。 濮兰德哈哈大笑:“我就说你不会白来一趟!” 史密斯夫人八成有主编通病,右手手指夹着一支卷烟,这在当时非常时髦,她轻轻吸了一口:“是没有白来。” 濮兰德的家很大,正厅中呈椭圆形摆放了一圈椅子,零散分布的茶几上摆满水果和红酒,布置得很有英伦范。 史密斯夫人拿出一支香烟,递给李谕:“来一支?” 李谕拒绝道:“我不抽烟。” “哦?不抽烟的中国人真是少见。” 在当时很多外国人的印象里,中国人都是抽鸦片的。 李谕淡淡说:“看来史密斯夫人还需要多了解一下中国,不是所有人都抽烟。” “了解中国太难了,我只想了解了解你。”史密斯夫人说。 尼玛! 李谕心中一惊,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撩我!不过他很快明白其实是史密斯夫人中文不够达标,用词不准确的原因。 她徐徐说:“我去过几次天津的北洋大学堂,里面虽然学生很多,却大部分是学政法等科,物理数学等科的学生颇少,你为什么会选择科学这条明显更加难的路?” 她确实看得很准,当时清廷正准备立宪,最吃香的就是学政法的留学生,范熙壬后来也是在日本拿的法学学位。 适逢乱世,的确有很多热血青年真心想着帮大清立宪,希望可以改变格局。但他们万万想不到满清皇族们自始至终压根就没真心想过立宪,事情一拖再拖,直到武昌枪响…… 不过总体来说,当时学政法确实很容易当官,是学子们的第一志愿! 但李谕就不一样了!如果他只是想当个官,以他的学识,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混个大学校长,甚至京师大学堂校长,最少二品顶戴。 不过,那又能怎样? 于是李谕只是随口回道:“人各有志,我喜欢科学而已。” ——这种理由她也没法反驳。 史密斯夫人点点头,继续道:“作为一个儒学大国,你还真是特别。但我还有个疑问,我曾经看过北洋大学堂的实验设备,可以说极为稀少,甚至还有摄影成像原理这种不该出现在大学的实验器具。我很疑惑你是如何写出关于x射线那种即前沿又高质量论文的?” 李谕没想到史密斯夫人对这方面还挺了解,确实小孔成像对于一个大学堂来说有点过于简单了,不过当时管理大学的有几个懂科学。要想让北洋大学堂买实验设备,最起码能说动袁世凯或者盛宣怀。 而袁世凯这种官场老油条,眼里只有“实用主义”,做实验?除非你先给他做出来炸弹! 第三十一章 物理学大厦? 史密斯夫人的问题问在了点子上,当时整个物理学界,最推崇的就是实验物理。 二十世纪初是属于科学大爆发的时代,大佬们都忙着搞实验搞发现。从拿诺奖的人就能看出,早年几乎全是搞实验物理的。 当时的物理学,也正是由这些实验物理学家主导:他们先做出来实验,有了实验现象,然后再交给理论物理学家去推导。 当然,物理学发展到后来,理论物理已经非常强大,李谕也是在这种环境中进行的学业,所以他才能用数学和方程进行缜密推导。 所以,并不是当时的大佬们不行,而是人家没精力也没想去做罢了。 就像普朗克这种理论物理学大佬中的战斗佬,早在1900年就推出了普朗克公式,但这时候还寂寂无名哪! 真的是压根没几个人关注,而且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几年…… 李谕写的也是属于纯理论物理论文,之所以能引起轰动,真的是靠蹭了一波流量。 当时射线确实太热了,加上伦琴作为大v给了推荐,顶尖媒体《泰晤士报》又做了头条报道,相当于上了热搜…… 一系列的撮合下,才造就了现在的情况,李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李谕挺好奇为什么史密斯夫人一个没上过大学的人可以问出这么深刻的问题,先模糊着回答道:“我只是先于别人早一会儿发表,如果没有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某位科学家推导出同样的结论。” “中国人果然谦虚,”史密斯夫人说,“这一点你不必否认了。” 谈话间,《字林西报》记者伍德海(英国人)、《申报》记者史量才到了。 史量才也是中国人,李谕对他印象比较深刻。 濮兰德刚把二人介绍完,英国驻大清国公使萨道义的夫人也进了门。她刚一亮相,李谕就震惊的发现她好像也是中国人! 濮兰德介绍说:“这位是公使夫人武田兼。” 名字也像中国人,李谕正准备找个机会问一下,但她那九十度的鞠躬立刻让李谕确信她其实是日本人。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比利时使馆、荷兰使馆、德国使馆的几名参赞。 濮兰德作为沙龙的主持人,对所有人进行介绍后,做了一番开场白: “非常欢迎各位先生女士的到来,今天大家来的目的一定都是为了采访与认识一下科学界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李谕。他虽然年轻,但是锐不可当,如今已经在学术界有了拿得出手的成就。……废话不多说,我们有请李谕做讲演。” 李谕有点头大,这个濮兰德又给自己戴高帽,不愧是个搞新闻的,说起来一套一套。 李谕看着眼前这些人,除了史量才都是外国人,而且德国、英国、日本之前还是八国联军的主力,自己真不知道给他们说什么,只好又把自己那套求学经历以及之前和濮兰德以及史密斯夫人说的内容又复述了一下,只在最后多说道: “基本就是这样,我并不是什么科学新星,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求学的学子。我想大家最好奇的就是为什么在这么落后的国度会出现我这样的人,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人生来平等,不仅中华大地上可以有,任何一个国家与地区,不论贫穷富贵,都会有优秀的人才!谢谢大家。” 在场的人听后无不动容,不管真情还是假意,纷纷为他鼓掌。 公使夫人武田兼最有感触,发言道:“当年我们大日本国也是穷困落后,我非常理解李谕先生的心情。我认为我国就是通过不断地学习西方,甚至不惜****,尽可能向西方靠拢才有的今天。且我们已经有信心成为更强的国家。” 李谕心想,果然当年很多日本人思想已经非常激进,如果不是一些人挡着,日本真是有可能搞****。 而且现在全世界最膨胀的就是小日本,过几年打赢日俄战争后,激动地几乎要骑到沙皇头上,再造拿破仑未竞的伟业。 李谕问道:“夫人姓氏武田,祖上和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可有联系?” 武田兼确实是武田家外支流传下来,讶道:“你知道大日本国的历史?” “你这么问肯定说明自己也记得本国历史,既然不会忘记自己,你觉得****可能吗?兼容并蓄才是长久之道。” 武田兼陷入了沉思,她从小就进入日本梅花女子学校,极度崇尚西学,不管是西方文学历史,还是西方科学,都热爱异常,否则也不会听说李谕擅长西学而来了。 而且她也是几乎贯彻了完全西化的思想,想要通过嫁给萨道义来变成一个“真正”的西方人。 至于成果怎样,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字林西报》记者伍德海见她不再发言,于是问道:“我有一个问题,先生要做物理学研究,可否听过迈克尔逊曾经的论断,‘物理学的大厦已经基本建成,后人无非就是做一点修修补补罢了’。” 果然被人问到了这个问题!伍德海未来会成为《字林西报》的主编,这次来确实也提前做了功课。 李谕只好说:“那你肯定也听过开尔文勋爵说的,他虽然同样认为物理学基本完备,但还说到,现在物理学美丽而晴朗的天空被两朵乌云笼罩,第一朵出现在光的波动理论上,第二朵出现在关于能量均分的麦克斯韦-玻尔兹曼理论上。” 说到这里,李谕终于感觉到作为一个未来人的优势凸显,哪怕不是学理科的,肯定也知道这两朵乌云发展后的产物:第一朵直接衍生出了相对论;第二朵则完全就是量子力学的开端! 虽然有些人感觉开尔文勋爵的话是一个笑柄,嘲笑他看不到未来科学的未来。 但当时的确因为数学的理论已经颇为完善,牛顿经典力学加上开普勒三定律可以完美阐述宇宙万物运行;后来电与磁发现,麦克斯韦横空出世,又基本完善了电磁学理论。 一切种种让所有的科学家自信心空前高涨,感觉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知晓,没有什么藏在阴影之中,完全站在了上帝的位置。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尔文勋爵依旧能够准确点出未来发展出两大理论的“小乌云”,足以证明他科学素养之深,宛如预言家。 第三十二章 约稿 “您说的这些具体物理学内容我并不了解,不过您的意思总归还是物理学依然有希望,对吗?”伍德海继续问道。 “何止是希望,明明刚开始好嘛。”李谕笑着回答。 “那您觉得当下最有未来的物理学家是哪位?还有,您自己有希望吗?” 这哪是沙龙,李谕感觉就像新闻发布会,他们的问题也太刁钻了吧。 “我不想品评他人或者自己,不过真要说起来,我非常欣赏普朗克教授。” “普朗克?”伍德海思索了一会,“我似乎并没有听过这一位的名字。” “但他终归会大放异彩的。” 李谕和他们聊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借此也让这些人明白自己是真才实学,绝非碰巧写出之前的论文,堵住了许多非议者的嘴。 《申报》记者史量才一直没怎么发言,临近最后才对李谕说:“听闻先生一席话,终于感觉我中国并非无人,科学一途也并未在智力上输于西洋,这是我今天最大之收获。” 史量才现在年龄还不大,只有22岁,几年前就考上了秀才,然后去了杭州蚕学院学习,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理工大学。 他是真正心怀实业报国、教育报国心思的,后来也是他从外国人手里收购回了《申报》,并让其真正发扬光大,最终成了全国最大的报纸。情深深雨濛濛里何书桓就是《申报》记者,到那时候,申报记者的身份已经是非常不得了了。 关键史量才这人不卑不亢,不惧权威,报道非常公正。后来面对蒋校长“我有一百万军队”的威胁,甚至回了句“我有一百万读者”。 但很可惜,他最终还是被蒋校长手下的特务暗杀。 史量才准备向李谕正式约稿:“我们《申报》现在关于科学方面的文章很少,先生是否可以为我们写篇稿件?” 大家都是中国人,李谕立刻欣然接受:“当然可以,内容有什么要求?” 史量才不好意思道:“实话说,我对先生刚才说到的科学名家与成就均知晓甚少,甚至您的文章我也没有看懂,所以才一直没敢随意提问。您就看着写,只要是关于科学方面就可以。” “好的,我明白了。” 沙龙结束后,李谕告诉了史量才自己的地址,就是刚租下的新房子,史量才仔细记下,答应第二天来造访。 这下可好,不仅欠了英国皇家学会的稿件,现在又欠上了《申报》。 瑞士伯尔尼专利局。 刚刚入职的非在编试用人员爱因斯坦先生忙完工作,端起了托人带来的《自然学会会报》,他是从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校友那里听说有篇文章写得不错。 “嗯——,有点东西!” 没多久他就拿起一支笔,在李谕那篇论文上面画了个圈,圈里正是“光量子”一词。 果然大佬的眼光都是同样毒辣。 而他脑海中,则迅速搞起来最擅长的思维实验。最近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诠释光电效应的问题,这个“光量子”假说似乎可以一用。 爱因斯坦的思维也是真独特,能在脑海中构建复杂的实验步骤,并一步步推敲演算。要是普通人闭上眼,脑海中八成都是中了彩票该买什么房子什么车或者一群穿着短裙的小姐姐跳舞吧! 不过他还没思考多久,就被上司递来的文件打断:“爱因斯坦,看一下这个外燃机专利能不能批。” “外燃机?”爱因斯坦问,心中先跑过了一堆不可思议的感叹号。 “是的,重点关注一下它的安全性问题。”上司说完就走。 爱因斯坦无奈地终止了自己构建的思维世界,继续他的人生第一份工作。 晚上,李谕回到庆亲王府,奕劻和载振已经知道了李谕第二天搬出去的消息,专门给他设宴欢送。 奕劻举起酒杯:“这段时间有小先生在府上,本王收获良多,以后务必还要多来。” “王爷放心,我住的地方并不远,定会常来府上。” 毕竟是清末,认识点高官相当于买个保险。 奕劻吩咐管家端上来一个盘子,盘中放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钱小先生收下吧。” 李谕摆摆手:“王爷已经给过一百两,再给就太多了。” 小王爷载振说:“先生赶紧收下,以后还得多向你请教。” “是的,不必客气。”奕劻笑呵呵地说,“载振过几个月会去英国参加英王的加冕典礼,你对英国了解比他多得多,许多尚需向你请教。” “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 李谕收下银票,刚才也只是故作谦虚。反正庆王府有的是钱,这一点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对,应该是九牛一细胞。 但经他这么一说,李谕才想起去年(即1901年)在位时间长达64年的维多利亚女王刚刚去世,时年已经61岁的王储爱德华终于当上了英王。 这位英王从小就是个放荡不羁的主,当然,他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并不是当了最久王储的人。 李谕穿来的那年,在位70年的伊丽莎白女王刚过世,查尔斯王子登基时已经74岁…… 倒是李谕还真不知道大清也派了专使去参加爱德华七世的加冕典礼,难怪今天载振一副兴高采烈跃跃欲试的样子,刚进门就听见他在那锻炼口语。 翌日,李谕来到东厂胡同,瓜皮帽崔老三正在门口指挥人搬走两尊石狮子和下马石,这种东西不能放在寻常人家门口,要是有人举报,绝对是可以杀头的罪过。 “呦!李爷,您来了,快进来看看,屋子我都收拾好了!” 崔老三殷勤地带着李谕进了宅子大门。 这是座标准的北方小院落,坐北朝南,大门开在宅子的东南角。 进门面前就是照壁,往左转是个通道,左手边有三所房子,这就是所谓的外院。 往前几米,右手边有个垂花门,区分了宅子的“内”与“外”。所谓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里的“二门”,就是这个垂花门。 进了垂花门,里面就是大家印象中的“四合院”构造,但这座内院里只有东西和北面有房子,一共五个屋子:北面是主房和两个耳房,东西两面是厢房。 整个内院被一圈抄手游廊连接起来,非常规整。 对了,进宅子大门时如果右拐的话,还有个门,进去是个南北向狭长的走道,平行于东厢房的后面,走道东边也有三间屋子,一般可以作为厨房、仆人居住的地方。 数了数,确实是24间房,如果用现代话说,就是10个独立屋子。 李谕看了一圈,心中比较满意,这钱花的值啊! 第三十三章 顺手文章 房子里桌椅一应俱全,用料也都颇为考究。 李谕自然住在了北面主房,反正现在就他自己,直接就把东厢房当做书房。 此刻,李谕坐在书桌前,摊开剩下的稿纸,开始冥思该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发给《申报》。 很明显《申报》是一份新闻报纸,主要面向的不是专业群体,而是广大百姓,所以一上来就写太专业的东西肯定不行,还有可能被人当做胡说八道。 但科普如果写得太简单了没有意义,写得太深入了又不是一篇文章就可以解决。 李谕想了小半天,也没想好该写什么,于是顺手拿起昨天从史量才那要来的最近几期《申报》看起来。 他现在看繁体文已经非常流畅,小时候又练过几年软笔书法,写繁体字也没有任何问题。 看了两期报纸,李谕终于从一篇报道中找到了灵感: 这是一篇关于两个村子为了争夺一处风水较好的山头作为村子坟山而械斗的事,文中最后提到有不少村民因为械斗受伤后伤口长疮,连郎中都救不回来,进而有许多人死去。 后面社论表达的意思主要是村民不该为了一点小事而伤了邻里和睦,至于提到伤口烂疮坏死,则更多是想提高事态严重性以警醒百姓。 不过李谕却从伤口烂疮立刻知道了绝对是感染所致。 村民们械斗自然用的都是平时干活的锄头、铁锨,村里这些东西平时什么活都干,不仅用来锄地,家里的粪坑堵了也是直接拿来通。 李谕小时候是在村里住过的,记得老人说以前的老旱厕都是通着猪圈,拉的大便要是猪吃不完还会锄到地里。牛粪、马粪自然也是不能浪费,都锄到地里施肥。 郭德纲曾经在相声里调侃于谦父亲王老爷子家里自己种菜,只用自家拉的粪施肥。其实以前村里哪有化肥,粪便真的就是最好的农家肥。 健康、天然、方便! 但是这种沾满粪便与细菌的东西拿来械斗,如果打出伤口,是非常容易感染的。 以前蒙古军队弓马打天下,就会把箭头涂毒,所谓的毒,其实就是把箭头蘸一下粪便。这样就会导致中箭后伤口非常容易感染,小伤也会导致士兵丧命。 而当时的人们根本不知道粪便中还有细菌这种东西,甚至当时的西方也是刚刚认识到细菌会导致疾病。 李谕决定就从这里入手,详细讲讲消毒的重要。 毕竟涉及到外科创伤,消毒是极为重要的。晚清这种时代,如果消毒不及时导致感染,的确是没什么办法。 抗生素神药青霉素的批量应用起码要40年后的二战时期。 李谕也看过很多穿越文写现代人回到过去立刻研究生产青霉素,其实这真的过于艰难了。 首先找到菌株就不容易,然后如何提高单位产量才是真正的大难题。 1928年弗莱明就已经发现了青霉菌,但他自己都没能分离出青霉素。 直到十年后的1938年,德国化学家钱恩翻到旧书堆中弗莱明的论文。然后他们的团队花了数年,并且配合军方,用了无数小白鼠,做了无数次试验才提高了青霉素产量,并得到了青霉素结晶。 一直要到1943年左右,青霉素才能够开始批量生产。 简单点说,想提纯青霉素,需要一定的运气、大量的试验,别说菌种了,光那些小白鼠都不知道去哪找。 所以说,现在想要对付感染,唯一的办法就是预防,尽可能在一开始就避免伤口感染。 李谕在纸上写下了现代医学最常用的几种消毒用品:医用酒精、碘伏、碘酒、次氯酸钠、苯酚。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医学知识,高中化学就学过。 然后李谕一一排除,只有医用酒精可以用。另外四个虽然效果都更好,但清末的寻常医馆显然没有条件去搞这些化学制品。 而医用酒精只是浓度高了一些,本身的制备方法和酿酒区别不大。 也千万别小看酒精消毒这个现在常识到不能再常识的事情,实际上直到两年后,也就是1904年,人类才认识到酒精可以消毒。 有了这个主题,李谕立刻才思如尿崩,很快写下了文章。 首先他呼吁所有的医馆一定务必做好清洁,多用肥皂搞好卫生。如果涉及到外伤处理,更要保证伤口的清洁。李谕不厌其烦地详细介绍了巴氏消毒法,操作起来也很简单,只需要将器具在沸水中加热一下就行。 然后写到可以用高浓度酒对伤口消毒,他着重强调了高浓度,生怕医馆直接用寻常白酒招呼。当然,这样做会有很强的刺激与痛感,不过谁叫没有碘伏哪!疼点总比丢了命要好。 为了提高可信性,李谕还编造了一些消毒和没消毒的例子去对比,反正后世这种事多了去了,也说不上编造! 文章写起来很快,李谕两个钟头不到就完成了。 看似都是常识,但对于当时来说,可都是近一二十年里最新的科研成果哪! 实际上,认识到疾病是有原因的,已经是当时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早些年,不论东西方,很多人都以为得病就是招惹了鬼神,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巫师巫婆和神棍搞各种驱魔了。 写完文章,李谕用力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去金鱼胡同找到了此时还在摆面摊的东来顺创始人丁德山。 真别说,李谕吃了他的面才知道什么叫手艺。今天心情好,李谕要了一碗羊杂面另外还加了一大盘羊肉。 打着饱嗝回到住处时,李谕正巧看到史量才也到了。 李谕把文章拿给他,深度不大,史量才完全看懂了,只是问道:“这样真的可以?” “绝对没问题!我怎么可能拿人命开玩笑!你放心,在租界的医院里洋人医生都是常规操作。”李谕肯定道。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史量才感谢道,“没想到先生也有一颗医者仁心。” 李谕哈哈笑道:“你这就过奖了,我可不懂医学,只是对于微生物略懂一二。” “微生物?” “额,这就不太好解释了,总之,信我的没错!” 第三十四章 大V加持 “放屁!” 庆王府里,奕劻用力拍着桌子,“简直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李谕今天在给庆亲王讲生物起源的进化论,也是当时超级火热的理论,不过奕劻显然根本无法接受。 “我怎么可能是从猴变来的!?我哪有毛脸雷公嘴的样儿!” 好嘛,奕劻直接把西游记里对孙悟空的样貌评价带出来了。 “王爷冷静点,您不相信可以理解!这是多少万万年进化的结果,但的的确确是现在西方最先进的理论,您要是学明白这个,就是当今学术顶尖人物。” 李谕一顿漫无边际的虚假吹捧,才让这位老王爷安静下来。他要是知道后来最新的研究都证明人是从鱼开始进化来的,恐怕要疯了。 “真是猴变的?” “是的!”李谕用力点点头。 奕劻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想摸摸屁股,终究还是忍住了。 李谕接着说:“要不西洋现在强大,他们知道的比咱们多啊,王爷要是多学点科学,肯定非常有用。” “好像是那么回事。”奕劻说。 “还有,王爷,不仅您,就是英国国王、德国国王、俄国沙皇,那也是猴进化来的!” 奕劻听到西洋的国王们也都是从猴过来的,心里顿时平衡许多。不管如何,今天真是学到个不得了的大知识,明天可有的和荣禄吹了! 李谕趁热打铁:“王爷,正好《申报》找我约稿,我写了一篇关于如何消毒并保证受伤人士更好痊愈的文章,要不你也写上篇小文,遥相呼应。” “《申报》?我倒是有看过,让我写什么?” “您就说‘此法效果极佳,准备在京城光做推广’。王爷放心,这绝对是件大好事,以后百姓肯定对您止不住地称赞!” 这才是李谕的真正目的,要想真正推广消毒的理论,还是得有大v支持。 现在医馆和百姓可不认识李谕,但是一听“庆亲王”的名头,肯定就相信了。 奕劻听得很满意,他虽然贪,但越是大贪官反而越想留个好名声,小心思完全被李谕拿捏。 “嗯!就这么办!瑞征,给我拿笔来,我要手书小先生的此番妙语!” 有了奕劻的加持,李谕发在《申报》的文章果然引起了广泛的重视。 也多亏史量才心思机灵,把奕劻的评语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加重加粗!让读者从最开始就能够在心里建立信任感。 广州城,宝芝林。 黄飞鸿正在给黑旗军统帅刘永福展示五郎八卦棍。 曾经叱咤风云、援越抗法的刘永福,早就对清廷失望透顶:明明可以打胜的仗,清廷竟然不让打胜,实在无法接受。 如今他对清廷镇压起义的调令都表现得非常消极,几乎不采取行动。——反正他本身就是反清起家然后被招安的,清廷也拿他没什么办法,逼急了人家大不了辞职不干。 没了军务烦身,平日里刘永福四处散心,喝茶饮酒,倒是快活。 他和黄飞鸿的关系很好,当年刘永福身受重伤,是黄飞鸿救了他。 刘永福非常感激,聘请了黄飞鸿为军中技击总教头,颇有点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的味道。 黄飞鸿还因此得到了时任两广总督张之洞提写的“医艺精通”的匾额,在广州一带名气很大。 当然,黄飞鸿也是有真本事,医武双精。 他是洪拳大师,不仅有出名的佛山无影脚,而且各种刀法、棍法、拳法样样精通,绝对的武术大师。而且人家实战能力极强,曾经创下一人击退十几人的壮举。 他在医学一道则主要是跌打损伤之术,黄飞鸿医德又好,一点都不藏私,向社会公开了自家跌打酒浸泡方法和防暑凉茶的配方。 一套棍法舞毕,刘永福鼓掌道:“有段时间不见,飞鸿的技艺又精进不少。” 黄飞鸿笑道:“我不过是小打小闹,提督指挥千军万马阵前杀敌才是真英雄。” “提督”是刘永福曾经在越南抗击法军时的职衔,也是他最光荣的时刻,私下里颇为喜欢这个称呼。 “好汉不提当年勇,都多少年的事了!”刘永福端起茶水喝了口,“怎么样,听说你现在帮着烟民戒烟,效果如何?” 黄飞鸿无奈道:“你看后面那根柱子上的痕迹,我都绑住他六天了,只要再坚持几天肯定能去了烟瘾,但是他娘却看不下去了,说什么也不戒了,硬生生带回家去!功亏一篑,哎。” 刘永福说:“你还是不够狠,如果在我军中有人敢吸大烟,我保准打得他下辈子也不敢再碰!” “提督确实雷霆手段。” 黄飞鸿坐在刘永福旁的椅子上,卷起袖子也端起了茶碗。 正好梁宽走了进来,给两人问过好,把一份报纸递到了黄飞鸿面前,“师傅,今天报上有篇文章看着挺有意思。” “什么文章?” 梁宽指着申报说:“你看,有个庆亲王都说好的消毒办法。” “庆亲王?”刘永福也凑了过来。 黄飞鸿仔细读完文章后沉思一会:“文末署名李谕的似乎是位杏林高人,如果真如文中所说,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来宝芝林看病的绝大多数都是外伤患者,黄飞鸿虽然已经非常注意卫生,但依然有不少患者会再次出现化脓的现象。 “梁宽,你去酒厂给他们说一声,就说宝芝林订三坛烈酒,让他们多蒸馏几遍,越烈越好。” 梁宽咽了口唾沫:“那还能喝?还不烧穿了肚皮?” “谁让你喝了!当然是拿来消毒!”黄飞鸿笑骂道。 刘永福啧了一声:“听人说庆王爷是个官场老混儿,平时不爱管琐事,怎么有兴趣在报纸上发文。” 黄飞鸿看得很明白:“当然不是他写的,我看就是报馆想奉承奉承。” “奉承奉承?里面提的方法靠得住?” “肯定靠得住,不然报馆拍马屁不就拍到了老虎身上!” 刘永福哈哈大笑:“飞鸿你这眼力劲提升不少。” 黄飞鸿说:“我也并非不懂,这些年多少还是接触过租界里的医院,的确是有消杀之说,试试总没错。” 第三十五章 医生? 离开了王府,最大的麻烦就是吃饭,李谕现在每天都要去金鱼胡同吃地摊。一大早锻炼完身体,就跑步来到丁德山的面摊。 今天人不多,还看到了第一次在面摊旁见过的魏公公。魏公公身旁有个中年男人,魏公公对他似乎挺尊敬,一直点头哈腰。 李谕往前走了几步,丁德山立刻指着他说:“公公!过来的就是您要找的李谕!” 李谕一愣神:找我?为什么一个皇宫里的太监要找我? “呦,竟然是个年轻的小生!”魏公公笑呵呵地迎过来,“李爷早!给您介绍一下,这边的是我们刘老爷,是他要找您。” 李谕并不认识什么刘老爷,不过既然魏公公对他这么客气,又称其为“老爷”,似乎是个当官的,于是客气道:“见过刘老爷。” 刘老爷拱了拱手,也很客气地说:“有礼了,在下不过区区一个挂名的七品小官,在京城里可称不上老爷。” 李谕感觉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大名气,都能有当官的粉丝,于是问道:“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刘老爷顿了一下,笑着说:“我也是这个……多少沾点边的一位杏林中人,今日有事特向阁下请教。” 原来他误会自己是个郎中了!不过想想也是,《申报》的文章内容的确是关于医学方面。 李谕说:“实不相瞒,在下并不是什么郎中,只是对消毒消杀有一点浅薄的认知。” “那就对了!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阁下似乎是在洋人地界上呆过?” 李谕点点头:“是的。” “太好了!您肯定也是去过洋人的医馆,正好可以对我那指点一二。” 李谕心中思忖:是个郎中,又是个官,难道是太医? 刘老爷继续说:“不知阁下可有空去本人馆中一坐?” 李谕想了想说:“好吧,你的医馆在哪?” 毕竟是因为自己文章而来的第一人,多少还是要负责一下。 刘老爷立即高兴道:“不远不远,就在地安门外的方砖厂胡同。” 说走就走,李谕要了两个贴饼子,边吃边和他一起过去,倒是魏公公并没有一起跟过来。 方砖厂胡同在今天的南锣鼓巷里,上大学的时候,每每有同学来北京找自己玩,李谕都会带他们过来尝尝小吃。 好吃不好吃的无所谓,反正一看那人山人海的,气氛就先上来了。 如今的方砖厂胡同自然也是融入南锣鼓巷,成为了商业街,胡同里据说还有家谢霆锋都去吃过的炸酱面。但在清代,这里真有个名副其实的砖厂,专门烧制皇宫御用的方砖。 李谕两人刚到刘老爷的医馆,就看见门口有个老汉带着个瘦瘦的小男孩等在门口,看衣着就知道是穷苦人家。 老汉远远看到刘老爷过来,竟然直接冲过来跪在地上,哭着说:“刘老爷,您可来了!行行好,就留下俺孩子吧,实在是养不起了。” 刘老爷有些不快:“我都说了,是老天爷不赏这口饭,你的孩子太瘦了。” 老汉使劲抓住他裤脚:“他还小,只要吃上饭,就不会这么瘦了。” 刘老爷挣脱不开,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给我验验。” 得他这句话,老汉连忙爬起身擦擦眼泪,把孩子拉到了刘老爷身前。 小男孩有点怯生,但是饿得没什么力气。刘老爷绕着他看了一圈,然后突然来了一个……一个掏裆! 我去! 李谕看得眼珠子都差点窜出来!刚才还以为是他善心大发,要给穷孩子看病。 现在李谕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哪是什么郎中! 分明是个专门给人净身的刀子匠!而且还是做得最大的两家之一的小刀刘! 没想到第一个因为消毒文章找到自己的还真是个干外科的! 但这也太……太离谱了吧! 不过当年那医疗条件,净身的死亡率确实高得吓人。 比如明朝天顺年间就有个详细的记载:湖广贵州的镇守太监一次精选了俘获的幼童1565人,净身后呈送朝廷,结果死亡了329人!死亡率高达20%! 清末的医疗水平比起明朝也好不到哪去,小刀刘这些专业刀子匠唯独的优点可能就是会提供几个月的医疗照看,尽可能降低一下死亡率。 其实当时宫中也有专门的净身机构,是内务府的慎刑司。看过清宫剧的可能听过它的大名,不过大都是看他们如何细细地折磨宫女或者宫斗失败的妃嫔。 但其实慎刑司除了管上三旗发生的小案子,主要还是管理太监,对待宫女倒是比较宽容,最多驱逐。至于妃嫔,打死他们也不敢审讯,那是只有皇帝和皇后才有的权利。 慎刑司净身的手法还不如民间的刀子匠,所以绝大多数太监还是选择来手艺更好的刀子匠这净身。 而京城中最赫赫有名的刀子匠,就是小刀刘和毕五。他们二人每年都会为皇宫送去约160名优质太监。也是因此功劳,内务府才赏给七品顶戴。 话说刀子匠还会留着切下来的部分,叫做“宝”。以后万一哪个太监发达了,都会回来找他们赎走,以便将来死了一起下葬,毕竟没有人想下辈子还当太监。哪怕九千岁的魏忠贤也不想! 难怪刚才魏公公对他这么客气,八成那一刀就是经的小刀刘的手。 咳咳,此魏非彼魏啊! 小刀刘验完后对老汉说:“孩子还凑合,要是回去能找个保人,这事儿我就能接。” 净身也要花钱的,手术费就要6两。如果加上进宫前置办的靴帽袍褂,以及疗养、饮食、康复等费用,几十两都不止。 可净身的基本都是穷苦人家,根本没钱,一般都会赊着,等以后慢慢还,所以就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作保。 老汉抹着眼泪说:“谢刘老爷!我这就去找保人!” 老汉带着孩子走后,小刀刘转身微笑着对李谕说:“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然后指着院门说,“进来坐坐吧。” 李谕一听这话立刻感觉裆下一凉。 这尼玛太恐怖了吧!鬼知道里面会看到什么! 第三十六章 腐朽的时代 小刀刘也算是个“手艺人”,家大业大,光用作净身的院子就有两进。当然,他自己并不住在里面,要不天天鬼哭狼嚎的谁也受不了。 他们这一行都是祖传手艺,只在本家里传。 进了门,小刀刘的儿子正在水盘前洗手,手上还有血迹。他看到两人后,起身擦着手说:“爹,屋里的不成了,二茬切得不好。” 所谓“二茬”,就是第一刀切得不彻底,又长出来肉芽,内务府核验不通过,打回来还得挨一刀。不过看样子这一位很不幸,伤口感染严重,人都要不行了。 小刀刘说:“给他家里说,人带回去。要是保不住,馆里贴给15两银子。” “知道了。”他看到小刀刘身后的李谕,随口道,“这一位年龄不合适了吧。” 小刀刘一脚踹在他身上,“滚一边去!这位是李爷,来给咱们提点提点的。” 小刀刘的儿子连忙哈腰道歉:“馆里平时外人来得少,实在对不住!您里面请。” 李谕和小刀刘走进房,侧面的柜子上摆着许多小盒子小瓶子,也没敢仔细瞧。 “李爷,实话说,最近这种事遇见好几起了,赔银子不说,就担心大家伙怕了,都去毕五那。” 李谕眉头紧皱,屋子里面的卫生条件哪怕作为门诊手术室来说都差到没边。 桌子上摆着的刀具也是颇为简陋,旁边放着一块磨刀石,还有一个较大的火炉子。 小刀刘见李谕没说话,继续道:“李爷您看如何改进,过几天有个孩子要送过来上架子,是德公公亲自选的人,我可不敢有差错。” 李谕只想尽快离开这,于是说:“要改的东西太多了,首先所有的床单用了马上洗,怎么还能带血!环境也要多用酒精消毒,不对,你这里至少要上次氯酸钠或者苯酚。还有手术刀具,太落后了,也要换,同样的手术怎么能一个人搞两次!” 小刀刘用心听着,然后说:“您说的绿纳,是干什么的?刀具我确实听说洋人有更好的,毕五就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套,锋利异常。” “洋人的医院里很常见,你可以去找他们要。” 小刀刘说:“我去过洋人的医馆,人家一听我是干这个的,直接把我赶出来了。” 李谕想起现在京城里两家西医医院都是教会建立,一座在安定门内大街,是美国基督教长老会建的,主要做妇幼专科,后来取名道济医院,就是今天的北京市第六医院。 另一座在东交民巷,美国基督新教卫理公会所建,叫做同仁医院,今天同样健在。 两座医院算得上是京城里最早的西医医院,协和医院还要十多年后。 医院再怎么说都是救人的,强行坏人身体,他们肯定不干。 李谕叹了口气,不管也不行,他没有能力立刻阻止太监制度,于是说:“好吧,我去帮你问问。” 小刀刘高兴道:“多谢李爷,听说您和洋人很熟,以后一定厚礼相送。” “不必了,我有事,先走了!” 这里面李谕是一刻不想多呆,打完招呼,出门就溜。 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向路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瘦男孩的穷老汉。 按着路人的说法,李谕一路来到了安定门附近,在一家药铺前看到了老汉爷俩儿。 男孩蹲在路边抱着半罐子糖,手里还拿着个干瘪的馒头。或许是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不住往嘴里塞糖。 老汉则在一旁哀求药铺老板:“林老爷,好歹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您就照顾照顾!” 药铺老板不太乐意:“老王头,不是我不帮你,我的药铺今年也是刚缓过来,哪有闲银子。” 老汉带着哭腔继续道:“你不收孩子当徒弟就罢了,我都被逼到这份上了,说什么您也该搭把手!十三年前你落水的时候,是我救了你啊。” 药铺老板不满道:“少拿这事压我!前段时间我可给了你们不少饭,没有我,你们早饿死了!我给的够多了,以后别来找我!” 药铺老板绝然地返回屋里,老汉还想上前求情,却被一个壮汉推倒在了地上。 男孩顾不上吃糖,立刻扑过去扶老汉。 李谕也抢过来帮着扶起他,老汉看到李谕,想起来刚才在小刀刘馆前见过,拉住他的手:“您给刘老爷说,我肯定能找到保人。” “我不是刘老爷的人,老伯,您再大的难处,也不该让孩子受这罪。” 老汉叹着气:“我也不想,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谁想断子绝孙!但实在没办法,活着总比死了强。” 李谕摸了摸身上,有十来两银子,都塞到老汉怀里:“这钱你拿着,至少今年可以撑过去。” 老汉一愣:“您这是?” “留着用,别饿着孩子,也不要再想净身这事。” “您真是活菩萨!”老汉拉着孩子一起跪在李谕身前,“快给活菩萨磕头。” 李谕一把扶起他两人,“不必如此,我叫李谕,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去东厂胡同找我就行。” 老汉擦着眼泪,一天之内大起大落,激动坏了:“东……东厂胡同?” 两百多年过去,没想到东厂胡同竟然余威仍在,李谕立刻说:“我不是刀子匠,而且,东厂是前朝的事了。” 老汉说:“我知道!东厂胡同住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老爷您也是大富大贵!” 李谕聊了几句就让他们回家去了,老汉家住安定门外,晚清时候这里很荒凉,住的都是穷人家。乐文小说网 老北京的城门都有说法,九门走九车,安定门走的是军队,但是寻常里更多走的则是粪车。 有句老话,“安定门,三道坎,粪厂、窑坑、乱坟岗”,可想而知当年这里的荒凉程度。 从后来保留下的地名也能看出,比如泔水桥,就在安定门外大街。 就连现在的青年湖公园当年也是个窑坑。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安定门外存在着许多的粪场子,许多运送腌臜之物的都会集中倒这边,只不过毕竟听着走兵车更提气吧。 老汉千恩万谢后,才带着男孩走出安定门。 此时正好从李谕身边过去一辆宫中的粪车,慢悠悠朝着门外走去,李谕站着一动没动,那股远去的恶臭味道像极了这个腐朽的时代。 第三十七章 新论文 忙完了这件糟心事,李谕来到同文馆,准备托丁韪良买点科学书籍。同文馆藏书楼里的书他早就看完了,实在没什么新营养。 丁韪良很乐意帮忙:“要哪些方面的书?” “随便喽,只要是最前沿的就行,还有那些科技方面的杂志最好也买一些,英国的、美国的、德国的,多多益善。” “这件事倒是简单,我也在考虑为京师大学堂的开设增购书籍,作为一所优秀的大学,图书馆的藏书量怎么能少。之前我已经递给了管学大臣一份书单,许多已经在路上,无非再加一些。” “太好了!” 这下子李谕又能省不少钱,毕竟当时买外文书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天价,一本英文原版书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动辄就要五六两银子。要是买上二三十本,他就可以宣告破产了。乐文小说网 “还有一事,英国皇家学会今天发来了正式约稿函,抬头写的名字就是要找你。” 丁韪良从桌子上抽出一份电报,“落款是哈金斯会长。” 李谕看了看电报,用语颇为礼貌,是当时最流行的英伦绅士风格。 其实这几天,李谕心中也一直在思考该给他们投一份怎样的稿件,思来想去,感觉还是从热力学下手比较好。 热力学也是现在的大热门,开尔文勋爵最出名的成就就是热力学方面,毕竟热力学温度单位就是开尔文。 普朗克一开始也是研究热力学,甚至他博士毕业论文就叫做《关于热力学第二定律》。 当时欧美的大学,只要是教授物理课程,肯定着重去讲热力学,对于学校以及教授水平的评价也会侧重这个领域。 况且正值第二次工业革命热潮,对能源方向的研究可谓如火如荼,各种热机层出不穷。 回到自己住处,李谕再次坐到了桌前。 热力学是个大课题,他照例在纸上列出了几个方向,突然灵机一闪:自己何不就写热力学第二定律! 虽然早在半个世纪前,该定律就由开尔文勋爵和克劳修斯分别提出了表述。而且很快克劳修斯还创造性地提出了第三种表述,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熵增原理,也就是万事万物都会向着混乱发展,“熵”的意思就是混乱,熵增即混乱增加。 但当时的理论还只是停留在宏观领域,或者说仅仅只是局限在热力学领域。 然而现代人早就明白,熵增原理堪称宇宙终极法则之一。 他完全可以把熵增原理进行深入扩展,正好五年前(1897年)约翰·汤姆森已经发现电子,科学界终于开始真正地对微观领域建立认知。 李谕准备把熵增原理直接扩展到微观,不仅如此,他还大胆地将熵增原理引入生物领域、乃至刚刚因电报电话兴起的信息论。 实际上这项工作要到四十年后才由薛定谔开始,而且薛定谔只是把熵增原理引入了生物学。是后来的发展慢慢刷新了熵增原理的伟大。 李谕不仅给出了以上理论,也做出了数学推导,这是他的强项。反正热力学第二定律当时的科学家已经形成共识,缺的正是延伸发展。 此时李谕也深刻感受到自己穿越时莫名带来的计算器的强大:算起来真是太快了! 别看只是一台小小的计算器,如今每个人都有,价格也不贵,但这东西是货真价实的现代科技结晶!因为里面有芯片,虽然只是很初级的芯片。但芯片是什么,是集成电路!妥妥的第三次科技革命产物。 差不多半个世纪后世界上的第一台计算机,占了几个屋子的庞然大物,只不过是真空电子管结构,集成电路一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才慢慢出现。 当然,它也只能做做计算,节省节省时间,不过对于做科研来说,已经是时间大杀器,不仅算得快,而且算得准。 李谕花了一整天,才写好初稿,详细核对一遍,准备第二天誊写后寄出。 其实今天晚上他就可以誊完,但习惯了电灯的人,实在是难以习惯微弱的蜡烛光。 他从小就爱惜视力,作为一个读了接近二十年书的人,竟然不是近视,也算是个小奇迹。 好在没有电灯网络后,倒是有了每天早睡早起的习惯,真是养生啊! 李谕刚准备睡觉,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心中纳闷,才住进来没两天,就有串门的?邻居们真是太热情了! 李谕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中年人,后面还有一台小轿。 “您是?” 中年人道:“冒昧打扰,我们就住隔壁,老爷回府看到这座宅子住上了人,就好奇问一下。” ——也难怪人家好奇,这年代谁有胆量住死过十几口人的宅子! “无妨无妨,在下李谕,以后邻里之间还要多多关照。”李谕客气道。 “李谕?” 轿子中的人惊呼一声,掀开帘子走了下来,“你就是李谕,可是庆亲王府上的李谕?” 敲门的中年人忙加了一句:“这位是我家老爷,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荣中堂。” 竟然是荣禄!差点忘了他就住东厂胡同。 李谕连忙回道:“见过荣中堂,在下正是在庆亲王府上的李谕。” 荣禄哈哈大笑:“百闻不如一见,最近这段时间庆亲王总是拉着我要给我讲西学,不听他还不高兴。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府上请了个叫做李谕的西学行家,今天总算见到了。” 李谕也笑道:“庆王爷现在对西学还是很上心的。” “可不是吗,他是有样学样,今天还把太后气得不轻!” “太后?” 荣禄又哈哈笑了几声:“真是想想就有意思,他竟然非说太后是猴变的,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啊!?”李谕下巴都快惊掉了。 旁边的管家也忍不住笑出声:“王爷是开玩笑吧?” 荣禄说:“哪是开玩笑,他在那据理力争,气得太后直接把他轰出来了。” “这……” 李谕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王爷难不成是老顽童!才学了个皮毛就敢说太后是猴变的,起码先弄明白演化论也好! 这下完犊子了,要是太后知道是自己说的,那岂不坏菜! 第三十八章 来个救星 翌日,李谕又来到丁德山的面摊,刚吸溜了半碗面条,后方传来魏公公和另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哎,你听说了吗,昨天庆王爷竟然说太后是猴子!” “何止啊,钟粹宫的小散子还给我说了,甚至都是从石头里出来的!” “啧啧啧!” “庆王爷说是他府上一个西学教习说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真是什么都敢讲!” 哐当! 李谕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嘴里的羊肉也瞬间不香了。 我勒个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再传下去是不是都要会七十二变了! 晚清的人哪懂什么进化论,之后肯定越传越离谱。 李谕也顾不上吃面,扔下几个铜钱就赶紧来到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王爷!我还没有给您讲完生物演化论,您怎么就直接给太后讲起来了!” 奕劻放下手里的文书,“本王还想找你哪,昨天实在给太后讲不通,其中细节也推敲不过去。但我刚才想好了,今天太后在西苑朝见的时候叫着你亲自给太后讲讲!” 什么!李谕一愣,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要是没点科学素养,让谁也不会相信进化论的! 何况当时进化论本来也不是特别完备,西方还存在一定的争议,就比如开尔文勋爵等人就有很大的非议。 “太后……太后可接触过西学?”李谕试探着问了句。 “西学嘛,宫里并没有什么西学教习,应该了解不多。不过太后睿智远超千万人,任何知识都是一点就通。” 奕劻还真是慈禧自己人,背后也不忘拍彩虹屁。 但慈禧那点本事李谕太清楚了,披个奏折都一堆错别字,指望她懂什么科学! 李谕感觉整个人都麻了。 正不知所措时,瑞征进来通报:“王爷,李提摩太求见。” 奕劻立刻说:“快请他进来,正好今天他也想要觐见太后,你们配合一下,一定要让太后相信本王绝不敢对她老人家有所欺骗。” 李谕眼泪也激动的快要流下来,感觉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提摩太什么人啊,在当时来华的西方人中,影响力绝对排得上晚清第一。 他1870年就来到中国,和晚清四大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关系都不错,还当过曾国藩儿子的英文教师。 李提摩太早年主要是作为传教士在山东传教,到现在山东青州还有纪念他的教堂,并且是当地最大的基督浸信会派教堂。 后来经李鸿章的支持,他又做了不少赈灾、讲学、著书立说的工作。 李提摩太对维新变法的影响也很大,他翻译的《泰西新史揽要》是光绪皇帝桌上重要的参考书。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人士更是视其为精神领袖,极度热衷于他发行的《万国公报》,维新派的绝大部分改革方案也都吸收了李提摩太的建议。xièwèn 而且他热衷教育,十几年前就发表了《七国新学备要》,详细介绍西方各国的教育情况,并建议清朝政府每年拿出100万两白银作为教育改革的经费。 这一次来京师,就是为了申请开设山西大学堂。也就是中国最早的三所国立大学堂的第三所,前面两所即大名鼎鼎的京师大学堂和北洋大学堂。 当然,此人的许多观点还是有很大局限性的,但终究是时代所限:不仅仅是他的时代观念,当时大清的时代观念也过于落后。 “见过总理大人!” 李提摩太给奕劻拱手作了个揖,他是个很懂得外交圆滑性的英国人,许多日常事务的处理学习利玛窦,采取中国人喜欢的方式进行交往。 “主教从山西远赴而来,辛苦辛苦!” 奕劻让李提摩太进入厅中落座,吩咐左右看了茶,“我已经看过你的奏呈,鉴于你之前对教案一事的处理,再加上岑巡抚的奏折,太后必然赞成。” 去年的山西教案,时任山西巡抚毓贤带领拳民打死了上百名传教士,还杀死中国教民及其家属子女1万多人,是当时国内最严重的一次教案事件。 李提摩太在此事的后续处理中出力很大,左右斡旋,让慈禧非常满意。 “总理大人高瞻远瞩,教育事关重大,兴国兴民。”李提摩太很懂得适时加一句。 奕劻道:“太后体恤万民,我不过是尽力帮她老人家分忧而已。” 两人几句官场客套话后,奕劻给他介绍了一下李谕,没想到李提摩太竟然还听说过他。 “原来你就是李谕!我看过报纸,想不到一个精通西学的中国人竟然如此年轻。” 李谕道:“先生过誉,在下还谈不上精通。” 李提摩太对他很感兴趣:“虽然我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你写的论文,不过听说英国皇家学会的会长哈金斯爵士都对你赞誉有加,实在让我无比惊讶。” 李提摩太作为土生土长的英国人,肯定知道皇家学会是什么分量。 “不知道阁下毕业于哪所名校,师从哪位教授?” 李谕尴尬道:“我还没有文凭,正准备报考京师大学堂拿个学位。” “没有文凭?当真不可思议!以你的水平,恐怕用不了几个月,丁总教习就要给你发结业证书,”李提摩太笑道,“要是他不给你发,就来我山西大学堂,我给你发!这事我说了算。” 李提摩太这就要开始挖墙脚。 李谕笑道:“多谢先生关心。” “好了好了,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闲聊,”奕劻打断他们,“今天去西苑,你们一定详细给太后讲讲她为什么是猴变的,不然老夫可真是没脸见太后了。” 李提摩太一愣:“什么猴变的?” 李谕在旁边解释:“王爷昨天想给太后解释进化论,不过好像不太透彻。” 李提摩太哈哈大笑:“王爷放心,你说的并没有错,进化论还能有假。” 李谕心中暗自高兴,有个洋人一起说话,还是地位显赫的洋人,不怕哄不过去慈禧! 奕劻摸着胡须,对自己的安排也很满意。昨天荣禄离开的时候,虽然忍着,但当他转身离开时,整个身子都跟着立马颤起来,肯定是在偷笑。 今天势必要挽回颜面! 第三十九章 突发意外 西苑,仪鸾殿。 户部尚书兼军机大臣鹿传霖正在给慈禧汇报工作。 “启禀太后,今年前六月,经户部统计,田赋共计一千八百一十二万三千一百四十一两,关税共计一千五百万又三十二两,盐课六百零一万又……” 慈禧有点不耐烦:“行了行了,这么多数我哪记得住,你说个总数就成。” 鹿传霖道:“回太后,总数共计四千两百一十二万又一千……” 慈禧道:“好了,说到万数就行,哪有闲工夫操那三瓜两枣的心。” 鹿传霖是个清廉重教的官,回道:“太后,臣执掌户部,账目之数不敢差一厘一毫,是以必须向您详加禀报,这是为朝廷负责,更是为太后负责。” “我知道,户部在你手下我是放心的。”慈禧安抚道。 虽然她平时喜欢用宗室的人,但是这些有能力的汉人大臣还是离不开。 慈禧琢磨了片刻,道:“还别说,赫德干得确实挺不错,你刚才说海关的关税是多少来着?” 鹿传霖对这些数字太熟了,连账册都没看,立刻回道:“回太后,是一千五百万又三……” “哦对,一千五百万,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事关国运的财政大事,老佛爷竟然只是过问了下总数就不再理会。 慈禧侧过头对旁边坐着的荣禄说:“洋人搞的东西真有一套,朝廷有了银子,赔款的事我也安心了,要不我那七十大寿过得都不舒服。” 这话要是后人听见,肯定把她骂死。 ——敢情钱就是给洋人挣的?给得这么心安理得? 当然,老佛爷人家只想着自己过得舒坦就行,除了国家大事,她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响着哪:有了银子自己的西苑和颐和园又可以翻新,圆明园说不定也可以再建起来。 当初甲午战争时正逢她六十大寿,康有为后来到处宣传慈禧为了过寿挪用了海军军费三千万两。实际上康有为确实有点夸大了,他自己本身也没有多少财政知识,鼓吹了个大的数字。 要知道当时的清政府哪有这么多钱,一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七千多万两,总不能拿出来四成都给北洋海军吧,毕竟满朝文武都认为北洋海军就是李鸿章的私人武装,大家伙也都等着看热闹哪! 而实际上,慈禧修颐和园一共花了五六百万两,然后六十大寿的寿典准备了三年,也花了五百多万两。 至于当时支援前线的钱,呵呵,只有不到三百万两。 曾经有人建议慈禧拿出一部分银子支援前线,然后咱们的慈禧老佛爷就说出了那句载入清史稿的名言: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身不欢! 后来因为戊戌政变出逃的前礼部主事王照曾经说过:慈禧但知权利,绝无政见。 概括下就是:专门利己,从不利人;如有利国,纯属巧合,下不为例! 而现在,距离她的七十大寿只剩两年,不知道又得花多少银子才能让她“欢悦”。 毕竟从老佛爷六十大寿到现在,朝廷已经欠了十多亿两白银的赔款,不知道她对这个数字有没有什么深刻认知。 只不过这几年随着关税、商业税、盐税的攀升,老佛爷可能是又有点飘了,感觉全是因为自己功劳至伟。 荣禄差不多算是八旗勋贵中最后一个能干事的,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捞雪花银”的庆亲王奕劻不一样,他心中多少明白现在的情况,但也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于是欠身恭敬着说:“全仗太后识人善用。” 这话让慈禧感觉很受用。 鹿传霖走了没多久,李莲英就来报告奕劻求见。 慈禧没好气得哼了一声:“这个奕劻,他要是再敢说哀家是,是……反正我就有他好果子吃!” 仪鸾殿外,李谕也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晚清权力中枢,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一丝丝的防备。 最头疼的是,今天还是因为一件令慈禧“不欢”的事召见,真是无语到家,自己可不想“终身不欢”。 “庆王爷,老佛爷让您进来。” 说话的人就是敬事房大总管李连英,样貌看起来确实和照片上一样。只不过当时落后的照相技术总会把人拍得比较呆板,但李莲英的眼神一看就很活泛,是个聪明人。 毕竟能在喜怒无常的慈禧身边伺候几十年的人,在揣摩人心一事上,也算是做到了极致。 李谕跟着奕劻和李提摩太进了大殿,先过了一道屏风,才远远看到坐在暖阁上的慈禧。 作为一个马上七十的老人,她的精神还挺好,只是那股岁月的老态遮掩不住。xièwèn 慈禧招了招手,李连英立刻会意,走过去给她端了一杯茶,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因为他的头并不是高昂着的,所以眼神显得很奇怪,一直在四处游离,虽然主视线都放在慈禧身上,但时不时还会观察一眼两边的朝臣。 李谕跟着奕劻行了礼,然后奕劻说道:“太后,这是李提摩太的奏呈,请旨开办山西大学堂,并聘请西洋教习。” 慈禧连奏折都不想看,只是随口说:“这点小事你知会一下就行,怎么还让人跑来了。” 奕劻嘿嘿一笑:“太后,奴才是让他来给您说,太后您……哦不,应该说人都是猴变的。” “啧!”慈禧眉头一皱,“你怎么又提这没边没际的事,是没事可干了吗?” 荣禄在旁边也连忙给奕劻使眼色。 奕劻却说:“太后,奴才的意思,是不敢对您有任何欺瞒,更不敢随意编排您。所以奴才把府上的李谕也拉来了,还有李提摩太,他们都是懂西学的,不信您可以问问。” 慈禧眼神瞄了一眼,“你就是李谕?最近庆亲王可没少提起你。” 李谕脑袋都大了,关键慈禧说话竟然只说半句,压根听不出来褒贬,完全让别人去猜。学谁不好,非要学嘉靖这个道士皇帝! “回太后,庆亲王所提的是英国人达尔文的进化论,的确是西方最先进的理论。” 李谕也不敢说猴的事,只能先搬出来个洋人震一震她,“主教也是英国人,一定也知道达尔文先生的《物种起源》。” “不!”李提摩太说,“最贵的大清国太后,达尔文先生的理论也是有缺陷的。” wtf! 李谕和奕劻心立刻沉到太平洋底,瞬间拔凉拔凉: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李谕脑子一闪,坏了!怎么忘了这茬: 达尔文晚年背叛基督教,变成了无神论者,而李提摩太是个正宗虔诚的传教士,如果只提进化论还好,提到达尔文他肯定有点个人偏见! 真是祸从口出! 第四十章 化险为夷 慈禧看向三人的眼神依然不温不火,她淡淡道:“李提摩太,你先说说,怎么个缺陷法儿?” 奕劻脑门上都快渗出汗水,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想要提醒一下李提摩太。 李提摩太自顾自说:“尊贵的太后,演化论本身的推演遵从了科学的方法,但其中的证据稍显不足。” “哦?”慈禧眼光抬了抬,“那就是说哀家,咳,所有的人,并不是从猿猴变来?” “不!达尔文的说法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无非还缺少一些化石佐证。” 奕劻和李谕刚刚掉到海底的心又慢慢浮了上来。 李谕真想让李提摩太去当编剧得了,说个话都要搞上几次转折,诚心找刺激嘛! 慈禧显然也被李提摩太绕了进去:“怎么一会儿对,一会儿又不对?” 李提摩太说:“就是因为它对,所以才不对;也正是因为不对,所以才对。” 这次连旁边的荣禄都听糊涂了:“主教先生,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基督教的教徒,怎么来我大清国几十年,也喜欢打起了佛教的机锋?” “中堂大人,正是因为我作为传教士,所以绝不会对上帝提出质疑;但是经过多年的学习,我相信,进化论也是上帝的旨意,是上帝在最初就设计好了一切,并且给了原初的动力。” 李谕长舒一口气,他的解释虽然非常扯,不过也算是自己把自己都混了进去。 李提摩太是基督教派中偏于激进也多少尊重科学的新教一派。如果是个保守的虔诚天主教徒,恐怕他们今天难逃欺君之名。因为当时对于进化论反驳最激烈的就是教徒。 至于开尔文勋爵等人,则更多是科学上的一些质疑。比如达尔文自己曾经估算过,按照他的演化逻辑,生命的进化发展到现在的多姿多彩至少要十几亿年。而开尔文根据自己最擅长的热力学估算,地球的寿命只有一亿年左右,根本不够,所以才质疑进化论。 当然现在都知道,其实是开尔文的估算出现了更大的偏差,地球的实际年龄在45亿年左右。至于生命,早在30多亿年前就开始出现。 也好在李提摩太不算迂腐,毕竟新教并没有像天主教那样承认教皇,也并没有一个最高的机构。各个小派别们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各种自己的观点层出不穷,也没什么特别的约束。 再加上他是个重视教育的人,二十多年前刚来中国时就大力宣传日心说,对于科学也非常热衷。xièwèn 并且当时的清廷极力反对任何人在学校里传教,所以他今天才会对事不对人。 但慈禧却眉头微微一皱:“这么说,真是猴变的?” 李提摩太笑道:“太后,这是演化,并非猴变的。” “你仔细给哀家说说。”慈禧还是不想死心。 “太后,我也只是在报纸上有过简短了解,至于其中奥秘,实在无法为您解答,或许您可以找一位优秀的西学教习在宫中为您排忧解难。” 慈禧点点头:“你的提议不错。” 慈禧正准备接触各国公使夫人,也学她们搞搞沙龙,开开眼界,聊聊闲天,毕竟让谁在宫里老呆着也受不了。 但要是什么都不懂,在公使夫人们面前出了洋相,可就大大的丢了面子,咱们老佛爷是最爱面子的,这可万万不行!而要想了解了解西方,确实需要有个懂西学的人在身边。 慈禧带着点羡慕说:“奕劻,你算是找了个好的西学教习。” 奕劻道:“太后,这位李谕小先生确实博闻天下、无所不知。” 慈禧看了李谕一眼,李谕魂都差点吓没,看老子干啥,老子可不想进宫! 好在慈禧也摇了摇头,“奕劻啊,你之前说的裕庚,也该回来了吧。” 奕劻道:“回太后,奴才已经派发电报,相信他们已经在做准备。” 还是裕庚的两位女儿更合适。 “这便好。”慈禧想了想又说,“难的今天见着个懂西学的咱们自己人,你叫李谕是吧,哀家倒是想考考你。” “太后但请出题,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李谕心想,还怕你能出什么幺蛾子题目! 慈禧用长长的指甲套拨了拨茶叶,说:“其实之前四格格也多少提到过,说你简简单单用几个水缸就能让戏台的声音变大。最近庆王爷哪,也和我讲了不少他学到的关于天上的事,我想应该就是你教的。那哀家就要考考你了,这天上,有多少星星?” 慈禧只是随口问的,但这种宽泛的问题还真挺难回答。就像一个从没打过篮球的人问乔丹如何打好篮球一样,几乎无从下口。 李谕也只能先泛泛地限定下条件,说道:“回太后,如果用肉眼看,天上的星星大概能看到三千多颗。” 这么说比较严谨,严格讲眼睛能看到六千多颗星星,也就是视星等最低为6的星星。不过有一半在地平线以下,地球是“躺着”自转,南半球的星星自然看不到。 “就这么点?”慈禧显然有点不相信,“你数过吗?” 好家伙,老佛爷竟然多少有了点现代互联网抬杠的路数。 “太后,这是各国科学家多年统计出的结果,当然,如果用望远镜的话,可以看到的更多。” 一提到这事,奕劻也来了精神:“太后,您不是有台望远镜吗。” 慈禧说:“哎呦,差点忘了这事,可惜呀,宫里没什么人会用,就是瞎看,看到过几次月亮,模模糊糊的也不清楚。” 李谕灵机一动:“太后,我可以帮您观测到美丽的土星环……啊,就是镇星的四周有一圈光环,非常漂亮,您绝对喜欢。” 当时人们称呼土星为镇星,因为古人观测发现土星每年都会行经二十八星宿之一,而且好像轮流驻扎于二十八宿,称为“岁镇一宿”,也就是镇星。 慈禧来了兴趣:“绕着星星的光环?听着有点意思。” 观测土星环是天文望远镜最入门的一项,李谕大学期间最擅长的就是天体物理和量子力学,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第四十一章 连锁反应 “这也能看到?”慈禧来了兴致,虽然不知道光环是什么,但是能看到土星也是感觉很有意思了。 其实清廷中早就有望远镜了,乾隆时期就有人上贡过欧洲产望远镜,只不过随着近代的战乱,宫中乱成一锅粥,许多都遗失了。后来故宫博物院曾经整理出来上百支宫廷望远镜,当然有一部分是之后溥仪买来玩的。 老佛爷人生也颇为“坎坷”,大的战事都经历了鸦片战争、中法战争、甲午海战、八国联军,所以挺长时间里对洋人都比较厌恶与惧怕,所以才不怎么待见这些西洋玩意。 李谕说:“太后,您只需要找一台望远镜,选定一个地点放好,我会为您设置好方位,晚上你在我说的时间透过目镜就可以看到迷人的土星光环。” “如此简单?”慈禧讶道。 “千真万确!” 慈禧望向奕劻,发现他似乎也对李谕充满信心,于是对李连英说:“好,哀家就按你说的试试。小李子,你去找找,那台望远镜我记得是让你放起来的。” “喳!” 李连英办起事来动作很麻利,对于宫中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很快就带着两个小太监搬来了望远镜。 李谕观察了一下,是台牛顿式反射望远镜,做工很好,成像效果也比最早的由伽利略做的折射式望远镜好许多。 “太后稍等片刻。” 李谕端起望远镜,对李连英旁边的小太监说:“劳驾几位公公帮我抬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两个小太监看了一眼李连英,李连英也乐得让慈禧开心,于是说:“就按他说的做。” 小太监领命后,抬起桌椅跟着李谕来到大殿外。 慈禧有点好奇,透过窗户往外面看去,李连英立刻给她打开窗户。 李谕把望远镜放在桌上,然后计算了一下时间方位。土星的轨迹并不复杂,亮度也极高,非常容易观测。它位于东南方狮子座的位置,落日后慢慢升高,整夜可见。 李谕很快就设置完毕,回到殿中说:“太后,您在太阳下山后,就可以坐在椅子上,观测到土星美丽的光环。” “这么快?我还以为这劳什子的东西很麻烦。好,哀家今晚就看一看。” 慈禧在宫中确实太无聊了,每天的事情很固定,突然有点新奇的东西也是有点高兴。至于变不变猴的事也先不管了,她对晚上的观星还真有点小期待。 “如果真如你所说,哀家一定有所赏赐。” “谢太后!”李谕自信地说。 其中内心多少有点小小的愧疚,如此简单的一点小事都要赏赐,作为一个通晓现代天文科学的研究生多少感觉受到了那么一丝丝侮辱。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给钱干嘛不要! 出了西苑,奕劻对李谕的表现非常满意,“想不到你还有点诸葛孔明的风采,可以夜观天象!” 李谕笑道:“如果王爷想看,您就找个望远镜,我也可以让您看到。” “甚好!老夫怎么也得整个望远镜瞧瞧。” 李提摩太感觉李谕真有两下子,虽然观测土星光环对他来说也是易如反掌,但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慈禧的问题引申出一个巧妙简单而又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的确脑子要非常灵活。 “你果然如报纸所言!我现在真有点想让你去我的山西大学堂了。” 李谕哈哈笑道:“主教过誉了!” 奕劻还要回总理衙门处理公务,而李提摩太则要去礼部沟通一下学校的事,三人于是各自告辞离开。 李谕先去同文馆找到丁韪良,从他那里要来英国皇家学会的邮寄地址,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他出钱。丁韪良还告诫他不要忘了去汇丰银行取钱,英国那边已经寄过来了稿费。 李谕出门打了辆人力车,正巧拉车的又是当初的车夫,他的业务主要就集中在这一带。 李谕先让他拉自己去汇丰银行,路上途径了几个书摊,生意非常火爆。 李谕好奇地问道:“怎么现在大家都这么热爱读书了?” 车夫边跑边说:“就这两天的事,现在到处的书摊上,各种《西游记》都要卖疯了。” “《西游记》?” “是啊,您没听说吗,太后都是孙悟空再世!” 我滴个妈! “你在前面书摊停一下,我去看看!” 李谕下车来到书摊前,三张桌子中有两张上面摆的都是《新说西游记》。 这是清代刊印的各种版本《西游记》中唯一的百回全本,在《西游记》版本演变中占有重要地位。 只不过面前《新说西游记》的书名上,都多了两个字:“太后”,连起来就成了《太后新说西游记》。 小书贩还不停给旁边的人做着推销:“据可靠消息,太后就是菩提祖师弟子,美猴王转身是也!不仅仅会腾云驾雾,还可呼风唤雨!更厉害的是有火眼金睛,更有三头六臂!要知奥秘如何,尽在《太后新说西游记》!” 李谕拿起一本翻了一下,一股难闻的油墨味熏得差点睁不开眼睛,书的纸张很差,内容印刷质量更差,许多地方模糊不清黑乎乎一片,更别提缺页少页的情况。 一看就是小书庄出的“盗版书”,而且还是赶工出来的残次品。 晚清的小说盗版确实非常泛滥,朝廷也鲜有作为。直到两年后的1904年,《官场现形记》的作者李伯元才成功打赢了第一场关于著作权的官司,但依然没有具体的法律条文可以进行约束。 给予盗版人的处罚很小,仅仅是枷号三日,而且只处罚了书社经理人,并没有触及背后的真正法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清廷不敢,因为书社的法人是日本人。 即便是盗版书,而且价格也不低,依然不时有人掏钱购买,毕竟比起正规书馆的精装本,确实便宜很多。 李谕尴尬得走开,没想到因为自己当初的几句多嘴引发了连锁反应,继而导致了《西游记》的大卖,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只能说也算为四大名著的普及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第四十二章 小德张 人力车拉着李谕到了汇丰银行,李谕让车夫多等一会儿,然后大摇大摆走进了汇丰银行,把存折往柜台一拍,“取钱!” ——收了自己这么多手续费,必须拽一点!况且对方还是汇丰银行,过去未来干过啥龌龊事自己可是心知肚明。 柜员拿起存折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说:“您都要取出来吗?” “没错!” 柜员堆着笑脸说:“如果存在银行,我们是有四厘利息的。而且我们汇丰银行信誉保障,绝不会私吞客户资产。” “不,都取出来!”李谕才不吃他那一套,况且就这么点钱还要动不动往银行跑,岂不太麻烦。 柜员见李谕态度坚决,只好说:“您是兑成银两还是银元?” 这时的银行竟然已经搞起了汇兑一体业务,李谕想了想觉得还是银元更方便,于是说:“都换成银元,装好一起拿上来。” 柜员收起存折,没多久就提过来一包印着英国女王头像的银元。洋钱现在流通性很好,各大钱庄、票号也更喜欢收洋钱,因为规制统一,折算起来比需要称重换算的各种不同成分的散银子方便许多。 柜员说:“您的账下一共71英镑,折算成银元共计253元,您核点一下。” 李谕提起小袋子,估摸着有十三四斤,不过既然是钱,也没觉得重,再来十斤也能拿得动。 李谕也不废话,点好银子就走。 接着就继续坐人力车去了大清邮局寄信,立马花出去10个银元。其实如果可以加急,李谕是真想再加10个银元,但可惜这时候并没有航空件,只能多等等。 回到宅子后,李谕多给了车夫100文钱小费,毕竟陪着自己跑了小半天挺不容易。车夫千恩万谢,恨不得要给李谕当专职司机。 西苑,夕阳西下。 慈禧立刻迫不及待坐到了李谕摆放的桌子前,搭眼一看,果然看到了绕着光环的土星。 “呦!真是神奇了。小李子,你也来看看!” 李连英不敢直接坐下,弯着身子瞧了瞧,说道:“想不到这就是镇星的原貌,一圈环绕,宛若老佛爷的神韵。” 慈禧道:“和哀家有什么关系?” “镇星镇守天宫,岂不就像太后镇守咱们大清国一样。”李连英拍马屁的水平是真高。xしewen “看你说的!” 慈禧觉得很有趣,又拉过来四格格和隆裕皇后观看。 隆裕现在几乎就是守活寡,虽然贵为光绪帝的正牌皇后,但是二人压根见不着面。当然,即使见着了,光绪也不待见她,一直视其为慈禧派来监视自己的傀儡。 几个人围着个望远镜玩得不亦乐乎,都没有想到这东西原来可以看星星看得如此清楚。 四格格还想动手调一下,慈禧连忙制止:“别动,万一看不着就麻烦了。” 只是她们仅仅觉得有趣,看过之后也就当做和其他人的谈资罢了。 翌日,李谕找到濮兰德,准备让他帮忙找点消毒液和手术器具。 刚进他办公室,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几张海关的单子。 李谕立刻联想起奕劻家的吊灯,保不准就是他偷偷抬高了价格,毕竟他是总税务司赫德的人,做点手脚太简单不过。 “李谕先生,今天找我何事?”濮兰德说。 李谕开门见山:“记者先生,我准备帮一位医馆的外科郎中买点消毒液和手术器具,不知道您在医院有没有渠道。” “外科……郎中?你起的名字真是有趣,”濮兰德立刻会意,笑道,“自然没有问题,同仁医院虽然是美国人开的,但我们使馆和他们的关系很好。” “那就有劳先生了,银两上不会少了医院。”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两个使馆的工作人员敲门进来,他们端着两台望远镜,放在了濮兰德的桌上。 李谕说:“白天恐怕看不着多少天体吧。” 濮兰德解释道:“我可不是自己用。昨天庆亲王托我们萨道义公使帮着弄台望远镜,今天还真从仓库里找出来了两台,让我送去王府。” “怎么送去两台?”李谕看了看望远镜,是更新款型的反射式望远镜,从口径上看,倍数应该比太后那台要高。只不过有点笨重,没有西苑那台精致美观。 濮兰德摸着两台望远镜说:“不知道为什么亲王突然对天文学这么感兴趣,一出手就直接给了公使200两银子,都够买好几台了!公使还想着再找找有没有其他望远镜哪。” 李谕尴尬地笑了笑,对于西洋的东西,奕劻确实不知道行情深浅。 白天去庆亲王府显然太早,李谕和濮兰德先到了同仁医院,濮兰德拖着关系弄来两个箱子,“里面是次氯酸钠和碘酒,还有四套手术器材,够他用的了。” 现在碘伏还没有面世,直接用碘酒的危险性和刺激性要稍微高一点,不过对于当时而言也算上乘药品。 李谕刚谢过他,濮兰德竟接着说:“一共20两银子。” 好家伙,真是有够生硬! 而且也太黑了,哪怕算上运费,这么点东西折合下来绝对超不过七八两银子。 不过濮兰德这种人之所以不远万里来到大清国,心里想的头等大事肯定就是多挣点钱。 李谕只好先给了他银子。两个大箱子人力车肯定不行,于是打了一辆马车。 他也是刚知道原来马车也能打,简直就是大清版的货拉拉。 李谕打的是便宜的一种小鞍车,车轮子在车厢的中间,而且门也不是在两面开,而是在前面上车。这种车跑起来比较快,也比较便宜,当然比起人力车肯定贵多了,李谕这一趟就花去了280文。 如果是车轮子在后面、门开在两边的大车,那就更贵了。 不过小车快是快,也是真的颠,此时的大清又没有充气轮胎,马车更没有什么悬挂避震,简直就像坐农村的老式独轮车一般。 到方砖厂胡同时,李谕刚下车就看到小刀刘正在客客气气地和一个大内公公聊天,公公头上赫然戴着三品顶戴,地位不凡。 马车惊动了两人,小刀刘还没说话,旁边的公公倒是先说道:“这不是李教习嘛!” 小刀刘一愣:“公公认识李谕?” 公公说:“那可不!” 李谕也是一脸懵,问小刀刘:“这位公公是?” 小刀刘忙说:“面前的就是大内御膳房掌案,皇后跟前的德公公。” 竟然是小德张! 第四十三章 香水有毒 小德张是个运气很好的太监,入宫才10年,就已经成为了地位仅次于李连英的大太监,甚至还被慈禧赏赐了名字。不久的将来,他将成为大清的末代太监总管。乐文小说网 本来按照雍正定下的“寺人不过四品”制度,太监最高为四品。但是慈禧作为一个女人当政,身边不可能离开太监,于是打破了制度,给李连英赏了二品顶戴,小德张则是三品。 当然,他们和明朝那些一手遮天的权宦比起来,简直不要差了太多。 李谕客气着说道:“原来是德公公,幸会幸会。” 小德张也挺客气,拱了拱手,对李谕说:“是杂家幸会李大教习了,你昨天可是在太后面前出尽了风头。” 李谕问道:“昨天公公也在仪鸾殿?” “正是,不过杂家当时在皇后身旁,你可能没有注意到。” “难怪当时没有看到公公,实在抱歉。” 小德张摆摆手:“杂家可不敢怪罪李大教习,毕竟谁能在太后老佛爷跟前还能显眼不是。而且昨天晚上老佛爷还真用你放好的望远镜看到了天上的镇星,老佛爷高兴得很,说不定这两天就会对你有所佳赏。” 李谕心里一抽,倒不是因为慈禧的嘉奖,而是但凡宫里太监出来传话,只要是喜事,你就必须给他点银子,也就是“闻音见喜”。 李谕虽然不太情愿,还是拿出了十枚银元给了小德张,“有劳公公。” “您这就客气了。” 小德张边这么说着边收起了银元,“都是老佛爷的意思。” 这种事情他早就司空见惯,收得心安理得。毕竟没有李连英的地位,给他银子的朝臣不多,就算给也给的不多。 小德张跟着的隆裕太后在手腕上又和慈禧之间最少差着一个孝庄,所以对他约束很松。 “公公今天来这里做什么?”李谕问。 小德张指了指身后一个不到10岁的男孩,“带个孩子净净身子,好去宫里当差。” 有小德张的提携,他自然在宫里不会受罪,虽然断子绝孙,却有可能大富大贵,在这个时代,说不上坏事。李谕也就没必要像之前那个孩子一样去管。 李谕说:“正好在下给刘老爷带来了一些洋人医院用的东西,立马派上用场。” 小刀刘打开箱子,对里面的柳叶刀异常喜欢,就和小德张们看到自己宝贝儿一样兴奋:“早就听说洋人的柳叶刀像银子一样闪闪发光,今天一见真是寒光尽显!” 柳叶刀是当时人们对手术刀的称谓。虽然此时不锈钢还没有诞生,但是洋人对外科手术的研究已经远远超过大清,他们用的手术刀也要专业许多。 小刀刘用手指试了试刀口,“犀利!”然后对小德张说,“公公,孩子我就带走了,保准干干净净给您。” 小德张应了一声,然后对李谕说:“对了,昨个儿晚上皇后也提到你了。” “皇后?” 小德张点点头:“皇后想托你办点事?” 李谕疑惑道:“皇后让在下做什么?” “皇后对你昨天的表现印象很深刻,从四格格那又听说你在庆王府呆过挺久,是个精通西学的人,所以皇后希望你能帮着调配点香水。” 我晕!也太牵强了吧! 李谕是真有点无奈,这些人啊!似乎对于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的分科压根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西学一个总称。——既然懂西学,他们就觉得你什么都懂。 不过李谕也没法解释,只好说:“公公,在下并没有调制过香水,实在一窍不通。” 小德张根本不听他解释,“那能有什么难的,你连天上的星星都知道,一个小小的香水还能难倒你?” “可我……” 小德张打断李谕:“李大教习,皇后可是很少求人的。要不是各国公使那边都断了供应,也不会找你。” 李谕知道没法推辞,只好硬着头皮道:“那我就试一试,不过效果就不好说了。” 小德张喜道:“你肯定没问题。” 李谕轻叹了一口气,虽然隆裕皇后长得不好看还驼背,但总归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有权有势又很寂寞的女人,难不成现在还想着通过香水之类的东西重新夺回光绪的宠爱吗? 香水在当时的确是稀罕东西,基本都是从国外进口,绝对的高档货。但即便用上最好的香水,恐怕隆裕皇后最后也得哭着鼻子唱:“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难啊! 李谕问道:“皇后喜欢什么样的香水?” 小德张想了想说:“杂家也不懂,只知道是之前英国公使夫人送给老佛爷的,但是老佛爷不喜欢那股子味道,就赏给了皇后。” 多少有了点眉目,李谕说:“我知道了。” “如果调制成功,皇后会让四格格出宫来取。” 小德张说完就回宫了。 李谕真是头大,干嘛今天来小刀刘这!以后出门真该看看黄历。 对,还没找他要钱! 李谕回到自己租的宅子,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为啥就惹上了一帮有权的女人,她们可比奕劻、荣禄等人麻烦多了。 还调制香水,你干脆让我教你调迷魂香吧! 还没坐下多久,庆亲王的小跟班瑞征屁颠屁颠找上门:“李爷好啊!” 李谕也是好笑,才没多久,他直接开始叫自己李爷了,“找我有什么事?” “王爷今天晚上设宴款待主教李提摩太先生和濮兰德先生,也一并邀请了您。”瑞征客客气气地说道,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王爷对他的态度。 “好,我知道了。” 李谕收起思绪,准备出门。 瑞征多问了一句:“李爷,当初您出的对子我到现在都想不出下联,是不是可以教教我。” 想不到他到现在都还记着,真是难为人家了!李谕说:“当时我出的上联是,图画里,龙不吟,虎不啸,小小书童可笑可笑。既然阁下是王府的翻译及师爷,所以下联就是:棋盘内,车无棱,马无缰,叫声师爷提防提防。” 瑞征默念了一遍,大声赞道:“秒啊!不愧是李爷!” 李谕笑了笑,径直往庆王府走去。 第四十四章 优雅的代价 李谕到庆亲王府时,李提摩太和濮兰德已经到了。 奕劻今天一看就非常高兴,精神抖擞,毕竟感觉这段时间的西学算是没白学,终于在太后那里扬眉吐气。 虽然他学的都是皮毛中的皮毛,但人家可不这么想:老夫都是堂堂亲王了,费点功夫学学习已经很给面子了行不行! 还要什么自行车!难不成让老夫回炉重造? 李谕到后,几人寒暄几句,奕劻和他们三人一起坐到了饭桌上。奕劻拍了拍手,一个丫鬟立刻端上来一盘瓜子。 李谕多少有点小惊讶,他还以为至少是个满汉小席吧,再不济先来点糕点也行,怎么直接就上瓜子了,难不成要先请他们看段戏。 奕劻却洋洋自得,指着瓜子对三人介绍:“这不是普通的瓜子,名字叫做冰心瓜子,是太后老佛爷都赞不绝口的点心。” “点心?” 李提摩太拿起一枚瓜子,刚要嗑,奕劻却伸手阻止了他,然后拿起几枚瓜子,直接放入口中,整个咀嚼起来。 “王爷,瓜子壳过于坚硬,对肠胃非常不好!”濮兰德连忙说。 奕劻哈哈大笑:“所以才不同寻常,此种瓜子的壳也可以吃,诸位试一试。” 李谕和他们各自拿起几枚,放入口中,果然一嚼就碎了,瓜子壳竟然是用面做的!而且里面的瓜子仁清新爽口,还有一股浓浓的薄荷香味。 李提摩太大为震惊:“王爷,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奕劻娓娓说道:“此瓜子需要先一粒粒剥开,挑选较大的颗粒用鲜榨的薄荷油浸泡一夜,放置风干。然后用五张不同颜色的薄面皮压制出瓜子皮,包裹住瓜子仁,一粒粒捏成瓜子的形状,继而烤制便成。” 说起吃喝享受的事情,奕劻真是头头是道。 李谕却心中一惊,这一碟子几百颗瓜子,恐怕至少需要四五个人一天一夜才能做好。 李提摩太和濮兰德纷纷鼓掌:“真是匠心独运,妙哉妙哉。” 就像现代人看电影爱吃爆米花一样,慈禧看戏的时候就喜欢吃点瓜子。但是嗑瓜子这种“不够优雅”又极度麻烦的事,老佛爷怎么会干,再说要是万一吃着一粒苦的,御膳房的厨子们怕是要挨板子。 于是不知谁想出了这个神奇的点子,做出了瓜子壳也能吃的瓜子,取名冰心瓜子。慈禧甚为喜欢,看戏时经常就在手边放上一小碟。 既能享受吃瓜子的乐趣,又省去了嗑瓜子的麻烦。 优雅,永不过时! 奕劻也是个老戏迷,而且人家不缺钱,于是直接搞上几个人专门给自己做瓜子吃。 奕劻心中也很得意,单论“享受”这件事,即便是英国的亲王公侯们,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乡下的土财主而已。 当时的满清权贵可是把伺候人这项技艺发展到了顶级。大家应该都看过电视中和珅的奢侈生活,有时候吃饭都不用自己动筷子,甚至拉完屎都有丫鬟用热毛巾给他擦屁股。 李谕小时候曾经一度以为他是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所以说,在奕劻眼里,论起享受,英国的贵族们能享受着啥!别说享受了,有些东西他们能想到吗!xしewen 李谕轻叹了口气,心中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才只是饭前开胃小菜,后续的燕窝八仙汤、烤乳猪、菌菇海参、清蒸鲈鱼都是精心制作,就连一道最普通的白菜,都是只用每颗白菜最里面的一点菜心做成。 一桌子菜直接就吃去了北京小半套房。 不过对于大清第一贪的庆亲王奕劻来说,每个星期都会来上这么一两回,对他来说是真的小“菜”几碟。 李谕吃了人生中最贵的一顿饭,好在他是受过现代饮食业洗礼的,也算见过市面。 李提摩太和濮兰德就是真正的惊掉了下巴,在英国哪吃过这个! 也别说他们,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的英国人,饮食那也是简单到让人难以置信。很难想象一个最早诞生现代文明的国家,发展了几百年,饮食文化竟然只是“fishandchips”! 既不缺西红柿,也不缺鸡蛋,为什么就是不会做西红柿炒鸡蛋?! 反正李谕是想不通的。 不仅英国,以前他在德国做交换生的那段时间,发现德国人吃饭同样也是太单一了,动不动就是汉堡火腿。他的德国同学们这么给他解释:因为不想在吃饭这件事上浪费精力。 虽然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李谕还是觉得太扯了,人是铁饭是钢好不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夜晚时分,李谕架上濮兰德带来的望远镜让奕劻也看到了土星环,成像效果比慈禧的还要好。 庆亲王高兴得胡子都吹起来了,甚至把另一台送给了李谕。 望远镜确实是个好东西,甚至李谕有了点大胆的想法,自己天文学的庞大知识储备终于可以发挥发挥。 第二天,慈禧太后的赏格下来,赏给了李谕200两银子,并命其教会四格格使用望远镜。 太后身边现在出入方便的就是四格格,她要是学会了,也能让慈禧的望远镜不至于再次闲置,晚上可以解解闷。 毕竟老佛爷现在最想的就是享受人生嘛!自己膝下又无儿无女的,只能多从别的地方找找乐子。 小王爷载振也知道了这事,能得到太后的恩赏并不容易,他在同文馆找到了李谕。 “李教习,今日有没有空?” 现在直接叫自己教习了,李谕也不好推诿:“难得贝子爷邀请,当然有空。” “那太好了,我们一起去喝个酒。” “喝酒?” “对啊,顺便请教请教洋人的一些相关玩意,朝廷已经下了通知,让我准备前去英吉利国。” “原来如此,那就一起小酌一杯!” 李谕也想看看100多年前的酒吧什么样。 王府肯定是有自己的专车,——马车。而且是轮子在后方、车门两边开的最好的款式,绝对的宝马! 在晚清自家能有一辆这种马车,花费与维护的支出恐怕不仅仅是宝马了,起码是劳斯莱斯级别。单单雇佣一个马车司机的费用每年就要上百两银子,因为这时候能当马车司机那也是绝对的高级技术工种。 马车拉着两人到了东交民巷的一间洋酒吧,下车后看到酒吧名字的那一刻李谕是震惊的,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因为酒吧名字赫然竟是:屈臣氏! 我滴个乖乖!没有搞错吧! 第四十五章 大清酒吧 虽然李谕并没有去屈臣氏买过东西,但它毕竟是和肯德基、麦当劳、星巴克并列为商业广场必备四件套的存在,每次去商场时都会看到一楼的位置有一间占地很大的屈臣氏日化店。 李谕对它最大的印象可能就是名字“watsons”和童年小女神《哈利波特》里的赫敏一样。 还有就是它规模庞大的门店数量,一度贡献了香港首富李嘉诚几乎一半的现金流来源。 但再怎么也想不到100多年前就有屈臣氏,生命力太顽强了吧! 李谕更想不到的是,其实再往前50多年的1855年屈臣氏就诞生了…… 只不过现在屈臣氏的老板还是英国人,并没有被中国人买下。 李谕还在发呆的时候,载振已经和出来迎客的服务员聊起了天,看来这家伙是经常来,毕竟他可是京城纨绔子弟,而且是顶流的那种。 如果现在有什么京城四公子的说法,载振绝对位列其中。 载振叫了叫正在发呆的李谕,“进来啊,里面好玩着哪!” 载振当然觉得当然好玩,那时候的大清,哪有什么酒吧。 里面的装潢设计也是完全的西方风格,李谕曾经去过一次三里屯的酒吧,说起来现在这个酒吧安静的氛围只能算作清酒吧,和二十一世纪的酒吧比是真真正正差了几个时代。 里面的服务员都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只不过后边的辫子实在是格格不入,一股子两个时代激烈碰撞的感觉。 服务员没一会就叫来了老板,老板看到载振也是很殷勤,“贝子爷,您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是楼上雅座?” 载振驾轻就熟得沿着楼梯就往二楼走,“郭老板,拿你们店最好的威士忌。” 好嘛,从一个大清国的人嘴里说出来这几个字还真是让人感觉很有代差感。不喝白干不喝黄酒,却要喝威士忌。 郭老板立刻招呼后面的服务生:“快给贝子爷拿来那瓶苏格兰威士忌。” 李谕和载振坐在一个小雅间中,旁边赫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通风扇,刚坐下没多久里面的扇叶就转了起来。李谕也很快就知道为什么要有通风扇,因为载振熟练地就叼起了一支雪茄。 旁边的服务生迅速给他切口、点燃,载振满足地吸了一口,然后对李谕说:“要不要来一口,味道非常浓。” 李谕立刻摆摆手:“我不吸烟。” 只见载振用力吸了一口,然后舒展着往后一靠,整个人感觉都放松了,“舒坦!” 李谕心想,你这明明就是上头好不好,雪茄哪有这么吸的,肺都要炸了还忍着不说。不过总归不是鸦片,也就由他去了。 最好笑的就是旁边的通风扇,李谕开始还挺好奇它是怎么转起来的,如果里面有小型电机的话,也太超前了。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原理,真是太让人哭笑不得了:通风扇中连着一根绳子,绳子垂到一楼,在下面有一个专门的服务生在那里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拉动绳子,带动通风扇转动。 果然在大清,最便宜的还是劳动力啊! 没多时,老板亲自拿着一瓶威士忌走了进来,“贝子爷,这瓶是苏格兰威士忌,在橡木桶中陈酿了六年,绝对味道浓郁。” 载振拿过来酒瓶,看了看说道:“上次来你可没这么好的酒。” 郭老板陪着笑说:“您也知道,现在海路不畅,这批酒才刚到没几天。” 然后他弯着身子悄声对载振说:“前几天醇王爷来都定下了,这瓶是我偷偷给您留下的。” 醇王爷自然就是奕譞的儿子载沣了,奕譞死后,他继承了醇亲王的爵位。 上一任醇亲王奕譞是光绪的亲生父亲,而载沣也是奕譞的儿子,和光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过这还不是什么厉害的,真正厉害的还是载沣尚未出生的儿子,也就是大清最后一位皇帝,也是中国两千年封建历史的最后一位皇帝——溥仪! 载振和载沣是一个辈分,但是载振的父亲庆亲王奕劻属于旁支,和载沣没得比。但两人年龄上差了没多少,再说现在溥仪还没出生,要是没有溥仪,载沣也会变成旁支。 所以这些阿哥们一个个互相也是私下里较着劲。其实载振现在的自由度要比载沣大很多,毕竟没有皇帝亲兄弟这一层关系掣肘,动不动就能到处转转。 但是醇亲王载沣就不行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是怎么死的,所以平时压根不敢以光绪的兄弟自称。再说了,自古以来,皇帝的兄弟有几个善终的! 载振听了老板的话,也是阴晴不定地嘿嘿一笑:“他消息倒是灵通。” 酒吧老板很会来事,反正不管是载沣还是载振,谁来都是大爷,于是笑道:“贝子爷,今天我们屈臣氏总公司研制出了最先进的一款蒸馏水,专门用来配置威士忌,这是连醇王爷都没有享受过的。” 载振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兴趣,也不管好不好喝,立刻说:“那还等什么,赶紧上来啊!” “好来,贝子爷您等着瞧!” 其实这位郭老板,也不是普通人,他的大名叫做郭唯一,以后正是他从英国人手里买下了屈臣氏,也亏了他,屈臣氏才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企业。 李谕曾经是喝过威士忌的,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买的太便宜,他总感觉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洋酒嘛,不管是威士忌,还是伏特加,说到底都是基酒,需要用各种其他的东西去勾兑,所以才有了酒吧调酒师这个职业。 但是李谕当初并没有试出来什么特别好的配方,可能唯一喜欢的搭配方式就是冰块了。 载振得意地对李谕说:“这家酒吧的酒绝对是整个京城,不对,还要算上直隶,最好的洋酒!” 没一会,酒吧老板郭唯一拿着一个银色的壶走了进来。 “贝子爷,这就是我们最新研制成功的蒸馏水,与威士忌一搭,堪称绝配。” 李谕感觉整个人都呆住了!竟然还真是蒸馏水! 我勒个去,原来在晚清,喝个蒸馏水都这么奢侈吗? 第四十六章 分店 李谕想起还在二十一世纪时,某音上流行很火的一首歌曲: superidol的笑容 都没你的甜 八月正午的阳光 都没你耀眼 热爱105c的你 滴滴清纯的蒸馏水 最开始只是觉得这首曲子听起来蛮动感,后来才知道竟然是屈臣氏蒸馏水的宣传曲…… 当然很多人可能并不能分清一大堆概念水到底什么区别,什么矿泉水、纯净水、饮用水、蒸馏水、负离子水、山泉水的。其实也不需要知道,毕竟关于它们的界定,在二十一世纪都是一堆乱麻,反正能喝就行。 而这个蒸馏水很好理解,就是字面意思,用蒸馏方法做成,既把水加热成蒸汽,然后收集蒸汽液化成水。听起来和纯净水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现在摆在李谕眼前的,赫然是100多年前,中国最早开始售卖的蒸馏水,喝一口虽然不能延年益寿,但是多少有那么点纪念意义。 人家蒸馏水都能卖一百年,真是水到家了! 最神奇的是这种蒸馏水的瓶子是特制的,两头尖尖,想要摆放在桌子上,需要特制的蒸馏水瓶架! 你没看错,真的就如同红酒一般逼格满满。 从诞生开始,蒸馏水在清末民初就一直是仙水般的存在,就连咱们的大清亡了以后,还有很多王公贵族将它作为指定用水。尤其是载振,出了名的蒸馏水最佳拥趸。 末代皇帝溥仪逃到天津时,也专门带上了一整套蒸馏水设备。也有可能是他为了安全,杜绝有人投毒。 老板郭唯一给载振和李谕打开酒瓶,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后掺上蒸馏水。 “贝子爷,您请!” 载振喝了一口,“像那么回事!” 郭唯一笑道:“贝子爷,这款蒸馏水您可是最早喝到的,正式开卖还要到明年。” 载振对他的做法很满意:“很好,你先下去吧。” 李谕端起酒杯尝了尝,喝不出好坏,不过也算有幸成为中国最早喝到蒸馏水的一批人。 载振接着向李谕请教了请教关于欧洲相关的传统文化历史国情,李谕对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还是多少有点了解,就泛泛给他讲了讲工业革命以来各项举世瞩目的发明创造。 载振现在喝酒也要喝洋酒其实就是想尽快融入了解一下西方,以免丢了脸面。 之前说过,咱大清那是最好面子的,虽然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但是依然恪守着打人不打脸的传统:你就是打我打到半死,不打脸那就还有的说! 可惜载振更感兴趣的都是伦敦有什么好玩的,至于为什么会诞生伟大的工业奇迹并不关心。他对李谕提到的地铁非常感兴趣,大清现在连火车都没几条,实在想不到如此庞然大物还能在地下跑,而且已经跑了40年。 载振问道:“火车要是在地下,岂不就成了老鼠蚯蚓?黑不溜秋的,撞到巨石如何是好?” 李谕笑道:“他们用钢筋混凝土在地下做好了隧道,和陆地上跑起来没有什么两样,安全性当然不用担心,而且速度更有保障。” “英吉利国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感觉就像天上的世界。”载振越听越有点期待。 李谕提醒了一句:“贝子爷,您到时候一定把英王的名号称呼完整: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及印度皇帝。” “当然没有问题,才几个字。”载振自信道。 额,也是…… 李谕突然想起清朝皇帝们的谥号,估计就算是专门研究清史的研究生也没几个能完整背下来。随便举个例子,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武钦明孝慈神圣纯皇帝,知道是谁吗…… 两人聊了快三个钟头,李谕一顿填鸭式教育让小王爷感觉头都要炸了。 在载振艰难消化时,李谕想到屈臣氏作为一个日化巨头,100年前总该生产女人用的东西吧,毕竟女人的钱更好赚。于是趁着郭唯一进来添水的工夫问道:“老板,你们有没有香水之类的产品?” “香水?”郭唯一说,“是贵夫人要用?” 李谕摇摇头:“宫中贵妃用。” “贵妃?”郭唯一摇了摇头,“实在抱歉,我们虽然有香水,但都是自己生产,和古龙水或者法高纳尔这种德国法国进口的高档香水没法比,恐怕配不上尊贵的贵妃。” 旁边的载振也来了兴趣,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皇后要,于是也殷勤起来:“以前姐姐回家时曾经拿回几瓶古龙水,可惜用完只剩下了瓶子。” 古龙水就是科隆之水,名字来源于德国科隆。话说李谕的舍友曾经为了追女生还买过,想不到现在就有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古龙水更多指的是一种香型而已。 李谕说:“这就好办了,咱们选取一些香水,再装回瓶中不就行了。” 郭唯一说:“恐怕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有总比没有好。” 载振也赞同李谕的观点:“现在去哪能买到欧洲女人用的东西!而且你们又不是只有香水,还有没有什么新产品都拿出来吧,不要藏着掖着,先带我们去看看。” 郭唯一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两人来到了酒吧旁边的一家屈臣氏分店。 李谕进去后发现原来现在的屈臣氏真有化妆品,甚至还有一家大药房。 他在店中看了看,产品区分开了药品和化妆品,但晚清远远不够开放,买化妆品的女人不多,所以在最显眼的地方摆着的是几款男性使用的畅销药品,取得名字是真的野,令人虎躯一震,过目不忘:三鞭种子酒、欢喜添丁丸、琥珀抱龙丸,听名字就知道干什么的。 最厉害的还得是十全种子水,要是乾隆听到这名字,恐怕棺材板都要盖不住。旁边摆放着很多份传单,详细介绍“神水”的功效:不仅可以治疗某些男性难以言表的疾病,就连半身不遂、重度瘫痪都可治。 难怪屈臣氏能够打开大清的市场,真是深谙广告宣传的作用。 而旁边的小牌子赫然标着价格:明码标价一罐只需一两四钱。 李谕看得是真的无语:明明可以直接抢钱,你还要煞费苦心搞个产品! 第四十七章 大佬的审阅 英国佬真是想钱想疯了,仗着大清对进口药品基本免税,而且崇洋媚外心理作祟,随便加点洋东西就敢卖高价。 反正以李谕有限的知识,他是绝不相信能有这种疗效。 郭唯一带着两人到了后面的一间小屋子。 “贝子爷,柜子上的几款是我们已经在上海开售的化妆品,不过京城现在并不让卖。” 此时的上海的确更开放一些,至于现在的京城里吗,老顽固多,确实阻力要大,毕竟连慈禧本人都不太喜欢用化妆品,如果她可以带带头,说不定还会好一点。 郭唯一指着几个瓶子说:“这瓶上品鲜花水是我们最好的香水产品。” 李谕拿过来看了看,普普通通一个玻璃瓶子,的确不够高大上,好在他看到桌子上除此以外还有不少其他品类,“我看那里不是还有瓶什么玫瑰水嘛!” 郭唯一解释道:“玫瑰水是洗脸用的,不是香水。” 李谕有点尴尬,自己是真的不认识化妆品。 载振的方法就简单粗暴了:“管它什么水,都来几瓶。” “好办法!” 李谕突然想通了,既然档次不够,那就数量来凑。 完全可以让皇后自己搞个香水浴,现在肯定没有人敢把香水倒在浴盆里洗澡用,如此一来,虽然铺张浪费了些,逼格也上去了,反正屈臣氏卖的香水对于她来说也谈不上贵。 而且若是她们知道欧洲之所以香水产业兴盛,就是因为欧洲人不爱洗澡,不知作何感想。 你们不爱洗澡所以喷香水,我就直接用香水倒在浴盆里沐浴,理念上不就领先了。 只要这么给隆裕皇后一解释,虽然有点逻辑不通,不过她肯定能被绕进去! “都装起来!打包带走!” 郭唯一心花怒放,就喜欢这种大气的顾客!不过他还是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解释了不同产品的用途:“贝子爷,这瓶嫩容玉液是爽肤水,还有那几瓶暗疮雀斑白食药水是祛斑用,另外……” “行了行了!”李谕实在听不了这些令他感觉羞耻的名字了,“贵妃又不傻,肯定会用,拿上几张说明书不就行了。” 东西的价格对于普通人来说真的不菲,李谕瞥见那瓶玫瑰水的价格一小樽就要三钱多,说明书和《申报》的广告也是最给力:此乃大英帝国维多利亚女王用了都说好的产品! 呵呵!也就骗骗大清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了!屈臣氏一百多年来自始至终都没走出过国门。 总之东西先拿回去再说,就等四格格什么时候回府。 英国,伦敦皇家科学学会。 开尔文勋爵叼着雪茄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按理说,他这种地位的人不应该老在公务场合抽烟,不过他已经超脱出了普通人,以他的地位,根本没人敢说什么。 “哈金斯会长,这么急匆匆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上好的烟叶吗?” 皇家学会会长哈金斯拿着一份稿件走过来,“烟叶没有,但是我想你对这个东西更感兴趣。” 开尔文勋爵瞄了一眼,那手漂亮的字体再熟悉不过,“是叫做李谕的中国人寄来的?” 哈金斯会长点点头:“论文我已经看过了,写的是你最擅长的热力学领域。” “热力学?”开尔文勋爵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一篇写了射线后,李谕竟然立刻又在一个全新的领域写起了论文,是不是过于大胆了。他疑惑道:“有什么新意吗?” 哈金斯会长说:“新意还不少,他对热力学的理解实在堪称透彻见底。” “哦?”开尔文勋爵放下手里的雪茄,端起论文坐在一旁仔细看起来。 大约十五六分钟后,开尔文勋爵翻完最后一页,长舒了一口气。 哈金斯会长问道:“如何?” 开尔文勋爵往前再翻了翻:“一如既往的严谨,而且看起来,他是坚定的原子论支持者,是站在玻尔兹曼那边的。” 哈金斯会长说:“没错,他竟然不仅熟练使用了克劳修斯的理论,甚至还用玻尔兹曼的方程做了许多延伸推导,我是一点看不出问题,甚至许多地方还看不太懂,所以才把您请来。” 开尔文勋爵重新拿起雪茄,“文章前半段对整个热力学的基础都做了归纳,看得出来他的确是精通热力学理论,但这些内容明显就是铺垫而已,最精彩的是后面用玻尔兹曼方程进行的微观与宏观的双重推导,让我着实叹为观止。” “您也觉得写得没问题?”哈金斯会长问道。乐文小说网 “没有问题,而且写得非常具有创新性。只不过对于玻尔兹曼的理论我也没有做过深入研究,你知道的,这种程度的数学不是我的强项。” 哈金斯会长说:“我当然知道,虽然我并不精通热力学,但多少有所了解,只不过对于玻尔兹曼的理论我也实在知之甚少。” 开尔文勋爵吸了口雪茄,问道:“玻尔兹曼教授如今是在维也纳?” 哈金斯会长点点头:“听说他近况不太好,和奥地利的学者们相处也不算融洽。” 开尔文勋爵摇摇头:“他那性格!虽然我对他的理论多少也持赞扬态度,不过此人确实是让人难以相处。这样吧,你让手下的编辑誊写一份论文,寄给玻尔兹曼看看,专业的问题还需要他来审。” 哈金斯会长讶道:“这篇文章您还做不了主?本来我想有您的点头就可以发表。” 开尔文勋爵指着李谕论文笑道:“今天我还真做不了主,他写的内容兼具广度与深度,大部分我可以首肯,但是涉及推导的部分,只能玻尔兹曼先生评判。” “我明白了,我今天就给他写信。” 哈金斯会长也是想不到关于热力学的论文连开尔文勋爵都无法下决定。这个叫李谕的中国人到底写出了什么! 其实开尔文勋爵还是很谦逊的,如果他知道100年后,国际计量大会正是用玻尔兹曼常数定义了热力学温度单位的1开尔文,也一定倍感欣慰。 当然,开尔文这个单位的正式使用也是50年后了。 两个人冥冥之中还是会在科学的世界中联系在一起。 第四十八章 知音难觅 奥地利,维也纳大学。 玻尔兹曼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今天的归纳哲学课上的并不成功,底下的学生们窃窃私语,毫不重视,甚至一度打断他关于原子论的讲述。 没办法,谁叫他和马赫意见不合,自己又是接替他上课,下面的学生们大多是马赫理论的支持者,对玻尔兹曼的理论根本不相信。 现在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自己的理论整个欧洲都没有多少人完全认可,在与马赫的争论中也占不到便宜。 马赫在当时整个科学界的地位已经非常突出,后世的军迷肯定知道他,因为飞机的速度单位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还有就是火箭发动机或者超音速冲压发动机后面也会出现的“马赫环”。歼-20发动机的飞行图片中,尾部就有一串非常明亮的马赫环。 可以说这东西就是国防工业的象征,摆明了就是告诉别人不要惹我。 马赫此人是个很特殊的物理学家,他虽然认可玻尔兹曼的学术能力,但却反对玻尔兹曼所坚持的原子论。 其实不止原子,马赫甚至反对分子、场、力等许多最基础的物理学概念。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些都是正确的,只不过当时确实连原子模型都没有出现,不承认原子存在的科学家大有人在,毕竟别说观测不到,当时就连实验证据都找不到多少。 虽然现如今玻尔兹曼方程已经被尊为物理学十大方程之一,他本人在后世的地位也可以说是公认的热力学和统计物理学超级大佬,而且是佬中佬。但当时他的理论确实长期不被人认可,他也因此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按照历史的轨迹,在4年之后玻尔兹曼就会选择用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玻尔兹曼颓然坐在椅子上,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突然看到了桌子上一封来自英国皇家学会的信。 他不太清楚为什么英国最顶级的科学机构会给他写信。拆开后首先看到的是哈金斯会长的亲笔信: “尊敬的玻尔兹曼教授。恕我冒昧打扰您的工作,我们刚刚收到了一封非常有趣的论文,文中运用原子论以及您的方程进行了缜密的推导,同时对熵增原理进行了微观与宏观的双重引申。我们知道您才是统计力学的真正权威,因此希望您可以对该论文进行审阅与点评。”乐文小说网 玻尔兹曼眼神闪动了一下。 原子论!还用了自己的方程! 他立刻拿出信封中李谕的论文,阅读完毕后,心中顿时一扫阴霾。 知音啊!绝对的知音! 竟然有人可以如此透彻地理解自己的理论,如此娴熟地运用自己的方程,而且行文之中俨然就是将自己的方程封为圭臬,推导的基础就是建立在方程之上。 玻尔兹曼的手有些颤抖,甚至眼圈都开始有些湿润。 但是他心中却又闪过一丝隐忧,自己已经因此受到太多非议,他有点担心文章的作者也会受到其他反对者的诋毁。 玻尔兹曼看了看作者名字,李谕?他并没有听过这个人,哈金斯的信中也只是提到他是一位来自遥远东方清国的学者。 大清国? 玻尔兹曼还清楚记得两年前八国联军对这个东方古国犯下的罪孽,甚至他自己的祖国——奥匈帝国也参与了战事。 他反对战争,但是阻止不了战争。 此刻自己实在想不到在破败到差点覆灭的国度中还有一位如此优秀的科研学者,这位学者承受的痛苦一定会比自己大吧! 不行! 玻尔兹曼暗下决心,他要坚定的维护自己这位虽未谋面,但是极度认可的知音。 反正我已经老了,已经快要60岁了,如果还有什么非议,就都朝着我来吧! 玻尔兹曼突然焕发了战斗的意志,既然不是独自作战,就让行将就木的老朽为一个同样行将就木的国度里一位年轻人做一次急先锋吧! 他提起桌上的钢笔,摊开稿纸,迅速写下了回信: “尊敬的哈金斯会长:非常感激您能让我拜读一篇水准如此高超的论文。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这是一篇旷世的天才之作!文中的理论如此扎实、推演如此缜密、演算如此优美!让我深表震惊! “您说希望让我对文章进行审阅,但我要说是,其实是文章作者——这位叫做李谕的先生在审阅我的理论,甚至是在审阅整个热力学! “我诚恳地希望他的文章可以发表,并附上本人微不足道的姓名为其拥护,虽然可能招致许多人的反对,但我希望他们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科学!” 写完信后,玻尔兹曼突然畅怀地笑了,今天真是难得的痛快! 哈金斯会长很快收到了回信,与开尔文勋爵一起展信阅读。 开尔文勋爵阅毕,道:“竟然可以受到如此盛赞。既然玻尔兹曼都说没问题,我也无话可说,发表吧!” 哈金斯会长点点头,叫来旗下《自然科学会报》的编辑约尔森,把论文递给他,说道:“今天就开始排版印刷,加印2000份!” 约尔森讶道:“可是会长,这一期我们的文章数量并不够。” 哈金斯会长说:“没关系,没有其他文章就将这篇论文作为专刊发表,还要带上玻尔兹曼教授的回信。” 开尔文勋爵道:“如果文章数目不够,我也可以为此篇论文写个序言,给你们凑凑数。” 编辑约尔森震惊道:“勋爵您要亲自写序言?” 开尔文勋爵笑道:“怎么,难道我还不够格?” “不不不!如果有您来引言,那再好不过!” 哈金斯会长把玻尔兹曼的亲笔信也递给编辑约尔森,又说道:“另外,你同时给《爱丁堡评论》、《物理学评论》、《物理年鉴》发函,如果他们希望转载,就直接给我们来信邀约。” 好家伙,哈金斯会长一次就点出了当时欧洲的几家著名科学杂志,其中《物理年鉴》甚至就是3年后的1905年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的杂志。 第四十九章 魔盒 最近的日子李谕晚上一直在看星星,确切点说应该是在观星。 可惜奕劻给的望远镜口径小了点,只有10厘米,业余玩玩还行,真要搞天文观测还是差了一大截。 好在现在空气污染不严重,没有雾霾、没有沙尘暴,晴朗的天空比较常见,观测起来视野还是比较清楚。 载振现在也是服了李谕,动不动过来找他一起玩望远镜。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在晚上看星星…… 额,这么说好像有点怪怪的。 几天后,美国胜利唱片公司的经理卡洛斯和濮兰德也找到李谕,两人拿着一个小黑盒子,不用说,肯定就是录制好的唱片。 三人试听了一下,李谕感觉声音沙沙哑哑,和现代的电子音乐根本没得比,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很超前。 卡洛斯说:“李谕先生,您觉得如何?另外我还有几首钢琴曲唱片,可以的话也一并献给贵国皇太后。” “录得很不错,不过头一次嘛,还是只给太后听听戏曲就行。”李谕说,毕竟现在国内钢琴都很难见到,也不见得慈禧能欣赏得了贝多芬。 濮兰德是个老油条,完全赞同李谕的说法:“皇太后爱听戏,先让她喜欢上听留声机最重要,等你们开发了新产品,不愁没销路。” 几人商定后,去总理衙门找到了奕劻,外国人现在想要申请见太后,一般都要总理衙门的首肯。 奕劻也对留声机颇为感兴趣,放了几首曲子后大加赞赏,然后竟然问了个很有深度的问题:“这洋东西是怎么放出的声音?” 已经有摄影师给他拍过一些照片,不过留声机的确头一次见到。 李谕给他大体解释了解释,声音其实就是一种波,只要录制好波动轨迹,随着振动就会再次复原声音。 奕劻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听懂了,起码没有觉得这是个魔盒子。 “很不错,如此新鲜的东西,太后一定喜欢!” 此时的西苑中,钦天监监正周余庆正在给太后汇报历法编撰以及天象吉凶情况。 可怜汤若望、南怀仁等人辛苦建立起来的稍微有点近代天文启蒙的钦天监,如今已经再次恢复为一个仅仅编撰历法、观测吉凶的机构。 清朝前中期的钦天监监正,几乎都是由西洋人担任,最出名的就是顺治年间的汤若望以及康熙年间的南怀仁。 不过在1827年,高守谦辞职返回巴西后(这时候的巴西已经脱离葡萄牙的统治,独立建国),钦天监监正就再也没有由西洋人担任过。 而钦天监也很快莫名地衰落。 监正周余庆汇报完毕后还说:“太后,上月盛京天降陨石,过几日又将出现天狗食月,微臣建议当日稍稍放松宵禁,让百姓到街上敲锣打鼓,赶走天狗。” 前几年,法国的一名外交官在官邸内睡觉时,就在半夜的突然听到炮声大作,锣鼓喧天,他大吃一惊,还以为遭到了进攻。等穿戴整齐出门一看,才发现是发生了月食,城里的百姓在放鞭炮,敲锣打鼓以轰走吞吃月亮的天狗。 慈禧眉头一皱:“是吉是凶?” 监正周余庆不敢正面回答:“驱走天狗便是吉。” 说话间,李连英凑过来说:“老佛爷,庆亲王奕劻求见,还有英国人濮兰德、美国人卡洛斯,以及李谕。” 慈禧有点不高兴:“濮兰德?他还敢回来见我。” 当年濮兰德帮助康有为逃走,虽然过去了好几年,慈禧心中还是有点愤恨。主要是康有为这大嘴巴太厉害,在国外玩了命骂她。 李连英连忙打圆场:“老佛爷,已经过去的事了,而且当年是前任英国公使璧利南的意思,濮兰德就是个奴才,办事的而已。这次他说带来了好东西给您,保准您喜欢。” “行吧,看在庆王爷的面子上,就让他们进来。” “喳!” 李连英小碎步出来仪鸾殿,对奕劻说:“王爷,请。”然后小声加了一句:“太后今天心情不差。” “有劳公公!” 最了解慈禧的就是李连英,奕劻就是想从他口中知道太后的喜怒。当然,李连英不可能给谁都讲这些细节,还得是庆亲王面子大。 “恭请圣母皇太后金安!”几人进门先行了礼。 “免礼吧。”慈禧说道,然后对钦天监监正周余庆说,“你先下去吧。” 周余庆道:“太后,微臣是否领旨令百姓及宫监们准备驱散天狗?” 旁边的奕劻耳朵一竖:“天狗,莫非又要有月食?” “回王爷,正是。”周余庆说。 奕劻笑道:“太后,根本没有天狗!其实就是咱脚底下的地球绕到了月亮后面。” 李谕在后面小声提醒:“王爷,是月亮绕到了地球后面,说反了。” “哦,对对对!反正就是咱们挡住了太阳。” 奕劻最近有了天文望远镜,像模像样看了几天星星,当他在李谕的指导下看清了月亮表面并且真的发现星星会动时,算是彻底相信了李谕之前给他讲的太阳系运转知识。 不过嘛,也就是常识中的常识。 慈禧问道:“太阳?被挡住了?” 奕劻一下子来了兴致,打开话匣子就给太后讲起了自己粗浅的天文学认知,完了还对李谕说:“你说对不对。” 慈禧现在也很清楚李谕的本事,向他投来目光。 李谕说:“太后,的确如此,您届时完全可以用望远镜观测奇妙的月食现象。” 李谕想,一时半会给你解释不清,还是眼见为实! 濮兰德和卡洛斯也在旁边助阵:“的确如此。” 有两个洋人一起说话,慈禧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不过总归是决定过几天也看一看。 她有点不满得对周余庆道:“你平时也多学学,一个钦天监监正怎么连天上的事都搞不明白!” 周余庆吓得冷汗直冒:“微臣回去一定多向王爷请教。” 周余庆退下后,奕劻让卡洛斯和濮兰德端上了留声机。 慈禧说:“小李子说你们带了好东西,就是这个盒子?” 濮兰德恭敬地说:“尊贵的皇太后,这台机器叫做留声机,是美国胜利公司最新款式,可以播放录制好的戏曲。” 慈禧对他说话有点爱答不理,随口道:“让哀家瞧瞧。” 濮兰德把唱片放入留声机中,杨小楼和贾洪林的唱腔立刻随着喇叭响了起来。 慈禧差点打翻手边的茶碗,惊道:“怎么洋人的机器也会唱戏!” 李谕听了这话差点歪倒,我晕,你这问题问得怎么还不如奕劻! 第五十章 争论风波 几个人合力你一嘴我一嘴才给慈禧解释明白什么叫做留声机,慈禧这才安心听了听戏曲,对里面杨小楼和贾洪林的唱腔还是很满意的。 “怎么没听过,是哪个戏班子?”慈禧问道。 李谕回道:“太后,唱曲的叫做杨小楼与贾洪林,现在都属精忠庙同庆班,杨小楼还是谭鑫培的义子。” 慈禧经常听谭鑫培唱戏,他现在是皇宫南府升平署的大红人。 “不错,小李子,给升平署说一声,下次也让他来亮亮相。” 李连英道:“老佛爷无上恩德,是那小子的福气。” “至于这台洋玩意,是个好东西,哀家留下了。” 濮兰德心中暗喜,知道这是慈禧给了台阶,立刻高兴道:“尊敬的皇太后,我一定多为您献上唱片,排忧解闷。” 慈禧说:“你就该多有这份心才是!” 就在咱堂堂大清最高统治者们还在为一台留声机欣喜若狂时,英国及德国的几家科学杂志已经登出了李谕最新的论文。 开尔文勋爵开篇就定下了不低的基调,一下子拔高了大家对文章内容的期待。李谕也确实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行家看了都说好! 最后玻尔兹曼的信件内容虽然极尽赞美,可惜当时他的名气还不大,只是在奥地利有一些影响力。 不过文章的质量的确上乘,再加上开尔文勋爵和英国皇家学会一起背书,很快整个欧洲学术圈都开始讨论起了李谕的论文,毕竟热力学是个大热门,几乎所有人都懂上那么一点。 最先表态的是电子发现者汤姆逊,他现在盛名在外,担任着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此人是绝对的原子论支持者,他很快便撰文写道:“毫无疑问,此文借由玻尔兹曼方程并通过数学方法进行推演的方法值得我们每一位物理学者借鉴。” 此时英国的学术氛围相对轻松包容,不过德国、奥匈帝国等国就明显偏于保守。 身在奥地利的马赫看完论文,尤其是在看到最后玻尔兹曼的附信时,异常愤怒:“歪理邪说!有本事你给我做个实验让我看到原子!” 他立刻提笔撰文驳斥了文章,并且再次尝试用自己的“唯能论”去解释热力学现象。 玻尔兹曼这次也没闲着,看到马赫的发文后,迅速反击了回去:“历史会证明,我与麦克斯韦先生的研究是正确的,想要解释热现象,必然要用到分子与原子!因此该论文的根基与引申均是正确的!” 没想到李谕的论文竟然在欧洲学术圈又一次点爆了关于原子论是否正确的争论。 几位大佬率先开了炮,后面小弟们纷纷跟上。 奥斯特瓦尔德是马赫的忠实支持者,很快就跟上了火力进行第二轮输出。他其实是个化学家,后来还拿了化学诺奖,主要研究的领域是催化剂方面。 不过他也是最和玻尔兹曼较劲的人,两人堪称学术领域的死对头。他们之间的争论虽然没有后来爱因斯坦和玻尔的学术辩论那般惊艳世界,不过在二十世纪交际的时候也绝对说得上是学术圈的小焦点。 奥斯特瓦尔德以“克服科学的唯物论”为题,在《物理学报》上力挺马赫,反对李谕的论文,声称“能量是唯一真实的实在,物质并不是能量的负载者,而只是能量的表现形式”。 李谕后来看到他的文章时其实也是有点说不上的感觉,但也深知他绝对不可能懂得二十一世纪都未被广泛接受的弦论。弦论中有个论调就声称物质来源于能量,不过这种未被证实的东西,李谕也无法分清。 第一轮炮开完,普朗克和卢瑟福才姗姗来迟,不是他们不敢开火,实在是当时他们都是小口径炮,没法和大佬们相提并论。 现在普朗克没什么名气,而且他和玻尔兹曼关系也不算好。但普朗克在微观领域的认知显然要更进一步,甚至就连玻尔兹曼常数都是普朗克真正推导出来的。 普朗克最擅长的是躺平、佛系,压根不想搞什么争论,他只在一份小报刊上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一个新的科学真理照例不能说服对手,只能是等到对手们渐渐死亡,使得新的一代开始熟悉真理时才能贯彻。” 看人家这态度…… 卢瑟福现在也只是小角色,他发声主要是因为自己的导师汤姆逊都站出来了,自己也得紧跟其后。 总之现在只要是懂点热力学的都开始争论起来,甚至欧洲的大学也在公开讨论着这个课题。 其中就包括利物浦大学的巴克拉,这位主是191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不过他现在正在读大学,对于李谕的论文可谓是小迷弟级别的推崇。 他研究的领域是x射线,在之前看到李谕提出的对x射线很可能是电磁波并且可以做衍射实验后,简直痴迷了! 而他多年后也正是因为做出了x射线的散射实验拿到了诺奖,在后世对他的采访中,曾经不止一次提到了早年求学时李谕论文对他的重要启发。 所以虽然他不太精通热力学,对数学也不擅长,不过既然“精神领袖”都说话了,那还有什么好讲的!而且如果想要做出实验,晶体就必须有整齐的原子排列。 课堂上,利物浦大学的物理学教授洛奇让学生们对李谕的观点自由讨论,当其他的同学拿着奥斯特瓦尔德的观点反对李谕的文章时,巴克拉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李谕: “电子都发现了,为什么不能有原子?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早就有了铁的证据,你们总不能说电子也是能量构成的吧!” 但是同学们的问题也都很尖锐:“不能验证的至少不能说对。” “如果物质都是原子构成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种不同形体。” 巴克拉据理力争:“那你说,唯能论可以验证吗?既然都不能,你为什么一定说原子论是错误的?而且谁说原子就都一样,难道你的化学课也白上了?” 好嘛,这位巴拉克如果参加辩论会,一定可以当个优秀的二辩。 第五十一章 学习苦还是生活苦 李谕这次从西苑回来后,慈禧给了他个任务,让他教会四格格用望远镜,看来老佛爷是真的想看看月食。 四格格出宫的时间肯定不会太久,时间紧任务重,好在她并不是大家闺秀,不然李谕教起来还真是不太方便。 使用望远镜本身没有多少技术难度,毕竟慈禧总不可能拿它去寻找河外星系,无非就是多图个新鲜。李谕只花了两个多钟头就给四格格完全讲明白了使用方法,并且还让她观测到了木星和金星。 其实如此简单的事情本来一个小时就可以搞定,只不过太久没有一个男性在身边这么近距离说话,四格格心中夹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隔阂,既要保持距离,又要听他讲课。搞得心中毛毛的,感觉怪怪的,听讲就不是那么认真了,时不时跑个神。 但李谕是真的只想给她讲明白使用说明,因为即使四格格称得上是个美女,他也绝对不想和宫廷的女人有什么瓜葛。 不过反而就是距离产生美,李谕这种疏远倒是让四格格更觉得李谕是个高大伟岸的正直君子。 望远镜讲完后,李谕和载振把那一大包屈臣氏的化妆品和香水摆在了她的面前,载振笑道:“姐姐,回去你给皇后说,以后洗澡的时候就往浴盆里倒上一瓶,保准比任何一个公使夫人都要香!” “一次用这么多?效果应该会很好吧。”四格格也是不心疼钱的人。 “效果嘛,反正皇后已经……”李谕话到嘴边连忙打住,本来他想说皇后已经没救了,除非能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棒子国才有一丝可能,生生改成了:“皇后已经气质出众,如此绝对锦上添花。” 既然李谕都这么说,四格格也没什么好担忧的,皇宫之中多了个“香妃”,屈臣氏的京城分店以后也顺便多了一条供货渠道…… 翌日,李谕正准备出门吃饭,开门却看到了当初从小刀刘那里救下的老汉父子。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李谕问。 老汉从怀里掏出当初李谕给他的十多两银子:“恩公,这些钱,要不您收回去吧。” 李谕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们是想再求点银子,没想到竟然要还给自己,这是什么道理!“你们留着吧,老伯!” 老汉咧着嘴笑了笑:“老头子我想求恩公办点事,但我也只有您给的这些银子了。” 李谕道:“你但说无妨,银子我不会收回来的。” 老汉拉着旁边的孩子说:“恩公,我知道您是读书人,是个有学问的人,我也明白,只有读书才不会挨一辈子饿。所以我希望这孩子能去上上学,这些银子就当孩子的学费,要是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李谕瞄了一眼,自己当初给他的银子几乎一点都没动,看得出来老汉是下定了决心。 “好,这事包在我身上,钱你留着,因为我知道有个不需要交学费的地方。” 老汉讶道:“不需要交学费?” 老汉并非一开始就一贫如洗,他心里也是清楚的。当时清朝普通的私塾,虽然许多有官府或者地方豪绅的扶持,学费也差不多要合到100斤小麦左右,也就是一亩地的产量。 晚清土地兼并严重,普通农户哪还剩多少地,甚至大批农民沦为了地主家的佃农,基本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专门当做一个孩童的学费。因为100斤小麦差不多相当于一个贫下中农半年的口粮了。 对他们而言,这根本不是学不学的问题,而是活不活的问题。 李谕蹲在小男孩身旁,问道:“你想不想学西学?” 小男孩多少有点怯生,“西学是什么?我只知道四书五经。” 李谕说:“西学就是为什么天是蓝的,为什么有生老病死,为什么存在世间万物;还有如何造出坚船利炮,如何造出枪弹火车,如何让我们不被欺负。差不多是这样,你想学吗?” 小男孩听得心驰神往:“大哥哥,我想学!” 李谕拍了拍他的头:“但你要知道,如果学西学,你就无法考取功名,无法当大官了。” 小男孩犹豫了犹豫,坚定地说:“我不想当大官!我只想不再让父亲挨饿。” 李谕哈哈大笑:“如果学好了,不仅你父亲不用挨饿,甚至更多人也都不会挨饿。不过这并不简单,因为你依然要学四书五经,依然要懂礼义道德,同时还要学会五花八门的西学门类,一定要吃许多苦。” 小男孩天真得笑了笑:“大哥哥,再苦能有观音土苦吗?” 李谕一愣,是啊,自己说了半天,其实对他来说,学习的苦和生活的苦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简直是在天堂好不好! “不苦!你记住大哥哥这句话,先做人,再做学问!” 小男孩点点头,“我记住了。”xしewen 李谕站起身,“你们随我来吧。” 现在大清国土上西学学堂并不多,仅有的也大都在租界或者广州、上海等洋人较多的地方。所以想在清末的北京上西学学堂,还真不容易,要是想上个从小学就开始招生的,更难。 好在李谕恰好就知道一个,而且最初的校长还是老熟人——丁韪良。 丁韪良来北京的时间很早,在他成为同文馆总教习之前,很早就创办了一所专门收纳失学儿童的教会学校——北京崇实学校。这所学校也延续到了今天,只不过名字变成了北京二十一中。 三人来到同文馆,找到丁韪良,李谕表明来意后,丁韪良立刻同意,他郑重地对小男孩说:“你确定是要学习,并且不会退学,不会迟到,不会违反校规吗?” 小男孩说:“我要学习,也绝不会退学、不会迟到、不会违反校规!” 丁韪良笑了笑,“很好,希望你可以坚持下去。” 崇实学校其实也不是真的免费,只是收费较低,一年只要2吊钱,也就是一两多银子。只不过李谕偷偷给丁韪良使了眼色,让他略过了这件事。 而且丁韪良看在李谕的面上,表示学校现在饮食费、居住费也都不再收取。 老汉千恩万谢,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不是李谕扶住,他是真的要跪下了。 第五十二章 万福之福 慈禧追星的方式就简单粗暴多了,直接让杨小楼带着戏班去西苑唱戏。 谭鑫培正好也有意培养他,着重讲了讲给太后唱戏需要注意的各种小细节,毕竟不是普通的戏台。 好在谭鑫培经验丰富,在他指导下,杨小楼的演出很成功。 慈禧心情颇好,指着旁边的冰心瓜子等一桌糕点对杨小楼说:“这些点心赏你了,带回去吧。” 虽然杨小楼演出前已经从谭鑫培那知道了慈禧赏赐人的规矩,不过看慈禧竟然要赏给自己一碟瓜子,整个人也是蒙的,不都说宫中珠光宝气、锦衣玉食吗,怎么连堂堂皇太后都嗑瓜子! 杨小楼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壮着胆子道:“叩谢老佛爷,这些贵重之物,奴才不敢领,请……另外恩赐点……”xièwèn “哦?要什么?”慈禧问道。 杨小楼说:“老佛爷洪福齐天,不知可否赐个字?” 竟然向太后求字!杨小楼是真不知道咱大清圣母皇太后老佛爷的文化水平有几斤几两,他只是觉得向别人求字是尊重的意思。 慈禧竟然也很高兴,反正平时那些大臣也来求过自己的字,甚至晚清四大书法家之一,两任帝师、三朝元老的翁同龢都称赞过自己的墨宝。 马屁听多了,连老佛爷自己都信了。 “小李子,把笔墨纸砚拿上来。” 慈禧抬起笔,大笔一挥写了个“福”字。 载振就在跟前,一看不太对,老佛爷竟然把“示”字旁写成了“衣”字旁。 杨小楼也一眼就看出来问题,糟了! 这字要是拿回去,肯定被人议论,要是被笑话了,慈禧如此好面子的人还不砍了他头。 但要是不拿回去,岂不立刻也折了太后面子。 杨小楼顿时陷入两难境地,额头上汗水都渗了出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慈禧其实也看出来自己写错了,不过让自己认错也是不太好意思。 好在旁边的李连英脑子快,笑道:“老佛爷之福,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多出一‘点’呀!” 李连英能做到总管太监,的确是机敏。 杨小楼也是聪明人,立刻顺着李连英的话说:“老佛爷福多,万人之上的福,奴才怎么敢领!” 慈禧立刻顺着台阶下,顺水推舟说:“好吧,改天再赏你。” 台后的谭鑫培刚才都吓傻了,还好渡过了个险关。回头他就对杨小楼一阵责骂:“你说说你,求什么不好,非要找太后求字!你下次干脆直接求个死吧!” 杨小楼一脸委屈:“我也没想到太后福字都会写错啊。” 是啊,谁能想到!小学语文老师都看不下去! 傍晚时分,载振叫上李谕又来到了酒吧,一起来的还有醇亲王载沣,也就是溥仪的亲生父亲。 “贝子哥,今天怎么有雅兴叫我一起饮酒。”载沣问道。 载振说:“醇王爷,我正想向您请教请教出国的事。” 醇亲王载沣去年刚出使过德国,是清朝有史以来第一次派皇室亲王出使,不过事情却不太光彩,是去给德皇威廉二世道歉。 因为去年《辛丑条约》签订的第一款第一条,便就“大德国钦差男爵克大臣被戕一事”作出了规定,“醇亲王载沣为头等专使大臣,赴大德国大皇帝前,代表大清国大皇帝暨国家惋惜之意。” 所谓“惋惜”之意,就是德国驻华公使克林格被杀一事。说起来这也是八国联军侵华的重要借口,自然也摆在了第一条。彰显着列强们实则求的是正理,而不是后面那四万万五千万两白银的虚情假意。 何其冠冕堂皇! 但弱国无外交,人家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德国当时相当傲慢无礼,给载沣所带使团的礼节要求竟然是:德皇在白厅坐见,王爷行三鞠躬礼;其他参赞随员须“均照中国臣下觐君礼叩首”。也就是说,德国皇帝是坐着接见,清政府的特使醇亲王载沣要行三鞠躬礼,其他随员则要像拜见大清皇帝一样行下跪叩首礼。 当时的外交会面,哪有下跪的,绝对是奇耻大辱。以后要是别的国家也如此效仿要求清朝使节,不就完犊子了! 慈禧知道后也开始争起来,都说了打人不打脸,怎么又开始不给面子了! 太讨厌了! 折我面子的事坚决不行! 载沣当时已经到了德国与瑞士的边界,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时候,甚至德皇一度拒绝接见。 好在后来其他国家出面斡旋,才改成了都行鞠躬礼。不过在波茨坦的整个会见过程德皇一直端坐座位上,从未起身。 但载沣觉得这样已是“大局保全,国体无伤”了。 后来英法等国知道大清亲王出门了,想邀请他过来串串门,载沣也想周游一下列国,德皇竟严辞拒绝,说他“有违专诚之旨”。 是的,连这个权利都不给,只能是专诚来给我德皇道歉的! 载沣没有办法,只好草草回国。 德国十年后知道过来道歉的载沣竟然成了摄政王,其实也是追悔莫及。当然人家并不是怕了大清国,而是被周边英法等国嘲笑不懂外交礼节。 但现在溥仪还没有出生,载沣地位也没那么高。 总之去年出使德国算是屈辱性的,但这次载振就不一样了,是大清主动去给英王贺礼,并没有身份上低人一等的问题。 酒吧老板郭唯一端上来了威士忌和蒸馏水,给几人调好酒。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几杯酒下肚,载沣给载振讲起了在德国的“受辱经历”。 载沣说:“贝子哥,你是不知道,他们的军威太胜,那些个我说不上来的机器也太强了。” 德国一直重视军事,对载沣震撼还是蛮大的。 “醇王爷觉得我也会遭到屈辱待遇吗?”载振问。 “不不不!你绝不会,你是去贺喜,又不像我是去奔丧!”载沣又灌进肚子一杯威士忌,指着李谕说,“对了,你可以带上他。” 李谕讶道:“我?” 第五十三章 出使天团 载振也没想到这一点,毕竟出使名单已经由总理衙门定好了。 “醇王爷何出此言?” 载沣说:“现在李谕在欧洲已经有了名望,尤其是在英吉利国。正好你这次也是去英吉利国,就我看,洋人都重视懂这些学问的,多少也能提点咱们的颜面。” 载振想了想说:“此言有理,现在太后也知晓李谕,他的西学造诣没有问题,也会说洋话,再合适不过。我今天回去就上奏太后,请旨带上李谕。” 李谕在旁边都蒙了,怎么一来二去自己也要被带过去了。 不过想想也好,老在皇城呆着太闷了,出去走走还是不错的,并且算了算京师大学堂的开学要到10月中下旬,时间上也来得及。 慈禧看到载振的奏折后,立刻答应,并下懿旨强调:“此行固为典礼所关,亦藉以恢扩见闻、增长学识”。 载振拿着慈禧的懿旨,笑呵呵地找到李谕,“有李教习陪同,真是太好了!” 现在已经临近出国时间,载振带着李谕在总理衙门见到了出使的使团,阵容还挺强大: 梁诚,参议官直隶候补道,二品衔。梁诚的功绩不小,但是容易被人忽视,其实就是他在担任驻美国公使期间敦促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减免了部分庚子赔款,而这部分钱有不少后来直接用作建设了清华大学! 杨来昭,二品衔、记名道。 黄开甲,二品衔、候选道。他是晚清首批留美幼童之一。是中国较早参加世博会的人,与詹天佑并称为“北詹南黄”。 汪大燮,参赞官,四品衔、外务部员外郎。后来做到了北洋政府的国务总理,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唐文治,四品衔、外务部主事。唐文治后来投身教育,现在的大连海事大学、上海海事大学以及苏州大学的前身最早都是由他创立。 此外还有几名翻译,比如陶大均:中国第一代的日语翻译,还在同文馆当过日语教习; 刘式训,法文翻译,后来做到了民国外交部次长,也担任过西南交通大学的校长。 吴应科,第二批留美幼童之一; 潘斯炽,第四批留美幼童之一。 总之这一波人里面绝对是人才济济,规格相当高,而且他们现在都有官衔,最低的也是一个五品衔。 但其中有几人突然听说来个新人,并且毫无功名,颇有微词。 杨来昭是二品官,对李谕说道:“阁下可有什么建树?本次出使英吉利国非同凡响,没点本事是不行的。” 载振却先发了声,他笑道:“诸位眼前的这位叫做李谕,不仅通晓西学,而且会说英语、德语、日语,不知他的本事够不够?”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刻镇住了。别说通晓西学了,单单会说三国外语都不得了,使团里的翻译基本也就只会一种外语,顿时几位翻译有点人人自危的感觉:刚才还感觉多了个新人,没想到这小子一个顶三!自己反而有点多余。 唯独法语翻译刘式训不太担心:好在他不会法语! 其实李谕本来也想学一下的,但他浅尝辄止后就发出了袁华的那一声惨呼:“太难了!” 见所有人默不作声,载振继续说:“这次出使希望大家同心协力,不辱朝廷使命。” 梁诚在美国已经做过好几年参赞,他也是早期的留美幼童之一,凑过来对李谕说:“李谕先生,久仰久仰,我曾在报上见过介绍先生的文章,据说英国的皇家学会都对阁下赞誉有加。” 李谕拱了拱手,回道:“梁先生谬赞。” 梁诚在美国呆了很长时间,眼界比寻常人开阔不少,深知做西学的难度,说道:“绝非谬赞,本人在美多年,也仅仅是学明白了一门语言,对于科学一途,仅仅知晓皮毛,但本人深知西洋诸国的强大,亦是源于政法与科学。” 李谕说:“梁先生能在外交场上游刃有余,已经是聪敏异常,咱们涉及的领域不同而已。” 黄开甲在旁边笑道:“小兄弟不用和他客气,义衷(梁诚的字)在美国时连三角函数的三条边都分不清。前些日子还曾经找我讨要你写的论文,被我阻止了,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一个数学物理都不及格的人竟然要看专业论文。” 黄开甲是第一批留美幼童,梁诚是第四批,有那么点学长的味道在里面。 第一批留美幼童有120人,只有50人考上了美国的大学,而且黄开甲考进的还是耶鲁大学,绝对是个晚清高材生。 梁诚笑道:“斗南兄(黄开甲的字)不要揭我短了。在下自小不通数字,能做明白几道公式题都已经谢天谢地。” 黄开甲不依不饶:“你还说哪,要不是我给你辅导两个月,你连二次方程的公式都做不明白,还怎么考上美国中学。” 留美幼童在美国是要从小学或者中学开始上起的,至于中文学科则是由从国内一起带过去的经史老师教授。 梁诚开玩笑道:“斗南兄要是还对在下不服气,咱们继续球场上再见真章。” 梁诚以前在美国读书时疯狂热爱上了棒球,还参加过不少比赛拿过奖项。 黄开甲眼角一抽:“得得得,你当初扔过来的球砸我脸上,肿了五六天!” 汪大燮和他们都不一样,此前并没有出过国,向李谕问道:“不知阁下是否曾踏足西洋?” 李谕坦诚说:“本人只是从租界的洋人处了解过西方,和诸位还是差得远了。” 汪大燮赞道:“阁下可以坐于国内而知天下事,真有诸葛孔明般的经天纬地之才。” 李谕连忙谦虚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现在没有互联网,不出国的人真的很难了解国外,乃至整个世界。即便是留洋者,其实也是难以全面认知各个领域,不过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而且汪大燮绝非泛泛之辈,他之所以能够作为唯独没有出过国的人也能加入使团,也是因为他外交方面的确才能出众。《辛丑条约》签订时,俄国曾想趁机占领东三省,正是汪大燮痛陈利害,阻止了清政府的妥协。所以这次总理衙门也是有意栽培栽培他。 第五十四章 扬帆起航! 载振打断了几人的谈话,说道:“三日后专使团将正式启程,诸位务必安排好各自的事务。” 难怪有人怀疑李谕是硬插进来,原来这么快就要走。 对于李谕来说也的确是事出突然,确实要做好安排,不过转念一想,有啥好安排的! 唯独需要注意的可能就是宅子里的银子和望远镜,合计了下有240多枚银元和350多两银子,也算是笔小小的巨款。 其中有100两是当初奕劻给的恒和钱庄银票,这个倒是好携带保存,剩下的就比较麻烦了。李谕一咬牙,自己也找个人给自己当管家得了。 李谕在崇实学校找到小男孩,通过他来到了安定门外老汉的住处。 出了安定门外没多远,就开始闻到粪便的恶臭味,而且苍蝇满天飞,真不知道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的。 老汉得知李谕的来意后,一开始也是拒绝的:“恩公,我已经受您这么大恩惠,怎么好意思再当您的管家,”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再说您看我这样子。” 李谕说:“没关系的,老伯,我看你再合适不过。” “可是我也……” “你就别推辞了,过两天我就要出趟国,宅子没人看管,一时之间我也找不到放心的人。” 李谕找他也是因为老汉受了自己的大恩,肯定对他的事尽心尽责,他又能多份收入,何乐而不为。 老汉见李谕一再坚持,也就接受了。 李谕给他的待遇是一个月3吊钱,超出了市价1吊,并且管吃管住。另外又给了他2两银子去换身体面点的衣服。 老汉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泪,李谕最看不得大老爷们哭,连忙说:“老伯你先去买衣服,我去宅子里等你。对了,忘了问,怎么称呼你?” 老汉说:“老爷,您以后叫我老王头就行。” “那我叫你王伯吧!” 王伯进到李谕的宅子时那感觉仿佛直接从茅坑到了天宫,完全没法比拟。他选择了外院三所屋子中的一所,外院本来也就是住管家、仆人的地方。 至于事情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可交代的,这段时间只需要看好家就行。 时间很快到了出发的日子,出发地点是正阳门东火车站,后来改名叫做前门火车站。去北京看过升旗的基本都会见到这座建筑,就在正阳门箭楼东边,非常复古英伦风。 不过此时它还只是个新修的火车站,没有完全竣工,只有简单的月台。 其实晚清最早的火车站不是它,而是在永定门外数公里远的马家堡火车站,1897年就由英国人建好并投入使用。 马家堡火车站是北京火车站们的鼻祖,不过它离着最近的城门永定门也至少四五公里远,比如今的高铁北京南站还要往南不少,甚至出了南三环,可想而知有多么不便。 原因嘛,自然是咱们的慈禧老佛爷等一众守旧派们无法接受火车这种“怪物”,不准火车进入北京城。 马家堡火车站建成后,还是迅速带动了周边地区商业和交通不断发展,甚至德国西门子公司还于1899年承建了从马家堡至永定门的一条长约7.5公里的有轨电车线路,也就是老百姓称呼的“铛铛车”,使这一地区更显繁荣之态。 当年下了火车的旅客可以直接换乘有轨电车进北京城,方便了许多。它是北京最早的有轨电车,也是中国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 不过后来义和团运动兴起,提出了“扶清灭洋”的口号。因为马家堡火车站为英国人修建,车站及英国人居住的小洋楼首当其冲遭到了义和团焚毁,史称“洋楼台事件”。 随着马家堡火车站被捣毁,仅存数月的有轨电车线路,也成了世界上最短命的电车线路。电车被砸烂,电线杆、轨道被拆掉,中国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的命运同火车站一样“寿终正寝”了。 八国联军侵入京城后,又在天坛驻军,为了便于运送物资,直接把铁路修到了天坛西门。慈禧虽然反对铁路进城,也已经无可奈何了。 之后马家堡火车站经历了一次修复,并于1902年接待过西逃回銮的慈禧和光绪。有意思的是慈禧当初逃离京城坐的是马车,回銮时却坐着一直反对的火车,何其讽刺! 但随着近便许多的正阳门东火车站建成,马家堡火车站也就风光不再了。 今天在月台两边送行的队伍蛮壮观,清廷带头的是户部侍郎那桐,此外,英国公使馆、日本公使馆等也都派人前来送行。 火车头是蒸汽机车,整体黑乎乎的,侧面镶嵌着金龙,即所谓的“龙号机车”,而且还是大清自己制造的蒸汽火车头。 李谕刚上火车,就看到了濮兰德,两人都很惊讶:“怎么你也在?” 濮兰德笑道:“我要回趟上海,正好顺路,你哪?” “我现在是使团一员了。”李谕说。 “太棒了!我昨天得到英国总社的消息,你发的第二篇论文受到了学术圈很高的重视,我估摸着皇家学会肯定也想见见你。” 李谕有点不好意思道:“应该是我去拜访拜访他们。” 濮兰德说:“我到了上海就给总社发电报,多跟踪跟踪你们的行程报道。” 濮兰德和李谕坐在了常规车厢,至于贝子爷载振,则有专门的豪华包间,里面的陈设、装潢都极尽奢华,绝对超越头等舱的存在。 火车跑得比现在的绿皮火车还要慢,差不多六十左右的时速,晃晃悠悠地驶向天津。坐惯了高铁的李谕,一开始还真不适应。 火车在天津塘沽港停靠,此时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并不在天津,是天津海关道唐绍仪亲自迎接了专使团,然后协助一行人转坐上轮船招商局的安平轮船。 唐绍仪本来听从袁世凯的安排,想送上点红包,不过载振不知为何并没有收,也就只好作罢。 在岸上一众人员的欢呼声中,轮船汽笛声悠长地吹响。乐文小说网 启航! 第五十五章 威海卫 轮船驶出渤海湾,先停靠在了威海卫,需要接上部分英国人。 自明朝洪武年间设立威海卫始,威海卫及附属的刘公岛就一直是海防重地。 1888年北洋水师成立,刘公岛就是重要的基地。岛上先后设立了工程局、机器厂、屯煤所,兴建了北洋海军提督署、威海海军学校,海军官邸、营房、铁码头、炮台等一大批军事设施。现在岛上依然有许多北洋海军遗址。 后来甲午战败,北洋海军全军覆没。清政府除了割地、赔款、增开通商口岸外,还允许日本军队驻扎威海卫,刘公岛被日军强占了3年之久。 然后到了1898年7月,英国又强租威海卫,将威海卫及刘公岛建成了皇家海军训练和疗养基地。他们利用刘公岛和沿岸的军事设施进行舰队演习、炮术训练和步兵射击训练,并利用威海适宜的气候和优美的环境兴建了避暑疗养场所。 威海现在也是出了名的疗养胜地,气候宜人。当年每到入夏以后,岛上就人满为患,商号的生意也随之兴隆。此时的威海卫和刘公岛,已经成为了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的“后花园”。xしewen 这种强租的状况一直要持续到1940年。 专使团停泊在威海港,英国驻威海卫行政长官骆克哈特亲自接见了载振一行。 骆克哈特是个典型的殖民主义者,曾经密谋多侵占了九龙、新界的土地。这家伙还曾经精研了数年中文,甚至学习了儒学,擅长搞怀柔政策。 说起来威海卫行政长官虽然也是英王任命,但是在地位上却是要低于香港总督的。不过论起权力范围,甚至又超过了香港总督。 “尊贵的振贝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骆克哈特一口流利的中文,过来同载振握了握手。 载振其实对他没好感,一个强租的租界长官,和他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太丢面子了。 载振说:“骆克先生请尽快安排人员登舰,以防误了航程。” 骆克哈特不紧不慢地说:“贵国登州府辖文登县县令也来到了我们公署,振贝子需要见见吗?” 随从的梁诚似乎从哪听到了消息,不等载振回话,就直接说:“骆克长官,区区县令还轮不到觐见贝子爷,既然需要等候,我们就在公署内喝杯茶吧。” 梁诚在载振耳边又轻轻说了几句话,载振眉头微皱,随即说:“我以皇室专使身份,在租界不便接见本国官员,我们还是里面说话。” 骆克哈特似乎筹划了一场好戏,不过既然载振都这么说了,也就只好作罢。 载振和骆克哈特进入公署后,李谕走过去问梁诚:“英国人搞了什么小动作?” 梁诚冷哼一声:“你随我来。” 威海卫行政公署大门外,竟然站着一排大清地方官员,他们还以当地商民的名义,送上了两条横幅。 一幅写着“万国咸喜”,另一幅写着“祝效华封”。“万国咸喜”,即世界各国都因爱德华七世加冕感到高兴;“祝效华封”就是祝福爱德华七世长寿、多福、子孙满堂。 横幅左侧竖排写着“大英大皇帝睿览”、右侧则是“威海码头商民敬献”。 梁诚走到县令面前,没好气地说:“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县令看到梁诚的二品顶戴,连忙回话:“大人,都是我们自发组织。而且听说贝子爷来到本县,本地百姓都想瞻仰瞻仰。” 梁诚冷冷说:“没必要了,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和专使团以及贝子爷没有一点干系,你明白吗?” 县令本来也准备好了红包,没想到直接碰了壁。 梁诚说完也不再继续废话,转身便走。 李谕看到县令一行人将“万国咸喜”的横幅挂到一座屋檐下,屋中放着一幅新任英王爱德华七世的画像,然后竟然对着横幅和画像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李谕感觉一股莫名的恶心感涌上心头,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真是帮低眉顺眼、奴颜婢膝的奴才! 难怪梁诚不让载振看到,否则就是外交事件了。 两个多小时后,威海卫这边需要登船的人以及货物都装载完毕,专使团并不想多逗留,立刻拔锚驶向上海。 上海算是个正式的停泊站,迎接的队伍正式了许多:工部尚书吕海寰、工部侍郎盛宣怀、上海道袁树勋、副总税务司斐式楷亲自来见。英国领事也到了场,甚至有英国租界工部局安排的英兵在码头列队迎接,蔚为壮观。 盛宣怀的侍郎是正二品,他还是铁路大臣,而且因为东南互保有功,又加赏太子太保,是个绝对的实权派人物。 很多人对他的知晓可能更多的是他搞倒了胡雪岩,不过这其实又牵扯到了李鸿章和左宗棠之间的权力斗争,他们两人非常不对付。而胡雪岩起家靠的是左宗棠,盛宣怀则是李鸿章的人。 其实盛宣怀此人功绩极大,轮船招商局是他最早开始建设,中国第一家银行出自他手,汉阳铁厂也是通过他才真正做大。教育上就更不得了,最知名的就是北洋大学和南洋公学,北洋大学就是现在的天津大学,南洋公学则是上海交大、西安交大的前身。 盛宣怀此次也代表了招商局集团,安平轮船就是他安排的。 当时的皇亲贵胄没几个会游泳的,基本都是旱鸭子,对大海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所以盛宣怀也是多次嘱咐船长大副一定避开风浪,要是晕船就糟糕了。 好在载振对从天津过来的行程颇为满意。当然,他们的确是高兴得太早了。 专使团在上海停泊最大的目的还是换船,这种跨洋的超远航程,还得经验丰富的英国远洋客轮承担。 载振与盛宣怀等人简单吃过一顿饭,就再次登上了英国的潘伦蒂尼号。不是他们不想吃,主要还是梁诚一再告诫载振,大海绝不是一直这么风平浪静,肚子里东西还是少一点为妙。 一切安排妥当,目标,直指伦敦! 第五十六章 抵达伦敦 航程是比较漫长的,开始几天载振和汪大燮就出现了明显的晕船症状,头昏脑涨呕吐了快两天才缓和过来。 倒是李谕、梁诚等人适应得比较快。李谕不用说,好歹也是坐过几次飞机的人。梁诚和唐文治等人则出使外国多次,也坐了许多次船,不适感明显短暂并且轻微。 潘伦蒂尼号依次在香港、新加坡、斯里兰卡停泊补给淡水和食物,然后跨过漫漫的印度洋进入红海,经苏伊士运河航入爱琴海,在法国马赛再次补给后,最终到达伦敦。 半个来月的旅程中,除了日常的喂喂海鸥、打打牌,或者对着茫茫大海发会呆,李谕和黄开甲还给载振讲了许多欧洲相关的知识。反正他没地方玩了,只能认真听讲。 幸亏唐文治有心带了一台制作精良的地球仪,顺便给载振讲了许多地理常识,也算解解闷。虽然地球仪比起现代地球仪还是有许多细节上的错误,不过对于载振来说影响不大,毕竟只是科普而已。 这么久的航程也是无聊,李谕带了纸笔,前段时间他观测了许多数据,在船上没事就开始演算。这次不远万里来到伦敦,绝不能白来,必须要搞个大事情! 轮船进入泰晤士河时,远处雾气昭昭中显现出了当下世界最核心城市的模糊剪影,众人无不齐声欢呼。 此时的伦敦已经有超过500万人口,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由于作为能源的煤炭大量使用,终年不散的雾气给伦敦城罩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当然,这只是说起来好听,到了冬季雾霾最严重时,几乎人人要带口罩,或者要用围巾捂住口鼻。 可是对于此时此刻而言,反而是工业实力的象征了。 河畔带有明显哥特式风格以及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让载振非常震惊,这种明显夸张奇诡的风格和中式偏于圆润中庸的风格完全不同。而且由于技术及材料的原因,伦敦的建筑高度也比较高一些。 尤其经过伦敦地标伦敦塔桥时,两边桥面缓缓抬起,直接震惊了一船人,纷纷趴在甲板边上眺望。 “贝子爷快看!这桥竟然像孔雀一样可以开屏!” “奇哉妙哉!简直如同梦幻一般。” “实在是巧夺天工,天造地设!” 只有李谕非常淡定,他们肯定想不到,100年后中国竟然成了基建狂魔,单单一个重庆就可以生生搞成“世界桥梁博物馆”。 载振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时问两岸各种建筑是什么,不过梁诚他们也没来过英国。李谕指着远处的大本钟,“看见了吗,那就是威斯敏斯特宫以及大本钟,英吉利国的中枢所在。” 唐文治讶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没出过国吗?” 李谕知道说漏了嘴,连忙解释:“都是以前租界的洋人给说的!” 轮船停靠伦敦港码头,岸上早早就等候着欢迎人群。 爱德华七世的弟弟、时任陆军元帅亚瑟王子亲自带队接船,他上前与载振握了握手:“欢迎尊贵的清国使团来到我国,为新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及印度皇帝爱德华七世的加冕贺礼。” 载振说:“有劳亚瑟王子万忙之中亲自迎接,吾等不胜荣幸。” 今天肯定是需要先下榻酒店,外交辞令说完后,亚瑟王子道:“旅途想必异常劳顿,我已为各位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享用。” 一行人坐上备好的豪华马车,入住西赛尔酒店。酒店是高档的皇家酒店,专门接待各国政要外宾。 大家在各自的房间放下物品后,就来到了宴会厅。xièwèn 英国吗,正式的宴会餐桌自然是长条形,两边对对坐,在船上时已经由英国的使臣给载振等人做了介绍。 宴会的仪式感的确是做足了的:前菜、肉类菜肴、甜点、水果四道菜由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侍者带着白手套一份份端上。大家在船上也专门练习了刀叉,吃起来没有太多生疏感。 不过说起味道,英国菜嘛,大家知道就好。 最让使团成员感到“神奇”的就是一道非常有苏格兰传统特色的哈吉斯香肠。 其实就是用羊杂碎填满的羊胃。做法非常粗野,先将羊胃掏空,里面塞进剁碎的羊内脏,如心、肝、肾、肺,以及燕麦、洋葱、牛肉和香辣调味料,然后制成袋,再水煮3个小时,直到鼓胀而成。 制作方法听起来有点类似于血肠,感觉上应该不难吃,但是做出来的样子真的太像“黑暗料理”了:一粒粒黑色和灰色的小颗粒,看起来就多少有点恶心。 如果是个中国厨师,肯定会想办法直接碾成泥,然后和上一些面之类的做得更好看一些。所谓色香味俱全,首先卖相上总不能看起来太难吃。 好在这东西有臭豆腐的特点,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哈吉斯香肠则是看起来恶心,吃起来真香。 亚瑟王子还特别得意地给载振做介绍:“这是为了纪念100年前苏格兰伟大的诗人彭斯,特别流传下来的悠久美食。” 载振擦了擦嘴,吃了一大口土豆泥才压下去浓浓的羊油味,“纪念诗人?我们端午节吃粽子,是为了纪念2000多年前的屈原,也是一位诗人。” “两千年?”亚瑟王子惊道,“真是不可思议的历史!来,我们为诗人干杯!” 他能不惊讶吗,2000年前日耳曼人还是蛮族哪,当年英国还是凯尔特人的家园。直到五世纪初,凯尔特人赶走了罗马军队后,日耳曼人中的一支,盎格鲁-萨克逊人才来到了英国,是为现在英国人的鼻祖。 几杯威士忌下肚,亚瑟王子明显开始不胜酒力。论起喝酒,他可不是载振这种酒场老油条的对手。 等吃完最后一道点心,已经到了下午三点钟。亚瑟王子离开酒店,留下了专门的外交礼节人员,会同载振等人专门练习后天递交国书的仪式。 不过今天还是要多多休息,虽然坐轮船的过程已经渐渐适应了八小时的时差,但好不容易脚能踩在陆地上,更能在稳稳当当不会有一点摇晃的床上睡觉,对他们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第五十七章 威斯敏斯特 来到英国的第三天,载振在亚瑟王子的带领下,在白金汉宫给爱德华七世递交了国书,国书落款是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而且大部分还是光绪亲笔手书。 不知道光绪在写这封国书时是什么心情,他肯定是真的想熬死慈禧吧,心中多少也带了一丝对做了几十年王储的爱德华七世的那么一丝羡慕之情。 本来过几天还会有加冕仪式,不过爱德华七世最近病情有点严重,只能推迟典礼。具体日期没有确定,但专使团既然已经完成贺礼,就在伦敦开始了考察任务。 他们最看重的是英国的议会制度、外交、军事、金融等领域,第一趟就先去了威斯敏斯特宫,也就是英国议会所在地。一直到现在,英国的议会也被称为威斯敏斯特议会,都是在此举办。 梁诚、黄开甲对君主立宪制很上心,一直不断给载振灌输英国这套制度的优越,但是他们讲起来实在是太教科书式了,各种君权、民权、议会、内阁、权利分割的名词搞得载振头都要炸了。毕竟他们是在美国学的习,三权分立和君主立宪还是有很多不同,他们也只是从书上学来的。 载振直接对李谕说:“还是你平时说话简单,你说说!” 李谕其实压根就不懂政治,只好用自己初高中学到的历史知识回道:“贝子爷,其实很简单,你这么理解,孟子不是说过民贵君轻吗,其实也就是现在看到英吉利国的民权重、君权轻。一切涉及赋税、军政、法令的重大事务都经过议会定夺,君主只需要签字画诺就成。” 载振说:“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不过此事肯定还是要回去经过太后定夺。” 很好!你家太后归西了都没开始搞君主立宪。 只逛完威斯敏斯特宫,载振就有点乏了,他问道:“伦敦有什么好玩的?” 杨来昭迅速响应:“咱们可以去泰晤士河划船!” 这在当时的伦敦的确是一件非常惬意与优雅的事。 载振立刻同意,他们来到码头,只不过船确实小,一艘只能坐两三个人。他们一行里只有李谕游泳好,载振于是拉上了李谕一起。 船行在泰晤士河上,还真像曾经在黄浦江上观看外滩。 载振看着岸边的建筑,问道:“为何英吉利国如此强大?” 李谕搜索了搜索脑海,好在以前多少学过外国历史,尤其是英国这种近代强国,纪录片也看过不少,就按着大国崛起的内容给载振泛泛讲了讲。 虽然都是浮光掠影的知识,但对于载振来说基本上就是醍醐灌顶。 载振讶道:“先生竟然在政法一途也有如此见识,不若等我回去给先生写封推荐信,朝中正缺人才。” 李谕连忙大大地摇头:“贝子爷,我不过略知大体轮廓,要是说到具体的细节,我就一窍不通。” “实在是可惜。”载振随口道,但很快又沉浸在两岸的风景建筑之中。 既然上午去了威斯敏斯特宫,下午自然就要去旁边紧挨着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了,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西敏寺,本来爱德华七世的加冕仪式也会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办。 “贝子爷,西敏寺是英国国王加冕及婚礼举行之地,也埋葬了众多英国国王。”依然是梁诚给载振做着介绍。 载振想了想说:“怎么英国的皇陵和礼堂建在了一起?” “啊,这……这是人家的传统吧。”梁诚没想到载振的思维这么活跃。 “传统?”载振喃喃道,“原来如此。” 教堂中埋葬了很多名人,也有许多碑文。 载振小时候练过书法,对碑文倒是感兴趣,他们在地下室的墓碑林中见到了那座传颂甚广的著名碑文,据说后世的曼德拉看过后都醍醐灌顶,梁诚给载振翻译道: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的想象力从没有受到过限制,我梦想改变这个世界。 当我成熟以后,我发现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我将目光缩短了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 当我进入暮年后,我发现我不能改变我的国家,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改变一下我的家庭。 但是,这也不可能。 当我躺在床上,行将就木时,我突然意识到: 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我自己,然后作为一个榜样,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 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 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载振琢磨了琢磨确实有那么点道理:“终归是英国大教堂的碑文,真该拓下来!梁诚,你把碑文抄完整,英文也要抄,回去我要给阿玛和太后看看。” 李谕却在旁边笑道:“贝子爷,不用这么麻烦,咱们老祖宗早就说明白了,而且只用了九个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载振听了哈哈大笑:“我说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几人又参观了除国王外的一众名人墓碑,牛顿、达尔文、赫歇尔、狄更斯等等。 李谕对载振说:“贝子爷,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载振问道:“什么不一样?” “这些文人与科学人士是与英国国王葬在同一座教堂之内。” 载振丝毫没意识到什么,反而疑惑道:“不都说了,是人家的传统。” 李谕心中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他在非常壮观显眼的牛顿墓前驻足,牛顿是第一个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科学家。 石棺上镶着图画,描绘的是一群男孩在使用数学仪器。石棺上方为牛顿斜卧姿态的塑像,他左手指向一幅由两个男孩持握的卷轴。很多人以为是微积分,仔细看其实是他的二项式公式。背景雕塑则是个天球,球上画有黄道十二宫和相关星座,揭示牛顿对天文学巨大的成就。 李谕想到了诗人蒲柏为牛顿写下的墓志铭:“自然与自然的定律隐藏在黑暗之中;上帝说:让牛顿降生!于是,一切变得光明。” 正看得入神时,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们谁是李谕?” 李谕道:“是我。”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是皇家学会《自然科学会报》的编辑约尔森,我们哈金斯会长和开尔文勋爵知道你来了英国,特意要我来邀请你去见一面。” 好嘛,来得还真快! 第五十八章 你错了 “皇家学会?”载振之前听过这个名字。 “是的,贝子爷,您是知道的,皇家学会会长想邀请我去学习学习。”李谕说,“您要不也一起去看看?” 载振摇了摇头,“行程已经安排满了,上午游河已经耽搁了时间,我们还要去英格兰银行。” 他的确有任务在身,回去还要给朝廷写汇报,而且载振以后也是要做商部尚书的人,肯定对银行业非常上心。 于是李谕道:“既如此,我自己随约尔森编辑先去。” 载振说:“可以,你去便是,记得写份考察报告。” 载振精力有限,不可能去过多的机构,正好李谕对科学比较熟悉,让他去做做这方面的考察再合适不过,也完全信得过。 “没有问题。”李谕转身对约尔森说:“有劳先生带路。” 约尔森说:“皇家学会很近,我是打了马车匆匆赶过来,我们出门上车吧。” 两人刚走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黄开甲便追了过来:“等等我!我也去!” 李谕问道:“你不随着贝子爷一起考察银行吗?” 黄开甲笑道:“我可不懂银子的事,有义衷(梁诚的字)和颖侯(唐文治字)就足够,他们都是掉进钱眼的人。” 黄开甲在美国上耶鲁大学时就是个高材生,也是个热衷于理工学科的人。 三人坐上马车,途径唐宁街、白厅、海军部大楼,停在了英国皇家学会门前。 李谕下车就看见了台阶上站着两位抽着雪茄精神抖擞的老者,李谕看过照片,立刻知道他们就是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会长本人。 没想到两位学术大拿竟然出门迎接,李谕忙走上前给他们深鞠一躬,表达了自己隆重的敬意。 开尔文勋爵笑着说:“阁下如此年轻,让我不胜感慨啊。” 黄开甲并不认识他们,于是约尔森又给他们做了一番介绍。 哈金斯会长侧了侧身:“二位请进吧。” 几人来到哈金斯会长的办公室,他拿起一只茶壶说:“知道你要来,开尔文勋爵甚至不辞辛苦托人买了一只中国茶壶。” 虽然当时英国的制瓷业已经兴盛,但基本走的都是骨瓷路线,论起精美,上流社会依然还是喜欢中国产的瓷器。 哈金斯会长拿着的是一台青花瓷茶壶,价值不菲,但在二十世纪初,的确仅仅是个茶壶。 开尔文勋爵也笑道:“茶壶是我的,但是茶叶却是哈金斯会长亲自挑选。他是知道的,我对茶可没有对咖啡那么有研究。” 哈金斯会长桌上放着一只小壶,也是瓷质,上面的小标签用中文写着“祁门”,即祁门红茶。 这也蛮符合英国人的特点,英国人几乎只喝红茶,而且一般多是印度产红茶,诸如阿萨姆红茶、锡兰红茶之类。 但上层人士,尤其是王室,最爱的红茶其实还是高大上的中国产红茶,其中最上品的,便是祁门红茶。 英国人算是欧洲人中最懂茶的,哈金斯会长熟练地冲泡,然后拿起一杯冰牛奶问道:“要加多少?” 李谕以前有个英国的留学生同学,知道英国人这方面很轴,喝茶只喝浓茶,而且一定要喝热茶,不加牛奶或者加热牛奶那也是万万不可。 于是他说:“稍许即可。” 哈金斯会长一愣神,李谕知道自己这句话太“中式”了,于是又说:“五分之一杯牛奶。” 哈金斯会长立刻展颜一笑,倒好牛奶递给了李谕。 “王室藏有不少各国茶叶,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这罐气门红茶。”哈金斯会长的发音不是很标准,“你们尝尝如何。” 李谕喝了一口来自100年前大英帝国的奶茶,的确泡得非常浓郁。他平时喝茶不多,而且主要是喝绿茶,味道相比之下淡了许多。 黄开甲在旁赞道:“祁红特绝群芳最,清誉高香不二门。好茶!好茶!” 哈金斯会长没有听明白这句中文诗词,问道:“可否以英国语言翻译一下?” 黄开甲直接被问住,憋了半天说:“就是说这碗茶verynice!” 开尔文勋爵也表示赞同:“Chineseteaisverynice!” 哈金斯会长又问起了李谕的科研环境,还有教育背景,李谕笑道:“爵士,我现在并没有什么文凭。” 卡尔文勋爵差点把雪茄屁股都咬下来:“没有文凭?你真是个天才!” 哈金斯会长倒是不太吃惊,因为他也没有上过正规学校,之前是个商人,只不过对于天文学异常热爱才有了今天的成就,甚至还建造了一座自己的天文台。 几人又聊了会热力学相关话题,这是开尔文勋爵的专长。李谕其实很想指出开尔文关于地球年龄估算的错误,但是想了想现在的科研条件根本不具备,因为精确测量要用到放射性同位素测年法,也就是元素的半衰期,只好作罢。 但李谕对现有热力学的知识也不低,并且因为他真正的了解热力学的本质,也就是对微观领域的认知很足,所以其实他的看法要透彻很多,令开尔文勋爵赞叹不已。 说着说着又聊回哈金斯会长的天文学老本行,他是搞恒星光谱研究的。 不过天文学更是李谕的专长,两人同样聊得很投机。 哈金斯会长说:“没想到阁下如此年轻,涉猎便如此广泛,对天文光谱学也有研究。说起来,多年前我曾测量大犬座α星A光谱,发现它竟以超过40公里/秒的速度远离太阳,令我非常难以理解,不知阁下可有何见解?” 大犬座α星A也就是咱们所说的天狼星。 天狼星是历史上第一颗被测量速度的恒星,也就是天体径向速度研究的开端,测量者正是哈金斯会长。 但是李谕却很明显知道他说错了。因为虽然宇宙在膨胀,绝大多数恒星都在离我们而去,但还是有向着我们奔来的,天空中最亮的星——天狼星正是如此。 “尊敬的会长,恕我冒昧,如果可以从新准确测量光谱的话,我相信,大犬座α星A并非远离我们而去,而是奔赴我们而来。” 第五十九章 开车! “哦?!吐吐吐!” 开尔文勋爵这回直接咬下了雪茄屁股,一堆烟叶散在嘴里。 实在是没想到,一个落后腐朽的大清国的年轻人,见到堂堂日不落帝国皇家学会会长的第一天,就指出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犯了错误。 是不是有点开国际玩笑了? 黄开甲也听傻了,李谕该不会疯了吧,竟然在皇家学会里面质疑他们的老大!万一说错了怎么和载振交代,他现在代表的可是大清专使团,有没有搞错! 哈金斯会长显然也难以接受:“李谕先生,红移与蓝移是非常明显的现象,测量怎么会错?” 红移与蓝移是光谱学的说法,简而言之红移就是说明天体在远离我们而去。哈金斯会长就是发现天狼星存在光谱学的红移,才说它在背离地球远去。 李谕笑了笑说:“哈金斯会长,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自然不敢这么说,但是我们完全可以再做一次测量。” 开尔文勋爵最爱看热闹,哈哈笑道:“太好了!哈金斯会长,这次我站年轻人一边,怎么样,要不要打个赌?” 如果是一般人,哈金斯会长真有可能生气,不过李谕作为一个后辈,而且来自遥远的东方,完全没必要大老远横跨整个欧亚大陆跑来跟自己闹着玩。并且他之前的论文观点也明显是在颠覆与创新,甚至得到一众科学界大佬认可,自己还真有点拿不准。 但天文学好歹也是自己的专长,哈金斯会长说:“好,我就打这个赌!赌什么?” 开尔文勋爵看着手里被咬掉屁股的雪茄,说:“如果李谕赢了,你就送我十盒上好的古巴雪茄。如果你赢了,我就送你三盒。” 哈金斯说:“勋爵,你算得是不是不太对,为什么我赢了只有三盒?” 开尔文勋爵解释道:“那还不简单,因为你已经做过测量,有数据在手,胜算太大了。” “好,三盒就三盒。”哈金斯会长转向李谕,问道,“你有什么想赢的?” 开尔文勋爵插嘴道:“年轻人,不用担心,输了算我的;你只需要想好赢了要什么。对了,你抽不抽雪茄?” 李谕摇了摇头,“我不抽。” 开尔文勋爵似乎意识到什么,“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当时在外的不少有志华人耻于提及鸦片乃至任何烟叶。 李谕知道开尔文勋爵并非有意,笑了笑说:“没有关系,不过我还真有个彩头。如果我赢了,希望可以借哈金斯会长的天文台一用。” “天文台?” 哈金斯会长的天文台是私人所有,而且现在确实没有人在用,借给李谕没有什么问题。 “好,我答应你。” 开尔文勋爵一拍大腿:“一言为定!正好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离得不远,我们今晚就去见个分晓!” 哈金斯会长笑道:“勋爵真会挑地方!” “那必须,要是去你家天文台,你作弊怎么办!”开尔文勋爵点燃另一只雪茄,继续对李谕说,“既然你也是个科学方面的人才,我们还有个神秘的东西让你看看!” “神秘的东西?”李谕问道。 开尔文勋爵站起身,“一起来吧!” 四人停在皇家学会的后院,开尔文勋爵指着前面说:“这就是当下欧洲最新的陆上交通工具,汽车!我们一会就开着它去格林尼治。” 李谕心中一片波澜不惊,黄开甲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就像马车车厢的东西,下巴都要惊掉了:“这东西能开?太小了吧?我也没看到蒸汽机和烟囱啊!” 李谕打量了打量这台汽车,虽然很原始,但是已经具备了现代汽车的一些特点,诸如水冷循环、钢管车架、钢板弹簧悬架、后轮驱动、前轮转向等。 李谕本科是机械设计和物理学双学士,对机械也有着非常扎实的理论基础。这些设计对他来说都不难,毕竟这台车确实太简单了,但最让他吃惊的是侧面汽车名牌的一行英文字:“daimlerAg”。乐文小说网 在李谕的时代,这行英文单词在中国是这么翻译的:梅斯德斯-奔驰集团! 是的,音译正是戴姆勒公司。 哈金斯会长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台汽车是我用了半年的薪水才买来,我在考文垂的戴姆勒工厂亲自挑选购买了底盘、散热器、发动机,还有最新的米其林轮胎。哦对了,他们开始还想说服我选择两座,我才不听他们的,现在证明选择四座是正确的!” 难怪说汽车最开始都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此时的汽车根本不是工业产品,完全称得上手工品! 买家都是像哈金斯会长一样的有钱有地位者,他们会在工厂中亲自选择每一个零配件,甚至可以选择不同的外观线条,由一个专门的技师负责车辆设计。 如果二十一世纪有个人跑到汽车工厂这么要求,估计会被当做神经病,除非他可以拿出十几甚至几十亿去专门建造一套专属的生产平台。 既然是单件生产,当年的汽车几乎每一辆都不一样,全都是手工一点点精工制作,满足不同顾主的各种需求。 从1886年卡尔·本茨发明第一辆汽车开始,一直到去年,也就是1901年,汽车发源地德国虽然已经有了12家汽车工厂,但是年产汽车却只有884辆。 所以说,这年头买辆汽车几乎就相当于二十一世纪买了辆劳斯莱斯,而且是最贵的幻影,真的太稀有了! 这台戴姆勒牌汽车有四个座位,他们正好四个人,本来有个专职司机,但是加上他明显就坐不下了。 “要不挤挤?”开尔文勋爵说,不过转念一想,挤在一块实在影响绅士风度。 “实在不行的话,我不去也可以。”黄开甲比较明事理,主动说道。 “不用!” 三人齐刷刷看向说话的李谕,只听他继续说道:“让我试试,我会开汽车!” 咱可没骗人,暑假刚刚考下了驾照好不好! 而且二十世纪初汽车的速度,撑破天超不过20公里每小时,对他来说如同开电动车,或者压根就是儿童游乐场里小孩子玩的“爸爸的爸爸叫什么”嘛! 第六十章 格林尼治 但是上了车,李谕明显发现有那么点不对,他太高估自己了! 最简单的一点:这车怎么发动啊喂!? 开尔文勋爵坐在他旁边,指挥约尔森道:“快点,把车摇起来!” “摇起来?”李谕一愣。 只见约尔森跑到车头前,竟然抓住车头前的一个把手,就像手摇拖拉机一样使劲转了几圈,汽车的发动机才开始运转起来。 李谕终于明白为什么哈金斯会长要配司机了,这个动作对他来说,确实太费力也太不绅士了! 你让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人去手摇拖拉机也不合适! 再者就是这个时候的汽车非常容易坏,经常需要趴到车底去修,那就更不绅士了。 当时的马车司机经常嘲笑汽车,最主要的就是容易趴窝这一点。 至于开起来吗,难度并不大,这款车配备的是最早期的标致研发二速手动变速器,是的,只有两速。所以说简单吗!单说开起来,哈金斯会长这种年近七十的人都可以开。因为你再熟练,换挡的那种顿挫也是很大的。 汽车真正变得难开,还是从几年后福特研制出了自动变速器开始,虽然也是二速,不过操作逻辑一下子复杂了很多。就算是个现代老司机,估计也得练习好几天才行。 在院子里绕了几圈李谕就能初步驾驭了,开尔文勋爵抓紧帽子,“出发吧!” 这辆戴姆勒牌汽车是敞篷的,现在基本所有的汽车也都是敞篷,四人兜着伦敦那带有轻轻雾霾和煤灰的风驶向东南方的格林尼治天文台。 “如何?”哈金斯会长说,“这令人窒息的速度!” 黄开甲确实兴奋坏了,要不是当着两位学术老前辈的面,他都要放声高歌。 不过李谕却依然一脸平静:令人窒息?真的是太令人窒息了!18公里/小时的速度,真的不如二十一世纪的电动车好不好! 不过这的确是他第一次开奔驰汽车,活了二十多年,坐过上亿的飞机地铁,也坐过几十万的公交,但还真是头一次在奔驰车中。 虽然准确说,现在这辆车还不能叫做奔驰,不过也差不多了! 哈金斯会长见李谕不说话,以为他是在全神贯注开车,又问了一遍。李谕回过神,佯装兴奋道:“实在是风驰电掣、电闪雷鸣!” 然后转过脸继续风平浪静不紧不慢地开着小汽车。 英国最开始也是有蒸汽公交车的,但是它又大又笨,启动慢刹车也慢,甚至下坡经常刹不住。最关键由于炉压过高,经常发生爆炸,在使用的二十年中发生了上万起爆炸事件,所以很快被抛弃。 现在英国的马路许多由花岗岩修成,参差不平,汽车的悬挂也远没有后世那么强大,所以还是挺颠的,但总比马车要好一些。 在二十世纪初的伦敦街头开车绝对是件超级拉风的事,曾经英国还有个臭名昭著的“红旗法案”,即汽车前面需要有个人举着红旗开路,那时候才真是拉风,不过也确实过于扯了,所以该法案在1896年取消掉了。 但即便没有红旗招展,依然有很多人驻足向他们观看,甚至马车上的一些贵妇也向他们挥手致意。 黄开甲摸摸这摸摸那,恨不得也想开一把。 没多久,四人就到了皇家格林尼治花园,天文台坐落其中。 此处地势较高,李谕一眼就看见了北边他们刚到伦敦时停靠的码头——金丝雀码头。也算得上现在全球比较繁忙的码头,不过后世这里已经变成了伦敦的CBd,摩天接踵,伦敦最高的三座的建筑都兴建于此,其中就包括花旗银行和汇丰银行中心。 哈金斯会长带着几人走进天文台,李谕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本初子午线,也就是大名鼎鼎0°经线。很多人去伦敦玩,都会跑到本初子午线那,然后一脚一边,颇有脚踩东西两半球的感觉。 几人进门直接找到时任皇家天文台长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得知几人的来意后颇为吃惊:“会长爵士是要重新测量大犬座α星的红移量?” 哈金斯会长点点头:“没错。” “可是,您明明已经得到了结果,为什么要再测一次?”克里斯蒂不解道。 哈金斯会长说:“因为我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质疑,而且,也受到了三盒上等古巴雪茄的强大诱惑。” 开尔文勋爵笑道:“你可不见得会赢。” 克里斯蒂台长又问道:“谁会质疑您?” “是他。”哈金斯指了指身后的李谕。 “他是?”克里斯蒂台长反问一句,满脸狐疑得打量着眼前黄皮肤黑头发的李谕,“日本人?” “不,”哈金斯会长说,“他来自大清国,是中国人。” “中国人?”克里斯蒂更加不解,“怎么会!” 哈金斯会长说:“还记得之前关于x射线以及热力学定律的论文吗,作者就是他。”乐文小说网 “你,你就是于礼?!”克里斯蒂也反着念起了李谕的名字。 李谕欠身微鞠一躬:“确实是在下。” 克里斯蒂惊道:“我的天!你竟然来到了英吉利国!我读过你写的论文,太精彩了!怎么,难道你还懂天文学?” “不过是略知一二。”李谕谦虚说。 开尔文勋爵却说:“不要听中国人这么讲,他们说的一二,我看起码是一十二才对!” 克里斯蒂顿时来了兴趣,“难得有人会质疑哈金斯会长,那我真要好好测一下。前段时间台里刚更新了设备,而且恰好也在研究双星系统,着重观测的正是大犬座α星。” 当时天文界已经知道到天狼星是个双星系统,除了异常明亮的天狼星,还有一颗质量很大但是体积很小、并且不发光的白矮星。 克里斯蒂就任台长后,对双星系统格外关注,不过当时没有什么理论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个体积只有地球大的天体,质量却有太阳那么大。 他带着几人来到了望远镜前,这是台异常巨大的望远镜,口径足足有28英寸,加上半棱镜分光镜,这东西看起来就像科幻片里的大怪物。普通人站在它跟前就像一个小婴儿一般。 观测、分光、光谱分析、计算,在几个人的合力下,夜间终于有了结果:的确是蓝移! 第六十一章 又上头条 如果换算一下,大概天狼星是以每秒10公里的速度朝着太阳飞过来。还是有些误差,实际上应该是5.5左右,不过也还可以接受。 结果不仅惊呆了哈金斯本人,连克里斯蒂、开尔文勋爵、黄开甲等看热闹的都吓坏了:李谕竟然真的说对了! “难怪玻尔兹曼曾经说你是个可以见微知著的理论天才,今日亲眼所见实在让我赞叹不已!”开尔文勋爵激动地点燃一只雪茄,“克里斯蒂台长,劳烦你将结果誊录一份于我。” 克里斯蒂台长问道:“您是要?” 开尔文勋爵笑道:“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发在报纸上。” “发在皇家学会的期刊?” “当然要发,而且还要发在《泰晤士报》。”开尔文勋爵说。 《泰晤士报》……要不要这么高调,哈金斯会长搓着自己的额头笑道:“勋爵您还真是热情。” 开尔文勋爵得意道:“那是当然,今天实在太令我高兴了!十盒上好的古巴雪茄,想想就兴奋!” 哈金斯会长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不然也做不了皇家学会会长,“好,愿赌服输!天文台借给你了!” 李谕躬身道:“多谢哈金斯会长。” 哈金斯会长说完,坐在桌前仔细研究光谱,并再进行了一遍分析,结果依然是蓝移。 “不可置信,真的是不可置信!你真的是无与伦比的天才!” 李谕心中如同刚才开奔驰车一样平静,这算得了什么,你们吃惊的还在后头哪! 开尔文勋爵也是真的不嫌事大,第二天果然就将李谕与哈金斯会长的对赌结果发在了《泰晤士报》上。 虽然天狼星的测速修正在学术界算不上什么特别轰动的事情,但方向一正一反的改动还是挺大的,关键是能在天文学领域赢了堂堂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实在是太有噱头了! 报纸就喜欢报道抓人眼球的事,立刻头版头条刊登了这则爆炸性新闻。 是的,李谕又上头条了! “Breakingnews! “东亚病夫?no!x射线东方骄子来英!第一日便在天文学领域挫败皇家学会会长!” 英国的民众看到报纸都傻了眼,“怎么研究x射线的还懂天文学?” 当然大部分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x射线,也不知道天狼星或者说大犬座α星在哪,只知道很牛就是。 “yuLi,是一个人吗?” “看样子是!现在不仅法国和德国,怎么东方人都开始懂科学了?” “对啊,他们不是天天只会吸鸦片、裹小脚吗!” “我看肯定有问题,这么聪明,八成是个装成东方人的犹太人。” “怎么可能,开尔文勋爵也会搞错?!” “反正太让人不可思议,我不相信一个落后大清国的人这么厉害!” …… 其实何止是英国人,就连看到报纸的载振、梁诚等人都傻了眼。 载振道:“什么情况!才半天时间没见,李谕就搞了这么个大新闻!” 梁诚看着报纸,同样震惊:“我们还没上报纸,怎么他先登报了!” 《泰晤士报》其实后来也报道了载振一行专使团来英,不过要在明天的报纸,因为还要给他们拍照片。 黄开甲和李谕昨天回来很晚,黄开甲比李谕睡得早一些,早醒了一会儿,刚睡眼惺忪走出房门,就被梁诚等人围住了。 “你快说说,昨天什么情况,为啥李谕今天突然就上了报纸头版?” “不会是假的吧?” 黄开甲笑道:“你是留过洋的,肯定知道今天不是愚人节,当然不是假的。” “你们都让开点!”载振走到黄开甲跟前,问道,“李谕昨天到底做了什么?” 黄开甲说:“回贝子爷,现在我想想还感觉在梦里。” “那你快点醒醒,赶紧告诉我真实情况!” “贝子爷,我现在已经醒了!但昨天的事确实太如梦如幻,您敢信吗,李谕竟然当面驳倒了大英帝国的皇家学会会长,而且当晚就在皇家天文台做了验证。” 黄开甲虽然贵为耶鲁大学高材生,但也仅仅是在教材内容的学习能力上比较突出,如此尖端并且创新的知识,他想都不敢想。 载振端起手里的报纸:“这么说,报上都是真的?” 黄开甲看了看报纸,看到后面开尔文勋爵的署名后,用力点了点头:“是真的,昨天开尔文勋爵亲口说要登报。” 载振一拍自己的大脑门:“我的天!幸亏听了醇王爷的,带上他真是太对了!” “砰砰砰!” 梁诚和载振敲开了李谕的房门。 “贝子爷,这么早,是要去参观英国的医院还是博物院?”李谕问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起得太晚,我很快就能洗漱完毕。” 载振立刻笑道:“不用不用!李教习,你慢慢洗就行,早餐我也让他们给你安排好了。” 载振握着报纸戳了一下身后的唐文治,唐文治立刻跑去了餐厅。 然后载振继续道:“你哪,有什么事就安排什么事,不管要去哪,我都准了!至于专使团考察医院、博物院、小学、工厂什么的,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关系。” 李谕一脸狐疑:“贝子爷,您这是……” “那些地方去了对你也没什么意义,你就安心继续搞点大新闻,让我们这次出使的动静越大越好!” 李谕可算是明白了载振的意思,不过给他足够的自由权限反而更好,“我一定不负使团重托。” 载振拍了拍李谕的肩膀,然后用学来的动作握拳对李谕说:“加油!” “加油!”李谕也握拳回了一下。 “需要什么就说,银元随时支取!”载振决定让李谕放手干干。 “多谢贝子爷!” 那咱说干就干! 李谕来到皇家学会,哈金斯会长信守承诺,带着他来到了自己在伦敦附近的塔尔斯山天文台,这是他在1856年自己私人出资修建的。 虽然设备比起格林尼治天文台差了许多,不过好歹他这里的天文望远镜比起慈禧或者奕劻家里的要专业上几十倍。 就像用单反和手机拍照的差距,专业就是专业;或者业余爱好者挑战职业拳击手,怎么可能拿爱好去挑战职业! 哈尔斯山天文台的望远镜口径为15英寸(38厘米),也算比较先进,拍照、分析的功能样样俱全。 哈金斯会长把钥匙交给了李谕,好奇地问道:“你要用它做什么?” 李谕摸着望远镜,抬头看向天空,说道:“当然是凝视夜空。” 这句颇有哲学意思的话让哈金斯会长很有感触:“你也读尼采?” 李谕笑了笑,“不对吗,当我凝视夜空之时,它不也正在凝视我。” 哈金斯会长眼光闪烁:“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期待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了。其实即便赌约输了,我也会把天文台借给你。” xièwèn 第六十二章 观星 法国巴黎,大清国驻法国公使馆。 “来,都坐好不要动!很好,看这里,笑一笑!Cheese!” “咔嚓!” 裕勋龄按下快门,底片上留下了公使裕庚和两位漂亮女儿裕德龄及裕容龄的影像。乐文小说网 裕庚刚站起身,就被小女儿容陵拉住了胳膊:“daddy,daddy,我们再拍一张好不好!” 裕庚摸了摸她的头,“要拍就和你姐姐一起拍吧。” 裕德龄和裕容龄两姐妹只差三岁,都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们在武汉度过童年后,便跟随裕庚出使各国,先在日本呆了三年,然后又在法国生活四年,对整个西方可以说是从小耳濡目染。 两姐妹各有特色: 姐姐德龄热爱文学艺术,而且语言才华很高,会说七八国外语,能用英文等外语非常娴熟地创作。 容陵则热爱舞蹈,是个极有天分的舞者,她不仅会跳中国的古典舞,还会日本舞、西方现代舞、芭蕾舞,对希腊舞、西班牙舞等也非常擅长。 别说现在的女生爱自拍,在照相术刚诞生后,女人就疯狂地爱上了这项留存美的艺术,尤其是像裕氏二姐妹这样的漂亮女孩子。 容陵缠住姐姐德龄,对照相机后的裕勋龄说:“哥哥快拍!” 裕勋龄对两个妹妹同样极尽宠爱,“行行行,摆个姿势吧。” 刚要按快门,德龄却打断了他,“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今天刚从香榭丽舍买了一顶克洛什帽子,拍出来一定好看。” 谁知没一会,德龄从屋子出来时,不仅戴上了漂亮的帽子,还换了一身优雅的法式长裙。 “来,拍吧!” 妹妹容陵却一嘟嘴:“哼!不拍了。” “为什么不拍?”德龄问道。 “你去买新衣服新帽子,怎么不给我买?”容陵赌气道。 德龄赶忙坐在她身旁,“好妹妹,今天你去学舞蹈,我在家无聊才出去逛了逛。” 裕容龄是唯一一个曾亲自向现代舞蹈家鼻祖伊莎多拉·邓肯学习过舞蹈的中国人,受到了她很高的赞誉。 裕容龄显然不想善罢甘休:“我不管!我也要!” 德龄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戴在她头上,“喏,给你了。” “真的吗?” “姐姐还能骗你?” 容陵起身轻巧地挪着步子来到镜子前,看着漂亮的帽子,心情立刻多云转晴,“快拍快拍!” 就在几人拍照玩耍时,使馆的工作人员进来找到裕庚。 “公使大人,给您今天的报纸。” 裕庚道:“怎么样,贝子爷到哪了?” 工作人员回道:“报上并没有刊登贝子爷的新闻,倒是报道了使团中一个叫做李谕的人。” “李谕?”裕庚接过报纸,“是之前那个搞出什么射线的?” “是x射线,公使大人。” 裕庚坐在椅子上,仔细阅读了一会,然后缓缓放下报纸,“竟然有这样的人!” “daddy,今天有什么新闻?” 容陵轻移莲步跑了过来,她常年练舞,走起路来都舞态生风,非常优雅。 容陵和裕勋龄也一并过来,他们都很关注载振率领的专使团。 “你们自己看吧。” 德龄阅读速度最快,讶道:“李谕?”她记得这个名字,“原来他也在使团中。” 他们都在国外,对当下的事情了解很快,李谕前段时间震惊整个学术圈,他们自然看到了报道。 裕勋龄吃了几粒葡萄,说道:“难得有个懂西学的,贝子爷带上也正常,只不过他这次玩得还真大,英国的皇家学会可不是寻常机构,人家肯定都有真才实学。” 裕庚向后倚了倚,“所以我才有点吃惊。” 容陵一字一句念着那句绕口的名词:“大犬座a星,这是什么星星?” 德龄纠正道:“是α,希腊文你不懂。虽然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能让皇家学会会长也关注的,想必不简单。” 容陵说:“李谕这么厉害,肯定是个老学究,他得懂多少知识!想想那些数字我就好害怕。” 公使裕庚却说:“报上说,他是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几岁。” “二十几岁?有没有照片我看看。”德龄抢道。 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见惯了大政客大文人,科学领域的人才实在让人耳目一新。 公使裕庚摇了摇头,“并没有。不过,贝子爷的使团会来法国,到时候说不定可以见到。” “是吗?太好了,还真想见见哪!” “希望不要太丑……” 李谕这段时间很忙,他直接住在了天文台,晚上观测,白天分析计算。自己这台小小的计算机帮了大忙,上面的太阳能电池板估摸着能保证用上二十年吧。 天文学并非只是个观测的学问,需要用的计算非常非常复杂繁琐。 当年第谷观测了那么多数据,也没发现什么,直到擅长数学的开普勒继承了他的天文台,才真正赋予了这堆枯燥数据真正的生命,并让开普勒三大定律横空出世。 天文学计算用到最多的就是对数和三角函数运算。当年纳皮尔发明对数表,甚至被拉普拉斯称赞“延长了天文学家的寿命”。 不过对数表虽然也比较精确,但和计算器比起来,真的就像九九乘法表。 至于三角函数更不用说了,天文学计算常会用正弦函数,计算器几秒钟就可以给出答案。而当时的天文学家计算几组数据甚至要花上数日! 也正是这个小小计算器加持,才能让李谕在短时间内搞出点“大新闻”。 他要做的,就是发现冥王星! 虽然在李谕的时代,冥王星已经被九大行星除名,降级成了矮行星。但在100年前,发现一颗太阳系的行星,尤其是海王星外的行星可谓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观测冥王星并不容易,因为它太暗了。而且天上的星星太多,你怎么知道某颗星星在哪?当时的天文学家只能反复尝试,有时候真的需要一定的运气。 而且还有个很矛盾的问题,那就是望远镜的倍数越高,发现星星需要的时间反而更多。原因很简单:倍数越高,看到的范围自然就越小。 第六十三章 发现 当年其实已经有很多天文学家开始怀疑冥王星的存在,说起来还和海王星的发现有点关系。 在最初天王星发现后,人们发现它的轨道计算数据和观测结果明显不符,所以猜测有一个大质量天体存在,影响了天王星的轨道。 后来经过数学计算,对,就是单纯通过观测数据进行计算,亚当斯和勒维耶竟然直接给出了新行星的轨道参数,然后就果然发现了海王星。 这就挺神奇的! 所以海王星才被称为笔尖下的行星。 可现在的情况是,即便加上海王星,依然不足以让天王星的轨道发生那么大的变化,肯定还有其他天体在摄动天王星。 所以很多人想要找到这颗神秘的行星。 早在八年前,1894年,美国的一位商人罗威尔就建造了私人天文台,目的就是寻找这颗神秘的行星。他后来还给计划起了个名字:“x行星计划”。 x即未知,也就是寻找未知的第九颗行星。 但一直到他去世,也没能看到冥王星发现,因为真的太难找了!茫茫星空中找一颗新行星的难度,真的就是大海里捞针,一点也没有夸张。 其实后世的哈勃望远镜拍摄的冥王星也很模糊,主要是它太小,就像我们可以看见很远地方的高楼大厦,却不一定看见几米外的蚂蚁一样。 但李谕却有自己的优势! 在冥王星被除名后,李谕出于学术的需要以及个人爱好,曾经详细计算过冥王星的轨道和周期,算是他一个小作业。 他对这些数据太熟了,只需要花一点时间在特定的位置找到它就行,然后拍下照片。 虽然数据了然于胸,李谕寻找冥王星还是花去了好几个晚上,直到第四天的夜晚,他才激动地拍下了两张照片,并且用专门的天文比较器做好了底片。 上面可以清晰对比出一颗星星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就是它! 找到了! 李谕激动的一晚上没睡觉,洗好照片后,连夜对数据进行抄写记录,然后写下了冥王星发现的论文。 论文不用很长,他只需要放上决定性的两张照片,然后给出轨道参数,以及预计出现的位置,到时全世界的望远镜都会对准那片天空。 就让我们一起凝视夜空吧! 而且李谕很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冥王星被除名,所以他在后面又附上了一些对于柯伊伯带的预测。当然,现在还不能称为柯伊伯带,李谕给其取名外行星带,距离太阳大概四五十个天文单位。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时人们对太阳系大小的认知。 第二天,虽然一宿没睡,李谕依然神采奕奕,一点不困,仿佛喝了十罐红牛。 一直计算并整理到下午,他终于誊写好了论文,检查无误后,就赶到了皇家学会。 哈金斯会长此时正在惬意地喝着一杯下午茶,刚抿了一口,就看到进门的李谕,他双眼布满血丝但是神情容光焕发的样子有点惊到了他。 哈金斯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红茶:“不好意思,今天喝的是阿萨姆红茶,不是中国产的祁门红茶,你要喝一点吗?” “我不喝阿三的阿萨姆奶茶!” 李谕把手中的稿子放在哈金斯会长面前,“你看看这个。” 哈金斯会长看到论文名字时一口红茶直接喷了出去,他激动地拿起论文,有点颤抖地念道:“论海王星外新行星的发现与轨道参数!你你你!你在海王星外发现了新行星?” 李谕平静道:“没错。” 哈金斯会长迅速翻看论文,他本身就是个天文学家,很快就知道计算一贯得严谨并且简洁漂亮,一切,只差一个验证! 哈金斯会长大声喊道:“约尔森,你马上通知开尔文勋爵,让他立刻去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找我!” 约尔森看到会长激动的样子,疑惑道:“您不等勋爵来了一起去吗,他很喜欢坐汽车。” “来不及了!”哈金斯现在就有点坐立不安。 约尔森说:“可是一会儿海军部的人还要来开会商讨海上计时的同步校准。” 哈金斯摆摆手:“都推了都推了!这事明天也能办!现在我要马上出发!” 他们急匆匆出门,却发现司机这会儿不在,哈金斯顾不上绅士不绅士,自己就要俯身去摇发动机,李谕连忙过去亲自摇起了拖拉机,哦不,是汽车。 哈金斯会长坐到驾驶席,“今天我开车!路我熟!” “坐稳了!”他一脚油门踩到底,然后以18公里/小时的速度在伦敦街头上演了一场令人窒息的“速度与激情”。 这车飙的,真是太“刺激”了! 哈金斯直接把车怼到格林尼治天文台的门口,也不管压不压草坪了,下车就直奔台长办公室。 “克里斯蒂!来大活了!” 天文台台长克里斯蒂戴上眼镜,一脸绅士不紧不慢地问道:“会长先生,什么活?” 哈金斯把李谕的论文一把拍在桌上,“立刻观测!第九颗行星!” 虽然李谕已经在文中清楚地说不能称其为第九行星,但是哈金斯显然激动坏了,根本顾不上其它。 克里斯蒂看完论文,感觉整个人也僵硬了,绅士风度也荡然无存:“这!这!这!”他甚至有点结巴,“这怎么可能!” 但是论文中清晰给出了轨道参数,让人无法不相信。他感觉喉咙有些干燥,这个发现太大了! 如果文中提到的这个行星确实存在,那将是个震惊全世界的大新闻。 事实上,在李谕曾经所处的时空,冥王星在1930年被发现时,也的确引起了全世界的轰动。 这种感觉就像家里多了个亲兄弟,能不让人兴奋吗! 想要验证也不难,只需要天黑之后,格林尼治天文台硕大的望远镜就可以发挥作用。 事不宜迟,克里斯蒂立刻按照李谕给出的坐标调好了望远镜方位,一切就等黑夜降临! 此时,开尔文勋爵也赶到了格林尼治天文台,拍拍衣服道:“哈金斯会长,这么急匆匆叫我来天文台,总不会是你不服赌约吧?我可告诉你,如果这次还是蓝移,我要追加到20盒雪茄。” 哈金斯会长兴奋地说:“别说20盒,100盒我也愿意!你快看看吧!” 哈金斯会长把论文交给开尔文,“说不定我们今晚要看到太阳系第九颗行星了!” “什么!”开尔文勋爵直接惊呆了,“第九颗行星?” “对,绝非小行星,是货真价实的行星!” 开尔文勋爵看完论文,嘴中叼着的雪茄“啪叽”一声掉落地上,惊道:“ohmygod!yuLi!you’reanAmazingboy!” 第六十四章 两个主编 如果说天狼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星,那冥王星绝对是暗到没边的星际尘埃。 格林尼治天文台28英寸硕大无比的望远镜可以玩转整个太阳系,但是如果不知道坐标方位,想要找到冥王星也是极难极难的,因为它真的很小,即便通过这台望远镜观测,也只有一个点。 毫不夸张的说,寻找它的难度就像在一张布满整个地球夜空的大屏幕中寻找一个像素点。 好在有了李谕所给的确切方位,现在这台望远镜犹如一台指向夜空的大炮,只等那束期待的光。 冥王星自然本身不会发光,只能反射太阳光。当遥远星空冥王星顽强反射出的微弱光芒用了5个多小时终于抵达地球时,时间仿佛静止了! 克里斯蒂台长用力眨了一下眼,再次确认了一下,然后用近乎撕扯的声音喊道:“看到了!的确是颗从没标记过的天体!” 在场所有人瞬间沸腾了! “让我看看!” 哈金斯会长透过目镜,也看到了那个微弱的小点,它是那么不起眼,仿佛轻轻一吹就会消失,“holy...god!” 开尔文勋爵对天文学显然不擅长,看了半天感觉就看了个寂寞,急得不住拉扯哈金斯给他再详细说说到底在哪。 折腾了半天最后也不知道看没看见,反正既然哈金斯和克里斯蒂都看到,就不会有错,毕竟一个是皇家学会会长,一个是皇家天文台长。 最高兴的可能还得是哈金斯了,他的天文台是最早观测到冥王星的,自己的天文台可算是扬眉吐气,以后参观都能收门票! 克里斯蒂最先冷静下来,作为一名天文学家,只看到还不行,尚需再观测一段时间,清除所有不确定性因素后,才能确切地宣布第九颗行星的发现。 克里斯蒂立刻调动天文台所有人投入新行星的观测与拍照分析中,由于李谕论文给的轨道参数计算非常清晰简洁,他们的校核工作进行地很顺利。 开尔文勋爵帮不上什么忙,他对天文学是真的仅仅略知一二,但是又很想见证这个历史性时刻,竟搬了张桌子放在旁边,一杯一杯地喝咖啡。 “克里斯蒂台长,你能不能动作快一点?”半夜时分,开尔文勋爵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勋爵,我已经很快了,但是这种事万不可马虎。” “那是那是!你可不要搞错!” 开尔文勋爵又喝了一杯咖啡:“克里斯蒂台长,你的咖啡实在是太苦了!为什么没有牛奶?” “勋爵,牛奶明天早上才能送到。” “好吧,那你动作继续快点。” 开尔文勋爵实在熬不住,一不留神打了个盹,脑袋一歪立刻醒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搞定?” 克里斯蒂一脸黑线:“勋爵!你只睡着了10分钟!” “实在对不起,要不我再睡会。” “别!您那鼾声太吵了,还不如听您再絮絮叨叨!” “台长你……” 开尔文勋爵又喝了杯咖啡,瞪大双眼决定再也不能睡着。 倒是旁边的李谕伏在桌子上睡得很香,没一会儿竟然留下了哈喇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接近黎明时分,克里斯蒂的团队终于完成了校核,他略带颤抖地说:“可以了,一切都可以了!它就是颗处于海王星外的行星!” 哈金斯会长和开尔文勋爵齐声欢呼,惊得一旁的李谕也醒了过来,擦了擦哈喇子,“结束了?” “千真万确!你找到的就是太阳系第九颗行星!”哈金斯会长激动地对李谕说,“太令人兴奋了!” 开尔文勋爵使劲摇着李谕的肩膀,“小子,你要发达了!” 哈金斯会长戴上帽子,“我现在就去找约尔森编辑。” “带上我,”开尔文勋爵说,“不仅要发在你们的《自然科学会报》,我想《泰晤士报》肯定也会感兴趣。” 哈金斯笑道:“真有你的!” 当他们再回到天文台时,身后不仅有编辑约尔森,还有一位个子颇高的记者。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李谕:“勋爵,他就是您提到的李谕吧?” 开尔文勋爵说:“没错,就是他!” 高个记者伸手走过来:“李谕先生,见到您不胜荣幸。我是《泰晤士报》总编乔治·巴克尔。” 好家伙,开尔文勋爵这次直接请来了人家的总编。 “幸会幸会。” 李谕同他握了握手。 巴克尔主编说:“刚才路上勋爵已经向我讲到了你这次的发现,实在不可思议,我感觉头版头条都不足以衬托你的发现。我……” 他还没说完,门口一道声音传进来:“我也这么认为,如果只让你们《泰晤士报》报道,那真是太委屈如此一项惊世骇俗的发现了!” 巴克尔总编嘴角一抽,一个头顶微秃的人走了进来,他继续道:“如果没有我们的《每日邮报》和《每日电讯报》,我认为的确不足以让这项伟大的发现告知更多人。” 说话的人是哈姆斯沃斯,但是同开尔文勋爵一样,他的称号更为世人所知:北岩勋爵,只是现在他还未受封爵位。 此人是报界大佬,他创办的《每日邮报》售价只有半便士,只有《泰晤士报》的一半,在大众尤其是穷人阶层中拥有极高的占有率。 不仅售价低,而且北岩还是位非常厉害的营销天才。曾经在最初办报时,宣传猜测英格兰银行的存款数字最准的人,将每周获得一英镑,这让他的刊物发行量立刻激增,瞬间打开销路。 而《每日邮报》创刊时,宣传语便是:这是忙人的报纸,这是穷人的报纸!只要花半便士,就可以读到所有的新闻。 这对普通人的吸引力是很强的。 《每日电讯报》同样发行量惊人,也同为平民报纸。 其实到了二十一世纪,《每日邮报》和《每日电讯报》的发行量已经远在《泰晤士报》之上。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北岩爵士曾经来过中国,并与前文提到后来买下《申报》的中国报人史量才有过会晤。 第六十五章 歪打正着 北岩向着李谕微鞠一躬,“在下哈姆斯沃斯,《每日邮报》及《每日电讯报》创办人。” 李谕也同他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北岩对泰晤士报的巴克尔主编笑道:“我相信您还没有取得李谕先生发现的独家报道权吧。” 巴克尔耸了耸肩说:“当然没有。” 其实他是真的想抢个首发,不过万万没想到北岩消息这么灵通,如此快就可以赶到格林尼治。按说开尔文勋爵是直接去报社找的他,根本来不及通知其他报社,除非自己的报社里有北岩的线人。 还真让他猜对了! 北岩甚至在6年后的1908年买下了《泰晤士报》…… 要不说他是个和史量才一样的狠人,觉得你们办的不好我就买过来自己搞!看你还怎么对我说三道四! 北岩微笑道:“那就好。” 巴克尔倒是心中也不慌,因为他手里还有杀手锏,毕竟自己背后是堂堂的《泰晤士报》。 于是协商下,两家报社都得到了新行星发现的首发报道权。他们来不及具体请教李谕太多问题,草草记录后,带上底片就各自回去了报社,加急刊印报纸! 当日的英国人会发现今天的报纸来得比往日晚了一些。 ——因为两家大报社都在拼命赶稿并且修改已经印好的头版! 当新鲜出炉的报纸传开时,大家才知道它为什么来得晚了一些:因为来得根本就是一场暴风雪! 所有人都在一起观看这则他们都看得懂的新闻: “震惊震惊!令人不可思议的新行星!” “太阳系第九大行星被发现!又是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是的,李谕又又又上头条了! 为什么要说又啊! 而且这次一下就上了三份报纸的头条,真是场面大发了。 报纸对于李谕的介绍也客观了许多,并没有出现“东亚病夫”的字眼。 看来尊重都是自己挣来的! 报纸迅速传遍整个不列颠岛,专使团看到报道的时候简直一个个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我滴个老天!不会吧!” “我们前两天刚上了头版,怎么李谕又上了!” 载振却有点不明所以:“这件事很厉害吗?不就是找到个新星星,天上那么多,岂不随便就能找到一颗。” 黄开甲深知利害,于是给他讲了讲太阳系的组成,“总之,新行星就是咱们脚底下地球的兄弟行星,找到兄弟,能不高兴吗?” 他这么一解释,载振豁然开朗:“的确值得高兴,不过千万不要是私生子就好!” 黄开甲直接晕倒! 除了英国,当天欧洲大陆也得到了消息,并且多家媒体也同时迅速刊登了新闻。 做这事的便是《泰晤士报》总编巴克尔了! 《泰晤士报》财大气粗,不久前刚刚买了远距离无线电的通信设备,可以迅速长距离派发新闻,这是样新技术,花了报社不少钱。 不仅如此,他们还建立了远在美国的无线电接收站,也就是说,《泰晤士报》已经在英国之外拿到了许多转载费用,赚得一个盆满钵满。 巴克尔叼着烟斗在办公室中洋洋自得,整个欧洲和美国现在看的报道都出自他手。 所以几乎没差多久,欧洲和美国已经全部知晓了新行星的发现!民众自然欣喜若狂,而遍布各地的天文台也迅速开始了巡天观测。 最激动的可能就是美国的罗威尔了,他已经苦苦寻找了八年。 当他按照李谕的方位看到冥王星时,激动地老泪纵横,“八年啊,我找了你八年!你知道我这八年是怎么度过的吗!” 如果没有李谕,一直到1916年去世,他也无法亲眼看到冥王星的发现,亲人可能只能通过教堂的礼拜来告知天国的他。 不过现在好了,活着就能看到冥王星,能不高兴吗! 多年后,人们甚至在他的日记中看到了罗威尔当时激动之余写下的文字:一位传奇的中国人让我在有生之年得以完成心愿,或许我这辈子除了妻子外,最感激的人就是他,我会永远记住他的名字:李谕! 法国这边同样群情振奋,不过法国一向和英国争老大,看到他们最近出尽风头,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大清国驻法国公使馆中,公使裕庚一家也在看报。 “快看看吧!前几天刚上头版的李谕,今天再次上了头版!” 裕德龄取过报纸,读了一会儿道:“才几天,他竟然成了现在全欧洲最出名的中国人。” 裕家常年生活海外,明白这个发现的意义,而且看名字发现李谕明显和他们一样,也是个汉人。 公使裕庚道:“几天前,我收到朝廷来信,提到太后想要物色几台西洋的新鲜玩意,其中还特意提到了望远镜,似乎就是受到这位李谕的影响。” 哥哥裕勋龄道:“原来他这么厉害,连太后都知道他。” 裕庚说:“何止厉害,现在我算是见识到了,他真是一鸣惊人,而且是一下子就惊住整个西洋。” 裕庚作为特使,也见过不少留学生,但像这样出色的真是头一个,毕竟当时的欧洲科学实在是太强了。 “我倒真想见见这位‘东方骄子’了。” 最小的裕容龄看着报纸又说:“上面还写到,这颗新的星星上面异常寒冷,而且飘荡在那么远的地方,就像在孤独的海底之中。” 裕容龄由于对艺术的热爱,心思也比较感性。 姐姐德龄笑道:“后面李谕还发起了征名邀请,要不你也试试取个名字?” 裕容龄想了想说:“它那么遥远,那么寒冷,而且一年要咱们的240多年,仿佛冥间,我想就叫它冥王星,pluto吧!” 其实她误会了年的意思,她只知道地球绕日公转一周是一年,看到报纸中写到这颗行星公转则要240多年,就误以为它的一年要比地球快,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差不多了。 不过,也算歪打正着! 德龄说:“很合意境,你快写封信吧,上面留了李谕的收信地址。” 容陵笑颜如花道:“好!” 第六十六章 暗流涌动 容陵跑到书桌前,展开稿纸拿出了钢笔,但是她刚写了几行字,就被德龄打断:“我想你不要用英文写更好。” 容陵翘起脸问道:“为什么?” 姐姐德龄心思敏捷:“你想啊,现在肯定很多人给李谕写信,我想绝大多数肯定都是英文、法文、德文或者意大利文等欧洲文字,如果他突然看到一封用中文写的信,你猜会怎么样?”乐文小说网 “我明白了!”容陵立刻会意,她换了一张洁白的稿纸,重新写下了娟秀的中文小楷。 伦敦郊区,哈尔斯山天文台。 李谕最近已经收到了上百封信件和电报,都是要给新行星取名的,他实在想不到人们对新行星竟然这么有热情。 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一点小事都可以激起千层浪,大家真的没有太多事可做。 这么多信他自己根本看不过来,于是把《自然科学会报》的编辑约尔森拉来,两人一起阅读堆积成小山的信件。 里面的名字五花八门,什么宙斯(zeus)、珀西瓦尔(percival)、康斯坦斯(Constance)、克罗诺斯(Cronus)的。 李谕其实自己也想过给它直接命名,不过还是遵循哈金斯会长和开尔文勋爵的建议,按照当时的绅士传统,搞了个征名活动,这样也可以更大地激发大家的热情。 约尔森对那些名字都很满意,但是李谕却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并没有下决定。 “咦!这封信有点奇怪。”一旁的约尔森说。 李谕已经看过太多“奇怪”的信,见怪不怪,头也没回,问道:“怎么了?” “这封信竟然是用中文写的。” “中文?” 李谕一惊,立刻取过信件,除了用英文写着收信地址,信封上还写有中文的寄信地址:巴黎大清国使馆,裕容龄。 展信读到内容后,李谕立刻兴奋道:“太好了,就是它!” 约尔森不明所以:“就是什么?” “就采用这封信里的名字:冥王星,pluto!” 没想到真有人能想到这个名字,而且竟然还是个中国人!能不让他兴奋吗!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报纸很快便报道了这则新闻,因为全世界都在等待新行星的名字。 人们纷纷讨论:“pluto!好棒的名字,是谁起的?” “听说是个在巴黎的中国女孩。” “中国女孩?” 如果是之前,舆论肯定会疯狂抵触中国女孩给重要的发现命名,不过既然发现者都是中国人,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本来李谕就有命名的决定权。 其实“冥王星”的名字即便不是裕容龄想到,也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想到。因为天王、海王、冥王看名字就是三兄弟。 事实上确实如此,还在路上的信中,就有好几封也取了同样的名字。 裕家在看到报道后,裕容龄激动坏了,脱掉鞋子就高兴地在大厅中跳起了舞,翩翩舞姿后,她高兴地说:“姐姐,我决定了,以后这颗最寒冷的冥王星就是我的朋友,李谕也是我的朋友!” 裕德龄笑道:“你上次不是还说他可能很丑,还是个老学究吗?” 容陵道:“daddy说了,他不是老学究,而且……而且就算丑,也是我的朋友!” 公使裕庚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给一颗行星取了名字,而且还被采纳了!太梦幻了! 现在不仅李谕,大半个欧洲都知道新行星的命名者是个中国小丫头,想自己当了七八年特使都没上过头条,怎么一和李谕扯上关系,连个丫头片子都能上! 裕庚有点后悔,早知道也让自己的孩子多学学西学了。 怎么也都是件好事,裕庚心中对李谕存下了很大的好感,等他来了法国,无论如何也该好好答谢一下。 除了征名信件,许多表达赞美的明信片也纷至沓来,不得不说当时欧洲的学术氛围确实挺好,人们对科学的热情太高了,毕竟是受惠于科学才能让他们如此强大。 欧洲人的爱好一直很独到,比如运动,除了众所周知的足球,鲜有人观看的田径、自行车,也是欧洲人的至爱。 大多数人可能感觉这些东西都很枯燥无聊,不知道为什么欧洲人可以如此喜欢。 玻尔兹曼也不太懂天文学,但仍然亲笔写信寄到了伦敦,表达了自己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忘年小知己的祝贺之情: “在报上读到阁下成就,令我非常欣喜。若非身体不适,我一定要去伦敦和你亲自见上一面。” 看到大佬的来信李谕非常惊讶,他立即慎重地提笔回信:“收到教授的亲笔信,实在诚惶诚恐!我只是学界小辈,岂敢让教授亲自动身,他日定赴维也纳大学向您当面请教。” 玻尔兹曼看到回信,眼角间挤满笑意,回信道:“我听过一句你们中国的老话,叫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谕看着信上几个歪歪扭扭的中国字,甚至“马”字还少写了一个点,也是哈哈大笑,虽然写错了,不过看得出这位大佬真是用心了! “定不负约!”李谕也在回信的最后用中文写下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八个字,他的毛笔书法虽然拿不出手,但是硬笔书法还是可以过关的。 不止普通的读者和学界大佬,冥王星的发现也在一些年轻人中掀起了小风潮。 美国,伊利诺伊州一所中学。 14岁的哈勃看着报纸欣喜若狂,原来天文学可以这么有趣! 少年哈勃是个数学小神童,更是个运动健将,拿过伊利诺伊州的跳高冠军,还创下了记录,甚至体育教练一度希望他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 但是在一个非常平常的课堂环节中,当老师问到大家的梦想时,哈勃毅然决然说道:“我想做一名天文学家!” 无形间,李谕竟然又种下了天文学的种子,也是想不到!不过开花发芽就要很多年后了。 在英国的时间已经度过了半个来月,专使团马上要离开英国,前去法国。本来开尔文勋爵还想邀请李谕去做个演讲,可惜来不及了。 但开尔文勋爵还是很给力的,他通过自己的关系,让李谕得到了使用《泰晤士报》设在北京的电报台的权利。这在当时是最快的通讯方式,而且省去了一大笔电报费用。 当年上海到苏州这么近的距离,电报的价格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个银元十个字!也就是十个字就要7钱银子,普通人真心发不起啊! 第六十七章 冤冤相报 专使团来到泰晤士河边的金丝雀码头,这次送行的不仅有亚瑟王子,还有爱德华七世的儿子——乔治王子。 此外,开尔文勋爵、哈金斯会长也亲自来到码头。 开尔文勋爵很喜欢这个每天都能带来惊喜的年轻人,虽然很不舍,但也要暂时告辞:“你以后就大胆用泰晤士报社的电报机,他们要是敢给你收费,就告诉我!” 李谕笑道:“多谢勋爵美意。” 哈金斯会长同他再次握了握手:“哈尔斯山的天文台我决定不再使用,而且我已经给他改名字叫做冥王天文台,以纪念你的发现。” 李谕道:“会长,您这么做就没有必要了,那么好的设备……” 开尔文勋爵摆摆手:“不用担心他,他又不缺钱。” 额……李谕确实想起来哈金斯会长本来也的确就是个商人出身,搞科学是爱好所致。 轮船的汽笛长鸣,李谕最后才登上船,站在甲板上同他们挥手告别。 载振他们已经看傻了眼,英国人怎么这么喜欢李谕?! 载振道:“这次你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太后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李谕虚与委蛇道:“能让太后高兴再好不过。” 心里却在暗骂,和她有什么关系! 李谕现在多少还是有点志向的,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什么苦难,但是他看过历史啊! 至于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为什么会受那么大的苦,他也明白,所以他压根对清廷这帮腐朽的统治者没有任何好感,甚至说是满怀恨意。 可惜他不懂政治,更不懂军事。 好在他多少是个眼界宽阔的现代人,能屈能伸,辫子都能忍,就暂时苟且周旋,利用一下他们。 将来自己能做的,或许就是想方设法让尽可能多的人少受点苦吧。哪怕只是帮助了千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人,如此的大的基数,那就是45万到450万人! 这是什么概念啊! 但目前离着如此宏伟的目标显然还差了太多。 北海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李谕没有多少笑容,虽然眼前的名望已经足以让他成为一位西方大学的教授,甚至名垂青史。 不过,还不够! 客船穿过英吉利海峡,沿着塞纳河东上,一直开到了巴黎。 远处埃菲尔铁塔高高的塔尖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梁诚指着它说道:“贝子爷,这座埃菲尔铁塔高九十余丈,乃是当今世界最高之建筑。” 载振拿着望远镜看过去:“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竟然可以建出如此高的塔。梁诚,你在国外呆了多年,你会造吗?” 梁诚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载振问出这样的问题:“贝子爷,我对建造一事并不通晓。” “太可惜了,如果可以在永定门外建一座,太后每日远远看见了肯定喜欢。” 看看贝子爷的觉悟,竟然只想为了让太后喜欢! 呵呵!不过想想也对,清廷里的事,如果太后不喜欢,真是寸步难行。 埃菲尔铁塔最初的建筑目的是为了举行1889年的巴黎世界博览会,以及庆祝大革命胜利100周年,但招标中却要求以后可以方便拆除。 而且当年有很多人反对铁塔修建,就比如莫泊桑和小仲马。所以说无论任何事,都会招致部分人的反对。 但不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想不到埃菲尔铁塔竟然成了日后法国的一个国家符号。 梁诚还不忘给载振上课:“贝子爷,当年法国和普鲁士打仗,也曾赔了50亿法郎,但是现在他们不还是那么强大。” “50亿法郎?”载振讶道,“这是多少钱?” “总之远超了咱们赔给各国的银两。” 载振不可思议道:“为什么赔了这么多银子,法国现在还可以这么强盛?” 梁诚适时地说道:“因为他们发生了变革,所以我们也需要做出改变。” “什么变革?” “就比如共和或者立宪……” 载振摆摆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回去写个汇报让太后决定吧。” 李谕在一旁暗笑,怎么可能说得通,梁诚再努力,也是白搭。 当年俾斯麦为了统一德国,一封小小的“埃姆斯密电”就诱使法国对普鲁士宣战,拿破仑三世还真以为自己也是拿破仑,结果被打得屁滚尿流。 论手腕高超,拿破仑三世在铁血宰相俾斯麦面前就是个弟中弟。 李谕私下里甚至觉得虽然李鸿章是有功劳的,但一些人把李鸿章称为“东方俾斯麦”,真的是抬高了李,或者拉低了俾斯麦,他们成就上的差距还是很悬殊的。 俾斯麦本人听了此说法后也讲过一句话:“李鸿章是东方的俾斯麦,我却不会是西方的李鸿章。” 这句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再说,李鸿章无论如何也是在赔款条约上签的字,而俾斯麦那是虎口夺牙,从法国手里打出来的赔款。 普法战争对德国何其重要,也不需多说,虽然战争对象是法国,但就是人家为了自身统一打的战争。 战争胜利后,威廉一世甚至在法国的凡尔赛宫加冕成为德国皇帝,极尽嘲讽。 普法战争后,德国要求法国赔偿50亿法郎。按照辛丑等条约所用的单位“关平银”,换算一下差不多是12亿两左右关平银,的确超过了大清所有赔偿的总额。 而且在赔偿完之前,德国还会在法国驻军,逼得法国老老实实给钱。 但神奇的是,法国竟然很快就送走了德国军队。因为他们发动金融资本的力量,只发行了三次国债,就迅速筹集了50亿法郎! 法国也因此尝到了金融的甜头,后续一直四处发行资本,活脱脱变成了一个“高利贷帝国”,一战前已经富得流油,每年光吃利息都能让法国人过得很滋润。 日本的崛起也有那么一点学习了德国,也是通过发动战争拿到赔款和国际地位,建立民族自信心,继而发展工商业。 不过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战争最大的遗留还是仇恨。 后来一战中法国打得那么凶,上百万人怀着对德国的无限恨意前仆后继又死在了马克沁机枪之下,凡尔登战役和索姆河战役何其惨烈,人命就像韭菜一样被一茬茬割掉。 战胜后法国赫然又让德国赔偿1120亿金马克,换算一下差不多是300多亿两关平银!直到2010年,德国才还完最后一笔赔款…… 冤冤相报何时了! 德国也再次怀恨在心,几十年后再次发动二战,又是无数人命财产灰飞烟灭。 李谕站在后世的视角,知道这些事只有串起来看,才会发现都是有因有果、环环相扣,更觉触目惊心。xièwèn 不过,这些他没法给载振讲。 单单只说法国度过难关采用的金融手段,就大清那腐败水平,你让他们发行国债试试?先不说大清那可怜的信用,国债有没有人买的问题。如果有人买,他们也肯定会借此拼命洗劫人民财产,恐怕金圆券要提前四十多年问世。 那将导致多少人会家破人亡,真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第六十八章 塞纳河畔 客船停靠在了巴黎码头,岸上迎接的人比英国时还要多。 时任法兰西第三帝国总统和安道尔大公卢贝亲自来接船。 安道尔就是很多未主动设置地址的微信中显示的国家名称,是个很小的内陆国,面积连500平方公里都没有,夹在法国和西班牙中间。安道尔公国的领袖是两位大公,一位由法国总统兼任,另一位则是西班牙乌赫尔地方主教。 鲜花簇拥中,卢贝同载振握了握手:“欢迎贵国使团来访!” 载振也道:“总统先生亲自迎接,令吾等不胜荣幸!” 短暂的外交辞令过后,卢贝竟然直接问道:“请问贵使团中有没有一位叫做于礼的人?” 太直接了,竟然上来就问,而且名字又念反了。 载振指了指身后:“在的,他就是李谕。” 卢贝径直走过去也和李谕握了握手,“阁下科学成就斐然,并如此年轻,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卢贝是个农民家庭出身一步步走上总统的典范,所以架子并不大,也没有欧洲某些贵族身上傲娇的臭毛病。 李谕恭敬地回道:“总统言过了,我只是偶然发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一点科学知识而已。” 其实现在的发现确实还没用到李谕多少知识存储,拿手绝活更没整出来多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受到了这么多待遇,所以他多少还是有一些诚惶诚恐。 卢贝笑道:“我听说中国人为人谦逊,果然如此。” 大清国驻法国公使裕庚当然也出席了迎接队伍,人群中裕家的三兄妹也在寻找李谕。 哥哥裕勋龄个子最高,裕德龄对他说:“哥哥,能看出来是哪个吗?” 裕勋龄摇摇头:“只能看出最中间的是贝子爷载振,但是后面的人我也不太清楚。” 之前英国的《泰晤士报》曾经报道过专使团,也刊登过照片,不过只是介绍了载振。而且当时哪有什么图像传输技术,所以法国的报纸上并没有刊登照片。 也并非裕家兄妹不待见载振,偏要在使团中寻找李谕。而是载振说到底只不过是个贝子,上头还有三级:贝勒、郡王、亲王,在政坛上载振只能是个新人。 但李谕现在就不一样了,虽然在科学界也是新人,不过他这个“新”简直就是超新星的“新”,确实有点光彩夺目。 裕勋龄只能在年龄上勉强判断,当他看到法国总统卢贝同一个年轻人握手时,对两个妹妹说:“好像是他,最年轻的那个。” 裕容龄连忙拉着他的手,“哥哥抱起我来看!” 裕容龄的脑袋从人群中冒出,惊讶道:“那是李谕吗?天呐,总统竟然在同他握手!而且,看起来不丑啊!” 李谕当然不丑,虽然也不帅……主要原因还是拜发型所累,要是自己帅气的刘海还在,颜值起码还能提上几分。 照例,专使团先在使馆下榻,然后在爱丽舍宫进行了国宴接待。 上次在英国由于英王爱德华七世身体不适没有举行正式国宴,这次法国就没问题。 最关键是,法国菜比英国菜要好吃啊! 法国人吃饭出了名的慢,菜品很多,全部上完需要两三个小时:配有蔬菜和香草蛋黄酱的三文鱼、贝尔维尤牛肉片、鲁昂鸭肉面包、用去骨鸡大腿塞上其他食材制成的圣休伯特鸡肉卷、焗蜗牛等等,甜品里还有特制的冰淇淋。 而且法国比英国人更重视形式,都说日本人用眼睛吃饭,因为注重好看;法国人用心情吃饭,因为注重形式;美国人用脑子吃饭,因为老想着营养搭配;只有中国人真正用舌头吃饭,强调食物的味道。 餐桌上各种餐具都非常精致,并摆放了烛台、花朵,非常有法国人的浪漫氛围。葡萄酒入口也要比威士忌更舒服,酒精度数也低。 国宴之后,卢贝总统与专使团一起登上了法国人骄傲的埃菲尔铁塔,整个巴黎几乎尽收眼底。 埃菲尔铁塔建设之初就配套了多部电梯,现在的电梯也不像后世一样都要站着,电梯轿厢中设有座位。 载振之前并没有坐过电梯,一坐竟然就是升降高度如此大的,而且二层平台升顶层平台的电梯还是垂直,令载振震惊不已。 300米的高度下,虽然防护装置做得很到位,载振等人还是有点害怕。 卢贝指着远处的荣军院:“那里葬着我们的英雄拿破仑。” 载振自然听说过拿破仑,对他的赫赫威名心驰神往,可惜也仅仅只能心中感慨。 拿破仑的军功太强,再想想现在满清的八旗,已经弱得还不如一群乌合之众。乌合之众起码还能解散,八旗不仅无法解散,每年还要吃那么多粮食,宛如跗骨之蛆,基本上就是花钱养着一大帮酒囊饭袋。 塞纳河的风光很不错,现在巴黎刚刚建立起排水系统,空中也没有多少臭味,要是再早几年来,欧洲的街头到处都是屎尿,污秽不堪。 参观完埃菲尔铁塔,当天已经没有什么其他活动,众人回到使馆。使馆很大,裕庚一家也住在里面,再放下专使团依然绰绰有余。 晚上,公使裕庚再次设宴款待专使团,裕庚能把家人都带到欧洲,自然也会带上管家和国内的厨师,专使团难得地吃上了一顿中餐。 不过酒水依然是洋酒,裕庚摆出几瓶特优香槟干邑人头马,大家伙也顾不上配不配,就着狮子头吃得竟很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裕庚对李谕心存感激,和他多喝了几杯。吃得正兴起,使馆的工作人员进来对裕庚说:“公使大人,有位法国人求见。” 裕庚问:“谁?” “他说他叫让·佩兰,代表巴黎大学校长格雷阿尔先生邀请专使团中的李谕明天去做演讲。” 裕庚一怔:“李谕?巴黎大学?”xièwèn 工作人员又加了一句:“是的,对方指名道姓就是寻找李谕。对了,巴黎大学校长还是法国科学院的院士。” 裕庚无权指使专使团的人,看向载振:“贝子爷,您看?” 载振喝得正开心,而且已经对此一点都不奇怪,回道:“让他去就是,正好看看法国的大学如何运转。” 李谕早就坐不住了,立刻跟着工作人员一起来到了会客厅,看到了这位后世同样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 第六十九章 提前的引导 让·佩兰最为后人所知的成就,可能就是发现溶胶粒子随高度分布的公式,并且通过实验非常准确地测定了高中化学里运用很多而且几乎是必考的阿伏伽德罗常数,从而彻底奠定了热力学的分子运动观,击碎“能量说”,给原子论最终戴上了胜利的桂冠。 不过,这些都是1908年左右的事情了。 玻尔兹曼是在1906年自杀身亡,如果他能多活两年,就可以看到原子论的胜利。 现在让·佩兰还没有研究阿伏伽德罗常数,他正研究的课题是x射线。 让·佩兰留存下的照片李谕见过,不过都是他老年后的样子,如今佩兰还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和照片中的差距不小。 “您就是佩兰教授?”李谕问道。 佩兰从椅子上站起,“正是!您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李谕了。” 李谕笑道:“什么传不传说的,我不是传说,只是个普通的学者。” 佩兰同他握了握手,“报上说的果然是真的,如此年轻!我看过您写的论文,对x射线的分析堪称偏僻入里,深入本质,我准备按照论文展开深入的研究。” 李谕摸了摸眉头,他倒不希望佩兰继续研究射线,因为作为一个后来人,李谕深知佩兰的真正优势还得在分子热力学上。 至于射线吗,虽然佩兰也作出了一定的成绩,不过和让他拿了1926年诺奖的分子热力学比,完全可以往后推推,以后有空了再搞不迟。 于是李谕说道:“佩兰教授,我私下认为现在还不是研究x射线最好的时期,实验条件并不具备。”李谕缓了缓,又说,“不对,不仅是实验条件不具备,就连实验理论都不具备。” 佩兰一惊,讶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原子论并没有深厚的根基,只有确立了原子论,才有可能进行后续的x射线衍射实验。” 李谕的论文是建立在纯理论上的,和爱因斯坦、普朗克等纯理论物理学家的工作很像,他们都不擅长做实验,而是注重理论推导。 实验物理学家和理论物理学家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而佩兰,显然对于实验物理有着很深的认知。 之前说过,这个年代,物理学处在实验物理学家领导的时代,都是有了实验结果再由理论物理学家推导。 不过李谕却是先提前给出了理论,后面则需要实验物理学家做出实验。 也很好理解,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是纯理论物理,一直到很多年后,陆续才做出实验,一点点验证了相对论的正确。 佩兰琢磨了琢磨,“那我研究什么?” “自然是测定阿伏伽德罗常数。”李谕脱口而出,差点说出这就是能让他拿诺奖的发现。 “阿伏伽德罗常数?”佩兰疑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30年前麦克斯韦先生已经测定了结果。” 李谕立刻说:“太久了!而且你应该也能发现,那个数值误差太大,想要热力学继续发展,必须有个准确的数值。” 佩兰是个聪明人,对于x射线的确研究得一头雾水成效甚微。李谕这么一说,他立马明白:“难怪报纸上说您不仅通晓射线学科,还精通热力学与天文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一定尽快开展热力学的研究课题!” 李谕道:“太好了!你是热力学天才,肯定会成功!” 其实历史上促使佩兰测定阿伏伽德罗常数的,是三年后也就是1905年的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异常渴望知道这个数值,因为它对热理论关系重大。爱因斯坦给出了测定方法和公式,但是自己压根做不出实验,只能渴望出来个实验物理的天才。 而爱因斯坦渴望横空出世的天才,自然就是让·佩兰。 李谕只能说是提前3年引导一下佩兰,也真心希望能让玻尔兹曼老爷子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理论真正被世人认可。 或许他也会因此不再自杀吧,不然这位物理大佬的一生真的是太不幸了。 刚一见面,就情不自禁说到科研课题上,也让佩兰知道李谕的确是真才实学,他转入正题道:“今晚我来是代表巴黎大学校长,邀请您明天赴我校进行一场演讲,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时间?”乐文小说网 李谕感觉自己还没有那么大名望,于是说:“恐怕我还不够格。” 佩兰说:“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学术会,就讲讲您关于射线、热力学以及天文学的研究也行。您也知道,现在没有几人可以懂这么多,大家伙都对您这个物理全才很期待。” 李谕笑道:“你们巴黎大学不也有个数学全才嘛。” 佩兰当然知道他提到的是谁:“您是说庞加莱教授吧,正因如此,学校才会对你们这种罕见的全才倍感兴趣。” 庞加莱是当年的数学领袖,而且是公认的对于数学和其应用具有全面知识的最后一个人。 李谕也不太好拒绝,于是说:“好吧,既如此,就做个小规模的演讲,不用太过声张,只当做一个学术研讨会。” 佩兰道:“太好了,我们明天在巴黎大学不见不散!” 送走了佩兰,李谕并不想回去继续喝酒,他不喜欢酒场。反正也吃差不多,那瓶人头马也尝了一杯,他不太懂酒水,也感觉不出来什么好坏之分。 喝那杯酒完全是因为当年看本山的小品提到了人头马很贵,所以有点好奇而已。 现在酒也喝了饭也吃了,不如自己找个地方清净清净,也正好大体写个明天演讲的提纲。 你说这事整的,没有一点防备,刚到法国就要去人家巴黎大学搞演讲。 后世的巴黎大学已经拆分,名字也不复存在,变成了索邦大学和巴黎西岱大学。但二十世纪初的巴黎大学还是很强的,牛人辈出,光拿诺奖的就有7个。还不包括已经过世的微生物大佬巴斯德,要是他多活几年,妥妥的也是诺奖得主。对了,后来钱三强也是在巴黎大学读的博士。 此刻的李谕真是有点头大,说不定明天就会碰见哪位大佬。 上架感言及三江感言 有点突然哈,我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 看样子从今天的六点更新,就要开始上架了。 其实心中也是有些忐忑,更有些五味杂陈的。 从书评区可以看得出来,因为书名中少了“民国”二字造成了很多误解,很多人可能仅仅是看了书名或者几章就开始喷我,说我是个“扶清的奴才”。 我本来的目的就是写科技史,人类科技史最爆炸的不就是二十世纪初,只不过正好对应了清末民初。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就揪着“清末”这一点不放了。 我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虽然我解释了多次,甚至单发了章节说明,不过很多人可能压根也没看我写的解释,直接先入为主了。 本来按照“晚清民国”这个书名,自然而然就能想到清朝要没。所以我就可以用一种非常客观的态度去审视这个时代,也压根不用过多掺杂军政问题。 这原本是个非常好的切入视角。 不过鉴于后来很多无由头的谩骂,其实有点乱了节奏,我不得不在剧情中也加入了很多主观的描写。 不过我决定以后还是回归自我,依旧稳重地写下去,因为以后上架了就要对得起各位订阅的友友。 反正该解释的都解释了,如果还有人只看个书名和开头就骂我,我也不再理会了。 众做周知,科技史是个小众史,清末民初更是小众史。 本来以为会成为小众中的小众,没想到有那么点负负得正的感觉。 而且真心更没想到有这么多朋友支持我,甚至有幸登上了三江。 真的真的感谢友友们的支持!!! 我本人对于历史还是有点执着的,大家应该也看出来了,本书没有搞架空、没有系统、也没有加点、没有诸天无限,走的是有点传统的历史文路线。 但这样其实就有点累,因为不能乱编,写什么都要尊重下史实。 所以我写此文很认真,15w字正文,差不多细纲写了就有1.6w字。 查阅各种资料更是数不胜数。 我的初衷是希望大家在看书感觉爽的同时也长点知识,我认为这是历史文应该有的样子。否则单纯论爽的话,历史文怎么比得过仙侠、玄幻啊。 所以我基本就是个考据党,很多几句话的文字,我都查阅了无数资料。 今后的更新将会从之前的每天两章四千字,增加到每天保底两章六千字。 总之,今日上架,兄弟们点个订阅,已经是对我无上的支持! 如果均订过了两千,肯定也是要加更的。 当然,能投投月票也很开心。按照江湖传统,应该是过了200月票就要加更~该加肯定要加! 至于打赏,就不求了,点点订阅投投票已经很知足了! 六点钟,先奉上一万字,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比心~ 第七十章 真有大佬啊! !--go 李谕准备回去自己的屋子,路过了一个开间较大的房间,并未关门,里面是间舞蹈室。 裕容龄正在里面练习芭蕾舞,容陵只有不到十四岁,虽然还个小女孩,但是舞蹈天分已经显露无疑。 李谕看了一眼后就离开,却被旁边观看的裕德龄发现了,“你是李谕……大哥?” 李谕收住脚,“对的。” 裕容龄听到声音,回过身迅速也跑了过来,上来就直接说道:“你知道吗?你是我的朋友了。” 李谕一脸蒙圈:“朋友?” 裕容龄说:“那颗星星也是。” 李谕恍然大悟:“你就是写信的裕容龄。” 裕容龄挺直身子,“就是我!” 裕家姐妹在国外生活多年,并不守旧,虽然是汉人女儿家,却没有缠足,否则裕容龄也不可能练习舞蹈。 “那我们还真是朋友了。”李谕笑道。 虽然因为穿越的原因,李谕的年龄比穿越前的25岁小了一点,差不多20上下,但两人还是差了6岁,他就像看一个妹妹一样。 “我可以去我那位星星朋友上看看嘛,它那么寒冷,一定很孤独。”裕容龄竟还是位颇为感性的小姑娘。 李谕笑着说:“你能看到它,它就已经不再孤单了。话说这么晚,怎么还在练习舞蹈?” 姐姐德龄道:“明天容陵妹妹要参加歌剧院的演出,刚才父亲没有给你们提起吗?明日傍晚要一起去歌剧院,看歌剧和舞蹈汇演。” 好嘛,裕庚还真会安排。 李谕想了想,说:“如果明天我可以提前结束在巴黎大学的演讲,一定会去看。” 裕容龄立刻说:“来得及来得及,我们也去看你的演讲,你再看我们的演出,扯平了!” 看来是专使团的一项日程安排,专使团在法国逗留的时间应该不会长,多看看倒是也不错。 “好,就这么说定了。” 裕容龄举起手掌:“击掌!” 李谕和她的纤纤小手轻轻拍了一下。 裕德龄却笑道:“你这小丫头少装了,去了能听得懂吗?大学里可都是大学问家!” “我进去大学了也是大学问家!再说了,你就比我大三岁,不要叫我小丫头!” 德龄捂着嘴笑道:“怎么还生气了?” 裕容龄跑进舞蹈室,“我还要练舞,不想理你!” 德龄笑着对李谕说:“先生不要奇怪,她只是个小姑娘。” 李谕也是看得有趣,难怪那么多当父亲的喜欢女儿,确实招人疼爱,否则裕庚也不会走到哪都要带着两个宝贝女儿。 李谕说:“没有关系。你们明天真的要去巴黎大学?” 裕德龄认真说:“当然要去,不仅我和妹妹,父亲和哥哥也会去。难得能听到一个自己国家的人在法国的大学演讲,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就算是听不懂,我们也要去捧个人场。” 李谕竟然听得有些感动,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晚清派出去的留学生大多去了美国和日本,基本没有来欧洲的。 裕德龄又问:“你在巴黎大学演讲,是要用法语吗?” 李谕尴尬地说:“我不会讲法语,只能用英语。” 裕德龄“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 心中却想:哈哈,原来大学问家也有不会的嘛! 或许以后李谕有时间了会学学法语,但是现在来说,复杂的语法对于他来说是个大麻烦事,太需要投入时间。 第二天一早,一辆汽车停在了公使馆门口,开车的是昨晚的让·佩兰。 佩兰摘下帽子,对等在门口的李谕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英国见过,这也是最新款的汽车。” 李谕微笑说:“我见过,而且还开了皇家学会会长哈金斯的戴姆勒牌汽车。” 佩兰介绍说:“这台车是雷诺产,不过不是我的,是校长先生的,特意嘱托我用来接你。” 现在汽车如此昂贵,巴黎大学给与李谕的礼遇算是很高了,就相当于后世派了辆劳斯来斯。 虽然现在马车也是很有地位的出行方式,不过汽车这种新鲜事物显然更符合推崇创新的大学的作风。 车辆发动后,佩兰情不自禁地给李谕讲起这台汽车:“别看雷诺四年前才刚成立,他们的产品却棒得没话说!听说还研究出了一种叫做涡轮增压的技术申请专利,真想体验体验啊!” 好家伙,涡轮增压!原来这么早就诞生了! 要知道,在李谕曾经生活的二十一世纪,仍有很多人笃信涡轮增压是一项不稳定的技术。尤其是在美国,很多人仍然极度迷恋大排量自吸。 新技术的推广总是需要不小的代价与阻力,不过此时的汽车产业还是起步阶段,各种技术也是在不断的试错中成长。 佩兰的驾驶技术比李谕好不少,平时肯定没少开车,佩兰继续说:“可惜太贵了,这台车要3000法郎你敢信!?哎,我是真想有台车去参加赛车比赛啊!” 看来100年前的男人也是无法抵挡汽车的魅力,爱得要死要活。而且这些曾经教科书中的大科学家们,在生活中也都如此接地气。 3000法郎是个大数目,差不多是寻常工人10年的薪水总和。 他提到的赛车比赛现在也已经有了,雷诺正是靠着汽车赛事打响了名头。 赛车绝对算是雷诺的传统,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雷诺也拥有最高级别的f1赛事车队。挺难的,毕竟f1每年仅有十到十二支参赛队伍。 二十世纪初的城市都不算大,车子很快就到了巴黎大学。 佩兰带着李谕走进一家礼堂,校长格雷阿尔站在门口迎接,佩兰给他们做了介绍。问过好后,校长说:“很荣幸能请到一位优秀的青年科学家来到我们学校做演讲。” 李谕道:“来到贵校,当然是要互相学习!” “请进!很多学生与讲师已经等在里面了。” 几人走进礼堂,李谕看了看,好家伙,台下起码三百来人,不是说好了只做个小小的研讨会嘛,这也太隆重了! 李谕看到条幅才知道,原来今天还是巴黎大学理学院的院庆日,难怪这么多人。 校长首先上台致辞,讲了一会儿关于勤奋治学的讲话。 期间李谕还真看到裕家赶到礼堂,他们一家子坐在了中间偏右的位置。专使团中的黄开甲也到了场。 十五分钟后,格雷阿尔校长做完致辞,李谕本来以为还要更长,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 校长最后说道:“今天我们邀请到了一位年轻的学者来到礼堂讲演,他就是刚刚预测了x射线是电磁波、扩展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并且刚刚发现了冥王星的青年科学家,李谕!” 这话说的,太有扇动性了,台下立刻疯狂鼓掌。 当年的巴黎大学就是整个欧洲的中国研究中心,对于中国的人文和文化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了解。 佩兰在后面推了一把,李谕走上讲台。 虽然也在读书期间做过演讲,不过这么正式的还是头一次。 李谕看着台下,突然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优雅的坐姿,纯粹的眼神,在一众男性之中宛若一朵不屈的玫瑰,赫然竟是玛丽·居里! 而他旁边的,正是皮埃尔·居里。居里夫妇竟然一起到场! 我的老天!还真有大老! 现在皮埃尔·居里是巴黎大学理学院的教授,出席这个场合倒是很合理。 但李谕就倍感紧张了。 如果说最伟大的女性物理学家是谁,恐怕毫无疑问就是玛丽·居里,两度获得诺奖,绝对的实至名归。 玛丽·居里虽然明年才会正式拿到诺奖,但她和皮埃尔·居里已经发现了新元素钋和镭,并且成功提炼出了镭盐,诺奖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且玛丽·居里实在是全人类的科学典范,没有任何人生污点,事业与人格都堪称一流,完全说得上璀璨夺目。关键人家还能培养自己女儿成为诺奖得主,而且也是夫妻两个共同拿奖,真就很不可思议! 李谕手心感觉冒出了汗,实在是居里夫妇气场太强了。 李谕陷入思绪,顿了五六秒没有讲话,旁边的校长提醒一声:“李谕先生,你随便讲讲即可。” 本来他的确想随便讲讲,但台下这什么级别的人啊!怎么可能就随便讲讲! 李谕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非常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事出突然,也没有做什么准备,权当陪大家聊聊天。 “我想大伙一定都听过,学界的前辈迈克尔逊说,物理学的大厦已经建成,后人无非只是做一点修修补补的工作。 “但今天坐在这里的不乏优秀的科研学者,我想单从他们的研究领域也可以看得出,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居里先生和居里夫人两位教授对于放射性的伟大发现便是其中之一,至于放射性的应用,我们还知道的太少。 “很多人也说我做了一些预测,之所以说是预测,就是因为尚需发现。x射线的本质是什么,熵增原理的本质是什么,依然需要实验的验证。 “我也知道,很多人肯定会质疑我的观点,因为我甚至没有办法去证实自己,我也承认我并不擅长实验。但说到证实,今天在这里,我却有件事要讲讲,那就是什么是科学的本质!这个问题可能有点陌生,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思索过?” 李谕望向台下,其实他所说的就是关于科学的哲学问题了,不过当时的人们显然并没有深入思考过“科学”一词本身的本质所在。 甚至居里夫人听到这个问题都托腮思考了起来。 台下有人回道:“你刚才都说了,科学就是探究世界的本质。” 李谕说:“你这句话没有错,但我现在要问的,是“科学”本身的本质,而不是用科学去研究世界的本质。” “科学的本质?” 台下许多学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现在这个年代,科学哲学根本就是一个尚未诞生的研究方向,李谕说的是数十年后才出现的理论。 李谕顿了一会儿说:“无论是你还是我,如果面对质疑,我希望大家理解我今天要讲的。那就是,科学一定是存在可证伪性的!” 此话一出,台下瞬间蒙了。 “可证伪?你有听过这个词语吗?” “我们是在听哲学课吗?” “完全不能理解!” 唯独居里夫人眼光一闪,她学术功底极高,又常年从事前沿科学研究,似乎揣摩出了一点儿门道,她举起了手,提问道:“能不能举个例子解释一下?” 第一个提问的赫然竟是居里夫人。 李谕继续说:“所谓可证伪,就是说可以被证明是错误的。一定注意,是‘可以被证明是错误的“,这几个字都很关键。比如说地震,曾经有人说那是因为大地是平的,四个角站着四头大象,其中一头大象觉得累了,抬起一只脚晃动了一下,大地就震动了。各位觉得这是科学吗?” 很多同学直接笑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李谕也笑了:“对,没错,这就是胡说八道!但它却是套科学的理论,只不过是套错误的理论罢了。” 下面又炸开了锅:“科学,这是科学?开什么玩笑!” 李谕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点让他说下去:“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套理论可以被证伪。几百年前麦哲伦环行地球一周,发现地球不是平的,是个球,就直接证明该理论是错误的。而这就是可以证伪,也就是说可以证明它是错误的。” 台下安静了,大家都在听李谕继续讲下去,他说的内容实在是太新颖了,旁边的校长格雷阿尔也越听越新奇。 李谕继续说:“我问大家,如果我再说,地震是因为上帝打了个喷嚏导致的,大家觉得这是科学吗?” 同学们接着说:“你问的太简单了,当然不是科学,这也是胡说八道!” 李谕竖起大拇指,“非常好!你们说对了!但同为胡说八道,为什么刚才大象的说法是科学,但是上帝的说法就不是科学?就是因为科学是可以证伪的,科学是存在对错的,我们能证明出来哪些错的,然后用正确的就可以。但是上帝这个说法大家觉得有办法证明是错误的吗?不可以吧!所以这就不是科学! “又或者你去求神祈祷,祝自己考试通过,然后你却没有过,人家就可以说你心不够诚,没有感动神明,但到底怎么才是诚?解释权完全也是虚妄的。同样,这也是伪科学。 “因而我说,如果只是可以证明是否正确的理论,街头的乞丐都可以说出来一大堆,都不是科学! “只有必然存在某种方法去证明是否错误的理论,才是科学的理论!” 李谕的解释非常通俗易懂,但是道理却异常深刻。 这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波普尔科学哲学思想,在这个即将彻底摆脱愚昧的年代说出来,不啻于晴天霹雳、平地惊雷! 居里夫人率先伸出手鼓起了掌,接着整个会堂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over-- 第七十一章 科玄之争 !--go 一旁的巴黎大学校长格雷阿尔情不自禁道:“我听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说李谕是个可以随时带来惊喜的人,今天一见非同凡响,此次演讲堪称本年度最成功的演讲之一!” 李谕其实心中其实想的更多: 从中世纪开始,科学与神学已经战斗了数百年,过去一直是神学高高在上,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甚至最早的大学也基本都是教会大学。 从一些流传至今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比如剑桥大学着名的三一学院。何为“三一”,不就是教义中的三位一体嘛,也就是圣父、圣子和圣灵合三为一。 曾经的神学正是靠着你无法辩驳错误的理论统制整个欧洲的思想,甚至售卖令人瞠目结舌的“赎罪券”:钱币一响,你的罪过就消除了。 但是你能证明这是错误的吗? 你不能! 如果你还在受罪,教会就会说你心不够诚,得加钱! 很多神学的理论压根不存在可证伪性,对中世纪的人迷惑性非常大,因为底层人民确实能看到极个别人给了很多钱,然后荣华富贵。然后教会就拼命宣传这么一两个成功的特例,说这就是正确的,大家也赶紧都来买赎罪券吧!新笔趣阁 然后教会高举镰刀,轻而易举收割了上千年一茬接一茬绿油油不断的韭菜! 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一点也不可笑!这种骗局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无数人上当。 所以大家看待任何一个带有迷惑性的说法,想要辨别对错时,只需要想想它可不可以被证明错误的,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千万不要听信某些成功学大师用一两个成功桉例来拼命宣传洗脑,这样的说法都很危险!因为你失败了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怼死你:成功了是我的功劳,失败了只能是你做得不够。至于什么才是够,就是玄学了,根本没有标准可言。 从古希腊被灭绝开始,神学统治了人类上千年,而在被压制的千年时光中,科学也一直在阴暗的角落中积聚力量。 一直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终于在曾经被烧尽的余灰中发现了千年前古希腊留下的星星之火。 于是科学,也开始了复兴。 但这火烧得很艰难,不时被神学一盆盆冷水泼下。 一直到今天,虽然科学已经攻城略地,甚至将神学打得彻底抬不起头,依然有许多人迷信愚昧。 也不能说他们傻,只能说懒!懒于学习,只想通过神学简单的解释理解世界,寻求自我安慰。 关于科学,我听过最可笑的一句话便是: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我就纳闷了,这不是放屁是什么? 你要说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多少还有那么一些意思。 哦,整了半天,科学千年的功劳被神学一句话就抢走了? 这简直比袁世凯玩得都六!人家老袁最起码也是有真实力在手里,可以调动整个北洋陆军。 科学与神学从文艺复兴开始,二者的争斗一直到二十世纪初还僵持不下。 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科学一直走的是康庄大道,堂堂正正;神学却只需要用虚无缥缈的上帝来解释一切,简单但极具迷惑性。 世界的诞生神学可以简单的归结为上帝创造万物,甚至还在辛苦的六天创世后可以来上一天休息,多么惬意! 你说这事如何证伪? 你解释得清吗? 说破天,人家只需要一句话:你能证明我是错误的吗?你能证明上帝不存在吗? 你能吗? 当然不能!所以这就是典型的不可证伪! 科学对于世界诞生的解释就费尽千辛万苦,无数科学家耗尽一生,从万有引力到大爆炸,从生物演化到基因测序。但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没有彻底地解释清楚,因为科学是严谨的,任何未知细节绝不会用一句虚妄的话来搪塞。 李谕对于任何虚妄的理论真的是恨得牙痒痒。 他的姥姥曾经得过一次腿疾,是很多年前了,然后一个神婆说她会治疗,收费也不高,已经治好了好几个。 不过她没有说她治残废了几个。 一番折腾,竟然让姥姥留下了永久的陂脚! 李谕真恨当时自己只有几岁,要是现在,肯定也打断她的腿!nnd,老子也给你治治!治不好那就是你心不够诚! 居里夫人听完演讲,双眼似乎都泛起了泪光,她是个可以献身科学的人,也的确是履行自己的诺言,献身了科学。 尤其是在四年后,皮埃尔·居里因为车祸逝世,灵魂伴侣的离开差点击垮她。但她很快在对放射科学的研究中奉献了一生,甚至已经窥探到了放射性可以针对性地治疗癌症。 但很可惜的是她也最终死于自己发现的放射性之下。 居里夫人对于科学的热爱是极大的,今天终于有人能给她讲明白什么是科学,自然是无比激动。 她是个在质疑中成长起来的女子,如今终于也算有了可以对付质疑者的武器。 她所从事的物理学,当然还有生物学,都是最容易被他人质疑的,因为物理和生物与大家的生活息息相关,每个人都能接触到,很多人都可以随随便便插一嘴。 至于数学什么的,人家压根不屑于争斗,因为数学很抽象,稍微高深点就完全看不懂。大家见过几个人去造数学的谣,都看不懂怎么和我数学斗?太复杂的也不用说,你让上帝给我解个偏微分方程看看! 但物理学和生物学就不一样了,总有一些外行人觉得自己也很懂,非要给你理论两句。 最好的处理方式,可能也就是远离他们。 李谕今天的讲话算是提前开启了一个引子。 只不过现在的科学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但也正好一步步见证科学在未来继续势如破竹、万里开疆。 坐在居里夫人旁边的皮埃尔·居里甚至直接站了起来:“精彩的演说!超前的理论!实在难以想象你在射线、热力学、天文学外,对哲学也有如此建树。我皮埃尔愿称你为科学之星!” 校长同样很满意,这份演讲整理整理发表出来,也能让法国的报业抵抗一下这段时间英国报纸在科学领域的强大势头。 李谕已经讲完,说道:“仅仅一家之言,如果有纰漏,还请各位指正。我先下去了。” 校长连忙拦住他:“等等,难得今天过来,怎么也要回答同学们的一些问题。” 李谕只好留在台上,校长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台下立刻举起了一堆手,李谕指着一位留着板寸和两撇小胡子的人说:“你来说吧。” 小胡子起身说:“先生你好!我叫保罗·朗之万,是巴黎大学马上毕业的一名博士生。” 好嘛!李谕上来就点着了又一个大老! 所以说在这种大学里演讲真不是件容易事啊,随随便便可能就会碰见未来的大咖。 朗之万是皮埃尔·居里的博士生,朗之万方程就是出自他手,未来也会是法国科学院的院士,还担任过索尔维会议的主席。此外,他以后还有个很厉害的学生:德布罗意。 朗之万十年后还会和居里夫人有一段小绯闻,可叹浪漫的法国,贵族们天天搞婚外情,却容不下居里夫人这个遗霜,只因她是波兰人! 居里夫人于是只得远离是非,此后和朗之万也没有任何波澜。 ——关键是居里夫人又拿了个诺奖,才堵住了流言蜚语的嘴。 哎,即便1995年法国把居里夫妇迎入了如同威斯敏斯特教堂般象征法国最高荣誉的法国先贤祠,依然无法忘记居里夫人生前受到的质疑。 别人可以有无数的错误,但是她只要有一点点小小出格,立刻被法国千夫所指。 真的太难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李谕最怕大老的提问,于是说:“朗之万博士,您有什么问题?” 朗之万现在也在研究x射线,额,又是射线!所以说当时x射线那是真的热门啊,一堆学者都在研究。 朗之万问道:“我读过您的论文,也是建立在原子论之上,我很好奇,如何用实验去探求原子的存在?” 李谕说:“已经有很多科学家在研究这个问题了,而且我听说英国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尤其重视这方面的研究。如果可以,你们也可以在本校建个实验室。” 朗之万真心很期待原子论的建立,他以后成名的研究亦是基于此。 “我想我一定会记住这个建议。” 居里似乎有什么想说,但是看后面的同学非常踊跃,便继续稳坐椅子上,继续观看一会。 又有一名研究热力学的同学提问道:“请问,您认为热力学发展到顶头了吗?” 李谕说:“当然没有,虽然热力学已经相对来说比较完备,但其应用还大有可为。” 热力学确实在理论层面较为完善,几百年来,科学家对它研究地已经很透彻。但如果说彻底完备,自然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至于应用吗,后面在工业中更多了去。 over-- 第七十二章 居里夫人 !--go 又有几人举手,其中有个明显还是亚洲人,李谕指向他:“这位同学。” “先生您好,我叫平山清次,来自日本东京帝国大学。” 原来是个日本人。 李谕的专长中有天文学,他记得平山清次是专门搞小行星研究的,即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其中有一族就是他后来发现的平山族。 想不到他现在也在巴黎。 平山清次继续道:“我一直格外关注先生的行程,曾经在伦敦时便想拜访,但刚到伦敦,竟得知先生已经前往巴黎,于是又火速坐船来到了巴黎。幸闻您将在巴黎大学演讲,于是便来到了礼堂。” 李谕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日本的粉丝,大老远还要追着自己跑,太执着了! 平山清次问道:“我读了先生关于冥王星发现的论文,但我更关注您论文后提及的‘外行星带“,您认为想要发现这条外行星带有多大的难度?” 平山的野心还不小,目标竟然直指太阳系的外围。 李谕直接说:“我认为现在发现它的难度很大,因为小型不发光天体寻找的难度本身就不低。冥王星的发现已经是一种程度上的巧合,目前的观测条件再去寻找海王星轨道外的太阳系内天体难度将非常大。” 也不是李谕给他泼冷水,的确是太难。 要是李谕稍微说简单一点,以这时候日本人执拗的性格,很有可能穷尽一生去寻找,结果自然一场空。 虽然李谕对日本也没啥好感,但还没庸俗到去故意恶心一个天文学家的地步。 平山却似乎有点不甘心:“我认为能发现冥王星,自然也可以继续寻找外行星带,因为您的文中提到它们相距并不远。” “你要试试自然无妨,但你最好先做好本身的课题研究工作,至于寻找外行星带权当一种业余时间的爱好。”李谕言尽于此,如果他回到日本还要坚持,那也没办法了。 可惜平山清次确实没有按照李谕说的做,竟然执拗地穷尽半生观测太空,最后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发现小行星的程度上,没有更进一步。 今天来的学生实在太多,回答了几十个问题才结束提问环节。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李谕感觉喉咙都开始发痛。 要不是临近午饭,看样子他们是不肯放过李谕。新笔趣阁 校长上台进行了完结致辞,并且邀请李谕一定写一篇关于今天演讲内容的文章。 同学散去后,居里夫妇来到李谕跟前,居里夫人好奇道:“你一定也很累吧?” 李谕是个聪明人,从居里夫人刚才瞄向身后大辫子的视线中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毕竟她这前半生也是受到了很多异样眼光看待。 李谕笑道:“我想我还不累。” 居里夫人微微一笑,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李谕的内心想法,不过也并没有刻意深究:“如此便好,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巴黎大学理学院的大门会一直为你打开。你说对吗?” 居里夫人最后的问题抛向了旁边的丈夫皮埃尔·居里,皮埃尔作为理学院教授,立刻坦诚道:“我可以随时为你写一封推荐信。” “真心感谢两位教授的美意,我放在心上,如果他日有求,一定不忘!” 李谕心中很感动,居里夫人作为一名女性科学家,不仅能看清科学的本质,细腻的认知其实也让她看清了人性的本质,层次的确如书中写到的那么高。 李谕想了想说:“夫人,您以后一定注意放射性的危害,中国有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放射性对于人类的科学发展当然很重要,但是它本身对身体却有着极大的危害。” 居里夫人平静道:“我知道。” 居里夫人的态度让李谕愕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突然明白过来,肃然起敬:是啊,她是放射性的专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居里夫人继续说:“刚才你说的那句中国谚语,如果可以的话,倒是希望你能为我写下来,用中文写即可,我很喜欢方块字。” 李谕刚才是用英文说的,于是回道:“当然可以。” 文化的就是世界的,现在就不少外国人喜欢中国的书法和文化。可惜李谕只能勉强用钢笔写下来,他硬笔书法还凑合,但要真的严格说到书法这个层次,只能说仅得其体,意境完全不够格。 好在居里夫人看过后很喜欢:“我会好好保留这张贵重的纸。我曾经听过,它也是贵国唐朝的皇帝李世民喜欢的一句话。” 李谕道:“是的,而且这八个字其实最早出自两千多年前中国一位思想家荀子的着作。” 居里夫人由衷赞道:“真是渊远的文化,如果有机会,我会去中国一趟。” 李谕笑道:“那我还要再送你几个字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李谕写好后递给她,再用英文解释了一下意思,“这是孔子说的。” 历史上居里夫人确实曾经想要来中国,1921年蔡元培先生来到法国时,就邀请她以后去北大演讲,居里夫人欣然应允,但很可惜后来未能成行。 居里夫人看着手里的两张稿纸:“你忘了签个名字。” 李谕还是头一次给人签字,对方还是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不过显然居里夫人只是出于一种礼貌性的要求,并且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李谕最后还不忘对皮埃尔·居里说:“教授,如果可以,以后请一定一定注意交通安全!” 皮埃尔对这句没由头的话非常不解:“交通安全?你是说路上新出现的汽车?” 事实上四年后皮埃尔死于的车祸,还真不是汽车引起,而是马车,——马车当然也算车祸。 李谕正色道:“总之,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就对!” 皮埃尔看他突然这么严肃,还以为是关心自己,心中纳闷难道他也知道自己想和佩兰去玩赛车?于是也有点感动地回道:“我一定注意!” 了却这件心事,李谕才和裕庚一家以及黄开甲会和,准备回使馆。他们对李谕刚才的表现很惊讶,虽然什么都没听懂,但连巴黎大学的校长都亲自出席肯定非同一般,要知道当年大学校长地位是相当高的。 刚才他们一直在拼命鼓掌,给足了人场。 裕容龄已经完全变成了李谕的小迷妹小粉丝:“李谕哥你真是太棒了!虽然我啥都不明白!” 裕德龄笑道:“那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以后多多学习,不要一看到书本就睡觉!” 裕容龄冲姐姐做了个鬼脸,一点都不服气。 公使裕庚则拱手道:“本人出使各国已经七年之久,像阁下一般的人才实属首次遇到,佩服佩服!” 他们确实也不懂高深的科学,于是李谕随口回道:“侥幸侥幸。” 回使馆就没有汽车坐了,只能乘马车回去。 白天载振带着专使团去看了阅兵,西方军队的新式装备对他还是蛮有震撼效果的。 如今法国的军队真的不弱,军中都铆着一股劲要和旁边的德国再干一架。 不过一战中法国死伤真的沉重到难以接受,损失了10%以上的人口,而且多数是青壮年。所以之后就彻底打怂了,后世甚至很多人会拿二战中只抵抗了四十多天来日常辱法。 晚上的活动是裕庚安排的去巴黎歌剧院欣赏歌剧。载振看了一天阅兵,心灵颇受震撼,也想去听听歌剧解解压。 此时法国的歌剧在整个欧洲首屈一指,与意大利、德国呈三足鼎立之势。 载振同专使团坐在了剧院中,寻常他也爱听戏,只不过不知道西洋人听什么戏,正好也要瞧瞧。 反正专使团就是要顺路考察考察各方各面,西洋人平时如何娱乐也就顺便一并考察了。 首先上演的“小菜”是几支舞蹈,其中还有裕容龄。不过今天她们并没有演芭蕾舞,实在是怕着装吓到那帮老封建。 西方的现代舞蹈是载振等人没见过的,与中国舞完全不是一种路子,奔放热情。容陵等舞团成员的舞姿也很优美,给后续的歌剧搞起了声势。 舞蹈结束,接下来的大餐就是法国作曲家卡比创作的大名鼎鼎的歌剧:《卡门》。 到了后世,《卡门》已经成为全世界上演率最高的歌剧。不管看没看过歌剧的,起码它的序曲《斗牛士之歌》和其中主人公卡门的咏叹调《爱情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各位肯定听过。 载振哪见过这架势,开头激昂的序曲《斗牛士之歌》就直接拉满了气氛,然后上百人轮番在硕大的舞台上表演,就像看了一场电影。 只可惜载振他们不懂法语,仅仅是靠翻译大体了解了一下剧情梗概。 《卡门》的剧情其实并不复杂,就是讲了一个吉普赛女郎卡门的故事:她先诱惑了一个军官,令他抛弃已有的情人;然后又爱上了一个斗牛士,最终却死在军官手下。 卡门一方面放浪不羁、几乎没有道德底线,但另一方面又崇尚自由并宁可为之而死。这种两个极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是西方很常见的艺术表现手法,就是为了极大的提高张力。 不过对于载振他们而言,就有点难以理解了。 长达近三个小时的歌剧看完,又着实震撼了一下载振他们。反正来了一趟西洋,载振三观都快震碎了。 载振离开时摇着头评论:“唱的不错,音乐也可以,就是演的这女人不咋地!” over-- 第七十三章 科幻大佬 !--go 翌日,专使团动身去参观法国的议会,这是专使团的重要任务。 李谕对政治没有兴趣,便没有前去,而是在屋子里撰写关于可证伪性的文章。 这种文章写起来虽然没有论文那么麻烦,但是一定要逻辑严谨,不能留一点马脚,否则就会招致很多的议论。 到了下午,李谕完成文章,来到了巴黎大学。 校长格雷阿尔看后非常喜欢,不住称赞这是一篇优秀的哲学文章。 这回真有点夸的李谕不好意思了,以前多少是谦虚,但哲学真的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其实“哲学”一词由来已久,后来慢慢让许多人甚至无法理解哲学到底是什么。 本身哲学只是对高级别思考的统称,比如宇宙万物的本质的思考,古希腊时期把各种对此的思考统称哲学。新笔趣阁 那时候属于科学刚刚兴起的时期,所以也没有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生物等科目的划分,直接统称哲学。 后来文艺复兴后,出于传统,牛顿还是把“物理学”叫做了“自然哲学”,所以他的着作才取名《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其实就是“物理学的数学原理”。 但李谕这次提到的“哲学”,那还真就是哲学了,只不过加了个定语,是“科学哲学”。 李谕准备离开巴黎大学时,又有人找上他,看穿着似乎是位公职人员。 “李谕先生您好。” “您好。您是?”李谕问道。 “忘了介绍,我是凡尔纳先生的一名司机,叫做阿纳托尔。” 李谕讶道:“凡尔纳?你指的是儒勒·凡尔纳先生?” 司机继续用蹩脚的英文回道:“正是。不知您可有时间一见?凡尔纳先生最近正好在巴黎,听说了你们的到来,他很感兴趣,也对中国很感兴趣。” 李谕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于是说:“当然可以。” 司机喜道:“太好了,我的车就在屋外,我们一起去吧。” “稍等,我还有个问题,”李谕说,“凡尔纳先生可会说英语?” 司机摇了摇头。 李谕说:“那我带上个翻译。” 汽车停在公使馆,李谕找到了语言小天才裕德龄,“德龄公主,劳烦帮忙做个翻译可好?” “德龄公主”是裕德龄后来使用的笔名,不过此时还没有用这个名字。 德龄摇着头说:“公主?我可不是公主。” 李谕是个现代人,觉得无所谓,说道:“说你是你就是了!” 德龄琢磨了一下,内心深处确实喜欢这个称号,哪个女孩不想当公主! “你要我翻译什么?” “凡尔纳先生请我去见面,但我实在不会讲法语,只有请你做个同声传译。”李谕说。 “凡尔纳?儒勒·凡尔纳先生?”德龄勐地一惊,然后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海底两万里》,“是这本书的作者凡尔纳?” 李谕点点头:“要不哪,还能是谁?” “天啊!你怎么会认识他?!” 凡尔纳现在欧洲属于个超级畅销作家,名气大得很。 法国文学多强也实在不用多言,往前有雨果、司汤达、莫泊桑、大仲马、巴尔扎克、福楼拜,往后还有罗曼·罗兰、普鲁斯特等等。 不过如今这个时间点,先贤已然过世,后世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追忆似水年华》等还没有面世,是个小小的空档期。 不过在工业革命兴盛的二十世纪初,通俗在法国以及整个欧洲的市场销路都很好。科幻毕竟是大众作品,读起来没有那些名着们深沉凝重聚焦时代,普通民众非常追捧。 凡尔纳也因此赚了很多钱,甚至买了一艘游艇环游欧洲。即便是他关系很差的儿子,凡尔纳依然每个月给他300法郎生活费,这可是普通劳工收入的足足10倍。可想而知凡尔纳多么有钱。 他过得也确实算蛮滋润的,不像巴尔扎克、莫泊桑等人有个比较令人遗憾的人生。 并且他还是亚眠市的议员,可谓名利双收,拥有专车和司机对他来说理所当然。 凡尔纳目前暂居巴黎,他一般居住在亚眠。不过既然有了游艇和汽车,自然想着诗和远方,也坐过热气球,基本上已经做到了海陆空通吃,在这个飞机还没有诞生的年代,的确不一般啊。 现在凡尔纳已经到了暮年,又饱受糖尿病困扰,多享受享受生活对他来说非常可以理解。 李谕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受到凡尔纳的邀请,感觉蛮突然。 不过想想他的人生,自己都想顺路写点科幻,真的太赚钱了! 李谕写了不少论文,虽然得了名,但是压根没挣着多少钱。 裕德龄同样热爱文学,自然也读过很多凡尔纳的作品,科幻在当时也算比较上台面。她不见得认识当时的大科学家,不过凡尔纳还真是如雷贯耳。 李谕笑道:“学术上沟通沟通很正常嘛。” “你等我一下,我要拿几本书找他签名!” 载上裕德龄后,汽车继续出发,停在一家高档的宾馆,李谕在一间颇大的客房中见到了凡尔纳。 凡尔纳现在已经74岁高龄,虽然精神尚好,不过糖尿病在这个年代对人的折磨还是很大的,几乎没有太好的办法。 凡尔纳道:“恕我冒昧,让阁下登门造访。” 裕德龄的法语很好,立刻给李谕做了翻译。 李谕说:“登门造访自是应该,能见到您也是荣幸之至。” 凡尔纳笑道:“想不到你有个这么漂亮的翻译,令我颇为羡慕啊。” 得到凡尔纳的夸奖,德龄也很开心,翻译的时候着重强调了“漂亮”二字,这是重点! 李谕说:“我们都是您的粉丝,曾经拜读过先生的作品。” “哦?”凡尔纳诧道,“没想到中国也有我的读者。” “我读过先生的《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地球》、《格兰特船长的儿女》、《神秘岛》。” 其实何止读过,李谕还看过电影哪! 凡尔纳说:“没想到这些你都读过了,我本来还想送你几本我的签名作。” 李谕多聪明啊,立刻说:“如果先生这么讲,那么我只能说我并没有读过了。” 凡尔纳哈哈大笑:“中国人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古板嘛!你真是有趣。我曾经写过一本《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但是并不满意,所以也想找个中国人聊一下。最近看到报纸上,堂堂‘东方骄子“来到欧洲,还来了法国,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见见的。” 李谕也笑道:“什么‘东方骄子“,都是报纸冠上的虚名。” 凡尔纳这本《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确实挺雷,毕竟凡尔纳没有来过中国,文中的主人公特别西化,故事也只是批了中国的外壳,最多只能算作一本中国风土小游记,迎合的是欧洲的读者。 其实对于西方人而言,想要彻底认识中国真的很难,恐怕起码也得在中国生活十年以上才行。单单那数千年不断的历史、幅员辽阔的人文地理都需要花很久才能真正有所了解。 凡尔纳说:“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报道,着实令我惊艳,可以跨领域通晓多个学科,实在是难得。” 凡尔纳本人作为科幻作家,同样懂科学,虽然没那么深入,但是为了写作,他需要阅读各种领域的科学着作。所以即便不当科幻作家,也是个称职的博物学家。 凡尔纳继续说:“你在前沿科学做了很多预测,这是我们科幻作家最感兴趣的一点,科幻嘛,写的就是未来。说起来,最近我正准备创作一篇,但是苦于没有思路,所以希望在与你的交谈中得到灵感。” 李谕想不到凡尔纳已经74岁高龄,而且已经誉满欧洲,富甲一方,竟然还要继续创作,心中顿起尊敬之意。 他想了想说:“我想您可以写写关于星际旅行的作品。” 凡尔纳摸着胡子:“星际旅行?好主意,但是这可行吗?” 李谕的想法对于当时的人来说确实过于超前,哪怕科幻,在那个时代,人类也压根想不到有什么办法离开地球,除非是奇幻领域。 但人类终归可以想象。 李谕说:“科幻嘛,万一以后实现了哪!” 当时与凡尔纳并称为科幻之父的威尔斯已经写出了着名的《时间机器》,几乎算是穿越文的鼻祖。 凡尔纳想了想:“有道理!如果都是轻易实现,还算什么科幻!那我就从月球开始写起!” 凡尔纳灵感乍现,恨不得现在就提笔创作,“今天能见到你实在是太令我欣慰了,果然还是年轻人想法多!” 李谕笑道:“那我还有没有签名书?” “有!当然有!” 一旁的裕德龄立刻翻出自己包中的书:“凡尔纳先生,您能不能也为我签一下名?” 凡尔纳心情很好:“当然可以,有多少签多少!” 离开凡尔纳的住所,裕德龄激动坏了,捧着几本书就像宝贝疙瘩,唯独可惜的就是当初没买精装本。 李谕回头也准备思考思考要不要自己也写几本科普书籍或者科幻作品? 如今东方的民众,除了日本部分地区,对于科学的认知真的是都太浅了,让他们看任何科学相关的书籍都是天书难度,恐怕科普书都看不懂。 如果可以用科幻作品稍稍调动一些大众对科学的兴趣,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通俗嘛,不需要太高的文笔,能把故事讲明白就很好,这也稍微降低了一点李谕这个理工男的写作门槛。 实在不行,也可以找个文坛大老润色润色,咱们在文学方面人才那可真是一抓一大把! over-- 第七十四章 返航 !--go 第二天,李谕写的文章便被刊登在了法国的杂志《科学与生活》上,但真正引起影响力的,还是《费加罗报》和哈瓦斯通讯社的新闻稿。 《费加罗报》是法国最古老的报纸,读者多是文化水平较高的人士,内容包罗万象,被认为是最能体现法兰西“贵族风格”的报纸,甚至有“法国中上阶层圣经”一说。 而哈瓦斯通讯社面向的群体就很广了,大街小巷几乎都可以看到它的新闻稿。 哈瓦斯这个名字可能大家有点陌生,但它却是世界上最早的通讯社,如果说出其后世的名字,各位可能就太熟悉了:法新社。 这篇关于可证伪性的文章思想上颇有深度,理解起来又非常通俗易懂,迅速流传开来,在整个科学及文化圈层中都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许多学界人士盛赞李谕是“科学的哲学家”。 虽然哲学家这个词在后世有点被玩烂了,但当时的确是妥妥的褒义词。 但教会就不太乐意了,也在报上登文章和李谕的“可证伪性”对线。 李谕虽然文章中没有指名道姓提教会,但教会也不是傻子,这都看不出来,那真是不如去卖红薯。 不过李谕敢在法国发表可证伪性的文章,也是瞅准了法国天主教的地位。 虽然法国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也是天主教大国,天主教信仰占比最高。但如果了解过法国宗教史的可能就会发现,很多人都会说法国是“天主教孝子”,一定是带引号的“孝子”。又或者直接说他是“天主教戴孝子”。 说的就是法国对天主教的种种行为真是太“孝”了! 先是在十四世纪时把教宗从罗马搞到自己境内,一直困了半个多世纪,期间几任教宗都是法国扶持的傀儡,史称“阿维尼翁之囚”。 然后法国内部搞了个宗教战争,幼主继位,美第奇王后涉政。这位美第奇王后有点像咱大清的慈禧,政治手腕是有的,但是政治智慧不够,激化了与另一个教派胡格诺派的矛盾。 好在胡格诺派的领袖雄才大略,继位后收拾好了烂摊子,即着名的波旁王朝首任国王亨利四世。但亨利四世没多少年也被暗杀了。新笔趣阁 后来还有更出奇的,在神圣罗马帝国查理五世如日中天时,法国竟然联合东边的奥斯曼帝国,和苏来曼搞起了联盟!阿天和阿绿联合起来对付另一个阿天,你敢信!? 史称“渎圣联盟”,瞧这名字起的。 还没完! 之后的三十年战争,说起来是新教和天主教的斗争,但是身为天主教大国,法国竟然这次又选择站队在了新教一边! 你看看这一连串的操作,说他是天主教戴孝子一点都不过分吧。对天主教简直“孝”到姥姥家了! 更更更“孝”的,是到了二十一世纪,李谕曾经生活的年代,法国天主教搞了个超级大丑闻,“伤害”了二十多万小男孩。 具体怎么伤害自行脑补,打不出来……反正真是把天主教会的脸都丢没了。 这都是法国天主教自己作的,后来法国诞生了启蒙运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批判教会的愚昧和特权主义。 所以李谕发表这篇文章,在法国还是挺合适的,也挺应景。 现在教会虽然气愤,但是压根不能拿李谕怎么样。 虽然教会想在报纸上和李谕对线,但是李谕都不用自己动手,教会一张嘴就被一大堆青年大学生怼得哑口无言。 青年大学生们的战斗力强得很,现在更是有了理论武器,直接堵住泉水拼命输出。 中午时分,公使馆收到了英国皇家学会的电报,他们把稿费汇到了使馆的公户。 这回比上次多了一些,100英镑,而且没收多少手续费,直接就可以去银行取出来。等回到京城,再找银行汇兑,能省下十多磅。 法国的报纸也很快把稿费给到李谕,1800法郎,也就是70多英镑。 法国这边的行程很快结束,后续使团也会去比利时等国,不过都是非常短暂的停留。 到回国的时候了。 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出来,唯独感觉难受的是一来一回路上花的时间真的久。 裕家也一同坐上轮船,裕庚结束了自己的公使任务,同样也该回国。 返航依旧坐的英国远洋客轮潘伦蒂尼号,自然,船上也搭乘了部分欧洲人。 现在远洋客轮船票价格还是很高的,自下而上分别是船底最低廉的三等舱,中间的二等舱,以及最靠近甲板位置的头等舱。 最下面的三等舱票价7~9英镑,按照购买力折算,差不多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5000~7000元rB。如果是儿童,票价会减半。 虽然是等级最低的三等舱,好歹是在远洋客轮上,该有的也都有:床铺、盥洗室、餐厅、休息区等。 但底层毕竟靠近轮船的动力单元,会比较吵;另外就是船舱底部会放一些货物,相对肯定要拥挤一些。 中间的二等舱票价13英镑,即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一万元左右。 这一层主要是中产阶级,各方面比三等舱都要好一档,空间大,也多了图书室、吸烟室,甚至有游乐场所,并且提供的饮食也要丰富许多。 至于头等舱吗,票价30英镑,即22000多元。 不过在头等舱之上,还有一种豪华头等舱,票价870英镑,折合现代就是一张船票要60多万! 头等舱的各种享受就是奢华级别了,甚至还有游泳池、土耳其浴,并有乐队表演。 花60多万,只为了旅途中的享受,也真是土豪做法了。 当然,这种情况在二十一世纪也是有的,世界上最贵的航班是阿联酋第二大航空公司阿提哈德航空运营的从伦敦飞墨尔本的航班,据说机票也要50多万。 哎,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实在无法理解啊。 载振乘坐的,便是客轮上的豪华头等舱。至于专使团的其他人,则是乘坐普通头等舱。 船票自然是可以报销,要不这么一来一回60英镑就真了老命。 客轮依旧是在斯里兰卡、新加坡、香港、上海等地停留,最后停靠在了天津塘沽港。 这次的访问相比之前载沣的出访,肯定是成功的。国外的消息也是早早就通过电报传回了国。 码头赫然列着两队北洋常备军,最前方站着一身新式军装的袁世凯。 出航的时候没有送行,这次返航他作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倒是来了。 当年的大清没啥外交能力,载振这次出去也算不上什么外交上的出访,最多算作游历。不过谁都没想到他们连着登上好几次头条,在大半个欧洲都引起轰动。 主要原因当然还是李谕实在是太给力了。 ——谁能想到反而是大清最弱的科学上有了意想不到的名气。额,好像其他也都挺弱…… 仅仅往前数几十年,大清士人还瞧不上科学这种“奇淫巧技”,不过现在时代变了,真是不敢了,全国到处都在研究如何设立新学堂学习西学。 袁世凯对此就很积极,甚至在自己的北洋常备军中都设置了不少学堂。 虽然上阵打仗用不了多少知识,但是啥都不懂那不就是傻帽,指挥起来也不方便。 李谕曾经的同学有学土木工程的,高中毕业后出国参与工程建设,那位同学去的就是阿联酋的阿布扎比。很多人可能知道阿联酋的迪拜,但其实阿联酋的首都是阿布扎比。 当时建造阿布扎比的财政大楼和机场附属项目,国内带过去的人肯定都是技术工种,工资都很高。 至于干活的劳务队,肯定不能再用国内的,否则成本就控制不住。所以劳务队基本都是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南亚过来的。一个月工钱2000rB,这些人高兴得简直要疯。 曾经那位同学给他抱怨过多次:不少阿三真的是太难教了,手把手教都教不会!而且又懒,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上班不磨洋工已经谢天谢地,总之远没国内的劳务队好用。 无论在什么领域,懂点文化真的都是很有用的。 当年抗战时期咱们也是不遗余力在部队中扫文盲、教文化,都不是白教,战斗力提升极为有用。 袁世凯曾经虽两次名落孙山,没能考上功名,但他一步步从基层爬上来,对于军队建设心中很有谱。今天他身后的两列北洋常备军,就是如今大清最强战力。 本来他的部队是归荣禄管,属前、后、左、右、中五军的右军,也是其中唯一的新军。 两年前袁世凯带着自己的武卫右军移防山东。 然后……然后剩下的四军全被入侵的八国联军击溃了。 袁世凯当时参与东南互保,嘴上答应派3000人北上勤王,不过最后还是按下了命令。 如今他手里的部队就是大清唯一的王牌,地位自然嗖嗖往上涨。 这都是实权的东西,袁世凯属于官场老油条,后来慈禧想让他加入军机处,袁世凯都很不乐意,不对,应该说压根已经看不上军机处。 像是曾国藩、李鸿章也都没有进过军机处,并不妨碍他们的地位。 over-- 第七十五章 聚餐 !--go 载振一行人刚下船,对面的袁世凯一声令下,竟然响起了军乐。 原来他还带了一支几十人的军乐队奏乐,真是蛮隆重。 袁世凯笑呵呵迎过来:“振贝子辗转万里,巡游列国,不胜辛苦!” “辛苦倒是不辛苦,有劳袁制台亲自迎接。”载振指着他身后的乐团,“这都是你搞的?” 袁世凯得意道:“正是!只不过现在曲子不多,能练好一两首就不错,西洋诸般乐器学起来听说还挺费事。” 载振点点头:“何不用上咱们的丝竹管乐,金钟鼓呐?” 载振思维还真是跳跃,竟然想要用这些当做军乐团的乐器。 袁世凯顿感愕然,耐心解释了一下:“振贝子,既然是学习洋人的军队,这些礼制自然也都要遵从人家的制度。” “有点道理。”载振看着袁世凯的新军,“洋人的玩意确实有点说法,这次我也算开了世面。” 袁世凯身后站着几名军官,李谕当然认识,紧跟着的是徐世昌,然后北洋三杰悉数到场:“北洋之龙”王世珍、“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之犬”冯国章。 人群中隐约还看到了张勋、曹锟的身影。 天津是北洋的地盘,大半个北洋的高层都来了。当然,除了北洋的军官,天津海关道唐绍仪自然也亲来迎接。 按说本来不需这么隆重,以袁世凯的心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想拉拢拉拢载振,或许朝中这段时间有什么新的变故。 袁世凯道:“我在军中略备薄酒,为使团接风洗尘,还请振贝子及使团一同前往。” “袁制台用心了。”载振没有理由拒绝。 北洋的军营比起八旗真是云泥之别,新军招募的兵丁都是精挑细选:首先身体素质要好,然后家世也要干净,还不能有吸食鸦片史。 甚至袁世凯还亲力亲为,编写了《练兵要则十三条》,对方方面面都做了明确规定,已经有了近代军队的样子。 军中待遇也蛮好,普通的士兵每个月都有4.5两,哨官(排长)算上公费银有30两,营长一个月到手有400两。 如果是炮兵的待遇会更好一点,毕竟是技术工种,需要学习的操作比较多。 这种待遇在当时真的很高。而且袁世凯为了杜绝吃空饷,新设立了粮饷局,每次都是在操场上点名发饷。 北洋军其实从始至终都非常有钱,既然有钱,军中的伙食当然也差不了。 营盘食堂虽比不上京城里的酒楼,不过袁世凯备下的菜品依然很丰富。 食堂中有个大长桌,袁世凯为了表示和部下亲近,军中饮食常常都是一大堆军官坐在同一张桌上。 众人依次落座,居上首的位置,有北洋方面的袁世凯、徐世昌、王世珍、段祺瑞和冯国章等,以及专使团的载振,及梁诚、黄开甲等几位二品大员。 李谕则与汪大燮、唐文治等人依次往下排开。 李谕祖籍山东,对座次一事真的是太了解了,如果是个大圆桌,多少也懂主陪、副主陪的规矩。不过今天在座的不是有官衔就是有军衔,所以他就想往后坐。 刚往后走了几步,袁世凯竟然叫住了他:“你是李谕吧?不用那么拘谨,往前坐往前坐!我看看,嗯,你就坐曹锟下首。” 袁世凯竟然还记得自己,主陪都发话了,李谕只好在曹锟下面落座。 袁世凯让北洋的人和专使团间隔落座,李谕右侧是曹锟,左侧则是张勋,两人日后都是北洋的大军阀。 而在李谕对面斜对过再往上点的位置,则是天津海关道唐绍仪。 李谕的位置很靠上,仅在几位四品专使团成员唐文治、汪大燮的下面。 日后的“辫帅”张勋看上菜还得等一会儿,从带着的槟榔荷包里拿出一颗嚼了起来,嚼了一会儿不带劲,然后点燃了一支雪茄,惬意得吸了一口,“这才得劲!” 李谕都快看蒙了,还有这么吸的? 真就槟榔配烟,法力无边? 张勋吸了几口,对曹锟道:“我说曹三傻子,你们搞来的这个军乐团真是没意思!要咱说,就得是按照贝子爷的说法,用什么西洋的乐器,以前咱打仗不都是鸣金敲鼓。” 曹锟生性比较木讷,在军中就像个铁憨憨,从小就被其他同伍叫做“曹三傻子”。不过傻人有傻福,曹锟的历任领导都非常喜欢他,袁世凯也很喜欢这种任劳任怨、服从命令的。 而且人家运气也好,不知怎的就考上了北洋武备学堂,又不知怎的当了高层军官,又又不知怎的成了袁世凯的儿女亲家,又又又不知怎的成了贿选总统。 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傻,玩了个大智若愚? 但曹锟当然还是有优点的,就比如体恤士兵,这在当时的军官中算是超级大优点。 而且曹锟看人也比较准,一手提拔了吴佩孚。后来直系能够那么勐,真就是吴佩孚太能打了。 吴佩孚对曹锟深感知遇之恩,大哥带我进北洋,我带大哥当总统! 曹锟听了张勋的嘲弄一点儿也不生气,慢吞吞说:“你说的都是打仗时候的金鼓,平时部队就得有部队的样子,军乐团是做仪仗用,壮我军威。” “切!”张勋是个超级老传统,不屑道,“咱老祖宗又不是缺了乐器,难不成这些也要学洋人?要我看,用咱们的丝竹管弦、金鼓唢呐就好得很!” 不知道张勋听没听过,“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 要是吹着唢呐上战场,还真摸不清是迎亲还是送葬。 且张勋绝对堪称大清最后一位忠臣,对大清爱到了骨子里,否则后来又怎么会搞复辟哪。 李谕都快憋不住了,还好斜对面的唐绍仪先笑出了声,吸引了张勋的注意力。 张勋道:“怎么,咱说的不对?” 唐绍仪也抽雪茄,不过动作优雅许多,拿烟的姿势也是那么回事,不像张勋如此粗犷。他说道:“乐器就像武器,不同的乐器有不同的用途。军乐嘛,自然是管弦乐器更合适。” 唐绍仪是个文化人,张勋读书少,也不知道管弦乐和传统乐器到底什么区别,具体的道道说不上来,根本没法继续反驳。他看唐绍仪也抽雪茄,于是立马岔开话题:“唐道员也懂雪茄?” 唐绍仪指着手里的雪茄:“不过玩玩。” “我这支是从法租界买的,一支三个银元,要不要尝尝?”张勋从盒子中取出一支,递给唐绍仪。 当时抽雪茄是绝对的奢侈行为,价格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接受的,花费堪比大烟。 当然后世雪茄也不便宜,一支好的就要六七百块钱,两三千一支的也有,折算一下,和当年也差不许多。 唐绍仪哈哈大笑,竟然也拿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支回请过去。 张勋一看脸色就变了:“这!这这不是英租界卖的古巴雪茄嘛,一支要十个银元!” 唐绍仪吸了口,“如果张管带喜欢,我差人给您送上10盒。” 管带是北洋军中营长一职的称法。 张勋也是爱面子,立马故作样子:“咱就偏不喜欢古巴的雪茄,就爱我吸的这款。” 唐绍仪微微一笑,也不再坚持,论见世面,他怎会在张勋之下。 胡吹了一会儿后,厨房做好伙食端了上来,因为是大长桌,所以很多菜虽然做了好几道,也摆的比较杂乱。 曹锟把一盘辣椒炒五花放到张勋跟前,“我听菊人老师说你喜欢吃辣,这盘菜放你跟前,你多吃!” 菊人是徐世昌的号,袁世凯喜欢叫他“菊人兄”,所以很多军中营官也尊称他的号。而且由于徐世昌是举人出身,当过九年翰林,堪称北洋军中学问与学历第一。营中大部分兵又都是没什么文化的,更谈不上功名,所以大家都尊他为师。 张勋来自江西,江西人在后世吃辣那是举国闻名。 只不过江西的菜没有湖南湘菜出名,所以很多人都认为湖南人最能吃辣。 张勋也确实爱吃辣,不过今天却有点扭捏,嘿嘿一笑:“咱也不能光吃辣不是!”然后把菜轻轻推了推,“你们都吃你们都吃。” 曹锟笑道:“怎么,难不成痔疮又犯了?” 张勋正色道:“哪有哪有!早就好了!”https:/ “那就得给你这道菜,来,吃两口!” 张勋也看不出曹锟是个真铁憨憨还是假铁憨憨,不知道他为啥这么执着,但是自己也不能给江西人丢脸!肉都没夹,直接把两根辣椒放到嘴里嚼起来。 曹锟一直看他咽下去后才竖起大拇哥:“张管带豪气干云!” 张勋脸都快红了,今天上厕所八成又是一番哭天喊地。 李谕看着也是真有趣,能把这些后世的大军阀凑在一起,也就是如今的袁世凯了。 李谕曾经看过一份全国“痔疮地图”,倒是湖南排在了发病率第一,江西也不弱,高居第六。 倒数第一是李谕的家乡山东,所以他对痔疮没有太深的感触,无法理解张勋这位“有痔之士”的苦恼。 张勋还是出了大名的“有痔之士”,就连慈禧太后都知道他有痔疮! 两年前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城,老佛爷慌忙带着光绪跑路。 张勋作为大清忠臣,啥也不管了,连忙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北上勤王。找到慈禧后,一路步行,跟随在老佛爷的轿子边上。任凭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始终坚定不移地围绕在慈禧身边。 由于长时间步行,张勋的痔疮犯了,大量出血,屁股后的袍褂都让血染红,走起路来一蹶一蹶地看上去很难受。 还是李连英看到张将军的屁股红了,一问才知道事情原委,于是告诉了慈禧。 慈禧看到张勋撅着屁股走路,还不断流血,大为感动,于是特地下令让张将军骑马。 但张勋却表示:“奴才不疼!奴才跟着老祖宗走!奴才保圣驾要紧!” 什么叫大清忠良啊!要不说他是大清最后一位忠臣! 张勋也不是北洋嫡系,他出身淮军,对北洋的归属感不强,把自己平步青云的大部分功劳没有算在袁世凯头上,而是觉得慈禧给了他荣华地位。 北洋军营中的酒水也是洋酒,40多度的威士忌。现在当兵的都爱喝酒,酒能壮胆,也可以提提士气,所以管制竟不太严格。 居于首位一侧的袁世凯倒满酒,道:“兄弟们都满上!” 曹锟还挺客气,要给李谕杯中倒酒,李谕本想推辞一下,不过北洋今天终归是东家,专使团是客人,所以曹锟还是坚持给李谕倒满了酒。 曹锟似乎不认识李谕,只是道:“小兄弟酒量如何?” 李谕作为一名山东人,酒量按照山东的标准属于那种看不到最后主食的,不过坚持到热菜还可以,算是十分勉强达到及格线。 不过他的确很少饮酒,于是说:“和诸位长官的海量比肯定差远了。” “好!”曹锟来了精神,“说得好!不过我的酒量也不行。” 然后殷勤地给张勋“吨吨吨”满满斟上一杯,“要论酒量惊人,还得是咱张管带大人。” 张勋看着杯中的酒感觉嘴角一抽,菊花一紧。平日里他确实酒量惊人,每顿饭都要喝半斤汾酒,但今天想想屁股,还真有点喝不下去。 张勋委婉道:“营中汽水也不错,今天这么多客人,喝多了不成体统。” “没有关系!”曹锟坚持道,“我就不信还有人能把张管带喝趴下。” 坐在下面同为后世直系大军阀的李纯笑道:“我也不信!” 张勋顿感骑虎难下。 所有人都倒满酒后,袁世凯端着酒杯站起身,“诸位,让我们为万里归来的振贝子爷及专使团敬上一杯!” 大家都纷纷起身,张勋现在最怕一起一坐,但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端着酒杯站起身。 袁世凯高声道:“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张勋心中暗骂了句奶奶个熊,一口闷了下去。 over-- 第七十六章 借人 !--go 唐绍仪也是留美幼童出身,是第三批,而且成绩比较好,考上了哥伦比亚大学。后来他又在朝鲜当了十年外交官,所以对全球时事比较关注。 唐绍仪对李谕说:“小兄弟就是《申报》和《京津泰晤士报》最近连篇称赞的李谕?” 李谕说:“真是在下。” “不简单不简单,西学不好学啊!” 唐绍仪后来当过北洋大学和山东大学的校长,对教育还是比较懂的。 张勋疑惑道:“《京津泰晤士报》?报道什么了?” 曹锟笑道:“报纸你都不看?” 张勋文化程度不高,说:“那么小的字,伤眼睛。” 曹锟虽然木讷,不过热爱书法、国画,后来和齐白石关系很好,多少还是有点文化。曹锟联想到最近的报纸:“那么说,连上几次英法头条的,就是你喽?” 不等李谕开口,唐绍仪就说:“还能有假,方才总督不都说了,否则怎么会让他坐在你旁边,就是让你们陪好。” 曹锟一听这话,又化身了铁憨憨,端起酒:“我敬小兄弟一杯!”还不忘拉上张勋,“张管带,你不是最喜欢有文化的人嘛,一起吧!” 张勋曾在袁世凯的撮合下,拜了徐世昌为师,逢人就说自己也是爱文化的人。 但张勋听了曹锟的话只感头皮发麻,屁股更麻。 他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是自己一句“曹三傻子”才引来这么多事。 当然,也确实是闹着玩。 李谕被夹在中间感觉实在好笑。 张勋端起酒杯:“干!” 淦! 一杯酒下肚,张勋感觉自己真要上天国了,吃完饭就得去找军医。今天这酒真不能再喝了,辣椒也不能再吃了,得说点别的话题! 张勋随口说:“咱就纳闷了,为啥他们西洋就这么厉害?队里的洋学堂咱也去过,打个仗还得看地图、算距离。尤其炮队,天天整一堆三角形和各种各样的线条研究来研究去。” 曹锟说:“张管带,你说的是三角函数和弹道学吧。” “对对对!行啊,曹三傻子,你知道的还不老少!” 李谕心想,看来“曹三傻子”今天势必是要和你不醉不归了。 曹锟再怎么也是在北洋武备学堂学过几年的人,军事学课程中这些都是必修,他说:“要是以后打仗也要带炮队,肯定都要学。” 张勋摇摇头:“打死我也看不明白,开什么玩笑,那是人学的?再说了,又不是没有专门的炮营,咱带好自己的步队就行了。” “那要是步炮协同哪?你如果拿捏不准距离,炮打到自己人怎么办?” 张勋听后愣住了,他是野路子出身,虽然带过好几年兵,但他打仗讲究的都是刚勇无谓,上头也有直属将领指挥下命令。 他哪考虑这么多。 不过他的想法也说不上完全错,一直到二战时期,日本军队其实最讲究的也是个勐字。但怎么个“勐”法,还是很有学问的。 张勋不服道:“打仗懂兵法就行了,难道还得懂那些劳什子数字?我就不信戚继光戚将军也要学什么三角。” 曹锟最崇拜的将领就是戚继光,甚至把自己的宅邸叫做“光园”。见他把戚继光都提出来了,只好说:“此一时彼一时,兵法一直有,但是具体的战场执行总归在变嘛!” 唐绍仪插了一句:“对了,说到兵法,之前袁总督令我从国外采买了100本《战争论》送到军中,据说配合孙子兵法看起来很有见解。这笔钱款直接走了关税,是总督的一片心意。你们觉得此书如何?” 曹锟道:“到手我就看了,我对其中集中优势兵力的几章深表赞同,洋人的军队那么少,打仗还如此勐,靠的就是这些战争理论。你说是不是,张管带?” 张勋其实压根没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对对对!我也这么认为!要不,我觉得还是讲讲三角学和弹道吧。你先给我讲讲弹道学!” 再怎么说,自己好歹见过三角函数和弹道理论,虽然压根不懂,但《战争论》就真没看过了。 曹锟挠挠头,老实说:“我也说不太上来,但我会查表!” 张勋乐道:“那不就完了!” 曹锟指着李谕:“他懂洋人的玩意,你可以问他。” “我?”李谕听他们两个说“相声”正听得津津有味,怎么突然又把自己扯上了。 曹锟说:“对啊,报纸上说你是东方骄子、无所不通、无所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点事肯定难不到你!”https:/ 李谕疑惑道:“这都哪跟哪,什么报纸报道的?” “报上都这么说,还说你连天上的星星都能算得出路线,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简直神了。” 李谕心想,添油加醋也就行了,也不能让大家伙直接喝油吃醋嘛。说话留三分,日后好回旋嘛。 不过弹道学对他来说也确实属于比较简单的理论,基本就是数学和物理学里的力学分析结合抛物线分析。 高中物理有很多关于这方面的力学分析题,比起让人闻风丧胆的小滑块还是比较人性化了。 可一想到要用大清的天干地支给他们讲这些问题就感觉很头大。 “其实吧,弹道学确实还是该学学的,也并不难,但各位长官最好可以先了解一下笛卡尔的坐标系,这样解释起来就比较容易了。” “笛什么?”张勋问。 “笛卡尔。” “没听过。” 额…… “就是x轴和y轴,一横一竖,然后画图像。” 张勋恍然大悟:“这个我见过!我懂!” 李谕思路非常清晰:“懂这个就好办了!然后哪,就是画出炮弹或者子弹的轨迹,用力学原理和数学推导进行计算,使用余弦函数和正弦函数代入初速度两个方向的分量,联立二者的关系,再用一点点微积分,就可以得到任意一点关于时间的坐标。大体就是这样。” 张勋嘴巴越张越大,刚才还能听懂的,怎么一会就在听天书了。感觉仿佛上一秒老师还在讲1+1=2,低头拾起来铅笔发现满黑板已经写满了各种复杂的微分方程求解。 “哈……哈哈哈!”张勋干笑了几声,轻轻鼓掌,“曹管带听懂了吧?” 李谕说的这些其实真的也不算复杂,完全是军事弹道学应该学的内容。 曹锟是个老实孩子,以前在北洋武备学堂上学还蛮认真的,甚至被李鸿章选为十名优秀的毕业生上奏朝廷。 他自然是听懂了,只不过有些名词和以前学的不太一样,而且感觉当时自己学得挺费劲,为什么李谕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了。自己当初可是借此拿了好成绩,在李谕嘴里放佛再简单不过。 “是这么回事,我听懂了。”曹锟老实说。 张勋不相信,又问唐绍仪:“你哪,也听懂了吗?” 唐绍仪笑道:“我也听懂了。你哪?” 张勋硬着头皮说:“咱也一样!” 李谕直接乐了,突然就想到了电视剧里张飞的那句“俺也一样”。 这个张勋实在是太逗了! 从头到尾以为是自己在耍曹锟这个“铁憨憨”玩,但实际上莫名其妙竟被曹锟绕进去了。 酒过三杯,上首的袁世凯聊的差不多了,对载振说:“振贝子,我想从你这借个人用。” “借人?借什么人?”载振问。 袁世凯看向李谕:“我想借他。” “李谕?” “对。” 载振疑惑道:“借他干什么,他似乎不懂行军打仗。” “自然不是为此。我这边刚建立几座学堂,但是这几天德国的几个教习休假了。你知道的,德国人嘛,就算上前线也雷打不动要休假或者过节。我这又没什么懂数学物理的,正好让他替几天。我本人哪,也好向这位东方骄子学学不是。” “这么回事!”载振道,“要是李谕愿意就可以,反正他也不用回京向总理衙门述职。” “那再好不过。” 载振又问:“你们现在部队里也学西学?” 袁世凯笑道:“当然要学。招上来的兵几乎大字不识,也不是办法,我问过德国的教习,他们的兵起码基础的科学理论都懂。虽然我也说不上这些东西对打仗有什么用,不过既然人家都这样,我觉得肯定有道理。” 载振在英法等国时参观过他们的军队,知道袁世凯所言不假,英法的部队确实士兵都最少上过几年学。至于德国,则早在近200年前就施行了义务教育,是世界上最早普及义务教育的国家。 但现在哪怕是袁世凯的新军,堂堂大清最强战力,竟然都是一群文盲半文盲,的确说不过去。 载振赞同道:“袁制台高瞻远瞩,在部队里设学堂,你真是我大清第一人。” 袁世凯低声道:“不止是学堂。最近我们北洋军准备向江南机器局订购3000支新式快枪和快炮,多少也需要个懂洋玩意的把把关。” 载振立刻明白了袁世凯的意思,这笔订单数额颇大,说给自己听显然是有油水可捞。 载振毕竟是大清第一贪奕劻的儿子,耳濡目染下,对关于银子的事都很敏感,但他还是故作姿态,问了一句:“你们军中的武器不都是从洋人那儿买吗?” 袁世凯笑道:“买当然还是要买,不过总买也不是办法。坏了就不好修,最关键买来子弹也不够用,平时连实弹射击都进行不了几次。而且要真再打起仗来,也来不及从洋人那买,总不能让士兵拿着步枪当柴火棍上吧。” 载振深以为意:“军中之事自有袁制台决定。但咱自己造的枪炮,好用吗?” 袁世凯其实也没多少底:“总归先要试试。” over-- 第七十七章 汉阳造? !--go 宴会过后,袁世凯邀请众人来到营房会议大厅。 北洋军如此有钱,营房自然不会是随便几个行军帐篷,装修还是颇为到位。而且袁世凯又喜欢学习西方,就连设计风格都彷照了德国。 袁世凯对李谕说:“小先生,最近这段时间就要劳烦你在营中帮衬帮衬。” 李谕得知自己要暂时留在北洋军营中也并不吃惊,宴会上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商议。不过就是想到要面对一堆大头兵感觉有点头疼。 “能帮上的我肯定竭尽所能。” 袁世凯呵呵一笑:“也不用竭尽所能,你要是竭尽所能,我的这些兵也就学不会了。他们能学明白基本的理论常识,平时看得懂操作规程、野战手册我就感觉心满意足了。” “冯总办!”袁世凯叫过来冯国章,“教练处是你管的,你吩咐个人照顾好李先生。” 冯国章对袁世凯行了军礼,“是,大帅。” 然后对李谕说:“咱们军中用不得那么多深奥学问,李先生略施一二分本事就行。” 李谕回道:“那就略尽绵薄之力。” 如果是讲讲物理数学、或者工程学,确实是也只需要绵薄之力。 “先生请随我来。” 冯国章带着李谕出了营房,走向学堂。 李谕稍稍打量了一下,冯国章是冯巩的曾祖父,近距离一看,别说还真就挺像。 如今北洋常备军已经成立了许多学堂,有武备学堂、师范学堂、参谋学堂、测绘学堂、军医学堂、马医学堂、军官学堂、宪兵学堂、还有北洋陆军速成学堂等。 冯国章带李谕来到的,就是最后提到的北洋陆军速成学堂,这所学校以后会迁到保定,也就是大名鼎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后来走出了老蒋、白崇禧、傅作义等等许多国军大老。 但要提到保定军校的滥觞,就是如今北洋常备军中袁世凯所设立的北洋陆军速成学堂。 冯国章是北洋速成学堂的第一任督办,日后不少毕业于此的军官都成为了冯国章的门生故旧。他能做到直系军阀领袖,也与此有不少关系。 而四年后,学堂的督办会变成皖系的段祺瑞。 想不到直皖之间的斗争在这时候就埋下了伏笔。 学堂设在一座营垒中,房子不算少。 冯国章带着李谕转了一圈,停在一所屋檐下,“学校简陋是简陋了一点,和京城的学堂比不得,更和西洋比不得。也没什么像样的条件,只能委屈先生在此留宿。” 李谕倒是无所谓:“有便好过无。” 冯国章不能一直在这呆着,他是北洋常备军下辖三大机构中的教练处总办,只不过是兼任了学堂督办。 于是冯国章叫来了李纯,“李提调,你在学堂里辅助好先生。” “得令。” 冯国章的教练处下辖学务股和校兵股,其中学务股的提调便是李纯。 总之李谕感觉今天碰到最多的就是直系一派的将领。 李纯在宴会上坐在李谕下首,也帮着曹锟灌了张勋一顿酒,李谕是有印象的。 李纯后来成了长江督军,人称“江苏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受冯国章的影响,此人也热爱教育,后来在天津用他的字“秀山”为名建了三所小学;还给南开大学捐了50万银元,并建了个“秀山堂”。 现在李纯就管着学堂的一些具体事务,如果说冯国章是校长,李纯就是校长助理。 李纯带着李谕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先生请坐!难得有个懂科学的大学问家来我们这儿,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前大伙都觉得当兵的是**或者混混,拿我们当没文化的大老粗,毕竟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嘛。” 李谕笑道:“将军幽默啊。” 当年读书人也确实都不愿意当兵,这是实情。本来认字的就不多,认字的又不愿意当兵,部队文化素质可想而知。 李纯嘿嘿一笑:“其实咱也是知道的,现在没点文化打个仗都打不明白。冯总办与段总办都是留过洋的人,其实咱也看得出来,只有文化人才能往上走,没文化只能当个往前冲的炮灰。” “没错。” 李谕发现这位长江督军李纯确实还是懂点道理的。现在是乱世,当兵的风险很高,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尽可能爬到高层是最保险的,最起码比当个小兵强多了。 “现在北洋军的学堂中有多少学生?”李谕又问道。 李纯说:“如果算上段总办管理的几个短训学堂,也有差不多近千人。” 参谋学堂、测绘学堂、武备学堂都是短训班性质,由参谋处总办段祺瑞兼任三校总办。这种短训班也培养了不少知名人物,比如陈调元、吴新田、杨文恺、师景云等,他们都是后来的将军级人物。 看吧,段祺瑞和冯国章真就是一直针尖对麦芒。 李谕点点头,“如果能把这些人培养成骨干,然后洒向各地编练的新军,就能够最大程度提高效率,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袁世凯确实也想这么做,于公于私都大有裨益:于公,可以迅速培养一批军官以及各地开设的陆军小学堂的总教习或者督办,能够提高整体的军事力量;于私,则可以让自己更好的控制全国兵权。 能看得这么深远,又能照顾自己的利益,袁世凯也算下了一盘大棋。 李谕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好几支不同型号的步枪。 李纯注意到李谕的视线,说道:“下头有的士兵觉得枪不好用,交到了兵备处。兵备处以为是将士们胡闹,就吵了起来,我昨天正好看到,就拿过来看看。” 李谕对军事了解不深,但毕竟也是学过机械设计的,同学中有不少军迷,有位舍友甚至考研专门考了一个叫做武器系统与运用工程的专业。 受他影响,李谕多少懂一点,且二十世纪初的武器还没有多么先进,原理并不复杂。 就比如眼前这支步枪,哪怕看过抗战剧的也能发现它有点问题:此枪的枪机竟然是直拉式。 不管你看过哪部抗战剧,(神剧除外,因为没看过,不确定里面的设定严不严谨,也不知道以前打仗到底抹不抹发胶),反正你都会看到,里面士兵用的步枪在打完一发子弹后,都是旋转后拉换子弹的,枪机很短、换弹效率很高。 但是眼前这支步枪的枪机竟然就在屁股上面,拉动枪栓是直进直退,即直拉式枪机。 直拉式枪机拉栓费力、行程过长,因而射速慢,而且很容易出故障。 李谕随口问道:“现在军中装备的都是这款步枪?” 李纯点点头:“是的,这批枪是七年前大帅通过德国教官汉纳根从奥地利买来,好用倒是还比较好用。” “我在宴会上听说北洋准备从江南制造局采买一批步枪,不知道是什么型号?”李谕继续问道。 李纯有点诧异:“想不到先生对武器也感兴趣?” 李谕说:“既然来到了军营中,自然是有点好奇。” “嗯,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机密,”李纯说,“江南机器局估计已经生产了不少。听说是从汉阳兵工厂拿来的图纸,是种新型号,性能据说直逼德国人的毛瑟步枪。” 李谕脑中一闪:“汉阳兵工厂?” 好嘛,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汉阳造嘛! 汉阳造诞生于晚清,但是使用时间却一直贯穿了整个抗战时期,甚至在朝鲜战场上也还在使用,几乎是见证了半个世纪的战争史,也算得上功勋卓着。 但要说性能赶得上毛瑟步枪就吹大了。 其实汉阳造的由来是当初德国人骗了大清,因为大清对德国毛瑟品牌的几近痴迷。 汉阳造彷制于一款叫做1888式委员会的步枪,名字还不如汉阳造出名,也绝非驰骋欧洲战场几十年的德国军队制式步枪——毛瑟步枪。 但当年德国商人摸准了大清高层对“毛瑟”二字的迷信,谎称这就是毛瑟步枪,毕竟也用毛瑟子弹。反正带了“毛瑟”二字,大清竟以为就是毛瑟步枪了。 大清真就上了当,当个宝贝疙瘩把设计资料和生产机械都买了回来。 崇洋媚外害死人啊! 可叹这种现象100年后还是不会断绝。 不过李谕也不准备干预这些军政大事,一方面他没有这种能力,二来不见得汉阳造就真是失败的。 他记得当年明月关于王安石与张居正的变法说过这么一段话: 王安石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自以为聪明;而张居正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自以为愚蠢。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的东西,必有其合理性,否则就绝不会诞生。而王安石不太懂得这个道理,他痛恨旧制度,痛恨北宋那一大帮子吃闲饭的人。但他不知道的是,旧有的制度或许顽固,或许不合理,却也是无数前任伟大智慧的结晶。制定制度和执行制度的人,都是无与伦比的聪明人,比所有自以为聪明的人要聪明的多,僵化也好,繁琐也罢,但是有效。 所以王安石雄心勃勃,什么青苗法搞得不亦乐乎,热火朝天,搞到最后却不能用,所以,白搭。 其实套用到晚清关于武器枪械也是一个道理。 张之洞、袁世凯、段祺瑞这些人都是人精,他们不傻,后来肯定也发现了拿到的是错误图纸。 不过关键是能用,再花大量精力重新采买,大清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毛瑟步枪肯定更先进,就像王安石的变法肯定也是更先进,不过关键还是得适应时代。 ——不见得对的就一定是正确的,有时候错误的也是正确的。 不论是晚清还是一直到抗战时期,中国最需要的都不是顶尖武器,而是足够多能用的武器。 毕竟抗战初期国军的装备其实还说得过去,但很快就在淞沪和太原把老本都输没了。在这之后,国军装备之差,那真就骇人听闻了。 否则汪大汉奸也不会说出那句遗臭万年的“抵抗,其意义仅仅是牺牲”。 中日在装备上差距很大,不过真要说起来,陆军武器也并没出现海空军上那么大的代差。 众所周知,日本把大部分军费都投在了海军,日本海军甚至能在太平洋上与美国海军打中途岛战役这种航母对航母的超级海战。 日本的海军当时绝对的世界前三,起码领先德国两代。 不过当年日本的陆军也着实最少落后德国整整一代。 德国陆军打的是重装集群的机械化闪击战,就拿陆战之王坦克说,德国的坦克在整个二战期间都很强。 但日本哪,豆战车! 德国的对手苏联的t34坦克自重三十多吨,而小豆哪,只有2.4吨! 甚至没比二十一世纪的一台吉普车越野车重多少! 在苏德英美的坦克眼中,豆战车简直是逗比。 虽然小豆在中国战场上也很生勐,毕竟是以有打无。但其防御能力并不强,总比豹式坦克、t34这种真正的陆战之王好对付多了。 各位可以想象一辆吉普车化身坦克上战场是什么画面,这点重量哪有多少钢板。 如此轻的自重,就像……算了,还是自行脑补吧。 另外,说出来可能不信,日军的核心战术中一直有一项就是拼刺刀。日军的作战条例和战术实例中有大量关于“白兵猪突”的讲解。 “猪突”就是无视对方人数,像野猪一样冲锋。 “猪”在日本绝对是褒义词。李谕最开始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小日子国这么推崇“猪”,后来才知道人家看待野猪就像中国看待老虎,是他们国内能见到的最凶勐野兽…… 反正野猪们,哦不,日军当年这种战术对我们震撼还是很大的,拼刺刀确实很勐。 所以,不管是清末还是后来,先进武器都不重要,要是汉阳造可以大量装备并且源源不断大量制造,那也能高兴地笑开花。 毕竟当年普法战争中,法国用的夏塞波步枪明显比德国的德来塞步枪要好,但法国还是输了。 好吧,说了半天,真的不是在辱法…… 李谕如果想的话,可以帮着生产改进步枪,起码达到毛瑟步枪的设计水平他还是可以做到。 毕竟他本科机械设计,能力也不弱,绘图能力更是堪称一绝,当年画法几何这门课满分通过,放眼现在的大清,比他设计绘图能力强的应该也没几个。 不过也仅限于简单的栓动单发步枪,如果是轻机枪甚至重机枪,乃至各种炮,他就得专门学习了。 但他也并不想做这件事,因为没有太大意义:设计能力是设计能力,生产能力则是生产能力。 还是那句话,缺的不是好武器,而是强大的后勤生产。 over-- 第七十八章 虎狼之班 !--go 两人正聊天,门口一个大兵跑了过来。 “报告!练官营步兵科第三班孙传芳前来报道!” 李谕一听这名字连忙歪过头看去,来的竟然真是后世的直系大军阀孙传芳! 李谕再次感慨北洋常备军中真是太可怕了,一堆幼苗大军阀窝在一起。 李纯倒觉得没什么,毕竟就是同时代的人,他甚至到现在还没听说过“孙传芳”是何许人也。 “谁让你来的?”李纯直接问。 “是练官营冯总办。”孙传芳道。 “冯总办?” 练官营的总办也是冯国章兼任。 孙传芳递上冯国章的亲笔信: “兹有山东人士孙传芳,天资聪敏,且知用功,军事课程,一读即通,学科与操法之考试,均于练官营名列前茅,特准许免试进入陆军速成学堂。” 冯国章都发话了,李纯自然也不能有什么意见,“你要入哪科?” 孙传芳说:“学生愿入测绘科。” 李纯点点头:“测绘科所学科目较多,考核也比较严格。” “学生知道。” “那就好,明天就去学堂,他们的课程已经开始了,尽快补上。” 孙传芳走后,李纯对李谕说:“对了,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可以稍稍讲讲一些测绘学相关数学内容。” 李谕真不知道讲什么:“有没有教纲或者什么讲义?” 李纯道:“有,当然有,不过……额,还是先生你自己看看吧。” 李纯从橱子上拿下一摞书摆在李谕面前,李谕一看就明白了:难怪那几个德国教习走了就没法上课。 眼前的教材赫然都是德文版本! 真真就是从德国的军校照搬过来。 想想也可以理解,北洋陆军速成学堂刚成立不久,压根来不及整理专业的军事教材,只能用德国现成的。 李纯试探着问:“先生能看得懂德文吗?” 李谕说:“看得懂倒是看得懂……” 李纯喜道:“那就成!现在时间紧迫,各种操练每天排得日程满满当当。虽然有几个将官曾经上过学堂,但不是没学明白就是口齿不清,只能靠先生了。” 都到这地步,李谕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那我试试吧……” 今天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下午吃饭结束都已经到了三点,李谕和李纯继续聊了一会儿,就安排了住宿。 李谕在屋子中翻看了翻看这本测绘学教材,难度倒是不大,基础的测绘学他看看也能明白,里面主要是涉及了一些误差分析、平方差公式之类的计算,类似于数学应用科目。 后面还会涉及诸如军事勘测、数据监测、绘制军事工程设计图纸、施工图原理等等。 和他本科的机械设计专业有点触类旁通的感觉,看看很快能上手。 这时候的测绘学比起后世来说,还是非常偏重应用的。毕竟技术手段有限,无法做后世的空中测绘、大地测量、摄影测量、大地重力学甚至海洋测绘等。 如果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测绘学,李谕真就搞不定了。 他心中大体有了谱,对明天也就不太紧张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谕听到外面开始点名跑操。学堂里有操场,早上自然也要利用起来。 今天来了两队从沧州招募的新兵,都是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不少还是农家孩子。 有个老兵作为教官走了过来,一直笑呵呵着走到了两队新兵中间,新兵们看他一直在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谁知教官立刻收起了笑容,严厉道:“什么德行!站没站相,你们没有排过队吗?真是没出息!” 新兵们赶紧站好,教官继续高声训话:“好!让我告诉你们,今天一天都要做整队练习!” 有个新兵伸手擦了擦鼻涕,教官一鞭子就抽在了他胳膊上,“我讲话的时候,不要乱动!” 新兵虽然吃痛,但是一动不敢动。 教官继续道:“对于新兵来说,训练不光是整整队而已,什么都要训练。我要好好训练你们!” “你们好像有点,”教官来回在两队士兵中间挪步,看着他们的表情继续说,“好像有点误解了什么吧?我得纠正这一点!” 教官停在中间:“首先,要忘记你过去做过的一切!都给我全部忘掉!家世也是一样的,统统都给我忘掉!你们的身世,从今以后仅限于士兵!我是来训练你们的,反抗的人,军法伺候!都听清了吗?听清了就都给我立正!”新笔趣阁 两队新兵立刻立正站好。 这套新兵训练自然也是从德国那边学来的,但北洋军中还有新东西: 教官朗声继续道:“每个月粮饷都会按时发放,你们要给我记住,这都是袁大人的恩典,你们以后每天早上都要给我默念三遍:袁大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要为袁大人卖命!都给我大声喊出来!” 两队新兵立刻齐声高喊:“袁大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要为袁大人卖命!袁大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要为袁大人卖命!” 教官点点头:“很好!营房中有袁大人的长生禄位,以后每天都要扣头行礼!从今以后,我们就都是北洋袍泽,没有人能再欺负我们。” 新兵都是穷苦人家,冲着每个月四五两银子才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袁世凯便借此灌输尽忠的思想,忠的自然是他袁世凯,以养成士兵们“只知有袁宫保,不知有大清朝”的心理。 即便几年后大清剥夺了他的兵权,新派的将领却根本指挥不动北洋六镇,只得乖乖叫回了袁世凯。 教官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子,“下面,开始点名。咳咳,林山明。” “到!” “吴三……吴三狗?” “到!” 教官道:“你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俺排行老三,又喜欢养狗,大家就这么叫俺。”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教官似乎见怪不怪:“我知道了。继续点名,亲,亲爹?” 许多人都快蚌埠住了。 “报告教官,我叫辛釜!” 教官略显尴尬,“我知道了,那帮子人,名字都写不明白!” 教官继续点名:“崔山金!” “教官,我叫崔崟。” “崔银?这字念银?” “是的长官!” 教官骂了一句:“没点臭文化,还学着人家大户人家起名用生僻字!你还不如叫崔二狗!” “好的教官!您以后可以叫我崔二狗!” 他和吴三狗一起来的,感觉叫二狗也是排在三狗前面。 “这还差不多。” …… 李谕也不知道说啥好,不过一大早就被吵醒,就草草去食堂吃了饭,回到李纯的办公室后,由他带着去北洋陆军速成学堂。 途中路过了一所初级学堂,里面的士兵们正在上课,考虑到他们文化程度不高,识字不多,袁世凯还亲自编写了《劝兵歌》,他们现在就在背这首歌: “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 朝廷出利借国债,不惜重饷来养兵。 一年吃穿百十两,六品官俸一般同。 如再不为国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 自古将相多行伍,休把当兵自看轻 一要用心学操练,学了本事好立功 …… 七戒赌博吃大烟,官长查出当重刑。 安分守己把钱剩,养活家口多光荣。 ……” 李谕和李纯来到了北洋陆军速成学堂,测绘科学堂中已经有几名学生,这种级别的学堂学生就不会很多了,都是有点文化或者有点本事的,毕竟毕业了就要做军官。 打个比方,如果刚才是士官学校,这所就是培养军官的军校。 北洋军中还真是重视教育,从上到下,各个水平对应的学堂都有。 当然,这也是袁世凯的手段,依然是于公于私都有利的手段。 不得不说袁世凯确实有几把刷子。 李纯和李谕来到测绘科教室,李纯走上讲台正色道:“今天的测绘课程暂由一位临时教习李谕先生担任。他曾出使英法等国,并得到过英国皇家学会会长的高度赞扬,是一位优秀的科学学者。各位学员一定要认真听其讲课,不许胡闹!” 李谕看到看到孙传芳也坐在教室中,听到这话,他和其他学员们都看向了李谕。 李谕连忙有模有样地站直身姿,他从小到大也参加过好多次军训,决不能在这些后世大军阀面前漏了怯。 李纯对坐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说:“吴佩孚,你是班长,课堂纪律一定要做好,如果有人不好好听课冒犯了先生,该怎么做你也知道。” 李谕一愣,我去!怎么不仅有孙传芳,还有吴佩孚! 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班! 终极一班吗!? 想想自己过段时间为了文凭还要再去京师大学堂报道,竟然已经提前在北洋陆军速成学堂中给一堆日后的大军阀讲课,这什么千奇百怪的鬼神履历! 也真是没谁了! over-- 第七十九章 上课 !--go 李纯布置好了课堂纪律,然后对李谕说:“有劳先生了。” 李谕走上讲台,把那本德文教材放在讲桌上,说:“我也不用再自我介绍了,不知各位同学已经学到了什么阶段?” 班长吴佩孚道:“回教官,前任教习已经讲到了战地测绘中误差分析里一种叫做正态分布的函数。” “好的,多谢吴同学。” 李谕有点汗颜,叫吴佩孚“同学”总感觉怪怪的,虽然他现在确实是同学。 李谕翻开教材,关于正态分布的介绍足足一整个大章节。 对战地测绘来说,误差分析确实太重要了,所以也不仅仅讲了正态分布模型,后面还有中误差、极限误差、白塞尔公式等许多内容。 李谕又问:“前任教习是刚开始讲正态分布?” 吴佩孚一直腰杆笔直地端坐在椅子上:“是的,教习。” 李谕看了眼中间位置的孙传芳,想起他刚刚进入测绘班,于是问道:“孙同学跟得上进度吗?” 孙传芳道:“教习放心,我昨天一晚上没睡觉,已经学到了最新章节,并且预习了正态分布,只是有许多问题还不太清楚。” 好嘛,真是想不到一个大军阀也如此热爱学习,太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了。 “小孙同学如此热爱学习,非常值得赞赏。” 李谕现在是20出头,那么他确实比孙传芳要大点,孙传芳现在只有十七岁。所以叫他“小孙同学”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适,只是刚开始接受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那我们就从正态分布函数开始讲起吧。” 李谕对正态分布函数一点都不陌生,毕竟是中学就要学的一项内容。而且在本科机械设计中对于误差的分析要比战地测绘还要精密太多太多。 误差的控制不管是二十世纪初还是二十一世纪,实际上都是非常有含金量的一项技术,关乎很多工艺的先进与否,在这方面小日本及北欧一些国家做得很极致。 他也不用过多去看教材,正态分布早就烂熟于心,李谕在黑板上画下正态分布函数图像,并且写下了公式,然后一项项列出了重要性质。 他的这些做法都是一百年后很常见的教学方式,但对于现在而言,竟然属于先进的教学模式,板书内容比德国教材灵活许多、也简洁许多。 如果照着书上几十页机械地去讲,恐怕三天都讲不完。 现在德国的教育还是比较死板僵化的,或者说连教育都过于军事化了。要不爱因斯坦也不会厌烦了德国中学跑去瑞士上学。 既然北洋是学习西方,李谕对他们讲课就不必采用甲乙丙丁代替字母,直接就用abcd还有数学符号表示。 一上午的课程后,李谕已经把正态分布函数的各种性质讲得明明白白,并且把那个较为复杂的正态分布函数本身也展开讲了讲。 对于战地测绘这门课来说,已经足够了。 李谕放下粉笔,“我想今天的课程就讲完了,各位同学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 吴佩孚已经认真听讲做好了笔记,率先举手,“请问教习,我在书上看到了关于尺子长短可能引起的误差,还有测绘时读取数字的误差,他们有什么不同?” 李谕眼光飘到了他做的笔记,竟非常工整地誊录了他写在黑板上的内容,并且在一些地方还做了注解。 吴佩孚以前是个秀才,只不过又被革去了功名,但吴佩孚确实是从小上过私塾,书法功底也是有的,起码比李谕好太多。 李谕解释道:“尺子本身的损坏自然是系统性误差,读数误差就是刚才我们着重强调的偶然误差。既然是战地测量,当然是要去规避系统性误差,尽可能缩小偶然误差了。” “谢谢教习。”吴佩孚立刻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了下来。 李谕问,“还有问题吗?” 一名身材魁梧的学生说:“教习,我叫李景林,我想问,如果是换算错了单位,那是什么误差?” 李谕琢磨了琢磨:李景林,突然想起来,这位不就是武当剑仙嘛。 李景林以后也是个大军阀,但他名气更多来自于他的武术造诣。他是近代武术大师、武当剑术传人。并且曾经师从太极宗师杨露禅三子杨健侯门下,学习杨式太极拳,成为杨家少有的外姓徒弟之一。 李景林是个大武痴,后来还曾经提出“全民国术化”的构想,认为武术能够“强身强国强种强族”。南京中央国术馆成立时,老蒋还曾经邀请他出任馆长,但被拒绝了。 现在课堂上的李景林和孙传芳同龄,都是比较年轻的一辈,不过李景林显然学习能力不如孙传芳出色。 李谕道:“如果换算错了单位,那就是所谓的‘粗差“。我想在战地测绘中,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否则地图都绘制错误,仗就没法打了,所以必然是要彻底杜绝粗差。不能犯错的地方,绝对不能打马虎。” 李景林挠挠头:“我平时就是挺容易马马虎虎。” 班长吴佩孚笑道:“这个好说,吃上几顿马鞭肯定记得住。” 李谕不知道这个班里到底还有什么大人物,又点名一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教习,我叫蔡玉标。” 额…好吧,这人也有点名气。 蔡玉标后来当了保定军校的教官,他不热衷战争,倒是投身于教育,包括**、邓演达等都是他的学生。 蔡玉标提出的问题要比其他人深入,直接就问了李谕正态函数的扩展问题。因为李谕在黑板上画的是标准正态函数,是简单形式。 没想到蔡玉标还挺喜欢钻研。 李谕大体给他又在黑板上演算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很难,就是比较复杂麻烦一点。 李谕讲完后说:“如果有兴趣,你也可以记下来,并且自己推导一下。” “谢谢教习。”蔡玉标说。 李谕刚才演算的时候,连吴佩孚都停止了记笔记,因为实在不理解。对于他们来说,刚才李谕讲的已经超纲,属于数学上的研究内容。 提问环节差不多结束,李谕说:“如果再有什么问题,自己先多研究,或者同学们之间讨论一下,实在不明白当然也可以找我。” 李景林感觉一直听得稀里湖涂,问道:“教习,你讲的这些东西,都要考吗?” 李谕翻了翻考纲,说:“全都必考。” 李景林感觉头都要炸了,有点后悔进了测绘科,当初真该去步兵科,真的太难了。 不过测绘科属于北洋陆军速成学堂的“火箭班”,以后是最可能有出息的,想要成为人上人,只能硬着头皮啃下来。 这时候的军校考试也都是来真的,绝非很多后世大学里混混日子就可以及格,对于作弊的处罚也要比后来严厉许多。 李景林感觉生无可恋,测绘课才刚开始,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公式和数字等着他,想想就绝望。 李谕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后笑道:“如果实在不明白,可以看看吴佩孚同学的笔记,他做得很好。” 李谕这么一说,所有同学都来兴趣了,“笔记?” 他们纷纷围到吴佩孚身边,果然发现他的笔记比教科书要简练清晰许多。 应该说是李谕的板书做得很好,吴佩孚抄录得也好。现在的德文教材对他们而言就像天书,德文本身就是个很大的障碍,再加上西方人编写教材特有的思维模式,令这些东方的学生非常难以接受。 也不只北洋陆军速成学堂,早些年刚引进西方教材时,日本也是饱受困扰,甚至跑到中国找了不少洋务派翻译的书直接当教材。 所以当李景林等人看到有份中文书写的笔记时别提多舒服了。 孙传芳眼睛放光:“能不能借我抄抄?” “我先说的,我先抄!” “要不一人一页?” 吴佩孚无奈道:“谁叫你们上课不好好做笔记,都悠着点,别给我撕坏了!” 李谕看他们开始抄写起笔记,反正也下课了,于是说:“我们下堂课再见。”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回到办公室没多久,李纯就带李谕来到了营中食堂。 李谕他们进的是军官食堂,普通士兵并不在这吃饭。其实就算是不分开,普通士兵一般也不会来军官食堂吃饭,原因很简单,菜品贵啊,实在消费不起。 他们刚进食堂,就看见曹锟指挥两个兵丁搬着几个箱子走了进来,“放在屋里面,对,就在这,很好!” 屋里还有张勋,他此刻正以一种很不优雅的姿势在那坐着,仔细一看屁股竟然并没有完全坐下去。 曹锟走过去笑道:“张管带,怎么吃饭都不忘练功,在这扎马步?” 张勋一咬牙,屁股结结实实落在椅子上,心中暗叫一声痛,但表面上仍羊装澹定:“练功当然时刻都不能忘记。” 曹锟笑道:“今天我带了好东西,一起喝两杯?” 张勋连忙大摇其头:“不不不!下午我还要...还要做汇练操演,不能喝不能喝!” 曹锟拿起一支瓶子,喝了一口:“汽水也不喝?” “哦?”张勋看了一眼,发现曹锟喝的果然不是酒,而是屈臣氏的汽水。 是的,又是屈臣氏。 汽水肯定没有问题,张勋说:“给我来点!” 李纯和李谕坐在一边的桌子上,李纯说:“曹管带,能不能也给兄弟几瓶?” 曹锟随口说:“拿就是。” 李纯拿起两瓶,递给了李谕。 李谕看了看,瓶身上还真写着“屈臣氏汽水”几个大字。 侧面画了宣传画,上头写着“香橙露”;另一面则用小字写了屈臣氏大药房的简介以及关于该汽水“神奇之处”的广告词。 反正当时的广告看着真是蛮羞涩,读出来就让人挺不好意思。 李谕喝了一口,味道感觉可以,确实有点橙子味,但是和他曾经喝过的各种饮料比起来,多少还是差了点。 最主要的是,真的想不到屈臣氏销路如此广,竟然做出汽水卖到了新建陆军之中。 实际上,在可口可乐大行其道之前,屈臣氏汽水就是当时大清朝最火的汽水饮料。 哪怕一百年后屈臣氏汽水也没有彻底销声匿迹,只不过它的名字摇身一变成了“北冰洋汽水”,相信很多人应该喝过。 李纯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总比喝酒要舒服。”李谕回道。 李纯笑道:“大家伙都这么觉得,每天都要喝上好几箱。” 食堂的伙食挺不错,吃完饭后,李谕准备回去休息,李纯又对他说:“先生,如果您有空的话,能不能也带带弹道学的课程?” “弹道学?” 李纯说:“是的,弹道学的德国教习也度假了。本来我们想让日本的少左军官多贺宗之带课,但是效果不太好,他的中文说得还不是很流畅。” 李纯看李谕面露难色,立刻补充:“教材和教纲也都有,我想难不倒先生。而且咱们北洋军中对教习很尊重,待遇也高,教习都是按照管带的待遇发放薪水。” 李谕道:“管带?” “对,教习在待遇上和曹管带、张管带一样,一个月400两。而且既然您兼任两科教习,可以给按照800两的标准。” 嘿!这就有那么点动力了。 李谕想想自己给奕劻当了那么久助学,也只是挣了两百两,现在讲两门课一个月就有800两,差距太大了!果然还是北洋出手阔气。“那就请提调给我看看相关教材了。” 李纯喜道:“没有问题!” 北洋军中高层对陆军速成学堂还是很重视的,尤其是其中的“火箭班”,都是以后的储备军官。 这其实已经形成了一个传统,以至于后来的保定军校、黄埔军校都受到极大重视,将学员陆续培养成为了一众高级将领,许多鼎鼎大名的人物都出自二校。 果然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二十世纪,人才都是最重要的。 李谕拿着李纯给的弹道学教材看起来,好像有那么点现学现卖的感觉。 好在和测绘学一样,现在的弹道学也尚不复杂,差不多属于应用物理中的应用力学领域,还没有涉及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空气动力学、弹塑性力学等。 只不过弹道学中数学和物理知识用的确实要比测绘学要多,当然,还会有一些化学上的燃烧理论、爆炸理论等等。 换句话说:测绘学是基础必修课,弹道学则是进阶专业课。 难怪李纯当时对孙传芳说测绘科的难度比较大,学习的深度确实要高于其他诸如炮兵科、骑兵科、军械科等。 over-- 第八十章 告别 !--go 第二天的弹道学课程,当李纯再次介绍李谕时,测绘科的学员竟然都很欢迎。 “太好了!感觉李教习的水平要比之前德国的教习都高。” “而且讲的太透彻了,一点弯弯绕都没有。” “我是真的不想再听德式中文了!” “可我怎么还是听不懂?” “那不是李教习的问题,你能不能聪明点!” 李谕对大家伙笑了笑:“今天的课程还是我讲,主要是关于弹道学里的一些数学和物理应用知识,至于具体如何运用,就需要其他教习亲自实操教授了。” 李谕刷刷刷就画好了坐标轴,然后一点点用三角函数和基础的微积分讲了起来。 虽然这些东西对于现代高中生并不陌生,不过一帮子幼苗大军阀全都快蒙圈了。 李谕不敢太深入,导出来弹道飞行坐标系中关于时间的函数后就没有再讲下去,而是直接回过头再次推导了一遍。 这是他作为一个学生身份的理解。因为当年大学里上课时,老师真心是太快了,稍有不注意就跟不上节奏,只能课下自己多下功夫学。 不过下面这些人都没有多少数理基础,水平参差不齐,李谕只能尽可能浅显地去讲。 饶是如此,很多人还是不明白,纷纷提问,李谕也就只能一个个回答,一直把公式演算完第三遍,才差不多搞定。 “好了,今天的课也结束了。今天的内容比较有难度,为了巩固一下,我布置点作业。”李谕在黑板上写了几道题目。 为了照顾他们的水平,已经非常简单。 “大家伙抄下来,后天的弹道学课程可是要检查的。” 李谕心中嘿嘿一笑,难为这帮后世大军阀的感觉竟然感觉有那么点爽快。 不过课后的时间就没那么自由了,“好学生”孙传芳动不动就要来找李谕请教问题,甚至拿着德文原版教材直接找李谕询问解答。 本来需要大半个学期的课程,李谕竟然不到一个月就讲完了,期间甚至还搞了搞自己的小研究。 他讲课的板书经过吴佩孚的整理,成了整个北洋陆军速成学堂《基础测绘学》和《基础弹道学》的经典讲义。 后来的学员甚至全都人手传抄李谕的课程讲义,并在封面写上了“李氏基础测量学”、“李氏基础弹道学”。 一直到后来的保定军校,这两门课还在使用李谕的讲义,可想而知其影响力。 但李谕现在还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走了。 因为那几位德国教习度假一个月,终于回来了!看他们的肤色,应该是去了很南的南方,真是滋润啊!都说德国老在苏德战场上都雷打不动玩过节,看来还真有可能。 知道李谕要走,李纯还是很舍不得的。身为教练处学务股提调,他见过不少教习,德国的、日本的,但是像李谕这种水平的显然是头一次见到。不仅学术水平高,看待问题也都高屋建瓴,讲解非常通透。 有这样的教习,他预感这一批学员今后肯定不得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大学问家不可能把时间一直浪费在速成学堂。 袁世凯也知道李谕要走,竟然安排了酒席送行,冯国章与李纯作为学堂相关负责人,自然也到场出席。 袁世凯端起酒杯说:“这段时间承蒙先生教学,令我北洋陆军速成学堂学员深受裨益,不胜感激!” 李谕说:“绵薄之力,能有帮助就好。” 袁世凯继续道:“先生何不就此留在我军中,北洋人尽皆知,我袁某人对待有学问的人非常尊重,你在我军中绝对可以扶摇直上。” 袁世凯确实蛮重视学问人,否则徐世昌到了北洋后也不会升迁如此之快。 不过李谕显然心不在此,他回道:“多谢大帅美意,但我已经有了个人规划。如果今后有需要,我一定会再次相帮。” 袁世凯自然也不能强留李谕,只好说:“实在是太遗憾了,但先生对我北洋尽心尽力,今后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北洋一定也会帮到底。” 北洋说到底也是此后二十余年中最有权势地位的一股力量,或许有他们的照应,一些事的阻力会小一些吧。 而且……而且李谕也是当过了吴佩孚、孙传芳这些第二代大军阀的教习老师,总归也算是有用吧。 袁世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寻找自己北洋的缺陷,他问道:“小先生对我们北洋军中方方面面可有什么建议与意见?” 袁世凯的问题不太好回答,这种管理上的问题其实袁世凯自己应该最清楚,于是李谕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一个小建议,私下认为统一制式武器更加有利于训练。” 这段时间李谕单单看到李纯过手的步枪就有四五个型号,总不能像后世的阿三,把制式武器搞成活脱脱的“万国牌”吧。 “很有道理,”袁世凯点点头,“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但一直想不到什么彻底规避风险的办法,但我肯定会把一定重心放在这件事。”https:/ 李谕说:“此外,我观察军中学堂虽多,但似乎并没有电信方面的学堂。” 袁世凯纳闷道:“电信?什么电信?” “就是电报信号,大帅可以这么理解。” 旁边的冯国章插嘴道:“现在电报电缆架设难度很高,我们并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而且线缆昂贵,战线一旦过长,线缆出现故障也很难维修。” 李谕说:“所以学堂要尽快建设起来,而且,很快无线电就要应用起来,如果没有相关的配套人员,将成为战场上的瞎子。” “无线?”袁世凯讶道,“无线怎么发电报?” 李谕笑道:“现在西方已经开始了这方面的投入,相信用不了几年就会施行推广。” “还有这样的技术?”袁世凯还是不太相信。 李谕肯定道:“当然,这是未来!” 经过这段时间,袁世凯起码在科学方面对李谕是非常相信的:“好,那我就听先生的,尽快建立电报学堂。” 李谕说:“或许可以叫做电信电号学堂。” 袁世凯看向李纯:“记下这个名字,以后学堂建立了,我要请李谕小先生写个匾额!” 李谕甚至都没法拒绝,关键是自己毛笔字拿不出手啊! 吃完饭后,李纯给了李谕一共1500两的银票,“多的是大帅的美意!先生一定不要忘了北洋!” 好家伙,这么多钱,几乎是两倍,当然忘不了。 李谕真的要走了,令他没想到的是,吴佩孚、孙传芳、李景林、蔡玉标等测绘科的学员竟然一直送他到了车站。 李谕甚至还有点感动,和学员们一一握手告别。 真希望他们以后做军阀的同时也做个好人,那就是国之大幸了。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