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不是反派(双重生)》 1. 第一次复仇失败 北疆城的冬天特别冷,今年尤甚。风雪无情肆虐,似要掩盖这里刚刚发生过的杀戮,整座城池一片苍茫,不见一丝生机。 萧时慢被悬挂在城墙之上,嘴唇被冻得发白,细嫩的脸颊满是冻伤的青紫,手筋脚筋被挑断,连着经脉的血管被割开,鲜血不仅染红了她的白色中衣,也染红了她脚下的一片雪地。 “萧时慢。”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萧时慢费力地抬起眼皮,只见雪地里,一名黑衣男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抬头望着她。 是江墨。 那微翘的桃花眼煞是好看,眼神却比这北疆城的冬天还冷。 “萧时慢,你怎么还不死?” 恶毒的发问,以及对方指向她的弓箭,令萧时慢混沌的神志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拼命挣扎着被吊起来的身体,妄想逃离。 “不……不要!” 骤然睁眼,萧时慢猛地坐起,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院子里梨花正盛,落花如雪,洋洋洒洒铺在小池水面上,是她的水榭小院。 今日闲来无事,她便倚靠在梨花树下的贵妃软榻上看话本子,暖风和煦,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做了这个可怕的梦。 确定是梦,萧时慢松了一口气,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身子软软地往后躺下,窝回之前那个惬意的姿势。 说来,重生半月,她已经不止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梦里皆是前世江墨拿着弓箭射向她的情景。有的时候他一言不发骑着快马赶来射杀她,有的时候如今次这般说着最恶毒的话,更甚的还化身魔鬼吞并万物…… “娇娇?” 身后微凉的声音打断了萧时慢的思绪,带着缱绻的温柔,却让她心头一凛。 江墨! 她浑身僵直,警惕地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江墨一袭黑衣立在梨树下,身形挺拔,漫天散落的梨花更衬得他气质清冷。 见萧时慢向他看去,他扬唇轻笑,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怎么了?” 被江墨这么一问,萧时慢才回过神来,这是今世的江墨,他回来了。全身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萧时慢摇摇头,无奈笑了笑。 经历了前世惨剧、重新活过一回的自己,才是掌握了一切的那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自重生以来,她不是一直盼着父亲与江墨从京城述职归来么?不是一直盼着将江墨除之而后快么? 她没有正面回答江墨,而是缓缓从软榻上站起,朝着在小院另一角晾晒梨花的小六吩咐道:“小六,取我的短剑来。” 不一会,小六便将短剑取了来,恭敬地将短剑送至萧时慢手中, 萧时慢满意地打量这柄短剑,葱段般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剑柄上嵌着的白玉石。 不论眼前这个人此刻多么温润如玉、人畜无害,最终,他都会变成前世那个魔鬼。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他必须死。 突然,萧时慢拔剑出鞘,随着剑身发出清脆的嗡鸣,白色剑光一闪,已直奔江墨而去。 “郡主,刀剑无眼,你可仔细着些,莫伤了自己。”一旁的小六一个弹跳跑开,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嘱咐萧时慢。 她继续到角落里晒着梨花,远远看了一眼两个缠斗的身影,见怪不怪地摇摇头。 江墨却嗅到萧时慢招式中浓烈的杀机,眉头一皱,身子往后一倾,足下生风般避开攻势。 以往每次萧时慢要与江墨比试武艺,江墨皆是不情不愿,直接将她打得落花流水,这次却破天荒耐着性子,陪萧时慢玩了许久。 两人你追我赶,江墨如逗弄小猫一般从容,萧时慢紧追不舍,却碰不到江墨分毫。 江墨足尖轻落池边的假山上,好整以暇地回头看萧时慢。 殊不知萧时慢追着他跑整个院子,等的便是他落在水池边。她嘴角一扬,剑尖毫不掩饰奔向江墨,即便江墨已躲闪到一旁,她也不再收回剑势,任由自己跌入池中。 “郡主!”噗通的水声让远在一旁的小六惊叫出声,不顾竹匾里的梨花散落一地,急忙跑过来。 江墨望着池水,准备等萧时慢从水里起身时笑话她一番,谁知,落水的水花平息过后,水面上再无动静。 江墨脸上玩味的笑容瞬间凝固,想也不想跳入池中。而此时,萧时慢却从水中跃起,手中的短剑狠狠刺向江墨心口。 看着刺在自己身上的剑,又看向萧时慢,江墨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欲开口,却先呕出一大口血。 “兵不厌诈,这回你输了。”萧时慢从江墨身体里拔出短剑,将他推倒在水中,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岸边走去。 小六此时正趴在护栏上,焦急地伸出手去拉萧时慢。 待萧时慢完好无损上岸,小六再望向水池去寻江墨的身影,却只见一滩血水在池中缓缓晕开。 “郡主!墨公子他……”小六回头,只见萧时慢无所谓地将带血的短剑扔在地上。 小六看看水里,又看看萧时慢,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萧时慢二婶柳七娘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娇娇,准备妥当了没?京都来的贵人还在外边等着宣旨呢!” 柳七娘步履匆匆进了萧时慢的水榭小筑,本还想再催促萧时慢,却被院中打斗后的狼藉惊得噤了声。 她小心又迅速地将萧时慢扔在地上的短剑踢得更远些,才上前问道:“这是发生什么?江墨不是来唤你去前厅么?他人呢?” 萧时慢朝小池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道:“比试输了,水里赖着呢。” “哎呀!胡闹!”柳七娘提着衣裙,焦急向水池边靠近,还未看清,便被人从背后一脚踹入水中。 “救命!来人!快来人!”骤然落水,柳七娘惊惶失措地在水里扑腾,狼狈至极。 “郡主,二夫人她……这……”小六地看着水里花容失色的柳七娘,心底纠结。 她想着要不知会柳七娘一声,这池水不过半人深,站起来便好。可没主子吩咐,她也不敢擅作主张,于是回头询问萧时慢:“要不要捞啊?” 萧时慢把小六往身后一拉,冷眼看着水池里的柳七娘:“这池子又溺不死人,不用管。” 一时间,岁月静好的水榭小筑乱成了一锅粥,丫鬟们簇拥着萧时慢进屋换衣沐浴,小厮们下水去捞人,医师们在提着药箱伸长了脖子往池子里张望。 萧时慢的父亲萧阔、二叔萧远,以及在外面等着宣旨的贵人,也一同跟着来了。呜呜泱泱一大群人,将水榭小筑挤得水泄不通。 正值春分,气温虽然有些回暖,但在水中这么一泡,身子还是阵阵发冷。沐浴更衣后,萧时慢惬意地抱着暖炉靠在美人榻上,小口喝着热气腾腾的姜茶。 “郡主,不好了,将军此刻差人来请您到厢房去一趟。”小六从外面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这回确实有些荒唐过头了,若将军要责罚,您便说是我……” “你急什么?父亲哪次舍得罚我了?”萧时慢放下手中的姜茶,徐徐起身,点了点小六肉乎乎的圆脸,“走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江墨死了没。” 江墨伤在胸口,又落水昏迷,为了不耽误救治,从水中捞起之后,当即将他安置在水榭小筑的厢房中。 萧时慢走得不疾不徐,到了厢房门口,正准备入内时,听到里边的说话声,她的脚步不自觉顿了顿。 “江墨是陛下刚刚亲封的逐风公子,他对陛下意味着什么,您不知道?他若有不测,坏了陛下的大计,镇北王府可担待得起?”一个尖细的声音厉声说道,想来便是哪位京都来的贵人。 “裴公公,这俩孩子素来爱玩闹,这次小女失了轻重,也不是有意为之。”萧阔的语气里多了些讨饶之意,与平时的刚直不阿判若两人。 “姑且祈祷墨公子安然无恙,否则,这事传出去,任谁来了,也只会说是镇北王府忤逆犯上、蓄意谋反!”裴公公说道。 忤逆犯上?蓄意谋反? 这两个词传入耳中,令萧时慢的眉心突突直跳,萧家可背不得这样的罪名! 前世,便是因为江墨通敌投了北辰,将军中机密告知,才害得大梁在与北辰关键一战中落败。 而后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消息,说镇北王有意谋反,早已与北辰珠胎暗结,才故意战败。 圣上震怒,命她的父亲萧阔即刻出征。萧阔又率残部与北辰对战半月,最终弹尽粮绝,战死沙场,北疆城破,全城百姓被北辰军屠戮殆尽。 今世她既然重生了,竭尽全力也要杀了江墨,将前世的一切祸患扼杀在摇篮中。她筹谋半月,调制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毒,只要见了血,便可以令人昏迷不醒,流血不止,却又查不出是毒。 只要江墨一回来,她便借比试之名,将淬了毒的短剑刺入他的身体中。连刺在哪儿她都想好了,心口往上,虽然出血多,看着凶险,却不会伤及心脉,于性命无虞。 届时,伤是无碍的伤,又查不出中毒,江墨一个来历不明、依傍镇北王府而活的孤儿,运气不好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去挑镇北王府的错。 她想好一切,却没想到,今世江墨竟被圣上封为逐风公子,她本想快刀斩乱麻,却给萧家惹来无妄之灾。 萧时慢掌心攥紧,大步走进房中,边走边说道: “裴公公这说的什么话?我舅舅是当今圣上,我母亲是故去的大梁长公主、圣上的嫡亲妹妹,我父亲是大梁唯一的异姓王,乃是与圣上少年相识的生死之交。我萧家披肝沥胆无愧恩浩荡,忠心日月可鉴。” 话落,萧时慢已经走到裴公公跟前,倨傲骄矜地与他对视一眼,才施施然向萧阔行礼。 “见过父亲。” 裴公公跟随圣上身侧伺候多年,是见惯了脸色的,尤其当今皇室血脉单薄,圣上拢共生了三个儿子,却无一女,对长公主这一独女可谓盛宠。见萧时慢骄纵,也不与她硬碰硬,软下来向萧时慢行礼。 “咱家见过郡主,郡主金枝玉叶,身份贵重,墨公子亦是圣上亲自选中的人,如今他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镇北王府当给出一个交代。” “什么?墨哥哥还没醒?医师可看过?”萧时慢故作惊讶地说道。 “医师已经换好几拨了,都说剑伤无碍。但逐风公子却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镇北王府这些庸医却说只能听天由命!” “剑、伤、无、碍。”萧时慢仔细咀嚼着这四字,美眸流转,淡淡道:“既然如此,裴公公可莫再往我萧家头上扣莫须有的帽子!” 萧时慢心中暗自得意,江墨这伤,倘若谁都能查出个所以然,那她这一遭岂不是白忙活了? “哼!若墨公子在这镇北王府中遭遇不测,圣上震怒,那萧家,唯有死方可一证清白!”裴公公长袖一甩,转身侧向一边,不再与萧时慢争论。 还以为只要他死不是因为自己刺的伤,便不会牵连王府,如今看来,却是死在王府中都不行,可惜了这次这么好的机会。萧时慢心中愤愤,面上却不露。 “裴公公少安毋躁,依本郡主看,他不过在装死吓唬你们罢了,且让我先去看看。” 她脚步轻移,裴公公亦步亦趋跟上,她又转身道:“裴公公,这是我与墨哥哥的事,旁的人还请留步。” 裴公公一脸吃瘪地杵在原地,萧时慢才满意地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为您提供 芋泥快跑 的《竹马他不是反派(双重生)》最快更新 1. 第一次复仇失败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2. 皇帝赐婚了 水榭小筑的厢房内,榉木雕花架子床上,江墨俊美的面庞苍白若透明,眉头微蹙,狭长的桃花眼紧闭,长长的睫羽在他眼下投落好看的阴影。 若不是他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鼻间一次微弱过一次的呼吸,俨然一副谪仙入眠的模样。 可惜了这幅好皮囊,长在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身上。萧时慢负气地在他缠着纱布的伤口上狠狠戳了几下。 现下再看他,除了恨意,萧时慢心中又平白多出气来。 一是气他忘恩负义,若不是自己幼时从死人堆中将他捡回,他早就死了,那还能在这威风的镇北王府当个富贵闲人? 也气自己前世被他这副皮囊所惑,竟只顾跟在他身后做些没脑子的事,却没早日发现他的不轨之心。 伤口的鲜血透出纱布,萧时慢才停手,从袖兜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扯开纱布后,将瓷瓶中的解药滴入江墨鲜血淋漓的伤口中。 前世,江墨入王府后,便跟着府中武师傅习武,他天分极高,又长得好看,萧时慢打小就喜欢缠着他一起习武。然她的天分不在武学上,多年来只习得些花拳绣腿。这次若不是她使了诈,用了毒,根本伤不到江墨。 萧时慢将江墨的伤口再次弄得鲜血淋漓,也不全是因为仇恨。还因她调配的这个毒,下药的时候要见血,解毒的时候也要见血。 此刻,萧时慢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当初在神医李春手下学艺不精,未曾学会调制令人一招毙命的毒药,让镇北王府阴差阳错间逃过一劫。 解药尽数滴入伤口中后,萧时慢瓷瓶收入袖中,毫不怜惜地将纱布胡乱敷回伤口上,能使多大力就使多大力,床上的人虚弱地咳嗽,她才罢休,转身出了里间。 “人已经醒了,裴公公若不放心,进去瞧瞧吧。” 裴公公进入里间时,江墨已经睁眼醒转,见有人进来,便要强撑着起身。跟在后头的萧阔连忙上前扶他躺下。 “墨儿,你伤重,莫要起身。”见他伤口上的纱布凌乱,又渗出许多血,忙又吩咐下人去请医师。 不一会,医师便来了,为江墨诊断后说道:“墨公子醒了便无大碍,不过这伤口颇深,需好生将养着,不宜多动。” “没事便好,咱家也就放心了。”裴公公笑眯眯的,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先前的厉色一扫而光,说话的声音也柔和了起来:“墨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呀?” “裴公公见笑了。”江墨靠在引枕上,虚弱回应,语气疏离,眼神看向萧时慢时,才多了些暖意:“不过日常玩闹罢了。” “没事就好,墨公子往后要更小心自己的身子才是,莫辜负陛下一番苦心。” “自然。”江墨向来不是热络之人,即便在裴公公讨好的笑脸面前,也惜字如金。 “裴公公,可还需要我听旨?若不需要我便先回了。”萧时慢出言打断了二人,明艳的俏脸上浮出些许不耐。 裴公公干巴巴笑了两声,从怀中取出一卷带着金色腾龙暗纹的卷轴,正色道: “宁乐郡主、江墨接旨!” 罢了,又笑眯眯地轻声对江墨说:“墨公子如今有伤在身,跪礼可免。” “诏,宁乐郡主,恭顺婉约,秀外慧中,适逢及笄之龄。江氏公子墨,年少有为,秉性刚正,更久慕宁乐郡主华仪,欲求娶之。朕闻二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擢于安庆十二年小满之日完婚,江氏公子墨入住镇北王府。” 听完旨,萧时慢一脸震惊抬头。她原以为是皇帝舅舅又要赏她什么新奇玩意,却不承想,竟是一道赐婚圣旨。 她心中万千疑问,但见圣旨,如见圣上亲临,刚刚才差点让萧家背上忤逆犯上、蓄意谋反的罪名,她不敢再生是非,毕恭毕敬叩拜,几乎与江墨异口同声:“谢主隆恩!” 裴公公也一脸和气地笑着,将圣旨送到萧时慢跟前:“恭喜郡主,恭喜墨公子。” “这圣旨已宣,咱家此行任务也算完成,这便启程回京都了。”裴公公说罢,便向众人辞行,马不停蹄赶回京都。 * 水榭小筑中,萧时慢倚在月洞窗下的美人榻上,手里拿着圣旨,心中郁闷极了。 不能快刀斩乱麻将江墨除之而后快便罢,如今居然还要与他成婚?成婚也罢,还是皇帝舅舅赐婚,想赖都赖不掉,老天这是成心捉弄她吗? 萧时慢越想越气,抬手一拂,将一旁小圆桌上的茶壶杯盏扫落一地。 房中伺候的侍女皆应声跪地,惶恐不已。小六自幼跟随萧时慢,深知她的脾性,才敢上前查看萧时慢的手:“郡主,可有伤着?”又向旁的侍女使了眼色,令她收拾干净地上的瓷器碎片。 萧时慢任由小六温柔地察看她的手,心中的烦闷却依旧不减半分。她烦躁地将手抽回,随意套上鞋袜,带上圣旨,掠过一地狼藉,大步出门去了。 刚出门,便见萧阔带着人正走过小池上的平折石桥,朝这边过来。萧时慢正好也有事要问,便迎了上去,父女二人索性在池中的观水亭中坐下。 萧时慢将圣旨交到萧阔手中,悻悻道:“皇帝舅舅的东西,父亲您收着吧,免得被我弄坏了。” 萧阔此行目的之一,便是将圣旨安放妥当。他接过圣旨,将其仔细放入随从捧着的锦盒中,又挥手令随从在亭外等候。 才柔声问萧时慢道:“娇娇,同爹爹说说,你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爹爹……我不想与江墨成婚,皇帝舅舅怎的问也不问我,乱点鸳鸯谱……”见着父亲关切的脸庞,萧时慢心中的委屈一下便翻涌上来,红着眼圈向父亲撒娇,对他的问题却避而不答。 “这……”萧阔转过头,回避萧时慢目光。“你舅舅还是疼你的,墨儿将全部身家捧出,请求他为你俩赐婚的时候,他还私下问我,你是否中意墨儿……” “你平日里哥哥长哥哥短的,跟在墨儿后头跑,不像是没有情意的。我想着,与其你日后嫁给旁的人,还不如嫁给墨儿,知根知底,还能留在王府中,我便替你应下了……” 萧时慢眼神幽怨,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萧阔,抿着红唇,不服气道:“他江墨不过遇上咱们王府,才得个闲散公子的好日子过,除了身手好些,到底有什么身家,能让皇帝舅舅答应给他赐婚……” 萧阔拂了拂胡子,笑着摇头道:“你呀你呀,分明整日跟在江墨身后,却什么都不知道。” 听父亲提及自己往日那些荒唐,萧时慢又羞又气,腮帮子气鼓鼓地,却又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只好白皙玉手往石桌上一拍,抬腿走了! “诶!娇娇,为父还有事要问你呢!”萧时慢走得猝不及防,萧阔出声留她,她却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是问她为何对柳七娘无礼,这话还没说呢。 “你二婶现在都还惊着呢,你一会去瞧瞧!”萧阔站起身,对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喊道。 萧时慢却像避着什么似的,走得更快了,身形一闪,便进了屋。 柳七娘那个蠢女人,前世连哄带骗将自己送至北辰军手中,她一刻也不想给她好脸色,更别提看望。 “这丫头,越发不像话了。”萧阔还在看着萧时慢消失的方向,嘴里的话在指责,却仍旧掩盖不住他对女儿的宠溺。 回了屋,萧时慢感觉整个人有些昏沉,蒙头便睡了,直到晚间才起来。小六一边伺候她起身,一边说道: “郡主,将军遣人过来叫您到二爷那边去一趟,人已经在外边候一个时辰了,奴婢叫她先回去也不肯,非要等您睡醒了。” 萧时慢淡淡“嗯”了一声,她知道这定然是父亲特意吩咐的,就怕她事后又装不知道,不去看望柳七娘。 左右躲不过去,整理好妆发,萧时慢便跟着那人一起去了萧远的院子。 一进院,就听见柳七娘娇柔地哭诉:“长公主去了之后,我便一直视她如己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我衣不解带地照料着,我真是想不明白,她为何推我下水……”话落,又是一阵啼哭,令人怜惜不已。 一声声传入耳中,萧时慢只觉头都大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就要离去。 此刻萧阔正好从外面进来,早将她要临阵脱逃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靠近她时,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早知今日,何必推人下水呢?”话罢,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还不忘抬手招呼她:“进去吧。” 萧时慢撇撇嘴,跟着进了里间。 见萧阔与萧时慢进来,柳七娘哭得更悲切了。 萧阔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又舒展了笑脸宽慰:“弟妹莫再伤怀了,这回是娇娇做的不对,回头我罚她。” 又向萧时慢使脸色,要她说两句软话。萧时慢却转头透过月洞窗,看着院外景色,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一般,一脸淡然倨傲。 “娇娇,你与二婶感情一贯是好的,此次为何推她落水,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二叔萧远问道,他与萧阔不同,是一位文人,向来温和讲理惯了,即便这次是结发妻子落水,他也没有偏听柳七娘一方之言,责怪萧时慢。 “二叔,若说误会,唯一的误会便是,我不是推他下水,是踹她下水的。”萧时慢转过头说道。 “这是为何?”萧远心中一急问道,他无儿无女,萧时慢也是他从小宠着长大的,自问并无哪里对不住的,也实在不愿两家因此事生了嫌隙。 “你还不信我,就是她将我踢下水,我的腰上还在犯痛,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柳七娘又哭了起来。 哭得萧时慢脑仁都疼了,她揉揉太阳穴,从袖中掏出一叠书信,扔在柳七娘床上:“你自己看看!” 柳七娘顿时噤了声,萧阔和萧远的视线也均被那叠书信吸引了视线。萧远走上前伸手要拿起书信一看究竟,却被柳七娘抢了先。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那叠并不算少的书信三下两下撕了个粉碎,抛入空中,漫天纸片如雪花飞舞飘落,她红着眼圈,仰天长笑。 如果说她之前的啼哭,只是为了让萧时慢低头,那么现在她的笑却是真的伤心。 3. 我带你回家见娘亲 自从柳七娘撕了信件以后,便偃旗息鼓不再闹了,二叔的院子里就像熊熊烈火被大雨浇熄,瞬间便静了下来。 江墨的伤无大碍,也搬回了自己的院子,不过萧阔仍然再三叮嘱他静养,为防他阳奉阴违落下病根,甚至还派了护卫守着,不准他离开房门半步。 如今谷雨刚过,距赐婚的婚期不过月余,整个王府上下又开始为这桩婚事风风火火地准备着。昨天那场鸡飞狗跳的闹剧就这样戛然而止,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本就不想结这门亲事,萧时慢兴致索然,又趴在梨花树下,看着小六领侍女们满脸喜气地忙活着,心里不住地犯愁。 如今江墨不能外出,唯一一个能带江墨出门的机会,便是接下来的清明了。 萧时慢的母亲早逝,每逢清明,父亲便会带着她去吴山祭拜。她的婚期恰逢清明前,更是要去吴山向母亲报喜的。江墨作为她的未来夫婿,一同去祭拜母亲,也理所应当。 不过,如果要趁这次外出对江墨下手,那么父亲便不能同去了。 思量着,萧时慢从软踏上起身,抖了抖落在身上的梨花,朝小六唤道:“小六,跟我出去一趟。” * 北疆城在大梁北边,春日来得比南方晚些,乍暖还寒,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集市上人流如织,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萧时慢却不多看,拐进一家茶楼,要了二楼临街的雅间,坐在窗前,一边悠然品茗,一边观察着对面一家当铺的动静。 她要在这里等一个很重要的老头,前世,她初遇那老头时,他被打得半死,倒在镇北王府门口,虽然她及时将他带回府中救治,却仅仅撑过短短半年便去了。 “你这老头,这是当铺!没钱你来赎什么东西!” 闹哄哄的人声将萧时慢的思绪拉回现实中,她探出头朝外看去,只见两名当铺的伙计将一名老者推搡出门。 “怎么没钱呢,当初说好的二十两银子当,二十两赎回,我这带着二十两银子呢!”老者一边说,一边避着拦在门口的二人,试图挤进去。 “你也不看看契书,三天内不赎回,物品归当铺所有!你现在想要回去,拿五百两来赎!” “你们要我当东西的时候,准我十日后赎回,现在来翻脸,老朽我不服!”说着,老者撸起袖子又要往里面挤。 两名伙计不耐烦了,对视一眼,干脆一把将那老者推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正在楼上观望的萧时慢没想到那两名伙计当街就动起手来,情急之下,跃窗而出,左右两脚便将两名伙计踢倒在地。 伸手拉起地上的老者,气势汹汹地进入当铺中:“掌柜的出来!” 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贼头鼠脑地从里间钻出来,一脸谄笑:“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老头的东西,二十两我要了!”萧时慢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老者,说道。 “不瞒郡主,如今要赎回那物件,要五百两。”当铺掌柜竖起五根手指,畏畏缩缩道。 萧时慢不想与他纠缠,眸光一冷,沉着嗓音说道:“我不想说第二遍。” 感受到萧时慢的眼神威压,当铺掌柜连连点头称是,进里间拿出一枚玉扳指,毕恭毕敬地送到萧时慢手中。 萧时慢拿在手中端详,那玉扳指光华流转,成色上等,是难得一遇的宝物,难怪掌柜的想私吞了。 “这么好的东西,你就当了二十两?”萧时慢一脸诧异地问老者。 “我只需二十两。”老者接过萧时慢送过来的玉扳指,取出一块丝帕,小心翼翼地包好,才塞入怀中。 “郡主!”这时,小六从门外围观的百姓中挤了进来,还带了一官一差。 两名官差正要行礼,萧时慢挥挥手让他们免了,对掌柜的说道:“也别说我仗势欺人,你不守行规,讹人物品,一桩一件自有通判大人定夺!” 又对着两名官差道:“通判大人,青天白日这当铺伙计便敢当街打人,所行恶事定不止这一桩,定要详查细查,若有包庇懈怠,本郡主有你们好果子吃!” 两名官差诚惶诚恐拱手:“郡主放心,下官定秉公办理。” 出了当铺,老者向萧时慢拱手告别:“在下李春,多谢姑娘相助!日后姑娘有用得着的地方……” “不用等日后,现在就用得着!”萧时慢不等李春说完,拉着他一路连走带跑,来到一处小宅院门前。 萧时慢上前叩门,一名年轻妇人刚把门打开,见到来人脸色便又要关上,幸好萧时慢眼疾手快,半个身子已经挤了进去。 年轻妇人只得作罢,松开关门的手,侧身立在一旁,由着萧时慢一行人进来。 这个宅院并不算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檐下的花圃里种着花,东侧沿着院墙栽种着几丛翠竹,西侧一棵老树亭亭如盖,两相辉映成趣,一看主人家便是用了心的。 一个身着月白锦衣的小男孩,坐在老树下的秋千上,一脸好奇地看向这边,见萧时慢与他对望,也不怯,还冲着萧时慢露出可爱的小酒窝。 萧时慢转过身,指着小男孩,对李春说:“你去看看他。” 一旁的年轻妇人听萧时慢要动小男孩,连忙跪下,颤抖着双唇,拉着萧时慢的衣角哭求:“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他。” 李春若有所思地看着萧时慢,也没多问,倒是虚扶了扶年轻妇人,道:“你放心,老朽一生,只医人,不害人。” 李春随手拿了一张矮凳,坐在小男孩身旁,为他诊脉,他也不躲,乖巧可人得紧。 萧时慢本不想多事,现下却也忍不住上前去。跪在地上的年轻妇人抹了抹泪,也忙不迭地跟上,眼睛一刻也不敢从小男孩身上挪开。 “宁儿?”萧时慢嗓音温柔,小男孩笑得更灿烂。 “是宁儿!姐姐真好看!”奶里奶气的声音,白白嫩嫩的圆脸上漾起天真的笑容,萧时慢出了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捏。 难怪前世北疆城破时,明明二叔早为她和柳七娘铺好了逃生的路,柳七娘却还要想方设法欺骗她折返,为了换回这个宁儿,不惜亲手将她送至北辰军手中。 “宁儿在他们手里,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没有宁儿!” “你就当是为你的父母还债吧,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前世柳七娘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萧时慢心中不由得火气升腾,心中暗道:真是个蠢女人,北辰军的话也敢信! “姐姐,疼……”一个委屈的童声打断了萧时慢的思绪,等她回过神一看,宁儿的馒头般的脸蛋已经被她捏出来红印子。 她迅速松开手,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若无其事地问李春:“他如何?” “心气不足,心阳虚亏,虽是先天不足之症,却也不是没有法子。” “既然如此,那他就交给你了。”萧时慢淡淡回道。又俯下身对宁儿说:“宁儿,姐姐带你回家找娘亲好不好?” 宁儿黑亮的眼睛喜出望外地看向萧时慢:“真的吗?”又期待地看向年轻妇人:“春姨,我可以跟姐姐去见娘亲吗?” 春姨双唇微动,不赞同的话还没出口,便感受到萧时慢的眼神威压,她眼眸暗了暗,轻轻朝宁儿点了点头。 宁儿一下便从秋千上跳下来,软软的小手拉住萧时慢的衣角,仰着头看她。萧时慢抬手揉揉他的头,牵着他的手朝李春说道:“还请先生随我一起到府上暂歇。” 李春受人之邀来到这北疆城,已经耽搁了数日,于是拱手笑道:“不必了,老朽还有……” “怎么?之前才说有需要就找你,现在就不行了?”萧时慢嗤笑一声,打断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医李春,也不过如此。” 李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嘴角扯了扯,无奈道:“那有劳了。” * 金乌西沉,萧时慢领着一老一小才回到府中,直奔二叔萧远的院子。 “你娘亲就在里面。”到了院门口,萧时慢朝里面指了指,对宁儿说道。 宁儿一听,探头往院子里瞧了瞧,当即松了萧时慢的手,跑进了院子里,一边跑一喊道:“娘亲!” 院中一名侍女一见他,忙迎上来,将他拦在怀里,捂住他的嘴。 却已经来不及了,萧远从书房中走了出来,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柳七娘也从房中走了出来,发髻松散,粉黛未施,憔悴极了。看着眼前的孩子,她的眼中瞬间盈满水光,冲上前抱住宁儿,什么话也没说,便已经哭成了泪人。 萧时慢将柳七娘踢入水中,原本只是为了给她添堵,趁她为别的事情烦忧时,带着神医李春来瞧瞧这位“宁儿”。 萧时慢重生时,萧远与柳七娘正出游在外,而柳七娘的贴身侍女却依旧频繁早出晚归。想起前世柳七娘的背叛,萧时慢便警觉起来,派了人悄悄去跟,不仅摸清了“宁儿”的住所,还顺手了“宁儿”的信件,知晓了“宁儿”一直顽疾缠身,柳七娘为其四处寻医。 萧时慢本只想让神医李春看看宁儿的病,省得柳七娘病急乱投医反而被奸人利用。今日见到宁儿后,却对他喜欢得很,不舍得这孩子流离在外,带了回来。 这其中也夹带了她的私心。便是利用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搅得镇北王府乱作一团。到时她的父亲萧阔作为长兄与家主,就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自然腾不出时间跟她一起去吴山了。 萧时慢在门口看了一会,见人都出来了,才带着李春进入院中。 “娘亲,宁儿是不是不该来?”宁儿被柳七娘紧紧搂在怀中,眼里雀跃的光逐渐暗了下去,像一只做了错事的小猫,怯怯地小声询问。 “怎么会?以后娘在哪儿,宁儿就在哪儿,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柳七娘松开宁儿,理了理他被弄乱的头发和衣裳,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再看到走进院中的萧时慢,她瞬间明白了为何她的孩子会出现在这里,她将宁儿交至贴身侍女手中:“宁儿,娘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进屋等娘好不好?” 4. 原来重生的不只是他一个 “七娘,这孩子怎么回事?”萧远的眼底情绪翻滚,却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 待侍女将孩子带进屋,合上门,柳七娘才抹了泪转过身来。 柳七娘容貌清秀,身段纤细,是一个我见犹怜的俏佳人,尤其骨子里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更叫人喜欢。 萧时慢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落寞的眼神却只轻飘飘掠过萧时慢。径自走到萧远书房门口的台阶前,默默跪下,脊背挺得笔直。 “夫君,七娘自请和离,请夫君应允!”柳七娘声音不卑不亢。 萧时慢来的路上,想过柳七娘或许会气急败坏与她撕破脸,抑或痛哭求二叔原谅。 无论是哪种,她都觉得过瘾,都爱看。 唯独没想到的,便是她竟直接与二叔提出和离。 萧远神情大恸,颤抖着声音道:“七娘!” “远哥,是七娘对不住你……”许是被萧远的悲伤所触动,柳七娘哽咽道。 “请夫君成全!”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整个人俯在地上,低低哭泣。 萧时慢眼神暗了暗,对李春说道:“走吧。” 这戏演成如今这样,她也不爱看了。 此时,天色渐暗,王府中各处灯火次第亮起。小六也早早提着灯笼,在院外候着,见萧时慢带着李春,迎上去为二人照明。 “你也看到了,二叔院中一时半会静不下来,宁儿的病,恐怕得劳烦你在府中多待几日。”萧时慢漫不经心道。 “我与姑娘缘分匪浅,你何不拜我为师,我将一身医术传授于你,宁儿的病,你自己便能治。”李春回道。 萧时慢疑惑转头看李春:“为何你总想收我为徒?” “总想?我不过是见姑娘颇有天分,起了爱才之心,若姑娘不愿……” 张口就来的“缘分匪浅”“爱才之心”,和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李春昏了三个日夜才醒,醒来得知自己在镇北王府,是萧时慢救了他,张口便说: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我有此机缘,实乃天意,姑娘学医天分颇高,老朽愿将这一身医术尽数传授,姑娘可愿拜我为师?” 明明她当时对医术一窍不通,甚至毫无兴趣,唯一有兴趣的就是那些捉弄人的毒药,贪玩才勉强拜他为师。 今世,萧时慢却想好好学一学,不再追究那背后的原因,因为前世时,李春授她医术尽心尽力,从无加害之心, 于是,萧时慢欣然道:“好!师父在上,受徒儿一礼。” 说着,萧时慢面向李春,后退一步,双手合抱高举,恭恭敬敬行了长揖礼。 李春摆摆手:“这些虚礼便省了,你若能将为师这一身医术尽数学去,便是最好的。” 李春如今已年过花甲,却从未收过徒弟,他本是奉命前来收徒,心中多有不愿,见了萧时慢却觉得极合眼缘,很是喜欢。 前世,李春临死前收下萧时慢这个徒弟,萧时慢却不学无术,没能将他的衣钵传承下来。 今世,萧时慢要扭转前世悲剧,便要有一技傍身,她知道她的天赋不在武学上,却对医毒极为敏锐,势必要跟着李春学好学精。 是以,萧时慢敛眸垂首道:“定不负师父教诲。” 两人正客气着,突然,一名黑衣人落在他们面前,拱手朝萧时慢道:“郡主,王爷有请!” 是萧阔的暗卫,若不是有急事,萧阔断然不会动用暗卫向她传信,于是对小六道:“小六,你先带我师父到江墨院子里,我去去便来。” 又对李春说道:“师父,这江墨是我的未婚夫婿,与我比试时受了伤,我心中实在难过,劳烦师父帮我瞧一瞧。” 萧时慢一声声师父,叫得李春心里美滋滋的:“无甚劳烦,小事一桩。” 两人告别后,萧时慢便匆匆赶去了萧阔的书房。 萧时慢进门时,萧阔正坐在案台前批阅政务文书,听见萧时慢的动静,才将手中的笔放下。 “父亲,急匆匆叫我过来有何事?”萧时慢说道,见父亲案台旁的小几上摆着瓜果点心,她才觉得自己饿了,随手拿了一块云片糕,便吃了起来。 “下人说,你今日带了一老一小回来,是何人?”萧阔问道。 “老的是江湖上人称神医的李春,今日在街上撞见,帮了他一个小忙,想着江墨还在病中,便带回来给他悄悄。”萧时慢信口胡诌道:“他还说看我颇有机缘,要收我为徒呢!” “小的呢?”实际上,李春刚进府,萧阔就派人查了他的底细,见萧时慢说得大差不差,也不深究,继续问道。 “父亲你还记得被婶娘撕毁的信件吗?”萧时慢反问道。 “自然记得。” “你们不在府上这几日,我见婶娘贴身侍女行为异样,便派人跟着,顺了那些信件回来,皆是婶娘写给那个孩子的。” “从信中看,应是婶娘的儿子,还身患顽疾。如今我遇到了神医,自然不忍见他流落在外,受病痛折磨,便带回来了。”萧时慢笑道,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娇娇,你搅和这些事做什么?”萧阔扶额,那孩子是柳七娘成婚前在外面生的,就算是要告诉萧远,也应循序渐进,现在陡然领个孩子回去,这夫妻俩的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都未可知。 “有什么怕的,婶娘那么顶顶聪明的人,什么是她不能迎刃而解的?那孩子流离在外,没有父母在身边看顾,怪可怜的。“萧时慢吃完手里的云片糕,又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豪饮。 “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闹和离了,若是和离,也不是坏事。”萧时慢淡淡道。若是和离,柳七娘便会离开镇北王府,北辰国的人也不会盯上她,更不会拿着宁儿的命要挟她背叛萧家。 “你真是被纵得不知轻重了!这几日府中鸡犬不宁,都是你闹出来的。”萧阔手指着萧时慢,不骂心里的气咽不下去,骂了又怕萧时慢承受不住伤心难过,半晌了才憋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 “总之,你别再搅浑水了,你二叔那边我去处理。”长长吐了一口气,萧阔又道。 “是,全听爹爹的。”萧时慢难得乖巧地应道。 不论二叔与二婶和离与否,这府里都需要父亲主持大局,那吴山,父亲自是不能去了。 萧时慢计谋得逞,心里喜滋滋的,趁热打铁道:“爹爹,我还有一件事求您……” 还有事?萧阔立刻警觉起来:“什么事?” “马上就要清明了,理应带着墨哥哥一起拜见娘亲,娘亲若知道我即将成婚,她在天之灵定然会高兴的。”萧时慢说道。 “可是墨儿他……” “有李神医给他医治,父亲大可放心!”心底高兴,萧时慢的语气也雀跃起来。 萧阔见她面上欢喜,刚刚还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仿佛立刻被驱散了,脸色也露出宠溺的笑意:“也罢,若墨儿伤势确实无碍,今年便你二人去吴山,你二叔那边我不放心,便不跟着去了。” 萧时慢见好就收,欢欢喜喜地应:“是,父亲。若没什么事,女儿去看看江墨,也不知李神医为他看伤如何了。” “等会儿!”萧阔喊住双脚已经跨出房门的萧时慢道:“我也一同去看看。” 若是江墨的伤无碍,这小祖宗还是明天就出发吴山吧,不然还不知道能在家里整出什么乱子。 * 在江墨住处,为了支开小六,江墨让贴身侍卫小五以向小六请教为由,央着小六与他一同去准备膳食,以及安排李春的住处,现下房中只剩江墨与李春两人独处, “阁主,你这是……”李春坐在江墨床前,为江墨把过脉后,问道。 毕竟江墨脉象强劲有力,面色红润,眼清目明,身强体壮,无甚不妥,怎么拘在这榻上? “哎,说来话长……”江墨长腿落地,起身坐于床沿处:“我与娇娇比试时被她所伤,昏迷了一阵,醒来后王爷便说我伤重,要静养,派人守着,连门都不让我出。” “你还是要出门多走动,长日待在房中,没病都能闷出病来。” “无妨。对了,你可见到娇娇了?”江墨问。 “遇见了,属下在当铺遭人为难,还是她将属下救下的,后来属下收她为徒,她也爽快答应了。” “哦?”江墨眼中露出一丝不可思议,前世,萧时慢可没有这么乖。李春也没这么早进府,又想到此次述职回来萧时慢的异样,江墨眼眸微眯。 有趣。 前世,他为了复家仇、报养恩,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大事未成,对萧时慢的情意不敢透露半分,直到萧时慢惨死在他面前,他才悔觉晚矣。 抱憾赴死,却意外重获新生,回到三年前。这一次,他一来便集结父亲残存在江湖上的势力,一举报了家仇,成立江湖第一情报网——天下阁,并且带着天下阁向皇帝投诚,只为换来他与萧时慢的一纸婚约。 本来只想默默守在萧时慢的身边,护她一世周全,与她安稳度过此生。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她突然间对自己的敌意这么大,必定是同自己一般,也重生了。 江墨欣喜若狂,却克制着,唯有胸腔中的那颗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砰乱跳。恨不得当即边去与她相认,告诉她自己也重生了,这一次,再也不会让她,还有他们的家人,再受半点伤害。 但是,按萧时慢的性格,知道了前世的结局,前世通敌叛国的自己,便是她出手的第一个目标。 江墨眼眸又暗了下去。自己重生的事,还是瞒着她吧,对于当下无辜的自己,她还能存些恻隐之心。 “既然如此,你可要好好教授她,她有什么动向,你知道的,都要一五一十告知我。”江墨从床上站起,在李春的帮助下,将悬挂在床头的架子上的外衣披上: “出去吧,她来了。” 5. 有没有一招毙命的毒药 江墨住的院子,一间简单的一进院子,左右两边皆是一排武器架,中间便是江墨平日练武的场地。 偌大的院子里,除了那棵早就种下的梧桐树,另一边种着海棠,将将冒出新芽,目光扫过,刺得萧时慢心中一痛。 前世江墨入府后,便被安置在这一方院子中,话极少,问他要添置什么东西,也只是摇头。 后来跟着府中的武师傅学艺一年后,才向萧阔提出要在院中布置武器架。 他难得提要求,萧阔大手一挥,不仅在院子两旁添置了武器架,上面还摆着长枪、短刀、弓箭等各式武器,任他耍玩。 萧时慢本就觉得江墨长得好看,又对他的身世好奇,便总跟在他后边问东问西,一起上府学,一起练武,即便江墨很少搭理她,她也乐此不疲。 江墨的生活除了练武温书,便是吃饭睡觉,萧时慢想给他单调无趣的生活里添些色彩,于是便在他这空荡荡的院子里种了海棠。 可惜她只会种,不会养,海棠树种下没几日,便枯萎了,她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江墨请教了府里侍弄花草的下人后,悉心料理,才将海棠树救回来。 后来萧时慢还想再种,被江墨制止了:“你再种,我可不管了。” 本来她种树也是为了让江墨的生活里有些别的趣味,既然他张口回绝,萧时慢也识趣,没在他院里再种别的。 此后,萧时慢反而更爱来找江墨,因为他发现,每天,江墨都会给海棠树除草、浇水、施肥,将海棠树照顾得极好。 他珍视她种的树,萧时慢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那些欢喜,如今都变成了一根根利刺,曾经有多少欢喜,现在心中就有多少痛,以及厌恶。 恨不得砍了那棵海棠树,恨不得没有那些过去。 萧时慢别过眼,却发现举目皆是熟悉的场景,令她避之不及。 她加快脚步,率先父亲进了主屋。 萧阔见她跑上前去,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道:这副见情郎急切的样子,还说不想嫁。 屋内,萧时慢入内时,江墨正好从里间出来,外裳随意披着,更显得他长身玉立,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只用一根发带随意绑着,神色平和,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凌厉和疏离。 “娇娇,你来看我了。”江墨噙笑,压下心底见到萧时慢后疯狂升腾的欣喜,柔声说道。 萧时慢微微侧目,没有答江墨的话,反而问他身后的李春:“师父,他的伤如何了?是否能出门?” “这位公子长年练武身体底子好,本来恢复就快,照常上药清洁,平时出出门,不仅无甚妨碍,还更利于伤口复原。”李春回道。 “墨儿的伤真的无碍了?”从外面进来的萧阔正好听见李春的答话,又恐会错意,问道。 “无碍,平日里还需多走动,不易久拘床榻。”见来人身形高大,不怒自威,李春便猜到,这位是镇北王,遂恭敬拱手道。 “爹爹,你可听见了,要多走动,闷在屋子里反倒不好,神医说的话。你总能放心了吧!”萧时慢转头看萧阔,眼中亮莹莹的。 萧阔被萧时慢的情绪感染,却不好在初次相见的李春面前失了威仪,正色道:“既然如此,若墨儿愿意,那便应了你了。” 见萧阔还要问过江墨,萧时慢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头,心中不满。 江墨听有事征询他,接过话头道:“王爷,只要江墨能做,在所不辞。” 听到这话,萧时慢翻了个白眼。在所不辞?在所不辞恩将仇报背叛萧家? 若不是父亲在这,她早就忍不住怼过去了。 萧阔对江墨这个女婿满意至极,笑着轻轻拍了拍江墨没有受伤的肩膀,道:“马上就要清明了,本该由我带着你们去祭拜娇娇母亲的,如今你们婚期在即,家中事务一团乱麻,我脱不开身,只能你同娇娇二人一起去吴山祭拜,你可愿意?” “我愿意。”萧阔话音刚落,江墨便张口应下,生怕他慢了一瞬,萧阔就要收回决定一般。 “既然如此,你们明日便出发吧。”见他愿意,萧阔笑呵呵说道。 “这么着急?”萧时慢与江墨两人同时发问。 萧时慢仿佛沾了晦气般,不着痕迹地将她与江墨的距离拉开,对萧阔道:“父亲,我回去准备行李,争取明日早些出发!” “嗯,把墨儿的一并准备了,他伤重,你多照顾着他些。”萧阔抚了抚胡子,朝萧时慢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折腾一日了,我见着都累。” 萧时慢走后,萧阔才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送到江墨手中:“墨儿,你本就伤着,奈何娇娇将这王府搅得鸡飞狗跳,非要央着我同意要你与她同去吴山,实在委屈你了。” “这伤药乃宫中御赐,对刀剑伤有奇效,你先拿去用着。” “王爷,这点小伤,用这么好的药,浪费了,您留着吧。”江墨推辞道。 宫中御赐的伤药,用材上等,极为珍贵,送到这边疆,一年也不过十瓶,萧阔自己都舍不得用。 “休要推迟,吴山路途遥远,不必王府中养伤安逸,若有个差池,伤了根本,日后如何保护娇娇。”萧阔严肃道。 说起保护娇娇,江墨的眸色暗了暗,心中愧意丛生。前世,他便没有保护好娇娇。 有幸重来一次,他万不能再让娇娇有闪失,做到这一步的前提,便是要保护好自己。 江墨便也不再推辞,接下药瓶:“多谢王爷厚爱。” 见江墨收下,萧阔的心中才宽慰了些。毕竟他身上这伤,是因女儿而起,如今,因为女儿任性,还要带伤长途跋涉,面对江墨,萧阔心里多的是心疼和愧疚:“墨儿,娇娇被我娇宗安了,委屈你啦!” “无碍,打打闹闹正常。”江墨语气平淡道。 “这也叫打打闹闹正常?”萧阔指着他的伤口道。再偏一点,便伤及心脉了。 “嗯。” 你就宠她吧! 萧阔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心里却高兴。 另一边,萧时慢心情好极了,毕竟不花什么力气,就让萧阔同意了她与江墨同行吴山。 粗粗用过些点心,便风风火火地同小六一起收拾起行装来,光是萧时慢的衣物用品,就整整装了四个箱笼。 “郡主,墨公子的行李是否也一并收拾?”小六正埋着头收拾,想起江墨,抬头问道。 “不必管。”萧时慢只收了几件她最喜欢的衣裳首饰,便累了,此刻正倚靠在美人榻上,翻开地志书,听小六问起江墨,想也不想就回了。 * 翌日,萧时慢起了个大早,梳妆洗漱过后,便风风火火去了江墨的院子。 当然,她不是去找江墨的,而是去找李春。 到了江墨的住处,两人正在院中静坐吐纳,萧时慢进入院中了也纹丝未动。 前世江墨也有晨起静坐吐纳的习惯,萧时慢过来找他,有时会学着他陪他静坐,有时会耐不住性子,捉弄他,让他静坐不成,和她一起比试玩闹。 如今,萧时慢却对江墨视而不见,走到李春跟前蹲下,轻声道:“师父,跟我来,急事。” 李春眼眸微微睁开,瞟了江墨一眼。 萧时慢以为李春在担心江墨责怪,又轻声道:“师父无须担心,在这北疆城,除了我爹,没人能越过我去。” 而李春则瞧见江墨微不可察地朝他点头,方才起身跟着萧时慢出去。 出了院子,萧时慢又带李春往外走了一段,远远朝往江墨院内瞧了瞧,见他还在静坐不动,才对李春道:“师父,我今日便要出发去吴山,此行许久才归,你有没有什么毒药,能够见血封喉、一招毙命的,我带在路上研究研究。” 李春一怔:“你对医药一窍不通,要这么烈性的毒药作甚?你可别什么都没研究出来,便把自己毒死了。” “要不你再给我一本医术,我对照着学,俗话说得好,千学不如一看,千看不如一练。” “有道理。”李春略一思索,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递给萧时慢:“这个你拿去,你可要仔细了,手上若有伤口万不可触碰,一旦入体便会中毒,届时四肢麻痹、七窍流血、陷入昏迷,麻烦得很。”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萧时慢一把夺过李春手中的毒药,收入袖袋中:“师父,我晓得了,你放心吧,待我回来时,必定分析出这□□,研制出解药。” “对了,我不在府中这段时间,你可到府中的藏书阁解闷,我父亲虽不爱看书,但我母亲喜欢,他便为她收尽天下藏书,里面应有尽有。”萧时慢说道。 前世,李春与萧时慢相遇时,已经时日无多,最后那短短半年,因萧时慢无心学医,于是李春大半的时间,便是在藏书阁中度过。 末了,还对藏书阁相见恨晚,称若能早日看到这些藏书,他的医学造诣不会止步于此。 “不用了。”李春淡淡说道:“王爷放心不下江墨的伤,让我与你们一同去。” 6. 咬伤你的恶犬,杀了便是 一同去?带着一个神医一同去,她还怎么对江墨下手?即便下手得逞了,李神医一出马又给救活了。 萧时慢扯了扯嘴角,有什么话想脱口而出,但她自小的教养令她忍住了。 “也好,有师傅跟在身边,更妥帖些。”萧时慢口是心非道。 从江墨住处回到水榭小筑,小六正好在小厨房做好了早点端出来。 见萧时慢出去一趟回来,面上的欢喜不见了,复而蒙上一层淡淡的愁绪,小六担忧问道:“郡主,发生何事了?” 萧时慢坐在用早点的小几旁,手撑着俏丽的小脸,眼睛一直看着正在摆点心的小六,小六被她看得发麻:“郡主,怎么这样看着我?” 萧时慢此时已经眉眼舒展,纤纤玉指轻轻拿起一块梨花糕:“小六,此行去吴山,你不用跟着我了。” 小六手上的动作一顿,慌忙跪下,眼圈瞬间红了,泪珠子不断往外冒,声音也带着哭腔:“郡主,小六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郡主宽宥,小六一心侍奉郡主,从无二心。” “你快起来。”萧时慢忙放下手中的梨花糕,伸手将小六扶起:“我不让你去,不是责怪你,我有事情要你去办,这件事,我只放心你去做。” 闻言,小六才站起来:“郡主,您吓死我了。郡主且说,小六定不辱命。” “待会我修书一封,你帮我拿给闫家大小姐。”萧时慢拿出自己随身的手帕,轻轻擦去小六脸上还未挂着的泪,笑着说道。 闫家是北疆城首富,闫家大小姐闫灵是萧时慢的手帕交,两人自小便玩在一起,关系要好得仿佛是一个人。 小六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道:“郡主,我不能跟在您身边伺候,这院里您挑个人去伺候饮食起居,否则我实在放心不下您。” 萧时慢沉吟片刻,道:“便让绿意陪我去吧,她机灵些。” “是,郡主,我这就将行李清单和一些要注意的事情跟她说一说,省得她不懂又惹您不快。” 萧时慢点了点小六的圆脸,道:“就你闲不住,与我吃了早点再去吧。” 用过早点,萧时慢将信与一个匣子一同交给了小六,又嘱咐了一次务必亲自交到闫灵手中。 辰时,一大队车马才浩浩荡荡从王府门口出发。 上马车前,在门口与萧阔告别时,为了不让父亲起疑她与江墨不睦,萧时慢还满面带笑,喊着墨哥哥,如今上了马车,萧时慢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镇北王府出行用的马车从外看就十分气派,四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内里更是宽敞,地上铺着鹿皮毯子,出来裹着软包的长凳,临窗处还置了一个小案,摆着些茶水点心。 萧时慢本就不愿与江墨同乘,两人都不说话,车内的气氛凝滞,几乎令人呼吸不过来,萧时慢掀开车窗上的挡风帘,将头探出去透气。 “郡主,有什么需要吩咐老奴?”跟着车的一名老妇见萧时慢探头出来,恭敬问道。 这老妇往日里是侍奉萧阔与长公主起居的,萧阔实在担心萧时慢离了他的眼皮底下胡来,临时又叫了这位她同行,等同于萧阔放在萧时慢身边的一只眼睛。 萧时慢唰地就把帘子放了下来,本以为这一趟没有父亲在,会更自由自在些,没想到管制更多。 这一切都是因为江墨。 她抬眸看江墨,却见他正悠闲地品茗,虽然总穿着黑衣,却因他肌肤如玉,五官清朗,专注时便是一副干净的世家公子模样。 萧时慢突然好奇,江墨是何时开始叛变的。 于是张口打破车内的安静:“墨公子真是清闲自在。” 江墨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萧时慢的眼神仿佛盛满缓缓荡漾的河水,他柔声道:“娇娇怎的如此心浮气躁?”嗓音清冽如山泉流过。 “想起幼时捡了一条狗,对他千般百般的好,最后却被反咬一口,经历过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恐怕只有神佛的心,才静得下来吧?”萧时慢眼睛直直看着江墨,平静道。 重生以来,萧时慢这是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直视江墨,她全力将心中对江墨的逃避和厌恶压下,才换来这漫长的一次对视。 江墨与萧时慢对视了一会,率先将眼眸移开:“那娇娇的眼光差了些,日后可莫要再什么狗都往家里捡。” 萧时慢嗤笑:“是啊,眼光也忒差了,像这种恶犬,墨公子怎么看?” 江墨的眼眸沉了沉,转而盯着茶杯中清澈的茶汤,平静道:“咬伤你的恶犬,杀了便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过后,两人再无话,萧时慢受不了这憋闷的气氛,借口称想骑马,便下了马车,要来一匹小马驹,摇摇晃晃地在队伍中间缓缓骑行。 北疆城的景色热烈又张扬,巍峨的远山和直指云霄的大树,萧时慢享受着春日温润的山风,憋闷的心情才逐渐舒畅。 日头西斜,车马行至一个小镇,再往前短程内便不再有落脚之地,众人决定今夜在此落脚。 这客栈虽小,却是镇上唯一一家,来来往往的旅人络绎不绝,生意十分红火。 一行人出门在外,倒也没了那么多规矩,牵马的牵马,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各自忙活开了。 萧时慢站在客栈前,假装四处张望,实际却是在等江墨从她身边经过。 前世江墨最讨厌被他人编排是非,如今这里人多嘴杂,她倒要撕碎江墨这副端方君子的模样,让他原形毕露。 当江墨经过时,萧时慢拦住了他。 “身为赘婿,当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一切以夫人为先!我还未入座,你莫要越矩了!”萧时慢高声说道,一面观察江墨的神情,一面观察围观众人的反应。 果然,听到赘婿二字,茶馆中的人明里暗里地开始对江墨指指点点。 “我就说,这样貌定然是个吃软饭的,没错吧!” “不知耻,堂堂男儿,手脚健在,做什么不好?自甘堕落去倒插门!” “你还别说,人家样貌出众,与小娘子甚是般配。你这样貌,上赶着去做赘婿,人家也不要。” “相貌再好又如何,还不是倒插门,晦气。” 再看江墨,面上没什么变化,恭顺地朝萧时慢躬身拱手,同样抬高声量道: “遵命,夫人说往东,为夫绝不往西。” 话罢,神情自若地站在萧时慢身旁,长身玉立,姿态从容。两人站在一处,仿佛一对金童玉女,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萧时慢见江墨不为所动,连眼刀子都没递过去一个,顿时觉得无趣,甩袖子转身落座,江墨从善如流,也跟着落座。 萧时慢瞪着他,心里觉得这人仿佛转性了一般,不像她认识的江墨。 前世刚到王府那阵,江墨与萧时慢一起在王府中府学读书,就因为他来历不明,在府学中被指指点点,每一次,江墨要么明里仗着学问好夫子喜欢他,向夫子报告,要么暗里在他们书包中放臭虫,那叫一个睚眦必报。 后来,府学里其他小孩听闻他是王府在外捡回来的,下了学以后,那群小屁孩便将他围堵,一边打他,一边骂他是野孩子。 他眼睛都气红了,当即便把那些小孩的书袋全扔了出去。这时,其中一个小孩大声喊道:“你不过王府捡来的,身份低微,胆敢得罪我,我回家跟父亲说,定叫你被赶出去!” 江墨闻言,便不动了,任他们打骂。 “你说赶谁出去?” 本就悄悄跟着江墨的萧时慢看不下去了,站出来三两下推开那些欺负江墨的小孩。 一回头,见江墨脸被打肿了,嘴角渗出血,气急了,按住为首的那个小孩,狠狠揍了一顿。 “日后,你们谁再敢欺负墨哥哥,便是欺负我!”她骑在那小孩的身上,扬言道。 其他人自是知道萧时慢嚣张跋扈的脾气和尊贵的身份,见她发怒,纷纷向他与江墨认错,作鸟兽散。 因为这件事,她下学后,被萧阔罚跪了一整夜祠堂。 忆起往事,萧时慢心情低落至冰点,也没了捉弄江墨的心思。 未等吃食上桌,她便起身离开,带着绿意,上楼去了。 坐在隔壁桌用饭,耳朵却一直留意着主子这边的小五见萧时慢怒气冲冲上楼,忙坐过来,问江墨道: “爷,您与郡主这是怎么了?” 江墨乜了小五一眼,示意他不要多问。 思量片刻又道:“等会儿你到郡主房中,问她讨些被褥?” “我不是给您带了吗?为何还要去讨郡主的?” 江墨抬眸,冷冷的眼神扫过去,小六只觉得通身发寒,忙应:“是,照爷说的做。” 话罢不敢在江墨的桌上停留,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在客栈二楼的卧房中,绿意早已为萧时慢换上她自己用惯的被褥,点了熏香,一应她用惯的物件,皆按萧时慢的喜欢布置妥帖。 萧时慢一进房,见到熟悉的布置,方觉与江墨这一路,身心俱疲,她倒在软床上,吩咐绿意在外守着,莫让人来搅扰,便睡下了。 7. 对他好一些还是可以的 “绿意姑娘,这天气虽日渐转暖,夜里还是冷的,爷让我过来跟郡主要一床薄被。” “墨公子房中没有被褥吗?” “有是有,我给公子收拾的时候弄脏了,睡不成了。” 迷迷糊糊间,萧时慢被屋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吵醒,她烦躁地皱眉,面上愠怒,正要唤绿意,又听到两人谈论起墨公子,竖起耳朵细细听。 “可是我看过了郡主的行李单子,没有多余的被褥,要不你去问店小二要吧。” “店小二我也问了,也没有多余的……” “嘘……莫要再说了,吵醒郡主了。” 原来是江墨房中被褥脏了,遣他的贴身护卫小五来寻她要新的被褥。 怎么这么不小心? 萧时慢嘴角轻扬,计上心头,起身下床,披上外裳打开房门。 “这夜里还是冷得很,若是伤了风寒可还了得?小五,你带我去看看。”萧时慢柔声对小五说道。 “是,郡主随小的来。” 这小客栈中,拢共两间上房,一间给了萧时慢,一间给了江墨,两间房分别在二楼一左一右。 当小五领着萧时慢快要走到江墨的房间时。小五突然提高音量说道:“都是小的不好,笨手笨脚的,在爷的被褥上洒了茶水,不然也不会去打扰郡主。” 正在房中端起茶杯准备喝的江墨听见小五的暗示,先是一顿,立马反应过来,将床上的被褥掀起,手中的茶水往被褥中间迅速洒去,嫌不够似的,又拎起茶壶往上倒了许多。 “爷,郡主过来瞧瞧您。”小五领着萧时慢在门口问道。 “嗯,进来吧。”江墨在内回道。 待小五推开门时,江墨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朝萧时慢委屈道:“娇娇,我这被褥睡不成了,你拿一床新被褥给我吧。” 萧时慢却只当江墨是空气,对绿意道:“绿意,你去将被褥都收走。” 绿意低声应是,便上前将床上湿透的被褥卷起,抱在身上:“郡主,这被褥该如何处置?” “扔了。”萧时慢说道,顿了顿,又道:“扔远些。” “是。”绿意虽不明所以,但主子吩咐,她身为下人的,照做便是了。 江墨见状,忙给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立马会意。 忙伸手上前要接下绿意手上的被褥:“绿意姑娘,我跟你一起去扔,到时也好一并将新被褥拿过来。” 闻言,萧时慢笑了,说道:“小五,我可没有多的被褥给你拿过来。只是听你说你爷的被褥脏了,好心过来帮忙收拾罢了。” 又对绿意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绿意听萧时慢催促,抬脚一溜烟便没了人影,小五回过神来,忙出去追被子。 湿被子也比没被子强啊。 屋里顿时只剩下江墨和萧时慢,萧时慢朝他那边看了一眼,等着他发作,或者质问自己为何为难他,然后她再言语上讽刺他一番。 可惜他只是垂眸,静静坐着,萧时慢看了一会,心中不禁好奇,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他想什么关自己什么事呢?从在门口听到小五为他寻被褥起,她便打定了主意给他添堵,如今目标达成,她也该回去了。 “娇娇。” 双脚刚跨出房门,就被江墨喊住了。 萧时慢将脚步收回,背对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从京都述职回来至今,你便对我充满敌意,是我做错什么了吗?”许久了,江墨才问出这句话,嗓音微哑。 萧时慢转身看他,他此刻靠在椅子上,整张脸融入灯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他的问话,却依旧让萧时慢心中生出一种揪痛之感。 前世,她和江墨的感情是十分好的。 她到处闹腾,给他找麻烦,他嘴上说烦,却每一次都奉陪。 她随口一句想吃春江楼刚出炉的栗子糕,他第二日早上天没亮就去等着,将店家出炉的第一屉栗子糕给她带回来。 他物欲寡淡,得过且过,于是每一次换季,他院里的一应供给,她都盯得紧紧的。 他的剑穗,他的发带,他的护腕,他的鞋履,都是萧时慢过目的。 于现在的江墨而言,萧时慢的敌意来得突然,今世什么也没做过的他,何其无辜。 那又能如何?前世那么多好,也没有捂热江墨那颗冰冷的心,萧时慢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什么感化与改变,风险太大了,她宁愿舍弃他。 不过,对他好一些还是可以的。 “我……” 萧时慢刚张口,萧阔安排跟过来的老仆林嬷嬷带着绿意和小五回来,那弄脏了的被褥,抱在小五的手里。 “郡主,墨公子,”林嬷嬷朝两人福了福身,说道:“老奴在楼下撞见这两小的争抢这被褥,绿意说是郡主要她拿去扔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被褥已经脏污,不扔了,莫不是林嬷嬷还想拿给墨哥哥睡不成?”萧时慢说道。 “自然是不能再给墨公子用了,不过小五说已经没有其他被褥给墨公子用了,这被褥虽然有些湿了,但有总比没有的强。”林嬷嬷低眉顺眼道。 “林嬷嬷管好自己便是,我自不会委屈了墨哥哥。”萧时慢又对绿意说道:“你去将我房中客栈备的被褥拿给墨公子用吧。” “王爷也是担心郡主和墨公子在路上发生口角,才安排了老奴前来照看,若您二人和睦,自然是最好的。”林嬷嬷又将身子伏得更低些:“既然郡主有安排,那老奴便告退了。” 待绿意将被褥拿到江墨房中后,萧时慢便带着绿意走了。 晚饭没有用,萧时慢腹中早就空空如也。眼下已是戌时正点,客栈中的后厨早已关闭,供应不了吃食,幸好绿意为她留了糕点。 萧时慢回到房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绿意见她如此,自责道: “郡主,是绿意不好,没照顾好您,客栈掌柜的好说歹说不让我动食材,只让我开火将这些糕点热一热,委屈您了。” 萧时慢心中确实委屈又郁闷,但也确实是她贪睡没用晚饭,也怨不到绿意身上,便道:“没事的,你不用自责。” 说罢,萧时慢又咬了一小口糕点,眉头一皱,放回了盘子里。 这小地方,餐食本就比不了王府中的美味可口,刚出炉时勉强还能吃,如今冷了,再重新热过,味道更是一言难尽,若不是饿狠了,萧时慢真是一口也吃不下。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娇娇。” 清冷的声线,是江墨。 “你来做什么?”隔着门,萧时慢问道。 “我有事同你说。”江墨说道。 “我没事同你说,你走吧。”萧时慢想也没想,对江墨下逐客令道。 “娇娇,是极重要的事。”江墨此刻的声音明显有些急了。 萧时慢透过门,影影绰绰地,他挺拔的身影可以看个大概,她突然想起自己决定了要对他好些,于是又改变了主意。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江墨没想到萧时慢突然开门,两个人靠得特别近。 萧时慢身上有一股温暖的香气,涌入鼻中,江墨心中一窒,突然有片刻恍惚。 许久许久,他没有离萧时慢这么近,许久许久,没有闻到她身上这令人安稳的味道。 “走吧,挡在门口做什么?”一开门,便是一堵人墙挡在门口一动不动,萧时慢抬眸看他,一脸莫名道。 江墨闻言,才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萧时慢轻叹一声,提着裙子径自走在前面,江墨忙跟上。 到了楼梯口,萧时慢见四下已经没人,问江墨道:“你要说什么事?” “跟我来。” 江墨一把拉起萧时慢的手,便下楼往外走去。 突如其来的触碰和拉扯,让萧时慢惊呼出声,她的手在江墨的手中用力一挣,没有挣脱,江墨反而握得更紧。 “江墨,你干什么!”萧时慢高声道。 “到了你便知道了。” 大梁没宵禁,即便是在这边陲小镇,夜间,现在刚过戌时,街上还仍有商贩开着张。 不知道跑了多久,江墨才停了下来,跟萧时慢说道:“到了。” 萧时慢朝江墨手指的方向看,是一家馄饨铺子,白色的雾气氤氲升腾,笼着顶上的灯笼,光线变得柔和温馨。 那馄饨铺老板娘见两人来了,赶紧过来招呼:“哎哟,公子,您再不来,我要等不下去了。” “老板娘,久等了,一会我多给你一贯钱。”江墨对迎上来的老板娘说道。 “哎哟,公子客气啦,应该的。”老板娘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这一贯钱,够他们一家子整个月的开销了。 江墨拉着萧时慢的手,直到带着她在矮桌前坐下,才放开。 坐下后,萧时慢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一路上,江墨抓得紧,此时纤细的手指上还残留着白印,随着血液的回归在缓慢消散。 看着看着,萧时慢将另一只手握上去,握在江墨一路上抓着的位置,心中悸动莫名。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接触,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许是一路跑过来太累了,萧时慢想。 8. 第二次刺杀来了 另一边,江墨在和老板娘说着什么,萧时慢没听仔细,也不在意,待江墨落座后,萧时慢问道: “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同我说吗?” “带你出来填饱肚子,就是重要的事。”江墨唇边挂着浅笑,说道。 闻言,萧时慢面色一冷,心中生出一种被戏弄之感。 有过前世的经历,知道江墨迟早会害得镇北王府家破人亡后,萧时慢便不想再与他过多接触。即便现在的他,并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即便她对现在的他心中有愧,也不过是少些恶意针对罢了。 “江墨,你是在戏弄我吗?我没心思奉陪!”萧时慢说话的语调冰冷,放下话起身就要走。 江墨忙站起身,大手一把钳住她的手腕。 而一旁的老板娘瞧见财神爷要走了,反应更快。从摊子后面跑出来,拦在萧时慢前面: “姑娘留步!我们家馄饨在这条街上一绝,好多过路的人都说,比北疆城春江楼的味道还要好嘞,尝尝再走!” 一边说一边想伸手去拉萧时慢坐下,手伸出去了才发现对方衣着过于华贵,又将手收回。 萧时慢并不是一个娇气贵女,她自小便在北疆城中走街串巷、斗鸡走狗,对与市井百姓接触并不排斥,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老板娘的小动作。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冷着声音道:“不必了,我并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起来。 萧时慢与老板娘四目相对,脸色不由得一窘。 “嗐!饿不饿的,给婶子一个面,坐下吃了再走。”老板娘不愧是生意人,立马反应了过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抬手示意萧时慢坐下。 待萧时慢坐下了,她才又绕回摊子后面。 江墨见萧时慢不走了,脸色缓和,也跟着坐下。 “来啦来啦。”老板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汤色清亮,泛着点点油星,三两叶青菜点缀,看着十分诱人。 “一碗照常,一碗不放葱花不放香菜,肉馅也没放姜蒜,公子,你看可是对的?”老板娘将餐盘中的两碗馄饨分别放到两人面前。 见江墨朝她微微颔首,便退回摊子后面:“两位有需要叫我。” 萧时慢拿起汤匙,轻轻翻了翻碗中的馄饨,舀起一颗,放在嘴边吹了吹,才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江墨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如何?” 萧时慢入口便知,这馄饨并非平常的猪肉馄饨,而是鸡肉,肉质鲜而不柴,没有惹人厌的姜蒜颗粒,却又有姜蒜的香,应是放了姜蒜水进行调味的。 不得不承认,甚是合她的胃口。 小摊上的吃食,萧时慢在北疆城时,出于好奇,也去吃过。摊主们为了节省开支,用料都是普遍的猪肉,配料也是统一的。 如今这个,又是鸡肉、又是姜蒜水,哪个小摊主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萧时慢心中了然,没有答话,而是又舀起一颗馄饨,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江墨见萧时慢眉眼不是刚才那般冷,逐渐温和起来,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娇娇喜欢,也不枉费他用了晚饭后,便上山去打了野鸡回来。又在街上奔走,才找到这一间愿意歇了生意不做,按着他的法子,专程做鸡肉馄饨的摊子。 吃饱喝足后,萧时慢的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意。在与江墨并肩走回客栈的途中,她思来想去,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自从京城述职归来,萧时慢也会对他笑,叫他墨哥哥,但是江墨知道,那不过是萧时慢在人前演戏罢了。 这是第一次,萧时慢真心实意地对他态度温和,他的心底情绪翻涌,又压下去,极力保持着平静的口吻,问道: “娇娇,你信我吗?” “嗯?”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伤害镇北王府,你信我吗?”江墨走到萧时慢跟前,看着她的双眼,问道。 萧时慢也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江墨的眼中,是直白的赤诚和坚定,他没有说谎。 萧时慢移开眼,绕过他走到前面,说道:“我相信。” 此时此刻的他,说的这句话,是真的。 前世,忘了在什么时候,她也说过这样的话,也是这样纯粹的眼神。 可他最终还是背叛了萧家,叛投了北辰,因他的过错,镇北王府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所以,她相信此刻他对镇北王府忠心一片,也相信他日后会变成一个恶魔。她能做的,只是在杀死他之前,尽量对他好一些。 回到客栈,萧时慢便熄了灯躺下了。可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听见更夫报了三更的时,她才平缓心绪,任由困意袭来,闭眼入眠。 李春一直跟着也不是办法,她要找一个由头,让李春不能再跟着去吴山。 翌日醒来,绿意服侍萧时慢起床时,被她狠狠吓了一跳:“郡主,您昨晚是没睡还是怎的?” 萧时慢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是十分无奈,只得让绿意今日将她的妆容描的艳丽些,尽量遮一遮眼下的青色。 梳妆完毕,萧时慢便下楼去寻李春。 此时,李春正在客栈大堂用早点,见她下楼,朝她招呼道:“徒儿,用早点了。” 萧时慢听到李春喊徒儿,整个人都僵住了,见楼下的食客都抬头看她,忙掩面下楼,拉起李春到客栈外。 “师父,你老人家不要徒儿徒儿地叫我了,叫我娇娇。” “不过一个称呼,这么大惊小怪作甚?”李春不以为意。 。 “你往后再叫我徒儿,我就当没你这个师父。”萧时慢说道。 “行了行了,不叫便是。”李春敷衍道,转身又要回客栈中吃早点。 萧时慢连忙将他一把又拉回来:“师父,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恐怕得劳烦您回王府一趟,事关宁儿的病。我此刻才想起来,我二婶给宁儿找了一位游方的大夫诊病,我怕二婶病急乱投医最后反倒害了宁儿。” 说起宁儿,李春沉思起来,其实宁儿病弱是娘胎带来的,只要好生将养着,即便治不好,也不会像他如今这般虚弱,联系萧时慢所言,恐怕早已有人盯上柳七娘和宁儿了。 医者仁心,宁儿怎么说也已经是他的半个病人,他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以后,想到那么小的孩子恐有性命之忧,他于心不忍,于是道: “也不是不成,但是我走了,你那未婚夫婿怎么办?” “李神医,我无妨,你听从郡主的安排,回去便是。” 江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将萧时慢与李春狠狠吓了一跳。 “你这人怎么总是悄无声息的,平白被你吓一跳。”萧时慢转过头瞪了江墨一眼,说道。 江墨看到萧时慢,呼吸不由得一窒,前世今生,他都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时慢, 如果说平日里她清淡随意的装扮,美若一朵清荷,今日便是一株娇艳的牡丹,摄人心魄。 “是你们聊得太入迷了。”江墨深深看了萧时慢一眼,又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淡淡说道。 “墨公子,你确定?”李春看了看江墨的胸口,问道。 “确定。”说着,转身回了客栈中。 吃过早点后,众人整理好行装,便继续前往吴山。李春则叫了一辆马车,折返回镇北王府。 萧阔虽然派了林嬷嬷盯着萧时慢,不让她胡作非为,但是终归是鞭长莫及,萧阔管不着她了,随着离北疆城越来越远,萧时慢对林嬷嬷的忌惮也越发少了起来。 这不,她嫌跟江墨同乘憋闷得很,已经将他赶下车去了。 江墨也不恼,骑着萧时慢之前骑的小马,晃晃悠悠跟在马车旁。 就这样走走停停行了两天,终于到了神女崖。萧时慢钻出马车吩咐道:“停下!” 下了马车,她对还在马上的江墨说:“下来,陪本郡主去看神女崖的云海。” “神女崖危险,娇娇还是莫要去吧。” “你不去我去!”萧时慢径自转身离开。 江墨无奈,只好下马跟上。 神女崖上,江墨站在萧时慢身边,眼前涌动的云海确实壮美,他却无心欣赏,一心只留意着萧时慢,生怕她一个不注意跌落悬崖。 “好看吧?没见过这么绝美的云海吧?” “还有更好看的。” “是吗?在哪里?”萧时慢一边问,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她估算着距离,准备一把将江墨推下山崖。 神女崖凶险陡峭,底下又是湍急的河,神仙摔下去,也难生还。 正当萧时慢出手时,一支箭从萧时慢颈侧飞过,凌厉的箭风一带,萧时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江墨的方向倒去。 这一倒,便是两人双双跌下悬崖,九死一生。 萧时慢闭眼等死,心想,只要除掉江墨,日后爹爹便不会枉死沙场,她豁出这条命,也值了。 萧时慢做好了死的准备,却跌入一个散发着清幽冷香的怀抱里。一个精致的瓷瓶也从萧时慢的身上掉了出来。 “哎……”萧时慢伸出手想要去抓那瓷瓶,瓷瓶却已经直接落入神女崖,不见踪迹。 而她一阵天旋地转后,被江墨带离悬崖边上,安置在平稳处,正欲查看萧时慢是否受伤,一名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江墨身后,提着刀刺朝萧时慢刺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江墨抬手挡住那名黑衣人的刀,抬腿狠狠一踹,那黑衣人便飞出去数米远。 其他黑衣人陆续跟上,但并不与江墨缠斗,避过江墨,白花花的刀只朝着萧时慢而来。萧时慢只会些花拳绣腿,根本躲不过这些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避过几次黑衣人狠厉的杀招后,她逐渐力不从心。 黑衣人人数不少,但即便江墨身上带着伤,解决他们不过是顷刻间的事。不妙的是,他感觉自己的浑身的力气不断在流逝,摊开右手一看,掌心上的伤口正往外冒着黑血。 不可恋战! 江墨当即挟着萧时慢,往马车停留处赶去。 正在原地等候的随从们见江墨与萧时慢狼狈跑回,忙迎上去。 “郡主,墨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林中有杀手,你们快去看看!”萧时慢说道。 得了吩咐,五名随从钻入林中,其余人则护着江墨和萧时慢回到马车上。 “此处不宜久留,整装出发。速度快。”江墨向随从命令道。小心翼翼将萧时慢扶上马车。 萧时慢俯身进入马车内。车帘刚放下,便听到随从的惊呼: “姑爷!” 萧时慢猛然掀开车帘,只见江墨面色苍白,倒在马车前。随从翻开他的右手掌心,那伤口犹如被烈火灼烧过,狰狞外翻,黑血已经凝固。 萧时慢看着那个伤口,神情微妙,那是江墨为她挡刀所受的伤。 “郡主,姑爷中毒了!” 她当然知道是中毒了,而且,还是要命的毒。 再要紧的事,也要紧不过墨公子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墨公子扶车上去!”林嬷嬷一路小跑过来,拉开围着的护卫,上手去扶江墨。 护卫们见状,手上发力,同林嬷嬷一起将江墨扶上马车。 “去叫随行医师过来!”林嬷嬷对车下的护卫吩咐道。 护卫应声后匆匆离开。 萧时慢移至一旁,让出一条道,待他们扶江墨在马车上躺好后,才上前看江墨。 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仿佛没了生机,不过这一会时间,江墨手心因中毒出现的乌青,顺着血管已经蔓延至手臂,经历刚刚一番激烈的打斗过后,胸口上的伤似乎也裂开了,正在慢慢渗出血。 这么重的伤,江墨这会应活不成了吧。萧时慢想着。 重生以来,一直在努力的事情,马上就要实现了,这分明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她心中仿佛缺了一角般,空落落的。 嘶—— 听到一阵撕开衣物的声音,萧时慢回神再看,原来林嬷嬷已经解开了江墨的外衣,并将他细棉布中衣撕成条状,迅速绑住江墨的手臂。 “郡主,过来帮老奴一把,扶住墨公子。”林嬷嬷一边费力地将江墨扶起,一边对萧时慢说道。 萧时慢忙挪到江墨身后,用手顶着他的后背。 林嬷嬷麻利地解开江墨身上带血的旧纱布,本已经慢慢愈合的伤口此刻又变得鲜血淋漓,林嬷嬷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 萧时慢见到瓷瓶的瞬间,便愣住了。 那是御赐的伤药,一年不过从京都送十瓶过来,她父亲为了江墨的伤,真是肯下血本。 不过即便如此,江墨如今重伤加剧毒,又身处这荒郊野岭,李春不在,再好的伤药也是回天乏术了。 林嬷嬷将伤药敷在江墨的伤口上,一直渗血的伤口竟然肉眼可见地止住了,林嬷嬷才松了一口气,将剩余的中衣布条缠在他的伤口上,细心绑好,才小心翼翼地把江墨放倒在马车的软榻上。 见萧时慢静坐一旁,垂眸不语,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又安慰道:“郡主莫要慌,墨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萧时慢不愿被林嬷嬷看穿心思,只轻轻点头,当做默认。如今,也无需她再做什么,静静等着江墨毒发身亡便好。 “郡主,医师来了。”护卫在车外禀报。 “医师快上来。”林嬷嬷率先起身,掀开车帘,对医师道。 医师领着医箱,在护卫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医师,墨公子胸口的伤裂开了,但出门时王爷为防他身上的旧伤复发,给了我御赐的伤药,我给他用上后,血已经止住了。如今要紧的是这手上的毒,蔓延极快,你看能否查出是什么毒?”林嬷嬷说。 医师放下医箱,探了探江墨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复蹲在江墨身旁,拿起他受伤的右手,仔细查看。 不过转眼的功夫,那伤口又发生了变化,伤口上翻开的肉已经完全发黑,黑青的毒素顺着血管往上,已经到了林嬷嬷绑着布条地方,整条手臂都变成了青黑色。 医师皱眉道:“这毒我也不曾见过,如今只能试试放血祛毒,郡主您看……” “医师尽管试,如今我们也只能靠您了。”萧时慢回道。 “我学艺不精,见识浅薄,若是李神医在,他定有更好的法子。”医师叹声道。 “李神医!”林嬷嬷一脸愁苦的表情瞬间舒展。“我这就叫人快马加鞭去寻他回来!” 萧时慢一听到要叫回李神医,本平静的心生出些许波澜。虽然等李神医赶过来,江墨或许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但,万一他命大,偏偏撑到李神医来了呢? 不管怎样,李神医还是不来的好。 萧时慢忙制止林嬷嬷:“嬷嬷,我们已经和李神医分开两天,恐怕他早已到了镇北王府,即便护卫中途换马,一刻不歇,这一趟来回最快也要四天路程,你觉得江墨等得起吗?” 顿了顿,又继续道:“况且,李神医回北疆城,身上也有要紧的事。不若先让医师试一试吧,万一有效呢?” 林嬷嬷依旧不死心:“医师在这边先瞧着,我叫人去接李神医,两相不冲突的事,又多一层保障,何乐而不为呢?况且,如今再要紧的事,也要紧不过墨公子。” 说罢,便跳下了马车,见到站在马车边上待命的绿意,还不忘吩咐她上车给萧时慢帮忙。 车内,医师从医箱里取出平刃刀,在刚刚点起的烛火上烧过之后,迅速切除江墨伤口上黑掉的肉,又用三棱针刺放毒血,黑色的毒血顺着针口一滴滴流出。 “能放出毒血,总归是好的。”医师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说道。 萧时慢默然不语,一瞬不瞬地看着江墨。 突然,本昏迷不醒的江墨呕出一大口黑血,眼睛、鼻子、耳朵里,也不同程度地有血流出来。 医师见状,手里的□□顿时滑落在地,神色慌张地跪下:“郡主饶命,属下也不知墨公子为何会如此。” 绿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惊叫出声,捂住了眼睛侧过头去。 萧时慢不忍地看了看她:“你若害怕,便先下车去,有事我再唤你。” 绿意也不勉强,顺从地下了车,想了想,又道:“郡主,奴婢去取热水和干净纱布过来。” 江墨现下一身血污,热水和帕子总是用得到的。 萧时慢颔首:“去吧。” 又对医师说道:“如今也不知道他身中何毒,本就怪不得你。这毒似乎十分烈性,不知血中是否带毒,待会绿意取了热水过来,还要劳烦医师帮忙清理一下他身上的血污。” “是,郡主放心。”见萧时慢不怪罪,医师才放下心来,应答对声音里还残留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不一会,绿意便端着一盆热水过来了,身后还跟着林嬷嬷。 “郡主,墨公子如何了?”林嬷嬷问。 “看着十分凶险,林嬷嬷还是莫要上来了,瞧着都渗人。”萧时慢答道。 林嬷嬷眉头紧锁,还是上了车:“老奴一把年纪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上了车,瞧见七窍流血的江墨,心还是骤然收紧。 换了两盆水,弄脏了数张帕子,江墨脸上的血污才清理干净。医师将江墨手上用作放毒血的针口也做了简单处理,抬手探了探江墨的鼻息。才向萧时慢禀报道: “郡主,现在墨公子的呼吸越发微弱了,不似方才平稳,属下不知墨公子身中何毒,再不敢轻举妄动,只盼墨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能够撑到李神医到来。” “废物!真是废物!”林嬷嬷气急败坏地说道。 萧时慢冷冷朝她看了一眼,她才收敛气势。 见医师诚惶诚恐,萧时慢又安慰道:“医师尽力了,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唤你。” 医师低声应是,便提着医箱下车。车内只剩了萧时慢与林嬷嬷。 林嬷嬷是萧阔贴身侍奉的老奴,出门在外,一言一行皆代表着萧阔的态度,因此,最是沉稳不过。如今却如此失态,让萧时慢不明所以。 她审视着林嬷嬷,问道:“林嬷嬷如此着急墨哥哥,可是与他有什么渊源?” 林嬷嬷见萧时慢质疑她有私心,缓缓跪下:“老奴跟随长公主与王爷大半辈子,忠心耿耿,所作所为皆为镇北王府,郡主怎可怀疑老奴有私?” 萧时慢见她眼中有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她。 林嬷嬷又道:“墨公子与镇北王府,早就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不是担心墨公子途中再遇意外,王爷也不会将御赐的伤药交予我,也不会有随行医师在,还派了李神医跟着。” “我如此紧张墨公子,不过是紧张镇北王府罢了!” 林嬷嬷话落,双目毫不掩饰地注视着萧时慢,好似将一颗心都捧出来,任她检验真假。 萧时慢忙拉起林嬷嬷:“哪能怀疑嬷嬷,我不知晓江墨的性命与镇北王府有这么大的干系,又见嬷嬷如此着急,才有此一问。” 林嬷嬷顺着萧时慢的搀扶,重新坐回软凳上。萧时慢握着林嬷嬷的手,说道:“嬷嬷自小看着我长大,知我性子直来直去,口没遮拦,若是说了什么让嬷嬷伤心的话,嬷嬷莫要怪罪。” 顿了顿,又继续道:“娇娇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嬷嬷多多提点。” “郡主这话折煞老奴了。”林嬷嬷脸色有所缓和,回握萧时慢的手道:“老奴确实有一句,要和郡主说一说。墨公子能够留在王府,与您自小一起长大,您要相信王爷,绝不会让身分不明的人,留在您的身边,更不会让您嫁给他。” “王爷做此安排,必然是查清了底细,信得过墨公子的。” “此次王爷派我出来跟着您,不仅仅是要护着您,更多的是护着墨公子,王爷怕您胡来。” 闻言,萧时慢扯了扯嘴角。所以,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一切,早就被她爹爹看得明明白白了?那为何还要让江墨与她一同前往吴山? “自王爷与墨公子从京都述职归来,您就性情大变,与墨公子针锋相对。王爷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儿女家的事情,他也不好过问,只盼这次你们单独出来,能够冰释前嫌。”林嬷嬷说。 萧时慢尴尬笑了笑,说道:“我与墨哥哥没发生什么,倒是墨哥哥,不过富贵闲人一人,怎就突然身家性命与镇北王府连在一起?林嬷嬷日日跟在父亲身边,可知道些什么?” 她还能去相信谁呢 在前往吴山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悠悠哉哉地慢慢前行。 马车内,一个老者靠着车里的软枕,睡得正香,竟是李春,他的身体跟随着缓缓前行的马车一摇一晃,好不自在。 一匹骏马从对面呼啸着疾驰而来,卷起阵阵尘土。拉着马车缓慢前进的马儿似乎受了惊吓一般,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一声。 紧跟其后的马车骤然停下,马车内正在酣睡的李春猝不及防地跌下软榻,若不是他迅速反应过来,用手拉住榻脚,稳住身形,恐怕得在车里滚几圈,磕出几个大包。 “车夫,发生什么?”李春掀开车帘,问车夫道。 “客官,刚刚过去一匹马,跑得太快,惊着咱们的马了。”车夫回道。“无须担心,路上赶车常有的事,我将马车再靠边一些,再有马儿过路,跑再快也不会惊着咱们的马了。” 李春听了,索性从马车里出来,坐在车夫旁边:“在车内待着也无聊,我出来与你一同赶马车吧。” “成!” 车夫往旁边让了让,两人并排坐着。 没过多久,刚刚飞驰过去的骏马又折了回来,又激扬起漫天尘土。拦在马车前面。 拉车的马儿又扬起前蹄长嘶一声,李春早预料到这一幕,双手紧抓住马车,才没有摔下马车。 待马儿稳下来,扬尘也散去,李春才看清对面那人,身着镇北王府护卫服饰,应是从萧时慢队伍中分离出来的。 “李神医,真的是你,太好了!”那人率先说道。一边说一边翻身下马。 “你这么着急,是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李春问道。 “墨公子身中剧毒,生命垂危,还请李神医速速跟我前去救治。”护卫说道,人已经走到李春跟前,伸出手要扶李春下马。 听到江墨性命垂危,李春心中也急,手往护卫手上一撑,便跳下了马车。 “怎么会中毒?你们郡主可还好?” “郡主与墨公子在神女崖看云海时遇到刺客突袭,郡主倒是无碍,墨公子手上有刀伤,想必是刺客刀伤淬了剧毒,我来时,墨公子已经昏迷不醒了。” 李春走得太急,脚下被石子绊住,差点摔倒。 此时此刻,他听着护卫的描述,不禁后背冷汗涔涔。脑海中回想起两日前江墨与他的谈话。 * 两日前,李春答应萧时慢镇北王府之后,江墨又悄悄去他的房中找他。 “阁主,我当真要回去吗?吴山路途遥远,您身上负伤,郡主又对您虎视眈眈,我实在不放心。”李春问。 “你不必回去,我让你答应,不过是想遂了娇娇的愿,顺便看看她又想干什么罢了。”江墨回道。 “那宁儿那边……” “我吩咐暗卫盯着,你也不必忧心。待会出发,你先佯装回去,而后折回来,跟在后面,如此,不管途中我和娇娇谁出意外,都有你在。” “是。”李春应道。 * “李神医,时间紧迫,你与我同乘,半个时辰便能赶到神女崖。”护卫说。 李春回过神来,忙应了声好,在护卫的帮助下上了马。 李春虽然在江湖上是大名鼎鼎的神医,活死人肉白骨,医术出神入化,却在武术上一窍不通,包括骑马,他也是不会的。 待护卫上了马,双腿夹紧马肚,骏马瞬间飞驰,他吓得脸都白了。 周边的景色变成一片虚影,极速下的风吹得他不敢睁眼,马背上的颠簸也让他腹中翻江倒海。 待到达神女崖萧时慢停留的队伍中时,李春整个人几乎虚脱,下马后双腿发软,扶着树弯着腰不停呕着肝水。 队伍中的随行医师见状,立马拿了薄荷油过来,擦拭在李春的太阳穴上,待李春漱口饮水后,又拿来鲜姜片给他含着。 坐着歇了片刻,李春才缓过来。 此时,坐在车中对萧时慢的盘问,林嬷嬷还在左右为难:“郡主,虽然老奴随身伺候王爷,但不该听的,老奴皆闭着耳朵不听,实在不知啊。” 听到马车外又乱哄哄的动静,又有人唤李神医,林嬷嬷仿佛等到了救星,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说道: “郡主,李神医来了,老奴去请他过来。”说着,麻溜下了马车。 萧时慢也掀开车窗的挡风帘,正好瞧见林嬷嬷往李春歇息处跑,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李春在众人的搀扶下,跟着林嬷嬷往马车这边过来了。 李春竟真的来了,他不是早就回来北疆城了吗?为何会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对自己阳奉阴违,偷偷跟在车队后面? 但是他又为什么那么做呢?他是自己带回府中的,按理说,整个镇北王府,唯有她与李春关系最为亲密,没有道理欺瞒自己。 除非,他并不是一名纯粹的江湖神医,另有听命之人,而那人要他来北疆城的目的,本就是镇北王府,收她为徒,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在脑海中瞬间消散,萧时慢怎么抓也抓不住。 本以为前世遇到李春,是偶然的奇遇,如今看来,并不简单。 萧时慢放下车帘,移至江墨身侧,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依旧微弱。 她攥紧手心,心中道:这江墨真是命大,明明两次都已经到达绝境,却又重获生机。 “李神医快!”车外传来林嬷嬷的声音。萧时慢忙坐回原来的位置,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此时的反应太过冷静,于是掀开车帘,去迎李神医。 车帘一打开,萧时慢便看见李春苍白如纸的脸,一边伸手去拉李神医,一边皱眉道:“师父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无妨,无妨。”李神医回道。 上了马车后,李春仔仔细细查看了江墨的胸口上的旧伤,以及手上的毒伤,萧时慢则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春,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袖。 冷不丁地,李春突然问萧时慢:“娇娇,我给你的毒药呢?” “在神女崖遇刺时,掉入神女崖了。”萧时慢不假思索回道。 “那就怪了,墨公子中的毒和我给你的毒药一模一样。”李春说。 此话一出,车上的林嬷嬷一脸惊愕地看向萧时慢。萧时慢立马坐直身子,拿出郡主的威仪,也不再唤李春师傅:“李神医意思是我给墨哥哥下了毒?” “郡主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春见萧时慢面露不悦,忙道:“这个毒药,就是中毒的时候比较吓人,伤口发黑,昏迷不醒,七窍流血,但是十二个时辰之后,这毒就自行解了。” “什么?”萧时慢大惊道,难怪江墨中毒之后,症状万般凶险,却一直还吊着一口气。 “不然,我怎么敢拿给郡主呢。”李春笑道,却笑得意味难明:“郡主若是能发现我那毒药能够自解,也算是在药毒道上的更进一步了。” “看来是我没有好好钻研了。”萧时慢道:“若是早日发现你给我那毒药的端倪,墨哥哥中毒之后,也不会那么惊惶失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嬷嬷感受到流动在二人中间的剑拔弩张,忙赔笑道:“虚惊一场。” 见萧时慢与李春都没有接她的话,又拉着李春下马车:“郡主,李神医跟着护卫一路骑快马过来,吃了不少苦头,我先带他下去歇歇。” 萧时慢将头撇向一边,不看他们,当是默许了。 待两人下车后,她才松弛下来,颓丧地靠在软枕上。 李春说的没错,江墨的毒,是她下的。 她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能够杀死江墨,没想到又败了。败在她还是太单纯,太容易轻信别人。 从镇北王府出发来吴山那日早晨,她去找李春要的毒药,便是为的这一天。 她于李春有相救之恩,而李春又是局外人,她向李春要一份毒药,李春根本没理由拿假药骗她,所以,她深信不疑。 而后,她又让小六去给闫灵送信,装信的锦盒底下,是一个暗盒,毒药便藏在暗盒底下。 信中,她要闫灵利用她从商的人脉,找些靠得住的人扮左山匪流寇,等在神女崖,待她与江墨单独出现时,便展开刺杀。 杀手假意刺杀她,实际目的是用淬了毒的刀划伤江墨,让他中毒。 思及此,萧时慢眉头突然皱起。 她让闫灵找人扮作山匪流寇刺杀,特意强调了,江墨武功高强,无须恋战,只令他受伤即可撤退,避免伤亡。 可是,回想当日情形,那些山匪流寇不仅招招致命,而且誓要死战,毫无撤退之意。 而且,下死手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人,而不是江墨。 萧时慢神情复杂的看着江墨,突然迷茫起来。 自重生后,她便以为,自己的敌人唯有江墨一人,如今看来,除了江墨,还有很多很多。 前世她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父亲,便从来没有关注这些风云诡谲,只当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如今她踏入局中,认真审视这一切,才发现身边的人和事都不再是她以往认知里的模样,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兴许,酿成前世悲剧的人,不仅仅江墨一人而已。 接下来,她行事要更加小心了,可是,她还能去相信谁呢? 萧时慢闭眼,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神女崖山高路远,地势险峻又偏僻,本就不宜过多停留,而且又刚发生了刺杀事件,说不准还会有刺客卷土重来。 如今,李春说了江墨的毒十二时辰之后会自行消解,一行人便整装离开了神女崖,只要加快脚程,不出意外的话,日落前便能赶到归云镇。 归云镇之所以称之为归云镇,便是因为每日清晨和黄昏,这小镇上变灰薄雾笼罩,如梦似幻。 当年长公主游历时途径归云镇,被这云雾之境所震撼,于是便在归云镇背靠的吴山上修建了别院,每年都会来此小住。 她故去后,萧阔也将她安葬在吴山。 众人赶到归云镇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暗沉,归云镇上也起了雾,可视距离不过十米,如果此时再上山前往镇北王府的吴山别院,并不安全,于是众人决定在吴山镇歇息一晚,等江墨毒解之后再一同上山。 前两日都是在路上歇息,如今难得有一张软床,萧时慢用了晚饭便睡了。 一夜无事,直到翌日日上三竿,她才醒来。 如她母亲一般,他也十分喜爱吴山的景色。由于这里四面群山环绕,山中溪流多,水源丰沛,倒是形成了一处完完全全不同于北疆其他地方的景色。 没有北方的苍茫凌厉,倒有南方的温柔小意。 萧时慢推开房中的窗,让屋外的阳光与晨风,肆无忌惮地闯入房中,她仰着小脸,尽情感受在归云镇才有的湿润空气。 “郡主,您可是醒了?”屋外传来绿意的呼唤,声音里带着急切。 萧时慢眉头微皱,十分不满这个惬意的清晨被打扰,她冷声问道:“何事?” 未听到萧时慢唤她进来,绿意继续在门口说道:“如今已经巳时,墨公子还未醒,李神医一直喊着要过来叫您,奴婢快拦不住了。” 萧时慢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李春,不过早镇北王府与江墨同住了一晚而已,这上心程度,未免有些过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李春的主子呢! “你进来服侍我梳洗吧。”萧时慢对门外说。 绿意这才端着早就备在门外的热水进来。 梳洗完毕,萧时慢才缓缓出房门,正在楼梯口的李春一眼便瞧见了,快步走过来:“好徒儿,如今十二时辰已过,你那未婚夫婿还昏迷着,你怎么还睡得着?” “我的好师父,有您在,我想睡不着都难。”萧时慢说;“况且,我又不是大夫,睡不着也没用呀。” 李春一时语塞,话还没说出口就咽了下去,手脚来来回回比画了几次,最终一把拉着萧时慢往江墨的房间去。 房中,昨日已经从掌心蔓延至手臂的青黑已经消了下去,手心上重新上了药,裹着新的纱布,却又渗出星星点点的血来,胸口上的伤更甚,纱布被血浸透出一大个圈。 “你看,刚刚我才用药止住血,如今又流出来了。”李春松开萧时慢上前指着江墨的伤口说。“我将他的血验来验去了,根本没毒。” 连大名鼎鼎的神医李春也瞧不出自己做的小动作吗? 萧时慢心中泛起一阵得意:“师父当真瞧不出?” 李春欲言又止,看着房内杵着的绿意和小五,将他俩统统推搡出门,再将房门关上,才问道: “娇娇,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你要问,应该去问,那些刺客做了什么。”顿了顿,萧时慢语气一软,继续说道:“他也是因救我才受的伤,我比谁都希望他好起来。” “是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就应该救他。我已经问过小五了,在王府时,江墨也曾昏迷不醒,血流不止,最后是你救醒了他。” “如果没有王府中那一次,我倒是会相信不是你做的,可这是第二次。还混在我送你的毒药里,那毒药只此一份!”李春的声音带着抑制的怒意。 “是我做的又如何!”萧时慢冷声说道:“江墨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护着他!” 话落,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萧时慢觉得委屈至极,自己处心积虑,不过是想除掉祸根,扭转前世的结局罢了,既然让她重活一次,为什么又不让她成事? 第一次,她想着,堂堂镇北王府,一位寂寂无闻的养子受伤没撑过去,只有她和爹爹不追究,谁敢说声不字? 结果江墨已是官身,与朝堂大计密切相连,在镇北王府中,她动不了他。 好!那便出王府,那便不经她的手,那便一起身涉险境,天灾人祸,怨不得她了吧?偏偏这李春又来横插一脚。 萧时慢看向李春,只见他打开了江墨胸口的纱布,拿出金疮药,又在为他止血。 萧时慢表情微妙起来:“你到底是谁?” 李春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为江墨敷好了药,盖上纱布,才说道:“你我本无师徒缘分,是江墨相求,我才来的北疆城。” 原来,这是他安排的吗? 难怪,自己第一次邀李春上府时,他推脱有急事。到了镇北王府上,却马上改口说其他事可以缓一缓,还要强行收她为徒。 李春出现的这件事跟前世并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说,前世李春也是江墨安排的吗?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干什么?”萧时慢问。 “他想干什么?叫我过来授你一门技艺傍身,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总不能是为了毒死自己吧。”李春道。 为了让我有力自保吗?萧时慢想,却又立马推翻了: “既然是授一门技艺傍身,请一个武林高手过来不是更好?兵刃相向的时候,学医有什么用?” “怎么?你这是嫌江墨功夫不够高?”李春说嘲讽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学了那么多年武艺,学到了什么。若不是他好言相求,又跟我说你是天生学医的料子,我才懒得走这一趟。” “天生学医的料子?这不是天大的误会,我对医毫无兴趣。”萧时慢说。 “这几天我也察觉了,这确实是天大的误会。”李春说。 他又走到江墨的床前,看着他新缠上的纱布再次渗出血,眉头微皱:“可怜的孩子,一片痴心错付了。” 萧时慢手心攥紧,面上却依旧还是镇定自若的模样。 她越来越看不懂江墨了。 前世亦是如此,一心为萧家,一心为他,他也将他当做亲人,直到江墨背叛,直到他朝奄奄一息的自己射出最后一箭,她才幡然醒悟。 如果他早晚都要背叛萧家,要将镇北王府上下置于死地,如今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痴心错付?这样的人何来的痴心?不过演技绝顶而已。 如此一想,萧时慢心中的挣扎又平息了下来。 “江墨这孩子命苦得很,他本可以不留在镇北王府,去逍遥快活地四处游历,却为了你们将自己困在这北疆城,如今,还要死在自己一心守护之人手中,真是可悲。”李春缓缓说道,声音里尽是悲凉。“可笑我堂堂神医,却不知道你所中何毒。” 萧时慢抬眸看着他与江墨,依旧沉默不语。 李春转过头看着她,问道:“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你为何非要置江墨于死地?” 这老头,到了这一刻,还在诈她么?萧时慢嗤笑,没有回答。 “我曾问他,为何要留在北疆城。他说,这里有一个人,将他从炼狱中拉了出来,是他失去双亲后,遇到的第二个家,是他晦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他要留下来守着他的家。那个人,是你吧?” 见萧时慢不回应,李春又继续道: “前几日,我又问他,人家都要置你于死地,你何苦还守着?”李春眼神幽幽落在萧时慢身上,萧时慢不禁又攥紧了手心。 “他说,这条命是你捡回去的,你若要,随时可拿回去。只是现在,还有很多事还没做,还得再等等。” 萧时慢依旧冷着一张脸,指甲嵌入掌心,传来的阵阵疼痛,无不在提醒着她,不能心软。 “你就不好奇,他要做什么事情吗?” 为了这微不足道的好奇,堵上萧家满门的命?这么一对比,也没那么好奇了。 “你若要江墨死,他绝不会活,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别说了!”萧时慢素手紧捏成拳,捶在桌上,桌上的杯盏震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李春却看出萧时慢愠怒之下的动摇,当即噤声不语,转身开门出去,又缓缓将房门合上。 萧时慢盯着合上的房门片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江墨床前。 解开他胸前的纱布,又从袖带中掏出一个瓷瓶,将其中的药水倒入他的伤口处。 李春说的没错,江墨的毒就是她下的,就连李春无法顺利被她支开的情况怎么应对,她都想到了。 因此,在李春的毒药里,她还加了上回她调制出来,还没有用完的毒药,双管齐下,江墨这条命上交阎王爷,是板上钉钉的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的毒,连她的师父,神医李春也束手无策。 可惜,临到头来,她打算给江墨一个机会,给他一个解释辩白的机会。 她也想看看,是不是如李春说的那样,江墨的命,只要她要,随时可以拿走。 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黑暗 不一会,躺在床上的江墨便缓缓睁开眼睛。 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萧时慢,他的心中又惊又喜。惊是不敢相信萧时慢会守着他醒来,喜是萧时慢在守着他醒来。 他感觉身上虚软无力,却还是强撑着要起来,因为他还想离萧时慢再近一些。 “娇娇……”他张口唤她,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 而萧时慢这边见他起身,却在他张口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刚刚张开的口中扔进一颗药丸。 江墨感受到萧时慢投入口中的药丸,愣了一瞬,药丸的苦涩在口腔中迅速散开,他连忙囫囵往下咽。 “就这么吞了,你就不怕我喂的是毒药?” “你喂的,什么药我都吃。再说了,你若想喂我毒药,也不会在这里等我醒来,”江墨说道。 说完,他眉头皱了皱,又用力咽了几下,那颗小小的药丸竟然卡在喉咙上了,他丧着脸说道:“娇娇,要喝水……” 萧时慢斜了他一眼,极不情愿伺候他。又想,人都已经救了,好人做到底,再喂他一口水也无妨。 于是,萧时慢起身倒了一杯水,送到江墨跟前。 江墨右手撑着自己的身子半躺在床上,他尝试抬左手去接水杯,却牵动到胸口的伤,明显的疼痛感传来,也并非不能忍受,他却将手放下,可怜巴巴地望着萧时慢: “娇娇,手痛,你喂我……” 萧时慢柳眉一横,起身直接将水杯放回桌子上:“爱喝不喝!” 江墨一急,忙哑着嗓子拦道:“我喝,我自己喝。” 萧时慢回眸看着他,昏迷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嘴唇干得起皮,又因一直血流不止,面色也苍白憔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全然没了之前意气风发的神气。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能做到这一切,也是因为他对她义无反顾地爱护。 萧时慢不禁心软,再次将水杯送到他的嘴边。 江墨诧异地抬头看萧时慢,她依旧气鼓鼓的,脸扭向一边没有看他。 江墨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清亮的水,晃起一圈圈涟漪。 他的娇娇,一如既往的嘴硬心软。 江墨嘴巴凑上水杯的边缘,咬着杯沿将水杯倾斜着往下压了压。 萧时慢感觉到手中杯盏传来的压力,转头看了一眼,主动将水杯往他嘴巴倾斜了些后,又将脸转向一边。 待江墨喝完水,萧时慢起身将空水杯放回桌上。 “娇娇,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江墨问。 “你不是不怕吗?”萧时慢回。 “不怕,但好奇。” 听他这么说,萧时慢陡然生出捉弄的想法,转身走回他的床前,说道:“要命的毒药,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若不好好回答,就等着暴毙而亡吧!” 江墨哭笑不得:“你不喂我毒,我也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时慢不再看他,而是认真思考起来她要问他的问题。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他为什么背叛镇北王府,比如,他为什么要叛投北辰,比如,他为什么非要杀她不可。 可是这些事情,今世的江墨都没有做过,无从问起。 她在左思右想,最终张口问道:“你恨我吗?” 闻言,江墨眼中有一丝神伤稍纵即逝。 他怎么会恨她呢?如果他恨她,前世也不会因为巨大的遗憾郁郁而终,也不会因为强烈的执念重活一世。 见江墨没有回答,萧时慢摇了摇头,在心底否决了刚刚那一问,这么问,她仿佛一个被情郎抛弃后恶意报复的失意女子,实在不妥。 故而又道:“算了,你现在到底在谋划什么事情?” 李春说他不肯离开北疆城,是还有事情没做完。那么他到底在谋划什么事,这总该是能问的吧。 萧时慢直直看进江墨的眼睛里,捕捉他眼中的每一丝波动,以判断他是不是在撒谎。 却不承想,他的眼神越来越深情而热烈。 “娇娇,我从未恨你。”江墨说。 萧时慢仿佛被烫到一般,忙移开眼,不再与他对视。 “至于我在谋划何事,你先扶我起来,我慢慢说给你听,可好?”江墨说。撑着身子的右手艰难地挪动一下,一直撑着,确实有些麻了。 萧时慢闻言,俯下身,细白的手指抓住他的右手胳膊,将他扶起。 手指的温度透过中衣传来,江墨心中一阵悸动。她是练过武功的,又没有好好练,手指依旧白嫩纤细,却又不像别的那些大家闺秀那般软若无骨,自有一股力量在里面。 他很喜欢,实际上,她的一切,他都很喜欢。 萧时慢见江墨后背悬空,又俯身越过他,去拿放在床内侧的引枕。 垂在她身后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至手臂,最后落在江墨的胸前,一下一下地摩挲,透过薄薄的中衣,江墨只感觉胸前酥酥麻麻的,很想用手挠一挠,又因萧时慢离他太近,而不敢动弹,只能深深忍着。 萧时慢将引枕放置江墨的身后,又坐回之前的位置,眼神依旧直直看进江墨的眼中。她缓缓道: “现在你可以说了。” 江墨轻叹一声,说:“我要守着镇北王府,护王府中的每一个人周全。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件事。” 萧时慢却觉得十分讽刺,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他,这个时候的江墨确实除了守护萧家,什么恶事也没有做。 而她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三年后江墨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样。 “包括你把李春安排在我身边?” “你都知道了?”江墨笑了笑,说道:“也没打算隐瞒你的,我本来想述职回来,便告诉你的,一直没机会。” 既然如此,为什么前世对这件事只字未提?萧时慢心想。 江墨见萧时慢出神,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把我从山里背回来的事情?” 自然是记得的,萧时慢却不想让他知道,于是说:“不记得了。” “我一直记得。”江墨说。 * 那一年,是江墨来到镇北王府的第三年,他九岁,萧时慢八岁。 有一日下学后,一同在府学上读书的一个小孩,拦住下学会王府的江墨,他说:“江墨,娇娇让我告诉你,她先去后山了,等你一起捡栗子。” 萧时慢本就爱吃烤栗子,每年到栗子成熟的时候,都会带着他以及小五、小六一同去后山,捡满满三箩筐回来。 他出了学堂,一贯在门外等着他下学的小五也不在。他想,应当是跟着萧时慢先去后山了。江墨更不疑有他,径自往后山去。 到了后山那片栗子林入口,却不见萧时慢与小五小六他们的身影。江墨迟疑了片刻,心想莫非又是府学里那群纨绔子的恶作剧? 他转身正欲回去,又听到栗子林里隐约传来孩童打闹的声音。 “娇娇。”他朝林子里唤道,却听不到回应,反而打闹声又远了些。 江墨想,难道娇娇先进去了吗? 栗子林虽然是在王府的后山,距离镇北王府却还是有一段距离,山路又崎岖,她若有什么意外怎么办? 这么一想,江墨不再犹豫,往栗子林深处走去。 走了许久,却没有看到萧时慢的身影,天色越来越暗,天黑了,栗子林中会不会有野兽出没,都是未知数。江墨心中一急,一边四处张望,脚下的步子也走得更快了。 突然,脚下一落空,江墨掉入一个陷阱中。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脚扭伤了,瞬间肿起一个大包,碰一下都疼得要命。 他眼中盈起泪水,却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担心萧时慢。 他不记得这栗子林里什么时候挖有陷阱的,萧时慢向来粗心,万一她也落入陷阱了怎么办。 此时,头顶上传来笑声,江墨抬头看去,是府学里向来喜欢同他作对的几个孩子。 “哈哈哈,你不是神气得很吗?现在怎么像一条没用的狗。”其中一个小孩说。 “你眼睛瞪什么?再瞪给你挖出来!”另一个小孩又说道。 “你不是功夫厉害得很吗?上来打我呀!” “哈哈哈……” 一顿嘲讽过后,那群孩子又往他身上扔了许多泥块,江墨动弹不得,每一个都结结实实的落在他身上,又觉得不解气一般,他们又捡了许多带刺的板栗球,一袋又一袋倒进坑里。 “快走了,再不回去,天要黑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群小孩便丢下陷阱里的他,全部都回家去了。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眼睛看不见了,耳朵的听觉越发地敏锐。 山林中似乎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野兽嚎叫的声音,又或是近在咫尺的地上,传来窸窸窣窣动物爬行的声音。 他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黑暗。 铺天盖地的黑暗,总会让他想起家中满门被灭的夜晚。 父母将他藏在地下漆黑的密室里,任头顶上惨叫声连连,任透过楼板滴下来的血流在他的身上,他都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如母亲嘱咐的那般,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似乎耳边真的响起了那些喊杀声和惨叫声,江墨害怕极了,一声尖叫马上要破口而出,他条件反射般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只剩下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不顾地上全是带刺的板栗球,瑟缩着小小的身体便躺下去,极力将自己藏起来。 墨哥哥,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模模糊糊地呼唤:“江墨,江墨。” 江墨抬起沉重的头颅,费力地睁眼向上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一个灯笼,站在陷阱边缘。 是娇娇啊。她永远像一道光一样,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瞬间松懈下来。 江墨扬起嘴角,回应道:“我在这。”他用尽力气抬高音量,出口的声音却几乎微不可闻。 萧时慢听到江墨虚弱的回应,忙放下灯笼,将别在腰间的绳子取下,一头绑在旁边的栗子树上,一头放进陷阱中,顺着绳子往下滑。 萧时慢脚刚一落地,就感受到这坑底全是带刺的板栗球,愤愤骂道:“那群狗东西,也太缺德了!” 又将脚上的力道放轻,缓缓走到江墨身边。 江墨又蜷缩回那个让他安全的姿势,这一次,任萧时慢怎么唤他、推他,他都没有回应。 萧时慢一急,用力将缩成一团躺在地上的江墨拉起,江墨却像没有骨头一般,顺着她拉他的力道,软软歪进她的怀里。 此刻,萧时慢的手指触碰到江墨的皮肤,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惊人。 是高烧晕厥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萧时慢的心紧张得咚咚直跳。她常去营帐中找父亲,见过受伤的士兵,也见过医师救死扶伤,深知高烧一直不退,后果会有多严重。 轻则痴傻,重则丧命。 此时,她十分后悔独自一人前来接江墨,如果她带了小五小六,又或者她告诉了父亲…… 此时想这些都是无用的,她已经一个人独自来了这里,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江墨退烧醒过来。 她一下一下地深呼吸,大脑飞速运转。 她抱着江墨,手脚并用地将旁边散落的板栗球扫到另一边,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才把江墨缓缓放倒在地上,解开他的衣服,让他的身体散热,又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其他伤口。 所幸,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只是脚踝错位而已,她在父亲的营帐见过医师治疗骨折的伤兵,那正骨的手法她还记得。 安置好江墨,萧时慢又顺着绳子,爬上陷阱,提着灯笼,盯着漆黑一片的栗子林。 这片栗子林,她熟悉得很,这附近虽然没有水源,不能给江墨冷敷降温,却长得有车前草。 但是如此深夜,她还是头一回进这林子,隐约又听见深处有野兽的声音传来,拿着灯笼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她回头看了一眼陷阱底下晕厥的江墨,定了定心神,一跺脚,一咬牙,还是往山林深处去了。 不过须臾,萧时慢手里便拿着一把车前草回来了。她撕下衣摆,将草药包裹着用石头捣碎后,顺着绳子滑入陷阱中。 她摘了许许多多车前草,捣碎后若将汁液尽数挤出,也有一小碗之多。 她扶起江墨,跪坐在他的身后,让他的头躺在自己的膝盖上后,一只手打开江墨的嘴,另一只手将布包里的药汁一点点挤进江墨口中。 许是感受到药汁流入口中,江墨此时也缓缓睁开眼,正仔细给他喂药的萧时慢见他睁眼,喜不自胜道:“墨哥哥,你醒了!别怕,这是车前草,能退烧的。” 江墨又心安地将眼皮搭下,不过这回他没有晕过去,只是他浑身无力,抬眼皮都费劲至极,闭着眼反而舒服些。 药汁一点一点地流入口中,江墨一点一点地往下咽,知道布包中再也挤不出一滴汁水。 萧时慢又将里面的药渣全部倒出,用潮湿的布为江墨擦拭脸颊和脖子。 “墨哥哥,这林子里没有水源,只能将就着用湿了药汁的布给你降温了,味道不太好闻,你忍忍,擦一擦好得快些。” 江墨无力说话,却在心里想着,最恶心的死人堆都待过了又怎么会嫌弃这一点点草药味道。 萧时慢一边擦拭,一边和江墨说着话,她说:“墨哥哥,你不要再睡了哦,一会好些了我带你爬上去。” 接着又说她小时候的趣事,说她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玩的游戏,还有她去看过的有意思的风景。 江墨静静地听,默默记下他的喜好,遇到十分好奇的事情,他也会追问一句。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江墨的烧也奇迹般地退了下来。 “墨哥哥,退烧了,没事了!”萧时慢小手搭在江墨的额上,又探去他的颈上,确认不再是灼人的温度后,欣喜道。 江墨此时也觉得身上不似之前那般沉重,已经有力气支撑着自己独自坐起,陷阱顶上的灯笼投下微弱的光,却足以让他清晰地看见萧时慢浑身的狼狈,不禁鼻头一酸:“娇娇,谢谢你。” “墨哥哥,你客气什么?你是我的哥哥。”萧时慢说道,语气里难掩自豪,不仅因为她治好了江墨,更因为江墨是她的哥哥。“我上去找木条,将你的脚踝绑起来,你等我。” 还未等江墨回话,她就已经顺着绳子爬上去,一溜烟不见了。 江墨看着陷阱边缘灯笼的微光逐渐消失,又低下头,伸手去摸扭伤的脚踝,依旧鼓出一个大包,轻轻一碰,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真的能绑起来吗?江墨忧心忡忡地抬头,等着萧时慢的再次出现。 “墨哥哥。”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时慢在陷阱边缘喊他:“我现在将木条掷下来,你别怕。” “嗯。”江墨应道,身子尽量往陷阱边上靠了靠。 不一会,萧时慢小猴子似的爬了下来,这回,她是提着灯笼下来的,她将刚刚扔下的木条捡起,跪坐在江墨脚边,又将身上的裙摆撕下许多。 如今把灯笼拿下来了,萧时慢才清晰地看到江墨脚踝上的伤,她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又怕江墨见她如此反而心生恐惧,于是换上笑脸道:“墨哥哥,这伤没什么,我在父亲营帐见医师伯伯们治过,还学了呢。” 江墨:…… “放心吧,墨哥哥。”这话说出来,不知是在安慰江墨,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萧时慢一边说,一边心无旁骛地查看江墨的扭伤,在心中判断一会下手的准确位置。 “墨哥哥,你看,有萤火虫飞过去了。”萧时慢抬头看着天上说道。 江墨茫然地顺着她的目光去找,却只见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正想说没有的时候,一个温暖又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的脸颊上。 没错,是萧时慢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江墨下意识抬手,捂在萧时慢亲过的地方,脑中一阵嗡鸣,好像成千上万束璀璨夺目的烟火在脑海里同时绽放,而他的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纹丝不动。 “墨哥哥?墨哥哥?”萧时慢伸手在江墨的眼前挥了挥。 江墨神志回笼,只觉得脸颊与耳朵都在发烫,慌乱回应道:“娇娇,我在的。” “我还以为你又要疼晕过去了。”萧时慢浑然没发觉他的异样,指了指他的脚道:“脚已经好了。” 江墨此时才注意到,他的脚上已经绑上了木条,伸手去摸了摸,似乎也没有方才那么痛了。她的撕下的裙摆绑在他的脚踝上,层层叠叠,他觉得还有些好看。 “现在绑好了,一会我拉你上去,才不会二次受伤。”萧时慢说着,便动手将绳子绑在江墨身上。绑好后自己先麻溜地爬上去了。 她将绑在栗子树上的绳子解开,绑了一块石头,往栗子树上抛去,绳子便稳稳当当搭在一根碗口粗的枝干上。 萧时慢满意地将绳子牵下来,背在肩上,朝身后的陷阱里喊道:“墨哥哥,你准备好了吗?我开始拉了。” “我准备好了。”江墨回应。 听到回答,萧时慢哼哧哼哧开始发力,有了栗子树的枝干支撑,将江墨拉出来,虽然有些费力,却不是做不到。 待江墨出了陷阱,萧时慢也已经筋疲力尽,与江墨靠在栗子树下休息片刻后。 仅仅片刻,栗子林深处野兽的嚎叫声却越来越近,吓得萧时慢赶紧背起江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没走多久,便看见山脚下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往山上来,一声接一声地唤着郡主,随着风在山间此起彼伏。 是萧阔带着人来寻他们了。 “墨哥哥,是爹爹来寻我们了!”萧时慢喜极而泣,轻轻将江墨放下,改用肩膀搀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站着。 “我们有救了!”江墨看着底下一点点涌上来的火把光芒,脏兮兮的小脸上也漾出笑容。 “爹爹,我们在这里!” “王爷,我们在这里!” 两人同时大声地朝山下喊道,一声接着一声。 没过多久,萧阔便带着护卫们出现在他们面前,身后还跟着那几个将江墨骗到栗子林中的小孩。 萧阔身上还穿着官服,官服上、头发上,都沾着枯叶和苍耳,看着很是狼狈。 在萧阔眼中,眼前的两个人却更狼狈,又脏又破,到口的训话一句也骂不出来。 他上前拥住两个孩子。 萧时慢哇地一声便大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墨静静地,只把湿润的眼角悄悄往萧阔的官服上擦。 一切依旧在掌握之中 “你…… “你自小便对医道无师自通,一看便会,这样让人艳羡的天赋,你却从未发觉,所以我……” “别说了!”萧时慢打断道。 那些回忆太好,再看两人如今这处境,她只觉得十分讽刺。 往事涌上心头,让萧时慢心中憋闷至极。 她走到一侧窗边,疏落的晨光透过窗纸,落在她的身上,本就清尘脱俗的样貌,更添一份恍若谪仙的不真实感,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天而去。 萧时慢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风迎面灌进来,驱散心中的憋闷,她才觉得舒服些。 片刻后,她转身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旁的事你别再提,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便是。”萧时慢说。 “嗯。”江墨应道,目光淡淡,却一直在她身上。 “李春在江湖上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神医,许多人想见他一面都难,你却说安排就安排,你到底是什么人?”萧时慢问。 “你还记得是在哪里遇到我的吗?”江墨反问。 前世,萧时慢五岁那年同父亲一起去京都参见皇帝舅舅,在回北疆城途中,经过徽州府,这里素有鱼米之乡之美誉,是萧时慢在北疆城极少见到的江南水乡景色。 于是她央着父亲带她在徽州玩一玩,父亲本不愿,却架不住她撒娇,便说要带她去看流云渡,看看真正的世外桃源。 流云渡,四方环水,水上种满了荷花,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地方。萧时慢十分新奇,这景色往日她可是只在话本子里见过。 那天正好渡口没有船家,两人只能雇了一叶小舟,自己撑船,萧时慢摘许多荷花、荷叶,还有一些刚刚长好的莲蓬,摇摇晃晃地往流云渡去。 谁知,靠了岸,下了船,流云渡上的风便让两人眉头紧锁。 风里有血腥味,还有腐臭味,令人作呕,着实与这美景甚是不匹配。 两人再往前走,来到一座山庄前,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全是尸首,看尸首的腐蚀程度,这里三日前,发生过一场灭门惨案。 萧阔忙招来暗卫,守着萧时慢在门口,自己进去看看。萧时慢当时仅五岁,看到这场面,她也感到十分恐惧,却鬼使神差拒绝了父亲的安排,非要跟着一起去看个究竟。 也正因为这一次不知所以的执着,她在死人堆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江墨,并且带回了北疆城。 当时江墨穿着粗布麻衣,小脸脏兮兮的,萧时慢只当他是那座气派山庄里的奴仆之子。如今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你是那山庄主人之子?”萧时慢问。 “嗯。”江墨缓缓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山庄,是曾经闻名江湖的天下山庄。” 当时年纪太小,字还未认全,大门上的牌匾也被劈下,更何况,相比那牌匾,遍地尸首更让人震惊,她未曾去留意那是一个什么庄子。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山庄被血洗,但还有许多游历在外的弟子幸免于难,但他们不知晓我获救来啦北疆城,过了许久,才找到我。” “那你找到你的仇家了吗?”从不知江墨的身世尽是如此,萧时慢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 “找到了。”并且被他杀了,血债血偿。江墨的眼眸暗了暗,后面半句没有说出口。 他的娇娇,不应该涉足这些血腥的纷争,略一思索,他挑了一个好消息说道:“天下山庄也重回江湖,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流云渡。” 萧时慢摇头,儿时的记忆根深蒂固,她再也不想去流云渡了。 况且,还是和江墨一起。 调整思绪,萧时慢正色道:“这些我爹爹可知道?又与你留在镇北王府有何相干?” 江墨轻笑:“娇娇,你总是小瞧你爹爹,他可是镇北王啊。” “王爷养我多年,悉心栽培,怎么可能什么底细都不查?若不是有他相助,天下山庄的幸存弟子要想找到我,恐怕还要花上三五年时间。” 萧时慢被江墨说得心中有些窘,佯装生气道:“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谁让你说旁的了?” 她的爹爹是威震四方的镇北王,她会不知道?她从未小瞧过爹爹,爹爹放在她身边的人,必然是身份底细最干净、最安全的。 所以,前世她便默认了父亲对江墨知根知底,从未怀疑过他,直到江墨背叛。 那时,她还在想,父亲纵然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凡人,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而这一点疏漏,便断送了整个萧家。 她重活一世,便是来为父亲查缺补漏的。 但不知是什么缘故,事态的发展,似乎在一点点偏离前世的轨道。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自己配出来的毒,就连李春这种级别的神医都束手无策,大不了给江墨下一个慢性毒,定时给他解药,一切依旧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你会背叛萧家吗?” “不会。” “如果我要你这条命,你给吗?” “给。” “那你把这颗毒药吃了。吃了我才信你。”萧时慢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小药丸,送到江墨跟前。 江墨咂舌:“我不是才吃一颗毒药?” “刚刚喂你吃的不是毒药,不过是让你浑身无力的药罢了。现在这颗才是毒药。如果你当真对萧家无二心,每月我都会给你一颗解药,不然,你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也别想着李春那老头能救你,这一次,他便没辙,如不是我心软,你死定了。” 说罢,萧时慢便推门出去了,既然决定了给江墨一个机会,那么如今更重要的事情便是填饱肚子。 一早起来便为江墨的事情伤脑筋,现在她真的好饿。 在门外不远处,绿意、李春和小五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见萧时慢出来,三人都迎上去。 “郡主,早点我已经安排店小二备好了。”绿意说道。 “走吧,折腾一早上,我快饿死了。”萧时慢一边走一边招呼绿意。 “诶?你什么时候去让店小二准备早点的?怎么不叫我一起?我们家公子也还什么都没吃呢?”小五看着绿意,目瞪口呆道。这丫头分明一直和他在这等着,什么时候去做这些事情的?莫不是有分身术不成? 绿意哼一声,跟在萧时慢身后下楼去了,没有理他。 小五还想再喊,被李春拦住了:“行了行了,别贫了,现在快去叫店小二准备些肉糜粥端上来,不然你家公子没有中毒死也要被饿死。” “公子醒了?李神医你怎么知道?”小五问。 “公子不醒郡主能在里面待这么久?”李春狠狠敲了敲小五的头。“快去准备吃食,快去快去快去。” 将小五催促走后,李春进了江墨的卧房。 见李春进来,江墨忙唤他过去,伸出手腕给他号脉:“李神医,你看看我这回所中何毒?” 李春一脸震惊:“又下毒了?” 一边说,一边快步上前号脉,又翻开江墨的眼皮,让他伸出舌头,细细检查后才道:“阁主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常见的落月丹,不会要命,但是一个月后还未服解药,会很痛。” 江墨轻笑:“原来如此。” 他就说,她的娇娇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毒药,海狮和前世一样,尽是些捉弄人的玩意。 “解药也好配,等会儿用过早点,我就给阁主解毒。”李春说。 “不用,留着吧。”这是他的娇娇的约定,他要等娇娇亲自给他解药。“对了,娇娇说此前我身上的毒,你也无解?” “哪能?我哄她的罢了。这丫头我算看清楚了,嘴硬心软,我要是给你解了,指不定哪次出其不意又把你毒倒了,太危险!”想到萧时慢,李春摇头:“还不如我示弱,让她觉得一切尽在她掌握中,你俩也能把误会说开。” 江墨听李春这么说,脸色一拉,不乐意了:“下次不准你如此戏弄她。” 李春抬手指着自己:“我?我这不是为了你俩?到头来我还里外不是人。”真是岂有此理。 “你好好教授她医术便是,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江墨宠溺道。 李春察言观色:“你俩说开了?和好了?” “是,也不是,这样也挺好的。”江墨改变主意了,与其将萧时慢完完全全保护起来,让她在可控的范围内历练一番,更好。 万一如前世那般,他不能及时赶去保护她,她也有能力自救,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行,阁主说什么,我做什么便是,郡主确实心思奇巧,之前让你血流不止的,是活血化瘀的药,根本不是毒,只是里面加上罕见的火灵芝,药性猛了些,才能让人血流不止。” 李春越想越满意:“这丫头天赋异禀,人美心善,阁主给我挑的这个徒弟,我十分满意。” 江墨又不乐意了,眼刀子狠狠朝李春甩过去。 若不是萧时慢给他下的软骨散药性未退,招呼李春的,可不是眼刀子这么简单。 * 在客栈大堂内,正在用悠闲用早点的萧时慢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一切尽在掌握中江墨: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第十五章 长公主请放心 …… 这一路上耽搁了许多天,明日便是清明,众人用过午饭后,便启程前往吴山别院。 一连几日都是晴天,没想到第二日就下雨了。 萧时慢粉黛未施,穿着林嬷嬷备的青色素衣,乌发松散地盘着,只别着一支白玉簪,粉黛未施,明艳姿容却不减半分,更多了一份纤尘不染的纯净清澈。 江墨伤势未愈,林嬷嬷和李春都让他在别院中休息,不用去长公主墓祭祀。 “你有伤在身,有这部分诚心便行,长公主会理解的。”林嬷嬷说。 江墨却不愿:“祭拜岳母大人,义不容辞,何况这点小伤。” 一旁的萧时慢听到“岳母大人”四字,拳头紧了又紧,忍住想骂他厚颜无耻的冲动,对准备去给江墨准备辇车的林嬷嬷道:“祭祀重在心诚,辇车岂不是坏了墨哥哥一腔赤忱?一同步行吧。” 长公主墓建在吴山之中,出了吴山别院,还要往山中步行半个时辰。萧时慢一行人皆着素衣,撑着纸伞,在守陵人的指引下,缓缓行在湿漉漉的山道上。 山路难行,又下雨,李春、小五跟着江墨走在后面,与前方一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宁儿那边如何了?”江墨问李春道。 “回阁主,据暗卫传来的消息,确实一直有人以为宁公子治病为由,传信至柳七娘府外的宅院,不过信件都被我们的人截下了。”李春回。 “送信的人都是什么来路?”江墨问。 “都是普通百姓,之前柳七娘为了宁儿的病,重金寻医,知道的百姓不少,都想着法推荐医师呢。” 这柳七娘胆子够大,在萧远眼皮底下也敢有这大动作。 江墨嗤笑,吩咐李春道:“继续让暗卫盯紧了,那些已经送进来的信件一一细查。” “是。”李春回道。 “小五,你那边呢?”江墨转向问小五道。 “爷,邙山那边一切如常。”小五回道。 邙山是北疆城最大的矿山,镇北军一应枪械补给,都源自邙山,是镇北军的命脉所在。 “一切如常?”可真沉得住气。他倒要看看,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继续盯着,关于邙山,事无巨细,一应上报给我。” “是”小五回道。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 小五百无聊赖,放慢脚步,与李春并排走着,附在他耳侧轻声问道:“李神医,你有没有那种,可以让人变得肤白貌美的药啊?” 李春神情一瞬微妙起来,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小五,五尺男儿,体格强健,虽皮肤黑了些,却五官端正,硬朗英气,也算得是女子们喜欢的类型。 “此类药物多女子求之,你要来做甚?”李春问。 “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倒是有……”李春话语一顿,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本走在前面的江墨也不着痕迹慢下步子,等着李春的后话。 “不过你得告诉我做什么用,送心上人?” “没有没有,我自己用。”小五被说中心事,面上一热,忙摆手否认。 “自己用?你可是有龙阳之好?”李春早已看出小五的窘迫,却依旧调笑他。 “绝对没有!”小五否认的声音大了些,惊起林间飞鸟,扑棱棱从林中飞起。 走在前面的众人均回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小五身上。 小五更窘了,束手束脚地缩进江墨的身影里,低着头。 “马上就要到长公主陵墓,休要喧哗,扰了长公主清净。”林嬷嬷在前面冷声道。 一路上无言,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林中是不是传出的鸟鸣。 到了长公主陵墓,行了祭祀礼后,其他人退至一旁,只留了萧时慢和江墨在陵墓前。 “母亲,娇娇带墨哥哥来看你了,此行回去,我们便要成婚了。”萧时慢跪于蒲团之上,陵墓内檀烟缭绕,火光晃动,萧时慢忆起母亲在世时的种种,眼眶不禁一热,泪便涌了上来。 她的母亲是大梁长公主,是大梁最尊贵也最聪慧的女子,与父亲相识于战乱之时,乱世结束后,便嫁给了父亲,远离京都来到北疆城。 生她时难产,差点便去了,后来虽保住了一条命,身子却一日比一日差,出一趟府门便气喘吁吁,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京都。 母亲虽然身子弱,却爱极了她。在世时,每日都会亲自为她梳发,一声一声叫她娇娇。 她常从府学偷跑出来,扑进母亲的怀里,母亲也不恼,搂着她说:“娇娇不喜欢不学也罢,女子过分聪慧,未尝是件好事。母亲只愿你一生平安顺遂,欢喜无忧。” 前世她的确过得欢喜无忧,但在危机降临萧家时,她束手无策,还需要他人庇护,落入敌人手中,也只能任人宰割。 今生今世,她再也不要那样了,她要扭转前世的结局,她要和父亲一起撑起萧家。 “母亲,娇娇好想你。”萧时慢声音哽咽。“愿母亲庇佑娇娇。”让萧家不再经历前世苦楚。 话落,萧时慢俯首深深叩拜。 一旁的江墨,心中本没有多少情绪,此时也为萧时慢的悲伤而悲伤。 * 长公主生前因身体缘故,甚少出院门,江墨与长公主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感情算不得亲厚,他之所以悲伤,是想起了长公主去世时,她的哭诉。 那几日,萧时慢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任谁劝也没用,后来直接昏死了过去。 她醒来之后,江墨去见她,她抱着江墨便哭:“墨哥哥,我没有娘亲了,我再也没有娘亲了……” 江墨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拍着她后背安慰道:“娇娇不要哭,给你看这个。” 萧时慢从江墨怀里起来,擦了擦朦胧的泪眼,看着江墨:“墨哥哥,什么东西?” 江墨圣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递给萧时慢:“你闻。” 萧时慢拿到鼻尖闻了闻,惊喜道:“这是母亲做的月芷香!” 江墨点点头,指了指香囊上面的刺绣:“你再看。” “这是母亲绣的玉兔折桂。”萧时慢一点一点的抚摸着上面的刺绣纹路,问江墨道:“墨哥哥,这个你在哪里得的?” “是长公主给我的,她让我收着,适时的时候交给你,长公主说,这个香囊陪在娇娇的身边,就像她陪在娇娇的身边,娇娇要带着她的那一份,欢欢喜喜地活下去。”江墨说道。 起初,他不明白长公主为何说这些奇怪的话。如今,他才反应过来,长公主所说的适时,是什么时候。 也明白了,为什么长公主会选他来哄劝萧时慢,若换了萧阔抑或其他人来,恐怕还未开口,她就将人赶走了。 长公主早就看出萧时慢对江墨的不同:她偏爱他。 一颗硕大的泪珠从萧时慢漂亮的大眼睛里滑落:“墨哥哥,我明白母亲的意思了。我会好好听母亲的话。” “那我去拿吃食给你,你先吃一下。” “嗯。” * 思绪回笼,江墨跟着萧时慢深深叩拜。 “长公主,你放心,今生即便我死,也会护娇娇周全,不会再让她受一丝伤害。” 话落,又俯下身叩拜。 萧时慢听到江墨说什么以死相护,不禁蹙眉,转头望向江墨,冷声道:“我不需要你以死护我,你的命你自己留着。若你敢背叛萧家,我再去取。” 两人在里面又待了一会,才缓步出来,此时绵绵春雨已经停了,日头当空,湿漉漉的山路渐干,倒没有来时那么难走,山中春意正浓,鸟语花香,别有一番踏青的意趣。 萧时慢却无心美景,眉头皱着,思绪沉沉。 前世,清明过后,父亲军中有难处,朝廷的军费不够,便想动用府中的钱财。自她的母亲过世后,王府中馈皆是柳七娘在掌管,萧阔去向柳七娘调用银钱时,柳七娘却说: “网页,府中没有现钱,都投到田庄铺子中了。此时若是变卖田庄铺子,快也要半月才拿得到现钱。” 由于府里拿不出银钱,镇北军中轰动了一段时间。 当时父亲忙极了,几乎不回府中,偶尔回来一次,也是神色疲惫,她问父亲在忙什么,父亲总是拍拍她说无事,还没什么能难倒父亲的。 于是,她也就没当回事,仍旧走街串巷,斗鸡走狗,吃喝玩乐。 时间不多了,她要赶快回去,看看府中的银钱到底是都投到田庄铺子里了,还是被柳七娘挪作他用。 一直跟在萧时慢身后的江墨也一脸愁容,他在愁着,怎么劝说娇娇不在吴山别院逗留,早日回镇北王府。 让李春给他下毒么?对外便说他住在吴山别院水土不服,不可多留。 又或者,假传一封急信,便说宁儿病情恶化,到时娇娇定不会袖手旁观。 …… 正想着,耳边传来萧时慢说话的声音。 “林嬷嬷,待会回去了,你安排一下,明日我们启程回王府。”萧时慢吩咐身旁的林嬷嬷道。 “如今吴山别院风光正好,王爷也说不用着急回去,机会难得,郡主与墨公子不多玩几日?”林嬷嬷询问道。 “不了。”萧时慢淡淡道。 闻言,江墨面上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与娇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回程时间都想一块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脑男主又在自我攻略了,下一章有撩撩的互动哦~ 不折不扣的骗子 刚回来吴山别院中,一…… 刚回来吴山别院中,一直在别院中负责洒扫的奴仆急急忙忙迎上来。扑通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郡主恕罪!郡主赎罪!” 林嬷嬷曾经是长公主身边的人,长公主在世时便帮着料理吴山别院的事务,后来即便长公主去世了,长公主生前喜欢用的人都没改变。 如今见吴山别院的奴仆这般慌张,她恐惊扰了萧时慢,忙上前问:“发生了何事?” “请郡主恕罪,今日巳时,雨势过大,郡主卧房漏了雨,被褥全湿了。” 巳时众人皆在长公主墓祭拜,出来时已是骤雨初霁,倒不知期间还下过大雨。 “被褥湿了更换便是,我不会因此等小事责怪于你,不必如此慌张。”萧时慢笑着说道。 昨夜就寝用的是她自镇北王府带来的锦被,虽然她睡惯了自己的锦被,别院里留着备用的锦被也是上乘的料子,她也并非不能接受。 “别院中,已经没有能用的锦被了。”那奴仆颤着声音道,话落又连磕了几个头。 “怎么回事?王府每年都会拨大笔银子到吴山别院作修缮添新之用,怎么会连一床锦被都没有?”林嬷嬷沉声问道。 “王府已经有两年没有给吴山别院拨银子了,每回去问,柳二夫人都说没钱,打发个几十两,让我们省着花。”奴仆说道。 萧时慢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柳七娘,到底背着爹爹做了多少对不起萧家的事。 “如今别院中的仆从已经缩减至之前的一半,今年实在没钱修缮,想着一年不修不打紧,不承想这就撞上漏雨了。”奴仆说道。 “无妨,一会我叫绿意拿些银钱给你,先去镇上买一床新的用着。”萧时慢上前扶起那奴仆,柔声道。 那奴仆顺着萧时慢地搀扶起身,为难道:“以往的锦被布料,都是从北疆城置办的,归云镇偏远,布庄上最好的布料便是细布,还不如别院中现有的细布被褥呢。” “那便换上别院里的细布吧,这不用你们的错,我也没娇贵到细布都睡不了。”萧时慢说道:“至于王府该拨给别院的银钱,我回去了自会处理的。” 萧时慢环视了别院中一圈,说来,这吴山别院并不算大,不过一座二进院加一个后花园,这里的奴仆也算得上尽心,即便这两年来经费紧缺,面上也看不出任何不妥。 今年若不是遇上漏雨之事,只怕也不会晓得柳七娘竟然短缺了吴山别院的开支。 萧时慢沉吟片刻,对林嬷嬷说:“林嬷嬷,你随着奴仆一同去吧,看看这别院中的情况,还需要哪些开支,晚些列个清单给我。” “是,老奴告退。”林嬷嬷应道,带着那奴仆先下去了。 江墨在后面看着萧时慢着一系列举动,嘴角又扬起了笑。他的娇娇啊,前世虽然从未掺和进任何一场纷争中来,如今看来,遇到事处理起来还是有板有眼,是块璞玉。 江墨望着萧时慢的背影,正思量着,却见她似乎有感应一般,转头看过来,他连忙收起脸上的笑,挂上冷冰冰的表情。 然而,萧时慢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旁的李春。 “师父,你身上可带得有医书?”萧时慢问李春。 “有是有,不过比较晦涩难懂,不适合你这样的初学者。”李春摆手道:“你不用着急,明日便回王府了,到时我再挑些浅显的给你。” 回去了她还有一堆事要忙呢!王府中这些溃堤之蚁穴,既然今世她已经留意到了,便要早日清除。 学习这件事更必须争分夺秒,不可再耽误蹉跎。 “左右闲着无事,我看着解闷。”萧时慢向李春摊开手。 李春翻了翻一直背在身上的布包,取出一本有些许陈旧、却保存完好的医书:“你可仔细些,遗世孤本,坏了就没了。” “放心,我会保管好的。”萧时慢接过医书,带着绿意去了别院的后花园。 不知不觉,便入了夜。 江墨坐在房中的书案前,看着暗卫送来的密信,看完一封,边往身旁的火盆里扔一封,时而拿起笔回信,放入窗边白色鹰隼脚上的信筒里,让它带走。 “爷,被褥铺好了,先歇了吧,你身上还有伤。”小五上前说道。 江墨嗯了一声,眼眸往床榻上瞟了一眼,是一床靛青色带着祥云暗纹的锦被,若有所思。 “不是说别院中没有锦被了么?买到新的了?” “爷,这是我从王府给你带的锦被,一路上你都没拿出来用,多少用一次。”五说。 “撤了,换成别院里的细布被褥。” “爷,这是为何?咱又不是没有锦被,况且,这一路上你一次未用,我岂不是白准备了。”小五嘟囔道。 “我说了你照做便是。”江墨扫了他一眼,说道。 如今已过亥时,别院中静寂无声,众人皆灭了灯安寝,萧时慢房中也不例外。 但她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原想着,别院中所用细布,也是上乘的,断不会差,却和丝绸还是不能比的。 这床上,仿佛插着针一般,磨着她的肌肤难受极了。 身上还好,穿着寝衣的,尤其是她的脸,一贴上那细布枕头就难受,又痒又疼。她气得坐起身,狠狠捶了那细布被褥一把。 “郡主,您不舒服吗?”绿意听到萧时慢的动静,掌着灯进来,揉了揉惺忪睡眼,问道。 “没事,你去睡吧,有事我会唤你的。”萧时慢说。 绿意上下打量了萧时慢一番,看她确不像有事的样子,才应了是,退出去了。 待绿意出去,萧时慢不敢再对着被褥出气,只好对着空气狠狠挥舞拳头。 这该死的细布被褥,毁她一夜好梦,让她更恨柳七娘了。 “笃笃笃。” 房内的月洞窗下,传来小心又有规律的叩窗声。 萧时慢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笃笃笃。” 叩窗声再次响起,萧时慢疑惑不解,却不害怕,她翻身下床,大步向窗户走去。 她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敢在她的地盘,夜半三更,不走正门。 推开窗,却见江墨蹲在窗下,手里还抱着被褥。 见是江墨,萧时慢立马关窗,江墨却比她更快,轻身一跃,便翻入屋内。 “你干什么!”萧时慢横眉冷对,压低了声音问道。 江墨举了举手里的被褥,学着萧时慢压低声音道:“给你送锦被。” “放着好好的正门你不走?” “我不想打扰你,所以才叩窗,若是你睡了,没开窗,我便回去,”说着,就往萧时慢床榻走去。 萧时慢见他要动自己的被褥,连忙张开双手,拦在他前面:“我不需要!” “那我叫绿意给你铺。”说着要往外间走。 萧时慢:“你敢!” 江墨:“那你要怎样?” 萧时慢往旁边让了让,漂亮的下巴扬起:“你铺。” 如果继续躺在这细布被褥上,她恐怕一夜都睡不着,若睡得不够,她第二天不仅气色会很差,心情也会很差。 既然如今有锦被,她可不想委屈自己。 江墨轻笑一声,将锦被放下,去撤下她榻上的细布被子,又铺上他带来的锦被,动作熟练至极。 萧时慢微微侧目,真想不到江墨还有这一手。不过,更让她好奇的是…… “你哪来的锦被?”萧时慢问。 “小五给我带的。”江墨不假思索道。 “是吗?” “嗯,他难得做一件有用的事。” 萧时慢柳眉一挑,慢悠悠道:“那你在小镇上,说你没有被褥,是骗我的?” 江墨正在抚平被褥的手一顿:“可能……他忘了?” 萧时慢冷笑,目光移开不再看他,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失望,淡淡道:“骗子。” 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话,他张口就来,还口口声声要自己相信他,不会背叛萧家,她拿什么去相信。 许久,没有听到江墨的回应,只有窸窸窣窣整理被褥的声音,萧时慢突然不想再看见他,心底因马上能美美睡一觉的愉悦也轰然消失,她上前去拉他的手臂:“你走……” 没有拉开江墨,话也没有说完,就被他顺势压在床上。 江墨的五官在她面前骤然放大,萧时慢呼吸一滞,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他眼角通红,眼中盈满水光,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用晚饭的时候,你负气上楼,我……我只是想找一个理由,和你说话。” 萧时慢脸红彤彤的,虽然天色黑,江墨不一定看得见,她却快被自己脸上的热度烧糊涂了,抬手用力推了他一下:“你放开我。” “你别生我的气。” “我凭什么原谅你?” “我错了。” “你放开我!” “不放。” 萧时慢看了一眼江墨结实精瘦的手臂,头一侧,一口狠狠咬在江墨的手臂上。 江墨吃痛地嘶了一声,身形全一动未动,依旧禁锢着萧时慢。 萧时慢尝到一丝咸腥的味道,才缓缓松开牙齿。江墨的手臂上已经留下一排冒血的窟窿。 “我不生气,行了吧。”萧时慢叹气道。 江墨这才缓缓起身,静静立在一侧。 萧时慢心中复杂至极,就着方才的姿势躺在床上,一动未动,语气冷漠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江墨黯然神伤,留下一声轻叹,无声无息地跃窗而出。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萧时…… 萧时慢归心似箭,回程只用了三日,便到了北疆城。 “郡主,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正在院里嗮梨花的小六,听见院外的动静,抬眼便看见萧时慢进门,喜笑颜开地飞奔过去。“我以为至少要半月后你才回来呢。” “怎么?不想我回来?”萧时慢揶揄道。 “哪能,你不知道,你不在这段时间,我快闷死了。” 萧时慢点了点小六的圆脸蛋:“就你嘴甜,快去为我备水沐浴。” “是。”小六福了福身,便离开去准备热水。 萧时慢环视了一眼水榭小筑,离开时繁盛的梨花已经落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枝丫上冒出的点点新绿。池子里种上了荷,也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她心中安定极了。前世想方设法要离开这一方小天地,而如今,回到这里,才能让她放松和心安。 萧时慢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进她的闺房。 浴房内,四周燃着炭盆,热气氤氲,昙花香气盈满整个房间。 小六拿着檀木梳,仔仔细细为萧时慢梳洗长发,动作缓慢轻柔,木梳刮过头皮,一阵酥麻,让萧时慢享受地眯起眼睛。 “小六,二叔院里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二爷和二夫人和好如初了,前日我还在小花园见到他们带着宁儿赏花呢。”小六说道。 “哦?”萧时慢睁眼,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心中对二叔不免佩服。 毕竟,结发妻子瞒着在外生有儿子,即便是婚前的事,也不是哪个男人都能轻轻揭过的。 “二叔真是豁达之人。”萧时慢又闭上眼睛,静静享受小六的伺候。 “是啊,二爷不仅不计较,还对宁儿极好,宁儿看着可比刚进府的时候气色好了。”小六接过萧时慢的话茬说道。 沐浴过后,已是日暮时刻,一路奔波的疲累卸下,待在舒适又安稳的环境中,萧时慢的困意一下涌了上来。 她懒懒散散地倚靠在美人榻上,双目放空,心中两个小人却在掐架。 一个说,好累啊,睡醒了再说吧。 另一个说,不行,眼下还有诸多事情还没有解决呢。 萧时慢轻叹一声,从美人榻上起来,走到书案前,铺上宣纸,拿起笔写了起来。 如今府中二叔院中之事,倒可以缓一缓,如今,让她最为好奇的事神女崖那场刺杀。 她与闫灵的计划本是让江墨受伤即可,可是那些人的目标却不是江墨,而是她,且是动了杀心的。 按照他对闫灵这十多年来的了解,闫灵是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她要亲自问问闫灵。 “小六。”笔停,萧时慢拿起宣纸吹了吹,墨迹干后,又仔细对折。 小六闻声过来,萧时慢已经将信放入信封中。她递给小六,说道:“这张请柬,你帮我送给闫家大小姐。” “郡主,正巧,闫家大小姐刚刚还亲自送了拜帖过来。”小六接过萧时慢递过来的信封,又从怀中拿出另一封书信。 “她人呢?快去请进来。”萧时慢一听闫灵来找她,杏眼亮莹莹的发着光,语气也欢快了起来。 “门口小厮说,她送了拜帖便回去了。”小六回道。 闫灵的拜帖中,与她相约的时间是明日辰时,正好等她来啦能一起用早点。 “小六,明日在院里起一个炉子,做些羊肉胡饼,还有……” “还有梨花水晶糕、紫苏饮、花团锦簇。”小六接着道,这些都是闫灵和萧时慢爱吃的,两人相聚,少不得这些。 “花团锦簇不用了,到时闫灵定会带更好的。”萧时慢说道,眼里那股欣喜劲,仿佛明日要见的不是闺中密友,而是情郎。 翌日,萧时慢早早便起来了,院中正好架起了炉子,她便坐在炉子旁的软凳上,手里拿着医书,一会看看书,一会又看着侍女们忙里忙外。 为了这顿早点用得尽兴,萧时慢特地选了一件水绿色窄袖裙,乌发高束,简单插着一支碧绿的兰花簪,桃花玉面,黛眉轻扫,杏目清亮,任谁见了不夸一句漂亮。 “郡主,闫大小姐来了。” 听到小六的呼唤,萧时慢从医书中抬眼望去,跟在她身后的闫灵手里提着食盒,浅碧色襦裙,随云髻上,簪着珠花步摇,眉眼温婉和气。 萧时慢放下手里的医书,起身迎上去,步伐雀跃,握住闫灵的手:“你可来了,我想死你了。” 闫灵上下打量萧时慢一番,见她无伤无痛,中气十足,才回握她的手,笑着调侃道:“这话我可不敢当真,整个北疆城都知道,圣上给镇北王府的小郡主赐婚了,你还有空想我?” “别提了,我一点也不高兴。”萧时慢嘟着嘴道,脸色也垮了下来。 闫灵惯会察言观色,见她是真心不悦,心中虽有疑惑,却不表露。两人拉着手走到炉子前才放开,各自落座。 小六将羊肉胡饼放入炉子中,又为两人摆上梨花水晶糕,和正当季的葡萄,便退至一旁待命。 “你猜我带了什么?”闫灵拍了拍她带来的食盒,问萧时慢道。 “定是酥乳酪。”萧时慢说。 “猜中一半。”闫灵笑着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两个精致的白玉碗,摆在两人面前的小几上。“是樱桃酥乳酪。” 闫灵揭开白玉碗上的盖子,以往细白的酥乳酪上带着红色的纹路,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牡丹花的中间,是两颗新鲜饱满的樱桃。 萧时慢惊喜道:“如不是自小与你相识,我要怀疑你是有读心术的仙子,我想吃什么你都知道!” 闫灵浅浅一笑:“你喜欢便好。” 萧时慢挖出中间的樱桃,放入口中,吃完,问闫灵道:“你在府中可还好?” 闫灵眉心挑了挑,回道:“我无事,我们在神女崖的谋划果真出问题了?” 萧时慢点点头:“我在神女崖遇到的刺客,目标是我,而且,抱着死战的心要取我性命。” 闫灵一惊,慌乱起身到萧时慢身边,将她拉起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你可伤着?伤着哪儿了?” 即便刚进院子,见到萧时慢的时候,已经暗中确认了萧时慢无恙。此刻听萧时慢说刺客要取她性命,闫灵心中照样又慌又痛。 想到萧时慢当真受了重伤生命垂危的场景,她眼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漫出来。 又不想人前落泪,只好仰着头,张着嘴,妄想让眼泪倒流回去。 萧时慢拉着闫灵坐下,掏出手绢为她压了压眼角的湿润:“哭哭啼啼的,可不像你。” 而后将手绢放在她手中:“我没事,刺客没伤着我,伤着江墨了,而且刀上的毒同我给你的如出一辙,太过蹊跷,这才问问你在家中可好。” 闫灵稳了稳心神,说道:“我没事,只是我雇去的那些刺客,久久未归,按理来说,他们完成任务,应当第一时间来找我要尾金的,却迟迟不见人来。” “昨日我听府中的人说见着你的马车进城了,我立马来王府见你,问了小厮你无碍,我便留下拜帖,打算今日来找你。” 萧时慢皱着眉头,捧着小脸,思索起来:“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闫灵捏紧萧时慢放在她手中的手帕,抿紧双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娇娇,这次恐怕是我连累你了。” 萧时慢抬眸看她,清澈又纯粹:“你莫要说这种话,我俩用不着这套,我什么都不瞒你,你也不要瞒我。” “我不瞒你,我只是还不确定罢了,待我查明白了,我马上来和你说。” “那你小心些,若需要我随时派人过来。”萧时慢说。 闫灵郑重点头。 此时,炉子里慢慢飘出了香味,小六过来,揭开炉子,将里面的羊肉胡饼取出,切成六份,放置两人面前的小几上,又去拿了装着辣酱和乳酱晓蝶过来,放在羊肉胡饼旁边。 做好这些,小六正欲退下去,眼眸一扫,看见江墨倚靠在院门处,一身抹黑装扮,抱着手臂,眼神闲散地望着里面的人。 “墨公子,你怎的来了?”小六诧异问道。“可用早点了?今日我多备了些,你来得正好合适了。” 萧时慢顺着小六的眼神看了门口一眼,心中波澜不惊,但听到小六的后话,她心中静静流淌的小河静止了。 谁给她胆子招呼江墨进来用早点的? “江墨,快过来,只当我不存在。”闫灵看着江墨,温柔的凤眼笑成一条缝,抬手招呼江墨道。 萧时慢:!!! 心中静止的小河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此时,江墨已经在两人的热情招呼下,走到小几边坐着了。小六为他添置了餐具,闫灵从她身旁的食盒中拿出另一白玉碗,放在江墨面前。 一切自然而美好。 “啪!”萧时慢素手重重拍在小几上,闫灵和小六愣了愣,缓缓将自己的手收回。 “我和闫大小姐改变主意了,要去春江楼吃。”萧时慢扫了一眼面前的食物,心中固然可惜,但更不愿与江墨同食,又睨他了一眼,说道:“这些墨公子也不爱吃,小六,你将早点撤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和闫灵在一起吧!娇:好哇墨:心里苦谁懂?感谢在2023-11-0123:58:52~2023-11-0400:3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叛逆兔子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又有什么图谋? “不必如…… “不必如此,路过看看罢了。”江墨将小六和闫灵摆至他面前的碗碟往中间推了推。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一声,说道:“你们随意,只当我没来过。” 说罢,起身大步离去,边走边道:“我与娇娇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 萧时慢一听,登时从软凳上跳起来,对着那背影大喊:“江墨,你胡说什么!你给我站住!” 那墨黑的背影却顿也不顿一下,出了院门,一拐就不见了踪影。 闫灵不明所以,往日也见萧时慢与江墨打闹,却不像今日这般真动了气,忙拉住萧时慢宽慰道:“娇娇莫气,身子是自己,气坏了不值得。” 萧时慢坐回软凳上,从桌上拿起还热乎的胡饼,狠狠咬了一口:“这笔账我迟早要还回去的。” 她同意止戈,他却偏要越城池,若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可别怪她。 一旁的闫灵见萧时慢如此,面露担忧,起初她还只当二人又闹了小矛盾,但适才萧时慢针锋相对的模样,可不像小矛盾。 毕竟自从江墨入府以来,萧时慢再气恼,也从未让江墨当众难堪过。 于是她问道:“你与江墨怎么了?” 见她一脸担忧看着自己,萧时慢从桌上拿起一块胡饼塞她手里:“灵,我们吃,别因他坏了兴致。” 闫灵见她不想再提,便也识趣地不开口。 * 另一边,江墨离开水榭小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小五一见到他,便迎上来:“爷,郡主那边可还好。” “她无事。”江墨径自走到里屋,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又道:“早点端上来。” “好。”小五应声去了小厨房,从王府膳房领来的早点,他放在小厨房的灶上热着,就等着江墨回来吃。 在神女崖遇刺时,因是萧时慢非要带着他过去,他便以为是萧时慢的安排,但在打斗过程中,却发现对方的目标是萧时慢,而不是他,让他心生警惕。 可惜中了毒,错过了最佳排查时期。等他醒来时,护卫都说他们赶去神女崖时,那里已经没有活口,在附近的林子里也搜查过,也没有找到可疑之人。 他只好动用暗卫去查,花了许多功夫,才神女崖十里开外的山林里,找到几具山匪的尸首,顺着这些尸首往下查,竟查到了闫灵头上。 今早刚听完暗卫的禀报,又听小五说闫灵上府拜访萧时慢,即便明知在王府中,闫灵不敢对萧时慢做什么小动作,他仍旧着急忙慌跑去水榭小筑,亲眼见到萧时慢无碍,他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一趟,倒也不算白走一趟,至少他确定了,此事并非闫灵所为。 此时,小六已经端着早点上来,是豆皮果子和粟米奶粥,想到萧时慢院里丰盛美味的早点,向来对吃食不挑的他,竟觉得眼前这餐食索然无味。 “小五,你学一学做饭吧。”江墨说。 “我又不是没学过。”小五说,“做出来了您也不吃啊。” 江墨想起以前小五心血来潮下厨的事迹,将刚冒出来的想法打消了。 他与娇娇马上成婚,到时,他与她一同用饭,也不用吃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呢。 这样想着,江墨心中如同灌了蜜一般,眼前的食物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提不起食欲了。 * 萧时慢送走了闫灵后,便去拜访了萧阔。 “父亲。”刚到萧阔的书房外,萧时慢抬高了声音唤道。 待她入内时,才看见江墨也在萧阔的书房中。 她先是一愣,随后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墨朝她颔首:“我与王爷有要事禀报。” 在父亲面前倒是装得规矩。萧时慢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能有什么要事,你眼下最好别搞事。” “诶!娇娇,休对你墨哥哥无理。”萧阔出声劝道。 江墨温顺道:“王爷,无妨。” 萧阔越看江墨越满意,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还叫王爷呢?该改口了!” 这回却轮到江墨不好意思了,他耳根通红,声音却依旧沉稳,朝萧阔拱手行礼:“父亲大人。” “哈哈哈,好孩子,好孩子。”萧阔心中畅快至极,仰头笑了出声。 “父亲!”一旁的萧时慢不满道。 萧阔却仿佛看不见萧时慢的不满,继续说道:“正好你俩都在,林嬷嬷也省得一个院一个院地跑,就在这,将你俩的婚服尺寸量了。” 萧时慢一听不妙,拔腿就要跑,萧阔眼疾手快,一把将萧时慢拉回来:“就知道你想跑,你若再跑,婚礼之前,你休想再出府半步。” “父亲……”萧时慢水漾大眼望向萧阔,满是哀求。 “此事没得谈。”萧阔说道。 她当然知道没得谈,皇帝舅舅的旨意,哪儿还有得谈的,她心里闷闷的,乖顺地走回屋里,坐下一声不吭。 林嬷嬷来量了尺寸,又走了,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萧阔见她如此,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踌躇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江墨站在萧阔身侧,恭顺地在他耳边低语:“父亲不用担心,我会宽慰娇娇的。” 萧阔眉毛一挑,若放在以前,他倒是相信江墨能够宽慰萧时慢,可如今两人势如水火。 他怀疑道:“你行吗?” “嗯。”江墨点头,成竹在胸。 左右日后也是他二人过日子,自己总归是要放手的,横在他们中间也不像话,萧阔于是道:“娇娇便交给你了。” 出了萧阔的书房,萧时慢往回走,江墨不远不近地跟着。萧时慢快一些,他也快一些,萧时慢慢一些,他也慢一些。 “你跟着我干嘛?”萧时慢回头瞪他。 “在等你和我说话。”江墨说。 “你不会先说吗?” “我先说你又不听。” 萧时慢沉默。感觉他说得极对,若他率先开口,自己不仅不会听半句,还会骂他。 “那你现在说吧。”萧时慢侧身站在路边,朝他抬了抬下巴,说道。 江墨见她骄矜的模样,怕她发现一般,侧过头宠溺地笑了笑,才向她走去。 “你不是要查府中银钱的去处?我知道一些消息。”江墨说, 此时日头渐盛,他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将萧时慢笼在他的身影中,为她挡住开始有些灼热的阳光。 萧时慢抬头,圆溜溜的杏眼里写满讶异:“你又有什么图谋?我劝你最好不要,否则,这个月你等着毒药发作,肠穿肚烂。”顿了顿,又补充道:“李春也救不了你。” “我即便是有图谋,也是守护萧家的图谋,你紧张什么?”江墨说。 最好如此。萧时慢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什么消息?” “柳七娘在外发布了重金求医的公告。” 萧时慢双眸微眯,原来府中的银钱,被柳七娘用在此处了。 不过,给人定罪,可不是只靠空口白牙一张嘴,还要证据。 “何以见得?她也是我萧家的二夫人,我即便再不喜欢她,也不许一个外人任意污蔑。”萧时慢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外人”,传入江墨耳中,仿佛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插入他的心脏,来来回回地绞着。 往日,她是叫他哥哥的。往日,她跟从不将他当作外人的。 江墨微微侧目,轻吐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份布告:“这是在附近百姓手中拿到的。” 察觉到江墨语气里的落寞,萧时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布告, 打开一看,确实是重金求医的布告,推荐医师者便可得一两,医师有医治之法者,各自再奖五十两,医治确有奇效者,奖五百两,治愈者奖五十金。 落款处写着城东柳宅,可不就是她找到宁儿的那座小宅院。 “你为何突然查柳七娘……”萧时慢抬头,却已不见江墨身影。 萧时慢撇撇嘴,嘟囔道:“神秘兮兮,古里古怪。” 将布告折好后,小心翼翼放入袖袋中,萧时慢脚步轻快地回了水榭小筑。 她自是不能拿着这个就去找柳七娘,否则,到时柳七娘只需说,从未有医者为宁儿看过病,她也从未动过王府一分钱,便洗脱了罪名。 如此一来,打草惊蛇不说,还可能被泼一身污蔑长辈的脏水。 她虽然不在意,却仍旧会不痛快。倒不如将她请了那些医师、支给那些人多少银钱,一一查出,再去找她也不迟。 这些年,柳七娘持掌中馈,府里管事的皆是她的人。要一举制胜,这事还得细细谋划。 走进水榭小筑,小六正在将此前晒干的梨花酿入酒坛中,萧时慢往梨花树下的美人榻上一歪,才抬声唤小六过来。 “郡主,何事如此高兴。”小六见萧时慢眉眼带笑,问道。 “好事。”萧时慢杏眸明亮,翻身坐起,朝小六勾了勾手指:“过来。” 小六附耳过去,萧时慢同她耳语了几句后,笑眯眯道:“这事若是成了,本郡主重重有赏。” “郡主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说着,小六福了福身退下了。 她将院中的梨花和酒坛子,收回小厨房后,便出了水榭小筑。 萧时慢则拿起放在榻上的医书,悠闲地翻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芋泥虽迟但到,公主请看文~公主么么~感谢在2023-11-0400:30:35~2023-11-0502:0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骨朵儿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化干戈为玉帛 连着几日,萧…… 连着几日,萧时慢都待在王府中,缠着李春教她医术。 一老一小有时去库房找药材,有时去藏书阁找找医书,一团和气。 这一日,萧时慢从藏书阁回水榭小筑时,遇见了宁儿独自一人在花园中,吃力地拿着杆子往一棵大树上戳。 她心生好奇,便走上前去问:“宁儿,你在干什么呢,怎么一个人在此?” 宁儿停下手里的动作,扬起奶呼呼的小脸,见是她,眼睛一亮,扔下手里的长杆,扑上前抱住萧时慢:“姐姐,你怎么不来找宁儿玩?” 萧时慢轻轻推开宁儿,蹲下与他同高,如今的宁儿,面色比初见时红润了许多,人也更活泼了。 萧时慢揉揉他的头说道:“姐姐太忙了,以后会经常去找宁儿的。你还没告诉姐姐,一人在此做什么呢?” “娘亲带我来放风筝,结果风筝还未放飞天上,就卡在这棵树上了,我们用长杆也挑不下来,娘亲去叫人拿长梯了。”宁儿说道。 萧时慢朝树上一看,便见一只鹰隼样式的风筝卡在树枝桠上,不算高,对她而言,取下来并非难事。于是道:“你等等姐姐,姐姐帮你取下来。” 话落,萧时慢足尖轻点地面,一跃便飞上枝头,风筝线与树枝互相缠绕,她索性将线割断,小心翼翼将风筝从树杈中取下,确认风筝没有损坏,才从树上跃下,将风筝交到宁儿手中。 “姐姐好厉害啊,宁儿也想学,可是母亲不让。”宁儿说着,声音越发小下去。“便是放风筝,宁儿也求了娘亲许久,娘亲才同意。” 萧时慢见他如此,有些心疼,说道:“只要宁儿乖乖听李神医的话,肯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姐姐亲自教你功夫。” “真的吗?” “姐姐不骗小孩。”萧时慢揉揉他的头发说道。 “那姐姐能把风筝放起来吗?” “这个简单,姐姐帮你把风筝放天上去,飞得高高的。” 而在离两人不远处的假山背后,柳七娘正静静看着两人。两名小厮扶着长梯站在她身后。 “夫人,我们……”两名小厮在此处站了许久,不见柳七娘吩咐,便问道。 “走吧,先回院里吧。”柳七娘轻声道,带着两名小厮离去。 柳七娘走后,另一边,萧时慢又与宁儿玩了许久。重生以后,她思虑过重,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笑过、跑过。 见宁儿跑得出了汗,她才好说歹说,将宁儿哄回二叔的院子中。 萧时慢回到自己的水榭小筑,脚刚跨过院门,小六便迎了上来。 “郡主,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萧时慢疑惑道。 小六将手中的锦盒交至萧时慢手中:“郡主,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这么快就做好了?我以为怎么着也得花半月呢!” “郡主可小瞧人了,也不看看我从哪儿出来的。”小六拍拍胸脯,心中自是得意。 “是是是,小六最厉害了。”萧时慢点了点小六的圆脸:“给我当丫头啊,屈才了。”说着,打开锦盒看了看。 “郡主又笑话我。”小六嘴巴一瘪说道。 萧时慢轻笑一声道:“好了,不逗你了。”她将锦盒合上,又交至小六手中:“你把这个交到柳七娘手中,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她,千万别落到旁的人手里。” “郡主,搜集这些证据可费了我好大劲,你不……”小六疑惑不解地发问,萧时慢却打断了她。 “这几日,我也想了许多,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针锋相对,既然如此,何不化敌为友呢?”萧时慢说道,眼前浮现出宁儿的笑脸。 “可是,万一柳二夫人她……万一她不愿呢?”小六急道,若不是这次去搜查这些证据,小六还不知柳七娘背地里做了这么多对不起萧家的事。如果错失了这次一招制胜的机会,日后想要再捉住柳七娘的把柄,就难了。 “你不用担心,柳七娘是聪明人。”萧时慢说道。 “是。”小六无奈应声道,福了身正要退下,又被萧时慢叫住了: “等你回来,我们去春江楼。” “成!”小六面上阴云消散,显出雀跃,将锦盒往怀中一揣,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待金乌西沉,萧时慢才带着小六从春江楼回来,手里还提着一食盒。 “郡主,这花生酪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么?怎么还买?还有这枣仁糕,你不是从不吃?这些我也不爱吃,太浪费了。” “你我不爱吃,自然有人爱吃。”萧时慢说道。 主仆二人说笑着,进了屋,小六将吃食拿去小厨房,萧时慢则回了主屋,坐在书案前,一会翻翻医书,一会闻闻草药,认真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院中的侍女悄悄入内点了灯,又悄悄退下,萧时慢却浑然不觉。 “郡主,柳二夫人在门外说要见您。”小六入内朝萧时慢禀报道。 萧时慢头也未抬,说道:“请她进来吧。” “是,”小六应声退下。 待小六将柳七娘带入房中时,萧时慢已经坐在罗汉榻上,悠然品茗。 “婶娘坐吧,你我同往日那般便好,不必拘着。”萧时慢说道。 柳七娘却一动未动,与她保持着距离,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又缄口不言。 萧时慢了然,朝小六挥挥手,道:“小六,你先下去吧,我与婶娘独自说说话。” 小六应声退下后,柳七娘扑通跪在地上。 萧时慢一惊,她原以为柳七娘来向她坦白罪行,不想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才不说话,哪想到是这一出。 萧时慢忙起身去拉她:“婶娘这是作甚?” 柳七娘却固执不起:“感谢郡主为我儿寻得神医,救我儿性命。”说着,柳七娘眼中含起泪花,声音哽咽却坚定:“柳七娘愿为郡主做任何事,报答郡主的恩情。” “婶娘先起来,否则,我日后不管宁儿了。”萧时慢佯怒道。 柳七娘忙从地上起来。顺着萧时慢的牵引,在罗汉榻上坐下。 她从怀中取出王府中馈娘子的方印,放在罗汉榻中间的小几上:“宁儿病情恶化这两年,我仗着管家之权,做了许多错事,还望郡主宽限我些时日,这里头被我挪用的钱,我自会一点点补上。至于这管家之权,我交还萧家。” 萧时慢凝眉:“我知你并未存有害人之心,不过是爱子心切,我能理解。” “多谢郡主理解。”柳七娘说道。 “此前,我过于冲动,也做了不少错事,也望婶娘心中不要责怪。”萧时慢说。 柳七娘苦笑:“我知你性子嫉恶如仇,最是护短,看不得我将此等事瞒着你二叔,才那般对我。” 顿了顿,又继续道:“其实,我也感谢你,若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勇气对你二叔坦白,也不会知道,他从不在乎那些身外之事,只在乎我这个人。” 说及此,柳七娘面上一红,想到萧时慢还未出嫁,与她说这些,总不合适。忙换了话头道:“如今你二叔愿意接受宁儿,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好,我也别无所求。如今想到做下那些错事,心中悔恨不已。” “柳七娘感念郡主未将这些事抖落出来,日后为郡主做牛做马,也要弥补自己的过失。” 萧时慢见她真心悔过,心中悬着的石头也落下。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朋友。 “既然如此,那你我冰释前嫌,你还是我的婶娘,我还是你的娇娇,宁儿也是我的弟弟。”萧时慢从小几上取出一个茶盏,斟上茶,将茶盏拿起递至柳七娘手中。 “这中馈,婶娘还是继续管着吧。”萧时慢又将中馈方印推至她的面前,“我相信你。” 柳七娘放下刚饮了一口的茶,起身又要朝萧时慢下跪:“多谢郡主……” 萧时慢忙拦住她,拉着她坐回罗汉榻上:“婶娘,以后莫要再如此,你是长,我是幼,不合规矩。也不要总唤我为郡主,像往常那样,叫我娇娇便好。” 柳七娘点头。 而后,两人之间又是漫长的沉默。 柳七娘已然无话,但她有错在先,萧时慢没有发话让她走,她也只能干坐着。一口接一口地饮茶掩饰尴尬。 而萧时慢,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前世柳七娘说过的话:“你就当是为你的父母还债吧,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才不显得太过突兀,不断在心中将要问的话推翻再推翻。 良久,萧时慢才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她问:“婶娘,宁儿的身世,你可以跟我说吗?” 柳七娘一愣,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起来,两眼圆瞪望了萧时慢一会,又别过头去。 那些往事,关乎萧时慢的父母,也是她最不想提及的过去。在她眼中,萧时慢也还不过是一个稚嫩的孩子,面对她,她总有些难以启齿。 “婶娘若是不方便说……” “无妨,我都可以告诉你。有些伤疤,早晚都要揭开晾晒,才会痊愈。”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柳七娘的谜,要解开咯。猜猜看娇娇接下来会做什么? 前尘旧事 “我原是山野小村…… “我原是山野小村的农女,生逢乱世,家乡就在大梁与北辰边界,两国开战,我的家乡首当其冲,沦为战火之地。”柳七娘缓缓说道。“我就是在那时,遇见你父亲和二叔的。” 那时,她的年纪比萧时慢还小些,家人皆命丧战火之中,她与同乡的女子们一并被北辰军掳去。 到了那边,只怕生不如死。柳七娘暗暗下定了借机出逃的念头,若是不成,宁愿死也不愿受辱。 就在此时,这些掳掠女子的北辰军被大梁军拦住,带队的正是萧阔与萧远,救下了这些苦命的女子,告诉她们北辰军已经被赶出大梁,并派人送她们回乡寻亲人。 女子们都走了,最后独留下柳七娘一人,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远上前问她:“大家都走了,你为何不走。” 柳七娘本就在寻思着,如何与两位将军对话,这萧远来得正好。 她往地上一跪,说道:“将军,民女亲人尽亡于战乱之中,孤苦无依,如今得将军相救,往后民女这命便是将军的,愿为将军做牛做马,望将军收留。” 话落,朝地上深深叩拜。 萧远忙扶她起来:“姑娘不必如此……” 柳七娘顺着萧远的搀扶起身,萧远却惊艳于她的气质。 并非惊为天人的容貌,只算清丽罢了,身形也娇小瘦弱,如今被乱世磋磨,更带着几分柔弱,但眼中的却坚毅纯澈,如白梅傲雪凌霜,如幽兰空谷盛放,令人心惊,竟让萧远看愣了。 “将军……”柳七娘被看得羞怯,再出口唤道、 “哦,我并非什么将军,姑娘既然无去处,并跟着我们走吧。” 说着,他朝萧阔招了招手:“大哥!” 萧阔跨着马过来:“怎么了?” “这位姑娘子亲人皆在战中遇难,无处去,可带她回营?” 萧阔扫了一眼柳七娘,说道:“这位小女子看着伶俐,既然无处去,便带回去同月儿为伴吧。” * “就这样,我被带回营中,当了你母亲的侍女,后来又随她去了京都,战乱结束后,又随着她嫁来了镇北王府。” 柳七娘说着,双目看着前方,朦胧又温柔,仿佛回到了那段最让她安心快活的时光。 “你的母亲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她美貌聪慧,温柔大方,我只愿时时陪伴在她身边,可老天爷,为什么总是磋磨好人呢?”柳七娘眼中含泪,问得悲切。 萧时慢也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拿起手绢,压了压湿润的眼眶。 “既然如此,后来婶娘又因何离开?嫁给二叔后,又为何从不去母亲院里。”萧时慢问道。 “长公主生你时,因为难产,伤了元气,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有一次,她在院中散步,陡然晕了过去,醒来后,她怕自己不知何时便去了,以后无人照顾你,于是……” * 那一日,长公主在院中晕了过去,医师来了后,又是施针,又是用药,从白昼到夜晚,又到清晨,人才堪堪转醒。 长公主醒来之后,一直坐在小摇床旁边,看着躺在里面睡得香甜的小奶娃。柳七娘眼观鼻,鼻观心,守在长公主身侧,寸步不离。 “七娘,你可愿入府,做侍妾?”宁静的氛围中,长公主突然问道。 柳七娘一听,腿都跟着软了,跪在长公主脚边,泪眼汪汪:“长公主,奴婢从未敢有此等肖想,只愿日日陪在长公主身边,奴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知你的心意,并非在责怪试探你。”长公主伸出皓白纤细的手,轻轻抚了抚柳七娘,“你快起来。” “只是如今我的身子日渐衰败,若是我哪天走了,我的娇娇怎么办,她还那么小。” “若王爷另外续弦,那人对娇娇不好,怎么办?”长公主语调平静,眼泪却从她眼眶簌簌落个不停。 “你若不愿,我亦不会强求于你。你们主仆一场,我本就想着,等你到了年纪,我为你寻个清白人家,给你一笔银钱出嫁,为人正妻,总好过侍妾。” “长公主,你莫要说这些胡话,你人美心善,定会长命百岁。”听长公主一番话,柳七娘泣不成声,头伏在长公主的膝上,继续说道:“只要长公主需要,为不为妾,七娘任凭长公主安排。” * “长公主终究是看轻了王爷对她的情意。她跟王爷提了纳我入府为妾之事,王爷大怒,不论长公主怎么说,都要将我遣出府去。长公主拗不过王爷,又觉得对不住我,便给了一大笔银钱,为我立了女户,让我回乡自己好好过日子。” “可乱世初定,我一个女子,拿着那么多银钱,怎么能安生度日?” 此时,的灯烛突然炸了灯花,屋内暗下几分。 柳七娘捏紧了手中的茶盏,浑身颤抖。萧时慢察觉她不对,忙道:“婶娘,不想说便不说了,我不问了。” 萧时慢心中黯然,想来出了府之后,她受了不少磨难,也是在那时,生下了宁儿吧。 那样的回忆,任是谁也不愿再重提。如今,即便不提,萧时慢也明白了,为何她在前世会说那样的话。 柳七娘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没什么不可说的。” * 那时,她带着银钱回乡,谁知,却在途中遇见了匪徒,抢光了银钱不说,还将她卖到北辰。 卖她的是一名富商,外表乐善好施,实则暴戾荒\淫,柳七娘在他手中受尽□□,后来怀了身孕,富商手下的人对她有所松懈,她才设法逃出。 但富商的人紧追不舍,她落下山崖,被附近的农家救起。 落下山崖之时,她以为腹中孩儿定保不住了,谁知醒来,农家笑着告诉她:“娘子,你福大命大,腹中胎儿无恙。” 柳七娘手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长公主怀身子时的模样。 脱离了富商的魔掌,她觉得如同重见人间光明,第一次期待起腹中这个孩子来。 当农家问起她的身世来历时,她不知如何说,便从未开口。农家以为她是个哑巴,带着画像在镇上寻了一段时间,也无人认识她,又见她手脚勤快。便索性将她收留了下来。 她在那个小村住了一年,直到萧远找到了她。 * “我出走两年,萧远便找了我两年,我见到他时,他憔悴沧桑,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翩翩公子。”柳七娘说。 “他走了很多地方,问过了很多人,两年了一刻也没停过,如果此番没找到我,也会一直找下去。” “二叔向来爱你重你。”萧时慢说。 “是啊,我何德何能,得他那般爱重?对那时的我来说,他更像一根救命稻草,我害怕失去,便不敢告诉他,我那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更不敢告诉他,我生下了宁儿。” “二叔不会在意的。”听到这里,仿佛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萧时慢说。 “我当时不懂,才走了许多弯路,做了许多错事。”柳七娘的脸上难得恢复轻松。“我早该如此。” 柳七娘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回来以后,曾去求见长公主,她听说了你二叔找到我时的情景,她觉得对不住我,只说我好便好,日后不用再相见。” “当初若不是被萧家所救,我或许早就死了。后来嫁入萧家,因当初坏了身子,一直无所出,宁儿的病也越来越不好,在日复一日发怨念中,我竟觉得这一切都是长公主和王爷的错,用他们的钱财为我儿治病理所应当,如今想来,真是荒唐。”柳七娘摇摇头,自嘲道。 萧时慢覆上她落在小几上的手,说道:“婶娘,家和万事兴,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柳七娘回握萧时慢的手:“对,家和万事兴。最初的时候,长公主便想将你托付于我,我本就该照顾你。女儿家的婚事,你父亲不一定想得周全,交给婶娘,婶娘定办得妥妥帖帖,热热闹闹。” 萧时慢眉心跳跳,干笑两:“此事便罢,婶娘不必费心。” “怎么?你喜欢江墨了?”柳七娘问。 “此事说来话长,婶娘还是别问了。”萧时慢不知如何回答,转头去叫外头的小六:“小六,我们下午带来的食盒,你去拿来。” 小六在外边应了是,不一会,便将食盒拿了上来。萧时慢将食盒给柳七娘:“婶娘,清晨同宁儿玩时,知晓他喜欢这些吃食,你带回去给他吧。偶尔吃一些,对他身体无碍的。” 柳七娘接过食盒,颔首道:“替宁儿谢过郡主。” 萧时慢摆摆手:“宁儿也是我的弟弟。”沉吟片刻,萧时慢又道:“对了婶娘,府中如今能拿出多少现钱,你算个数给我,日后恐怕有急用。” “好,我明日便将数目呈上来。”柳七娘眼中带笑望着萧时慢,轻声应道。 如今的娇娇,倒是有几分当初长公主的影子,不再是往日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的样子,在这吃人的世间也能保护好自己。长公主泉下有知,心中应当放心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娇娇要大婚了哦~ 大婚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小满已至。 王府中张灯结彩,尤其是水榭小筑内,红色飘带随风扬起又落下,处处可见红灯笼和喜字,侍女们忙忙碌碌,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在萧时慢的闺房中,柳七娘正带着喜婆为她梳头。 “娇娇,孙婆婆可是咱们北疆城有名的福星,她与夫君一辈子举案齐眉,和和睦睦,儿女双全成材成器,如今更是四世同堂呢。”柳七娘说道。 “咱们萧郡主,天之骄女,福气无边。”喜婆笑眯了眼,应道:“像咱们小郡主这么俊俏的女子,可不多见哟,说仙女下凡都不为过。” 萧时慢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头戴凤冠,容颜俏丽,一双亮莹莹的杏眼中,却平淡如水。 她确实对这门婚事并没有什么期待,于她而言,不过是例行公事,走个流程罢了。 “一梳夫妻恩爱,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两人成亲,是江墨入住镇北王府,而江墨本就住在府中,两人的婚事本不用出门。 但萧阔不想委屈的女儿,定要将婚事办得气派,十里红装整整齐齐摆满长街,萧时慢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上来喜轿,又同江墨一起在城中绕了多久。 她只知道,待她与江墨行过礼,被牵入新房时,她快累瘫了。 待众人都出去,房中只余下她与江墨,她莫名地紧张了起来。即便她心中笃定了,若是她不愿,江墨亦不会强求于她。 隔着敷在头上的喜帕,萧时慢听到江墨沉稳的脚步,继而透过喜帕的边缘,看见江墨拿着喜称,挑开她头上的喜帕。 “娇娇,娘子。”江墨唤她,声音深情温柔,稠得如同糖蜜罐一般。 听在萧时慢的耳朵里,心中生出莫名的羞怯,让她有些气恼。 她不敢与江墨对望,索性别过头,扯开还有一半盖在头上的喜帕,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对镜拆下满头珠钗。 可惜她从未梳过这个复杂的发髻,拔下两支插在外面的发簪后,剩下的珠钗仿佛同她的头发长在一起了一般,她手都抬酸了,却怎么也弄不下来。 江墨看着她,面上挂着宠溺的笑容,上前接过她手上的发钗:“我来吧。” 萧时慢却一把拍开他的手:“我叫侍女进来。” 江墨轻笑:“那娘子怕是要失望了,父亲大人都将侍女遣走了,叫明日清晨再来伺候。” 萧时慢无言以对,她深知自己搞不定这繁琐的新娘头饰,也不打算跟自己较劲,妥协对江墨道:“那你来。” 江墨的手刚碰上她的头发,她又躲了躲,回头警告江墨:“你仔细些,弄疼我了,有你好果子吃。” 江墨笑而不语,只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嗯。 萧时慢的头发黑亮浓密,落在江墨的手里仿佛一匹上好的绸缎。他修长的手指在萧时慢的秀发间上下穿梭,取下一个个珠钗,又放下盘得极高的发髻。 萧时慢起初还警觉着江墨会弄疼她,甚至还有些舒服,没想到他这么娴熟,好奇道:“想不到平时冷面阎罗似的墨公子还有这一手。” “这也没什么难的,唯耐心尔。”江墨说。 萧时慢无言以对,闭上眼不再搭话。 不知过来多久,江墨将她头上最后一个固定发髻的簪子解下,青丝如瀑散落,江墨轻轻往后拢了拢,再用一根红色头绳松松挽着。“好了。” 萧时慢睁开眼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左右打量,脸上浮出满意的笑:“这次多谢了。” “唯娘子分忧,应当的。” “你少说些令我生气的话,不然,待会我可不救你。” 萧时慢话音刚落,江墨便感到腹中仿佛有一双手在狠狠地绞着他的脏器,疼痛难忍。他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撑在梳妆台上,看着萧时慢,嘴唇颤抖,却问不出话来。 萧时慢回望他,他面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打湿了额间散落的碎发。 “你被这么看我,我可什么都没做,是上个月,在归云镇的毒发作了而已。”萧时慢说道。 江墨自然没有忘,当初李春要为他解毒时,告诉他会让人受些苦楚,他不以为然,没想到会这么痛。 “你怎么这么乖,没让李春为你解毒?”萧时慢凑到江墨的耳边轻轻说道。 “解药。”江墨艰难吐出两个字。 “你求我,我就给你。”萧时慢手撑在梳妆台上,面上带着戏谑说道。 江墨两眼泛红,闻言转身踉踉跄跄往床榻走去,盘腿坐在榻上,运功闭气,以缓解些痛苦。 “死要面子活受罪。”萧时慢撇撇嘴,从妆匣里翻出一颗药丸,走到江墨面前。 “喏,解药!”萧时慢把解药送到江墨面前。 江墨却依旧闭着眼运功不理她。 “我之前喂你的药,可与别人的不一样,你越是运功,越是痛。”萧时慢说道。 话音刚落,江墨口中便溢出一丝血。 萧时慢见状,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忙出手点在他的穴位上,阻止他继续运功,又掰开他的嘴,将药丸喂进他的口中。 “你不要命啦!”萧时慢吼道。 “我若是死了,你不应该更开心吗?”江墨陡然从运功状态中出来身体仿佛从云端堕落地上,被压制住的疼痛如潮水般漫上来,他手撑在床上,依旧固执地扬起苍白的脸望着萧时慢。 “强行运功,走火入魔,是我自己找死,与你无关,与萧家无关,这么好的机会,你救我干什么?” 面对他□□的目光,萧时慢眼神闪躲。 她内心清楚地知道,看到他吐血时,她心中的的确确、真真实实地慌了神,她竟然怕他就这么死掉。 竟然没反应过来,自己重活一世的使命,就是除去江墨这个罪魁祸首,扭转前世的悲剧吗。 为什么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妥协? 难道还要重蹈覆辙?不论她再怎么努力,依旧狠不下心,去伤害一个什么都还没做过的人。即便知道,最后这个人会是恶魔。 萧时慢心中烦闷,手一抬,将眼前桌上摆着的交杯酒扫落一地,叮叮当当的破碎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然,这院中如今只有他二人,无人听见,也无人知晓。 “娇娇这是恼羞成怒么?”江墨轻笑道:“娇娇心中有我,舍不得我死,大大方方承认,又有何妨?” 萧时慢听了江墨的话,只感觉自己如遭雷击,从身旁的高台上抓起一把花生枣仁,就往江墨身上扔去。 “你如今不痛了是吧?本郡主不过留着你还有用罢了,别太得意!”萧时慢说。 “自是不敢得意的,我的娇娇这么聪明,给我吃的自然不单单是解药那么简单,怕还掺着下一月的毒吧。” 萧时慢眉毛一挑:“你倒是老谋深算,这都被你猜中了。” “比不上娇娇,逼得我明知山有虎,还不得不向着虎山行。”江墨从榻上起身,理了理方才因过分疼痛弄乱的衣裳。 “你嘴巴最好说些人话,别让我后悔对你心慈手软。”萧时慢说。 “是,我这就去端热水上来,伺候娇娇洗漱。” 江墨说罢,走向旁边的隔间,那里放着三个铜制水壶,备着热水。他先是往面盆中倒了些冷水,又打开其中一个铜壶,掺了些热水进去,用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才拿着萧时慢的丝绸面巾进去。 他将面盆往桌上一摆,面巾浸入水中,正欲伸手进去将面巾捞出时,萧时慢出言制止:“别碰!我自己来。” 萧时慢推开她,从水里取出面巾,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仔仔细细洗去脸上的胭脂水粉。 以往她都是有侍女伺候的,即便前世最后家破人亡,她也没做过这些事,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独自生存,就已经死了。 擦完后,萧时慢对着铜镜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明显的痕迹了,才转身将面巾扔进面盆中。 “洗好了,收走吧。” 江墨看着她却没忍住笑了,萧时慢瞪回去:“笑什么?” “没洗干净。” 萧时慢不相信,在水中洗过一次面巾,又往脸上擦了擦,白色的面巾上留下淡淡的红色印记。 萧时慢气急败坏的又重新洗了面巾,在脸上使劲擦了两下。 心中对父亲将侍女遣散的做法气恼至极。 “好了,我来。”江墨抢过她手中的面巾,放在水中洗了洗。“女子的脸是不能留着胭脂水粉过夜的,不然会长痘痘,便不好看了。” 萧时慢本就嫌恶睡前面上胭脂水粉没洗干净,便乖乖闭眼,由着他擦洗。 两人之间的接触,比之间梳头时更亲密了,萧时慢的脸不由的发热,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吐在江墨的手上,她连呼吸都放慢了。 待江墨将手收回去,她才松了口气。 “洗好了。”江墨说道:“我知你还不愿接受我,今日洞房花烛,总得做做样子,今日你睡床,我睡地上。” 说着,人已经端着面盆去了隔间,关上隔间的门。 “你先合衣睡吧,我一会自己来打地铺,不会吵到你的。”江墨的声音又从隔间传来。 萧时慢看着隔间。心道,算你识相。 朝着隔间哼了一身,往床上一躺,薄被卷在身上,眼睛盯着隔间的门。 她想等江墨出来了再睡。 第22章 代价 翌日,萧时慢在屋外…… 翌日,萧时慢在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环顾四周,屋子里已经只剩她一人了,身上还加盖了一床薄被。 昨晚,她一直等着江墨出来,却没承想,自己还是先睡着了,既不知江墨何时出来的,更不知他清晨何时走的。 萧时慢摇了摇床榻旁的铃铛,小六推门入内。 “小六,什么时辰了?”萧时慢问。 “郡主,已经辰时了。”小六应道,跟在她后面的其他侍女端着面盆、巾帕,依次站在一旁等着服侍。 “怎的不早些叫我?这时辰了,我还未同父亲请安。”说着,萧时慢急急地翻身下床,要去寻鞋履。 平日里再荒唐,成婚第一日也该守守规矩。 小六一把将她按回床上:“早上姑爷起来的时候吩咐过,王爷那边他自会去说,叫我们不要打搅你歇息呢。” 萧时慢撇撇嘴,倒是什么好事都让他做了。 “小六,你手艺向来好,做些爹爹爱吃的,晚间带去爹爹院里用饭。”萧时慢吩咐道。 小六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应是。 成婚第一日,因江墨与萧阔都早早出门了,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早已与人有约,萧时慢倚着雕栏坐着,数着檐下嗒嗒的雨滴。湿漉漉的雨天,将院中的景色浣洗一新,绿的更绿,红的也更红。 萧时慢皱了皱眉,院子里大红的装饰,让她看着委实不爽。 “小六,院里那些红色装饰赶紧拆了,我看着心烦。” “郡主,不成,昨天喜婆跟我提过,大婚之后,这些红色装饰至少得留着一个月,方能拆除。”小六说。 “如今我这个郡主说话也不顶用了?” “郡主为大,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可这件事小六断断不能依你。新婚第二天就拆了,不吉利。” 小六死死护着那些喜字,母鸡护崽似的,眼睛一刻也不离萧时慢身上。 两人正打闹着,正从院外进来的绿意上前,朝萧时慢行了一礼:“郡主,闫家大小姐来了。” “快请她进来。”萧时慢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笑得让一旁花圃中的花儿都羞愧几分。 她成婚前两日,闫灵便来见过她,当时说神女崖刺客一事有了些眉目,但因事情牵扯镇北王府,闫灵也不敢妄下结论,向她借了两名暗卫,待确认无误后,再将她所查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于是两人便约了今日再见。 如今闫灵来了,想来是那事有定论了。 “小六,你别守着这些喜字了,我不动便是,快去拿点心来。”萧时慢吩咐道。 小六应声退下,萧时慢则走到院门处立着,不停朝外张望,等着闫灵的身影出现。 “娇娇,怎的出来等,还下着雨呢?”闫灵远远瞧见萧时慢,提着伞越过带路的绿意,小跑到萧时慢跟前,将两人一并遮在伞下。 “灵,我哪儿有那么娇气,不过是毛毛细雨。”萧时慢挽着闫灵的手,朝院子里走。 雨丝落在萧时慢头发上,变成细密的小雨珠,闫灵用手绢轻轻擦拭,说道:“淋得久了,头发衣服也会湿,你刚刚新婚,万一着了风寒,那块黑冰块不得要了我的小命。” “他敢!”萧时慢柳眉一横,娇嗔道:“我的事他还管不着!” 见萧时慢这般,闫灵捂嘴轻笑。 萧时慢此时才反应过来,闫灵这是在调笑她。三人自小便玩在一起,虽然江墨除了她,没给过谁好脸色,闫灵却是不怕的。 “灵,你莫要再拿他笑话我了,一点也不好笑。”萧时慢停下脚步,面向闫灵,嘟着嘴说道。 “罢了,你不高兴,我以后都不说了。”闫灵重新拉起萧时慢,说道。 两人此时已经步行至屋内。罗汉榻的小几上,小六一节备好了茶水和瓜果点心。 “娇娇,神女崖的刺客,确实已经不是我找的人,被我大哥换掉了。”闫灵一边说,一边将一份认罪书交至萧时慢手中。 萧时慢打开扫了一眼,诧异道:“闫武?” 闫武她是知道的,他的母亲本是闫家妾室,奈何闫灵父亲宠妾灭妻,闫灵母亲郁郁而终后,便抬了这个妾室做续弦,闫武这个庶子也变成了嫡子,处处与闫灵争个高低。 闫灵点点头,说道:“我叫暗卫将大哥的贴身小厮绑来后,使计一诈,那小厮便全说了,是我大哥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知我派了山匪去神女崖,却不知是因为何事,那群山匪吃醉了酒,将去神女崖假刺杀之事说漏了嘴,我大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卖了杀手,将那些山匪全数杀了,让杀手拿上山匪的武器,继续去神女崖刺杀。” “他这手也忒长了些,都伸到本郡主这里来了。”萧时慢皱眉说。 “我母亲性子柔软,她在世时,我们便没少受那对母子搓磨,我在家中能有立足之地,全靠郡主撑腰,我们的谋划既然被他看穿,他自然是将计就计。”闫灵叹道。“若郡主遇难,我便再无靠山,父亲也不会再多看重我一分,到时我对他再无威胁,只能任他拿圆捏扁。” “这个闫武!心也太黑了,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的妹妹!”萧时慢怒道。 “他何曾认过我是他的妹妹,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对我做过的恶事,可不算少。”闫灵淡然道。 萧时慢闻言,心中黯然。闫武原本与她也是府学中的同窗,后因他对闫灵处处针对不说,还出言侮辱,任意打骂,行事恶劣至极,萧时慢看不过去,叫父亲将他赶出府学。 后来,她常到闫宅找闫灵玩耍,借着镇北王府的威风帮闫灵出气,闫灵父亲忌惮,闫武才收敛些,闫灵在闫家的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 “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郡主,索性此行郡主全须全尾回来了,不然闫灵万斯难辞其咎。” “闫武不过没脑子的草包一个,他与你争斗,我再看不过,也是你闫家的家事。如今心思动到本郡主头上,总要他付出些代价。”萧时慢俏皮地朝闫灵眨了眨眼。 “娇娇,你这是……”闫灵不明所以。 萧时慢从小几上的果盘中摘下一颗葡萄,放入口中:“这闫家若是交到闫武手中,怕是长久不了,倒不如交到灵的手上。” 萧时慢贝齿咬破薄薄的葡萄皮,甜蜜的汁水充斥口腔,她满意地眯起眼睛。 闫家这块肥肉,她早就看中了。 前世父亲军中急需银钱,而府中银钱又被六亲情挥霍一空,在吴山别院时,她便思量着去哪里找钱,思来想去,便只有闫家。 奈何闫父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闫武与她又向来不对付,若闫家家业能够全数交至闫灵手中,这事情便好办多了。 闫灵不知萧时慢心中所想,只想着自己在家中的际遇,蛾眉蹙起:“父亲自小便打算将家中产业交予大哥手中,如今不过看在我与镇北王府交好的份上,才分了一成生意给我打理,如何肯将生意交到我手中。” “如若闫武安分守己,自然拿不走,如今,他不是出错了么,闫家家业,便是我要他付出的代价。“ 萧时慢又摘下一颗葡萄,亲手喂至闫灵口中,面上依旧挂着纯真无邪的笑。 “你及笄时,你父亲分给你的槐花巷的商铺,是闫家最差的,不过短短两年,你便将整条冷清的巷子经营得火热,我可舍不得你被闫武那草包压着,白白埋没了一身经商之才。” 新鲜饱满的葡萄青翠欲滴,衬得萧时慢的手指莹白如玉,赏心悦目。闫灵轻轻咬下萧时慢指间的果子,细细咀嚼咽下,才说道:“若闫家落在大哥手中,我日后也会去夺的,如今娇娇有意向棒,那全凭郡主安排。” 萧时慢与闫灵相视一笑。 “小六,进来。”萧时慢朝外唤道。 小六本就在外间守着,听萧时慢唤她,躬身入内。 “你出府一趟,将这张罪状,交给通判大人,要他立刻马上,到闫宅拿人。”萧时慢将闫灵给她的认罪书折好,交至小六手中。 “是!”小六接过那认罪书收入怀中,朝萧时慢福身退下。 屋中又只剩下了闫灵与萧时慢两人。 “娇娇,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闫灵问。 “你么……便去找那山匪头头,要他们去报官,说家中兄弟遇难了,要闫家给个说法。”萧时慢说道。“然后回家,绊住闫武和你父亲,哪儿都不要让他们去。” “好,我这就去。”闫灵说道,便起身要走。 萧时慢拉住她:”走太慢了,坐着闫家马车行事又太招摇,我叫绿意安排马送你。“ 说着,朝外喊道:“绿意,安排一辆没有标识的小马车送闫家大小姐,选一个手脚快的马夫。” 绿意应是,恭敬朝闫灵道:“闫大小姐,请随我来。” 萧时慢目送二人出门,又舒舒服服坐回罗汉榻上,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抿了一口后,眯着眼睛看着清亮的茶汤,嘴角扬起笑。 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1-1023:59:39~2023-11-1323: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8396003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今日你同我在一个屋睡 日…… 日暮西沉,江墨与萧阔才一同下衙归来。 江墨今时不同往日,是圣上亲封的逐风公子,虽然是个闲职,却也要每日到衙上点卯。 两人刚一进门,便被小厮往萧阔的院子里引:“王爷,姑爷,郡主已经在备好了饭菜,在松涛院等你们回去呢。” 萧阔抚了抚胡须,爽朗大笑:“这丫头,成婚了便是不一样,知道备好饭菜等我们回去了,哈哈哈。” 江墨颔首,浅笑回应,两人一前一后随着小厮往松涛院去。 而松涛院这边,萧时慢早早便命侍女们将在水榭小筑做好的饭菜,端至萧阔的松涛院,在院中设好了案桌,桌上摆着珍珠饭、椒香羊排、虾仁豆腐蒸蛋、四喜丸子、白灼菜心、酒酿圆子等,颇为丰盛。 “好香啊!许久没有这么好好吃一顿饭了!今日托了娇娇的福,哈哈哈。”还未见萧阔进门,便听到了他豪爽的嗓音。 萧时慢正看着小六沏花茶,听见萧阔的声音,立马从软凳上起身,到院门口相迎。 “父亲!”萧时慢一见萧阔便躬身行礼,笑得甜美可人。 “成婚了便是不一样,我家的野丫头也有些当家夫人的样子了。”萧阔来起萧时慢,又转头拉起江墨的手,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满意地说道。 “父亲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娇娇的。”江墨恭顺道。 萧时慢却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回,瞪了一眼江墨,冷声道:“谁要你照顾,我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而后又挽着萧阔的手臂,恭顺道:“父亲,我今日备了许多你爱吃的菜。” 此时,院门口又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姐姐,姐夫,我来啦!” 萧时慢回头,一个奶团子便向她跑过来,萧远和柳七娘跟在他身后,笑得一脸慈爱。 “宁儿。”萧时慢蹲下张开怀抱,接住宁儿。她捏了捏宁儿肉乎乎的小脸,问道:“谁教你叫姐夫的?” 宁儿仰头看了看江墨,说道:“我今日清晨在小花园遇见姐夫了,只要我乖乖姐夫,姐夫给我带好玩的。” 说罢,宁儿从萧时慢点怀抱里出来,跑到江墨跟前去拉他的衣角:“姐夫,今天给我带了什么?” 江墨一把将他抱起,另一只手从腰间取下一把小弹弓,递给宁儿:“喜欢吗?” 宁儿看见弹弓,眼睛都亮了,大声喊着喜欢,还在江墨的脸上亲了一口。 萧远走过来,点了点脸颊,佯装吃醋道:“宁儿,爹爹呢。” 宁儿从善如流地在萧远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藕节般的小手顺势搂住萧远的脖子,往萧远的身上爬去,说道:“宁儿最喜欢爹爹了。” 这一举动,惹得在场的长辈都哈哈大笑。 谈笑间,众人落座用餐,其乐融融。 一家人难得相聚一堂,用完晚饭,也没有着急离去,依旧留在庭院中,或烹茶闲谈,或逗弄孩童,其乐融融。 “娇娇,你与闫家大小姐交好,今日她家中出事了,你可有听说?”柳七娘将宁儿交给萧远,与萧时慢坐在一处,轻声问道。 “哦?”萧时慢放下手中拿着的茶壶,饶有兴趣地问道:“闫家发生何事了?” “我听说,今日有好些个百姓去衙门报案,称他们的兄弟为闫家做事,皆丧了命,牵扯甚广,通判大人去了闫家,将闫家家主和长子皆抓了去。” 萧时慢手撑着下颚,眼眸微眯,并未插话。 柳七娘见她听得仔细,又继续道:“不过闫家是这北疆城首富,如若对那些苦主威逼利诱,要他们撤诉不追究,官府也奈何他不得。” 说着,柳七娘摇摇头,毕竟这样的事,闫家盘桓北疆城这么多年,做得太多了,然大梁律法如此,苦主不追究,官府也无可奈何。 “此次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萧时慢为自己和柳七娘各自斟了茶,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杯盏中的茶汤,说道。 “嗯?娇娇可是知道什么?”柳七娘问道。 然,话语刚落,宁儿便朝她怀中扑来。揉了揉眼睛,说道:“娘亲,宁儿想睡觉了。” 柳七娘对此间事情并不在意,不过是知晓萧时慢与闫家大小姐相熟,恐她不知闫家出事,过来知会一声罢了。 如今宁儿过来说困,她注意力全转到了宁儿身上,搂着孩子对萧时慢说道:“娇娇,我先带着宁儿回去了。” 又带着宁儿到萧阔那边告别,夫妇二人才抱着孩子离去。 萧阔见萧时慢与江墨还各自坐着,没有走的打算,当即下逐客令:“时辰也不早了,你俩别待在我这碍眼了,赶紧回去。” 白昼里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入了夜天上也不见星星月亮,夜色算不得美,萧时慢步履也走得快了些。 江墨在后头追上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腕。 若放在一起,萧时慢早就一把甩开他的手了,这回却是没有挣扎。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杏眸亮莹莹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江墨被她看得一怔,他本想问她又想干什么,此时又觉得太过生硬冰冷,到口的话又憋了回去,手劲松了松,张口道:“要我帮你做什么?” 萧时慢红唇勾起,皓腕在他的松握着的手掌中转了转,缓缓抽回,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给我神女崖刺客的证据。” “你怎么知道我有?” “小五这些天往神女崖去了两次。”萧时慢朝江墨身后抬了抬下巴,江墨回头看,小五和小六两人停在他二人不远处,一副打情骂俏的样子。 江墨看着小五,叹了口气,心中腹诽:下回得在他嘴上加一把锁。 又回头对萧时慢说:“闫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萧时慢不以为然,转身一边往前走,一边道:“闫家简不简单与我何干?灵要拿回她的东西,我不过帮帮她罢了。” 闫家本就内斗不断,她不过是个添油加醋的人,火星子还能烧到她身上不成? 江墨缓步跟在她身后,沉吟片刻道:“明日我便将手中的证据提交给通判大人。” “嗯!”萧时慢语调轻快地应道。 有他直接交过去,省得她从中斡旋,何乐而不为。 两人一路无话,离水榭小筑越来越近,萧时慢才开始觉得别扭起来。 昨夜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晨间起来,江墨早已出门去,一整日下来倒没觉得与此前有什么不同。 如今两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萧时慢却希望这一段路能更远些,脚下的每一步都如同踏在针尖上。 她抬头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树上藏着的黑影,那是父亲的暗卫,一直跟着他们,都要进院了还没离去。 就是父亲派来监视她与江墨的。 她本想等那暗卫走了以后,再将江墨拦在院外,如今怕是不行了,她步子走得再慢,水榭小筑也到了。 萧时慢愤愤然迈步进了院子,任由江墨跟在后面。 待小六将院门关上后,她才转身对江墨约法三章。 “你们新婚第一天,父亲就派人盯着我,我还能把你吃了去?”萧时慢狠狠瞪了江墨一眼,说道:“这都是你惹的祸!你去和父亲说,叫他别派人跟着我了!” “父亲大人一番好意,若是草率回绝,恐怕他老人家会伤心。”江墨说道。 萧时慢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萧阔老泪纵横、声泪俱下的模样,只觉得更头疼。 如今只是派暗卫盯着,若是她对江墨表现得再排斥一些,怕是要派林嬷嬷来贴身伺候她。 “罢了,今日你睡厢房。”萧时慢说道。 江墨沉默不语,眼眸看了看厢房那侧,问道:“厢房还有我的位置吗?” 萧时慢眼光扫向小六,小六垂首回道:“厢房那边本空着一间屋子的,但姑爷住进来后,还带着许多衣物、书籍、兵器,摆了整个屋子,住不下人了。” “小厮的寝舍呢? ”本身小厮的寝舍就住满了,如今小五还在里边挤着呢,也住不下了。“ 萧时慢心中火气腾腾升起,当初她问父亲要一处宽敞些的院子,父亲说给她在王府外置办了别院,婚期太急还没修缮好,叫她先将就着,她不曾多想便同意了。 如今细细一品,全是父亲的诡计,为的就是防她与江墨分房吧? 到底她是父亲的亲女儿,还是江墨是父亲的亲儿子? 萧时慢抬头看了看天,预估着今晚会不会有雨,江墨夜宿庭院中可不可行。 ”咳咳……“身侧传来两声低低的咳嗽。 萧时慢瞥了一眼,只见江墨一手捂着曾经受伤的胸口,身子微微躬着,小心又克制地咳着,仿佛太过用力便会牵扯到伤口一般。 ”无妨,娇娇不必忧心,我便在这廊下歇一晚,不碍事的,明日还要去给通判大人送证据,再不歇息明日怕要耽搁了……咳咳……“ “罢了罢了!今日你同我在一个屋睡,明日再想办法。”撂下这一句,萧时慢便率先进屋了。 小六紧跟其后:“郡主,今日晨间你与姑爷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到现在剑拔弩张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好好的了?”萧时慢瞪了小六一眼道。“你去柜子里拿一床被褥,铺在外间。” 萧时慢如今成婚,侍女们夜里便也不在外间守着伺候了。倒是也给江墨空出了休息之所。 “是。”小六见萧时慢情绪不佳,不再多问,麻溜去拿被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给我撒花花的小天使们,以后花路上的花必定都是你们给我撒的 第24章 好戏 “小六,你先出去吧…… “小六,你先出去吧。”江墨进入房中说道。 小六转过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一身黑衣的江墨,眼神冰冷不容置疑,整个人似乎冒着冷气般,令人不敢反驳。 她垂下头,匆匆应了一声是,逃命似的带上门出去了。 萧时慢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她不知江墨为何让小六出去,不管为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还能让他欺负了去? 再说,现在小六出去了,睡前盥洗江墨来伺候? 萧时慢心中登时浮现出江墨卑躬屈膝端水伺候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 江墨微微侧目看过来,萧时慢笑靥嫣然回望,说道:“你把我的丫头吓跑了,谁伺候我洗漱?” “我昨天做得不好吗?”江墨轻笑一声,反问她。 却不给萧时慢留反应的时间,转身进了隔间,倒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萧时慢嗤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如今我的命捏在娘子手中,只盼娘子满意了,下回毒发时,别让我受太多苦。”江墨端着面盆与面巾出来,听到萧时慢的讥讽,不甘示弱地应道。 “啧!你这嘴巴若是说不出好话,我干脆帮你毒哑了。”萧时慢剜了他一眼,冷声说道。 江墨也不恼,低低笑了一声,将面盆面巾等一应用具放在拔步床旁边的小几上,又转身进了隔间。 萧时慢哼了一声,起身走过去,拧了面巾洗脸,又用兰粉刷牙漱口。江墨则从隔间端了洗脚水出来,摆在软凳旁。 萧时慢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脚边的木盆,再看看江墨,愣了神。 对于女子而言,足是私密的,即便她从来不是扭捏的女子,此时江墨就站在她旁边,她还是觉得有些羞涩。 江墨看出了她的顾虑,又拐进隔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捧玫瑰花瓣,尽数撒在木盆中。 遇了水,本已经烘干的花瓣舒展开,变得饱满鲜艳,幽幽的花香透过氤氲而上的热气传来。 “你先泡着,我先去洗漱了再过来帮你拆发髻。”江墨拿着萧时慢用完的洗脸水又回了隔间。 萧时慢见江墨身影消失在隔间入口,才动手去脱鞋袜,将脚放在木盆中,浮在水上的花瓣受惊般散开又合拢,将白皙的玉足掩盖。 不知是蒸上来的水汽熏的,还是热水泡脚起了作用,萧时慢觉得脸上烫呼呼的。 心中既羞又恼,越想越觉得她掉进了江墨的陷阱里,江墨将小六遣出去,就是要让她难堪。 她抬手拍了拍脸,心道:不就是比谁的脸皮更厚?不到最后,谁难堪还说不定呢。 萧时慢支着下巴,圆溜溜的杏眼扑闪,仔细留意着隔间的动静。 不一会,江墨便出来了,他在梳妆台拿了紫檀木梳和首饰托盘,自然而然走到萧时慢身后,温柔地取下他发髻上的珠钗,整整齐齐放入托盘中。 发髻散下来,头皮轻松又舒适,萧时慢轻轻摇了摇头,甩甩头发,头便被江墨钳住了。 “别动,我今早跟李春学了头部按摩,我给你试试,晚上你能睡得更好些。”江墨说。 萧时慢闻言,眸子眯了眯。 前世,萧时慢同李春学了些浅薄的医术,除了喜欢研制毒药,其二感兴趣的便是按摩推拿,尤其喜欢按摩头皮,为此她还让小六特意去学了。 不过今世重生后,她便从未表露过这项喜好,江墨如何知晓? 圆润的紫檀梳齿轻轻刮过头皮,刮五遍后,江墨放下梳子,温热的指腹打着圈按压头皮,萧时慢舒服地往软凳的靠背躺去, 什么刁难,什么疑惑,都在她睡意袭来之时逐渐飘远。 翌日,萧时慢醒来时,江墨又已经出门去了。 房内静悄悄地,萧时慢回想昨夜,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上床的。 上床…… 萧时慢一惊,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外衣已经被换下,穿的还是昨日的中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江墨换的! 萧时慢脸腾的一红,拉高被子将头蒙住。又觉得气不过,掀开被子唤小六。 小六推门入内,见萧时慢怒气冲冲的,正准备发问,却先被萧时慢打断了。 “备水,我要沐浴。”萧时慢说。 “是。”小六福身应道,正要出门去,又被萧时慢叫住:“叫人进来,将我房中江墨用过的物品全扔库房去,以后没我允许,不许他踏入我房中一步!” 小六满头问号,郡主与姑爷两人这一大早状态差别也太大了吧。 分明姑爷早上出门时还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还吩咐他们不要搅扰郡主,郡主这边为何如此生气? 奇怪归奇怪,萧时慢在气头上,小六平也没蠢到直接往枪口上撞,应声退下,火速去安排侍女办萧时慢吩咐的事情。 * 这个时辰,江墨早已在衙上百无聊赖地坐了许久。 两旁的同僚皆埋首案牍,他本就挂着一个闲职在此地,没什么实质的公务要办理,也没人敢真正安排他去做什么。 突然,江墨瞥见窗外小五的身影,他陡然起身,而室内过于安静,他起身的动静让同僚们皆抬头看他。 江墨却像看不见一般,径直出去,在座的各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说一句不是,于是又低下头各忙各的。 “如何?”江墨问道。 “通判衙门那边快结案了,报案的苦主都说是个误会,家中的兄弟又了来信。”小五回道。 “哼。”江墨冷哼一声,闫家真实令人失望,来来去去也就这和谐手段。 “叫上回同行前往吴山的护卫去通判府,说找到了此前在神女崖行刺的刺客尸首,身上有闫家的信物,叫他们去义庄辨认。”江墨说。 小五拱手应是后,又干脆利落地走了。 刺杀郡主,中伤逐风公子,夺家产而已,这罪名够重了吧。 在北疆城义庄,通判大人带着闫家父子以及报案的苦主,前来辨认刺客尸首。 存放已久的尸首早已面目全非,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在场的人皆掩鼻皱眉,唯有报案的苦主主动上前辨认。 “这是我家兄弟!弟弟啊,你死得好惨啊!”一位苦主手里拿着从一个尸首身上取下的布袋说道。 “这是我家母给我兄弟俩绣的布袋,一模一样。”说着,他又从自己腰间摘下一个一模一样的布袋,跪在地上朝通判大人重重的磕头。 “我弟弟死于非命,闫家人还用钱财哄骗我们,说是去南边做生意了。通判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还我弟弟一个公道!” 陆陆续续地又有苦主找到自家亲人,纷纷跪在一处,朝通判大人磕头,申冤的请求此起彼伏。 “你们不要血口喷人,这些人同闫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通判大人明鉴,他们血口喷人。”闫武说。 “没有关系,这个盖着闫家私印的信件算不算证据!”为首的那位苦主从布袋中取出一封信件展开,高高地举过头顶,目光悲愤地看着闫武。 通判大人见状,示意身边的护卫去拿那信件。 通判大人展开信件看了一眼,寥寥四个字,信件右侧的闫家私印标记却鲜红醒目。 他将信件折叠,只露出私印图样,拿到闫父面前,问道:”闫员外看看,这可是你家私印?“ 北疆城的平头百姓都知道,闫家人行事谨慎,为保万无一失,重要的往来信件上都盖着象征权威的闫家私印,而闫家的私印,只有家主和少家主持有。 闫父仔细辨认了一会,说道:“正是我闫家私印。” “不留活口。”通判大人展开信件,念出信上的内容。“不知涅米宁这是想不留谁的活口?” 闫父不可置信地看向闫武。闫武察觉到父亲探究的目光,忙摆手道:“父亲,我没有,我没写过这样的信件。” “哦?私印是你们的,行刺死去的刺客也是你们闫家雇的。信不是你写的,难不成是你父亲写的?”通判大人说道。 “没有,我们没写过这样的信件,我雇他们的时候,根本没有写信件,这谋财害命的时候,怎么可能写信件,更何况还盖闫家私印,这分明是栽赃陷害。”闫武激动道。 “这么说,闫公子是承认自己□□了?”通判大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没有,我没有!”闫武不停地摆手摇头,通判大人却不为所动,他又朝自己的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父亲救我,父亲!” 闫父双目一闭,甩掉他攀扯的手:“闫家世代清白,不承想却出了这样的竖子,请通判大人严查。” “父亲!”闫武崩溃喊道。 “这不是小事,是人命!该受罚就受罚!”闫父对闫武说道,又跪在地上,诚恳对通判大人说:”我闫家此脉只有这一个独子,我愿向官府捐出黄金万两,换我儿性命。“话罢,又拉着闫武朝通判大人磕头。 通判大人看着伏在地上的两人,若有所思。 按着大梁律例,在苦主同意的情况下,犯罪者可用银钱抵罪。 “这……”通判大人张口正欲说话,却被一道脆生生的女声打断了。 “闫武要的是本郡主的命!通判大人打算怎么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催更了,心头一暖,我明天争取早点更新,爱你们!感谢在2023-11-1623:55:12~2023-11-1823: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叛逆兔子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叛逆兔子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勾结 众人朝义庄门口看过…… 众人朝义庄门口看过去,只见一女子身着绯色百褶裙,腰缠红宝石绣金绸缎,发髻高盘,随意插着几支金钗,周身气息清贵逼人。 她容色晶莹如玉,嘴角挂着浅笑,漆黑清澈的杏眼泛着慧黠的光,淡淡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通判大人身上。 通判大人见了来人,忙恭敬行礼:“参见郡主。” 萧时慢轻哼一声,走到通判大人跟前,身后的护卫利落地将交椅在萧时慢身后摆开,萧时慢款款落座,看着通判大人说道:“大人继续,本郡主也就看看。” 通判大人抬袖抹了抹额间不知何时渗出的细汗,战战兢兢朝萧时慢拱手道:“即便郡主身份尊贵,这判案也要讲求证据,不知郡主方才说的,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萧时慢乜了闫家父子一眼,说道:“自然是有的。” 话落,她朝站在身后的小六勾了勾手,小六弯腰附耳过去,萧时慢在小六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六便出去了。 闫武见状,跪在地上的膝盖朝前挪了几下,说道:“郡主,冤枉啊,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会买凶刺杀你。” 萧时慢见他上前,嫌恶地侧了侧身,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郡主面前自称我?掌嘴!”后面这一句,是对着身旁的护卫说的。 护卫领命,上前钳住闫武的肩膀,闫武还想张嘴认错讨饶,却被啪啪两声脆响打断,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呜咽。 待护卫转身回萧时慢跟前,众人再看向闫武,皆倒吸一口凉气。 两记耳光,打得闫武双颊红肿,嘴角溢出血,已经说不出话。可想而知,萧时慢身旁的护卫身手何其了得。 在场的人本就怵她地位贵重,如今更是不敢再造次,报案的苦主们跪在地上垂首敛眸,连通判大人拱着的手又低了几分。 闫父心疼儿子,向萧时慢争论道:“犬子对郡主不敬,固然有错,却错不至此,如此重罚,上位者仗势欺人,公理何在!小民不服!” “你是灵的生父,我看在灵的份上,此番不与你计较,若再无理,休怪我不念人情。”话虽是对闫父说的,但她早已将头别向一边,望着义庄门口,一眼都未曾落在闫父身上。 闫家是北疆城首富,不论官场还是商场,见了闫父皆是客客气气的,他此生便从未受到如此冷待,更何况如今给他脸色瞧的是一个黄毛丫头,闫父心中愤然。 通判大人瞧出他的怒意,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切莫轻举妄动。 如今局势未明,萧时慢本就是来问罪,闫家若再开罪下去,都不用再等人证物证,以下犯上的罪名都够闫家受的了。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小六手里拿着一个锦盒,率先进来。萧时慢见她来,眉眼间顿时露出喜色,待小六走近些,轻声抱怨道:“怎么才来?” 实际上,小六此行已经算得上是迅速了,一来一回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只是萧时慢面对着厌恶的人和事,弹指间也觉得如度过三秋般漫长。 小六朝萧时慢福身行礼:“半刻未曾耽搁,接了人便马上过来了。”回过话后,小六便站在一侧。 紧随其后的两名护卫押着一个蓬头垢面、小厮装扮的男子,带到众人跟前,将他压跪在地。 “通判大人,这便是我的人证,闫武的贴身小厮。”萧时慢慢条斯理地说道。 通判大人朝萧时慢拱了拱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厮问闫武道:“闫公子,这人你可认识?” 闫武如今脸肿得像猪头一般,嘴巴高高鼓起,根本说不了话。听了通判大人的问话,看了一眼跪在他对面的小厮,点了点头,而后又疯狂摇头。 通判大人不明所以,转而问闫父:“闫员外,这可是你家公子的贴身小厮。” “正是!不知他犯了何事,落得如今这般。”闫父回道。 “若细细说来,犯事的可不是他,而是你的好儿子。他倒是个忠仆,如何为闫武买凶传信,买凶又是为了杀何人,我手下的人,用了不少手段,问了许久才得出答案。”萧时慢说道。 “通判大人,你也听见了,这是严刑逼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求大人罪小民做主。”闫父听了萧时慢的话,仿佛抓到萧时慢的把柄了一般,转向去求通判大人。 “郡主,你这么说,确实有严刑逼供之嫌……”通判大人为难道。 “不见棺材不落泪。”萧时慢冷声道。 说着,她唤了一声小六。小六从走上前,将手中的锦盒朝通判大人奉上:“大人,这是在这名小厮的指引下,在闫武房中找到的罪证。” 此前,小六将这小厮的认罪书拿给通判大人,便仔细询问过,有了那份认罪书,够不够治闫家的罪。 当时通判大人说,认罪书不过是小厮的一面之词,可以作为佐证,却不足以给闫武定罪,还需要闫武□□的直接证据,才可给闫武定罪。 萧时慢早料到小六那边不成,不过是让通判大人意识到闫家案件的重要性,令他不敢轻拿轻放随意处置。 所以又才安排了闫灵找人去府衙告闫家父子害人性命,而且最好是一群,到时,就算通判大人敢违逆她,也不敢挑起民愤,自要先将闫家父子收监关押。 如此,闫家群龙无首,最说得上的话便是闫灵,萧时慢手底下的人,才有机会进入闫府,在小厮的带领下,从闫武当中找出直接罪证。 通判大人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皆是一些往来书信,封封盖着闫家私印,信中的内容皆为尾随、监视等,其中一封,更是提到了萧时慢的名讳。 “闫武!你可认罪!”通判大人将锦盒中的书信砸向闫武,厉声质问。 闫武从地上拾起书信,双手不住颤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不是我,不是我。”又疯了似地冲向那名小厮,双目赤红,口中愤怒地说着什么,因他吐字不清,没人听明白说的是什么。 他刚要触碰到那名小厮,小厮身后的护卫一脚将他踢开,闫武滚倒在地,爬起来又要冲上前。 通判大人见场面失控,忙叫官差将他制住:“人证物证俱在,将闫武押送狱中,择日发配邙山,没入罪籍,终生不得出!” 发配邙山,没入罪籍,那便是一辈子的苦役。闫父见大势已去,静跪其间,失望闭眼,不再去看闫武。 萧时慢静默地看了闫父一会,对通判大人说道:“大人,闫员外管教不严,纵子行凶,刺杀皇亲国戚,该当如何?” “按律例,同罪。”通判大人拱手行礼,恭敬回道。 “那便一同收押吧。”萧时慢淡淡道,起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继续道:“对了,还有闫武那生母,同罪。” 既然要收押,便一并收押了,省得留在外面犯蠢又做出让她头疼的事。 “是。”通判大人拱着的手又低了低。 得了回应,萧时慢才再次抬步离去。 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萧时慢心中有些心烦意乱,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他来义庄前,闫灵交代她的话: “娇娇,我大哥妄想谋害你,死不足惜,此番即便死罪可免,也是活罪难逃。可怜我父亲年事已高,还受他牵连,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放过我父亲。” 萧时慢眉头紧锁,一个藤上结不出两个不一样的瓜,闫父与闫武是一路货色,只不过,闫父比闫武更有城府,藏得更深罢了。 如今闫武获罪,待闫父回过味来,仔细一想,便可知道,这一切与闫灵脱不了干系。 到那时,别说继承闫家家业,会不会被闫父胡乱嫁了,都未可知。到时候若再想去翻盘,可就难了。 不放过闫父是对的。萧时慢长舒一口气,安慰自己道。 因为前世闫父在大战来临之际做的那些事,让她看明白了闫父的为人,不过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罢了。 前世,萧阔率军迎战北辰,第一次落了败。第二次出征时,因军备不足,便在城中向百姓征集铁器与粮食。 闫父不出手相助便罢,还强买了农户手中的余粮,高价兜售镇北军。出征在即,萧阔无暇与他拉扯,带着为数不多的粮草,率着残部出城迎战。 倒是闫灵,一介女子尚且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将她名下所有的商铺变卖,拿着银钱到更远的村镇收购粮食铁器,补给镇北军。 闫父早预料到此战必败,镇北军前脚刚出城,他后脚便变卖家产,撇下还在收购粮食的闫灵,卷着钱财带着家眷一走了之。 那时,闫灵也对闫父失望至极,她打开空空如也的闫宅大门,让城中百姓藏匿,直到最后北疆城破,她也没有离开。 前世城破之战泰国惨烈,每每想起,萧时慢都觉得胸口窒痛,无法呼吸。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逼自己从前世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又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透了口气。马车外的小六见她神色异样,忙问道:“郡主,可有哪里不适?” 萧时慢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又对小六说道:“去一趟闫家吧。” 今世的闫灵还没有经历过前世那些惨剧,闫父仍旧是那个令闫灵敬重的伟岸形象。一会见了闫灵,萧时慢还不知道要同她如何交代,只愿她不要怪罪她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1-1823:57:27~2023-11-2023: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皮皮挫,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8396004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表哥 萧时慢的马车到达闫…… 萧时慢的马车到达闫宅门口时,官差正在将闫武德生母押走。 那妇人再也没有平日里的惺惺作态,露出尖酸刻薄的嘴脸,不顾周围群众的围观,朝着闫灵破口大骂道:“你这凉薄的东西,合着外人来陷害自己的父兄,早晚老天要收了你,叫你下地狱!” 那妇人骂骂咧咧地被官差带上刑具,拧上囚车,嘴巴却依旧没有停过。 面对周围的指指点点,闫灵眼神闪躲,站在闫宅大门口,与官差说着什么。 ”天杀的贱蹄子,不孝之女,戕害父兄,罔顾人伦,该遭天打雷劈!“ 萧时慢听不下去,气冲冲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行至囚车旁,对看守的官差说道:”你们干什么吃的?任她这么狗吠攀咬,还不把嘴给堵上!“ 那官差一眼认出来萧时慢,忙垂首领命,往那妇人口中塞了一块布,将她的嘴堵上。 “赶紧将人带走,将百姓遣散了。”萧时慢又对官差说道。 官差朝着围观的百姓喊道:“此人罪大恶极,行刺皇亲国戚,官府办案拿人,闲杂人等退散!都回家去!” 官差一边喊着话,一边赶马拉动囚车。官府的人一走,百姓们无热闹可看,也各自散去。 处理好这边,萧时慢便朝闫灵走过去。 闫灵早就注意到了她,只是外面人言可畏,她不敢上前,便在门口处站着等。 “灵,清者自清,你别在意这些流言蜚语。”萧时慢挽上闫灵的手,安慰道。 闫灵带着萧时慢入了宅内,叫仆从将大门关上,只留了旁边一个工进出的角门。 “娇娇,可是出了什么纰漏,不是说好,这些事情不牵扯我父亲吗?为何他没有回来?”到了闫宅中,闫灵便抓着萧时慢点手,焦急地问。 “没出什么纰漏,是我叫通判大人判了他们同罪。”萧时慢低头道,即便她认为自己没错,心中仍觉得对闫灵有愧。 那是我的父亲啊,你答应过我的! 闫灵强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最终还是没有将心中那句话说出口,只是简单问了一句:“为何?” 萧时慢知道闫灵对她有怨言,可前世的事情,她又如何去解释呢?只好说道:“那两个人,一个为父不父,宠妾灭妻,重男轻女,不把你当女儿看待。另一个为兄不兄,想方设法给你使绊子,甚至想要害你性命。还有你那个后母,也是个巴不得你死的,你可怜他们做甚?” 闫灵仿佛被萧时慢一棒敲醒一般,扶了扶额,摇头笑了:“按照之前的设想,我本该在家中等父亲归来的,结果却等来父亲同罪的消息,以及后母与邻里的谩骂,一时间情绪竟被带进去了。” 她本就不在意他那个兄长的死活,闫家这么大的家业,有一大半是她母亲娘家带来的嫁妆,结果那对母子却想要她死,将闫家家业全部占去,她的父亲对那俩母子的恶行选择了袖手旁观,对她的死活不闻不问。 确实不值得可怜。 “若我怜惜他们,娘亲泉下有知,定然会伤心的。”闫灵说道。 “你不怪我就好。”萧时慢说道。 “我怎么会怪你,只是事发突然,我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如今想明白了,我自然知道,你是为我好的。” “我那父亲心中没我,只有他那个儿子,等他捋明白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早晚会知道我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到那时,还不知他会如何对我。”闫灵说道,刚刚明亮起来的眸子又蒙上一层落寞。 “那些都是不会发生的事情,别去想。日后这偌大的闫家,就得全靠你一个人撑着了,你还不如想想这个。”萧时慢宽慰她道。 闫灵闻言,皱眉佯作苦恼:“这可真是一件麻烦的事。”见萧时慢面露担忧,她又才绽开笑颜:“不过不难。” 萧时慢晓得她只是开玩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跟着又说了些体己的话,才离开闫宅,回镇北王府。 刚到镇北王府门口,萧时慢就察觉到了异样。 王府门口站着一名小厮,是父亲院里的人,一见她的马车,便迎了上来。 “郡主,你可回来了,王爷叫小的在这等你,要小的见你回来就把你领过去。”小厮说道。 萧时慢皱了皱眉,问道:“可是府中出什么事了?” 小厮摆摆手,说道:“郡主多虑了,是二皇子过来府中小住了。” “轩表哥来了?”本快步走在前头的萧时慢,脚步霎时顿住,语调雀跃地向小厮确认。 “正是。” “那你先过去,同父亲说我一会过来,我今日去了义庄,换一身干净衣裳再去见轩表哥,以免失礼。” “是,小的这就去回话。” 两人就此告别。 萧时慢连走带跑地回水榭小筑,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轩表哥,她的心中高兴极了。 如今圣上有三个儿子,年岁却相差甚大,其中大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赵明朗,将近而立之年,不苟言笑令她畏惧,小皇子赵明玉如今还是一个幼学小童,与她也玩不到一块去。 只有二皇子赵明轩与她年纪相当,每次去京都拜见皇帝舅舅,只有轩表哥同她玩得来。 萧时慢没什么兄弟姊妹,对这歌轩表哥的珍重程度,不亚于前世对江墨。而京都距离北疆城甚远,三五年两人才能见一次,每次相见,都格外珍惜。 重新梳洗过后,萧时慢换了一件鹅黄罗裙,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簪,俏皮可爱又得体,见兄长最合适不过了。 “轩表哥!”还未进入院门,萧时慢便唤道,声音里满是欣喜。 听到这声音,正在院中同萧阔一起接待赵明轩的江墨眉头一皱。 她的娇娇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高兴地叫过他了。 当他看见萧时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只鹅黄的蝴蝶般往这边过来了时,他的脸色更阴沉了。 没有外出一天的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重新梳洗打扮过的。他的娇娇,还从未特意他为梳妆打扮过。 江墨分明与赵明轩同站在一处,萧时慢却像没有看到他一般,眼中只有赵明轩。 当萧时慢快要跑到赵明轩跟前时,江墨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拦在了二人中间,自然而然地将萧时慢护在怀中,抢先萧时慢开口道: “叫二皇子见笑了,我们娇娇新婚,她还是如此冒失。” 萧时慢闻言,莫名其妙抬头看他:“我与轩表哥自幼关系便好,我冒失不冒失,哪还用你说,轩表哥全知道。” 又转头看赵明轩,眼睛都笑弯了:“是吧,轩表哥。” 赵明轩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是!一点也没变。” 萧时慢嘿嘿傻笑,一旁的江墨脸都快黑掉了,撂下一句:“先失陪了。”就拉起萧时慢的手,走到另一边。 萧时慢浑然没注意到江墨的神色变化,赵明轩却全看在眼底,他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想不到密不透风的江墨,弱点却是在这里。 另一边,萧时慢被江墨带到另一头的大树后,她甩开江墨的手,揉了揉被他抓得有些痛的手腕,不满地质问:“你干嘛?” 江墨稳了稳神色,说道:“你不可以同他那般亲密。“ “你说轩表哥?”萧时慢问。 从江墨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她觉得好笑:“我与他素来这么亲密,你管这么宽。” “你是我的妻子。” “我巴不得不是!”萧时慢反呛道。 “你!”江墨气极,不怒反笑,说道:“行,那我也不必在你父亲面前配合你演什么恩爱夫妻了。” 话落,江墨便起身要走。萧时慢想到如若父亲知晓她与江墨感情不睦,势必要在她身边安排更多人监视,以后做什么都不得自由,又软下来喊住江墨:“等等!” 江墨知晓自己得逞了,嘴角勾起笑,停下脚步,也不转身,背对着萧时慢,等她说接下来的话。 “你不就是觉得我同轩表哥太过亲密没面子吗?我注意着点就是了,我俩之前的约法三章,依旧算数。” 说完,萧时慢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越过江墨,率先走了。 江墨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所有无语无奈都化作一声苦笑。 她那只眼睛看到他是因为没颜面才生气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1-2023:59:12~2023-11-2200:0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看连载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邙山 萧时慢回了庭院中,…… 萧时慢回了庭院中,见父亲与赵明轩在下棋,也凑了上去。 “轩表哥,你这些天在忙什么?怎么成婚当日露了一面,送了皇帝舅舅的赏赐就不见人了?“ “娇娇,没个正形,莫要多问。”萧阔制止道。 “姑父,无妨的。”赵明轩笑道,他目若朗星,眉若远山,这一笑起来更是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 这一刻,萧时慢竟觉得轩表哥比江墨还要好看上几分。 “我此行除了参加你的婚仪,还有公务在身,再过五日便要回京都复命,时间有些紧,昨日忙了一日,今日才得了闲。” “难怪昨日父亲和江墨一早便出去了……”萧时慢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又说道:“可惜轩表哥昨日没来,错过我院里我丫头的手艺了!那可是宫中御厨都比不上的美味。“ ”娇娇,休要妄言,你院中那些丫头,过家家似的厨艺,哪能和宫中的御厨相比。”萧阔斥道。 ”姑父此言差矣,娇娇嘴巴最挑了,她说好,那便是真的好。“赵明轩说。 萧时慢一听赵明轩是站在她这边的,朝萧阔做了一个鬼脸,她不知父亲今日为何总是拆她的台,幸好赵明轩懂她,不仅不责怪,还帮着她说话。 “而且,我与娇娇口味相同,昨日确实是我没有口福了。”话落,赵明轩遗憾地摇了摇头。 萧时慢拍了拍赵明轩,说道:“轩表哥说的什么话,错过了昨日,还有明日、后日、后后日,你难得来北疆城,我定叫你吃饱喝足了再回京都。” “荣幸之至,先谢过娇娇的盛情款待。” “哪里哪里,轩表哥明日可得闲?” “明日么……恐怕要去一趟邙山。“赵明轩说。 萧时慢皱眉,不满道:”邙山路远又难走,明日去,不得后日才回来?“ 这一路便耽搁了两日,余下的三日指不定还有别的公务要忙,她何时才有机会请轩表哥吃饭? 闹钟声灵光一闪,萧时慢对萧阔说道:“父亲,不如带哦我与你们一同去吧,我还没去过邙山呢,也想去瞧瞧。” 萧阔不同意:“荒山一座,有什么好瞧的。” “爹爹,就让我一同去吧,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萧时慢朝萧阔撒娇道。 “不是我不让你去,你也知道邙山路远难走,而且是矿山,尘土飞扬,无美景可看,你去了也是遭罪。”萧阔说。 “父亲,娇娇想去,便让她一同去吧。”身后传来江墨的声音。 萧时慢回头一望,江墨逆着天光阔步走来,身躯挺拔,面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眉眼冷毅疏离,仿佛一个玉面阎罗。 他周身气场逼人,偏偏手上又端着一个果盘,十分不合时宜,但让人喜欢。 萧时慢眯了眯眼,方才她觉得赵明轩比江墨好看几分,真是她猪油蒙了心。即便江墨这样冷冷的,不苟言笑,也比赵明轩的笑容好看。 江墨走到萧时慢身侧坐下,将果盘放在石桌中间,果盘里是切好的西瓜,红艳艳的果肉,饱满多汁,看得萧时慢眼睛都亮了。 “这个时节又西瓜了?”在她的印象中,好像还要等天气再热一些,才有爽口的西瓜吃。 “嗯,我在小厨房遇见小六,她说你今日除了早饭什么也没吃,我便把这个端来了。”江墨回道。 又顺手从果盘中取了一块切好的西瓜,喂到萧时慢嘴边:“你尝尝。” 萧时慢腹中确实有些饿了,不过见到江墨送到嘴边的西瓜,她第一反应是拒绝。又想到两人在大树下的约定,她总不好立马当着父亲和表哥的面,让他难堪。 而且,江墨那威胁的眼神还直勾勾看着她,无奈,她只好浅浅咬了一口。 一旁的萧阔不知两人心中所想,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两人甚是相爱,嘴角浮起满意的笑,一声不吭地看着,甚至想拉着赵明轩先走了,生怕打扰面前两个人。 赵明轩却面色沉沉,轻咳一声,侧过头去。 萧时慢缓缓咀嚼口中的果肉,清甜的汁水在她的唇齿间炸开,就像阴沉沉的天气突然照进一束阳光,整个天地都明亮了起来。 她欢喜地从果盘中拿起一块西瓜,递给赵明轩:“轩表哥,你尝尝,很甜,北疆城的西瓜和京都的不一样!” 赵明轩接过,咬了一口,说道:“的确不一样,香味浓厚,汁水清甜,口感清脆,京都的西瓜要寡淡许多。” 话落,举着手里的西瓜,又咬了一口,眼睛却挑衅地看向江墨,仿佛在说:“这西瓜是娇娇亲手给我的。” 江墨冷笑一声,将咬了一口手中刚被萧时慢吃了一口的西瓜,直直盯着赵明轩的眼神在狠狠回击:“你算什么?这西瓜是娇娇吃过的。” “父亲,你也尝一块,这是今年的第一块西瓜呢!”萧时慢拿了一块西瓜,起身递给坐在对面的萧阔,隔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流,才算罢休。 三人吃着西瓜,话题又回到了带不带萧时慢去邙山这件事情上。 “墨儿,邙山苦地,让娇娇去,你是在忙想的?”萧阔说。 “父亲,娇娇长大了,迟早要独当一面的,多看看,多经历,总归是好的。”江墨说。 萧阔看了看萧时慢,觉额江墨说得有理,自己能守护她一时,却不能守护她一世,让娇娇自己强大起来,才是最好的保护。 于是松口道:“那边一同去吧。” 萧时慢撇撇嘴,心中不满,自己好说歹说父亲都不肯松口,江墨说一句就肯了,偏心偏到天边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墨才是亲儿子呢。 “娇娇一名弱女子,第一次去,明日出发,多带些人手,方便照应。”赵明轩也附和道。 “轩表哥,你这可是小瞧我了……” …… 三个年轻人谈笑风生,萧阔在一旁直摇头。 用过了晚饭后,三个男人又钻进书房聊公务去了,萧时慢则回了水榭小筑。 侍女伺候萧时慢盥洗之后,萧时慢便拿着医书,倚靠在月洞窗下的美人榻上,看了起来。 大婚之前,李春给她安排的医书还是粗浅的药理,她看着觉得甚是有趣。 这几日,给她的医书却皆是疫病相关,相比之前,难度直线上升,内容晦涩难懂,看着看着,萧时慢便走神了。 前世,邙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何父亲需要那么多银钱? 萧时慢将手中的医书举至眼前:莫不是邙山的工人染了疫病,需要大量的银钱治病,或者赔付家属? “不对不对!”萧时慢口中念叨着,又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 若是邙山上的工人染了疫病,又怎么会悄无声息的?她父亲从来都是敢作敢当的人,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广贴告示,找寻愿意进山治病的能人,而不是封锁消息,逃避责任。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萧时慢仰天长叹,将医书覆在自己的脸上。只恨前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如今纵然重生,仍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也是为什么,萧时慢坚持要跟着去邙山的原因。 这几日忙完大婚,又忙闫灵家中的事情,若不是听赵明轩提起邙山,她差点就要忘记了,前世便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爹爹向府中要银钱以充军用,柳七娘拿不出。 幸好爹爹答应了愿意带自己去邙山,到时,她警觉一些,但凡发现什么异样,立刻同爹爹汇报,她就不信,还能出乱。 “姑爷,郡主今日晨间说了,您不能进她的房间。” 门口传来小六为难的声音,萧时慢飞扬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拿起盖在脸上的医书,迅速坐起。 终究还是不习惯院中多了一个人,早上将江墨的东西扔库房之后,也忘记吩咐下面的人帮他准备新的床铺。 “那我今晚睡哪儿?”是江墨的声音。 萧时慢扶了扶额,他今晚睡哪儿?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这……”小六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江墨,萧时慢便打开门出来了。 “你不想想你昨晚做了什么?还想进我的门?”萧时慢高声道。 此时的她全然没有了在房中的愧疚感,精致的下巴微抬,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昨晚服侍娘子盥洗,帮娘子拆发髻。”江墨一件件数着说道。 一旁的小六听了,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仿佛不认识一般看着江墨。 她知道江墨对自己郡主好,却没承想好成这样,简直与他平日冷眉冷眼的形象不符啊。 小六又看了一眼萧时慢,心中甚是不解,姑爷已经卑微成这般了,怎么还被赶出房门了呢? “还帮娘子沐足,拆发髻,脱衣,抱娘子……” “住嘴!”见江墨越说越离谱,萧时慢脸涨得通红,情急之下,怒喝一声,同时还扇了江墨一个耳光。 一旁还在看热闹的小六猛地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两步,垂首敛眸,双手交叉身前,乖巧站着。 猝不及防的耳光打下来,江墨的脸直接偏向一侧,他回过头看萧时慢,目光沉沉。 萧时慢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怵,面上却不显,仰着洁白纤细的颈与他对望,唯有随着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脯,暴露了她的紧张。 江墨见她如此,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天可怜见,我的男主挨老婆打了 第28章 生病 江墨走了以后,萧时…… 江墨走了以后,萧时慢依旧维持着对峙的姿势没动。江墨的身影拐弯不见了,小六才敢走上前来。 ”郡主,姑爷走了……“ 萧时慢这才放松下来:“不必管他!” 且不说他从小在这王府住着,全府上下敬他是半个主子,就算他不是主子,以他的脑子和身手,还能找不到去处? 萧时慢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 另一边,已经睡下的小五听见动静,从寝舍悄悄摸出来,在水上的亭子里找到江墨。 “爷,怎么跟郡主吵架了?”小五问道。 江墨闭着眼,没有理会。 “爷,你身体再好,也不能在这水上夜宿,要不去我那儿睡吧。”小五又继续说道。 江墨这才悠悠睁开眼睛,小五脸上立马挂起笑容,等着江墨回话。 江墨却只是转过头,不耐烦地乜了他一眼,冷声道:”滚!“ 小五这才看见江墨脸上的微微泛红的手指印,心中大惊。 他的爷不仅仅是被赶出房门,这是还挨打了啊! “好嘞!”小五跟着江墨那么久,知深此时若是再不走,马上要倒大霉了,于是顺坡下驴,转身就退下了。 一时间,亭子里有只剩江墨一人。 挨打的脸颊上火辣的,江墨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心情十分复杂。 萧时慢虽然学艺不精,却总归是习武之人,这情急之下的一耳光,是使了十分力的。 如果不冷敷消肿,这一晚上怕是都消不掉。 思及此,江墨从喉间发出一声冷笑,身形一动,足尖轻点池中繁盛的荷叶,再越过假山,悄无声息地便出了水榭小筑。 径直往他曾经住过的院子去,虽然他和小五搬走了,李春却还住在那里。他的房间里已经熄了灯,院子里静悄悄的。 江墨直接摸到李春的房门口,轻轻叩门,然而连叩了几下,房中都没有动静。 江墨不耐烦地皱眉,正要抬脚踢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睡这么沉,也不怕把命睡丢了。”江墨说。 李春揉了揉惺忪睡眼:“这镇北王府守卫里三层外三层,哪有刺客杀手进得来?” “再说了,夜半三更,阁主放着温香暖玉不抱,来我这里干嘛?” 江墨冷哼一声,侧身进门。李春这才借着屋外细微的天光,看到江墨脸上的不对劲,惊得他连忙回屋掌灯。 待房中大亮,李春看清了江墨脸上是耳光印子,吃惊道:“你脸上这是……” 江墨阴测测的眼神斜过来,李春立马转换了话头:“要不要我给你上点药。” * 第二日早上,还在睡梦中的萧时慢就听到了小六急切地呼唤。 今日一早便要出发去邙山,本就要早起,萧时慢在柔软轻薄的锦被中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地应了声。 听到小六推门入内,脚步声渐近,萧时慢才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如梦呓般问道:“什么时辰啦?” “卯时三刻。” “还早得很,卯正三刻再叫我。”说罢,萧时慢将锦被拉过头顶,将整个人蒙在其中。 “郡主!”小六忙抢下萧时慢手中的被子,“不得了了!姑爷生病了!” “什么?”萧时慢顿时清醒,骤然从床上坐起,看向小六的眼中不再有一丝刚睡醒的朦胧。 江墨眼下是圣上亲封的逐风公子,像皇子督查公务这种大事,他也是要随行的。 临出发他却病倒了,如果父亲过来探望,那自己昨日与他刚发生过矛盾的事情,岂不是瞒不住了? “他那长年练武的身子骨,铁牛似的,哪能说病就病?” “方才小五着急忙慌把我叫起来,说姑爷生病了,我原是不信的,可我跟过去一看,才晓得姑爷一整夜都宿在湖心亭,想是水上寒气太盛,着凉了。看着面色白惨惨的,还发着高热,我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先过来禀报。”小六说。 萧时慢冷笑一声:“那湖心亭,我以前又不是没睡过,怎么没生病?” 打定主意了江墨是在装病,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同小六说道:“服侍我更衣洗漱,速度快些。” 这江墨,偌大的王府他哪儿不能睡,偏偏睡在湖心亭,末了还装病,成心是想让她受父亲训斥。 亏她昨夜还对他有些愧疚,现在已经消失得不剩一星半点,江墨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便宜了他。 小六带萧时慢去湖心亭时,远远地只看见小五拿着毛毯站在那里。小五看到萧时慢踏上了连接湖心亭的游廊,忙抱着毛毯跑出去迎她。 “郡主,你快去看看爷吧,怎么说也不肯离开湖心亭,我给他毛毯也不要。” “那他想要什么?”萧时慢提着裙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怕是忘了我是李春的徒弟?看他能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踏上湖心亭的石阶,萧时慢便看见蜷缩在长椅上的江墨,双手抱于胸前,面上出来她昨天留下的五个指印红肿着,便是惨白一片,还泛着异常的青色,双眸紧闭,两唇不停地打着颤。 萧时慢见他如此,便知他不是在装病,快步上前,伸出手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滚烫异常,又捉住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竟然是大婚之夜在他身上下的毒先发作了! 萧时慢眉心紧皱,怎么会如此?大婚之前,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专研这个毒,刚调制出来便用在了江墨身上,解药她还没有做出来呢! “小五!去叫李神医过来!”萧时慢吩咐道。 “我已经遣人去知会他了,应该很快……” “来了来了!这么着急,是怎么了?”小五话音未落,李春的声音便在游廊那头响起,外衣胡乱披着,头发凌乱,一看便是被人从床上直接拉起来的。 顷刻间,李春便到了亭子里。萧时慢把江墨身侧的位置让给李春,说道:“师傅,你快看看江墨在回事,昨晚还好好的……” 李春探了探江墨的脉,看向萧时慢,问道:“他又中毒了?” 萧时慢将脸侧向一边,逃避李春的眼神,回话声音却是理直气壮:“嗯。” 顿了顿又继续道:“这毒本该一个月后发作一次,我多的是时间调配解药,不知道他昨夜做了什么,让这毒提前发作了。” 李春本还想责问萧时慢,一听这话,心虚地摸摸鼻子,说道:“你把毒药配方给我。” 萧时慢也不扭捏,当即叫小六去房中纳纸笔,将毒药的配方写下来,交给李春。 “你放了月罗花?”李春看了一眼方子说道。 “嗯。” “这就难怪了,月罗花乃热毒毒,虽然有延缓毒药发作的功效,但中毒之人长期靠近水,受阴寒之气入侵,月罗花药性全失!你这毒不提前发作才怪。” 他将萧时慢的配方放在石桌上,继续道:“这一时半会把毒全解了是不可能的,只能徐徐图之,日日定时服药,将毒排出来。” 拿起纸笔。另写了一个方子交给小六:“去煎药。” 小六领了吩咐下去。 萧时慢看着长椅上半死不活的江墨,轻叹一声,说道:“将他抬我房中去。” 小五早就在等着萧时慢这一声吩咐了,欣喜领命,俯下身要把江墨扶起来,长椅上的人虽然昏迷着,却仿佛与长椅长在一起了似的,怎么拉也拉不走。 小五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萧时慢,想向萧时慢求援,却见她脸色黑得吓人,转而对着江墨低声道:“爷,这回是郡主来接你回房休息,你若再不肯走,郡主要走了。” 长椅上的人,眼睫颤了颤,身子这才软下来,任由小五背在肩上。 萧时慢走在前面,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水榭小筑的主房。 给江墨喂了药后,不过一刻钟,江墨的高热便退了下去,脸上也有了血色,人也悠悠醒了过来。 萧时慢吩咐小五道:“浴房已经备好热水了,带你主子去沐浴更衣,速度快些,只有半个时辰就要出发邙山了。” 小五看着榻上虚弱的江墨,实在不忍,求助的眼神望向李春。 李春朝他挥挥手,说道:“快扶他去吧,死不了,别耽误了邙山的公务。” 榻上的江墨也挣扎着起身,结果双脚一落地,便是一个踉跄。还在心疼自家主子的小五忙收起情绪去扶:“爷,小心!” 所幸小五眼疾手快,江墨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他气若游丝地靠在小五身上,说道:“我没事,走吧。” 待两人进了浴房中,哗啦啦的水声从里面传来,李春才开口对萧时慢说道:“你这才学了点皮毛,就敢往自己夫君身上下毒?“ “这事我同他之间的秘密,师傅莫要再多问。”萧时慢说道。 “成,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感兴趣。不过江墨这身子前往邙山,我要跟着去。” 萧时慢想了想,说道:“去吧,我还要带着不少仆从,多师父一个也不多。” “那我这就去收拾收拾,也叫小六多带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师父自己安排便好。” 一时间,房中便只剩下了萧时慢一人,她拿起医书,坐在美人榻上看了起来,直到小六扶着江墨从隔间浴房出来。 江墨有气无力的低着头,不过梳洗整齐过后,也比之前看着精神了许多。 一头墨发已经烘干束起,插着一支青玉簪,依旧一袭黑衣,更衬得他的面色苍白,反而没了往日清冷疏离,倒像一个和气的文弱书生。 萧时慢饶有兴趣地看着,待江墨抬起头正视她时,那脸上还未消去的五指印,却令她眉心跳了跳。 这若是叫父亲看到,还不得把她的耳朵念出老茧? 萧时慢甩下医书,到衣柜中好一顿翻找,才翻出一定黑色帷帽,戴在江墨头上。 如此,不仅挡住了江墨的病容,也看不见他脸上的指印,岂不妙哉。 “甚好!一会你便同我同乘一辆马车。” 帷帽下的江墨嘴角轻扬,却依旧虚弱着声音淡淡回应道:“嗯。” “我警告你!一会不论爹爹和轩表哥问什么,你都不许乱说话!不然有你好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第一次中午更新!顺利的话,晚上还更!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