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芳华之家父袁绍光荣小兔》 第一章 困守孤城被堵门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 幽州,涿郡,北新城。 深秋的凉意随着冷风,透过斑驳的褐色城墙,灌泻进了城里。 墙脚下,十几名兵将打扮的人蹲在地上,端着木碗,费劲地用木勺扒拉着碗里的豆饭。 带头的是个身材昂藏,面目清朗的年轻男子,他感受到头顶落下的凉意,忍不住身体微微发抖。 碗里的饭颇为粗糙,有许多沙子掺在里面,吃在嘴里,硌得牙齿生疼。 他努力用舌头碾开半生不熟的豆子和粟米,送到臼齿上细细研磨,直到口中的苦涩泛回一丝甘甜,才用力吞了下去。 对前世吃惯了现代饭菜的他来说,需要费力咀嚼多次才能下咽的豆饭,味道可以说差得远,但已经算是当下难得的美食。 脚步声传来,远处走来两名汉子,抬着一捆卷裹的破席,里面露出一双瘦骨嶙峋,却惨白浮肿的脚。 两人走得歪歪斜斜,席子里的尸体晃动了几下,走在前面的人忍不住道:“二郎,抬稳一些,别把席子扯破,一会还要拿回来用的。” 后面的人忍不住道:“大郎,难道就直接把嫂子这样下葬?” 前面的大郎叹道:“下葬?” “现在出不了城,去哪里下葬?” 那二郎疑惑道,“那我们去哪,难不成要把嫂子拿去和别人交换?” 大郎沉默了一下,说道:“算了,还是从城头扔下去吧。” 两人晃悠悠经过,一股难闻的异味传来,兵将们口中的饭登时有些咽不下去。 他们站起身来,想要作势呼喝,但见年轻男子还在沉默地吃着豆饭,只得又坐了下去。 等两人走过去,年轻男子想了想,开口身边一十四五岁的少年道:“孙礼,去问下他们,城中这几日配粮可还发到手里,席子里面的人是怎么死的。” 少年忙起身追了上去,一会回来道:“袁大哥,问过了,他们说配粮倒是发到了手里,席子里的女人是得病死的。” 孙礼犹豫了一会,说道:“最近就是咱们也吃不太饱了,他们这么做,也是无奈。” 年轻男子怔怔不语,这就是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的三国乱世,远没有他当初想象的那么美好。 他本名袁熙,三年前工地打灰时,被泥头车创死,穿越到了这三国时代,成了袁绍的十七岁的次子袁熙。 彼时是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恰逢袁绍大破公孙瓒于界桥,公孙瓒逃到幽州易京自守,之后两方交战,各有胜败。 在历史上,这袁熙夹在长兄袁谭和三弟袁尚之间,记载甚少,唯一被人津津乐道的事迹,便是娶了三国最有名的美女之一,甄宓。 按照历史发展,袁绍击败公孙瓒,袁熙授了幽州刺史,之后袁绍兵败官渡病逝,袁谭袁尚争权,自相残杀,被曹操各个击破,袁家三兄弟先后身死。 袁熙了解了天下局势后,便向袁绍请命来幽州前线。 他要争取时间。 因为直到公元199元,公孙瓒才被袁绍完全击败,袁熙才授了幽州刺史,而公元200年,就是官渡之战了! 历史上,袁绍病亡后,袁熙被曹操派兵击败,固然有曹操势大的缘故,另一个原因,就是袁熙在幽州地区只经营了数年,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此世穿越,既然上天多给了他几年时间,那袁熙决定抓住这一点生机,早作谋划。 袁熙知道这样下去,袁绍迟早会失败,但关键还是在曹操身上。 官渡之战起源于曹操打下徐州豫州后坐大,袁绍无法忍受,两边才开战,既然如此,想方设法延缓曹操扩张的速度,会不会能改变历史? 打铁还要自身硬,为了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袁熙便向袁绍要了数百兵士,来到幽州涿郡南面的北新城,一边守城,一边种田。 按袁熙的预想,此时公孙瓒正和幽州刺史刘虞火并,应该一时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 然而历史却出现了微小的偏差,界桥之战的功臣麴义,因为嚣张跋扈,在去年巡守北新城时,被袁绍设下刀斧手砍死。 这本应几年后才退出历史舞台的猛将,死后手下的凉州兵被袁绍吞并,本来能维持均势的幽州战线,被公孙瓒找到了破绽,时不时派出兵马袭城,让袁熙颇难支撑。 不过数次攻防后,他也渐渐通晓了些战阵之术,又靠着前世打灰的经验,想办法加固城墙,总算守了下来。 然而半年前,刘虞被公孙瓒杀死,公孙瓒开始腾出手对付北新城,导致城里的粮草也不能及时运来,因此城中常常缺粮。 袁熙想方设法分配些粮食给城中的人,才不至于闹出大的饥荒,但时常有人饥饿难忍,私下做的事情,他就很难管了。 当然,粮食也不是没有,因为北新城南边几千亩地的麦子,马上就能收割了。 但让袁熙烦心的是,他现在却不能派人出城收麦。 因为现在北新城外,不仅有公孙瓒的一支兵马堵着,袁熙同时还得到消息,南匈奴的一支流寇,竟也要到从北新城南面的山里过来了! 正秋收的时候,偏偏被两边包夹,无法出城! 他的便宜爹爹袁绍,貌似对北新城颇不看重,前些日子来信让袁熙回邺城一趟,说他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按历史走向,也快到袁熙迎娶甄宓的时候了,虽然按正史记载,他还有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正妻吴氏。 而且算算时间,此时曹操快要第二次攻打徐州,徐州百姓又将迎来一次屠城。 此事太伤天和,袁熙想着怎么也要见袁绍一面,看看能不能阻止这件事情,更兼防止曹操坐大。 但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开北新城之围。 他看着士兵在城墙上上下下,虽然气色尚可,但都面露疲态,守城确实比攻城要容易,但也压力也不小,如今两支敌军在外,如何解开困局? 袁熙正思索间,孙礼却跑了过来:“袁大哥,公孙瓒军那名小将又带兵来叫阵了!” 袁熙听得城外兵卒呼喝声,把木碗中剩的几口饭扒拉进嘴里,站起身来。 他稍仔细系好札甲,戴上铁盔,对众人道:“走,上城头看看。” 他带头往城墙走去,远处跟着的几名士兵窃窃私语。 “袁将军什么都好,相貌堂堂,身长伟仪,听说箭术也不很错,就是太过慎重。” “没错,公孙瓒手下有名的大将,咱们都是见过的,这城外连续叫阵好几天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真想不通将军为何如此忌惮。” “就是,好几天在城下叫阵,咱们却不能出去冲杀,真是憋屈。” 袁熙对背后的兵士的话恍若未闻,他走上城头,弯下身子,把头向从箭孔凑去,缓缓露出一只眼睛。 只见城下几百兵马齐整,无人搭弓射箭,他这才直起身子,探出头来。 敌军阵前,一员银甲银盔,骑着白马的青年小将,背着牛角弓,提着长枪,却是单独打马,到城下搦战。 那小将见袁熙露出头来,登时大喝道:“袁熙,出城一战!” 袁熙听了,笑道:“赵兄,这么冷的天,何必喊打喊杀,不如早回去休息,也好让兵士吃顿饱饭。” 那人怒道:“不要叫我赵兄!我什么时候是你兄了!” “废话少说,是男儿的速速出城,和我常山赵子龙一战!” 袁熙,二十岁,穿越三年,正准备回邺城迎娶甄宓,登上人生巅峰,却被堵门了。 彼时城下名叫赵子龙的人,仍默默无闻,正寻找能一战成名的对手。 第二章 这赌约玩得有点大 单论身高,此世的袁熙身高也有七尺八,仅低城下的赵云两寸。 但袁熙心里有数,两人之间的差距,可远远不止两寸。 他要是出城应战,只怕一两枪都挡不下来,就会变成后世史书上的笑料。 运气好的话,倒是会留下一个可悲的名字,佐证赵云一生风云的开始。 看着城下的赵子龙,袁熙心里在滴血。 这只云妹,本来是我的! 三年多前,他得到来幽州守城的准许后,日夜兼程,不顾路上还有零星交战,快马加鞭离开邺城。 他去的不是北新城,而是直奔河北正定,就为了拦下将要投奔公孙瓒的赵子龙。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赵子龙已经在半月前动身离开了。 错失赵云,让袁熙捶胸顿足。 当初看史书的时候,他就疑惑为什么赵云不投袁绍,反而去投公孙瓒,想着怎么也要在争取一下,但还是失败了。 后悔是没用的,只能想办法补救。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将赵云从对面阵营拉过来。 他坚信,只要墙角挖的好,云妹也能被推倒。 不然再过几年,赵云离开公孙瓒,去投奔刘备,还有自己什么事情? 当前这个时间点非常微妙,曹操正攻打徐州,陶谦向田楷求救,刘备暂时和赵云分别,带着关羽张飞去徐州救陶谦了,独独把赵云留了下来。 有机会! 此时城下赵云一声呼喝:“袁熙!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可有胆出城一见!” 袁熙听了,叫道:“你答应不杀我,我就出去说话!” 赵云:....... 城头士兵:....... 袁熙可不觉得面子很重要,日后不自量力敢去挑战赵云的炮灰们,都被一枪一个送走了,相比面子,还是性命更加重要。 他可不觉得,自己比那些所谓的炮灰强。 赵云无奈,只得道:“今日我是奉公孙大人之命,前来劝降的!” “你能独守城池两年,也是个人物,公孙大人有命,只要你投降,城里兵士百姓皆不杀!” 袁熙笑道:“赵兄,我身为袁家子,要是降了,岂非成了不孝之人?” 他话锋一转,“你回去告诉那杀害刘侯(刘虞),纵兵劫掠自家百姓的公孙瓒,不要妄想乱我军心了!” “这两年来,我能守住此城,靠的是上下一心,他想用城里百姓性命要挟于我,岂是大丈夫所为?” “玄德公难道也赞同此举吗?” “刘侯九泉之下,会瞑目吗?” 赵云听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公孙瓒这两年做的事情,实在是越发昏聩,尤其是杀害刘虞,让赵云心里极为抵触,早就心生去意。 赵云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而且城头的袁熙,对抗公孙瓒打得是为刘虞复仇的旗号,据说颇得人心。 但眼前的北新城,却是公孙瓒严令必须要打下来的。 公孙瓒已得到消息,趁着曹操攻打徐州的当口,袁绍很可能会派兵来攻幽州。 面前这北新城,处于幽州涿郡最西部,偏偏北面不远就是五阮关,是通往关外的重要通道。 北新城卡在这里,让公孙瓒的军队调动颇为不便,所以赵云得了令,务必要在袁绍大军到达之前,拿下此城。 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公孙瓒对和陶谦打得火热的刘备产生了一丝猜忌,以此试探赵云。 想到这里,赵云喊道:“袁熙!既然如此,我就攻城了!” “到时刀枪无眼,生死由命!” 袁熙的头又从城墙上冒了出来:“赵兄.....” “不要叫我赵兄!” “好吧,赵将军,咱们商量个事。” “你说。” “家父让我回去完婚,你看能不能宽限个一年半载,等我了了家父心愿,留下一男半女,在回来和你决战如何?” 赵云脸抽动了一下,还回去个一年半载,留下一男半女? 你当孩子说生就生? 他当下冷哼一声:“你这是想抛下城里人逃跑?” 袁熙笑道:“当然不是了,咱们要不做个约定,我离开后,赵将军不得攻打城池,如何?” 赵云脸又抽动了一下,你还真的是不要脸啊。 他和墙头的袁熙打了两年多交道了,对面软硬不吃,毫无大族子弟风范。 什么激将法,辱骂,诱骗出城,通通不管用。 对面就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城里,等公孙瓒军过来,他就死守,等大军退走,他就立马出来筑城。 两年下来,城墙越来越厚,护城河越挖越宽,壕沟越来越深,拒马越做越多,直把北新城弄得跟刺猬一般,让善于攻城的将领见了,也要大摇其头。 赵云见说不通,把手一挥,背后兵士开始准备背土蚁附攻城。 袁熙头又探了出来,“赵兄.....” “说了不要叫赵兄!”赵云气炸。 “好的子龙兄,咱们同是汉家子民,何必同室操戈。” “要不咱们打个赌如何?” “如果你赢了,我大开城门,束手投降。” 赵云听了,有些意动,开口道:“你说!” 袁熙清了清嗓子,“自董卓死后,长安雒阳大乱,时有匈奴从并州南下劫掠,沿途生灵涂炭,妇孺哀嚎不绝。” “近日我得到消息,有股数百人的匈奴流寇,到雒阳附近劫掠,不日将取道北新城,返回并州。” “这股匈奴沿途劫掠妇女,屠杀百姓,作恶多端,身为大汉将领,是不是不该放走他们?” “你我各带百人,三天为限,以人头计数,看谁杀的匈奴人多。” “如果我赢了,我回邺城成婚,赵兄退走。” “如果我输了,便开城投降,甚至可以把项上人头给你!” “赵兄可敢赌?” 城上城下兵士听了大哗,赵云心头剧震。 对方困守城中,竟还担心外族荼毒汉家子民! 想到公孙瓒败给袁绍后,对外族掳掠幽州不闻不问,赵云心里动摇起来。 而且这赌局的赌注,对双方来说极不公平,对方竟然是拿自己命来赌,是孤注一掷,还是其中有诈? 换了别人,这么便宜的事情早就先答应下来了,但赵云行事坦荡,反而犹豫起来。 而且他擅作决定,答应赌局的话,可是违背公孙瓒军令的! 袁熙似乎看出了赵云的心思,笑道:“赵兄,我若刚才若有有半句虚言耍诈,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要是我要做出趁机逃跑,以平民冒充匈奴等不义之事,让我全家死绝!” “城上城下的所有人,可为见证!” 此话一出,两边士兵先是一片寂静,随即都低声惊呼起来。 在这乱世,他们见多了拿士兵人命去填,破城后屠尽城内军民之事,但是从没见过,一个大族世家子,用自己家族性命声誉作保,赌上自己性命,保全百姓之事! 只有袁熙自己知道,当下虽然是危机,但也是契机。 若这次不能把赵云拉到麾下,即使守住了城,也很难改变幽州的局势。 所以他必须要提出一个赵云难以拒绝的赌局。 他不悉以命做赌,就是为了逼赵云也拿出相应的赌注! 再说了,他也没说项上人头是谁的。 匈奴人的不行吗? 第三章 好汉不提当年勇 袁熙看赵云还在城下犹豫,心道眼前是个绝佳的机会,错过这次,可能以后再也没有了。 赵云投奔公孙瓒后,一直不怎么受重用,因为公孙瓒的嫡系是白马义从,而且赵云和公孙瓒的行事风格,应该也不投契。 就看如今攻城,也只是带着几百兵,单凭这些人,想打下北新城可没那么容易。 彼时的赵云,如同封神中的杨戬一样,干的是押运粮草的活,没有敌将给他刷战绩,所以也就显不出他的厉害。 就是此时的刘备,也不会知道赵云日后的功绩,两人交好,多是看在意气相投的份上。 哪天要是赵云阵斩了敌方大将,自然便会出名,到那时候,袁熙挖墙脚就难了! 历史上公孙瓒被袁绍击败后,龟缩城内不出,部将渐渐离心离德,纷纷出走,赵云也是在那时投奔了刘备,自此潜龙出渊,终成一代名将。 袁熙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可不想做赵云枪下第一个男人。 不然后世演义就该如此写了。 “袁绍之子袁熙,自不量力,出城搦战,被赵云拍马赶来,照喉一枪,刺于马下。” 所以面对赵云攻城,袁熙一直坚守不出,不给赵云刷战绩的机会,还常常在城头和赵云说些暧昧的话,让城下士兵听了,以为两人私下很熟。 这事情肯定会传到公孙瓒耳朵里,平添些对赵云的不信任出来。 而且这次赵云带兵攻城,未必不是公孙瓒在试探。 虽然刘备和公孙瓒同为卢植学生,但自从刘备相助田楷,交好陶谦后,便有了另立门户的苗头。 公孙瓒不傻,所以对也对赵云开始提防,这未必不是赵云日后出走的原因。 但公孙瓒想要离间袁熙城内人心,袁熙何尝做的不是同样的事情。 因为他需要更多的得力臂助。 治理一地,需要恩威并施,他恩是有了,威还不够。 幽州这种靠近乌桓鲜卑匈奴等外族的百战之地,要是缩在城里,不能打胜仗,百姓自然会觉得驻军保护不了自己,人心不稳,便会离散而去。 袁熙之所以急着赶来幽州,就是因为如果坐等三年后袁绍击败公孙瓒,他再来幽州当刺史,一切都晚了。 所以他冒着生死危险,就是为了提早在幽州建立威信,收买人心,日后幽州军民才能死心塌地为他所用。 虽然这很艰难,但毕竟还有希望。 但最初袁熙也没想到,公孙瓒军那么难对付,尤其是白马义从,野战简直可怕。 彼时他还没有麴义帮忙练兵,吃了几次亏后,他果断选择了做缩头乌龟,发挥前世唯一的优势。 打灰筑墙。 城下的赵云也很犹豫,对面城墙上的,是袁绍次子,守城三年,极度狡猾。 白天从不出击,却喜欢派人在晚上袭营,公孙瓒军吃了好几次亏,后来连白马义从也多有死伤。 这个时代,精兵就是甲胄齐全的强兵,而晚上袭营,就是看准了敌人来不及着甲,打个出其不意。 但能夜战的良将寥寥,说明北新城中,定然是有个极为厉害的人,这也让赵云暗暗警惕。 赵云也曾想晚上诱敌,但是他带兵数次过来,对方却从不出城与之交战。 赵云颇为郁闷,公孙瓒军中比自己有名的将领大有人在,你敢偷袭他们,却不敢偷袭我? 为什么? 正当赵云也在发愁如何拿下北新城时,对方却抛来了一份极有分量的赌约。 这个时代,世家最重信誉,那袁熙拿自己父亲和家族的名誉赌斗,要是事后不遵守赌约,汝南袁氏的名声就完蛋了。 而如果赵云赢了的话,便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北新城,会少死很多人,其实是颇为符合赵云想法的。 赵云身旁部将低声道:“将军,只怕那袁熙不顾诺言,趁着这机会逃跑。” 赵云听了,泰然道:“那岂不正好?” 部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当下敬服。 此时袁熙也知道,赵云巴不得自己逃跑,好兵不血刃拿下北新城。 这个赌斗,本来就双方的心理博弈。 但赵云却不知道,袁熙的目标,却是自己! 输了赌斗,回去也要受公孙瓒猜忌,到时候再推波助澜一下,就是袁熙截胡的时候! 最后两边达成约定约定,明日一早,从北新城南北城门各自带百人出发,寻找匈奴流寇踪迹,各凭本事。 计较已定,赵云引兵退去。 袁熙回到府邸,卸了铠甲,便来到后院,墙边一溜竖着几个箭靶。 他戴上扳指,拿起张牛角弓,搭上羽箭,慢慢张臂勾起弓弦,瞄准了几十步外的靶子。 手指一松,羽箭流星般射出。 羽箭扎在箭靶两尺开外的板壁上。 偏了。 他定了定神,又是接连几箭射出,总算是有半数上靶。 就听背后一个颇为粗豪的声音嘲笑道:“要是遇到匈奴箭手,前几箭你就死了。” 袁熙回过头,不知何时,背后桌上坐着个彪形大汉,手中捏着个酒壶,他的手掌极为宽大,竟显得酒壶像个手把件一般。 他脸颊瘦削,满脸都是骇人的刀疤,满脸乱糟糟的胡子,竟是看不出他本来面目,只见他一仰头,将手中酒壶的酒都倾倒在口中,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他的身形极为长大,却是显得有些瘦了。 大汉咳嗽几声,从袁熙手中拿过弓箭,抬手就是一箭。 袁熙竟然没看到他是如何开弓的,羽箭已经命中靶心,箭尾犹自颤动。 袁熙微微一笑,对大汉拜道:“好箭法。” “弟资质平庸,岂能何兄相比?” “明日又要麻烦兄了。” 大汉晃了晃酒壶,“今日城头你和对方赌斗的事情?” 袁熙笑道:“兄听说了?” “这个赌不好赢,全赖兄相助了。” 那大汉冷哼道:“别叫我兄,我当不起。” “那城下命赵云的无名小将,你也称其为兄,堂堂袁家子,当小弟当惯了?” 他面上颇为不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我出城三合,就能把他挑于马下!” “但每次他带兵过来,你都避而不战,还怕我治不了他?” 袁熙心道,不,我还真怕。 我就你一个能用的大将,万一你被赵云一枪挑了,那我真成了光杆了。 他知道对方心高气傲,只得打个哈哈,“兄受了重伤,这两年都没恢复过来,我怕有个闪失,兄一世英名岂不尽数付于流水?” “如今两边杀匈奴各显本事,岂不是也能显出兄威风?” 大汉一脸不屑:“不用讨好我,我不吃这一套。” “我就是这么栽在你老子手里的。” “我虽被你所救,但如今一身本事不存一半,和丧家之犬一样,还有什么英名可言。” 袁熙叹道:“麴兄,岂能以一时成败得失论英雄。” 大汉听了,又狠狠灌下一大口酒,沉声道:“你真不怀疑我参与了初平四年的邺城之乱?” 袁熙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像兄这样的人,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在酒席上被憋屈地砍死。” 《后汉书》——麴义自恃有功,骄纵不轨,绍召杀之,而并其众。 第四章 吾擅长薅父羊毛 眼前走路晃晃荡荡,骨架虽然极为宽大,但身体却显得有些单薄的大汉,乃是几年前名震幽冀青并四州的大将麴义。 公孙瓒名震天下的白马义从,曾所向披靡,无人敢当,然而其五千骑兵,却败在了麴义率领的两千刀盾兵和弓弩手手里。 至于麴义为何被袁绍猜忌,伏下刀斧手袭杀,众说纷纭。 有人说麴义功高震主,有人说他骄横跋扈,有人说他参与了初平四年的邺城之乱,差点让袁绍的家眷被杀。 不管怎么样,麴义现在坐在袁熙的面前,不复以前威武雄壮的身躯,却像个久病未愈的病夫。 他听了袁熙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将酒壶重重放在桌上,面色不善,“你不怕我哪天忍不住做出事来?”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现在就砍了你老子?” 袁熙听了,笑了笑:“无所谓,只要你做得到。” 麴义听了,狠狠锤了一下桌子,“我现在虽不复当年之勇,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你要说颜良文丑,我现在可能打不过,但城外那个年纪轻轻一脸臭屁的小将,我也打不过?” “你分明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 “他还骑白马?” “我杀的白马义从多了去了!” 袁熙头痛,他总不能说,你不服气,就去试试吧? 只怕照麴义现在的状态,上去试试就逝世了。 他正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后堂却又转出一人,出声道:“德州(麴义的字),又和公子闹起来了?” 那人转向袁熙,苦笑道:“这次打赌我却是输给公子了,对方一个小小偏将,怎么敢答应和公子的赌约?” “我有些想不通。” 袁熙连忙站起,拜道:“见过公仁先生。” 董昭,字公仁,济阴定陶人。 其年轻时被被举为孝廉,为官清廉,后担任袁绍帐下参军,多有战功,但其弟董访在张邈军中,袁绍听信谗言,想要治董昭的罪,董昭借口要去觐见汉帝,借机脱离了袁绍。 按照历史正常发展,董昭半路上被张杨留在了河内,通过张杨将印和绶带送还朝廷,被授官为骑都尉。 而现在董昭出奔,却被袁熙截胡了。 袁熙连骗带强,在半路上截住了董昭,将其带到了北新城。 董昭害怕行踪败露,被迫暂时做了袁熙幕僚。 袁熙穿越三年来,认为自己做得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救下麴义,二就是留住董昭。 甚至董昭这事,还排在麴义之前! 因为董昭此人,是将来襄助曹操,奉迎汉献帝的关键人物! 董昭坦然受了袁熙一拜,他被强留在此地快一年了,但袁熙一直对他礼敬有加,让他心中即使有些火,也不好发作出来。 他见袁熙恭恭敬敬给自己端上茶来,说道:“如果我助你让那名不见经传的赵子龙归降,你就能放我离开?” 袁熙笑道:“此事成与不成,我都会放公仁先生走。” 董昭一怔,“此话当真?” “当真,以我爹的名义发誓。” 此话一出,麴义正仰头喝酒,差点没一口喷了出来,“你又卖爹?” “谁不知道,你小子根本就是个大逆不道的。” 麴义这话倒是没错,袁熙偷偷留住的这两人,都是袁绍欲杀之而后快的。 袁熙听了,反而坐直身子,低头拜道:“家父外宽内忌,好谋无断,负了两位,小子只能代父赔罪。” 见袁熙如此说,董昭麴义反而不好说什么,董昭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去见汉帝,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出声道:“你肯放我走,为何?” 袁熙起身,把屋门掩上,回来落座,说道:“只因我希望公仁先生到汉帝身边后,若有需要有人相助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我。” 这才是袁熙真正的目的。 算算时间,汉献帝刘协此时快要准备东归雒阳,沿途遭遇了各种艰难险阻,各路军阀为争夺汉献帝而混战不休,刘协车驾足足走了将近两年,才到达目的地。 刘协也曾发信求助,吕布袁绍曹操等人都收到了信,最后却只有曹操赶到了,并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彼时的曹操,还是大汉忠臣。 这其中经历了很多明争暗斗,但是董昭却是站在曹操一边,在曹操奉迎天子过程中,出谋划策,起到了关键作用。 袁熙的想法,就是提前在汉献帝身边,将曹操的这颗棋子,变成自己的。 即使事情不成,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这是从曹操虎口夺食的极佳机会,董昭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 但董昭却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是个提前读过剧本的,他今天听到这话,已经是意外之喜,当下满口答应下来。 他还是问到了刚才心中的疑问,“公子既然对那赵子龙有意,我当尽力相助,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答应和你的赌斗?” 袁熙笑笑,“其实很简单,我曾听过那赵子龙的传闻,其对卫青霍去病极为推崇,既然如此,他对匈奴劫掠杀害我大汉子民,应该也非常反感才对。” 董昭听了,微微点头道:“这也说得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公子能了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习性,确有过人之处。” 袁熙心中得意。 《云别传》:益州既定,时议欲以成都中屋舍及城外园地桑田分赐诸将,云驳之曰: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用家为,令国贼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 袁熙读到此处,只觉赵云这宽宏远大的志向,直欲透过纸背,喷薄而出。 赵子龙云被后世推崇,相比军事贡献,他被后世称颂的,除了忠心之外,还有还田宅以系民心、不纳赵范之兄嫂、舍吴而专事魏等被人津津乐道之事,说明他是个极为自律,道德要求极高的人。 这种人物,谁不想要? 所以袁熙对赵云势在必得之,但论收服难度,赵云可能是三国中最麻烦的几个人之一。 且不说赵云很可能和袁绍手下的冀州士族有嫌隙,让其背主,必须要有非常光明正大的理由方可。 还好他现在的主公公孙瓒,远比刘备好对付。 袁熙看着眼前的董昭和麴义,这一文一武两人,是他虎口夺食抢下来的,此时虽是见不得光的黑户,但他们却在这三国乱世之中,极为出众的英杰。 如今袁熙就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和赵云来一场荡气回肠的赌斗! (后注:麴义的字已不可考,为了方便行文,以他出生之地造了个表字。) 第五章 匈奴强虏欲北行 北新城所处的涿郡,和西边并州的雁门郡接壤,两郡之间的地区,因为连年战乱,所以两州刺史皆是无暇顾及。 因此这中间的狭长地带,便成了南北匈奴南下节劫掠的通道。 北匈奴只要通过雁门,便可途径常山郡,上党郡,直入司隶,威胁河东河内弘农一带,更可逼近汉朝曾经都城雒阳。 至于在并州的南匈奴,更加方便了,随便找个方向绕过河内,都能去雒阳打劫。 自汉更始三年,刘秀定都洛阳,改洛阳为雒阳,距今已经近二百年了。 雒阳曾是东周的都城,在漫长的岁月,积淀了厚重而灿烂的文化风俗,也是汉朝丝绸之路的期起点,曾是名闻天下的名城。 然而到了汉初平元年(190年),董卓胁迫汉献帝迁都长安,焚雒阳宫庙及人家,繁华的雒阳城,遭到了彻底的破坏,从此陷入大乱。 后董卓身死,李傕郭汜占领长安,争斗不休,长安周围地区也陷入了混乱,并州贫穷,北边异族多会经由并州南下入侵,劫掠相对富庶的地区。 之后他们会将人口财物押解一路北上,而其中南匈奴就是最为近水楼台的一支势力。 这几年,多州百姓饱受荼毒,阻止外族作乱,便成了心怀天下之人的志向。 袁熙的和赵子龙的赌约,便在这种背景下达成了一致。 袁熙得到冀州方面传来的情报,有一支南匈奴的流寇,在雒阳长安附近劫掠了不少人口财物后,正在沿着幽并之间的通道北上,经由北新城附近返回并州。 彼时各路军阀混战不休,竟是无暇顾及这群异族,眼睁睁看着其经过司隶冀州,不日便会来到幽州北新城。 所以袁熙和赵云,便约定拦截这股南匈奴的流寇,以人头算胜负。 袁熙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赵云会答应这个赌约。 不仅在于这个赌他要是输了,便会把北新城交出,这对于赵云来说,不动干戈,不伤平民,便能占下城池,自然是极有诱惑力的条件。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袁熙从史书上知晓,赵云最为崇拜霍去病,所以对匈奴为祸汉家儿女,也是心有怜悯,如今听到能截杀劫杀掳掠的匈奴人,自然是欣然前往。 而且匈奴经幽并南下,荼毒沿途百姓,其路线上,还有赵云的家乡常山郡,为了家乡父老,赵云做决定时,也会有倾向性。 所以最后果然如料想的一样,赵云接了赌约。 然后就是最为关键,也是最为困难的一步。 如何胜过赵云。 袁熙见麴义一副跃跃欲试,颇想挑战赵云的样子,脑袋隐隐作痛。 董昭长于谋划,麴义余威尚在,但两人都对赵云缺乏足够的了解。 赵云绝对没有那么好对付! 天色渐晚,北新城南面几十里的山谷中,出现了一支南匈奴流寇的先头队伍。 他们约莫有十几骑,皆是披散着头发,露出左肩,上衣为芢直襟式短衣,下身为合裆裤,脚穿的是皮革制的靴子,人人手里提着一把长弓,背上两壶箭,目光警觉。 这是显然是一伙匈奴前锋斥候,都是马上骑射的好手。 他们看着两边山林,心下警觉,不住左右顾盼,他们所在的匈奴部落,虽然号称流寇,其实是南匈奴的精锐,足有数百青壮之多。 他们趁着李傕郭汜在长安内斗,掳掠了数百名女子及大量财物,准备带去进献给匈奴单于。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没有从左冯翊(pingyi)回并州,而是取道幽并之间,绕了个大圈子。 其掳掠女子,自然是为了生育后代,至于汉家男丁,匈奴人向来是不留活口的。 汉家匈奴习俗不同,女子体弱无法反抗,但是男子变数却很多。 而且从西汉立朝开始,大汉和匈奴征伐数百年,匈奴人吃惯了汉家男儿的利剑锋矢,如今攻守之势颠倒,他们自然不会留下汉家男子活口。 为首几人,便看上远处山坡之上,有几名穿着猎户衣服,扎着汉家发髻的男子,正背对他们蹲在地上,似乎是在出恭。 有个匈奴斥候面露狰狞之色,纵马前去,挽弓搭箭,便往那几名猎户射去。 几名猎户听到弓箭响声,慌忙找大树四散躲藏,惹得下面匈奴斥候哈哈大笑起来,口中喊道:“汉狗!如此胆小!” 正常来说,他们遇到这种平民,几箭射去,对方就要仓皇逃跑。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几名猎户躲到树后,竟然拿起手中木弓,将一支支木箭射了过来! 有匈奴斥候见那射来的木箭颇为粗劣,不以为意地侧头躲过,结果箭矢飞过,却闻到了一股恶臭而味道。 他猛然醒悟过来,大吼道:“汉狗狡猾,在上面涂了金汁(粪水)!” 然而下一刻,扑哧一声,他胯下的马被木箭射中,登时一个直立,差点将他摔了下来。 这匈奴斥候拼命拉住缰绳,心痛不已,这战马对他们部落来说,也极为难得,如今被涂了金汁的箭射中,只怕回去就要得病,难以上阵了。 他气急败坏,招呼众人引弓还击,结果那些猎户竟然射得出奇的准,双方一阵对射,匈奴这边数匹马,都被涂了金汁的箭支射伤。 而那些猎户,却借着树木遮挡,毫发无伤地逃走了。 看着一个极为倒霉地被木箭贯穿眼睛,当场死掉的同伴,剩下的匈奴斥候脸色极为难看。 他们商量了一阵,便分成两队,一队继续前进探路,另外一队却往回走去报信。 高处山林里,袁熙却是没有走远,他带着一群猎户打扮的手下,远远窥视。 刚才这些还击的猎户,就是他手下这些麴义亲自训练,擅杀马贼的斥候假扮的。 他身后的孙礼嘟嘟囔囔道:“大哥,那胡狗还敢瞅咱,怎么不追上去把他们全削死?” 有个老兵听了,嘿了一声,“孙礼小子,哪有你这样说话的,说了多少遍了,要叫公子!” “公子是袁大人次子,身份尊贵,你便是称兄也不合适,更何况这什么莫名其妙的大哥!” 孙礼听了,咕咕唧唧道:“大哥都不在乎的……” 袁熙摸了摸鼻子,笑道:“无妨,这些匈奴人迟早要他们好看,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后面人数不少,咱们被截住就麻烦了。” “离远些,先看看情况。” 这支斥候队伍也就七八个人,对付零星马贼盗匪还行,面对数百人却无能为力。 袁熙领着众人往山上爬去,直到山下最后几名匈奴斥候悻悻离开,方才爬上一棵大树,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筒来。 他将圆筒放在眼前,山下景象登时放大数倍,清楚了不少。 这是他穿越之后,寻找工匠用水晶打磨而成的望远镜,颇为费时费力,现在也只做成了两付,虽然只能放大数倍,还有些模糊,但是比裸眼看得远多了。 十几里外的山道中,扬起漫天烟尘,匈奴大部队来了。 袁熙听说这支匈奴流寇人数众多,一路上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打通了什么关节,从司隶北上,过河内冀州,跋涉数百里,竟是一路畅通无阻。 他们只要走到北新城,便可绕开西面黑山贼的地盘,然后往西北进入并州,回到南匈奴王庭。 但不管这支匈奴流寇得到了哪方势力的默许,即使是袁绍本人同意,袁熙都不打算放走他们。 即使城中可用之兵不过数百,即使北新城外公孙瓒军虎视眈眈,即使事后被袁家责罚,他也要将这群荼毒百姓的祸害弄死。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汉家儿女者,近在眼前,怎能不诛? 第六章 思对策扰胡虏 那支匈奴斥候队伍往回走了一个时辰,便遇到了后面的部落大队。 这支匈奴流寇,足有三四百人。 最前面的是上百骑兵,领头的几名蛮将,并身后几十名骑兵,皆是身披铠甲,有中原的札甲,也有北匈奴的青铜鳞甲,手中拿的,大部分竟都是汉军的环首刀。 而其余的人,身上就差得多了,身穿木甲的,也有穿骨甲的,在身上零零散散,如披挂着片子一样,至于效果如何,就很难说了。 这些人手里拿的,不是短矛,就是钉锤,比前面的人差了很多。 为首的一名胡将听到斥候报告后,面色大怒,叫道:“干汝娘!” “汉狗无耻,你们无能,丢大人的脸!” 斥候们皆是不敢说话。 那胡将心下烦躁,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 身后的大队,有上百匈奴步兵,还有百十辆拉着财货的大车。 再后面,则是数百名劈头散发的女子,大部分都很年青,皆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跟着大车踉跄前行。 在后面,便是匈奴酋长的押后队伍。 胡将心中有些不安,都说幽冀民风彪悍,但区区几个猎户,也敢挑衅匈奴斥候,是不是有些反常了? 袁熙拿着望远镜,仔细观看十几里外的景象。 山道里面零零散散出现了匈奴兵,当头的是百十匈奴轻骑,虽然山谷颇为宽敞,但这群轻骑还是前后几排,将山谷中的道路塞得满满当当。 更为稀奇的是,和传闻中穿着皮袍,极少穿甲的匈奴流寇相比,这群骑兵竟然小半数是着甲的! 之后便是上百匈奴步卒,缓步而行。 袁熙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着甲步卒,竟然也有不少! 这都快赶上汉朝的正规军队了! 这支队伍,绝非简单的流寇! 他们的甲胄,是哪里来的? 抢的?还是有势力送的? 袁熙又透过望远镜看到,跟在匈奴步卒后面的,是数百衣衫褴褛的,穿着汉家衣裙的女子。 她们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稍有迟疑,便有匈奴兵赶上,皮鞭劈头盖脸抽了过去。 这群汉家女子哭声震天,响彻山谷,便是远在山头上的袁熙,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礼听到声音,在树下什么都看不到,等得焦躁,便想抓着树干爬上来,被老兵一瞪,只得不情不愿放开手,嘴里嘟囔着。 队伍里还有上百辆辎重大车,上面放着箱子粮草,显然这支流寇抢了不少东西。 再后面是压阵的上百匈奴步卒,中间还有数名骑马的衣衫华贵之人,应该是匈奴贵族。 这支队伍估算起来,有近千人,在山谷之中绵延了好几里路。 因为有被掳掠女子的缘故,队伍行进不快,袁熙算算时间,最迟到明日,他们便可走出山谷,折往并州,到时候就拦不住他们了。 最好将他们拦在山谷中! 但是这支匈奴军队装备精良,比袁熙北新城中数百兵马着甲率都高,两边相遇,胜负难料。 虽然赵云会分出一百兵马过来,但其他兵马都会留在北新城外牵制,袁熙也不得不在城里留人防守。 虽说赵云不太可能毁约,但世事难预料,万一他的部将自作主张呢?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最为理想了,要知道,本来匈奴和赵云任何一方,他都不好对付。 现在用一个赌约,两边腾出两百最精锐的兵马,剩下的人在被新城对峙牵制,袁熙已经是赚了! 袁熙收好望远镜,跳下树来,对众人简单说了情况,道:“大家商议一下,是不是先回城?” 几名老卒纷纷表示赞同,孙礼听却面露失望之色,袁熙见了笑道:“孙礼,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 孙礼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颇为机灵,脑子也好使,之前因缘巧合被袁熙所救,便做了袁熙亲兵,所以一直跟着袁熙。 孙礼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不免心中发慌,期期艾艾道:“大哥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弯弯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但我总觉得,咱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让那些胡狗过得太舒服了?” 有个老兵听了,说道:“孙礼小子,换了平时,咱们说不得也让胡狗再吃几箭,但现在敌众我寡,公子万一被对方伤到怎么办?” 孙礼听了,说道:“咱们不会打了就跑?” “何况明日咱们迟早要和这些胡狗打一场,不先削死他们些人,打起来时,咱们不是更难受?” 孙礼这么一说,倒提醒了袁熙。 按照自己和赵云的赌约,只能用二百人对敌,这群匈奴人不好对付,万一翻车了怎么办? 但是要能提前削弱这支匈奴流寇实力,那这边的胜算,无疑高了很多! 他看了看自己带的这支斥候小队,七八个人,都是这几年打流寇马匪的好手,不比匈奴箭手差了,但人还是太少了。 想到这里,袁熙开口道:“倒是可以试着骚扰他们一下。” “孙礼,你先回城,让曲兄带箭手过来。” 曲,就是麴义给自己取的假姓,虽然两个姓发音完全相同,换汤不换药就是了。 麴义这两年负责训练斥候兵士,颇受他们敬重,算起来城中还有上百箭手可用。 此时还未到赌约时间,虽然不计算人头,但晚上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 孙礼听了,赶紧上马去了。 山道下面,胡将眼看天色将晚,喝令大部停止前进,就地宿营。 篝火升起,匈奴兵们吃着打来的野味,喝着皮囊里面的酒水,欢歌载舞起来。 而被掳来的女子,只能吃着粗劣发霉的杂粮饼,俱都坐在泥地之中,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有匈奴兵喝的醉了,过来便把一个女子压到地上,女子拼命哭喊,其他匈奴兵却哈哈大笑。 几百女子有的低着头,有的脸现愤恨,几个人想要开口,却被同伴捂住了嘴。 有个蛮将过来,将那兵士一脚踢翻,骂道:“吃了豹子胆了!” “这些女子,是进献给王帐的!” “我都轮不到,你倒想得好!” 那兵士才悻悻起身离去。 此时胡将正在支起的大帐当中,向为首一名服饰华丽的贵人说了遇到猎户的情况。 末了他低头道:“尊贵的单于之子,我们该怎么办?” 那被唤做单于之子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脸颊瘦削,络腮胡子卷曲,眼睛细长,眼神带着一股狠厉。 他听了部将的话,并不以为意,北地征战不休,现在谁还敢惹他们? 他想了想,说道:“几名猎户而已,先不管他们,派出斥候向前探路,若无危险,明日便一早启程,先走出山谷再说。” “还有,挑几个漂亮的带过来。” 不多时,几名女子被带了进去,凄惨的哭喊随即在帐中响起。 月上中天,高处的山头上,鞠义带着几十名箭手赶到。 袁熙将望远镜递给他,简单说了白天的情况,末了说道:“现在时机如何?” 第七章 使手段夜袭骚扰 麴义并未答话,而是接过袁熙手中的望远镜,神色凝重地向山下看去。 他透过圆筒,借着月光和篝火,将数里外的匈奴流寇营地看得颇为清楚。 麴义心道公子虽然性格古怪,但造出来的东西却很有意思,远处很难看清的东西,却能通过这小小圆筒放大数倍,要是用的好了,可是战阵上的利器。 麴义对这名叫望远镜的东西评价极高,侦看敌情,防止偷袭,甚至可以改变战局走向! 他足足观察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圆筒交回袁熙手上,说道:“对方看来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战斗,体力保持完好,好些人还有力气跳舞角力,若是今晚进去袭营,胜算并不大。” “最好的办法,还是骚扰疲之,让其忙于应付,无法好好休息,明日再找机会伺机而动。” 袁熙听了,赞道:“兄说的有道理,如此便依兄之所见,咱么只在远处骚扰便是。” 麴义傲然道:“那是自然,我以前在凉州和匈奴没少打过交道,要不是公子手下士兵训练时间尚短,人数太少,我早就带头杀了下去。” 袁熙苦笑一声:“你也知我难处,我那点从父亲手里骗出来的粮食,养几十名甲士都困难。” 他现在只是个挂名城守,相当于县尉,只有几百石俸禄。 而汉朝一名精兵的月俸,是三石左右。 麴义哼了一声,心道就没见过那么寒酸的世家子,省着口粮养士,进项全是从马贼流寇手中抢来的。 其实风险最低的办法,就是抄掠百姓,这事情几乎所有诸侯都干过,但袁熙却一直守着这条底线。 眼见终于能开张了,偏生碰到了块难啃的骨头,下面那支匈奴流寇人数不少,其中竟然还有几十具甲骑兵,这可不是好对付的! 所以只能钝刀割肉,徐徐图之。 鞠义是有些私心的,他其实很想速战速决,以极大的优势,胜过那公子极为看重的赵云。 他要证明,自己虽然实力大减,但也不至于输给一个名不见经经传的小将! 而且那赵云有什么好,值得公子如此看重? 要是遇到,必定要和他好好较量一番! 袁熙看到麴义的神色,大概猜到他又在想什么了,不禁头痛起来。 麴义此人极为自傲,公孙瓒名震天下的白马义从也败在其手中,自然不会看得起尚未出名的赵云。 他无奈道:“麴兄,弟也不说什么了,只盼过明日你出阵时,还是把你现在的札甲换掉你,换上你原来那具环领铠。” 麴义不明所以,但他也知袁熙这几年所说的话,大多数都颇为灵验,当下点了点头。 是夜,匈奴流寇就地扎营,只有将领贵人才睡在营帐里,其他的兵士,则脱下衣甲枕着,靠近篝火旁边,渐渐睡去。 至于那几百名女子,则挨挨挤挤在火堆周围,离得近的,还能感觉些暖意,离得远得,则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们不乏想逃跑的,但周围十几名值夜的匈奴流寇凶狠地瞪着她们,让她们熄了这个念头。 月上中天,有个值夜卫兵也有了些睡意,他在几个火堆前来回走着,却突然听到空中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抬起头,借着月光,便看到夜空之中,几十个小小黑点急速飞来! 他慌忙闪避,却被一支木箭射中肩头,顿时叫出声来,木箭噗噗落下,将火堆旁边的数名匈奴兵射中,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几十支箭射来,另外一个火堆旁睡觉的匈奴兵顿时也中了招,几个人糊里糊涂就在睡梦中死去。 然后又是第三波,第四波。 这一下整个营地一下子炸开了,这支匈奴兵不是乌合之众,凄厉的号角立刻响了起来,众人有甲的火速着甲,没甲的找个掩护,拿起弓箭便往木箭来袭的方向射了过去。 不到几十个呼吸的功夫,上百匈奴兵已经拿起武器,冲上山去。 结果他们搜了半天,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对方早跑了。 那射箭的地方,只有几坨新鲜的大粪。 下面营地里面,匈奴酋长拿着一根沾着鲜血和金汁的木箭,破口大骂起来,手下将领皆是不敢出声。 这群汉狗也太卑鄙了! 这木箭做得颇为粗糙,像是山中猎户所用,更恶心的是,根根都涂有金汁,极为下作。 被这种箭支射中,若是不好好治疗调养,轻则生病,重则丧命。 这几轮木箭,当场就杀死了十几个人,还有二十几个人负伤,而且这种伤势极难处理,只能草草清理包扎。 至于之后伤口会不会流脓溃烂,只能看各人造化了。 他想起白天斥候说的遇到猎户的事情,气的狠狠把箭丢在地上,这幽州民风果然彪悍,显然是白天那些猎户报仇来了! 区区平民,连他们这种匈奴部落都敢惹,胆子也太大了! 但是这附近的猎户,怎么会有这么多? 匈奴族长倒不担心来的是汉朝官军,真要如此,用的应该都是铁箭头了。 这一路上的关系,他们皆已经打通,去并州的路线,也都已经安排妥当。 现在汉朝大乱,对他们匈奴,各州诸侯要么是不敢惹,要么是惹不起,要么是和他们私下有勾结。 也就那些不开眼的山野流民,敢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上山搜索的兵士皆已经回来,言说对方已经逃走,追之不上。 匈奴族长见众人面露疲惫之色,只得让众人想回去歇息,同时加强戒备,同时派了几十人去山上驻守防备。 他心中发狠,明日天一亮,他就搜索附近的村庄,一旦找到,定然把整个村都屠了! 半夜起来,他和几名部将都十分劳累,眼见兵士上山驻守,便回帐篷睡下了。 不到一个时辰,匈奴酋长便又被凄厉的喊叫声惊醒,他奔出营帐一看,差点吐血。 对面这是还是几波金汁箭雨偷袭,但射来的方向,却是刚才的对面山头! 这下他再也忍不住了,号令留下几十人看守掳掠来的女子,其他人全部冲上上去。 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折腾了一夜,天都快亮了。 此时匈奴酋长见几百手下折腾了一夜,人人劳累不堪,只得下令就地修整半天。 麴义拿着圆筒,看着匈奴兵开始就地轮流休息睡觉,对袁熙冷笑道:“这些胡狗如此愚蠢,倒省了事了。” “要是他们上山抢占高处,建立营寨,咱们反而不好对付。” “我昨夜来之前,已经让那一百精兵修整待命,我现在就快马回去,带兵在谷口摆阵!” “在这之前,麻烦公子先拖住方。” “为兄好教公子看看,这两年练兵的成果!” 几个时辰后,日头正高,赵云领着一百兵马绕过北新城往南而行,一路上看到地上都是马蹄脚印,他心中若有所思。 怎么至今没看到袁熙的兵马,对方是不是抢在自己前头了? 他猛然反应过来,发令道:“全军火速向南!” 第八章 战阵决胜皆细节 匈奴族长坐在营帐里面,闭目养神,几名汉族女子跪在地上,手持胡笳胡琴,低着头奏乐。 许是惊吓,也没有睡好的缘故,几女弹得有些凌乱,只有其中一名女子,弹奏得丝毫没出差错。 匈奴族长心道此女倒是精通音律,两个月下来,便已经将胡笳吹得像学了几年一样。 倘若此女貌美的话,倒有可能被自己收入帐中,偏生此女极丑无比。 其五官有些歪斜不说,脸上胎记黑一块红一块,极为吓人,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据她自己说,是小时候被炭火烫伤,才毁了容。 匈奴族长也曾起过疑心,让人在她脸上猛力擦拭,结果女子的脸都被湿布擦出血来了,那黑红之色还是一点不褪,族长方才悻悻作罢。 他听着高低不齐的乐音,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烦躁,将几女赶了出去。 他身份尊贵,为了向父亲和族人证明自己,常年在汉地掳掠,兵甲都比其他匈奴部族强上不少。 这次趁这中原内乱,他带领数百青壮一起出动,半年下来,抢了不少地方,发了笔大财。 如今只要出了山谷,往并州再走几百里,就可以回到部族,和妻女团聚了! 众人皆是归心似箭,但如今数百精兵的队伍,竟然被几十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猎户骚然,搞得进退不得! 不对头! 肯定有问题! 那些猎户如此做,有什么好处? 他想到这里,悚然而惊,站起身来走出帐外,吼道:“立刻动身,向北出山谷!” 昨晚匈奴兵折腾了一夜,本就没有睡好,如今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叫醒,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色,慢腾腾地穿着衣服。 有个带着甲胄的骑兵,还想把甲胄放在身旁的马车上,结果将领过来吼道:“怎么,敌人随时出现,还不想着甲?” 那骑兵心中暗骂,不情愿地将甲胄套上,就要上马,结果那将领又骂:“你想把马累死?” “万一敌军来了,马跑不动了怎么办?” 那骑兵忍不住了,抱怨道:“昨晚一晚没睡,本就体虚,现在还要穿着甲胄走路,真要打起仗来,我自己没有力气怎么办?” 旁边几个兵士闻言也附和起来,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其实之所以两边会有此说,在于马步作战的习惯。 战阵之上,决定胜败的因素,有天时地利人和。 人和就是人的因素,士气,武器,甲胄,阵法,强弱,皆很重要。 谁能最大限度地在战阵上发挥出士兵的最大实力,谁就能掌握战场的胜负。 其实很关键的一个因素就是,士兵的体力。 再厉害的士兵,如果上战场时疲惫不堪,一身本事发挥不出来,也是白搭。 所以自古以来,如何让士卒在开战前,甚至是战斗时保存体力,都是将领最为关心的事情。 首先是甲胄武器。 未开战时,队伍行军,兵士要将身上的武器甲胄统一放在辎重车运送,自身只穿轻便衣装随行。 这样下来,即使急行几十里,兵士还有体力和敌人作战。 若是像后世影视中,士兵皆是全甲持武器行军,半天下来,士兵的手便抬不起来了。 此时大部分人皆穿草鞋,负重行进久了,腿脚也会完蛋。 这样只怕不出几天,士兵便会废掉。 负重前进时间长了,大部分兵士即使不被累死,也早累瘫了,谈何作战? 所以军中惯例,都是士兵轻装简行,一应负重,皆交给辎重车乘。 这也是为什么偷袭容易取得大胜的原因,因为无论是在夜间,还是行军,突袭一方都是兵甲俱全,被突袭一方都是双手空空,身无防护,被对方突入后,极容易短时间内就全军崩溃。 这也是为什么胡将要求骑兵着甲的原因,昨晚被人骚扰,敌情不明,自然需要警惕。 但问题来了,骑兵着甲,如果骑在马上,就极为增大了战马的负担。 战马比兵士更加金贵,战马没了体力,战阵上跑不起来,骑兵就等于废物。 实际上,北地好的战马,也很难支撑全甲重骑的两三次全力冲锋,地形恶劣的情况下,甚至只有一次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战场很多时候,骑兵一次冲阵不下,就被对方反打崩溃的的原因。 所以平时骑兵行进途中,并不是骑在马上,而是徒步牵马,人马并行,前方遇到战事,方可在辎重车上取出甲胄武器,上马作战。 在几支军纪严明的凉州军中,骑兵行军途中,擅自骑乘战马,严重的甚至要被斩首! 如今这匈奴部落中,面对的就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骑兵着甲步行,自身会体力不支。 若上马骑行,战马体力受不了。 若不着甲,敌人若是来突袭,那就不能及时应对。 吵闹声传到匈奴族长耳里,他思忖良久,终于还是下了命令。 最前军是无甲轻骑探路,后面步军开道,甲胄骑军在中央步行牵马,运送甲胄武器的辎重车则被骑兵拱卫在最中央,最后面则跟着被掳掠来的女子。 这已经是当前最为稳妥的办法,命令一出,众人纷纷照办,队伍开始缓缓开拔。 袁熙站在相隔两个山头的地方,看到匈奴队伍开始前行心中有些焦躁。 对方竟然提前动身了! 山谷外面,是几千亩快要收割的麦子,这是北新城今年辛辛苦苦中的粮食,马上就要收成了。 匈奴必然会劫掠麦田,这几千亩麦子肯定逃不过,所以这一仗,是怎么也避不开的。 袁熙要做的,就是尽量把匈奴兵拖在山谷中,让鞠义有时间赶来。 他想起昨晚鞠义临走说的话。 “那赵云如果久等不至,肯定反应过来,这边匈奴人被我们绊住了,会急着赶来。” “虽然我有足够自信赢他,但是为了减少变数,我决定还是在他赶来之前,将这些匈奴兵全部杀光,一个都不给他留!” 袁熙心道但愿如此,但现在匈奴提前动身,只怕麴义想法落空了。 匈奴的车队出现在山谷下的道路上。 近了。 袁熙伸直手臂,从背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感觉箭头沉甸甸的。 他开始张臂引弓。 他的身边几十名弓手,皆是如此动作。 弓弦拉满,下方匈奴先头的几十名轻骑兵也已经走进了箭矢射程。 一声呼哨,袁熙松开手指,羽箭电射而出。 他身边的兵士纷纷松开弓弦,几十支羽箭飞出,当先的几名骑兵登时中箭落马。 袁熙看着自己的箭射中了一人大腿,暗道可惜,却忘了蹲下身子,一下暴露了身形。 几名匈奴骑兵见到,马上搭箭向袁熙射来! 袁熙一个愣神的功夫,一支骨箭不偏不斜地对着他的面门飞来! 第九章 我怎么可能会败 袁熙眼见对方斥候还击,也不知道是蒙的,还是射得准,竟有一根骨箭极其迅捷地朝自己面门正中飞来。 他百忙之中,只来得及侧过头去,就听当的一声大响,骨箭射在他的头盔侧面,箭头粉碎,箭矢弹了出去,铁盔鸣响不断。 振动从头盔穿到脑袋,袁熙耳中嗡嗡作响,嘴中泛出了血沫,他忍不住踉跄后退了两步,赶紧伏低身子。 他心中暗骂自己愚蠢。 该死,初次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就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这两年,他随着麴义练习箭术,时常出来打猎,也遭遇过几次小股流寇,并亲手射杀过几人。 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迅捷凶狠的反击,这股匈奴人不简单,自己太大意了! 袁熙借着树木遮掩,换了个位置,站起身来,此时身边其他弓手已经起身射完了第二轮,又复蹲下。 他随着众人站起,齐齐射出了第三轮箭,箭雨落下,当先冲上来的几名匈奴轻骑被连人带马射倒。 袁熙一边换位蹲伏,一边清楚看到,这次自己的铁箭射中了对方马头,上面的人猛地摔了下来。 他心中暗道不错了,相隔百步,基本看运气,起码没射空。 不过也是时候该走了。 这是一个有些坡度,但不提高的丘陵山地,对方纵马也能冲上来,如今天亮,不同于晚上,再不走就跑不了了。 他招呼着几十名弓手往回退去,到了丘陵背面,那里拴着几十匹驽马。 所谓驽马,是品相低劣,不适合做战马,单单用来干杂活的马,平时都是随便放出去吃点野草,能活下来就行。 袁熙身为这支骑弓队的统领,也只能骑这种劣马。 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十匹好马,都交给麴义去训练重骑兵去了。 因为喂养一匹真正的战马,实在是太贵了。 要养出一匹真正的战马,不仅要选用优质的战马,还要食用好的牧草,间杂以精粮鸡蛋,养出来的马才会在耐力和力量上有所突破。 汉朝一名精兵,一月口粮三石左右,而战马所要的粮草粮食,数倍于精兵! 这还不算,一名骑兵,至少有三匹马。 战马,乘马,驽马。 乘马是平时骑兵行军骑乘的马,驽马是用来携带军器粮食运输之用,只有质量最佳的战马,才是上阵时候用的! 加上骑兵所用的武器甲胄,马匹所用的披甲马鞍器具,可以说养一名骑兵,花费极大,堪比几十名步兵! 好钢用到刀刃上,袁熙的这些私兵人数不多,只有寥寥数十人,都是归麴义统领的重骑。 而且他们都是见不得光,平时袁熙也只能从自己俸禄里面抠抠索索省出点口粮。 不仅如此,这些私兵,平时的赏赐也少不了,算来花费极为巨大。 作为袁绍的的儿子,混到他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但相对的,回报也是惊人,这些私兵极为忠心,是按麴义的先登死士标准培养出来的! 袁熙招呼众人上马,一声呼哨,骑弓队便消失在丘陵后面的树林里。 等匈奴骑兵追上来的时候,已经一个人都找不着了。 他们只得回去,将情况报告给匈奴酋长,那酋长哪还不知道,己方被设计了! 昨天的猎户,八成也是这批人假扮的! 今日这一波,又射死了己方十几人,用的却是杀伤力更大的铁箭! 加上昨天被金汁木箭射中的,己方已经死伤了五六十人,伤者也很难在短期内全力作战了。 对于这支数百战士的队伍来说,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 然而让匈奴酋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使对方提前埋伏,对己方的动向,是不是也太了如指掌了? 有内奸?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即使有奸细,也是来不及传信的,何况这边的汉人,都是些女子。 他看着前面的山口,再走十几里,就能走出这条山谷,出了谷口,便是北新城的南面,方圆几十里都是平原。 只要到了平原上,对面不管使什么计谋,自己部族的男儿,都能纵马将他们撕碎! 想到这里,他大声招呼,让轻骑冲上两边山坡警戒,步兵在前推进,骑兵着甲上马,准备防备山口可能的埋伏。 他心中冷笑,除非敌人有大军前来,谁也担不住他们。 但这是不可能的。 袁绍和公孙瓒那边,谁会吃饱了撑的,来派兵围剿他们? 走在队伍后面的几百女子,见匈奴兵骤然紧张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是花容失色,有人害怕出声,却被押解的匈奴兵一鞭子抽在身上,痛呼倒地。 先前曾在匈奴酋帐中吹奏胡笳,脸上黑红间杂的丑陋女子,上前将倒地女子扶起。 第十章 今日你我平分秋色 赵云眼见麴义执意要战,皱眉道:“你我两方厮杀,岂不是误了事情?” 麴义策马前冲,冷然道:“打败了你,我还来得及赶去!” 赵云见麴义战意滔天,也拨马而出,挺枪迎上前道:“既然如此,常山赵子龙和你一战!” “来将通报姓名,我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麴义大笑,手中长槊高高举起:“姓名不足道,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两人说话间,已经从几十丈急速接近到了数丈,麴义把槊杆一压,两丈多长的马槊已经放平,两手一前一后,槊尖不住颤动,往赵云胸前刺来! 他的马槊,比赵云的长枪足足长了五六尺,而且槊尖抖动之下,笼罩了赵云上半身,让其避无可避! 对方想要破招,必然会用枪杆格挡槊杆,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到时候麴义有数个勾刺划的后招,便会将对方逼入入绝地! 此时说是分个高下,但如此高速冲击下,胜负就是生死! 两边的士兵看出其中凶险,齐齐发出一声喊。 赵云挺起长枪,在两人马头相距两丈时,枪尖和槊尖前端相交,发出了一声金铁交鸣。 在这一瞬间,麴义感觉手中的槊尖被对方枪头黏住,力量如浪潮般涌来三次,自己地槊尖竟被生生带偏出去! 他脑中的热血顿时一凉,是个高手! 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用的是扳回兵器长度劣势的唯一正确的应对! 一寸长,一寸强,按理说他的马槊比对方长枪长了数尺,极为占优。 但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兵器越长,越难传力。 而这名叫赵云的小将,不仅没有伸出枪尖,双臂反而微微回缩,从枪尖槊尖相交那一刻起,极为精准且迅捷地发力,大大出乎麴义所料。 麴义想要摆正两丈多长的槊杆,就要花比对方一丈五长枪更多的力气! 利用力量的差距,赵云一下子就占了先机! 不过也只有艺高人胆大的高手敢以短克长,寻常将领哪有如此恐怖的反应? 麴义知道,即使之前自己嘴上说的轻松,但对敌时可没有丝毫大意,但还是远远低估了对方实力。 一着不慎,瞬间落于下风,已经是生死关头,他大吼一声,奋尽全力,前臂夹住槊杆,胯下腰部齐齐用力,往中线奋力一摆! 摆正了! 麴义眼见赵云枪杆被槊杆弹开,心中大喜,扳回了劣势! 而且槊尖正往赵云面门急速扎去! 双方武器同时指向敌方面门,但槊尖早到! 麴义眼见槊尖离赵云头部只有半尺,眼见下一刻就要取胜,心中却生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觉。 他此时拼尽全力,已然力气用尽,长槊再也不能变招了。 如果对方能挡下自己的杀招,那胜负之势,便会瞬间逆转! 下一刻,麴义的心沉了下去。 赵云眼睛紧盯着长槊,在被刺中一瞬间,头猛地一歪,长槊偏了数寸,擦着赵云的脸颊穿了过去! 麴义心中大寒,被武器逼近面门,生死一瞬,还能如此冷静闪避,他平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麴义还想要横扫长戟,赵云却用头上铁盔硬生生格住槊杆,手中长枪已经往麴义面门扎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马交错,电光石火之间,麴义此时脑子闪出一个念头。 完了! 他已经被对方长枪抢入中路,长戟来不及回拉,下一刻,自己脑袋就要被扎穿! 生死恐惧之下,他爆发了全部力量,双臂用力,猛压槊杆,搭住了赵云枪杆,将枪尖往下压去。 一声爆响,两马交错而过。 赵云收回长枪,盯着有些钝了的枪尖,默然不语。 麴义身子晃了几晃,似乎要栽下马去,终于还是努力坐稳。 麴义拨转马头,大笑起来:“今日你我平手,再打下去,恐怕误了公子的事情。” “等杀完胡狗,你我再分个胜负!” 赵云听了,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麴义转过头,把满嘴的血沫生生咽了下去。 他现在头晕目眩,能坐在马上,已经是强自支撑。 在那一瞬,赵云的枪尖被他压下数寸,但还是刺在了他的咽喉上。 要是麴义还穿着平时的札甲,此时早已是喉穿人亡。 偏偏枪尖恰好刺在了麴义喉部的铁环领上。 即使麴义拼命侧身,想要卸除力道,但冲击之下,喉头已经是受了伤,满嘴泛出血来,一时间坐立不稳,差点掉下马去,但命好歹是保住了。 麴义昨晚回去后,想起袁熙说的话。 真想和那赵云打一架,就换上环领铠。 环领铠也叫盆领铠,不同于札甲的是,其衣领部位,有一圈铁甲保护颈部。 当日袁熙想的是,按后世的说法,赵云喜欢照着敌人面门咽喉这些要害出枪,所以才随口一说,让麴义换了铠甲。 袁熙也没想到,这无心之言,还真救了麴义一条命。 此时麴义心中酸涩无比。 真他娘的丢人,这次算是栽了。 那赵云八成已经看出自己的窘态,只是颇有风范,给了他一个面子,没有揭穿而已。 这让心高气傲的麴义极其难受,自己纵横北地,虽然死里逃生后,实力不到一半,但怎么随便出来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只一回合就将自己击败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那么勇的吗? 幸好袁熙如同未卜先知一样,让自己提前穿了环领铠,不然对方铁枪刺喉,自己第一招就要死于马下! 袁熙举着望远镜,眼看匈奴车队再有一刻钟,就快要走出山口,麴义还是不见踪影,无奈之下,只得喝令几十名手下退入树林。 他心想难道这次伏击,就这么功败垂成了? 现在他手下有三十名弓手,还有五十步卒和最为关键的二十铁骑,却不知道在哪里。 没有铁骑,根本无法和匈奴骑兵正面对抗。 他正心生退意的时候,却听到身后响动,回头一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麴义终于是带兵赶来了。 让他惊讶的是,赵云也率领一百人马,远远缀在后面。 袁熙心道赵云果然还是反应快,不会老实呆在北新城南面守株待兔,如今两边就要拼真本事了。 他打马迎着麴义上去,说道:“匈奴马上就要出谷口了,还请麴兄助我。” 麴义微微点头,出声道:“路上遇到那赵云,故来晚了些。” 袁熙听到麴义声音有些沙哑,定睛一看,心中大奇,忍不住声道:“兄怎么牙齿掉了两颗?” 麴义郁闷地想吐血,闷声道:“和那赵云过了过招,吃了点亏。” 袁熙听了,差点喷出来,你还真去单挑了? 看麴义这样子,怕是吃了个大亏,还好没被对方刺死,不然这边麻烦大了! 他深知麴义心高气傲,平日里谁也不服,也许吃了这个亏后,能让他有所收敛吧? 第十一章 纵马冲阵双雄相争 匈奴酋长领着队伍快要走出谷口时,前方的匈奴斥候却已经打马而回,说前方树林前面发现了敌人。 匈奴酋长一听,打马而出,走到队伍前面,看清几里地外的情况,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前面有两队穿着截然不同军服的士兵列阵! 人数倒不是很多,也就百十人,前方是刀盾兵,后方是弓手。 但是让匈奴酋长心中惊疑不定的是,这两队兵士的旗号颜色,分别是袁绍军和公孙瓒军的! 这两家怎么会在一起? 匈奴酋长一瞬间产生了想掉头逃跑的冲动。 要真是袁绍和公孙瓒合伙对付他,他拿还有活路? 而且后面树林里面,还有没有伏兵? 在匈奴酋长犹豫的同时,麴义正准备带队出树林。 他看向几丈外赵云,开口道:“赵将军,你虽然武艺高强,但昨晚我早动手了,现在已经领先你不少人头。” 赵云听了,淡淡道:“无妨,我会追回来。” 麴义见了,心中反倒有些佩服,他当然是想扰乱赵云心神,但对方却丝毫不乱,甚至都没有反驳自己。 这人年纪轻轻,大战之前的养气功夫如此之好,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麴义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词。 潜龙出渊! 这样的人物,在公孙瓒军中名声不显,二公子却又怎么知道他的? 他收回心神,摇了摇头,笑道:“那就看接下来的胜负好了!” 树林前方,袁熙领着七八十人在左军,赵云的一个偏将带七八十人在右军,皆是刀盾在前,弓手在后。 此时匈奴酋长已经催促全军冲出谷口,摆下阵势。 他看着对方步兵弓手开始缓缓逼近,一咬牙,当即下令让麾下所有骑兵突进,冲击敌方阵势! 即使对方树林有伏兵,只要在伏兵赶到之前,将对方这股步弓杀死即可! 瞬间上百匈奴骑兵倾巢而出,分左右两军绕向袁熙赵云的军阵,同时在马上弯弓搭箭,攻击侧翼。 这是匈奴轻骑的经典用法,不是用来冲阵,而是不停以远程弓箭骚扰,让对方阵势渐渐疲惫,直至溃败。 一阵阵箭雨袭来,袁熙指挥众人举起盾牌防住侧翼,同时己方弓兵开始还击。 他看向赵子龙的右军,发现也是应对有度,不仅暗暗点头。 他这些兵,是麴义训练了两年的成果,能应付下来也属正常,但赵云那边显然也是治军有方。 他心中火热,决不能放走赵云这种将才! 左路突袭袁熙侧翼的匈奴骑兵约有七八十人,已经射出了三轮箭支,却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对方只数人中箭,还被甲胄挡住,己方在对方几十名弓箭手还击下,倒是有五六人落马。 带队的胡将也是经验丰富,他冒着飞箭,带着队伍绕了半个圈子,眼见快要绕到对方后方的树林附近了。 只要保持机动,对方就会朝向混乱,正面会露出巨大的破绽! 正在这时,树林里面传出了马蹄的响动。 下一刻,胡将惊恐地发现,一支具装铁骑冲出树林,端着极长的马槊,向己方队伍的侧后方冲来! 突袭重骑! 蛮将脑中闪过这让他战栗的字眼,轻骑在重骑面前,不拉开距离,就是被屠戮的份!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大吼道:“射箭,和他们拉开距离!” 上百支箭射向麴义的二十重骑,箭支打在甲盔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交击声,随后被弹开。 面对箭雨,麴义不仅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加速打马,极其暴烈地突入对方阵中! 槊尖刺入一名匈奴兵的背心,将他的皮甲刺穿,整个人被挑飞在空中! 等他落下地时,已经失去了生机。 铁骑极其蛮横不讲理的在人群中突进,匈奴兵纷纷被刺落,他们拿的都是环首刀,根本无法和马槊比长度,就是偶尔砍中,却被对方铁甲挡住,根本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胡将见状,大吼道:“散开,都散开!” 为今之计,只有躲开对面这次冲阵,再做打算! 麴义见马头前面的匈奴兵纷纷避开,马槊突刺已经很难找准目标,当下也是大吼一声:“横!” 剩下二十几人一听,当即和麴义一样,把马槊横放,置于身前。 在麴义前方的一名匈奴骑兵,刚刚打马横着逃开,心下庆幸,却见麴义马槊横拉,蛮不讲理地从他身侧划过! 扑哧一声,他的大腿被马槊划断,连带马身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气,人惨叫,马嘶鸣,双双栽倒在地上。 二十铁骑就这样冲破了匈奴骑队,像镰刀割麦子一样,蛮不讲理地收割着匈奴兵的人命。 这一次冲阵,就有二三十匈奴骑兵落马,加上之前落马的,伤亡近半! 匈奴蛮将手脚冰凉,带着部下拼命向前逃窜。 他不敢回头,被对方追上了,就是个死! 他带着剩下的轻骑,也不管对方弓手不断射过来的箭支,拼命打马奔逃。 如今之计,只有和己方冲击右翼的那支骑队汇合,才能合力将这几十铁骑挡住! 他眼见将将从敌人后方绕了个大圈子,来到右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右翼的那支友方骑军,也被突袭了! 带队的不是重骑,而是二三十长枪轻骑,杀伤力没有刚才那支重骑大,但在领头的那名白袍小将带领下,却也是迅速收割着人头。 只见白袍小将冲入阵中,枪出如龙,一柄银枪上下翻飞,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匈奴骑兵纷纷翻身落马。 他一个人,竟似顶得上千军万马! 眼见那赵云如入无人之境,被麴义追赶的胡将手脚冰凉,己方这支右军,显然也遭遇了和自己一样的突袭。 而领头那名武艺比自己还高一些的胡将,如今踪影不见,显然是被杀掉了,所以剩下人的才群龙无首,四处溃散。 紧紧缀在后面的麴义,也自然看到了这番景象。 对方带的可是轻骑,凭着一己之力突入阵中,竟然杀的比自己还快!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公子这么想要得到赵云了。 要得到此人,何愁一地不平? 麴义突然泛起一阵失落。 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他猛然一震,战阵之上,想这些做什么? 自己也曾是名震幽冀之人,难道越活越回去了? 现在胜负未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自己怎能被夺了心智? 他胸中豪气顿生,高举长槊,大吼道:“杀!” 第十二章 两边对峙成僵局 匈奴酋长看到己方上百轻骑被对方伏兵突袭,几个照面便死伤大半,剩下的人只得往回仓皇逃窜,心中冰凉。 对方这是有备而来! 他急忙喝令前军让开中央,让己方轻骑逃回,同时喝令后方兵士将大车全部推到阵前,堵住谷口。 这是他在北地学到的汉军所用的车阵之法,将马车挡于阵前,阻止对方骑兵冲阵。 他又命匈奴兵将掳掠来的数百女子赶到马车缝隙之间,作为另外一层缓冲。 数百女子哭喊着蹲伏在地上,四周都是匈奴兵虎视眈眈,防止她们逃走。 马车之后,匈奴酋长命人不断放箭,阻止袁熙赵兵两军骑兵逼近。 此时麴义也没有紧追匈奴溃兵,贸然跟着冲入阵中,而是让己方重骑返回本阵。 如果己方步兵没有及时跟上支援,骑兵被对方缠住,没了速度,最后也是被对方合围歼灭的份。 麴义眯着眼,见匈奴轻骑已经都逃入阵中,思量着破阵之策,此时袁熙打马过来,说道:“对面摆了阵,如何应对?” 麴义打量了一下谷口,开口道:“若是不管那些女子死活,可先用弓箭压制,我带兵强行突入,公子随后让步军跟上便是。” 此时赵云也没有追赶,同样叫回了手下,麴义的话传进了他的耳中,赵云听了,却是面色微变。 他紧盯着袁熙,看着袁熙如何回答。 赵云心中自有一杆尺子,他身为冀州人,却舍袁绍而投公孙瓒,自有其原因。 赵云投公孙瓒的时候,理由是“鄙州议论,从仁政所在”。 公孙瓒听了,认为赵云话里的意思是,自己比袁绍更能施行仁政。 但实际上,公孙瓒向来好战,多年来在边境地区一贯推崇杀戮政策,主张用武力解决问题,甚至还有因缺粮纵兵劫掠百姓的行为。 而袁绍在冀州的政策,比公孙瓒温和得多,多是与民休养生息,可以说是更得民心。 赵云那番话,公孙瓒估计是觉得赵云在说假话,虽然将其收入麾下,但至今都不怎么信任赵云。 然而赵云心中却有着一个秘密。 他当初投幽州,本不是冲着公孙瓒去的,而是想要投奔当时公孙瓒的顶头上司,幽州刺史刘虞! 刘虞是正宗的汉室宗亲,早年通过举孝廉担任曹吏,又升任为郡吏,因政绩突出,被任命为幽州刺史。 在此期间,他在幽州境内普施仁政,劝导百姓种田,开放上谷的市场与外族交易,开采渔阳的盐铁矿取得收入,令百余万青州、徐州人流亡至此安居乐业,深得民心。 而赵云是有光复汉室的怀的,他自始至终,都是奔着这个目标的。 换言之,他真正想追随的,是刘虞。 然而几个月前,却发生了让赵云极为心灰意冷的事情。 刘虞和公孙瓒相攻,兵败被杀。 此时赵云担任刘备属下的主骑郎,也算是公孙瓒拉拢刘备的手段,但赵云却已心生去意,所以赵云准备以兄丧之借口,离开公孙瓒,去投靠能兴复汉室的仁义主公。 实际上,此时的刘备对光复汉室之事态度还很模糊,此时士人眼中的大汉忠臣,曹操因为加入过反董联军,甚至还要排在刘备前面。 直到七年之后,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专权独断,赵云才投靠刘备,将毕生奉献给光复汉室的伐魏大业。 此时的刘备,正在寻找自己的一块地盘,去徐州相助陶谦去了,公孙瓒怕是看出了刘备自立的苗头,却让赵云领兵攻打北新城,也是对赵云的一个试探。 然而袁熙城头上的一句话,却触动了赵云。 刘虞泉下有知,该当如何? 自己襄助公孙瓒,是不是助纣为虐? 匈奴劫掠,荼毒汉家子民,要不要出手? 所以赵云冒着被军法处置的危险,竟是答应了这个颇为荒唐的赌约。 如今赵云听到麴义的话,当下转过头去,他倒要看看,这个袁熙,到底是沽名钓誉,还是真的心口如一! 如果对方真的有施行仁义的想法,便不会让骑军冲击汉家儿女。 但若不如此做,他不仅要承受手下士兵大量伤亡的风险,还要承受和赵云赌约失败的结果。 他会如何选择? 要知道,刘虞攻伐公孙瓒时,就是因为过于仁义到迂腐,竟说出了“不要多伤人,只杀公孙瓒一个就行”,又爱惜百姓的房屋,下令不许焚烧城池,导致手下兵士束手束脚,被公孙瓒找到机会反攻,从而兵败被杀。 在这乱世之中,过于仁义,或过于残暴,都不是保身之道,如今这谷口的情势,就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换了赵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袁熙不知道赵云关注着自己,他盯着远处的谷口,沉思了一会,说道:“不能就这么冲进去。” 赵云在远处听了,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袁熙的想法很简单,真要这么做,传了出去,他的名声就坏了。 此世名声极为有用,就是装,也得装出来。 何况马踏汉家女子,他也真的下不去手。 但这样一来,便得想个妥当的的办法破阵,他可不想将辛苦训练的兵士无谓地送死。 麴义听了,说道:“既然如此,时间拖长了,恐生变数。” 袁熙说道:“先退回树林再说。” 麴义迟疑道:“但这样一来,如果那赵云趁机出手,我们很能输掉赌约。” 袁熙听了,断然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心想要想收服赵云,得到他的承认和忠心,绝不是战场上胜负那么简单。 赵云听到此言,身体一震,这袁熙和自己素不相识,怎么会如此了解自己? 袁熙看见对方拿汉家女子做肉盾,一副有恃无恐的的样子,心中憋着一股火气,吼道:“走之前,先把咱们胡狗的脑袋都砍下来!” 麴义当即指挥手下步卒,提着环首刀,将一地匈奴骑兵尸体的脑袋,都砍了下来。 匈奴士兵们远远看到,顿时发出愤怒的吼叫,想要冲出去厮杀,却被胡将阻止。 匈奴族长脸色阴沉,看着对方取了首级,退入树林消失。 现在轮到他进退两难了。 进,就要经过树林,行进中难以保持阵型,极有可能被伏击。 退,就要回到山谷,迟滞不前,无法前往并州。 如果对方真的是公孙瓒军和袁绍军,这必然只是先锋,若在有援军赶来,将己方包围怎么办? 本来很顺利的一次南下劫掠,如今几百精兵已经损失近百,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越想越是憋闷,忍不住大吼一声,手中长刀劈下,将身旁一名汉家女子头颅劈成两半,登时女子们的哭喊声更大了。 此时树林之中,袁熙军和赵云军分别清点头颅,麴义手下的重骑惊讶地发现,赵云比自己这边还多杀了十几个! 虽然这和赵云冲入敌阵杀死了匈奴右军将领,导致对方群龙无首有关,但这个结果仍然让他们有了挫败感。 他们刚才看到,刚才一战赵云不仅弓箭奇准,枪法骇人,而且指挥手下如臂使指,显然带兵有方! 怪不得袁二公子城头上对赵云那如此提防! 那不是胆小谨慎,是提前看出了这赵云的实力! 想到这里,他们为自己对袁熙的不解感到羞愧。 同时他们心中对袁熙的信心,却强了不少。 此时袁熙却明白,如果自己再不拼尽全力,是不可能赢过赵云的! 第十三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袁熙爬到树上,手里拿着个圆筒,对远处张望了一会,下来对众人道:“匈奴退进谷口去了。” 麴义赵云都是知兵的,知道对面匈奴酋长也是通晓战阵之人,如今果断后退,袁熙这边又要面临选择。 此时要是追击,很容易中了对方埋伏。 要是不追,对方可能趁机逃入山林,失去踪迹。 三个人都不说话,因为袁熙赵云两军现在的处境极为微妙。 两边都想全歼这支匈奴军,但两边又是竞争对手。 主将如此想,两边的军士也是如此,作战之时,使不出全力,十分力有七分留给了匈奴,倒留着三分给对方。 袁熙突然出声,“子龙兄,这样下去不行。” “麴兄先前对你出手,是我的不对,这样如何,如果我部在斩杀完最后一个匈奴兵之前,对你们出手,我把一只手赔给你。” 赵云听了,毫不犹豫道:“我也一样。” 麴义听了,心中就想笑出声来,赵云应该性格非常光明正大,断想不到袁熙这话里面,专门针对赵云这种正人君子设下的几个套。 赵云防备着袁熙,袁熙这边又何尝不是防备着赵云。 鞠义知道,赵云真要暴起发难,自己这边很大可能根本拦不住他! 另外一个坑就是,袁熙在不知不觉间,将赵云变成了可以共同商量,可以合作的友军! 要知道,昨日两军还要在城下城头准备打个你死我活。 而且经此一事后,不论谁输谁赢,公孙瓒怎么可能不猜忌赵云? 这其中的路数,是董昭那个阴货给袁熙出谋划策,想的主意! 想到这里,麴义不仅有些后颈发凉,不知道袁熙,为什么看人那么准,随便截住个从袁绍手底逃跑的官员,就能人尽其用! 当然,这有个前提,要是赌约输了,招纳赵云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赵云虽然正直,但也不是傻子。 两边都不想输,袁熙更是输不起。 现在他们为了各自的目标,都准备拼尽全力了。 袁熙想了想,对赵云道:“赵将军如何打算?” 赵云毫不犹豫道:“你进我进,你退我退。” 袁熙一听,心中苦笑。 赵云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此时反而最难对付。 赵云应该是猜到了自己手中圆筒的玄机,他不肯站自己便宜,但也绝不会傻呼呼错过战机。 想到这里,袁熙道:“我建议半刻钟后,立全速突入谷口。” “对方退入谷口,不可能马上构筑拒马陷坑攻势,而是应该后退数里在座,这样能留出三面夹攻的空间,同时占据两边山坡,居高临下作战。” “我们就是要利用他们觉得我们不会立刻冲阵的想法,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是骑兵冲入,步兵跟上尚需要一刻多钟,这段时间,只能靠骑兵独立支撑,伤亡可能会很高。” 赵云毫不犹豫道:“无妨,为了取胜,骑兵步兵无分高下。” “但为什么不现在马上出击?” 袁熙笑道:“这是一场恶战,可能要打很长时间。” “不先吃饱怎么行?” 说完袁熙向麴义点了点头,麴义会意,一个号令,手下军士开始从辎重马车中取出干粮和大酱,和着水袋中的清水吞下。 彼时士兵战时口粮,乃是多种杂粮晒干炒制,只要吃上两三把,便能顶大半天饥饿。 袁熙也混着大酱吃了两把,大酱异常酸涩,但好歹有些咸味,混着粘呼呼的杂粮糊糊,也能勉强吞咽下去。 赵云见了暗暗点头,也招呼手下兵士进食。 他心想这袁家二公子战阵进退,俱有法度,绝不如像表现的那么不堪,是个知兵的! 要不是他背后有高人指点,就是自幼熟读兵法,非常人也! 此时匈奴酋长已经让队伍退入山谷中,他安排一些兵士去山坡埋伏,同时安排人手开始挖陷坑。 匈奴兵本就累了一夜,如今忍着疲惫挖坑,就觉体力不支,有的顺手脱下身上盔甲歇息,有的开始顺手拿出袋子中的肉干吃了起来,这样一来,挖坑的速度就更慢了。 匈奴几个部将见状,喝道:“挖完了再吃饭!” 匈奴兵听了,更加不情不愿,口中骂骂咧咧。 却在这时,谷外的震动声传来。 山坡上的匈奴哨兵喊道:“敌袭!” “骑兵突击!” 匈奴众人心中一寒,这也太快了! 相隔七八里,对方怎么如此精准地抓住了己方动向? 匈奴将领大吼道:“列阵!” 然而已经晚了。 一支铁甲重骑,一支环铠轻骑,并肩突入了谷口,向山道中的匈奴本阵袭来! 匈奴兵连忙推出大车阻挡,山坡上匈奴箭手拼命放箭,但已经是来不及了!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铁骑便突入匈奴本阵! 匈奴酋长见状大吼:“杀!在他们步兵到来之前,将他们全杀光!” 匈奴兵听了,从四面八方吼叫着冲了过去。 被掳掠来的数百女子在后阵,不知道谁喊了声:“快跑!” 顿时轰的一声,女子们开始四散逃跑,压阵的匈奴兵见肉盾竟然跑了,追上砍死了十几人,然而还是阻挡不住。 他们眼见同族陷入苦战,当下只能无奈放弃这些女子,向敌方骑军围了过去。 袁熙领着几十名马弓手紧随骑兵,跟着冲入谷口时候,里面已经是混战成一团。 两边骑军凿穿匈奴后军后,战马没有速度,被数倍的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前后都有敌人,山坡山还有弓箭手,一时陷入了苦战。 袁熙见了,大吼道:“分头上山!将山上的弓箭手杀光!” 他带头纵马上山,只冲了几十丈,马儿便上不去坡,他跳下马来,弯弓搭箭,一边走,一边对山上的匈奴箭手射去。 对面弓手见了,纷纷还击,箭矢射在他身上的札甲上,叮当作响。 他手下的弓手见素日谨慎的袁家公子,竟如此身先士卒,也是精神振奋,发一声喊,拱卫在袁熙周围,拼命引弓还击。 又过了一刻,跟在最后面的刀盾兵终于赶到,加入到了战场中,整个山谷之中,厮杀四起,处处都是拼死搏命的兵卒。 匈奴酋长一边大声呼喝,一面心中冰凉,对面兵士几乎人人带甲,对他们太不利了! 对方骑兵虽然下马,但重甲马槊即使是步战,对己方也是碾压! 数百汉家女子趁机四处逃散躲藏,她们只盼望尽量远离战场。 要是汉兵赢了最好,即使匈奴兵输了,她们最多也是被抓回去,总比死在战场的好。 然而谁也没发现,有个脸上都是黑红伤痕的女子却没有逃走,而是趁着混乱,躲在放着财货辎重的大车后面,正设法打开上面的箱子。 第十四章 山谷乱战逢秋雨 混战已经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几方都疲累不堪。 要在平时战阵上,两边说不定早就鸣金收兵,让兵卒归阵休息。 如果苦战之中兵士体力消耗得不到补充,甚至会被活活累死,很多看似势均力敌的战阵,一方突然崩溃,常常原因在此。 所以好的将领,会让手下兵士在苦战之中,有轮番休息的机会。 然而现在却不行。 双方已经战成一团,谁也不会给对方休息的空子,谁要露出疲态,对方就会趁机反扑。 鞠义感受到自己胸膛中心脏剧烈跳动,招呼身后两名马槊甲士补上,自己趁机退下来休息回气。 他看着对面的匈奴兵拉住槊杆,拼命向己方甲士挥砍,虽然大部分砍在甲胄上徒劳无功,但是架不住对方人多。 己方二十多甲士,死了两人,负伤三人,而对面的匈奴兵已经死了二十多人。 鞠义看着远方赵云那边,也是陷入了苦战,己方刀盾兵被对方拼命阻住,被迫各自应战,这样下去,即使胜了,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少。 现在战场上的局势一片混乱,他已经无暇指挥。 对面的匈奴兵也是凶性勃发,在胡将的带领下,悍不畏死得冲了上来,现在两边只看谁先崩溃。 麴义大吼一声,挺起长槊,又冲了上去。 袁熙居高临下,见山谷下面陷入了苦战,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支出来的劫掠的的匈奴部落,并不是散兵游勇,相反,各兵种之间配合有度,显然之前来中原劫掠过不少次,是个轻车熟路的惯犯了。 绝不能放走他们! 他带着手下,将这处山坡十几名匈奴箭手全部杀灭,连缴获的箭支都射光了。 他从盔甲上拔出嵌住的箭矢,把环首刀系在手腕上,吼道:“今日杀光胡狗,论功双倍封赏!” 乍听此语,本来疲惫的兵士都兴奋地呼喝起来,不只是有袁熙的士兵,甚至还有赵云的! 赵云早已经下马,一他枪搠死冲上来的匈奴兵,心中苦笑,怎么打着打着,自己这些人就像成了那袁熙部下一样? 不过别不说,就说那袁熙竟然敢亲身冲入敌阵,就不是一般世家公子做得到的。 界桥之战的时候,袁绍也是身先士卒冲在前面,士气大振,才一举击败公孙瓒,赵云心想这袁家人虽然擅宠专权,但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啊。 袁熙带人从山坡上冲下,直取敌方侧翼,他也不是一味猛冲,时刻防备敌人包夹,不断招呼手下,以数人围攻一人,保持优势兵力,步步蚕食对方。 一味蛮干还能活下来的,都是不世出的猛将,他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山谷中混战成一片,十几辆大车周围都是死尸,那脸有伤痕的女子藏在大车下面,拿出从死去匈奴人的怀里摸到的一把匕首。 她从车底伸出手去,摸索着想要用匕首捅开头顶箱子的锁眼,手臂酸痛无比,但她却还咬着牙坚持。 这箱子里面,有随着她一起被抢来的,死去父亲留下的珍贵物品,她怎么也要将其拿回来。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藏起身子,一边不停尝试,终于,啪塔一声,锁扣弹开了。 她心中一喜,却发现眼前扑簌簌落下几滴雨点来。 下雨了。 秋雨来的如此迅猛,将山谷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双方战士在泥泞中厮杀起来,身上沾满了泥浆血肉,但谁也无暇在乎。 那女子又缩回手去,她就是此时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也会被水打湿损毁。 此时脚步声传来,茫茫雨雾中,十几个匈奴兵拱卫着一个人影,向大车这边过来。 那女子赶紧缩回手去,一听声音,便知道这被保护在中间的人,正是匈奴酋长。 那几名部将说道:“大人,快顶不住了,还是先逃走吧!” 那匈奴酋长一边砍倒冲上来的汉兵,一边怒道:“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我回到北地,必定请父亲派兵,回来将这些汉军全部杀光!” “若违此言,我刘豹誓不为人!” 几名部将相视一眼,心道大人贵为南匈奴单于之子,本来是伪装成小部落酋长,来汉地劫掠历练,没想到却在此地碰上了硬茬! 这次随行的几百匈奴兵士,根本不是一般的部落青壮,而是南匈奴精挑细选的精兵! 然而遭遇的的两支汉军,却比己方更为难缠! 刘豹经过大车时,愤怒地瞟了一眼,如今逃走,这劫掠来的财物,都无法带走了。 他看到了弹起的锁扣,微微一愣,然而微微俯身,却看到了那名丑陋女子,一脸惊恐地躲在车下。 他心头火起,拿起手中短铜矛,便往那女子身上戳去。 那女子见了,慌忙翻滚躲避,还是被长矛戳中肩头,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她痛得双眼发黑,几欲晕倒,心道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吗? 却听一个喊声响起:“这是匈奴首领,跟我一起上!” 那女子躺在地上,看着一群身穿札甲的人冲了上来,和匈奴酋长十几个人混战在一起。 她捂着肩上伤口,眼见鲜血飞射,断肢横飞,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 袁熙拿着环首刀,向着为首的那酋长砍去。 没想到刘豹反应极快,回手铜矛戳死了一名从背后接近的兵士,另外一只手却拿着铁骨朵向袁熙当头打来。 袁熙用环首刀一格,两兵相交,只觉对方势大力沉,环首刀脱手飞出。 还好他早已在环首刀末端圆环系了绳子,绑在手腕上,他一拉手臂,又将刀柄抓在手中。 刘豹那边也是发了性子,他看到袁熙一直在指挥众人,身份肯定不低,此时是个大好机会,将他杀掉,方才能出胸中一口恶气! 他大吼一声,竟是双手同时出招,一刺一砸,登时袁熙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远处的麴义见了,暗道不妙,这匈奴酋长不是个庸手! 他想要赶过来,却被身前的匈奴兵团团缠住,一时无法脱身,只得招呼身边众人往袁熙那边猛攻。 袁熙步步后退,已经背靠大车,被刘豹一矛刺在胸甲上,冲击力之大,顿时让他喘不过气来。 袁熙狠狠一咬牙,一刀劈在刘豹手上,却被其臂甲挡住。 两人都是精甲,竟是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刘豹见袁熙甲胄麻烦,合身扑上,将袁熙猛地冲翻在地。 他骑在袁熙身上,手中铁骨朵对着袁熙脑袋狠狠砸下! 第十五章 生死相搏如野犬 袁熙一侧头,铁锤砸在他耳边,浑浊的泥水溅了一脸。 袁熙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双手死死扣住对方手腕,不让铁骨朵和铜矛再次落下。 刘豹扔掉铁骨朵,双手抓住铜矛,猛然用力,对准袁熙喉咙插下。 袁熙眼见矛尖离自己咽喉一寸寸逼近,而周围的兵士都被挡住,一时间没法来帮自己。 他大吼一声,将矛尖抬高数寸,却随即又被刘豹压下。 他此时脑中电光石火闪过前世电影里面的相似景象,心道自己难道就像影片中那个角色一样,眼见利刃一寸寸下压,插入自己身体? 周围袁军兵士见袁熙情况危急,纷纷发喊围了上来,奈何那十几个匈奴部将穿的都是精甲,他们拼死抵住,袁熙的兵士竟是一时间无法突破。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息之间,旁边的人再快也来不及阻止了! 刘豹眼见铜矛的尖锋已经离对方只有数寸,当下狞笑连连着用力,只下一刻,袁熙就会穿喉而死! 蓦然他只觉脚上一阵剧痛传来,疼得他猛然大叫,顿时力气泄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一把匕首穿透皮靴,刺中了他的脚面! 刘豹看到那车底的丑陋女子松开匕首,缩回手去,才明白过来,被这女人阴了! 袁熙趁机把刘豹手腕一扭,铜矛擦着脖子扎在地上,同时趁机伸出拳头,狠狠往匕首柄上一砸! 扑哧一声,匕首穿透了刘豹脚掌,将他钉在地上! 刘豹痛声长叫,手里铜矛就要再度举起,袁熙瞅到空子,一拳打在刘豹下巴上。 刘豹脑袋昏昏沉沉起来,袁熙猛然用力,将刘豹翻下身去,趁机爬开。 袁熙转过头,见刘豹扔掉铜矛,想拔出脚上匕首,他岂能给对方机会,拿起系在手腕上的环首刀,对着刘豹当头劈下。 刘豹头一歪,环首刀披在他的肩甲上,弹了回来。 袁熙心中上火,刘豹甲胄不比自己的札甲差,都这样了,反应还很快! 虽说有一汉当五胡之说,但其中武器甲胄的优势,占了很大作用,如今两方条件相同,破不了甲,就难缠得很了! 眼见刘豹就要拔出匕首,袁熙发狠,后退一步,猛地对着刘豹撞了过去。 两人重重撞在一起,同时翻滚出去,身上沾满了泥水,如同两只野狗一般狼狈。 刘豹被一撞之下,钉在地上的脚掌被匕首生生划开,惨叫着在地上乱滚。 袁熙趁着刘豹发懵,反骑在他身上,将其头盔扯掉,照着面门上一阵挥拳乱打。 刘豹反应犹在,脸上中了几拳后,犹自双手抱头,死死护住头脸。 袁熙拳头打在对方铁护臂上,顿时疼痛无比,握都握不起来,心道自己果然不是鲁智深。 他抬起肘子,用坚硬的臂甲尖端狠狠磕下,砸在刘豹双臂上。 巨大的冲击力将刘豹的双臂重重挤压在鼻子上,喀喇一声,刘豹鼻骨碎裂。 刘豹惨叫一声,双臂乱舞,袁熙瞅准空子,连续肘击刘豹面门。 十几肘子下去,刘豹面目破碎,气息微弱,身体抽搐,只剩下一口气了。 袁熙还想再补几下,却发现自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此时麴义终于杀光匈奴部将,赶了过来,他见袁熙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他高举长槊,吼道:“匈奴贼首已死!” 匈奴士兵一听,更是失去斗志,跑的跑,降的降,局面开始一边倒地向汉军倾斜。 然而两边汉军显然都没想接受匈奴兵投降,随着场上匈奴人被越砍越少,秋雨也渐渐停了。 赵云将铁枪从最后一个顽抗的匈奴兵胸口拔了出来,四下环顾,发现己方兵士们死伤不少,活着的都是或躺或坐,几乎没有几个能站着的。 他望向对面,发现那群铁甲骑军都用长槊支撑着身体,也是心中赞叹。 这个时候,反而谁都不太关心两边的胜负赌约了。 袁熙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拼命用环首刀支撑着身体,大笑起来。 场上的兵士们,纷纷看向他。 袁熙张开双臂,环顾四周,“几百年前,我们的先人深入大漠,斩杀匈奴,方有汉家百年平安!” “如今我们却为了私利,自相杀伐,坐看汉家儿女被荼毒,徒让外族耻笑!” “羞乎?耻乎?不肖乎?” 两方士兵听了,都低头无语,赵云也是默然。 袁熙挺直身子,“然而今日我们勠力同心,齐心合力,将掳掠我汉家儿女的匈奴人,灭杀于此!” “我们,赢了!” “汉家儿女,赢了!” 四下的两方士兵,登时奋力呼喊起来,这一刻,他们不再是袁熙军,不再是公孙瓒军,而是汉军! 那丑陋女子躲在车底,听到此言,看到此景,心里颇有感触,紧绷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鞠义看着袁熙摇摇欲坠的背影,心道公子这番话,到底有几分真意呢? 他来自凉州,在士族遍地的官场,颇受白眼,他先投韩馥,后投袁绍,却在立下功劳后饱受猜忌,然后被一脚踢开。 他也曾问救了自己性命的袁熙,怎么看待士族,平民,汉朝子民,外族,亦或他这种凉州边民? 袁熙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句麴义不太明白的话。 只要认同汉家之传承,皆可为汉家子民。 而汉家之传承,既在朝堂,也在天下万民,更在你我。 麴义踏着泥泞,走到还坐在刘豹身上的袁熙旁边,说道:“刚才也太险了,不过最后那几下应对很不错。” “你身下那人还有气,怎么办?” 袁熙喘着粗气,苦笑道:“麴兄平日教的好,我也没想到他这么难缠。” “先救助受伤兵士,再收敛阵亡兵士尸首,最后清扫战场,带那些被抓来的汉家女子回城。” “你去和赵云商量,看他有无异议。” 他指这车底下的毁容女子,“不是她救了我,我可能已经死了。” “将她带回城去,找个医士救治。” 说到这里,袁熙才放松下来。 今日目的,算是圆满达成。 这批匈奴兵可是个大肥羊,不论是战马武器甲胄,还是掳掠来的财物,看来都价值不菲。 即使和赵云对半分,他也是大赚了。 而且经此一战,已经成功将赵云拉下水,后面应该就容易多了。 虽然这批匈奴兵比想象得要难对付,但是有赵云鞠义两员大将压阵,最后还是有赢下来了。 唯一的变数,就是匈奴酋长很是厉害,若非那丑陋女子相助,他今日就要把命送了,那就真成笑话了。 但若他不身先士卒,今日己方战死的兵士,可能要多很多。 此时鞠义已经将大车推开,露出下面强自支撑的女子来。 鞠义咦了一声,说道:“这女子五官面目,倒是极其端正,就是脸上有些吓人,可惜了。” 第十六章 听说这是个匈奴贵人 经过一番厮杀,匈奴流寇全灭,袁熙赵云开始清点人头。 算到最后,两边相差无几,但这样反而是众人最能接受的结果。 因为经过并肩作战,加上袁熙最后那番话,两军却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 赵云正打算就此和气收场时,却看到了那被袁熙打翻,只剩一口气的匈奴酋长。 他看到匈奴酋长腰间饰物时,心里便咯噔一下,带着人过来,和麴义一起查证那人身份。 在搜遍了那人身上所有物品后,赵云拿着一封帛书,和鞠义终于确定,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小部族的酋长。 而是南匈奴单于于扶罗之子,刘豹! 于夫罗,史载南匈奴羌渠单于之子,于东汉中平年间带兵来到中原,与白波军联合,在太原、河东等地劫掠,先后与袁绍、张杨、袁术等人联合,两次与曹操交战,均被击败。 其子刘豹,乃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建立了汉赵政权的汉光文帝刘渊之父! 一众兵士得知后,也都纷纷围了过来,面色复杂。 这可是个大人物! 袁熙则比别人更为震惊,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刘豹,怎么也想不到,眼下自己打倒的,是个开创五胡乱华时代的关键人物。 赵云反复查看了刘豹身上信物,最后还是喟然长叹道:“云某输了。” “此人为单于之子,百名匈奴首级,也不及他一人。” “吾观其尚有气息,如带回去救治,通知南匈奴,其必然会派人用重金赎回。” “也幸好其未死,要是他命丧于此,只怕南匈奴会派出大军报复。” 一旁捂着肩头伤口,坐在雨水中的毁容女子听了,脸色黯然。 这一路过来,不少姐妹受了这刘豹荼毒,如今竟让他又捡回一命吗? 袁熙听了,突然笑了起来。 “子龙兄可是怕匈奴报复?” 赵云一怔,随即怒道:“我好言相劝,只是怕你惹祸上身。” “我岂会怕南匈奴,不过区区外贼而已!” 袁熙笑道:“那不就得了!” 他举起手中的环首刀,一刀刺下! 扑哧一声,环首刀狠狠扎入刘豹咽喉,刺穿了刘豹脖子,将其钉在地上。 刘豹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身体抖动几下,便断了气。 袁熙拔出血淋淋的长刀,高高举起大喊出声。 “犯汉者,当诛!” “杀单于之子刘豹者,汝南袁显弈!” 赵云和鞠义没想到袁熙说动手就动手,如此干脆利落的将刘豹杀死! 随后袁熙的话,回荡在山谷之间。 “犯汉者,当诛!” 两边兵士,听闻此言,顿时跟着吼叫起来、 “犯汉者,当诛!” 此时逃走四散,躲藏在山坡各处的汉家女子,终于敢冒出头来,竟也不自觉跟着喊了出来。 秋雨打在她们的脸庞上,混着雨水流下,她们的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喜悦。 毁容女子见了这种情景,心中激动,感觉心中像卸下了一块石头。 这一猛然放松下来,她只觉力气全失,昏了过去。 赵云最后拒绝了袁熙将战利品平分的提议,直接认输离开,只带走了己方兵士的尸体,竟是分毫未拿匈奴财货。 其实不算刘豹的话,赵云那边还多赢了几个人头。 赵云确是光明磊落,但袁熙总觉得,赵云多少也是被触动了。 不过袁熙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赵云不要,他自然笑纳了。 打扫战场。 散落的兵器被一捆捆收起,匈奴兵甲胄从死尸上剥下,装着财货的大车都被拉走。 战死的部下,都被拉回去安葬,被掳掠来的数百女子,也被带回暂时安置。 回到北新城时,已经是夜里,袁熙一方面找地方安置女子,另一方面找医士救治伤员。 想到那毁容女子救了自己一命,袁熙想了想,便吩咐几个仆妇,将其安置在自己宅中。 忙完之后,已经是深夜,袁熙劳累一天,已经是极为疲惫,睡了大半夜才稍微缓解。 早上起来,他便将董昭和鞠义请来吃早饭,顺便商议事情。 昨日的结果,无疑是极为理想的,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袁熙前面摆了个小案,上面放着几个碗。 一个碗里是粥,一个碗里是些野菜,一小碗酱,剩下的那个碗里,竟然还有几块煮的烂烂的羊肉。 下首董昭鞠义坐着,面前小案上皆是同样饭菜。 鞠义夹起一块羊肉,丢进嘴里,咀嚼两下便吞了下去,笑道:“这群匈奴人,竟然还带着羊,却便宜了咱们。” 董昭将羊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过了许久方才吞下,叹道:“德州,你这是暴殄天物啊。” “我在袁公属下做参军时,一年也吃不到几次羊肉,这可是个稀罕东西啊。” 彼时严格按汉制的话,公卿士大夫才能吃到牛羊肉,即使袁绍所属冀州地产丰富,羊肉也不是说吃便吃的到的。 尤其这几年在荒战频发,各地民不聊生,食物奇缺,即使汉帝都只得用腐牛骨饱腹。 皇帝都吃不饱,更何况下面的官吏,平民百姓更不用说了,谁都记不清楚,上一顿饱饭是几年前的事了。 “不过这顿饭,全赖公子和德州奋力死战而来,我以茶带酒,敬两位一杯。” 袁熙拿起茶碗,鞠义拿起酒壶,三人饮毕。 三人之中,也就鞠义饮酒。 汉制虽不许私下饮酒,但如今礼崩乐坏,也没有多少人遵守,之所以喝不到,还在于粮食不足,饭都吃不饱了,哪有多余的粮食酿酒? 所以北新城为数不多的酒,都是从附近掳掠的外族手里抢来的,大部分都给了鞠义。 他虽然从那次伏杀中活了下来,但是伤口一直不好,全身时刻都在痛,只能喝酒缓解。 袁熙昨晚忙了一夜,今早也是饥肠辘辘,他夹了一筷野菜,蘸着大酱塞入口中,又吞了一勺粟粥,和着咽下肚里,满足感从内油然而生。 他端起茶碗,笑道:“我也就是跟着麴兄占个便宜,此战功臣,两位皆功不可没,吾当敬之。” 董昭摇头道:“吾却是受之有愧。” “没想到那赵云竟然就这么带兵回去了,也不怕被公孙瓒问罪,实在出乎我所料。” ”不过公子昨日就这么放其回去,更让老夫惊讶。” 第十七章 伏暗棋长远打算 脸上布满黑红斑痕的女子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屋顶,只觉恍恍惚惚,浑不知身在何处。 她感受到左肩上的疼痛,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下坐了起来。 这动作用力过猛,让她左肩又是一阵剧痛,她忍不住侧过头去,发现先前被那刘豹铜矛刺伤的地方,已经被仔细包扎起来。 她闻了闻包扎的地方,有刺鼻的草药味道,显然是被敷了药。 女子掀开身上盖的被子,发现自己换了一身新的襦裙,连贴身的抱腹心衣都换成了新的,但似乎有些紧,让她感觉有些胸闷。 她脸色发烫,咬着嘴唇把手伸进衣服,检查了半天,发现身体没有什么异状,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这是间木屋,床榻不高,地上还有些杂草木柴,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桌子,并无他物。 她想要起身下床,肩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只得坐在床上休息。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只见一长相清秀的年青仆妇端这碗粥,走了进来,见女子坐在床边,连忙把粥放在桌上,说道:“女郎醒了?” “女郎先吃了粥,我这就报知郎君。” 女子闻言,对着仆妇施礼道:“妾多谢女郎救命疗伤之恩。” 那仆妇笑着摇头道:“女郎不敢当,我是只个下人而已。” “女郎的伤,乃是郎君找了城中女医,帮女郎医治的,我只是在旁边帮了些忙。” 女子听后松了口气,又问:“郎君是谁?此为何处?” 仆妇道:“郎君乃此北新城守将,昨日带这受伤昏迷的女郎回府。” “女郎且先喝粥,我去报知郎君。” 女子见仆妇出门,走到桌前,见木碗里面的粥,乃是粟米熬成,犹然冒着热气。 她拿起木勺,舀了一勺放于口中,米粥的清香在舌尖滚动,竟然还有几丝肉末在里面。 此时肚子里面的饥饿才蹿了上来。 她小口吞咽着米粥,庆幸劫后余生,同时心里担忧,那些箱子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已经毁了,或者被分掉了? 即使还在,她又如何拿回来? 她只觉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半晌才醒悟过来,当下拉开肩头衣裳,将里衣的带子松开一大段,这才觉得轻松多了。 那边屋中,袁熙三人还在相谈。 按照董昭的想法,昨日的赌约,无论赵云输赢,都难以向公孙瓒交代。 赵云无论输赢,董昭都有应对之策,但赵云输了后直接回去了,却让他始料未及。 袁熙坐直身子,对董昭道:“公仁先生不必疑虑,那赵云本就行事光明,这一石二鸟之计,已经是成了大半。” 董昭听了,叹道:“也亏他行事坦荡,换了别人,此计断乎不成。” “我倒是更佩服公子,那赵云虽籍籍无名,公子却能深知其性格实力,这识人之能实在厉害。” 鞠义听了心中做酸,愤愤道:“我实力尚在时,也未必弱于他!” “只可惜昨日不慎,输了半招,可恨!” 袁熙和董昭看着鞠义咧开的大嘴中,两颗刚掉的牙豁口极为明显,不禁相视而笑。 鞠义只顾仰头喝酒,倒没发现两人贱贱的神色,他突然想起一事,说道:“这次收获颇丰,看来这些胡狗抢了不少好东西,怎么处理?” 袁熙夹了筷羊肉在口里,虽然比前世的羊肉腥膻,但此时他却感觉更加美味。 上层士族以前不喜羊肉,觉其入口味道太大,但这些年饥荒频发,有肉吃就不错了,羊肉反而成了众人追捧的食物。 袁熙心里却有些遗憾,这蒸煮的食物,确实味道有些冲了,但是用来烧烤,却花费太大。 如今乱世,香料是奢侈品,很难搞到,有余钱去买香料,还不如多存几袋米面来的让人安心。 他放下木筷,说道:“我是这么想的。” “军功方面,按人头折算,这是个细活,需要多方查验,几天做不完,可以慢慢来。” “财货折算出来后,先给阵亡将士抚恤。” “剩下的拿出一部分,分给参与昨天战斗的士卒,剩下的去冀州买粮。” “至于不好算钱的文玩古物,我想拿出一大部分来,交给公仁先生。” 董昭听了,有些意外:“交给我?” 袁熙点头道:“公仁先生一年多前,欲投河内太守张扬,最后还是想去长安吧?” “结果先生却被我留在此地,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只好拿些东西权当赔礼,长安官员士族素喜风雅,这些文玩我留着无用,公仁先生拿去打点,多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董昭听了,心下触动,犹然不相信,“公子当真放我走?” 他这一年来,一直想离开此地,因为毕竟得罪了袁绍,朝不保夕。 虽然袁熙对他不错,但此地毕竟是袁绍治下,要是泄露消息,他也活不成。 如今乍听袁熙要放他走,还送他不少珍贵财货,他哪能不喜? 但董昭不知怎么,心中却有些失落。 袁熙轻易就放他走,他反而不平衡了。 难道自己作为谋士,袁熙还看不上眼? 他心里有些郁闷不吐不快,直截了当说了出来:“公子可是觉得,我没有辅佐主公,成就大事之能?” 袁熙听了,跪坐于席,向董昭拜道:“公仁先生言重了。” “小子无能,困守此城数年,尚不能夺取一郡之地,盖因大势未成。” “在我心中,公仁先生乃当世之智囊,决不下于田丰沮授,惜乎吾父无容人之量,非先生之过也。” “故我愿助先生潜龙出渊,若他日先生在长安出人头地,还能记得今日共席之情,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算是极高的赞誉了,田丰沮授现在是袁绍手下两大谋士,旁人都望尘莫及。 袁熙这话,倒是出于真心。 董昭此人,在将来曹操奉迎汉献帝一事中,起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将曹操这颗暗棋,变成自己的! 此世之大敌,唯有曹操等数人,让袁熙毫无信心能够对付,他只有不惜一切机会挖曹操墙角,方有能找到一丝胜算。 袁熙自忖自己不是什么天才,所以在这英杰辈出的乱世,也只有竭力抓住每一个机会,拼尽全力,才能找出属于自己的一条活路! 就像昨日他以身犯险,拼上性命击败了刘豹,才险胜赵云一样。 董昭听了,也是心中感动,他回拜道:“吾当会记得今日公子之恩情,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 袁熙听了,也是心中一喜,有这句话,不枉他留董昭这么长时间! 董昭此时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虽多有战功,但被袁绍猜忌,被迫逃跑,前路未知。 只有袁熙知道,董昭日后会成为曹操身边重要谋士之一。 袁熙董昭都觉得解决了心中大事,更是心情舒畅,频频举杯,面前的饭菜也吃了大半。 只有麴义还没从昨日的赵云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一个人喝着闷酒。 董昭看在眼里,他此时心情舒畅,还想取笑麴义几句,就见一年青仆妇走了进来,对袁熙道:“郎君,昨日你带回的受伤女郎醒了。” 第十八章 两人对答瞒真情 袁熙听了,将面前碗里剩的小半碗粥喝干净,起身道:“两位慢用,我先过去一趟。” “公仁先生随时可以收拾行装,到时候我让麴兄带人送先生去河内。” 两人起身送袁熙出去,复又坐下。 董昭见袁熙去得远了,想了想,对麴义道:“德州,你说公子是不是真的心系汉室?” 鞠义闷头喝酒,浑不在意道:“我是个粗人,只知道打仗,动脑子是你们谋士要做的事情。” 董昭心道我就是看不明白,才问你的啊。 袁熙此人,表面上效仿刘虞,平日也是生活简朴,但刘虞那人,可不一定是真简朴啊。 彼时刘虞素以生活朴素而广有贤名,平日多穿粗布衣服而受人称赞。 但刘虞也有另外一面,她的姬妾,反倒是个个衣服华丽,也因此有人说其表里不一。 但董昭并不是是很在乎这些,当世名士风流,大部分都是为了达成某些目的,做给别人看的,无可厚非。 没有哪个主公,是单纯简单的,不然也做不到那个位置上。 归根结底,刘虞最大的问题,还是能力不行,打了败仗,以致连带大批手下一同身死。 乱世之中,无能的老好人是不受待见的,这就是任人鱼肉的代名词。 而董昭想要依附的主公,是有枭雄之能,在这乱世之中,能保住身边人平安,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至于对方是不是真心想兴复汉室,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董昭看不透袁熙。 他觉得,袁熙这个人,性格其实很复杂,绝非人前表现的那样。 但这也是一种特质,能装。 即使是装的,但有驭下之术,能打胜仗,善于采信部下建议,又能善待百姓,有仁义之名,这已经是比很多刺史州牧做得好了! 袁熙在院子里走着,心里想的也是董昭麴义的事情。 他尚不能得到两人完全的忠心,全因为他现在自身实力太弱。 此世虽然注重名声,但毕竟也是良禽择木而栖,许多后世的名臣名将,也都是换过主公的,像诸葛亮那种从一而终的人,反而是极为稀少。 主公无能,便会累死臣子,便得不到臣子的忠心。 仁义并不代表无能,仁义之人也可以杀伐果断,必要时也要不择手段。 有些人一开始就明白这点,有些人要颠沛流离,吃了无数亏后,才会悟出这个道理。 如今袁熙能做的,是在这乱世之中,不断赢下去,才能让更多的人才依附于他。 他跟着年青仆妇一路走到木屋之前,挥手让其离开,伸手在屋门上敲了两下。 屋里传来回应声,袁熙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见昨日带回来的女子跪在在榻上,低头向自己行礼,便道:“女郎可好些了?” 那女子低头道:“好了不少,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袁熙回应道:“女郎不必多礼,我反倒要感谢女郎昨日救命之恩。” “若非你帮我刺伤那匈奴酋长,只怕我已经死了。” 那女子低头道:“妾惶恐,郎君救数百女子于危难,诛犯汉者之言振聋发聩,实乃当世英雄。” 袁熙惊讶道:“女郎如此谈吐,必有家学渊源,可问出身何处?” 那女子身子一震,没想到差点露馅! 她心里有事,不敢说出来历,只掩饰道:“贱妾原为雒阳官家仆妇,听主人说话,自然也学得几句,不敢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袁熙心道这倒是有趣,不过彼时士族多附庸风雅,许多名士连带家里婢女仆妇,都各有所长,不是精通音律,便是粗通文墨,当下也不以为意。 他见那女子仍低着头,便道:“女郎不必多礼,可抬起头来。” 那女子仍低头道:“妾身容貌丑陋,怕惊吓到郎君。” 袁熙笑道:“女郎于我有救命之恩,何来惊吓,还望勿忧。” 那女子见了,方才迟疑着抬起头来。 袁熙见她脸上都是黑红印记,还努力做出一副歪嘴斜眼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女郎可放心,我并无他意,昨日女郎在车下昏迷的时候,便是我将女郎带回府上的。” 那女子听了,愣了一下,便即明白,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袁熙说得明白,昨日她受伤昏迷,昏迷之后面孔正常,现在她还装口角歪斜,便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不再做挤眉弄眼状,低声道:“妾身小时便毁了容,怕吓到将军,故有此举,还请将军恕罪。” 袁熙见其不再掩饰后,虽然脸上印记斑驳,五官却是极其端正。 这女子要是脸上没有大片胎记,本身应该容貌极美,即便有了胎记,也极有风韵。 其落在匈奴人手里,福祸难料,难怪要扭曲五官,这么看来,这女子也是个聪慧有见识的人。 他心中一动,“女郎如何被匈奴人掠走?”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说道:“妾居雒阳主人家,为家生仆妇,丈夫早丧孀居,逢匈奴南下作乱,妾随数百汉家女子被劫走,至今已经数月了。” “若非将军搭救,妾早已身处绝地,生死不知,救治之恩,铭感五内。” 她这话说得真真假假,袁熙听了,便也叹道:“汉家积弱,不能保护子民,非百姓之过。” 那女子听了,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她没想到,这种话能在一个世家子弟口中说出来! 她这时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袁熙的脸,对方面目方正,神情疏朗,如果没有一个缺点的话,也算的上是个美男子。https:/ 但有个极大的问题。 几乎没有胡子。 此世成年男子,以蓄须为美,所谓美男子皆要有一脸大胡子,但也有两种人,是没有胡子的。 一种是宦官,一种是天生不太张胡子的,所谓男人女相。 袁熙见对方的目光在自己下巴上停留,随即会意,苦笑道:“我几乎没有多少胡子,家父也不太喜欢。” 三弟袁尚最受宠爱,就是有一口茂密的大胡子,此谓容貌俊美。 他开口道:“吾名袁熙,字显弈,冀州牧次子。” 那女子听了,心中震动,不由自主道:“妾昭姬…..姓….” 她突然反应过来,心思急转,连忙改口,“姓吴。” “吴昭。” 第十九章 越来越像某人了 吴昭假造了吴这个姓,是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无父无母,无夫无子的经历。 袁熙听到她说出名字,心道原来叫此女叫吴昭? 这名字虽然听着平常,但有名有姓的女子,怎么也不像是个普通仆妇,许是不想暴露来历? 不过对方既然救了自己,袁熙也不打算深究,他想起上午还有事情,便告辞道:“女郎且在此好好养伤,我且先去安置那些被掳掠来的女子。” 吴昭听了,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将军是不是要将她们分给属下军士?” 彼时汉末战乱,掳掠妇女乃是常事,不仅外族如此,连汉朝的将领,甚至也会对自家百姓动手。 公孙瓒就不用说了,比公孙瓒还有名的,便是董卓。 董卓入雒阳时,纵兵劫掠百姓,谓之搜牢,甚至在驻兵在雒阳东南的阳城时,当地祭祀社神,其士兵竟然将男子全部杀死,掠走妇女,财货,牛马等回到洛阳。 尤其让人发指的是,他们甚至将男子的头颅割下,挂在车辕上,谎说是杀贼归来。 之后事情败露,朝野大哗,但迫于董卓淫威,无人敢站出来说话,反倒是蔡文姬在后世传扬的悲愤诗中,留下了描述当时惨状的诗句。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董卓的军队之所以对他忠心耿耿,和其没有原则地收买兵士,也有一定关系。 乱世,兵就是一切,相比之下,百姓如同蝼蚁。 吴昭此问,便是源于此。 袁熙听吴昭发问,停下脚步,说道:“问得好。” “愿意离开的,我会发给她们一定数目的钱粮,让她们自行归家。” “愿意留下的,我会安排她们在城中做工,以为谋生。” “如果她们觉得不足以靠自己过活,也可以寻找城内男丁婚配,而且我给兵士多发半份口粮月俸,节省点吃,多养活一个女子是没问题的。” 吴昭听了沉默不语,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南下凶险,多有强盗兵匪,她们怎么敢离开?” “你这样做,岂不还是逼她们嫁人?” 袁熙听了,笑道:“你倒看得明白,这见识谈吐绝非一般,你怕是朝中士族的婢女?” 吴昭闭嘴不言。 袁熙叹道:“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我也做不求全责备,让所有人都满意。” “光凭我口上说,你必然不能心服。” “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眼见为实,你要是愿意,可跟我来,亲眼看看这城中的情况。” 吴昭发现,眼前的这世家子,和自己之前遇到的,很不一样。 她自小跟着父亲,也见过不少名士子弟,要么意气风发,要么附庸风雅,要么行为狂放。 而自己所嫁的丈夫,也是名门大族子弟,谈吐不俗,少有才名。云九小说 惜乎她还没过门,丈夫就卧病在床,等娶她进门后,已经无法下床,每日吴昭只能陪他说话,期望其能好起来。 惜乎不到一年,丈夫就去世了。 吴昭悲痛之余,心道如此不幸,是因为自己是个不祥之人,还是因为丈夫家族男子,多是英年早逝? 相比吴昭见过的士族子弟,眼前的袁熙说话间,却是有着一份同龄人所不能及的耐心和沉稳。 虽然其出身四世三公之家,但听说其父袁绍年青时候,行事任侠,颇为荒唐,怎么生的儿子倒是如此温文尔雅? 而且昨日里,袁熙搏杀血战,却是满腔热血,胸怀大志,一时间有些糊涂。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好奇心起来,轻轻一咬嘴唇,拱手道:“将军既然有命,那妾身便冒犯了。” 袁熙带着吴昭,两人一前一后,便往门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麴义和董昭刚用完早膳,从屋里出来,四人相遇。 袁熙对麴义简单说了吴昭之事,对鞠义道:“兄让孙礼找辆马车过来,咱们一起去城里绕一圈,去安置那些被掳女子的别馆。” 麴义听了,当下便去叫人,董昭见状也要离开,经过吴昭时见她脸上黑红斑驳,也未在意,便擦肩而过。 等袁熙吴昭两人走远,董昭才猛然停住,看向吴昭背影。 昔年他年青时,曾去青州求学,在泰山羊氏处,拜访了一位极富盛名的名士大儒。 在这位大儒老师家里,董昭遇到了其尚在豆蔻年华的女儿,怎么和这吴昭眉目如此相像? 虽然那吴昭面上多了大片斑痕,但五官也太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