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短篇合集)》 1. 枇杷 庭院里栽种了几株枇杷,每至成熟期,橙灿灿的一片,压叠在枝梢。家中长工摘下来,洗干净摆在果盘里,等人来尝。 人来了,穿着红长裙,满脸是笑,站在一旁唤:“绿莹。” 周家姐姐多才多病,喜静,新苗不敢高声,恐惊扰到她。 绿莹牵她入凉亭坐下:“新苗,来尝尝今年枇杷的味道好不好?” 枇杷皮被剥开,堆起一小撮,白瓷碗里盛起甜香的果儿。新苗的腮帮子一动一晃,她喜上眉梢:“好甜的枇杷。” 绿莹望着她,又望向天边的游云,苍白的唇上下碰着:“那你明天也要来。” 她是娘胎中带出来的病,治不好的顽疾,外面的天地与她无关。新苗不同,那样明媚,那样富有生命力,她喜欢和她待在一处,说说话,仿佛她还好好活着。 新苗说:“我一定来。” 她们是结契的金兰,说好要长长久久做伴,一天又一天,月月年年走到老。 天暗了,新苗不得不回家。绿莹坐在原位上,许久都没有挪动。她如一张薄纸,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人气。 次日,新苗失约了,新苗没有来。 女儿家十五岁要定亲,新式社会的风,吹不进旧式家庭的高墙。 对方是父亲生意合作伙伴的独生子,样貌尚算端正。两个小辈,一左一右,相对而坐。新苗一言不发,平日鲜活的姑娘,闭拢花颜,眼神里都是幽恨,似极力忍耐不悦。 客人走后,父亲呵斥她:“谁教得你这样不守规矩?整日往周家跑,那家小姐的斯文,倒是一点都没有学到。” 思及绿莹,本不愿示弱的人,眼泪一簇簇地抖落:“我才不要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 女儿大了,也敢顶撞他,父亲扬掌要掴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新苗到底挨下这记耳光,当夜便病倒了。 她央妈妈:“不要叫绿莹知道我病了,只说我……说我对不起她。” 好生的怎么要说“对不起”? 绿莹让人打听一番,没打听来新苗病倒的消息,竟是比她更早知道,李家小姐的亲已经定下,计划明年开春完婚。 没过多久,绿莹也病了,日日夜夜地咳。家里人请的西医、中医更加频繁进出周府,她的病却总不见起色。 其实绿莹明白,这是心病,药石又怎么管用呢? 两个人再见,已是深秋时节。 新苗站在绿莹床侧,勉强地笑:“绿莹,快些好起来,我们一起过年。” 绿莹撑起见骨的身子,笑得凄苦,近乎自虐地应她:“我快些好起来,好参加你的婚礼。” “你都知道。”新苗的脸色同她一般白。 绿莹不答,垂下眼,看地上那对绣花鞋。蓝色鞋面,并蒂莲花,她一针一线绣出来,送给新苗,日后怕是不必再送了。 “你都知道,”新苗又重复一遍,她像被烈火烫伤了心,突然叫喊着,“我不嫁!谁说我要嫁?” 她流着泪,哭着问:“他们要我嫁,你也要我嫁吗?” 她来回打转,无助地诘问:“你怎么能这样想?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你怎么能这样想!” 不是。 绿莹咽下喉间的血,沉默地摇一下头,又摇一下头,再摇一下头,想哭,哭不出来,只是用眼睛哀哀地凝视她,哀哀地凝视她。 她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 被这话伤到的新苗被带了回去。她是偷跑出来的,父亲将她重新软禁在家。新苗气急,不吃不喝好多天。父亲动了怒,强灌汤水下去,强迫她清醒。 两家长辈害怕多生事端,决定将婚礼提前举行。未婚夫暂时住进李家,和未过门的妻子培养感情。 几天后,夜深更漏长,新苗屋里传来几声惨叫。闯门的未婚夫浸泡在血水里,年轻姑娘的胸口插上一把金剪刀。 她死不瞑目,素颜朝向周府,好似在盼什么,盼那枇杷树下的女子,再对她笑一笑吗? 周家小姐穿的白衣,换成一身黑衣。 医生说,她撑不过明年春天了。医生说得不准,她还是挨过春天,挨到那一天。 枇杷满枝,绿莹独自坐在凉亭中,剥了皮的枇杷,垒在白瓷碗里。 她用痴怨的眼望着新苗常走过的小道,一字字地,淬了血说:“新苗,今年枇杷比去年甜,你尝一尝。” 这庭院里的几株枇杷,橙灿灿的一片,等不来人尝了。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 枇杷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2. 长宁 他们都说,她是长公主。全天下的女人这辈子最想成为的三个女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她的母后,还有一个是未来的太子妃。 她的父皇封她为长宁公主,取长治太平、天下安宁之意。 彼时,大燕迁都临安,居安一隅。 她的父皇酷爱花鸟鱼虫、书画诗词,对朝政一事不甚上心。他在一干佞臣欺上瞒下的语术中,日夜做着盛世太平的美梦。 她的母后自她幼年起便教导她,女子要温淑恭顺,仪态合度,知三从,识四德。 她问母后,即便她是大燕王朝最尊贵的女子之一,也要如此吗? 皇后抚着她的头,良久,方道:“长宁,为男儿而活,便是全天下女子的命。贵为金枝,贱如草芥,都逃不过命。” 逃不过,是不愿还是不能。 临安四季分明。 她及笄那年,太子和镇国将军家的嫡小姐完婚,好事成双。 镇国将军兵权在握,又刚刚收复青州,皇上特意下旨赐婚以示恩宠。其中有她母后的手笔。中宫失宠,太子平庸,借太子妃娘家的势力,方可巩固太子之位。 真荒唐,无德无能者久居高位,依靠牺牲一位女子的一生来巩固地位。何况父皇是主和派,此举看似宠信东宫,实则是厌弃太子了。手握重权的将军府和皇位继承人,只要有心,便可大做文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婚宴上一派歌舞升平,她坐在席间,血骨冰凉。 长宁第一次见到林芷是在公主府。 姑嫂相见,免不得寒暄一番。 “往日常听旁人道,长公主殿下蕙质兰心,才貌双全,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林芷说这话时面不改色,恍若这套说辞,不是临出门前嬷嬷所教。 长宁哑然失笑。九岁那年,她在太后的寿宴上即兴作诗一首,坊间盛传长公主才女之名,却少人知晓,她的父皇在宴席散后,斥责她的母后没有教养好长公主,身为女子,岂可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 萤火怎可与日月争辉,女子怎可比男儿聪敏。 长宁被禁足三月,抄遍《女诫》,此后明珠蒙尘,无人问津。 她执起林芷的手,剖心以待:“皇嫂,嫁入皇家,委屈你了。” 林芷怔愣一瞬,泫然欲泣,再演不住太子妃端庄自持的架子。 她是将门之后,所愿不过是亲赴沙场,收复失地,保家卫国,只因生为女子,便要被折断铮铮铁骨,嫁为皇家妇,囚在一室之间。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没有人愿意给她机会。 她的命,是生儿养女,以夫为天,蹉跎一生。 长宁轻叹,久久无言。 许是,相怜相惜恰识卿。长公主与太子妃私交甚密,走动频仍。 庭院之内,林芷脱下红装换武装,舞得一手长缨,威风凛凛,眼角眉梢里都是恣情与欢畅。 长宁在一旁,有时静静看她,藏不住唇边的笑,有时为她画像,一笔一墨融入钦慕与赞赏。 世俗,礼教,伦理,道德。她与她,每一日的喜乐都是偷来的。 “长宁,多笑笑,你一笑,我心下欢喜。” “长宁,太子府侧室有孕,我爹写信来,逼我讨太子欢心,早日怀上皇嗣。” “长宁,你做的糕点,让我带一份回去可好?” “长宁……” 长宁公主要下嫁丞相之子,六月成婚。长宁的命,是嫁入官宦之家,维系君臣情谊。 “谢陛下隆恩。”长宁跪在地上,双手接旨。林芷同样跪在她后边,身体微微颤抖,是不忿,是怨恨。 “太子妃已为人妇,理应在太子府好好打理府中事务。姑嫂情深,虽为民间佳话,到底有失体统,还望太子妃谨记自己的身份,切莫令皇室蒙羞。”宫中派来的人如是说。 好一个隆恩,好一个蒙羞。林芷被软禁在太子府中数日,两人再见是在长宁的婚宴上。 “一拜天地——” 异族的铁骑踏碎山河。 “二拜高堂——” 天狼的弯刀直指临安。 “夫妻对拜——”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燕朝早该亡了。 皇上昏庸无道,奸佞把持朝政,忠良早赴阴司,连年大旱、水患,百姓流离失所,天灾人祸,怎么也躲不过。 她的父皇文采斐然,习得一手好字,名满天下,敌国君主指名要他亲笔写下降书,由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亲手奉上。 燕朝的尊严,家国的尊严,消失殆尽。 国门将开,城墙上升起白色降旗。长宁站上最高处,竟没有得到一人阻拦。 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惊呼出声:“那不是长公主殿下吗?” “一个女人,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真是晦气。” “要我说,国亡了,肯定与女子失德有关,燕朝那么多英勇男儿,都被女人坏了气运。” …… 长宁一身白色盛装,她睥睨着城下的将士,一字一句道:“本宫是大燕的长宁公主,生于燕,长于燕,全赖百姓敬爱,军士庇护,得以苟全于今世。今日,本宫有几句话,要说给天下人听。五代的花蕊夫人曾作诗曰: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在场之人,无一是我大燕男儿。” “女子守节,失贞便要自尽,以保全夫家与父亲的颜面,那尔等,损一国之尊,毁一国之威,为何能够心安理得地偷生?尔等守不住家国,护不住妻儿,竟还要将亡国之祸推脱到女子身上,真是可鄙可笑。” 城门开了,林芷身披铁甲,策马而出。她举起手中的长缨枪,直指敌军首领,厉声喝道:“与其受辱,毋宁战死——” 站在她身后的人齐声:“与其受辱,毋宁战死——” 她们是她这几日在临安召集的娘子军。有的是市坊小妹,有的是豪门贵女,有的是待嫁小姐,有的是孕中少妇。人不多,寥寥五十余人而已。她们手中没有长剑铁盾,只有寻常的棍棒锅瓢。 城外是刀光剑影,血溅三尺,城上是掷地铿锵,字句珠玑。 “凭什么!身为女子,这一生的悲喜都不由自己做主。凭什么!太平盛世,我们便要相夫教子,乱世之中,我们便要任人□□。凭什么!我们是货物,是战利品,唯独不被当人看待。凭什么!巾帼便要让须眉,女子就要不如男。” “凭什么!” 她说的话太直白太难听,那些男儿们面红耳赤,又气又躁。一位早通了外敌的将军喝道:“长公主殿下牝鸡司晨,欲乱朝纲,放箭!” 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一个女子,贵为公主又如何,还不是男人的附庸,有什么资格对他们声声诘问。 长宁一边冷笑一边流泪道:“国破家亡!何来朝纲!” 咻—— 万箭齐发。 林芷猛然回头,只见一只白鸟,从城头坠落,敌军的剑,瞬间洞穿她的心口。 “我们是女子,与其受辱,毋宁战死。” 燕朝的哀歌,数日不绝。 亡国前夕,林芷曾问过长宁:“若有来世,长宁可还愿生为女子。” 长宁答:“愿的,自是愿的。” “长宁公主,下嫁太傅宗显。厉太子妃惑之。不忠不孝,不义不仁。将,射杀于永昌十六年,暴于野。”——《燕史·公主列传》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2. 长宁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3. 有瘾 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 前任邻居是某个高官包养的情妇,经常和我妈以及几个老姐妹搓麻将到第二天早上。后来,高官的老婆,准确来说是前妻找上门告诉她,高官因贪污受贿入狱,家里彻底破产,她和女儿没有收入来源,情妇这藏着一部分赃款,恳求她救济一下。 传说中正室和小三见面大打出手的场面,我无缘得见。没过几天,情妇和那个女人走了。隔壁空了多久,我妈就寂寞了多久。 我妈观察邻居家几天后,要我从家里收拾出一份茶酒,拎上茶酒和她一起拜访新邻居,那些平时都是用来招待她牌搭子的东西。 那天下午是女主人开的门,她是一个气质优雅的女士,对于我们的造访,她先是诧异,然后客气地把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请进去。 客厅里,男主人正在看报纸,余光瞥见我和我妈,他放下报纸。 “叔叔好。”我礼貌地喊了他一声,把茶酒放到茶几上。 女主人招呼我和我妈坐下,给我们倒了茶后,对我说:“我家女儿和你应该差不多大,我叫她出来和你打声招呼。” 我局促地“嗯”了一声。 片刻后,一个人从卧室里走出来:“阿姨好。” 她先叫了我妈,之后看向我:“你好,我叫周缘。” “你好,”她很漂亮,我突然感到有些紧张,“我叫程浔。” 周缘和男主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全程大部分是我妈和女主人在交谈,偶尔我会应两声,杯里捧的茶换了好几轮后,我妈终于心满意足,准备带我走了。周缘把我和我妈送到门口,在她关门前,我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她的脸一点点被门吞掉,而她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个家的氛围让我感到压抑,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虽然是邻居,但是我很少有机会遇见周缘。我高三了,太忙,她也高三,在其他学校上学。 有时我放学回家在门口撞见她,彼此也只是互相点个头的交情。直到某天晚上,我妈要我下楼倒垃圾时,我在垃圾箱旁看到正在吐烟圈的人。 那个人是周缘,她的姿势很熟练,抽得也凶,一共抽了三根。 我讨厌烟味,可我喜欢看她抽烟。在她离开之前,我从阴影处走出来,问她:“烟好抽吗?” 她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想搭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想试试?”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和平时不一样。 我问她:“可以吗?”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掰成两半,一半收回去,一半递给我:“还挺贵的,省着点。” “谢谢。”我含了烟嘴,她打着火机,凑了过来。一晃而过的艳丽眉目,我有些失神,随后被呛得连咳好几声。 她嗤笑两声,从我嘴里抽走那半截烟,一边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程浔,别学坏。” 这是她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感到有些怪异,不自在地看着一旁的路灯。 许久无话,她摁熄烟头,问我:“垃圾还倒不倒了?” 我咬了一下舌头,丢掉垃圾,跟在她身后回家。先到的是她家,她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看着我。一瞬间的直觉告诉我,她并不想回来,只是为了我才上来。 “周缘,晚安。”在进门之前,我对她说了一直想说的话。 她愣了一下,笑了:“晚安。”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挑那个时间点下楼,或是借口散步,或是借口丢垃圾,居然十次有九次能够碰见她。 她话很少,往往是我主动开口,她才懒懒应几声,抽完烟送我上楼,站在家门口和我互道晚安。 我从来没有看她进去过,从来没有。 高考录取通知书出来以后,她邀请我去家里做客,男主人不在家,只有女主人和她招待我。晚餐时我喝了不少酒,缠着周缘要和她睡觉。借酒装疯,其心可诛。 上了床,我主动勾引她。她做这件事时比抽烟时还凶,几乎要把我的身体给揉碎了,真正意义上的吃掉。 “你背上怎么有伤?”临近高潮,她摸着我背上那道从蝴蝶骨一直往下的伤疤,流着汗问我。 我什么也没说,咬上她的唇,止不住地掉眼泪。 我浑身是伤,我流血了,我闻到烟的味道。 下半夜,我转醒,身边空落落,周缘背对我,正坐在床边抽烟。我从后面抱住她,她颤抖了一下,我张口想要咬她的耳朵,却听到卧室外传来女人的尖利的咒骂和男人的怒吼。 一场暴行正在一门之外进行。 我僵住身体,重新躺回被窝。她察觉出我的不对劲,扯开被子压到我身上:“你在不高兴什么?” 我有些艰难地问:“外面怎么了?” 她捏我的脸,轻描淡写:“打架,我爸那个畜生经常动手打我妈,我妈也是个贱骨头,死活不肯离婚,没想到他出差提前回来了。” “你不是问我怎么那么喜欢抽烟吗?嫌他们烦,我长大后报警过几次,警察说不管家务事,我爸狠狠抽了我几耳光,我妈要我别多管闲事。那时候我开始抽烟,他们一闹我就出门,后来烟戒不掉了,我还喜欢抽贵的,钱到手上很快就花光了。” 她又笑,吊儿郎当:“程浔,你确定要和一个穷光蛋加烟鬼谈恋爱?说不好我还继承了我爸的暴力倾向。” “周缘。”我颤颤地抚上她的脸,问:“你不是想知道我背上的疤怎么回事吗?我现在告诉你。” 她捂住我的嘴,有些慌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我咬她的掌心,直到嘴里都是血腥味,她才松开手,骂了句脏话:“你属狗的你。” 我死死搂紧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几乎咬碎了牙:“那天晚上,我妈打麻将没有回家,那个人喝醉了,用水果刀砍了我一刀,他扒开我的裤子想要□□我,我吓傻了,拿起一旁的剪刀捅到他眼睛里,血溅得我满脸都是。” “周缘,我好害怕,我怕他死不了,我怕他死了,做鬼都不肯放过我。” 她抬起头,一遍又一遍吻我,低声说爱我。我哭着哭着,在她怀里累得睡着了。 很快,我和周缘离开家乡,我们考进同一所大学,在大学附近租了一间屋子同居。 她出柜后,家里人完全不管她的死活,生活费也不给她打。她开始戒烟,每次烟瘾犯了,就压着我在木板床上做,做到我哭着晕过去才停手,等我醒来继续。 她说,程浔,我对你有瘾了,我离不开你了。 这样,很好。 周缘长得漂亮,很多人知道她手头拮据,男的女的都想拿钱羞辱她,她实在被缠得烦,有次当着很多人的面向我表白。 我被她吓到了,同时也惊喜。只是那捧玫瑰花很贵,花了她一天兼职的钱,直到放烂了,我才舍得丢掉它。 我妈知道我和周缘的关系后和我闹得很僵,一度要断绝母女关系,可是不久,她又松了口,喊我带周缘回家和她一起吃饭。 三年后,周缘的妈妈开煤气自杀,她爸爸很快就娶了新的妻子,听说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五岁了。 她没有参加她妈妈的葬礼,不过是每年忌日的时候,醉得厉害,在我身体里舍不得离开。 我想和她这样过一辈子。 死了,程浔和周缘也要埋在一起。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3. 有瘾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4. 葬山 她在大学毕业后,主动申请去边远山区支教。支教期三年。 有的人笑她傻,浪费宝贵的青春年华,三年后,这个社会怎么接纳得了她?有的人说她精明,有了支教经历再出来,说不定进事业单位都比别人容易些。 她没有辩解任何,背上简单的行囊,孤身一人远走他乡。按照母校提供的地址,她找到那所坐落在山麓下的小学。学校外观远比照片上的样子破败,仿佛随时可以表演一场三秒坍塌。 她站在校门口,看到负责接待她的人,一位大她几届的同系学姐。 学姐是一位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知性、干练,家境优渥,刚毕业就拿到百强企业之一的offer,成为许多学妹学习的榜样。工作三年后,学姐决定裸辞,去贫困山区支持教育事业。 她心想:这样的人,挺了不起。 “学校条件挺苦的,你不要介意。”学姐提前给她打好预防针。 她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没关系,我不怕苦。” 学姐笑而不语,带她进去安排宿舍。今天是周末,老师们回家喂猪种地,学生们也不在学校,里边空落落得可怕。教师宿舍建在教学楼后边,她们两人住一屋。她才放下行李,老校长步伐颤颤地推开门,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贺老师,以后我们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老校长的语气过分郑重,她感到慌张,轻点一下头,应着好。 第一晚,她失了眠。也许是饭菜太糙,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心事难平。她在黑夜中凝视黑夜,直到夜半,都没有升起睡意。 学姐忽然开口问:“睡了吗?” 她回话:“没有。” 学姐似乎翻了个身:“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这样,每晚都睡不着,适应了好久,才接受自己离开城市生活的现实。” 她微诧:“你后悔吗?” 这句话有些越界,她正要转移话题,听到学姐平静的声音:“没有后悔过。” 气氛重归沉默。话题莫名其妙地开始,莫名其妙地结束。 听着窗外蚊虫鸣叫,她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 学校很小,全部年级的学生,加起来都不超过三百人,老师更是少得可怜。 学姐教五六年级的语文数学,她教三四年级的英语,兼顾低年级的音乐课。 学生们对新老师很好奇,叽叽喳喳地讨论她。她站在讲台上,有些茫然,不知道如何开始自己的第一堂课。 “哎!你们不要欺负小贺老师。”学姐突然出现在门口,语气很凶地往里喊了一声,“安静点!该上课了。” 学生们害怕她的威严,连忙噤声。她看向学姐,学姐用眼神示意她继续上课。 第一节课上得很艰难。 她教学生识读生词,教着教着,两个调皮的男生打起架,周围的学生仓皇逃离座位,婴儿发出啼哭声。整个课堂的秩序,变得比北京的空气质量更差。一直陪在教室里的学姐,一手拎一个,把两个男孩揪出课室,不知道带去了哪。 下课后,她看到两个男孩蔫头巴脑地站一处,被学姐进行爱的感化:“你们现在知道小贺老师有多不容易了吧?把她气跑了谁教你们?下次再打架就不许上课了。” 她挑了下眉,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多不容易? 正想着事,两个男孩走过来和她认真地道歉:“小贺老师!对不起,我们下次不打架了。” 她冷淡地看他们两眼,对站在一旁的学姐说了声“谢谢”。 学生走后,学姐开解她:“我上课第一天更难受,有孩子往我水杯里偷放蜥蜴,我差点喝下去,当时气得我想一走了之,撂担子不干了,冷静下来还是待到今天。孩子本性挺好,只是没人教。” 她开口就是其他事:“学姐,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学姐疑惑:“你问?” 她问:“为什么班里女生那么少?一比三。” 学姐沉默不语,很久后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她:“因为对于这些人而言,投资女孩是最不划算的一笔买卖,女孩这一生的宿命,”她抬手指向远处的巍峨群山,“十岁出头就嫁给村里人,收回的彩礼给家中兄弟娶媳妇儿,她们嫁为人妇后一直生,等生出儿子,自己的女儿进行下一个轮回。” 这辈子都困在这座大山里,逃不出去,飞不出去。 她天真:“政府不管吗?九年义务教育……” 学姐平淡地说:“管啊,有什么用?哪怕政府出钱供学,她们家里的老人不让,总不能逼她们上学,逼了又被带回去,还要遭受一番毒打。我陪校长去她们家里做过好几次思想工作,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你看,哪怕上了学,”学姐让她往其中一个教室里看,“很多女生背着自己两三岁的弟弟妹妹上学,弟弟妹妹一哭,课堂纪律就乱了,很多女生脸皮薄,背着他们出去哄,这一来二去,许多功课也落下了。” 学姐继续说:“社会上不是没有组织专项捐助女童的捐赠活动。” 女人嗤笑一声:“说是专项,最后大部分依旧是用在男童身上,用在学校里的男生身上,用在她们的哥哥弟弟身上。” 她被兜头泼了一身冷水,牙齿都在打战:“是啊,有什么用。” 第二天音乐课,她说:“正式上课前,女生们到我身边,我抱一抱。” 女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大胆的率先走上前,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轮流抱到最后,很多孩子都哭了。 家里的大人在外打工,一年难见几回,也没有谁有心情去照顾一个女孩的感受,别说是拥抱,连笑容都少。有男生调皮,想要浑水摸鱼抱她,被她厌恶地瞪了几眼。 学姐在教室外旁观了一切。放学后,学姐问她:“小贺老师,你好像对班上的男孩有情绪?” 她没有否认:“孩子无辜,性别有罪。” 学姐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不解,却说:“好。” 学姐居然带她上了山,山里有一大片草茵,萤火森森,她们席地而坐,一仰头就是满天星子,银河如暴雨般倾倒而下。此情此景,特别适合谈心。 学姐问她:“小学妹,你为什么来支教?” 她想了想,决定说实话。 一年前,她的继母生了二胎,一个文静漂亮的小妹妹。她很爱妹妹,放假回家都要抱她哄她,半年后,妹妹传来死讯。 她仓促回家,家中的月嫂偷偷告诉她,是继母生的第一胎,那个便宜弟弟趁大人们在忙,将熟睡中的亲妹妹推下阳台,妹妹当场死亡。 男孩嫉妒妹妹得到全家人的关注,嫉妒妹妹分走倾注在他身上的疼爱,于是做出这样歹毒的事。她在妹妹的葬礼上,打了男孩几个耳光,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男孩又哭又叫,打她踹她,求着喊着:“姐姐。” 谁是你姐姐? 深知内情的父母不敢劝她,她被亲戚们拉开,仪态狼狈难堪,她对着男孩破口大骂:“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给我妹妹赎罪。” 不是所有的罪人都能得到法律制裁,不是所有的冤屈都能等来真相大白。 大学毕业后,家里动用关系,给她找了一份当地的工作,清闲、高薪。她拒绝了,远走他乡。从此,看到一个男孩就像看到一个杀人凶手。 “故事就是这样。”她说完,抱紧发寒的手臂,歪头笑问,“学姐呢?为什么来这里?” 学姐语气轻松:“说起来蛮狗血的,癌症晚期啊,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三年,还有一年。” 她一怔,说不出话。 学姐倒是豁达:“在此之前,我以为我会按照父母规划的那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从小优秀到大,考名校,入名企,升职加薪,到了一定年龄结婚生子。” 学姐看她,自嘲地笑了:“很无聊的人生对不对?”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原来的人生走向,和学姐又有多少区别? “可惜人生变故太大,那件事之后,我的生活脱离了正轨。”学姐笑着说:“我总觉得在离开人世之前,做点发光发热的事,也不枉费来这一遭,所以我就来支教了。” 她抱了学姐一下,结果没能离开。学姐回抱她,不让她躲开:“你想安慰我?” “没有。”她只是难过得无法发泄,只有这样才能释怀一点。 那一夜,她们说了好多好久的话。她们聊诗歌、谈文学,过去和未来,性别歧视和教育事业。 两个灵魂,孤独又快乐。 后来,她们时常来到这里,交换彼此的身心。 年深日久,两个庸俗的人在这个庸俗的时代相爱。 为什么不能让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再久一点,再长一点?学姐偶尔会被这样的问题困扰,直到死亡来临那一天,她依旧找不出最佳答案。身体机能衰落的速度远比学姐预料得快,她将学姐送入医院,学姐住了几天耍起孩子脾气,非要回学校待着。 医生说没几天了,她还是顺病人心意吧。 她们回到学校,瞒下学校师生照常上课,学姐的每一节课,都是最后一课。 几天后的夜里,学姐悄声推开宿舍的门,不辞而别。她听到背后的动静消失,泪如雨下。 学姐拖着病躯上了山,躺在她们第一次坐在一起仰望星空,聊诗歌、谈文学的地方安静地拥抱死亡。学姐火化后,她把骨灰亲手撒在山上,葬掉这半年多的爱情。 她依旧在学校任教,三年期满,也没有离开这座大山。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她将很多女孩送出大山,她从“小贺老师”变成了“贺校长”,她再不会有爱人。 她的爱人,葬在了这座山上。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4. 葬山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5. 不应有罪 01 我十六岁认识姐姐,姐姐喜欢叫我“小朋友”。 我问姐姐:“姐姐,我是你唯一的小朋友吗?” 姐姐说:“是啊。” 后来只有这句话成了真,其他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姐姐说:“小朋友要听话,不要不吃饭。” 姐姐说:“小朋友要听话,好好穿衣服。” 姐姐说:“小朋友要听话,姐姐最喜欢你了。” 姐姐对我说过好多好多的话,她笑起来真好看,如梦一样。 我问她:“那你心疼我吗?” 她绾起我的长发,笑说:“心疼啊,小朋友最惹人疼。” 是吗? 是吗。 从那以后,我便按时吃饭,天凉添衣,只盼姐姐宽心,却又不愿事事周全,希望被她时时惦记。 她笑我幼稚,孩子心性。 十六岁的年纪,有什么成熟可言? 我爱听她聊快意恩仇家天下,也爱听她温声细语道寻常。仅此而已吗?我不敢问答案。 那一年,兵荒马乱。 我有幸遇见她,过得不算太落魄。后来她有了男朋友,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说:“小朋友要为我高兴,难得姐姐动凡心。” 呵,这凡心。我热泪盈眶,我笑说:“姐姐要开心,我为你高兴。” 姐姐很喜欢他吧。我指了指姐姐的锁骨,让她把吻痕藏好,别让大人们知道。 她笑了笑,说:“这些事,小朋友以后也会经历。” 也许吧,可我并不想要,并不想要与他人耳鬓厮磨,成对成双。 该说感情易散,还是世事无常?没熬过冬天,他们就分开了。 我斩钉截铁地问:“姐姐不是很喜欢他吗?” 姐姐又在笑:“喜欢啊,喜欢也不长。” 我看着她不说话。她抱抱我,轻叹:“小朋友长大就明白了。” 谁是小朋友?姐姐,我要十七了。十七了。 姐姐的恋情都不长,一段又一段。 与我无关,于我无关。 我陪她不眠,我和她长醉,我见过她的狼狈与悲伤,我听过她的心事与欢笑。我比她的任何一位男朋友,都要了解她。 那又怎么样? 有的人喜欢也不长,有的人喜欢都不配。 渐渐地,我们的联系少了。偶尔,她也会问:“小朋友最近怎么样了?学习忙吗?想不想姐姐?” 我可以想你吗?我不敢问,只是和她说:“一切都好,姐姐别担心。” 她感慨:“小朋友长大了。” 那长大了的我,什么时候可以从十六岁那年的梦里走出来?真希望这场梦早一点醒来,真希望这场梦永远醒不来。 后来姐姐准备结婚了,嫁给大学时期认识的学长,她请我当伴娘。我拒绝她,彼此闹得很僵。 她伤心:“小朋友要听话。” 姐姐啊,我不要再听你的话了,我长大了呀。十六岁时你说你最爱我了,你说会陪我一起到老。我好天真,以为真的可以与你厮守终生。原来,这才叫世事无常,好难好难。没有人知道我们在一起过,没有人知道那三个月的故事。 女生相爱太苦了,不如做朋友好。 姐姐说好,那便好。 这份爱,藏好。 我不要,为你忧愁,为你烦恼。 我祝你好。 “小朋友祝姐姐好。” 姐姐,我成为你了。 02 初次见面,是在某位朋友的生日聚会上。 “快来叫姐姐。” 女生在起哄声中红了脸,小声地唤:“姐姐。” 小朋友真可爱。我逗她:“你多大了?” 她说:“十六岁。” 十六岁,真是小朋友。 聚餐醉酒是常事,晚上回家时,我和她坐在同一辆车里。我醉得厉害,忍不住调笑她:“小朋友有喜欢的人吗?” 小朋友又红了脸,有些狼狈地说:“姐姐喝醉了。” 喝醉了和这个问题有什么关系呢?我想不明白,栽倒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后来,我们便常有联系。而我也才发现,原来小朋友也没有表面上那么乖,她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我哄她按时吃饭、睡觉。 小朋友居然还不知足地问:“姐姐对别的小朋友也这样吗?” 小朋友,只有你啊。 只有你啊。 我们的关系日渐暧昧,我心知肚明却心甘情愿。一段时间后,她和我表白,我们在一起了。 我为她绾发,她为我上妆。 小朋友容易害羞,每次被我逗得脸红,便会一边亲人一边撒娇:“姐姐饶了我,饶了我。”她真好啊,我好喜欢她。 那时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两情相悦就可以了。 那时我以为,我以为我和小朋友可以白头偕老。 只恨世事无常。 三个月后,妈妈对我破口大骂。 变态、畜生、婊子…… 什么难听话都有。 我蹲在地上,抱紧被她摔坏的相框不说话。 “你要我告诉她家里人吗?” 这句话比刚才那几记耳光还要痛。 我猛然抬头看着妈妈,突然觉得她这样陌生和令人讨厌。 她冷笑:“她才十六岁,不要毁了她。”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分手时,小朋友问我,我还喜欢她吗? 我答非所问:“女生相爱太苦了,不如做朋友好。” 相爱怎么会苦?做朋友怎么够? 撒下第一句谎言,就需要无数的谎言去自圆。我和很多异性谈恋爱,我被迫和他们上床,我必须让父母觉得我是一个“正常人”了,才能保护好我的小朋友。 对,她不是我的小朋友了。小朋友祝我好,小朋友要十七了。她越来越安静,离我越来越远。 有一天,家里人问我:“你还喜欢女生吗?” 是喜欢女生,更是喜欢她。我笑而不答,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们说,他们看中一位叔叔的儿子,对方是我的大学学长,听说人很好,要我早点和他结婚,“早点结婚,和她断了吧,我们也是为你们好。” 是啊,父母都是为女儿好,他们怎么会有错。他们还说小朋友就要高考了,不应该受影响。受什么影响?我耳边嗡嗡作响,不过是和两年前一样,拿小朋友威胁我妥协罢了。 我应:“好。” 婚礼在高考后的暑假举行,小朋友果然拒绝出席婚礼,如我所愿。 我穿着婚纱,吞了很多的药。意识模糊之间,想起还和小朋友在一起那会儿,她和我说:“姐姐,等我十八了,我带你走啊。” 小朋友,你十八了,现在又在哪? 姐姐喜欢你。 “我爱你啊。” 03 我以为我可以放过自己,也放下她。最后一次。我在心里警告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我早知道推开门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姐姐,我怎么会犹豫不决?怎么会一再退让?怎么会日夜隐忍?怎么会呢…… 姐姐不是有了一个好的归宿,今天应该开开心心地嫁给心上人吗? “都是因为你!我女儿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都是因为你!”阿姨对我大喊大叫,医院走廊上的护士拉都拉不住她。 我看着她,心里的恨意几乎要将我撕碎。姐姐太了解我了,她将遗书放在桌上,指明要留给我,她明知我会来,明知我不舍。 怎么会有父母为了让女儿变为正常,指使她的每任男朋友下药□□她?怎么会有父母为了让女儿妥协,拿另一个未成年的人生作为要挟?怎么会…… 我心力交瘁,只能虚弱地说一句:“姐姐要是有事,也是你们害死的。” 叔叔瞪红眼,狠狠甩了我一耳光。保安匆匆赶来,想要把他们拉开。他怒吼道:“我们是病人的父母!” 我好恨啊,恨啊。因为她是女生,我也是女生,所以姐姐活该承受这样的侮辱吗?我们活该差点经历生离死别吗?活该吗? 姐姐的朋友们上来,把叔叔阿姨半劝半拉带走了。我像贼一样,偷到留在姐姐身边的机会。 姐姐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她哑着嗓子对我说:“你来了。” “小朋友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 “见到姐姐不开心吗?” 姐姐啊姐姐,你永远知道如何让我疼,让我忘不了,让我恨极。 “姐姐,”我咬牙切齿,我泪流满面,“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我还爱你。 “我知道啊。”姐姐对我笑,笑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多狠心啊,算准我的高考录取通知书这段时间下来,算准我已成年不必如过去几年顾虑重重。非要以死亡的方式,在我的生命里划下一刀。谁需要这样的道歉?我只要姐姐。 姐姐抚摸我的脸颊,问我:“小朋友原谅姐姐了吗?” 她又很轻地问:“小朋友十八了,还会要姐姐吗?” 我的心都被她剖开了,好苦,苦得我只能笑:“要啊。” “你跟我走。”我听到身后传来的开门声,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带你走。” 我听到无尽的谩骂和羞辱,叔叔阿姨骂我下流勾引他们女儿,说姐姐给他们丢脸白养了她。 “还不够吗?死过一次还不够吗?”姐姐第一次这样失态,流着泪反反复复地问,“你们生我养我,我用这条命抵过一次了,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 多少父母啊,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听话,便要亲手毁掉她。 他们将我和姐姐曾经相爱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我的父母很生气,他们觉得我有病,是一个疯子,他们还告诉我,如果我继续和姐姐来往,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们不会出一分钱。 我没有搭理他们。这个家里只需要一个孩子,他们生的二胎弟弟,有我没我都没关系。我申请了大学生贷款,准备和姐姐离开这座城市。我和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临走之前,我把遗书还给她。 姐姐曾在遗书最后一段里写道: 他们都说,因为都是女子,所以我们错了。 我错了吗?她错了吗? 那天,我补上了最后一句话:“姐姐,相爱的人不应有罪。”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5. 不应有罪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6. 糊文作者观察实录 一七年年底,我看了一篇百合文,没什么收藏量和评论数,顺手翻了翻作者专栏,似乎是一位新人,不过文章确实写得还不错,我就一直关注着她。不久,她建了读者群。 其实我不是喜欢加入聊天群的人,只是看见她在作者有话说里讲“希望有读者和她交流作品”,便一时心软申请加群。 我是唯一加群的人,群主就是作者本人。 她和我打招呼,措辞客气,我却感觉得到她的开心与紧张。 很长一段时间里,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点发“早安”或者“晚安”,那段时间我正在找工作,有空就在群里冒个泡,回复她一两句。 隔了几天,我心血来潮,问她怎么每天都那么早起床,那么晚睡觉,参加工作了吗? 她说她还在上高二,要早读和晚自习。 原来还是个小朋友。我对她的年龄感到惊讶的,夸了几句文写得很好,没想到才那么小。 可能作者都喜欢听读者评价自己的作品吧,小作者特别高兴,第一次对我说那么多话。她和我分享小说灵感和情节构想,她诉说自己对写作的热爱,说起这些事情的她,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拘谨和羞涩,而是如笔下的文字一样闪闪发光。 自从那晚之后,她愿意主动在群里和我分享日常生活,我也尽量陪伴她,这样的交流成为我疲惫之余为数不多的乐趣。 大半个月后,群里陆续进来几位新人,她们都是刚进群那会儿活跃一下,然后就归于沉默。不过每次有人进来,小作者都会开心很久,她说虽然糊文作者读者不多,但是只要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故事她也满足了。 小傻子,和她自己的主人公似的拥有一片赤忱。 我成年已久,很久没有机会接触像她这样的人,那天看见她说这样的话,鬼使神差地给她发了一个专属红包。我说:“小朋友,请你喝奶茶。” 她连忙和我道谢,推说自己不喝奶茶。群里人突然冒泡,起哄叫我包养作者。我没往心里去。 小作者说:“文是免费的,有钱不如有评论让我开心。” 真头疼,理科生的文笔拿不出手啊。不过我想,尝试写文评哄小作者开心,不是不可以,毕竟认真对待自己作品的小朋友享有特权。我绞尽脑汁地写文评,换小号发评论区。当天晚上,小作者截图那条评论发到群里,兴高采烈地和我们说:“你们看这个人好好,她又给我写评论,她有认真在看文。” 我不好意思,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配合地哄她:“文写得好自然有人喜欢给你写评论。” 突然有一天,群里一下子多了很多新人。原来有人推荐了小作者的文,她终于被发现了。她一个晚上发了无数句“谢谢”,别人问她可不可以和太太加个好友,她反复解释自己没有添加网友的习惯,在群里聊天就可以了。 我觉得她笨得可爱,哪怕别人只是一句玩笑话也认真对待,担心让人失落就反复解释原因。 然而下一秒,我收到一条好友申请。小作者留言:姐姐,之前一直想加你,怕打扰了 很想逗逗她,现在就不怕打扰了吗?我忍住了,不能吓到她。我通过好友申请,和她说:“越来越多人喜欢你。” 她发回一句:“籍籍无名时的陪伴最珍贵。” 我心想:好孩子,有傲气。 关注她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读者给她写文评,我觉得这样很好,恰好那时候我通过实习期成为正式员工,越来越忙,群里的消息经常刷下来不是游戏就是闲聊。把小作者设成特关之后,我就很少参与群聊,只是深夜闲下来,翻一翻她的聊天记录,了解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偶尔群里的老人问她,我去哪了。她会回:“姐姐要忙工作。”然后和新人介绍,“姐姐从很久之前就认识我了。” 她说,有时候会怀念群里人少的日子。 有人问她怀念什么? 她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只是私底下和我说,发现群里人越来越陌生,好多只是无聊凑热闹,不是来看文的人。 大概是越真诚待人越容易受伤,她的快乐少了很多,和我私聊的次数却多了起来,没聊特别的话题,只是和从前一样,写了什么,学了什么。 结束话题时,她总是说一句:“耽误姐姐工作了,抱歉。” 口是心非的小朋友,一定要我反复强调“没关系”才满意。 一转眼就是半年过去,暑假了,她高二升高三。我到外地出差一星期,谈合同忙得没时间看群消息,回来时群里正好在说什么嗑cp。 我问:“在聊什么?” 小作者立刻回:“没什么。” 很奇妙,明明是很简单的三个字,我明显感觉到她很慌张。群里人远比她直接,告诉我前几天,有位读者一进群就当着群里所有人的面向小作者表白。 我问:“她答应了吗?” 群里人:“不答应也好嗑。” 一个人忽然冒出来,让她们别说了,等下小作者不高兴。 我一瞬间就确定表白的人是她,我没有再说什么,退出群聊愣了很久。 当晚,小作者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喜欢太轻浮,不够慎重。 小作者自顾自地解释事情的起因,一位读者看了文,对小作者心生好感,主动加入文群,之后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 这算网恋吗?我的身边没有这样的感情例子。我问她:“你喜欢对方吗?” 她说:“不喜欢。” “大家是不是都喜欢通过想象了解一个人?真正相处以后,一旦发现不符合内心预期就开始失望,读者对作者是这样,她对我也是这样。虚构我、勾勒我,脱离作品的光环,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不喜欢这样的喜欢,太脆弱了。” 忽然发现小作者其实从来都不是个好欺负的小朋友,一直有自己的边界感,清醒得让我自惭形秽。 网络真是一个很奇妙的发明,让天南海北的两个人产生联系,这层联系深又浅,任何感情都被无限放大。 后来那位女生又追了小作者一段时间,我看不过眼会帮忙说几句,不要影响小作者高考。没过多久,那位女生忽然退群,小作者悄悄地告诉我,对方和别的群友玩游戏认识,飞速在一起了,可能是怕一个群聊天会尴尬吧。 你看我们隔着屏幕扮演得深情款款,依旧还是不经意中暴露本性。 我不擅长安慰她,只是开始频繁地看群聊,哪怕她白天几乎不出现,上了课才和她们聊几句话,时不时给她发个红包鼓励她好好学习,好好写作。 群里口风一时一个变,尤其是小作者和我更熟悉一些,连她都意识不到自己会对我撒娇吧。很多人会胡乱猜测我们是不是处于暧昧阶段,她每次都很认真地纠正:“这种事情不要开玩笑,姐姐会误会,也会让她困扰。” 误会什么又困扰什么,我没有问她,默许了起哄,也默许了澄清。 不过我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不止一位读者和她表白,有一天她实在是受不了她们私下的过度接触,很严肃地在群里说,“别和读者谈恋爱,这是我从前任身上总结出来的教训,血的教训。” 满嘴胡言乱语的小朋友,明明恋爱都没有谈过。只有我知道真相,我小心谨慎又迟疑地发了个“?”。 立刻就收到她的私聊“借口而已”,“没有卡那么死” 我笑了很久,还要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劝她:“谈恋爱的事等高考完再考虑。” 高考冲刺一百天,她几乎没有上过网,群里人问她怎么样了,我都会帮她报个平安,毕竟知道的还是比一般读者多得多。一些人说我们是不是现实中认识的朋友,我无数次否认。 小作者却有一次突然冒泡:“如果有缘,可以在现实中认识姐姐吗?” 只有在这种真话假话不必分清的场合,她这么害羞的人,才敢用玩笑话的语气要一个不确定的约定吧。 我和她约好了,早晚会见面。小作者高考填报志愿之后,问我住在哪里?我觉得好笑,她什么不知道,填报志愿之前旁敲侧击的人是谁,难道是我吗? 我说:“我来找你吧。” 我们约好了,在她居住的城市见面。这是我第一次和网友见面,她也是。 她去得比我早,站在餐厅门口左顾右盼,斯文清瘦。 某个瞬间我紧张得想要掉头逃跑,却被她一眼看到,兴奋地对我招手,然后捂住了半边脸。 年长的要更有勇气一点。我这样安慰自己,艰难地走过去。猝不及防地被她抱了抱。我内心在尖叫,脸颊在燃烧。 她说:“对不起,我等你很久了。” 我也是,对这场见面期待多时。 我们坐在一起,好像在群里初次见面时那样矜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无数次欲言又止,我强作镇定,主动打破僵局,玩笑道:“见了面连姐姐都不叫了吗?” 她居然比网上还要害羞,低头小声地说:“姐姐很漂亮。” 可爱得让人想欺负她。 紧跟着她又嗫嚅:“姐姐有对我失望吗?我是不是和你想得不一样,太普通了。” 哪方面不一样,长相、声音还是性格。怎么普通了,谁不是凡胎□□。 总感觉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不自信的小作者就要逃跑了。我攥着手中的杯子,前所未有的紧张:“我没有想象过现实中你真人是怎么样子,我熟悉你的性格,这样足够了。我对你的了解是源于你本身,不是通过对文字的想象堆砌你,即使文是我们相识的原因。” 我看见她红了眼眶:“你说你不会和读者谈恋爱,你认为这样的喜欢很脆弱,害怕对方对你的幻想破灭之后就和你提分手,那今天我们重新并且正式认识一下吧。” 我伸出手:“我叫陈倩艺,二十五岁,码农,你呢?” 你是谁? 她把手小心地放到我掌心:“我叫章韵,十八岁,没什么梦想的糊文作者,还对自己的读者动了心。” 我内心错愕,听她断断续续地说:“不知道她见到我,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停顿,眼泪汪汪:“姐姐,你要考虑一下喜欢我吗?” 原来她比谁都大胆。 我很开心:“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久到快要忘记当初我只是闲得无聊,随便点开了一篇文才看见她,这个故事的开始不过如此,不是慕名而来,更不是好奇心作祟。 我只是喜欢她,与任何因素都无关。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6. 糊文作者观察实录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7. 孤岛01 酒吧音乐震天响,五颜六色的灯光胡乱地扫过人群,整个画面像一幅潦草的街头涂鸦。我站在台下,朝舞台上的主角手里硬塞了一沓钱,用最大的嗓门喊:“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抓住红红绿绿的钞票,涂成蔻丹色的指甲在我眼前晃动,好像一朵鲜艳欲滴的杀人花花瓣。似乎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她站在舞台边沿,忽然弯腰靠近我,别在耳后的碎发不住地往下掉。她凑在我耳边笑:“喂!你要什么?” 两边耳朵隐约生疼,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不自觉地拔高音量:“我要你跟我走!” 这句话说得太响亮,台上台下的酒鬼们吹起热情的口哨。 “我跟你走?”她把钱往裤袋里熟练一揣,然后动作灵活地跳下舞台。 我不由得后退两步,却被她钩住肩膀,如兰的气息向我靠近,“你喜欢我?” 她真漂亮,眼里醉了一轮月亮,身体也好软好凉,特别适合拥抱。 我局促不安地挣脱她的怀抱,围观的客人看穿我的窘迫,胡闹似的把我推搡到她怀里。 她扶住我,轻嗔:“小心点。” 旁边的人哄然大笑:“舞娘今晚跟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只是傻愣愣地凝视近在咫尺的女人。微卷长发遮住她□□的肩背,那张美丽的脸庞忽明忽暗。她盯着我看,那道视线如同燃烧的烈焰,我的灵魂再度被灼痛感覆盖。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她用细长的指尖勾画我的胳膊,漫不经心的神态仿佛在逗弄宠物,“这点钱怎么够?” 朋友和我说,想要带走她当然可以,没有钱什么都不行。 忍着心底的痒意,我攥住她纤瘦的手腕,狼狈地别开脸:“我知道,我只有那么多钱。”所有的钱,下个月的房租都在这里。 她似惊讶,愣了许久,反向扣住我的手,突然抬头亲向我的嘴角:“不过没关系啦,新客优惠。” 所有人都在拍掌叫好,甚至盖过了音乐声,我的脑袋“嗡”地一阵响,千万种声音噼里啪啦地炸。 她的吻来得太快、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躲避,只是油然而生一个念头——拉住她,赶紧跑。 我牵起她的手,拨开人群拼命往外走。我们踉踉跄跄,分不清东南西北中。身后是她放肆地笑,一声又一声,叩在心上。 很多年之后,她告诉我,那晚她以为我要带她私奔,这一走就是亡命天涯。 我们跌跌撞撞地推开酒吧的后门,一切声响都被门板隔绝。 小巷里人烟稀少,路灯比星星还孤单。猝然与惨白的灯光打个照面,我眼睛刺痛,松开攥了一路的那只手,拼命地把掌心渗出的冷汗抹到裤子上。那颗因常年昼夜颠倒的作息而不太健康的心脏此刻怦怦乱跳,仿佛随时可能停止跳动,轻易地夺走我的性命。 “跑什么?”她扶住一旁的电线杆,弓下软白的腰,笑声迷醉又暧昧,黑色蕾丝文胸下波浪涌动。 跑什么,谁知道呢? 我瞧着那方无瑕,反应过来她只穿了内衣和裤子陪我跑出酒吧。脸颊火辣辣地烧,我脱下衬衫披到她颤抖的肩膀上,裹住这身洁白。 她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后退两步,漂亮的笑容逐渐收起。她慵懒地靠在电线杆旁,被热裤包裹的双腿交搭,支撑着修长漂亮的腰身。 “干吗?怕我冷啊。”她一边乜我,一边从下往上地系起扣子。 不知道是她刻意放慢了动作,还是我羞耻的心理作祟,我们的对视比每年的第一场雪都要漫长。我没有说话,口渴得有些难受。 “呼。”许久,她站直了,对我呵出一口气。 扣子没有系全,领口处露出大片的汹涌,半遮半掩永远比毫无遮掩引人遐想。她稍低一下脖子,把夹在衬衫里的头发撩出来,美目流转间都是妩媚。 “谢谢。”她在我耳边打了一个响指,眼神醉醺醺的,“不是要带我走吗?走吧。” 风情万千,我喜欢这个成语——风情万千。 她说她叫冯盈,左右逢迎。 冯盈倒退步子往后走,醉态揉在微狭的眼尾,不时有晚归的行人看过来,或是好奇,或是贪婪。她是让芸芸众生见之难忘的美人,我也无法免俗。 “李蔚,”礼尚往来,我介绍自己的名字,“木子李,蔚蓝色的蔚。” 冯盈含糊地应一声:“李蔚。” 一辆出租车正好经过,我拦下车,和冯盈钻进后排入座。她一坐下,便将脑袋靠在旁边的玻璃窗上。 估计她是累了,我小声解释:“我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应该很快就到了。” 冯盈蓦然扭过头,口齿不清地问:“我们不去酒店吗?” 她口吻娴熟,仿佛去过无数次。那时我以为她觉得委屈,毕竟酒店环境肯定比出租屋更好。我支吾了半天,缩在角落里没有应答。 冯盈似笑非笑,忽然别回脸去看外边。我偷偷打量窗上倒映的人脸,她的五官恍惚如梦。 不久,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幸好朋友是夜猫子,这么晚还没有睡觉,临时转来几百块钱救急,我才不至于窘迫到向冯盈借钱付车费。 这一带宛如古书中常说的鬼蜮,人影不如老鼠多。我带她进门,打开出租屋的灯,满地的画稿和颜料,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冯盈从我身后探出头往里看,眨了眨眼睛,惊奇地问:“你是画家?” “不是。”我捡起散落一地的画稿,腾出地方,“只是会画画,靠画画吃饭。” “这样啊?”冯盈的声音千娇百媚,害我差点绊了一跤。 我捧着画稿,回头看她。冯盈对我的打量很敏感,她主动脱掉高跟鞋,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赤脚走向我:“我要先去洗澡吗?还是现在就开始?” 她对多少人说过这些话?我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致命的问题,又在衬衫落地之前拦住她,结结巴巴:“我不是要和你做、做那种事。” “哪种事?”今晚冯盈总是在反问我。 那双醉得起雾的眸子正在一点点清醒,她挑动精致的眉骨,抬起矜傲的下巴:“那你想做什么?” “画一幅画。” 我从酒吧带走一位舞娘,只是为了完成一幅画。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故事的开场白,戏剧又荒诞。 冯盈洗完澡,罩了一件我的T恤衫,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偏着脸庞擦潮湿的头发。我僵立在旁边,低头瞧她的影子,许久没有说话。 “李蔚?”突然,她喊了我一声。 “李”念得模糊,“蔚”听起来像“喂”。 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与她对视:“怎么了?” “吹风筒在哪?”她仿佛在忍着笑,或许是觉得我太傻了吧。 “在你手边的柜子里。”我舔唇,鼓足勇气说完剩下的话,“吹完头发你就睡吧,脱掉、脱掉衣服睡。” “脱掉衣服睡?”冯盈盯着我,每个字读得都是重音。 忽然,她伸手攥住我的衣摆,向前用力一拉。我站不太稳,差点撞到她。 我们靠得太近了,她用微凉的手指抚摸我的下巴,轻佻地重复:“脱掉衣服睡?” 电光石火之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以为画画只是借口,上床才是目的。我和别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面对她了然于心的目光,我转身逃走之前,补救似的丢下一句:“你一个人睡。” 我洗了很久的澡,直到指腹泡得起皱才离开浴室。卧室门没有关好,我一推开就看见侧躺在床上的冯盈。她背对门口,薄被子随意地搭在腰间,墨黑长发泼在雪白裸体上。 屏住呼吸,我脱鞋,赤脚走进去。即将靠近凌乱摆放在床边的画架时,冯盈翻了一个身,什么春光乍泄,什么□□横飞,都不如这一幕惊艳。 我仓促地往后退,周围的画具噼里啪啦地摔了满地。 冯盈被我吵醒,迷糊地睁开眼睛,声音很低地说:“很晚了。” 很晚了,冯盈,我会不会爱上你? 我画了一夜的冯盈,第二天中午从地板上醒来时,人已经离开了。她用我的便笺本压着一百块钱,写在纸上的铅笔字潦草随意,“房间费”,明码标价,无拖无欠。 再见到冯盈是在一个月后,我陪失恋的朋友坐在酒吧卡座里,她一边买醉,一边痛骂前任是人渣。我心不在焉地附和她的说法,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舞池那儿。冯盈正在和别人跳舞,对方和她搂搂抱抱,她们时不时贴近彼此,似乎亲了好几下,又似乎没有。 冯盈今晚会被她带走吗?我喝了好几杯冰水,喉咙依旧渴得冒火。 忽然,一个人闯入舞池,准备拽冯盈离开。音乐声更加热闹,这种事大家似乎习惯了,全部冷眼旁观。冯盈甩开女生的手,亲昵地揉她的头,笑得格外大声:“妹妹,上了床都未必能在一起,何况是随口说的喜欢。乖啊,不要影响姐姐工作。” 醉得快死的朋友陡然精神了,她有感而发:“那个谁,真人渣。” “你喝醉了。”我把她搀扶起来,没太忍心刺激她。其实冯盈说得对,逢场作戏需要什么真心?这没有道理。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7. 孤岛01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8. 孤岛02 成功把朋友安全送到家,我无所事事,决定重返酒吧。正是夜晚最意乱情迷的时候,好多人拥挤在角落或暗处接吻。我绕了一圈,终于发现坐在一堆人中间的冯盈,她摇晃手中的玻璃杯,满眼都是醉意。 刚才和她贴身热舞的女人,不断拉扯她的胳膊,暧昧地问:“冯盈,走吗?” 冯盈反复推开她,笑盈盈地说:“抱歉哦,今晚不约。” 她连拒绝别人的声音都那么好听,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顶着众人的目光蹲到她面前。她已经把汗湿的长发松散地绑了起来,我从这个角度看,她显得意外得乖巧。 “冯盈。”这是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冯盈眼神轻飘飘的,估计是认不得我是谁了,她回了我一个不尴不尬的“嗨”。 我笑笑,告诉她:“我画的画获奖了。”我等她一夜,只是为了说这句话,与她无关又有关的一句话。 “恭喜你啊,”她答得好敷衍,把酒杯凑到我唇边,“我请你喝酒吧。” 旁边的人都在笑,我也笑:“好啊。” 我就着这个姿势去喝,最后一口呛到了,咳得眼里都是泪水。冯盈看着我蹙起眉,我不想破坏气氛,准备离开:“那我走了。” “你就这么走了?”冯盈踩着最后一个字的调扑进我怀里。 她的吻如烈酒烧喉,浇我一身忧愁。 “你获得了什么奖?”冯盈在我床上脱我衣服时,还记得延续酒吧里的那句话。 我用手臂挡住眼睛,很难为情:“我画了你,拿去参赛获得唯一一个金奖。” 冯盈拉开我的手臂,五指插入我的指缝,用力攥紧。她俯下身,舔我的唇角,语气温柔得要命:“有奖品吗?” “有,好多钱。”我打开腿,控制不住地流泪,“冯盈,我画了你。” 冯盈,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你。四个月前,朋友带我去酒吧见世面,我看到你在台上和客人贴身热舞。那一刻,我觉得你美得像一只精灵。好烂俗的比喻,对不对。 我把这只精灵带回住的地方,我们不停地□□,拥抱在一起。 醒来时,头痛欲裂,冯盈不在卧室里。我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穿起,走进客厅时才发现沙发上有人。我愣在卧室门口,冯盈正在吃早餐。她看见我,招手示意我过去:“吃早餐吗?” “吃吧。”我坐在她身边,捧起热粥小口地喝。还以为她不打算聊天了,忽然又听见她问。 “那幅画叫什么?”她口吻随意地仿佛在问今天星期几。 沉默好久,我才回答:“《孤岛》。” 冯盈,那幅画叫《孤岛》,和你一样。 金奖是一万块,我分了四千九给冯盈,特意取的现金。她收了钱,临走前送我一个飞吻:“下次见。” 下次见。 房东打电话过来说准备加租了,画室的同事辞职后我要多教一个艺术班,我又接到几个工作室的约稿……偶尔不忙,我会一个人到酒吧消遣。没有什么目的,不想带谁走,不想被谁带走。 冯盈每次都在那里,有时我们迎面碰见了,她会请我喝酒。我看她在别人的尖叫声中脱衣,被形形色色的客人带走。萍水相逢到今天,我们的交情比一面之缘还浅。 月末,收到银行转账,好大一笔钱,五万六千元。我鬼使神差地来到酒吧,门口挂着“暂不营业”的牌子。我不死心,推开门,里面的服务生正在收拾遍地狼藉,发现我进来只是神情麻木地瞥一眼,又很快低头继续收拾喝空的酒瓶子。 冯盈不在,我想走了。结果下一秒就看见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冯盈,她头发潮湿,似乎宿醉刚醒,眼睛半合半睁:“这么早过来?” 我捞起她站不稳的身体:“冯盈,我可不可以吻你?” 冯盈,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名字是一声叹息。 我跟她回了家,尽情地释放,放纵地□□。 上一次我们做完爱,我伏在她肩头问她,是不是更喜欢在酒店上床。她捏了捏我的耳朵,开玩笑似的告诉我,客人们爱玩又嫌脏,不可能带她回自己常住的地方,酒店方便快捷又“安全”,只要第二天退房,就谁都不认识谁。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彼此的欲望缓解之后,冯盈懒洋洋地枕在我的手臂上,眼神狡猾,仿佛要用这个秘密换我半条命。 我没法不动心,小声地应:“我要听。” “我妈,未婚先孕,搞大她肚子的男人把她丢了,我妈生下我之后也跑了。我姥姥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所以上高中那会儿,我不和男生玩,现在也不和男人上床。” “哦,对了。我还和重点班一个女孩子谈恋爱。她的班主任拆开她送给我的情书,骂我们有病。她说是我勾引她,她的家长找到我家,骂我和我妈一样不要脸。我姥姥举着棍子追着我打,她追了我半条街,突然倒下,救护车还没来她就走了。我不知道她病得那么严重,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我姥姥头七那天,那个女生一家人连夜搬家。啧,然后我辍学和朋友南下,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哎?”她脸色忽变,摸了摸我的脸,“你心疼我?” 冯盈,酒吧里很多人私底下八卦,你的过去,你的床技…… 我盖住她的眼睛,答非所问:“她先喜欢的你。” 她没心没肺地笑:“嗯,她先喜欢的我。” 先说喜欢的当了逃兵,留下另一个承担骂名,真相不过是人之常情。 “冯盈,我从小学画画,艺考结束,我的妈妈因为贪污公款入狱。我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梦想,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依旧报考了心仪的学校。学美术每天都烧钱,我穷疯了,生活费、学费、颜料费,什么都要钱。那几年我画过很多画,只要价钱合理,署名是不是我都没关系。” “你妈妈贪污之前,怎么不想一想你?”冯盈为我鸣不平,这一幕真稀奇,我想永远保存在画里。 “我妈妈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好人,可是她对我比谁都好,谁都可以唾弃她,我不可以。官场无情,她又是一个女人,什么倚仗都没有,除了听话,别无办法。” “小时候,她经常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和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些老男人好恶心。我家浴室的灯光总是彻夜长明。牵涉贪污公款的官员太多了,上面为了早日结案,把我妈妈当成替死鬼送进监狱。” 冯盈倒抽一口凉气:“她判了几年?” 我笑了笑:“十年。今年十二月,我可以见她一面。” 冯盈唏嘘:“你想她吗?” “想,非常想。” 自从交换了秘密,我的东西一点点搬进冯盈家里,我留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午夜梦醒,发现她没有入睡,支着上身长久地凝视我。 我寻她的唇,缠她接吻,和她滚落在地板上的画稿堆里。旁边的颜料倾倒,整个画面好像某位现代主义画家的手笔。 有天夜里,冯盈附在我耳边问:“好奇怪,为什么我感觉你一转身就能离开?”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和她更激烈地纠缠。 冯盈,其实我们都清醒,我和你谈论爱情太荒唐,相互取暖又不必,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结局。可是我忘记了,人多少会贪心。 十二月底,我见到妈妈,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至少比在外面好,不用再独自忍受那么多难堪的秘密。她问我自己是不是胖了,我说她胖了也很好看。直到这次见面快结束了,我才提到冯盈。 妈妈什么都明白,却只是问我:“你和她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我很开心。 监狱外又是一番天地。 我打电话问冯盈,她在哪里? 她请了长假和我跑来外地,美曰其名:观光旅游。我交出大半的积蓄,算是她的误工费。酒吧的客人戳我的脊梁骨,暗地里骂了我好几天。 冯盈很快报了地址,我打的前往附近的美食街,下了出租车,到处寻找她的身影。找了许久,我终于找到冯盈。她双手揣兜,和卖板栗的阿姨套近乎。 阿姨被她哄得开心,秤好板栗之后给她多舀了一大勺,乐呵呵地说:“小姑娘漂亮,阿姨多送你一点。” “你喜欢吃板栗?”我接过板栗袋子。 她吓了一跳,转头与我对视,做了个鬼脸:“是啊,我超级喜欢吃板栗。” 我付了钱,领着她往人潮中心去:“走吧。” “去哪里?私奔吗?”她认真得有些可爱,“私奔可以,贫穷不行。” 我口是心非:“不私奔,随便逛逛。” 冯盈失落地“哦”了一声。 我剥开一颗板栗塞到她嘴里,她失望的表情立刻转变成欢喜:“好甜。” 我看着她,喊道:“冯盈。” 她不设防地看过来,嘴里嚼着东西,含糊地问:“干嘛?” “想亲你。”人潮汹涌,我低下头,往她的唇角亲了亲,“冯盈,我们私奔吧。” 冯盈,我好像爱上你了。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8. 孤岛02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9. 入夏01 张遥永远记得那个夏天的开场,窗外阳光暴涨,树梢闷着苍郁绿意。同桌的女生支起下巴,笑容里揉了几分散漫的慵懒。 “你好,我叫周溪行。” 周溪行长得很漂亮,张遥晃了晃神,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第一节课课间,一个男生抓住周溪行上洗手间的空当,坐在张遥面前,合掌央求:“同学,你能和我换个位置吗?” 开学座位是随机坐的,没有人安排。这个外表温顺好说话的女生,打量了他一眼、两眼、三眼,最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男生苦下脸,抓耳挠腮,不死心地问:“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说着说着,周溪行突然回来了,站在桌子旁边满脸不快。 男生慌张地站起来,满脸尴尬地跑开。 周溪行嗤笑一声,坐回座位,扭头问:“他和你表白?” 这是什么话?张遥莫名得脸红,飞快地解释:“不是,他想和我换座位。” “你答应他了?”周溪行面露了然,凶巴巴地强调,“不许答应他,别人也不许。” “我没有答应他,”张遥小声,“那个人好像喜欢你。”初中时期也有周溪行这样的女生,总是成为异性搭讪的对象。 周溪行耸眉,“呀”了一声,不屑道:“随便他。” 当事人都不以为意,张遥噤声,不再说话。 记忆中那个夏天真的好漫长,粉笔灰簌簌地掉落黑板,空调制冷时的噪声充满节奏感,把学校当家的小猫咪趴在窗台旁边昏昏欲睡,不知今夕是何年。 周溪行的心思不在课堂上,举起书本躲在后面对着镜子涂口红。 这节课是物理,很多打定主意下学期选文科的同学,上课都不太愿意听讲,她也不例外。张遥偷眼觑她,时不时留意任课老师的动静,生怕她被当场抓到。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周溪行终于满意地合上镜子,她猝然凑到张遥眼前,用葱白的手指轻戳她,拉着她开小差:“我的口红好不好看?” 上到高中,已经有部分女生开始学习化妆了。张遥对这些一窍不通,却还是分神和她说悄悄话:“好看。” 口红似乎是樱桃色,合衬她年轻的姣好容貌。 “真的吗?”周溪行凑得很近,犹不满意地撒娇,“同桌,你好敷衍啊。” “没有敷衍。”相处大半个月还没有适应她习惯性地撒娇,张遥耳根发软,别开微红的脸庞,小声提醒,“班主任发现你化妆又要训你了。” “嘁,涂口红哪里算化妆?粉底都没有打!”周溪行拉过她的手臂,一时兴起把口红当成画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画面顿时如雪中卧梅,她看着自己的“杰作”,笑吟吟道:“这些字不许擦掉,你也涂口红了,要挨训一起挨训。” 张遥怔愣,后知后觉地闹红脸。周溪行歪理太多了,她说不过她。 “某些同学不要讲话!”讲台上,物理老师陡然拔高音量,语重心长,“你们不学,别的同学也要学。” 她们自知理亏,迅速分开坐好。下课铃一响,周溪行又耐不住寂寞,她牵起张遥的手,强行十指紧扣,拉着她下楼去学校小卖部买零食。 她们每次都是踩点回班,偶尔被班主任抓个正着,周溪行插科打诨,说着鬼都不信的“下不为例”。张遥则满脸羞愧,仿佛下一秒便要给她写八百字检讨。班主任哭笑不得,象征性地教育几句就放过她们了。 “同桌,班主任好吓人。” “同桌,这道题怎么写?你教教我。” “同桌,陪我聊天,别看书了。” “同桌,周末去看电影吗?我订了票,不许不去。” “同桌,帮我调一下内衣带,好热!” …… 这样的日子成为常态,一声又一声的“同桌”,完全占据张遥半年的生活。 期末考前一周,所有人都拿到了文理分科志愿表。那天晚自习,周溪行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问她:“同桌,你要选理科吗?你理科成绩那么好,你一定会选理科吧?” 张遥有些捉摸不透她的神色。理科生比文科生更受学校重视,她们的班主任同样多次暗示,选择理科更有利于高考与就业。 周溪行是艺考生,一开学就打定主意选文科。张遥不同,她没有偏科,总分成绩始终名列前茅,除非她特别喜欢文科,否则选择文科就是在拿前途赌博,毕竟理科历年升学率摆在那里。 张遥紧抿唇角,把还没有打钩的文理分科志愿书塞进书包里,讪讪地说:“我回家和妈妈商量一下。” “哦,你妈妈应该想要你选理科吧。”仿佛知道既定的结局了,周溪行兴致缺缺地转过头。 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她心里清楚,即使张遥选择文科,也不一定和她同班,她只是心里不好受迁怒人罢了。张遥盯着她的后脑勺,整节晚自习都魂不守舍。周溪行和她妈妈张翠相看两相厌,她是知道的。 周溪行和张翠第一次见面是在张遥家门口。 那天周溪行正好在市中心附近逛街,知道张遥在不远处的补习机构上课,非要打听地址和时间过来送她回家。张遥拒绝不了,无奈地答应她。送到楼下还不够,周溪行还要送她上楼。年老失修的筒子楼走廊逼仄,张翠提着菜市场的塑料袋,准备拿钥匙开门时看见了一道走过来的两个人。 她打量被张遥挡住身后的女生,冷淡地问:“遥遥,这是你同学?” 张遥脸色僵硬,嗫嚅:“嗯,她送我回家。” 周溪行趁着大人不注意,悄悄地捏了捏她泛凉的手心。 那天之后,周溪行送她回家的次数更加频繁,偶尔不请自来,厚起脸皮站在她家门,客客气气地和前来开门的张翠打招呼:“阿姨好,我找遥遥做功课。” 她故意把“遥遥”两个字说得甜腻又亲昵,明目张胆地向张翠宣告自己和张遥的关系有多要好。 张翠从来没有戳穿她这些幼稚的小把戏,也从来吝啬和她多说哪怕半句话。 “遥遥,你妈妈不喜欢我,为什么?”电闪雷鸣的暴雨天,周溪行心满意足地留宿张遥家中,她坐在张遥的身上,将她的手腕扣到头顶,乌黑眸子像夜间猎食的兽类。 卧室被反锁,张翠的脚步声在客厅里不轻不重地响,似乎随时准备破门而入。张遥头发散乱,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让屋外的人听到:“别多想,我妈妈她性格就这样。” 敏感多疑,像一只整日提防天敌伤害幼崽的母猫。 周溪行轻哼,凑到女生耳边低语:“那同桌你呢?喜不喜欢我?” 此喜欢非彼喜欢,张遥却神色慌张:“我……” “张遥,别闹太晚,该睡觉了。”忽然,张翠敲门,两个人俱是一吓。 “好讨厌。”周溪行咕哝,趴在她怀里不肯离开。 女生之间的友情似乎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形影不离的黏腻。 无数个类似这样的夜晚,张遥看着周溪行的发丝在指间流动,近乎荒唐地想,要是白天不亮,周溪行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她。 提交志愿表,期末考、寒假,张遥随张翠回老家过年。 “你多和遥遥姐学学,年级第一!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那么好。”亲戚聚集一堂,少不了攀比自家孩子的成绩,每次都一样,所有人半是艳羡半是嫉恨地和她妈妈客套,夸她妈妈教女有方。 张翠瞥她一眼,说:“小孩子玩心重,不看紧她一会儿就掉下来了,夸她容易骄傲。” 筷子停了停,张遥低下头,索然无味。 好事的亲戚又问:“不是说高一了吗?选文选理啊?选理好,录取率高也好找工作,以后考清华北大,不得多摆几桌酒。” 张遥放下碗筷,陡然起身,“我吃饱了。” “张遥,你去哪!”张翠在后边急急地喊。 她丢下一句:“去外边转转。” 农村多山,夜里冷得瘆人,路灯也偏暗,拖得影子长。张遥看着手机上的信号格,心情烦躁,呵出的白雾都化在手机屏幕上,把她和周溪行的合照变得朦朦胧胧。 她想周溪行了,想听她说话,聊一些她没有接触过的娱乐新闻和化妆品牌,而不是待在这个地方强颜欢笑,应付亲戚们虚伪的奉承和八卦。 一路往前走,沿着进山的石梯爬到高处。张遥气喘吁吁地坐在亭子里,放眼俯瞰山下的村庄,任凭张翠打来的电话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许久,她低头看手机时间,给周溪行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刹那,烟花、爆竹、新年钟声齐齐响起,她用尽全力地喊:“周溪行,新年快乐!” 群山回响。这大概是她提交完文理分科志愿表,她们冷战之后的第一次对话。 “同桌?”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周溪行听见她那边的动静,笑得没完没了,“新年快乐!” 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同桌”,张遥泪流满面,呼吸着冷冰冰的空气问:“你在哪啊?” “我在家啊。”周溪行和家中长辈喝了点酒,眼下是真的醉了,哼哼唧唧的,“我一直在想,要是你新年的第一个电话没有打给我,我就不和你好了,幸好你打过来了。” 张遥忍受着山间寒气,牙齿拼命地打颤,耳边烟花震天响,显得她的声音格外小:“周溪行,我给班主任打过电话了,我说我要改志愿选文科。” “什么意思?”周溪行“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张遥热泪盈眶,鼻子冻得通红,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听班主任说,我们这一届不按成绩分班,我们班选文科的人比较多,这些人大概率分到同一班。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你愿不愿意继续做我的同桌?” “愿意啊,你妈妈同意你选文科吗?”周溪行一边惊喜交加,一边忧心忡忡。张翠这么强势,怎么可能纵容张遥选择自己的人生。 张遥轻描淡写:“我和她说,让我选择文科,我会一直拿年级第一,选理科的话,前十名都不一定有。” 周溪行愣了愣,蓦然笑出声:“你威胁她啊?” “没有,实话实说。”张遥避重就轻,没有告诉她自己为了说服张翠,挨过多少耳光和谩骂。 这样便算是和好了,周溪行兴高采烈地向她分享这些天的日常,没人陪她说话,她早就憋坏了。张遥冻得四肢僵硬,一面听她讲,一面下山。 直到手机的电快要耗尽时,她才听到女生迷迷糊糊的一句呢喃:“遥遥,我想你了。” 下学期开学,她们果然分在一个班,再度成为同桌。这一年多里,张遥见证周溪行拒绝形形色色的追求者。偶尔周溪行会和她开玩笑:“谁都不如我们遥遥好,和他们在一起不如和我同桌在一起。” 青春期的友谊似乎总是这样,同性之间开着模糊感情边界的暧昧玩笑,谁作假,谁当真,没有人知道。唯一一次情况比较特殊,周溪行被高年级的学姐堵在门口表白,一向游刃有余的人迟疑片刻,郑重地和对方说:“抱歉。” 张遥对她那接近十秒钟的迟疑介怀了一个多月,某天放学,等到大家都离开教室回家了,留下做值日的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出口:“溪行,你喜欢之前那位学姐吗?” “什么学姐?”周溪行坐在课桌上,仰起脸凝视她,“哎呀,我的同桌吃醋了吗?” “没有。”张遥反驳,眉心不自在地蹙紧,“那天她表白的时候,你犹豫了一下。”周溪行拒绝其他人从来没有犹豫过。 周溪行朝她招手:“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张遥放下黑板擦,顺从地走下讲台。周溪行搂住她的脖颈,娇艳的薄唇一张一合,“因为她的表白突然让我开始思考,原来女生之间不是只有友情吗?” 这个问题同样困扰了张遥很久,久到周溪行正式离开学校到艺考机构集训的那一天,她都没有找到答案。 她们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艺考生高三下学期返校将组成全新的班级,不会回原来的班级上课了。张遥和班主任申请了单人座位,从此形单影只,拒绝第二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 期间周溪行回过学校一两次,为了补交资料,参加一些不得不出席的活动。远远望见张遥了,她丢下一干同伴跑过去,旁若无人地扑入女生怀里,黏糊糊地问:“你想不想我啊?” 仿佛那个每晚都躲在宿舍被窝里,偷摸给平时只能使用老人机的张遥打电话,缠着人家陪她说话的人不是她。 张遥每次都红着脸,好脾气地说:“想。” 一转眼就高三了,学业更加紧张,艺考生陆续从校外返校,周溪行是最晚回来的那一批。新学期她安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拉张遥陪她疯,陪她玩。毕竟高考一分之差,天上地下,她耽误不起张遥的青云前程。倒是张遥学累了,会跑到艺考班把人喊出来,两个人溜到教学楼天台上看星空或晚霞,有时候不可避免地谈及未来。 “溪行想去哪里上学?” 周溪行家境优渥,不缺钱,更不缺选择。她随意地说:“一线城市的重点大学吧,我不想出国。你呢?” 张遥双手撑着椅子,淡淡地说:“离开这里就好了,然后考研、工作,攒钱买房。” 所有人都以为她有大志向,冲清华、拼北大,只有她自己知道,通过高考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是逃离故乡。 周溪行没有多问,而是兴趣盎然地说:“养只猫吗?” 张遥跟不上她的脑回路,疑惑地问:“嗯?” “我喜欢猫,你养,我们在一起生活。”周溪行眨着漂亮的眼睛,樱桃色的唇瓣近在咫尺。 这句话让张遥想起了某个遥远的夏日,一个女生走到她身边坐下,用不容她拒绝的语气说:“我们做同桌吧。” “好。”过去和现在的回答重叠,张遥听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下敲一下,掩饰着这个盛夏最大的秘密。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9. 入夏01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0. 入夏02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张遥一直在打工攒生活费。高考分数线第二天,她向店里请了假,约周溪行去商城逛街。周溪行推了好几个朋友的约,美美地出门,午后在商城入口和张遥会合。 她上来就亲了张遥一口,挽着女生笑:“你今天不上班吗?” 正式毕业之后,她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周溪行每天和艺考的朋友们吃喝玩乐,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还不如在学校高考冲刺一百天开心。 真正想见的人忙得昏天黑地,周溪行也舍不得打扰,结果昨天分数线出来,张遥打电话给她,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她被吓坏了,还以为张遥高考发挥失常,原来比估分还高。 幸好她们的成绩按照考生类型可以归于同一档次,能够按照之前的约定报考同一所大学。 现在看着张遥,她又忍不住亲一口:“我们遥遥越来越漂亮。” 连续被亲了两下,张遥瞠目结舌,呼吸都不顺畅了:“我、我请了假,我们进去吧。” 商城有好几层,张遥平时不太来这边,家里没有这个条件。可是今天她似乎格外熟悉这一带,居然半步不停地直奔二楼。最后,两个人来到一家专卖化妆品的品牌店。 周溪行惊讶:“遥遥?” 张遥不敢抬头看她:“进去吧。” 化妆店里香气浓郁,周溪行拒绝了导购的陪同,她盯着行为反常的张遥,表情看起来不是很高兴:“遥遥,你要学化妆吗?” 她了解张遥,做什么从来都是事出有因,不会心血来潮,难道是这段时间认识的人让她有了化妆的想法吗?不管对方是什么性别,周溪行都产生了危机感。 “不是。”张遥把她拉到口红专柜前面,声若蚊蝇,“送你毕业礼物。” 她一直想送周溪行一件毕业礼物,思来想去,周溪行平时最常用的就是口红,可能送这个比较合适。 “送我?”周溪行声音太大了,旁边的客人看过来,她惊喜地问,“真的吗?你怎么想到要送我口红。” 张遥别开脸:“感觉你会喜欢。” 周溪行忽然正色:“不对。” 以为她不喜欢,张遥紧张地问:“怎么了?” “你送我礼物,为什么要我挑?”周溪行挑眉,“要挑你挑。” 张遥连忙拒绝:“我不会。” 周溪行耍赖:“反正我不管,不是你亲自挑的,不算你送的礼物。” 张遥无奈:“好吧。” 口红色号繁多,张遥眼花缭乱,周溪行还使坏,拿客人用来试色的一次性唇刷蘸口红,拽着她皙白的手臂往上涂。不一会儿,张遥肌肤上出现七八道不同颜色的红痕。 张遥弱声,求饶般:“溪行。” 周溪行头也不抬,可劲儿笑:“你选好了吗?没选好我继续。” 张遥的回答出乎她意料:“选好了。” 是樱桃红,甜美明艳,像周溪行一样。 后来她们又去看了场电影,散场之后,周溪行提议:“遥遥,今晚你去我们家吃饭吧,反正你不是请假了吗?应该不用那么早回家。我妈妈还总问我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吃饭。” 她带张遥去家里做过几次客,周溪行妈妈很喜欢这样成绩好还懂事的女生,每次都留她在家吃饭。张遥确实舍不得那么早结束这一天,也想拜访一下周溪行的家人,于是跟着她走了。 周溪行双亲都是生意人,幽默开明,家庭氛围和睦,张遥和她们相处很愉快。周溪行爸爸知道她的高考成绩之后,还特意送了个红包给她。张遥本来不想收,周溪行一说她和自己见外,她就不得不收下。 饭菜是雇佣阿姨煮的,碗筷是她帮周溪行洗的,收拾完厨房,周溪行把她拉进卧室。 “你坐。”周溪行一脸严肃地把张遥按到椅子上。 张遥双手放膝:“怎么了?” 周溪行用行动告诉她自己要做的事,她压坐在张遥怀中,用口红涂抹她的唇。女生和她的距离似乎下一秒就要吻过来了,张遥屏住呼吸,很快就满脸潮红。 好半天,周溪行按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喊:“张遥。” “嗯?”张遥视线躲闪,不敢观察她的表情。 一个生涩的吻黏了过来,唇边胭脂模糊,张遥被迫仰头,接受周溪行充满□□暗示的行为,片刻,周溪行移开脸,抵着她的肩膀,两个人相互依偎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彼此心跳声却格外得大。 许久,周溪行从她腿上下来,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向人道歉:“对、对不起。” 突然,她的手腕被用力攥紧,张遥强忍羞意,凝视这个越界的朋友,认真地问:“要不要再亲亲?” 那天晚上,她们亲了好多下。暑假结束之前,张遥第一次体会到谈恋爱的感觉。 升入大学前两年,极为忙碌,张遥和周溪行不是同一个专业,各自有各自的学习安排,一天也见不了几面,连周末都被社团活动和比赛挤占。 直到大三那年,彼此时间稍微空闲一点,周溪行在学校附近租了套公寓,哄张遥和她一起同居。 偶尔忙累了,两个人就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做一场爱,颇有点不知忧愁的浪漫。可惜这样平静又温馨的生活没有维持多久,同年寒假,她们回家过年。 “大学毕业之后回来考个公务员,以后找个当地的男朋友结婚,等你们有了孩子,我也能安心养老了。”吃饭时,张翠咀嚼嘴里的青菜,语气平淡地安排张遥的未来。 屋内灯光老旧,张遥拿筷子的手指抖了抖,她沉默不语,打量母亲眼角细密的尾纹。从前,少年宫、补习班、培训课……什么都是张翠安排好定下来,通知她一声,不去也得去。 可那是小时候,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成年了,不再是那个害怕家长权威的孩子。 张遥垂眸:“我打算考研究生,以后在那边工作,也不想结婚。” “啪!”张翠把筷子摔到桌上,痛心疾首,“张遥你什么意思?谁教你说这些话?是不是那个女生带坏你了,我早就说了让你不要和她鬼混。” 听不得她骂周溪行,张遥连忙解释:“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张翠刻薄地说:“张遥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连家都不想回了,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气妈妈,生你不如生白眼狼。” 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张遥心平气和地沟通:“您那么辛苦让我考个好大学不是为了让我结婚生子吧?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您不要继续干涉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张翠完全听不进去她说的话,用力地扇了她一耳光,张遥的头歪到一边,瞬间红了大半张脸。 张翠泪光涌动,气得浑身颤抖:“这些话和她学的是不是?张遥啊,你的教养和礼貌哪里去了?” 张遥疲惫地叹口气:“我想拥有自己的自由。” 这就是她受尽冷嘲热讽生养出来的好女儿,这么懂事从来没有忤逆过她的好女儿。 张翠被亲近之人的背叛伤透了心,她激动地站起来,冲入厨房拿起一把菜刀:“你要自由是吧?好!我给你!” 她用刀尖对准自己的脖子,眼神偏执而疯狂:“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转瞬,她又软和神色:“遥遥,你不是最听妈妈的话吗?你听话,回来陪妈妈吧,结婚这件事不着急,等你再大点就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了。” 这一幕无数次地发生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张翠总是用这样偏激的方式控制她,她每一次有意识地反抗都不得不以妥协告终。 可是她回来了,她的溪行怎么办,她的人生怎么办。 张遥浑身冰冷,一步步走向张翠。 “妈妈,”她抓住张翠的手腕,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将刀尖转向,鲜血一点点渗出脖颈,张遥眼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绝望,“我不要自由了,您让我死吧。” “遥遥,你别冲动。”张翠看着刀上的血越来越浓,手臂控制不住地颤抖。下一刻,她发出一声尖叫,“遥遥,不要!” 周溪行赶到医院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张翠坐在手术室外面椅子上,满脸是泪,满手是血。 “阿姨,遥遥她、她怎么了。”周溪行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张翠木然地抬头看她一眼:“她连紧急联系人电话填的都是你,什么都是你。” 她以为上了大学,张遥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的朋友,和这个妖里妖气的高中同学会渐行渐远,可是她们的关系却越来越好,好到她无能为力。眼见张翠疯疯癫癫的,周溪行也不敢说重话刺激人,只能反复祈祷张遥平安无事。 幸好手术很成功,张遥脱离生命危险,住院期间,周溪行一直陪护她,张翠探望过她几次,每次母女俩都相对无言。后来,张遥的伤势好转,她和周溪行回了学校,考研、找工作,一晃眼就是几年过去。 “最近过得好吗?”这是张遥那次意外受伤之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她,张翠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张遥说:“挺好的,您照顾好自己。” 张翠小心翼翼地问:“今年回家过年吗?” 对面沉默了很久,才回:“嗯。” 挂断电话,张遥下意识摸了摸横在脖侧的伤疤,很多怨恨都随着时光淡了,她也不是个冷血的人。忽然,一个温热的身体从后边抱上来,睡眼蒙眬地问:“和谁打电话?” “我妈妈。”张遥转身,搂着周溪行躺下,“溪行,我们养只猫吧?” 这件事提了好几年都没有后续,周溪行困得不行,敷衍地亲了她一口:“好啊,不好看不要。” 张遥笑着拍她的后背:“知道了,睡吧。” 她昨天下班有空,便去宠物市场逛过一趟,发现有只小猫的眼睛和周溪行一样漂亮,她相中了,拜托老板留下。 她想,周溪行应该会很喜欢。 她要将整个盛夏蓬勃的生机都送给她。 一如初见。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0. 入夏02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1. N号房间01 “费玉华同学,快和大家打声招呼吧。”男班主任借着讲台的遮挡,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屁股。 像被毒蛇蜇了一下,她一阵瑟缩,怯声:“你们好,我叫费玉华。”底下的学生看着她窃窃私语,这位因成绩优异而被学校特招进来的转校生,看起来和整间教室格格不入。 男班主任眯眼,和蔼地说:“快去找位置坐下吧,还有其他事的话可以来找老师。” 费玉华小声地应了句“好”,背着书包坐到一个空着的座位上。没有同桌,单独坐。 起初,班上几个性格比较活泼的女生尝试带她融入班级圈子,但是在她这连连碰壁以后,便不再自讨没趣地找她搭话。费玉华倒不是对这些女生有意见,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相处,因此她也在女生堆里落了单。 落了单的女生最容易被男生欺负。一开始男生抓些蟑螂、死老鼠丢在她的柜筒里,她都会忍着恶心捏出来丢到垃圾桶。那些男生见这样吓不到她,对欺负她更加来劲,从扯头发到绷内衣带,他们的恶意一步步升级。 费玉华默不作声地忍受着他们的欺凌与性骚扰,和忍受男班主任时一样的默不作声。 她是温顺的、不会反抗的小羊羔。 这样的女孩子最好欺负了, 这样的女孩子最遭男人喜欢了。 “哎,走快点啊。”费玉华又一次在放学后被几个男生围在其中,一行人推推搡搡地下楼,这个摸摸女生的胸,那个拍拍女生的屁股,有的人甚至开始扯她校服的扣子。费玉华咬紧牙关,瑟瑟发抖。 “干嘛呢?”突然,周围的男生被人大力推开,来人抡起胳膊对着其中一个人就是一耳光,“欺负人?” “谁啊?”被打的男生正要发火,在认出对方是谁以后,拳头僵硬地停在半空。 “问你们话呢?”赵星星不耐烦地对准其中一人又是一巴掌,她拖长声问,“欺负人爽不爽啊?” 费玉华这才看清这个人的样子,女生的脑袋后面剃掉一半的头发,眼神又凶又狠,耳朵上挂着一个十分浮夸的耳环,上衣衣摆裁短不少,掩在下面的马甲线若隐若现,标准的不良少女打扮。 六中高三(9)班的赵星星凶名在外,她上高一那会儿就把当时的校霸给打到骨折,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乖学生都听过她的大名,何况是这群混日子的男生。 “赵姐,我们就是和新同学闹着玩,闹着玩。”欺软怕硬的男生们点头哈腰,生怕她动起手来把他们从楼上推下去。 “哦?”赵星星看向一旁默默整理衣服的费玉华,一边大力勾住她的脖子,一边语气凶恶地说,“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们对她动手动脚,不然踢烂你们的命根子,听到没有?” 她做得出这种事,男生们□□一凉,连忙应好。 赵星星朝他们翻了个白眼,挟着人走出校园,怀里的人过分安静,她有些不习惯地朝人吼了一嗓子:“喂,你是小哑巴吗?还会不会说话了?” 费玉华被她吓到了,她抖擞肩膀,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憋出一句话:“谢……谢谢……” 赵星星依旧搂着她,自来熟地和她念念叨叨:“下次他们再扯你衣服,你就抽他们知不知道?他们就是看你不说话,觉得你好欺负才搞你。” “这次我看到了救你,下次没有人看到怎么办?” “你叫什么名字?” 费玉华正要说话,赵星星一抬头看到前面走着自己的朋友,果断地丢下她,迈开长腿朝朋友走去。 她边走边喊:“胡思欣,你们等一下!” 费玉华站在原地,抿了下唇,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 “回来了?赶紧去做饭!老子都快饿死了!”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球赛,他又剥了一粒花生塞进嘴里,茶几上堆满酒罐。 费玉华“嗯”了一下,她正要进卧室放书包,就听到男人骂了一句:“整天一张死妈脸,看了都倒胃口。” 这样的话听久了,和空气一样。 偶尔,费玉华会在校园里遇到赵星星,她和朋友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装扮招摇。 她低着头,缩着胸,沉默地与她们这群人擦肩而过。 “放学后来找我,我给你辅导功课。”一个月后,课间,男班主任敲了敲她的桌子。 费玉华攥紧手中的笔,喉咙间有异物上涌,令她作呕。 放学后,她敲响办公室的门,上次交上去的家庭贫困申请补助表还没有下文,今晚之后应该就能通过了。 黄昏时候的天色很美,暖黄色的光线透过窗子,朦胧、温柔,只是昏暗转瞬涌入,把片刻的美好打碎。 费玉华躺在办公桌上,伸出手去抓落进来的光,男班主任压在她身上,气喘吁吁。忽然,一个笔筒被他不小心扫落在地上,他愣一下,回过神正要继续,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师好!”女生的大嗓门让他瞬间萎了,他匆匆忙忙提上裤子,把费玉华拉到自己面前。 赵星星走进来,看到往上拉裤子的费玉华,她把人扯到身后,挑一下眉,朝男班主任笑笑,露出一口白牙。 男班主任认出这位年级里的问题学生后,反倒镇定下来,以前他不是没有被学生匿名举报过猥亵,大多时候被校方压下来息事宁人。毕竟连校长都喜欢这些女生的滋味,偶尔还会带学生出去开房,所以他又怕什么。 “这么晚还不回去?”他人模狗样地教训赵星星,“你看看你穿得像什么样子?你班主任也不管管。” 砰—— 说话声应声而止,赵星星抄起桌上的保温杯抡到他脑门上,男班主任脑袋出血,整个人晕过去。 费玉华尖叫了一声。赵星星攥紧拳头,眼睛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她对着那张看着像个人的脸,一拳一拳地砸上去。 她沉默着,凶悍着,直到手上都是鲜血,直到整张脸面目全非。 当她再一次举起保温杯时,整只手臂都在颤抖。费玉华死死抱住她,哭着求她:“别打了,别打了!他要死了,要死了。” 赵星星脸色阴鸷,她深呼吸,将保温杯重重一摔,哐当——里面的水溅了出来。她又连抽男班主任好几个耳光,这才缓过劲。赵星星转身看着一脸惊恐的女生,绕过她大迈步走出去。 费玉华拉起书包,跟了上去。洗手间里,水流哗哗哗地流出来,赵星星反复洗手,眉间的戾气化不开。费玉华站在她身后,嘴唇发紫。 “操!”突然,赵星星一拳砸向眼前的镜子,镜面出现蜘蛛网状的裂纹,她的手开始滴血。 费玉华往后缩了缩,像只等待被人剥皮的兔子,被笼在一片黑暗里。 赵星星又生气地拍了几下水池里的水,她回头,臭着脸对费玉华说:“我送你回家。” 费玉华的目光从她受伤的手转移到她阴郁的脸上,她轻轻地说:“我叫费玉华,高三一班的转校生。” 这是那天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一身狼狈的女生对上她的眼睛,露出些许无措的神情,好半天,才眼神飘忽不自在地开口:“高三九班赵星星,夜里抬头看得到的星星。” 好中二的自我介绍,费玉华点下头:“谢谢你,赵星星。”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赵星星勾着她的脖子,故作轻松地说:“嘿,记得请我吃饭就行!” 费玉华没有问为什么那么晚赵星星还没回家,赵星星也没有问为什么费玉华会在办公室里。 不该问,便不问。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1. N号房间01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2. N号房间02 “不要了,好痛——”女人的求饶声从里面传出走廊。 男人抓紧女人的头发:“你是我老婆,老子想□□就□□,装你妈呢装?” “你这是□□!”女人又哭又打。 “丢你妈的,那你去告啊?!看谁管你!”男人掐住女人的脖子,眼珠突出,“再喊老子就弄死你!” 费玉华站在门口,拿着钥匙,颓着肩,表情灰败,她听了几分钟后,抬头对站在旁边的赵星星抱歉地笑了一下。 赵星星被这个笑刺痛,她压声问:“这种事,很经常?” “嗯,”费玉华多解释了一句,“等声音停了我再进去。” 不回去也没关系,她蹲在家门口过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星星拉住她,在她变色的表情中,语气超凶地说:“别回去了,跟我走。” 费玉华没有挣扎,被她半扯半拉带出这个令人耻辱的地方。 赵星星住的地方很简陋,一眼看得到全局,也没有其他人居住的气息。她把堆在地板上好几天的泡面桶扫到一边,清出一条道让费玉华进去。 “坐。”赵星星让人坐在破烂的二手沙发上,洗干净杯子给费玉华倒了杯热水。 “你要吃点什么。”她拉出一张矮凳子,坐在费玉华对面。 费玉华捧着热水,小声地说:“我都可以。”她身上没有一分钱,在学校吃饭花的都是周末派传单赚的钱,赵星星肯收留她已经很好了。 “那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去洗个澡。”赵星星指了指洗手间,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爆红,“那个……你可以先穿我的校服,内衣裤就、就、就可能没有了,洗干后拿吹风机吹干再穿吧,吹风机和衣服都在柜子里。” 费玉华垂着头,发出鼻音:“好。”她的耳根红了。 赵星星特意在外面待了大半个小时,才提着外卖盒回来。费玉华已经洗完澡了,散着头发坐在沙发上发呆。 “来吃饭吧。”赵星星今天难得大出血,给这位客人买了肉吃。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督促费玉华多吃点。 晚上睡觉的时候,赵星星让费玉华睡自己的那张单人床,她在沙发上睡。夜里很凉,她数着羊,折腾了好久都没有入睡,忽然,她听到女孩压抑的哭声从床上传来,隐隐约约,悲痛难明。 她忍耐片刻,赤脚走过去,不安地问:“你还好吗?” 费玉华抱膝坐在床上,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她慢慢收住抽泣声,哽咽:“对不起。” 赵星星没由来地升起怒意,对不起什么啊!她做错了什么要说对不起?她爬上床,把人紧紧圈进怀里,语气凶巴巴:“不许说对不起!你又没有错!” 这句话,不知道指的是费玉华的哭,还是别的什么。女生滚烫的泪流进她的脖子里,让她的心像被剖开了丢在油锅里一样,痛得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拍着女生的背,等待这天早日亮起来。 “高三(9)班赵星星同学,上周五殴打老师,破坏公物,严重违反校规校纪,给广大师生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教导处一致决定,予以该同学记大过一次和休学半个月……” 费玉华猛地推开自己的桌椅,拨开人群就往楼上跑。 “她疯了吧?跑什么。” “不知道啊。” 正是课间,走廊上吵吵闹闹,她一间间教室找过去,终于看到正在收拾书包的赵星星。 胡思欣拍一下赵星星的肩,眉飞色舞:“你可以啊,敢打老师,还想不想毕业了?” 赵星星一甩书包,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想毕业才没把人给打死,走了。” “赵星星,有人找你。”门口传来班上女生的喊话声。 赵星星往那边看去,她眼睛一亮,连撞了好几个人才走到那人面前,她嘴上又碎道:“你怎么来了啊?舍不得我给我送……” “啊。”她被费玉华抱个满怀,费玉华什么话也没说,赵星星面红耳赤地站着,不知道该抱回去还是推开她。 “叮咚”,上课铃响了,赵星星软下眼神,摸了摸费玉华的脑袋,“半个月后见。” “半个月后见。”费玉华闷闷地回了她一句,赵星星傻呵呵又揉了她几下。 此时的赵星星还不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们听说N号房的事了吗?网上闹挺大。” “听说了啊,受害者不止有成年女性还有未成年,听说还有小朋友,好恐怖,我们班不会也有受害者吧?” “应该不会吧。你说的我有点发毛。” “受害者个鬼啊,有的女的就是出来卖的,她们在视频里笑得那么开心,不是自愿的是什么?”男生的话打断她们的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女生瞪起眼:“徐豪你怎么知道?你也是付费会员?” 她的同桌附和:“咦——你好恶心。” 男生跷起腿,一脸吊儿郎当:“是又怎么了?又不犯法,难道你们给我看□□?真骚。” “呸,你滚远点。” 笔尖在课本上划出长长的一道,费玉华听着后面小声的交谈,只觉得胃里翻滚,她举手示意看自习的班委,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看校医,班委记了名字就让她走了。 费玉华在洗手间里呕出胃里残留的食物,她用冷水洗了好几把的脸,才渐渐镇定下来,路过男厕门口的时,她听到里面的谈笑声。 “兄弟,你去过那个网站没有?资源给我分享一下。” “操你妈!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不就是看个影像吗?招谁惹谁了!还要被举报,举报你妈呢?臭傻逼!” “她们自己保护不好自己,关我们看的人屁事。” “嘿嘿,我们学校也有女生在那上面吧?” “你是不是看上三班那女的?胸还挺大,不是有什么换脸软件吗?把她的脸换上去,对着射效果也一样爽。” 够了!别说了! 你们别说了! 她听到心里有个小女孩在拼命地嘶吼,小女孩身下满是血,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沉默地离开。 上面派下来调查的人员,还在讨论是否要公开注册N号房的会员名单时,受害者的私人信息已经一个接一个被男性网友和网站的注册会员扒出来。高清□□的脸,家庭住址,私人电话,工作和学习的地方…… “女孩子还是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原来是她啊,外表看起来挺清纯,没想到还能摆出那么骚的姿势。” “也是有好男人的好不好!我只是看看而已,女朋友居然还和我分手,那些追着会员名单不放的八婆好好笑。” “谁知道她们是自愿还是被迫,有的女生就是喜欢被男人操,被男人看啊,死骚货。” “男人性癖无罪!田园女拳事真多。” 社会舆论不断发酵,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崩溃自杀。原来受害者才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原来施暴者可以继续伤害别人。 费玉华的名字和脸也在某天被曝光在网上,对方嚣张地艾特了学校的官方账号,一点开视频链接,一个又一个不堪入目的视频立刻跳出来。即使校方动作很快,报警删除了信息,这件事还是轰动全校。 她走在路上,男生们对她发出咄咄怪笑,甚至做出一些下流的性暗示手势,有些女生看不过眼,把她护在身后。 那些男生不放过她们:“你们护着她干嘛?怎么,你们也拍了那些东西?” 女生们气到眼睛通红,半天说不出几句脏话,只好先护着人离开。 或许她们现在不是受害者,却可能在日后的某年某月某日某刻,成为和费玉华同样的受害者。女性的共情心,让她们愤怒和恐惧,让她们命运相连。可是这些道理,和畜生是说不明白的。 费玉华木然地走在校园里,心里空荡荡。那些肮脏的怎么也洗刷不掉的过去,像要溺死她一样冲过来,那些不顾她的求饶和哭泣的侵犯,那些扭曲狰狞的脸重新回到她的梦里。 她以为自己离开了,长大了,那些恶魔就不会找到她了。可是没有用,她还是会被新的恶魔抓住,还是要忍受那些难以启齿的令人恶心的事。 她成为哑巴,她听不到声音。 她开始下坠,她被风碾碎了。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2. N号房间02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3. N号房间03 很快,视频的事就被费玉华的爸爸妈妈知道了。男人拿起拖鞋抽她的脸,打得她半边脸都肿起来:“你说你贱不贱!老子脸都给你丢尽了,在乡下就学了勾引男人?” “你别打她了!”女人一边哭一边拉住他的手。 “滚开!”男人一甩手把她推到桌子上,“你女儿和你这妈一样贱!” 费玉华耳朵嗡嗡作响,男人举起鞋子又要打,被女人死死抱住腿:“费玉华快跑啊,跑啊!” 费玉华看着挥手赶她的女人,转身就跑,男人的怒吼声把邻里街坊都给吵醒了:“跑了以后都别回来了。” 她的鞋在路上跑掉了一只,也不敢回头去捡,她怕一回头,又要被抓回那个地方。 “费玉华?”赵星星看到站在门口全身被雨淋透的人时,先是喜出望外,然后又怒不可遏地问,“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费玉华的袜子被石头磨破了,脚掌上都是伤口,一边脸高高得肿起,青紫色的伤看起来分外可怖,她看到赵星星,闭上眼彻底晕过去。 她在发高烧。 赵星星背上人,赶在附近小诊所关门前把她送过去,量过体温,医生给人开药,护士准备给她打针时,费玉华猛然惊醒,她把人掀翻到地上,浑身发抖,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 赵星星被她吓了一跳,又很快冷静下来,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别怕,别怕,费玉华,深呼吸。” 费玉华抓紧她的衣角,重新昏过去。 她烧了三天,赵星星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三天,期间胡思欣找过她一次,把这段时间学校里发生的事和她说了说。 “你和她现在要怎么着吧?”胡思欣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的女生,重重叹息,面露不忍。 “还能怎么着,走一步算一步。”赵星星眼底乌青,苦笑,“姐们,借我点钱先。” “成吧,有困难和姐们说。”胡思欣把钱包里的钱全部掏出来塞她怀里,“你要不睡会儿,人我给你看着。” “没事,我怕她忽然醒了看不到我会害怕。”赵星星下逐客令,“出去记得把门给我带上。” “啧。”胡思欣把她吃剩的饭盒捎出去,关上了门。 等人走后,赵星星坐在矮凳上,盯着面无血色的费玉华,许久后,整个人垮下来,她捂住脸,低声:“费玉华,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在你身边保护你。 费玉华醒来后,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赵星星东凑凑西借借,带她去市医院检查声带,结果出来,她的声带没有任何问题。 医生意味深长地说:“你妹妹说不出话,可能是心里有病。” 赵星星拍桌子,语气激动:“你说谁有病?!你再说一遍?” 医生不说话了,打算招呼保安上来把人轰出去。赵星星气冲冲地拿起东西就要往外走,一扭头就看到费玉华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她。 赵星星心头一跳,她快步走过去,笑得一脸讨好:“走了走了,医生说你没什么问题,我们去吃冰淇淋。” 费玉华没有说话,她说不出话。 N号房间的后续如何,都和费玉华无关了。其实结果完全可以预料,这个国家根本不会把恶魔关起来,处置完几个主要负责人,等风波平息后,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可以假装对那些女性造成的伤痛不曾存在过。 一个N号房倒下了,还有M号、L号、S号…… 学校不能去,有家不能回。 费玉华从医院回来后,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她开始动手扯自己的头发,哐哐哐地撞墙,每次等她回过神时,地上,头上都是血和头发。一开始赵星星没有发现她在自残,直到几天后,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淤青越来越重,即使赵星星打工晚归,都能看得出来。 赵星星死死抱紧她,话都不敢说重:“玉华,玉华,别伤害自己好吗?” 不知道这句话触碰到费玉华哪根神经,她开始挣扎,张大嘴作嘶吼状,想要从赵星星怀里逃脱。赵星星哪里敢让她走,抱得更紧了。 费玉华见挣脱不开,对着她又掐又打,最后一口咬到她的手臂上。赵星星痛哼,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她一边拍费玉华的背一边哄她:“没事了,没事了,咬就咬吧。” “不要伤害自己,伤害我就行了。” “玉华乖。” “等下我带你出门,给你偷星星摘月亮。” …… 这些话费玉华听没听进去都没关系,赵星星不再让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而是带她去自己工作的地方。她在一家修车店当学徒,起初老板看她是个女的不肯收她,是老板娘心肠好,把人给留下了。她脑子好又肯吃苦,很快就上手修车的技术,店里的活大部分都交给她做。 以前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要多养一个人,干活比以前更勤快,这样才能赚更多的钱。每次她工作的时候,费玉华就坐在门口的遮阳伞下等她。赵星星怕她无聊,给她买了好多书囤着看。 老板娘问她费玉华什么情况,赵星星说她发烧把嗓子烧坏了,所以才不能说话。 “这都造的什么孽,她爸妈呢?”老板娘一脸怜爱地看着费玉华,心疼得紧。 赵星星一边卸轮胎一边回她:“早死八百年了。” “星星啊,玉华喜欢喝什么汤,阿姨晚点煲了汤你带回去,你看看她都瘦成啥样了,缺钱和我讲吼。”老板娘母爱泛滥,眼圈都红了。 赵星星抬起头,冲她笑:“都行,她不挑食,特别好养活。” “那成,我先回去。” “好嘞。” 晚上收工,赵星星牵住费玉华的手,两人沿着小路往家里走。她指着天上的星星,示意费玉华往上看,嘴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看,那些星星都是我,是不是很漂亮呀。” 一个只会嘴炮,脾气暴躁,满身汽油味的不良少女说这话时,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费玉华看着一闪一闪的满天繁星,再偏头看着一脸笑意的某人,突然靠近在她脸上咬了一下,力道不重,只留了浅浅的牙印。 赵星星发懵,好半晌没说话,脸却诡异地红了起来,她小声嘟囔:“咬都咬了,也不亲一下。” 亲,是不可能现在亲的。 她想得倒美。 费玉华自残的次数渐渐少了,偶尔控制不住自己,赵星星就抱着她,任由她又打又掐,又咬又闹。 她想,自己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纵容,可能都要败在费玉华身上了。可有什么办法,她乐意,再苦都没关系。 直到有一天,她收完月末最后一笔工资,出门时却发现费玉华失踪,她紧绷快小半年的弦终于断了。 赵星星找到人是在半小时后。费玉华坐在街边逗弄一只流浪猫,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她抱起小猫抖了一下。 “费玉华。”赵星星沉声喊她。 费玉华仰起头,一张脸小小的,怀里的猫也小小的,一人一猫,眼神绵软地注视着赵星星。 赵星星触及她的目光,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她蹲下来捂脸失声痛哭:“费玉华,你是什么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啊。”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我快要被你气死了,你哄不好了你。” “呜呜呜呜呜呜呜,你坏透了。” “猫有我可爱吗?你连我都不要了。” “我已经没有姐姐了,我不能再没有你了。” …… 赵星星原来是有姐姐的,她的姐姐叫赵月。 她们的妈妈在赵星星三岁时和其他男人跑了,毕竟不是谁都愿意和一个赌棍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她们姐妹俩怪不得她。 亲爹如死,长姐如母,赵月比她大五岁,一个人拉扯她长大。 赵月大二那年和一位学长谈恋爱,某天,学长忘记关笔记本,她无意间点开发现,笔记本里保存了大量的□□视频。 视频里是不同的女生和学长本人,明显是偷拍的角度,而她正是被偷拍的一员。 赵月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斯文有礼的学长居然是个衣冠禽兽,她果断保存证据,赶去警局报警,警察拘留学长几天后把人给放了。 他们说:“拍这种视频又没有对女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以后不要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报警,以免浪费公共资源。” 学长出来后死活不同意分手,甚至拿把□□视频上传到网上威胁赵月,赵月还是坚持提出分手。于是学长把自己的脸打上马赛克,把他偷拍的和赵月的□□视频全部传到网上。 学校舆论一边倒,都是对赵月指指点点,学长却能拿自己睡过多少女人作为谈资。 赵月不甘心人渣过得那么逍遥快活,也为了其他女孩子的安全着想,她查出一部分受害女生的名单,主动联系她们,想要联名向法院上诉。 学长收到法院传单的第二天夜里,买了一把西瓜刀,他跟踪赵月,在她离家还有一百米的地方捂住她的嘴,连捅她数刀后逃跑。 赵星星在家里等到半夜,发现姐姐还没回家,她出门去找姐姐,没走几步就发现倒在血泊之中的赵月。她跪在地上,眼里都是血。 半个月后,潜逃的学长被抓捕归案,因为法院一句“感情纠纷”,故意杀人也只被判两年零六个月的有期徒刑。 他在狱中表现良好,家里人再走动走动,一年多后便衣冠楚楚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有人记得他杀过人,他的笔记本里仍然不间断地更新□□视频。同年,赵星星的生父被追高利债的人丢入江中,第二天一早,他的尸体浮出江面。 赵星星成为孤儿后,搬离原来住的地方,花光大半积蓄买下一个小小的屋子,开始新的生活。 撞见费玉华被男班主任□□的那一天,恰好是她姐姐的忌日。她站在姐姐曾经的班级门口待了一会儿,在她准备回去时,听到某间办公室里传来声响,她透过窗子,正好看到表情破碎,却竭力捕捉光的女孩。 于是,赵星星走进去救出费玉华。 “费玉华……”一米七几的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还哭得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憨憨傻傻,怪招人心疼的。 费玉华把猫咪放下,她迟疑地伸出手,把赵星星的脑袋搂到怀里,掌心摸上她的头发,嗓子沙哑得如近百老人:“别……别哭了。” 这是这么多月以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不会走。” “玉华,喜欢星星。” “夜里抬头看得到的星星。” “一伸手就能拥抱到的星星。” 十一年后。 “费律师,赵小姐来接你了。” 听到同事的提醒,费玉华从文件堆里抬头,她收拾好桌面,提起手提包,对他们笑道:“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同事们重新低头,继续令人秃头的工作。 费玉华一出律所的门,一个穿着长款风衣的女人就迎上来,她一边把热茶塞到她手里,一边利落地给她围上围巾,嘴里碎碎叨叨:“冷不冷?今天有没有记得喝水?晚上想吃点什么?” 一个吻堵去她所有的话,片刻唇分,赵星星意犹未尽地抿一下唇,可怜兮兮地问:“能不能再来一下?” 她的女朋友已经笑着跑开了好几米,还在前面挑衅道:“赵星星,追上我就让你亲啊。” “你等着!”赵星星不甘示弱,大迈步往前追去,想要努力抓住她。 纵使时光破碎,万事难堪。 也要努力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进。 你就是我的光。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3. N号房间03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4. 香01 零几年的时候,黄洁慧家所在的向阳街上只开了两三家士多店,而唯一一家超市的面积还没有她家一半大。也是那年暑假,黄洁慧的外婆从乡下过来,看望女儿和外孙女。老人小住几天后就耐不住闲,急着要回乡下喂鸡、种地。 外婆走后,黄洁慧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叠零碎的票子,她数了数,整整两百块钱。 这是祖孙二人的小秘密,她妈妈不会知道。 黄洁慧有了钱,借口要带还没满岁的妹妹出去散步,每天下午推着婴儿车,步伐轻快地拐过菜市场,穿过一条街,再转个弯就可以看见超市。她终于可以走进去,买上一块五一包的牛肉串,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一边咬着牛肉串,一边逗自己的妹妹。 妹妹用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姐姐,嘴里咿咿呀呀,口水挂下一串。 牛肉串很辣很咸,但对于她贫瘠的童年而言,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黄洁慧慢悠悠地吃完一整包牛肉串,再熟练地哈掉口里的味道,就会带妹妹从另一条路回家。 那条路的边上经营着几家小饭馆,还开有一间发廊。发廊里开的是红色的灯,光线暧昧,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女人,或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或靠在门口呆呆地往外望。 每次黄洁慧经过这家发廊,都会忍不住好奇心,紧张地往里边瞥几眼,然后又匆匆移开视线,紧着脚步赶回家吃晚饭。 改革开放以后,广东经济迅速腾飞,外来务工人员不断涌入,为这座城市创造了不计其数的财富。与此同时,□□产业得以快速发展,打工仔解决性需求的唯一途径,基本上只有□□。无论是上档次的夜总会小姐,还是隐藏在出租屋和发廊里的□□女,都是这条产业链上重要的一环。 黄洁慧经常会在地方电视台的新闻里,看到记者乔装成□□客,暗访□□地点,收集完录音和摄像后,向民警反映情况。 民警闯入出租屋或发廊,把一群衣衫不整,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的男人、女人们,一起抓出来。他们抱头蹲在路边,捂着脸不敢见光,有些□□女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 “失足少女”“□□”“狐狸精”“发廊妹”“出租屋”“小姐”“二奶”“情妇”……这些都曾是地方新闻里最常用的词语。 黄洁慧的妈妈经常警告她,以后千万不要学那些不正经的坏女人,不然这辈子都活该抬不起头,见不得人。 她的男人,黄洁慧和妹妹的亲生父亲,嫌弃她人老珠黄,在某天夜里,和家附近的发廊里的□□女跑了。 每当她说起这件事,气得发恨时,黄洁慧都会低下头,专心扒饭碗里的饭。 她不觉得有什么好骂那些卖身的女人们是狐狸精,那些女人为了养弟弟养父母,年纪轻轻,早早辍学,孤身跑到外地打工,找不到工作又没人收留,不卖身就要被活活饿死,难道她们不可怜吗? 这个社会还给了这些女人们第三条出路吗?真正该被唾骂、给被恨的人,难道不是那些逼着、害着女人们的男人吗?不该是那个窝囊的只知道打牌赌钱,连工作都做不了几天的她的“好父亲”吗? 这些话,她当然不能和她妈说,她妈从来只会在孩子提出和大人不一样的观点时,骂她看的闲书太多,小小年纪心思早熟,是不是想要嫁男人了。 而黄洁慧在她爸那件事之后才知道,原来她偶尔会路过的那家发廊里,也发生着新闻里的腌臜勾当。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刻意路过那家发廊,暗中偷窥着那群“不正经”的女人们。 黄洁慧第一次与那群女人正面相遇,是在七月末,那群发廊妹结伴出来采购零食和日用品。 她们脸上化着浓妆,深色口红,彩的眼影,整体看起有些脏,穿得也格外清凉,大片的肌肤露在太阳下,晃眼的苍白。 黄洁慧坐在超市门口的塑料椅子上,一边装作在逗妹妹,一边偷眼打量她们,那群女人操一口带着乡音的塑料普通话,嬉笑着往超市里边走。 这时,一股好闻的淡香,在她们路过黄洁慧时飘向她,这股香和其他女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 她形容不出来,却格外喜欢,她抬头用力嗅了嗅,那香已经淡去了。 那群女人买完东西后就离开了,后来黄洁慧又遇到过她们好几次,有时是一群人,有时是一两个人,唯一没区别的是,她们从来没有理睬过她,而她也一直不确定,那到底是谁身上的香。 一直到暑假快结束了,黄洁慧才再次邂逅那抹香,那天下午,她如往常一样在超市里买零食。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十几块一条的地摊货,圆润的脚趾从拖鞋里露出来。女人脸上没有化妆,露出一张憔悴却姣好的脸蛋,她的身上便是那股淡淡的勾人的香。 黄洁慧闻到她身上的香,下意识推上妹妹,跟上女人重新走入超市,女人走一步她也走一步,女人停一步她也停一步。直到要买单了,女人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黄洁慧跟着女人出了超市门,一路迷糊地跟到发廊门口。 “够了,”张蓉转过身,抱着胸懒懒地靠在发廊门口,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条小尾巴,语气恶劣,“你跟着我干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流氓。 发廊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她们认出这个总是坐在超市门口吃牛肉串的小妹妹,不带恶意地指着她笑。 黄洁慧的脸涨得通红,她局促不安地说:“对不起。”等她回过神,她已经跟到这里了。 张蓉看着一脸难堪的女孩,又看看朝她咿呀的小宝宝,面无表情地走进发廊。 黄洁慧喉咙发干,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准备推妹妹走了,只是张蓉很快去而复返,她手里拿着一把绿色包装的糖。 “诺,给你。”黄洁慧傻傻地把糖接过去,都是一角钱一包的绿茶糖,清甜却不粘牙。 “谢谢。”黄洁慧道谢。 这孩子怎么和傻子似的,张蓉见她接了,不耐地开口赶人:“赶紧走吧。” 黄洁慧攥紧手心的一把糖,推着妹妹走了。 “哟,你哪里骗来的小妹妹,被她家里人看到她和你走在一起,那些人不得抽你。”张蓉刚进发廊,一个正在嗑瓜子的发廊妹就调笑她。 “要你多嘴。”张蓉朝她翻了个白眼,没继续理她,拿着桌上的蒲扇扇了扇。 广东的夏天一直这样闷,这样热,仿佛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4. 香01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5. 香02 直到暑假结束后,黄洁慧都没有再和张蓉说过话,她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暑假之后,黄洁慧家旁边开了一家新超市,她不用再绕远路去偷买零食,她也没有再主动路过那家发廊。 那场相遇,只是她童年的一场梦。 她上大一那年,学校放长假,她回了趟家。 发廊店所在的那条街发生了一桩命案,□□客和□□女没谈拢嫖资,半夜把人当街砍死,女人的血流得满街都是。席间她妈妈提起这事,用的还是老一套教育孩子的方式,让她妹妹不要学那些不正经的坏女人。 到底什么才叫不正经和坏女人?黄洁慧沉默着,这顿饭,味如嚼蜡。 吃过晚饭,她拿上钥匙出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那条街上。那条街和儿时记忆里的样子已经十分不同了,参天老树被砍得七七八八,重新种植新树,商铺建了又拆,拆了又建,曾经的萧条都变得热闹。 她站在发廊门口,看了很久都没有勇气推门进去,这家发廊重新装修过,店面变大了不少,只是灯还是当年的红色,隐约透出几分□□。里面还是坐着好些女人,她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当年那群发廊妹了,那个人又是否还在。 她希望她还在,她希望她不在。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推门而出,他的皮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眼神色眯眯地往黄洁慧胸上看,男人问她:“妹妹,一晚上多少钱?” 嫖客问价,这是把她误会成出来卖的女人了。黄洁慧皱紧眉,往后退几步,躲开他身上的烟酒味。这时,有人出来给她解了围:“死东西,这位妹妹可不是我们这的人,你别吓到她。” 那个男人似乎不信,猥琐地笑了几声,又在女人手上摸了几把,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自始至终,黄洁慧都没有说话。 等男人走后,女人抱胸靠在门口,语调散漫:“洗头剪发按摩,前面右拐就有一家发廊,服务一应俱全,包你满意。” 黄洁慧看着她,看着她眼角泛起的细小皱纹,还有和当年一模一样,对她冷淡不已的表情,她似乎隐约嗅到了每年暑假都会回忆起的淡香。 她说:“我想进去看看。” 张蓉认不出她是当年那个被她塞了一把糖后赶走的小妹妹,她嘲讽地勾一下唇,转身走进去:“随你便。” 黄洁慧跟上她,跟着这抹香,顶着其他人怪异的目光,一直走到里边的洗发间。 “好了,别进去了。”张蓉在门口挡住黄洁慧,脸上露出稍许厌烦,她用自己的身体遮去后面落了满地的衣服,还有凌乱不堪的床单。 她对自己的客人是没脸没皮,但是在其他人,尤其是同样是女人的黄洁慧面前,还是捡起了一两片早已被摔碎的羞耻心。 “洗头一次多少钱?”黄洁慧突然问她。 如果她不是个女的,语气又正经得过分,张蓉真以为她的潜台词和那些客人一样,问的是嫖一次多少钱。张蓉只想让黄洁慧赶紧走,于是伸出五根手指头骗她:“五百块,不砍价。” 黄洁慧掏出钱包,当着她的面数出五百块,像当年张蓉给她塞糖一样,把钱塞到张蓉手里:“给你,你数数,刚好五百。”她抬脚就想要往里面走。 看着这五百块钱,张蓉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她心里骂了声:有病,然后扯住黄洁慧的胳膊,推着她往外走:“别在这里,去我家洗。” 黄洁慧没有问为什么,而是跟着她走。 张蓉的家和其他出租屋一样,狭小且拥挤,但是她把里边收拾得很干净,屋子里满是她的气息。她还真得从家里收拾出一张洗头用的椅子,还有其他洗头用的工具,只是它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黄洁慧听着她安排,顺从地在椅子上躺下,张蓉固定住花洒,给她打湿发,然后抹上洗发露,手法熟稔地揉搓。 水流没过头皮,指尖在上面按摩暧昧、温柔,黄洁慧蜷缩着脚趾,半边耳朵红透了。等洗干净女生的头发,张蓉拿毛巾帮她细细擦干,接着推了推她的肩:“坐到床上去。” 黄洁慧怔愣片刻,晕乎乎地坐到床上,张蓉站在她身边,吹风机轰隆作响,她闻着廉价洗发水的味道,还有张蓉身上的香,如坠梦中。 张蓉摸了摸她的头发,确定干透后就开口赶人:“已经干了,你走吧。” 黄洁慧仰头看她,眼神委屈得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张蓉没有搭理她,坐到床的另一头,床头柜上放着绿茶糖,很老的牌子,现在只能在一些小店才买得到,她撕开来咬了一块。 黄洁慧瞅她好几眼,额头开始冒汗,心里热,身体也热,她一点点凑过去,还没靠近就被张蓉一把推倒在地上。 她含着糖,有些烦地问:“你想干嘛?” 她不知道黄洁慧进入青春期后的每年暑假,做春梦的对象都是她,黄洁慧总是在梦里闻到那股淡香,醒来后身上的衣服已经汗湿了。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个变态,女人怎么可以想要对另一个女人做这种事,后来考上大学,接触的知识和人多了,才渐渐明白这样的感情是正常的。 “我不知道……”黄洁慧半跪在地上,抱着张蓉的腿喘气,她不敢再说话,那些被压抑了好几年的渴望啊、欲念啊,都被她身上的香勾出来,让人躁得慌。 张蓉历经□□十几年了,哪里读不懂她眼中的欲望,只是她没想到,一个丫头片子也敢对她动歪心思。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把人带过来,她本该一开始就把人直接轰走。 她抽出被抱住的腿,蹬掉鞋踢了踢黄洁慧的肩,语重心长地警告她:“别管你现在在想什么,出了这个门全部都忘掉,懂吗?” 她不是不知道女人和女人可以做,以前姿色尚可的时候,还接待过几位女客,但是黄洁慧不一样,她不该是嫖客,她和她什么关系都不该有。 “我不懂。”黄洁慧抓住她的脚踝,红着眼问她,“为什么那些人就可以,我不可以?” 张蓉的脚被她的手心烫了一下,她浑身一僵,给人洗个头还真把自己当洗头妹而不是□□女了。 她恼了,掏出那五百块钱,摔到黄洁慧脸上,低叱:“滚出去!” 什么难听话她没听过,可黄洁慧说的话怎么让她那么难受。 黄洁慧知道自己说错话,也怕自己真走了,再鼓不起勇气来找张蓉,她觍着脸,再次按紧张蓉的腿。 她嘴里呜呜着:“我才不要走。” 张蓉瑟缩一下,扬起手想抽她一耳光,目光触及满地的红票子,又认命地把人往上拉,一边骂一边勾起她的手:“你会吗你?不会乱舔什么……” 南方的夏天很热,头顶的风扇吱呀作响。 黄洁慧第一次面对女人成熟的身体,手心里全是汗水。张蓉抱紧她的脖颈,伏在她肩头,好几次承受不住要往下掉,又被人捞在怀里往云端上送。 她难得体验到一场温柔的情爱。 完事后,黄洁慧抱着张蓉去洗澡,等收拾完,两人□□地躺在同一张床上,她从后面箍着女人的腰,才平息的欲望又被那若有若无的淡香挑出来。 年轻人火气重,遭不住这刺激,尖牙在女人后颈处反复地磨。 “别闹,我睡会儿。”张蓉拍开她的爪子。 “嗯……”黄洁慧闷声答应。 张蓉可不管她有没有餮足,她闭上眼沉沉睡过去,等她睡醒后,人已经不在身边了,她摸着后颈处的咬痕,看到了压在糖罐底下的红票子,罐子里的糖少了一大把。 她扶着额,笑骂了几声。 那天以后,黄洁慧就经常来找她,张蓉没有再收过她的钱,也不再接待嫖客。那一片的人都说,发廊的老板娘找了男朋友,很快要嫁人了,所以才从良不接客。 每个□□女似乎都要经历这样的过程,不再年轻后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在鸡毛蒜皮里熬到老、熬到死。 张蓉把这个传闻当笑话一样讲给黄洁慧听时,正被这人抵在墙上,黄洁慧咬着她的耳朵,狠狠地入她:“你哪里来的男朋友?分明只我一个人。” 张蓉咬着唇,脸色薄红,没有搭她的腔。 性别、年龄、身份都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去想其他,兴许是寂寞太久了,蹭到一点暖意就舍不得松开,不去碰黄洁慧的身体,是她对这份贪念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5. 香02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6. 香03 假期结束,黄洁慧要回学校,离开前一晚,她抱着张蓉什么也没做,只是反复念叨着、央求着,要她一定记得发消息给她。她没有提要张蓉和她离开的话,她是再懂人情不过的人,知道有些话没必要说,说了只是让彼此难过。 黄洁慧一走,张蓉的日子变得和广东的回南天一样,黏黏糊糊,早晚不分。 而本来说好信息联系,可是两人打电话的频率出奇得高,黄洁慧总是突然一个电话打来,东扯扯几句,西扯扯几句再挂断,似乎在不安着什么。 张蓉由着她缠人,耐心地听她絮叨大学里的生活,闲来时偶尔会去想,黄洁慧那么年轻,在学校里会不会有很多人追求她。 每次想到这,她就会多吃一颗绿茶糖,驱散心里的苦味。 张蓉上完初中后就不上学了,即使她中考的成绩是全镇第一,家里也不肯出一分钱让她去上高中。而是逼她跟着同乡的二叔去外地打工。 那时沿海地区兴起很多工厂,大批乡下妹去城里打工,做流水线工作,一个月结一次钱,有些工厂还包吃包住。 二叔谎报她的年龄,把她塞进一家小工厂做工,做手套赚手工费,工钱按分计。她每天戴着口罩,听着机器转动的声音,数着时间,等着天亮。 工钱每次都要交到二叔手上,由他攒着寄回家里,给家里的弟弟以后娶老婆用。她不是没想过要逃跑,可是身份证明都在二叔手上,她身无分文,还能逃到哪里去。 张蓉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是厂长送的,一个大腹便便又好色的老男人,送给一位小姑娘一条在当时堪称贵重的连衣裙,这背后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一开始拒绝收下这条裙子,却被厂长威胁着要开除她。她二叔说,她年轻,长得又水灵,不趁现在有男人要多捞一点钱,等老了捞也捞不到。 后来她被那个老男人压在宿舍床上的时候,听着敲打窗子的冬风,只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 老男人给她换了个比较轻松的岗位,每次发泄完就给她塞几张票子,要她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厂里瞒不住秘密,厂里很快就传起她们风言风语。 张蓉不在乎这些话、那些人,在那次撕裂的疼痛中,她已经死了,死人根本不在乎流言蜚语。 东窗事发。 厂长的老婆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摔到地上,老男人站在她身后,一个劲儿地赔笑:“都是她不要脸勾引我,老婆,你信我,我怎么可能看上这种破鞋。” “这婊子就是贪我的钱,我呸,也不看看她这土样,谁看得上她。” 男人的罪责只要推到女人身上,他们就能安然无恙,继续祸害其他女人,世事如此。 旁人对张蓉指指点点,她脸上的巴掌印鲜明,身上的衣服还没穿好,腿上、脖子上都是被抓打出来的伤。 这天晚上,她趁乱逃了,一路偷渡到广东。 她听厂里的人说,有个地方叫发廊,学会洗剪吹烫的手艺,就能去那个地方养活自己,张蓉用手上所有的钱,买了一整套的工具,自己照着说明书学了小半个月后,敲响某间发廊的门。 这间发廊和她想象得不一样,只招待男人,这些客人从来不在外间剪头发,而是和发廊小妹去里间,一两个小时才出来,发廊收的费用也比其他地方要贵得很多。 几天后,当一个男人指名要她洗头,在洗发间对她脱皮带时,张蓉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从地狱逃到了炼狱而已。 命该如此,她认了。□□的这些年,不少人想要长期包养她,有的人甚至动了真情想要娶她。她都拒绝了,漂泊的生活过习惯了,她想不出有一天,自己安定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年又一年,树枯了。最早那批发廊妹嫁得嫁,得性病死的也不少,她熬出头,耗尽积蓄从前任老板娘手中买下发廊,收留一些无处可去的女人。 说她坏也好,拉皮条也好。 很多人活着,无外乎一口饭一张床,还能过下去就行,尊严又值得了什么。 可她没想到这辈子会遇到黄洁慧,一开始源于冲动,慢慢地就舍不得她的好了。黄洁慧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的身体,每次都像条家养的狗崽一样黏她,眼里的喜欢炽热又不讲道理。 年轻人,总是无知又无畏。 每次被这个人爱抚时,张蓉就会想,这段关系先这样吧,等黄洁慧厌了、烦了,梦也就醒了,可为什么,无端地生出几分难过来。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6. 香03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7. 香04 黄洁慧的生日在十一月。 那么多年过去,张蓉第一次离开广东,她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车才到站。 出租车司机看她像外地人,又是去大学城,忍不住和她侃起来:“小姐,你是来找妹妹的吧?这附近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让你妹妹带你去逛逛。” 妹妹? 张蓉应了几声,把话头岔开。 她的年龄,当黄洁慧妈妈略小,当黄洁慧姐姐又大,不尴不尬地悬着,就像她们现在的关系,不上不下。甚至当她坐上车时,她已经后悔自己那么鲁莽地赶过来,好像有多稀罕那人似的。 付过车钱,张蓉站在大学门口的树下,给黄洁慧发了一条消息。 “我在你学校外边,看一眼就走。” 她是真打算看看就走,本来这次过来是要给黄洁慧庆生,等看到庄严的大学楼时,她便生了怯意。 她们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黄洁慧的电话马上拨过来,她开口就是:“你等我,不许走。”语气霸道得要命。 张蓉嗤笑一声,理都不理地把人的电话给挂了,只是等还是等的,她怕某个小霸王找不到人委屈。黄洁慧匆忙告别身边的同学,出学校后一眼看到站在树下的张蓉,她大迈步走向张蓉,把人紧紧抱住。 她的语气既惊喜又激动:“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要来?” 张蓉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摸了摸她消瘦的背:“瘦了。” “想你想瘦了。”黄洁慧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也不顾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张蓉沉默了一阵,轻声:“我该走了。” 她怕了、慌了,想要逃走了。 黄洁慧骤然松开她,脸色难看:“这么晚你还想去哪?”她不会让张蓉走的。 是啊,她还能去哪里? 张蓉欲言又止,黄洁慧没给她找借口的机会,迅速地招来一辆出租车,然后连人带行李塞到车里,让司机赶去了自己在外面住的地方。 刚一进门黄洁慧就把张蓉抱住了,狠命地嗅她身上的香:“你知道我见到你的时候,最想做什么吗?” 张蓉没有时间回答,因为黄洁慧用行动告诉了她。 “我最想做你……” 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最后澡是两个人一起洗的,黄洁慧在床上搂着张蓉光洁的背,小声地说:“不要走了,留下来。” 张蓉思绪却已经飘远了,她想起几年前,自己遇到过的某个小女孩,小女孩很喜欢坐在商店门口啃牛肉串,旁边坐着一位小妹妹。 有天,小女孩推着妹妹,不声不响地跟了她一路,最后站在发廊门口,怯怯地和她说了句什么,她一时心软,给了她一捧糖。 那个暑假以后,她们再没见过面,她初时还自嘲,哪里有正经孩子会要□□女的糖,慢慢也就不想了,不知怎么,今天又想起那个孩子。 她没有把那个孩子和黄洁慧联系在一起,就像她从来不去深究,黄洁慧对她的迷恋从何而来。 也许是年轻人性冲动,也许是猎奇心作祟,她都不在意。 黄洁慧不满她走神,压着她的身体从后面闹腾她,张蓉抓着她的手臂,全身过了水一样,慢慢湿透,又沉下去。 黄洁慧过完生日后,张蓉还是没有离开。黄洁慧帮她在网上开了家网店,张蓉编手工艺品摆到上面去卖,她手巧,编出来的花样也多,没辍学前,她就经常帮家里编些小东西拿去卖。熬过经营最惨淡的头个月后,网店的生意就来了,张蓉手上的钱也越攥越多。 时代不一样,她总有办法体面地活下去。 以前她是不想,觉得慢慢腐烂,无声无息死掉也罢。现在日子有了盼头,人也逐渐鲜活起来。 她依旧不知道黄洁慧为什么会喜欢自己,直到后来有天晚上,这人喝醉酒,把那年暑假的事一兜子倒出来,说着这些年的相思,这些年的躲藏。 她对这个人的香,心心念念好些年,从最初的怜到如今的爱,真挚而绵长。 黄洁慧的同学都知道她有一位姐姐,人长得有韵味,对她好得没话说。有性格毛躁的男生想要张蓉的联系方式,都被黄洁慧连嘲带讽地呛回去:“毛都没长齐就敢觊觎她,也不问问阎王爷你们应该有几种死法?” 她平时和人嬉皮笑脸的,只有遇到张蓉的事才像个小炮仗一样,别人只当她黏姐姐,谁也没往她是同性恋那方面想。 张蓉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向她要什么,也从来不碰她,有时候忍不住了,就暗自提醒自己,黄洁慧才二十岁,未来还有大好前程,不要毁了她。日后分开,要是她后悔把第一次给了她这种人,不过是对自己多生怨恨罢了。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迂腐,可骨子里的自卑,扎了根,拔都拔不掉,何况在她心里,黄洁慧是最珍贵的。 张蓉又一次拒绝要黄洁慧,女生从她身上翻下来,裹着被子背过身不说话,张蓉好声好气地哄着、骗着她。 好久,才把人哄睡。 之后好几天,黄洁慧都没有要她,张蓉还是和以往一样,送她出门,接她回家,安安静静地等她把自己丢下。 虽然早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但是她的心里还是被针密密麻麻地刺着,疼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又一晚,这人凑过来扒拉她的衣服,她顺从地帮着把彼此的衣服脱了,然后就看到对方胸口的刺青。 “这是什么?”张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她摸着那道黑色的略显妖异的刺青,心绪难平。 黄洁慧得意地挑一下眉:“你不敢要我是不是怕我以后后悔,现在我把你的名字刻在心口,洗都洗不干净。” “后面的人看到了都觉得膈应,除了你,没人会要我了。” 她太聪明,也太懂事。 张蓉觉得好气又好笑,她低骂:“你发什么神经。” 黄洁慧舔她眼角的泪,没皮没脸地缠着她,求她要了自己:“都这样了,我这个人,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不知羞,真不知羞。 张蓉情动,盖住她的眼睛吻了上去。 还在上学的时候,她的语文老师教过他们苏东坡的一首词,到现在她只记得最后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十几年异乡飘零的生活,让她始终读不懂这句词,现在拥着女生暖热的身体,她好像真的懂了,什么叫心安和吾乡。 窗外的雪,淅淅沥沥下了一宿。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7. 香04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18. 香·番外 以前张蓉的日子没有盼头,她不喜欢盼头,只有头没有尾,希望闪一下就熄了,有什么用。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年。 后来的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大学生。很多次,她们失控地、汗流浃背地搂抱在一起。 出租屋的铁架床摇摇晃晃,她们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成年不久的小孩,青涩得不像话,听到她的声音就脸红,亲吻她都不太敢,总是小心地问她疼不疼。 张蓉每次都不回答,只是咬住对方的肩膀,沉默着,不说话。 其实疼啊,身体不疼,心疼,被一根针刺一下指尖的那种疼。 她配不上这样的好,年轻人眼底滚烫的爱意让她想逃。 一开始张蓉尝试拒绝过,狠话、难听话全部说了。 “以后不要来发廊找我了,影响我接客人。” “你和一个□□女做,不嫌脏?” …… 她冷下脸,说着自轻自贱的话,想把人骂走、气走。 可是黄洁慧是一条黏人又可怜的小狗,尝到糖的甜,缠着她,赖着她,再难过都不肯走。 她不是嫖客,也不是男人,张蓉没有经验,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她们这段特殊的关系,也舍不得对待她像对待之前的人一样绝情。 这点不知道、舍不得,让她一次次沉沦,在黄洁慧的爱意中迷失。 同行的姐妹知道了,劝她:“早点和她断了吧,这样不好。” 男人撕破她衣服,打断她肋骨的时候,没有人说不好。被那些嫖客的老婆指着鼻子骂“婊子”的时候,没有人说不好。这世道把她糟践成这样的时候,没有人说不好。现在她和一个人好了,那个人对她好,就是不好。 张蓉抹一把脸,笑笑:“是挺不好。” 这样对黄洁慧不公平。 当她再三拂开一位熟客搭在腰侧的咸猪手时,这个外人眼中风趣儒雅的初中教师,眼神讥诮:“张蓉,□□从良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不要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她没有争辩什么,转身走出了发廊,身后是客人的破口大骂。 看见她出来,蹲在发廊对面饭店门口的人突然站起来,张蓉望了对方一眼,没有出声喊她,继续往出租屋方向走。脚步声很快跟了上来,黄洁慧踩着她的影子,小声又雀跃地问:“今天下班那么早?” 下班?黄洁慧总是喜欢用些小花招,维护她自己都不在乎的自尊心。 张蓉停下来,回头看着局促不前的人。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黄洁慧难为情地抿下唇,不太敢告诉张蓉,每晚她都会躲在附近,偷偷地送张蓉回家。只是今天不巧,被提前出来的人抓个正着。 这么说像变态,不要脸的跟踪狂。 许久,张蓉问她:“你明天还来吗?” “啊?”黄洁慧不太明白。 张蓉有些无奈:“明天还来接我吗?” 这下黄洁慧听懂了,拼命点头:“接接。” 她又傻乐:“每天都接。” 张蓉从来都不和她说“明天”“以后”诸如此类,关于未来的话,好像她们过一天是一天。 “嗯。”月光下,张蓉表情淡淡的,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前走,“还有以后不要总是跟在我身后,挺吓人的。” 黄洁慧一愣,面露羞窘:“你知道啊?” 张蓉点头:“像无家可归的小狗。” 她没有办法,只能带回家收留了。 为您提供 枕水集 的《野生(短篇合集)》最快更新 18. 香·番外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