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回忆录》 1. 后位 庆业十四年正月十五,卫昤安于长安太庙受礼加印,皇后礼成。 彼时,元宵节的热闹和喧腾化开了冰冻月余的长安城,街上的灯笼金灿灿的,带着温热的暖香,把细碎的雪地映照地通红一片。轿夫和仆从们俨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自如而轻盈地抬着皇后的金凤步撵穿梭在长安街头,凤撵之后是绵延了一整条长安街道的送亲队伍,吹吹打打间,揉破了冬日里冗长而沉闷的风。 卫昤安手持着一柄通透莹白的玉如意,端坐在松软的鹅绒毡子上,在凤冠上垂下的金线流苏和攒金线的纱帐中暗暗窥视着眼前的长安。 浩浩荡荡的仪仗很快就穿过了人头攒动的街市,过了那道朱红的门,便是无数白丁寻觅仰望的皇宫。一片粲然的富贵中,昤安却只觉得恍惚。 卫昤安像一个瓷瓶,任由宫人们摆弄着她踏入绮丽硕大的宫宇殿门。她从眩晕中定了定神,恍惚看见了面前的漆黑匾额上那三个烫金大字:晗元殿。 正怔怔地看着,她已经被搀扶到了殿内,只觉得一切的纷繁和锦绣在她的面前一一略过又毫不停留。数月前这座宫殿的主人已然永远地沉睡在了永陵的地宫之中,殿里的挽联和白幔刚刚摘下就又挂上了花开并蒂的正红罗帐和象征着百年好合的玉如意同心锁,白蜡烛燃着燃着又变成了红蜡烛,滴着血一样的泪。 “奴婢毓书携晗元殿宫人叩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长乐未央,千岁千岁千千岁。 昤安闻言回首,面前的金流苏像糖丝儿一样扭动在眼前,目中所及的是跪满了一地的宫人,皆敛声屏气,恭谨肃穆。 昤安微微颔首,淡淡吩咐了免礼,又转过头对自己的陪嫁侍女冉月道了一声简短的:“赏。” 冉月会心颔首,上前昂首道:“皇后娘娘从十二岁起便在金陵掌管府中内务,什么人在想什么,什么人在做什么,谁忠心耿耿,谁别有用心,娘娘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既然进了进了晗元殿的门,你们就都是娘娘的人,眼里心里都只能都皇后娘娘这一位,忠心事主的自然少不了好处,可若是有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小人胆敢作祟,这主仆一场的情分也就顾不得了。今日是娘娘册封的好日子,娘娘感念着晗元殿上下操劳辛苦,每人赏银三两,管事的另赏二两,另有金陵特产的瓜果点心,稍后会送到各处。” 一席话下来,众人无不俯首帖耳战战兢兢,唯有“遵命”二字。昤安依礼接受了众宫人的三跪九叩礼之后便屏退了众人,只留冉月一人在近旁侍候。 冉月自小服侍昤安,见她此刻这般茫然无措,心里早就猜透了七八分,便打趣道:“小姐可是念着皇上了?依着规矩皇上可马上就要来了呢。小姐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情态。” 昤安闻言笑道:“猖狂丫头,哪天把你嫁出去了,看你再来取笑我!” 冉月捂嘴轻笑:“跟着小姐久了,这胆子自然一天比一天大,可就这样,刚到了宫里还是有些怯怯的,我之前把刚才对着宫人们的说辞念了几百几千遍,可是刚才还是底气不足,手一个劲儿地打颤,生怕一个字说错了拂了小姐的威严。” 昤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寝殿内的珠翠罗绮和金银陈设,微黄的烛光打在她细腻柔和的脸上,一双清亮无双的眼眸像是染上了寒星的颜色,闪着撼动人心的夺目光泽,她缓缓开口:“天子近旁,谁能不畏呢?” 她的语调悠长婉转,像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缠绕在室内的烛火之上。 亥时的打更声过了,亥时一刻的沙漏流过了,来到晗元殿的仍然只有无尽的黑夜和彻骨的寒风。突然地,像是一片寂静的荒野上突然燃起了火,寝殿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和交头接耳的攀谈终结了昤安的等待。寝殿的紫檀木大门嚯地洞开,夜晚寒冷的风跟着进来的人一同卷了进来,昤安定定看着进来的人,却是晗元殿的小宫女檀儿,她的脸上写着无可忽视的恐慌:“娘娘,授章殿那边刚刚传来消息,皇上旧疾复发晕倒了!” 鱼贯而入的风吹熄了殿内燃得正好的蜡烛,阵阵迟钝而浑浊的凉意渐渐走遍全身。 所幸她还算镇静,她摘下眼前扰人视线的流苏金凤冠,直视眼前跪倒在地的檀儿,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仔细告诉我。” 檀儿显然是被吓到了,慌忙道:“娘娘或许不知,奴婢听人说皇上自小便有咳喘之症,体弱多病,成年之后又填了焦虑之症,常年病着,时常会发作,今日许是因着封后之喜,贪杯多喝了几口酒,亥时刚过便开始咳喘,吐了好几口血之后就说着胡话晕过去了,太医院的人急坏了,正往授章殿赶呢!” 昤安听完她这一席话,竟也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晗元殿的掌事宫女毓书风似的走了进来,对跪在地上的檀儿轻声斥道:“好不懂规矩的奴才!这般莽撞无礼,就任由殿门这么大开着,寒冬腊月的天气,惊了娘娘的安宁你担当得起吗?”说话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汤婆子递到昤安冰凉的手里,柔声道:“皇后娘娘受惊了,都是这帮奴才不懂事,还望娘娘恕罪才是。” 昤安捧着手里的汤婆子,那股妥帖的热量贴着皮肤像是要化开一般,她低声冲毓书道:“多谢。” 毓书的笑容温暖而宁和,让昤安莫名地信任:“娘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怎么担得起娘娘一个谢字?”她看了看有些窘迫地昤安,柔柔道:“娘娘久居金陵,想必对宫中的这些事还不甚了解,正如方才檀儿所说,这咳喘之症是皇上从娘胎里带来的病,从幼时至今,吃了多少药就是不见一点好,皇上平时就有头晕和气短之症,严重时气血攻心便会吐血昏迷,一个月里总有三四次病发,让太医调养着也就慢慢恢复了。奴婢在宫里十多年了,对这种情况也就见怪不怪,那檀儿刚入宫不久,赶上皇上发病自然慌了神,才那般惊慌无礼。” 昤安暗自思忖着,惊然之余更平添不安:“如此说来,皇上今日因为新后册封贪杯病发,倒是我的罪过了。” 毓书将昤安头上的钗环珠络卸下来,安慰道:“娘娘多虑了,前些年先皇后生辰时皇上也是因为贪杯和司徒大人多喝了几杯导致呕血不止。皇上身体孱弱天下皆知,是再怎么怪也怪不到娘娘身上的。如今太医正在为皇上诊治,朝臣们都挤在授章殿门口,娘娘新后入宫还未成礼,还是别去的好,先暂且歇下,等皇上醒转了再去探望罢。” 昤安回想着毓书方才的话,内心暗暗佩服,想到自己在太守府中掌管府内大小事务多年,也算练就了待人接物的本事,可方才竟也六神没了主,不及毓书一半的淡定稳重。 她内心惭愧非常,又转念想到方才毓书口中的司徒大人,便问道:“姑姑口中的司徒大人,就是先皇后的生父、当朝首辅、皇上的恩师司徒启么?” 毓书的笑容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温言道:“正是,说起来,司徒大人既是从前的国丈又是皇上的恩师,既有先帝辅政的遗诏又手握一半的兵权,现如今即便先皇后薨逝了,他在朝廷上也依然是风头无二,人人谈之色变。他今后难免会时时与娘娘碰面,娘娘可一定要谨慎对待,万万不能出差错。” 昤安对这位司徒大人早就有所耳闻,无论是坊间传言还是父亲的讲述,都把这位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九千岁传得神乎其神。 据说,他当年不过一个小小的侍郎,却因为在先皇的寿宴上献出了祥瑞之宝成为了宠臣…… 据说,先帝对他极其信任,亲自任命他为皇子的太傅…… 据说,他对当时还是皇子的王珩极其关照,待其如子…… 据说,他城府极深,不可捉摸,创建了刑狱司来监督官员,内持朝政,外控军事,在六部和各司皆有爪牙,手眼通天,无所不知…… 据说…… 她从无尽的回忆和猜想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然妆容卸尽,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感到无限的陌生和恍然。 昤安有着让任何人都过目不忘的美貌和气质,像是高山上突然绽开的寒光,带着凛冽而无法忽视的惊艳和光芒。任凭是谁第一次见她,都难掩眸中的怔愣与惊讶。 她其实毫无困意,像一个木偶一静静坐在镜子前。元宵节的喧嚣恍若隔世一样在皇宫外喧腾着,她却浑然不知。冉月看出了她的不安,静静道:“小姐别忧心,就像您常说的,既来之则安之。” 毓书附和道:“冉月姑娘说得极是,娘娘已然操劳了一天,快些歇下罢。” 昤安在丝绒毯子上躺下,却如同芒刺在背,她望着帐顶那密密麻麻的苏绣的龙凤呈祥图样,明黄、朱紫、绯红,那样繁复而热闹的颜色,扰得她的心越发凌乱不堪。 似是在自语一般,她喃喃开口:“皇上为什么会选我当这个皇后呢?我父亲不是京官,官职不算高且没有什么傲人的政绩,我与皇上更是素未谋面,他为什么偏偏选我当这个皇后呢?” 毓书沉默了,她的眼神如同跳跃的烛火一般幽微不定,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光线,她最终不能回答,只是淡淡笑答:“皇恩浩荡,自是娘娘的福气。” 毓书的话像是烛火之上缓缓消散的烟尘,绵软而细长,幽幽地飘散开来。 待毓书离开后,昤安从黑暗中摸索着起来,将自己的凤冠拿起来,对着亮银一样的月色细细看着,一层灿烂的、模糊的颜色,像是照进了黑夜里的阳光。 她默默片刻,将它收回了箱子里,回头的时候眼中却有了斑驳的泪光,她抑住了它,缓缓地回到床上合上双眼,过了一会儿,上好的粟玉枕上粘了参差的水痕,湿而热,渐渐化开,最终不见了。 为您提供 易微山 的《长安回忆录》最快更新 1. 后位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2. 王珩 次日一早,天刚刚擦亮,卫昤安就从灰白的梦里醒了过来,往王珩昨日躺着的榻看去时,他已不见了踪影。 倒是昨日她给他盖上的薄被,被叠得方方正正地放在那里。 昤安披衣起身,刚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便听见晗元殿掌事宫女毓书的声音从外头响起来:“娘娘可是要起了?” 昤安身上略略一凛,下意识就要将昨日放在枕边的喜事帕藏起,回身去看时,却不见昨晚入睡时还洁白无瑕的喜事帕现下已经被滴上了斑斑点点的血痕。 昤安了然,愣在原地片刻才愣愣冲外唤了句“进来”。 毓书领着冉月、翠竹、芸香等七八个宫女自外头鱼贯而入,手中的漆盘盛着莲花状刻如意纹铜盆、银梳子、漱盂等物,一股脑入了殿中。为首的毓书笑意最是完满,她一眼便瞥见了枕边喜事帕上鲜红的痕迹,忍不住笑意更盛,朝昤安福了福道:“恭喜娘娘。” 自小服侍昤安的冉月亦是笑弯了眼,将漱口水捧到昤安面前道:“今日早膳准备了娘娘最喜欢的茶糕,粥品有桂圆莲子粥、两色花汤、燕窝红枣羹、银鱼羹,还有炸的各色糕饼。都正在外头摆着呢。” 昤安慢慢漱了口,笑道:“真真你是个最妥帖不过的,昨儿才随我进长安,一路舟车劳顿的,今儿还起这么早为我操持这些。” 冉月服侍昤安在妆镜前坐了,一面将浸了茉莉桂花水的手帕递上去道:“奴婢自小服侍娘娘,今日是娘娘去宗庙祭祖的大日子,奴婢不能不早起安排着,才好事事放心的。” 一边的毓书携了梳子,缓缓替昤安梳通头发,含笑道:“冉月姑娘说的是,祭宗庙乃是头等大事,万不可马虎了。娘娘用完膳后就须准备着去皇极殿了,陛下结束早朝后会随您一同前往。” 昤安思及昨夜,心下便不免涌出几分枯塘似的苦涩。便也不再多言,只答了一个“好”字便不再多言。只任由一众宫人为她挽起厚实细密的乌发,盘成只有皇后才能装饰的凌云髻,再看着那累金丝垂珠凤钗和五凤吐露的点翠凤冠一层层地铺排挤压下来,直照得她有些局促的脸都亮烈了许多。 直到她严妆整服地坐上皇后的凤撵时,尤觉得那金叶珍珠的步摇散下来的光一个劲地往眼睛里钻。 晗元殿离授章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路上,卫昤安沉默又恍惚,端着皇后的架子稳如沉钟地坐在凤撵上。路上有成群的宫女内侍跪在墙边对她行着稽首大礼,她也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儿地攥着衣襟上垂下来的彩珠。 毓书察觉了昤安的局促,只当她是为之后的典仪而紧张,便在旁小声安慰她道:“娘娘放宽心就是,祭宗庙时陛下会一直陪着您的,还有司典会在旁引导,您不必......” 毓书猛然顿住,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一个紫裳的男人,脸色渐渐地有些发白。 昤安纳罕之际,察觉到凤撵行进的速度也逐渐缓慢了下来,抬轿的轿夫也俱是瞠目结舌,原本步履稳健的脚如生了胶一般粘在当地,再不敢前进一步。 昤安略皱起了眉,往毓书盯着的方向一看,却见自己十步开外立着五六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最首的那个遥遥站在最前头,一身紫裳几乎将漫天的阳光都吸引了过去,连着上头的蟒也愈发威风凛凛,五彩生辉。他身长七尺有半,身材健硕魁梧,面色如金,鹰眼如炬,方脸长腮,薄唇如锋,一对剑眉森森地挑入鬓角,眼圈隐隐发青,正负手昂扬地立在冬日的阴寒之中。 那紫裳男人身后的官员们看见昤安的凤驾都已依礼下拜,唯有他沉沉地立在那里不动声色,一双鹰一样的眼射出锐利而狡黠的光,一道道地向昤安刺来。 此等阵仗之下,昤安却并未见丝毫慌张,只含了三分淡裊的笑意靠在步辇座位的扶手之上,一瞬不疑地望着眼前傲慢的男人,只以含着睥睨之色的眼来回应着他对自己的漠视和试探。 片刻过后,为首那人才慢条斯理行礼道:“皇后娘娘千岁金安,长乐未央。”行的也不是规矩里的稽首大礼,不过淡淡拱手而已,他依旧迎风直立在当地,嘴角挂着戏谑又散漫的笑意。 两侧的轿夫头上早已起了细密的汗珠,毓书也紧紧交握双手。昤安却也不急,只一面浅浅打量着他,一面不慌不忙地莞尔道:“司徒大人好。” 司徒启抚了抚唇上的八字胡,笑得散淡:“娘娘甫入长安,怎知我的身份?” 昤安抿了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将他上上下下扫过一遍,雍然道:“摆在眼前的事实,还需本宫冥思苦想吗?”她不愿让司徒启扯去话头,便自己先道,“司徒大人是才从皇极殿来吗?” 司徒启声如碎风,总含着几分渺然的叵测:“自然,微臣受命于皇上,自然要勤勤恳恳鞠躬尽瘁。本以为陛下昨夜在多喝了酒今日会倦怠些,可不想陛下依旧是神采奕奕,倒是让人意外啊......往后陛下再多喝酒,娘娘也合该拦着些才是。” 昨夜到今晨才不过几个时辰,司徒启就能知道王珩在她面前喝了酒,委实是手眼通天爪牙遍地,却不知......他是否还知道别的...... 昤安的眼神仅有一瞬的阴沉,很快便恢复了一派宁然:“司徒大人眼明心亮对陛下关怀备至,本宫深谢司徒大人的一片好心。可陛下的性子想必司徒大人是比本宫还了解的,陛下很是清楚身边之事孰轻孰重孰优孰劣,做事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章法的,无论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妻,凡是在法理之内,都莫要越界才是。况且昨日陛下只是乘兴饮酒,并未多饮,良辰美景,也并无不可。” 司徒启抬头仰望着浑浊地天色,神色迷离莫测,只听见他浑厚的嗓音顿顿飘来:“都说江南女子伶俐……本官今日才算领教。老臣原本忧心娘娘不适应长安和未央,不想今日见娘娘如此神采奕奕,倒是老臣白白担心一场。” 昤安正一正自己鬓边的步摇,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分外清醒而凌冽,可她依旧是笑着的,那笑完满地似是十五的满月:“司徒大人此言,确实让本宫无地自容了。本宫在司徒大人您面前,委实称不上伶俐二字,您还是莫要折煞本宫了。说起来,本宫对您夙夜在公忠君爱国之举一直神往不已,心下也很是佩服,如今见您这般骁勇威风,自然更是叹为观止,往后只怕本宫要向司徒大人学的还有很多,只望您不吝赐教才是。” 毓书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早已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脑子里早已经念了几百遍的阿弥陀佛。果然,司徒启此刻的神色早已不如开始那般春和景明,眼中早已密密铺了一层积云似的神色,口中只是道:“娘娘真是再果毅刚强不过的一个人。” 昤安依旧只是笑:“司徒大人当真高看本宫了,本宫是再迂腐木讷不过的一个人了。” 司徒启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言,只抚抚胡子便迅速启步离开,他身后一帮人也顾不上去揉跪麻了的双腿,只跌跌撞撞地追随而去。 昤安眼中含了碎泠泠的寒光,沥沥地扫过司徒启张扬的侧影,唇角微沉。 唤回她的,是所有人山呼万岁的声音。她循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一身玉白色海龙纹常服的王珩,正高立在她跟前。 与昨日带着几分微茫的醉意不同,今日的王珩眼中毫无氤氲迷离之气,连着那秋水似的哀愁之色也减弱了七八分。玉白色的长袍和紫金高冠之下,更显得他姿色朗朗卓然似月,唯那脸色依旧是掩不住的苍白与颓败。 昤安微微垂下头,屈膝便要下拜,却被王珩一把扶住了。他的眼中是昤安未曾意料到的温和与欣然:“朕昨夜倒是未曾看出,你竟是个这般伶牙俐齿的。” 昤安看着眼前有些许陌生的王珩,不觉便有些恍惚起来。片刻后,她轻笑道:“明知来者不善,为何不伶牙俐齿?即便臣妾此刻唯唯诺诺,司徒大人只怕也不会轻易放过臣妾。” 她浅笑慢言,明眸如炬,极好的阳光浣洗般的打在她纤若花蕊的长睫上,使那双冷清又傲然的眼丽得惊人。 王珩的眼半明半暗,当中流转着昤安看不懂的情绪,愧疚、纠结、释然、欣赏、落寞,麻线般地纠结在那一双破碎而深沉的眼里。 他浅色的唇勾起微弱的弧度,朝她伸出手去:“随朕去皇极殿罢。” 双手交叠之中,一股冰冷似玉的触觉直刺入昤安心间,她转头觑着王珩苍白的脸色,心头若有所思,只没有出声。过了许久,直到皇极殿屋脊上张扬且整齐的神兽在她眼中慢慢放大,她才了然似的微笑道:“臣妾多谢陛下。” “何出此言?” “司徒大人前脚才走,陛下后脚便到,显然是知道臣妾与司徒大人不期而遇,怕臣妾被司徒大人刻意刁难,遂赶来相救。臣妾谢过陛下的心意。” 王珩只是微笑,可那笑容里却平添苦涩之意,直到他携着昤安缓缓步入殿中,那朱红雕龙绘彩的大门徐徐尽掩,那眼中的苦涩与凄然才慢慢晕染开来。 王珩领着昤安在正殿屏风后的长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 纸鸢 祭完宗庙之后整整半个月以后,王珩的身子才逐渐恢复些许。卫昤安也渐渐熟悉了自己皇后的身份,一应后宫琐事也渐渐开始上手打理,她之前在金陵便主理府中事已久,宫中之事虽然冗杂不少,可她天生聪慧,倒也算得心应手。 王珩这半月来虽缠绵病榻,对昤安确是极关心优待,就连入宫最久的尉迟贵妃也丝毫不掩羡慕:“陛下身体好转,必然会时常宠眷娘娘,这些日子姐妹们看在眼里,皇上虽在病中,却对娘娘无微不至,一会儿又是苏州青织金穿的花凤宋锦,一会儿又是波斯的花钿子,还把《礼记》的青玉刻本给了娘娘,每天又都召娘娘去侍疾,嫔妾等可是羡慕得紧啊。” 昤安淡笑,慢慢用盖子拨开茶盏中飘在面上的茶叶,一面笑道:“贵妃这话说笑了,凭他什么好东西,难道贵妃宫里就没有?什么羡慕不羡慕的,合该是都本宫玩呢。” 尉迟贵妃倒也不乔装,只轻轻叹气道:“娘娘入宫尚时日尚浅,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久居深宫之人的寂寞?说来,若不是陛下惦记着公主,嫔妾这个贵妃一个月也见不着陛下几次,哪里比得上明妃那样得陛下宠爱?不过守着贵妃的位分白白过日子罢了。” 一旁正逗着怀中的猫儿玩耍的张婕妤一听这话不禁苦笑,道:“贵妃姐姐好歹因着公主的原因还见得到陛下几次,这宫中也只有贵妃姐姐有这样的福气,还能因为孩子和陛下见上面,嫔妾无子,只能赖着陛下偶尔的兴致才能服侍圣驾一两次,算起来,嫔妾已经两个月没见到陛下了。” 尉迟贵妃的笑容矜持却又有些模糊,只听得见她渺渺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宫里日子久了,就知道好也好坏也好,不过都是挨日子罢了。话说回来,这宫里比咱们惨的女人可多了去了,就说魏美人,当初司徒大人寻遍大梁才得了这么个我见犹怜的美人来为皇上贺寿,可谁知皇上偏偏不喜欢,只宠幸了一次便再没见过她,她呀,被酿在游云殿两年多了,只怕连皇上长什么样子都忘了罢。” 张婕妤的声音像新歌的黄莺,婉转动听地像要滴出水来,她弃了怀中的猫,凑上前来道:“可不是吗?还有那个医女出身住在兰梦殿的兰贵人,本来还挺受宠的,结果突然得了怪病,幽居在兰梦殿已经快八个月了,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地方晦气,都绕着兰梦殿走,呲呲呲,兰梦之征呐,真是白白可惜了这么个宫殿名儿。” 昤安默默听着这些宫闱秘闻,突然就觉得气闷,三宫六院,玉树庭花,偏偏所有的绝色汇聚在一起,就单单只剩了无尽的等待和衰老的命运。她不禁开始叹惋,清霍儒雅的王珩,带着羽化成仙的苍白气质的王珩,竟也曾经辜负了这样多的等待和寂寞。 她心里轻叹一声,口中不疾不徐道:“传闻春秋时郑文公妾燕姑入梦,忽见一天神赐给她一朵兰花,不久便怀孕生子,所以后人多将兰梦之征说成是妇女怀孕的征兆。张婕妤如此羡慕,想必也是想尽早为陛下开枝散叶罢。” 听闻此言,张婕妤的笑便有些虚浮乏力:“皇后娘娘所言不假,这后宫中,又有谁不希望梦熊有兆,为自己将来挣一个依靠呢?只是我等福薄,这些年多少坐胎药喝下去也不见有半点怀孕的迹象,也只能怀着这一点念想熬着了。” 昤安倒是头一回听说此事,纳罕道:“后宫承宠的嫔妃这些年都在服用坐胎药么?是药三分毒,成年累月喝下去只怕伤身啊。” 张婕妤应道:“这原是先皇后的主意,因着陛下膝下子息单薄,便让侍寝过后的嫔妃都服下太医院特意调配的坐胎药来助孕,陛下也觉得甚好,便由着她去了,但奈何年复一年,宫中除了一个蕴乐公主却再没有孩子落地,想来也无趣得很,先皇后薨逝之后,这规矩也就没了。当初,在姐妹们心里,早日怀上龙裔便是头等大事,只要能助孕,管他毒不毒,能生出孩子就是好药,可那么多药灌下去了,还是不见孩子出来,当真没个意思。”语毕,是一声柔软疲惫的叹息,像昨日才下过的春雨,带着缠绵的姿态和拖沓的情调。 昤安压制住自己心里的悲哀,伸出手握了握张氏的手,虽然仅仅一瞬,她却感受到了从张氏肌理之间散发的那种只属于一个深宫女人的松弛和乏弱,任凭保养得再好,也只是一堆失了灵韵的枯燥皮肉。她淡淡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婕妤虔诚如此,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兰梦之征,得偿所愿。” 张婕妤错愕过后却也感动非常,忙行礼谢道:“娘娘仁厚,嫔妾借娘娘吉言,只盼着真有那么一天,也不枉我在宫里熬了这么些年。” 尉迟贵妃慢慢用乳白色的茶盖子拂着茶碗里的茶末子,笑容温暖而柔宁:“婕妤妹妹的美貌在宫里可是有名儿的,也就明妃还有咱们皇后娘娘可以与你一较高下,你若还不圣宠优渥梦熊有兆,我们这些人愈发应该剃了头做尼姑去了!还在这宫里做这个金菩萨干什么?” 昤安因随意笑道:“你们瞧瞧她,本宫只当贵妃是最正经温厚的一个人,却居然也有这玩笑爽利的一面,可见啊人都是有好几副面孔的,非得是深交了后才能知得真切呢。” 尉迟贵妃缓缓喝下一口茶,片刻后方笑道:“能逗得皇后娘娘一笑,那自然是臣妾前世修来的福气了,娘娘若是喜欢,臣妾便日日来陪伴皇后说笑解闷儿,方全了我这做妃妾的礼数。” 昤安笑得脸疼,可依旧少不得客气道:“贵妃这就是客气了,本宫哪里能天天让贵妃往这授章殿里跑呢?贵妃若记挂着,时不时带上公主来上一次,娘儿们一处多说说话,人多了也就热闹了,咱们啊,便也不做那庙里的金菩萨了!” 话到此处,引得众人纷纷掩面轻笑,就在此时,却闻得一阵细碎齐整的脚步声在后头响起,再打眼看过去,却是昭容陈氏正半垂着首走了过来,一身素色的衣衫勾得她的身形如柳条一般纤细孱弱,头上也是半旧的丝绢做成的老式绢花,当中簪着一根半褪色的铜质梅纹发钗。 她含着三分柔软谦卑的笑意行至昤安面前微微欠身行礼,后又将手中的纸卷双手呈给昤安,口中道:“娘娘前日里说少府的绣花图样太过艳俗,少了精巧雅致之美,臣妾方才借了娘娘的笔墨,在后头描了几幅新的花样,特来呈与娘娘,不知娘娘可否喜欢?” 昤安细细去看,果见那纸上排列着桃花、棠梨、迎春、茉莉等花样,朵朵娟秀清丽,纯净雅致,如被春风淋过一般,虽只是寻常的花样,却独独蕴了一股卓然的风姿在里头,笔墨行走间尽显盎然风骨,果真非寻常手笔。她不禁微笑赞叹道:“陈昭容蕙质兰心,这花样果真与寻常俗物不同,当真是好手笔!” 陈昭容始终半垂着头,似是羞于见人一半怯怯地敛着神色:“娘娘喜欢就好。” 贵妃将手边的新鲜杏仁捻了几粒在指尖,正欲往口里送,见陈昭容此状,却含几分浑浊冷清的笑意,恹恹道:“陈昭容这不声不响半天,本宫还只当你回维春殿了呢,原来是去为皇后娘娘描花样去了啊,依着本宫的意思,妹妹原是不必为这般操劳的,下人的活儿便留给下人去干,否则来日这新鲜花样的衣服穿到了身上,却教我们是感念妹妹呢?还是感念少府操持的奴才们呢?” 陈昭容依旧是淡淡的脸色和怯怯的姿势,谦然道:“嫔妾笨嘴拙舌的,在这里陪着说话恐扰了皇后和贵妃姐姐的兴致,这才没敢打扰的,还请贵妃姐姐不要怪罪嫔妾。” 张婕妤的声音如淋了蜜一般,胶黏黏地挤在空中:“贵妃何必和她多说?她原是个十棍子也打不出一句话的人,扫兴得很!”她扭头看向昤安,只絮絮道,“臣妾听人说,前些日子有个姓莫的小太监失手打坏了娘娘最心爱的官窑缠花瓶子,按理儿,原是该痛打五十大棍然后扔进慎刑司里的,可娘娘非但没罚他,却还他留在身边收做了心腹,可见娘娘着实贤德宽厚,非咱们一般人可比。” 尉迟贵妃本在一边慢慢吃着杏仁,闻言之后面色一滞,登时就拉下了脸,陈昭容也不做声,只是依旧默默站在一旁,昤安倒是沉静,只是缓缓笑道:“我瞧他年纪小,又是个极机敏聪明的,加上那花瓶本就已经是多年的旧物了,也不值几个银子钱,故而才恕了他,原不是什么大事,不想婕妤却记得如此清楚。” 尉迟贵妃觑着昤安的脸色,顿觉有些不妙,忙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了,臣妾等还要去明妃妹妹的宫里看她新买进宫的几只波斯孔雀,想是误了时辰不好,就先告辞了。” 昤安巴不得她们赶紧走了,自己好得一时的清净,于是也忙不迭地答允了,好容易将一干人送走了,这才疲惫地往凤榻上一歪,疲软地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却又愣是睡不着了,再一睁开眼睛,却发现冉月正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盖着薄被。 “咱们这授章殿里恐依旧是不干净啊。”昤安揉着太阳穴,半是困倦半是唏嘘地叹道。 冉月亦是道:“是啊,奴婢方才都听见了,娘娘您收拢莫有灵原不过是极细微的小事,前前后后也未曾声张,可那张婕妤却连细枝末节都知道地这般详尽,可见咱们宫里定是有那嘴巴收不住的人,这才走漏了消息。” 昤安坐起身来,一边理着自己鬓边有些松散的发髻,一边道:“正是这个理儿呢,怕的并不是走漏事情,而是走漏出去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乱说一气,最后难免会惹出祸端烧着自己。从前在府中便是如此,如今在这宫禁之内,便更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略想想,又侧过去嘱咐冉月道,“你明儿便和毓书一起商量着,将我宫里伺候洒扫的宫女太监们逐出去一半,对外只说我喜欢清静,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另外,我近身的事情,只有你、毓书、檀儿、芸香、翠竹这几个人伺候,外边其余的事由,便由毓书和莫有灵两个多照看些,我瞧着,毓书稳妥周密,莫有灵机敏爽利,确为可托付之人。除此以外,其余的人皆须好生防范,切莫祸起于内,乱了阵脚。” 冉月忙答应道:“是,奴婢自会好生和毓书姑姑还有小莫公公仔细商议着,如今咱们才如入宫中,凡事自然是越谨慎越好。” 一时各处都吩咐妥当了,偌大的宫室里便又只剩了昤安独自一人,她茫茫然地坐在那里,只觉得一阵阵的疲累如大山般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 风起 卫昤安在御花园中玩闹些许时候,至将夜时分方才打道回府,许是因为疯玩太久,不觉周身困乏,索性就连衣服也懒得换,一扭身歪在贵妃榻上养起了神,毓书进来给她送杏仁酪她也浑然未觉。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也不知眠了多久,待到她被鼻尖的瘙痒弄醒之时,天色已然如打翻了的墨砚,密密麻麻的黑色压住了所有的星辰,只留一弯惨白的弯月勾住了一点点模糊的光亮。 昤安一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边揉捏着鼻子,待她看清眼前拿着鸡毛笑意翩然的冉月后,不免哑然失笑道:“当真是惯坏了你这小妮子,越发没规矩起来。” 冉月笑道:“可不能怪奴婢没规矩,小姐足足睡了一个时辰了,再这么睡下去,晚上该没了困头了,奴婢心疼小姐,才出此下策。” 昤安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嗔笑道:“就你的嘴最灵,多早晚把你许了人家,看你还这么牙尖嘴利的。” 冉月将刚刚热好的杏仁酪送上来,她俏皮一笑道:“奴婢何时嫁人奴婢不知道,可我却知道,今晚可是陛下和小姐的好日子,小姐若是再不醒来,一会儿让来接小姐去授章殿的太监们见了,岂不是会嘲笑说当今陛下娶了一个瞌睡虫当皇后?” 昤安一听不由得面如火烧,又觉得心里忐忑不已,正胡乱想着,却见冉月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个玲珑剔透的花灯来,以莲花为形,用金纸贴边,通透莹润,可爱非常,正是金陵城一直以来最时兴的样色。她不由得惊喜道:“你这鬼机灵。从哪里变来的花灯?” 冉月笑道:“从金陵过来的时候我就猜到小姐一定会想着咱们金陵的花灯,特意带了十只过来,好让咱们在春天的时候一解乡愁。我之前在宫里看过了,御花园西边的太液池又宽阔又通透,放花灯是再好不过的了,我打算今晚为小姐放一个,祝小姐和陛下琴瑟和鸣,早日为老爷生一个小外孙。” 冉月话音未落,便听见外头熙熙攘攘的,接着便是扣门声,只听刘苌的声音在外头不疾不徐地响起:“皇后娘娘大喜,陛下特派奴才接娘娘出宫,说有处稀奇的美景,娘娘见了必定欢喜。” 昤安微微诧异,不免心头疑惑起来,这天色已暗,此时出宫未免太过仓促,但素知刘苌是王珩的心腹,也不敢多问,只对门外道:“有劳刘公公传话,本宫略微梳洗一下即刻便随公公出去。”言毕,便让毓书和冉月为她换了身轻便衣裳,只以寻常的如意髻挽发,坠以珠花银簪,看起来俨然一个初为人妇的年轻小姐,梳洗过后,只带了毓书并冉月两个人,便随着刘苌上了骈车。 一路上车轴辘辘,昤安只听到宫门嗞呀嗞牙打开的声音,过了少倾,又听见灯火扑朔人声嘈杂,车行驶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等到脱离了嘈杂,马车的速度又骤然轻快了起来,一路飞驰起来,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方才停下。 她缓步下车,却不见王珩人影,只觉得眼前柔光缭绕,风带着花草成熟的气息一浪又一浪地扑过来。未及昤安仔细看来,身后的冉月已然惊叹出声,就连素来沉稳敦厚的毓书也瞠目结舌,只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三人面前是一面宽阔的湖泊,周围柳树环绕,柳枝长垂在湖面上,湖面上非花非萍,竟是大大小小数百盏的花灯,游鱼戏水、佛前莲花、双燕齐飞、牡丹富贵,种种样式无一不有,在宽广的湖面上缓缓流动着,水光本因夜色沉寂下去了,现在却因为花灯的明亮复又潋滟起来。一层又一层的柔光朝着更广阔的水域铺陈开,浮光掠金,漾波卷皱。湖中央的花灯汇成一片暖黄的光晕,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花灯把夜色燃烧地像是要化开一般,这是个没有月色的夜晚,周遭寂静混沌,唯有这里像是不被夜色侵扰的净土,温柔而静好地遗世独立。 至此一生,昤安都忘不了那一刻的震撼,她几乎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在偌大的安静和光晕之中,她模糊地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温暖和湿热。 她想起了金陵,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片土地,那些花灯上的烛火,似乎来自她的遥远的记忆里,将她完完全全地包裹。 那是卫昤安生平里第一次从父亲以外的男人身上,感受到这样炙热的温暖。 王珩独自躲在隐匿的夜色深处,目光追随着昤安的一举一动,心情明暗莫测,他苍白的手冰凉彻骨,仅仅抓着柳树的树干,终是无奈叹息,那些明亮的花灯里似乎有一股遥遥的热源,让他从中感受到了零星的温度。深宫苍凉,但是,他却简单地希望着昤安能够从中感受到一丝的温度,来稍稍弥补他心中的愧疚和不安。 可是他明白,天下间,没有谁愿意用半生的幸福交换这一池的花灯。 王珩正暗暗思索,却未察觉一道寒光正从斜刺里穿插过来,彼时,去马车里取披风的刘苌也刚好回来,从侧面撞见那一股利刃离王珩越来越近,登时吓得如逢鬼魅,只高声冲潜伏在暗处的死士们叫嚷着:“有刺客!护驾!护驾!” 王珩被刘苌突如其来的吼叫惊醒了,待到他反应过来时,那道利刃已然到了他的咽喉处,他一把握住刀刃,使劲全身力气挣扎着,刀锋一转刺入了王珩的右腹,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几乎就在下一刻,死士们已然蜂拥上前,两招之内便将刺客打倒在地。 王珩虚弱地栽倒在密密的草丛间,他的耳边充斥着刀剑出鞘的声音,那样锋利刺耳,眼前是模糊的人影和自己腹间不断涌动的鲜血,下一秒,是卫昤安跌跌撞撞朝他跑来的身影。 卫昤安几乎是踉跄地跪倒在王珩的身边,和刘苌一左一右扶住王珩,在看到王珩伤势的那一刻,她的脸瞬间变得和王珩一样惨白,她强定了心神,冲死士吩咐道:“户主武士身边都会随身携带伤药,快拿出来,给陛下止血要紧。” 一名死士忙将怀中的白及止血散交到卫昤安手里,昤安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撕开王珩的衣服准备上药,王珩身上的伤口黑红一片血流不止,昤安将药粉系数倒在伤口之上,又用自己的丝绢将伤口捂住,方才安心了些许。 此时,那名刺客不服被诛,已然破口大骂:“昏君!你任用奸臣,大行酷吏,重徭加赋,私侵民田,好好的九州已然分崩离析,华北连年大旱百姓们易子而食,长江凌汛官员不作为,已然间死伤千人,你为政无能为人无德,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你杀得了我,杀不尽天下人反梁之心!” 王珩闻言,不怒反笑,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三顿走到刺客身边,嘴角竟含了一丝笑,道:“你说得不错,朕的的确确是个昏君,朕无能无德。可朕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即使再窝囊,朕也想活下去,活得久一点。”他蹲下身子,语气幽微,神情悲怆:“你必须明白,人活在世上,不是宰割他人,就是任人他人宰割。” 那刺客冷笑不止,骂道:“呸!你这无能昏君,我杀你,是从天下之势,你当人人都同你一样,是个不分忠奸的瞎子么?你们这些掌权的人,不是最看不起我们这些乡野莽夫么?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我杀不了你,这泱泱天下人如潮水,早晚有一天会推翻这个丧尽天良的王朝,我就在地狱里,等着这一天!” 刘苌急声呵斥道:“大胆刁民!口不择言到如此地步,当真疯魔了!还不住嘴!” 刺客一口唾沫吐出来,哈哈大笑道:“我口中说的尽是天下人肺腑之言,何来口不择言一说,昏君!你听好了,大梁灭亡新朝建立的那一天,就是我安息之日!”说罢,将脖子往架在颈子上的刀刃上一横,登时血流飞剑,刘苌忙挺身挡在了王珩面前,喷射的血流浇在刘苌的后背上,闪着粘稠的光,那刺客虽已气绝,尤怒目圆睁,面容异常可怖。 卫昤安就扶着王珩站在刺客身边,猛见血流飞溅,一时来不及躲闪,被温热粘稠的血喷了满脸,血污黏在脸上,发着凌冽的腥气,她的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只死命掐着自己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亡,感受到死亡的狰狞和残酷,那种感觉就像是磨刀时发出的嚯嚯的声响,似乎每一下都抹在了心尖上,只剩了无尽的折磨和恐惧。她的胃里翻江倒海,直欲吐出来,可那种对于死亡的感受却让她如同被定住了一样,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分毫,直到冉月和毓书扑上来颤抖着替她拭去脸上的鲜血。 王珩看着咽气的刺客,身体和心都开始麻木,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住刘苌,从齿缝里迸出四个字:“切莫声张。”之后,便晕倒在了当地。 卫昤安是被王珩倒地的声音拉回神的,她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检查王珩的伤口,见伤口处的血量虽已减少,可仍旧流血不止。她屏住呼吸,尽量忽视自己脸上鲜血的气味,沉沉道:“陛下的伤势耽搁不得,等不及回宫了,先找最近的医馆,止了血再说。” 刘苌和死士忙拉着王珩上了马车,卫昤安走在后面,眼神里跳动着明暗不定的情绪,像是燃到最末端的烛火,她缓缓蹲下伸出手,将刺客的圆睁的眼缓缓合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或许出于好心,或许是对他口中的百姓的同情。 直到后来,昤安才明白,这个刺客,是她清高的自在江湖的真正终结者,是带领她进入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的引路人,他的话撕开了她原本对人间的所有幻想,把她狠狠打入了鲜血淋漓的是非纷争里,将从前那个生于安乐活在安乐,自顾自清高孤傲的卫昤安一点点蚕食着。 话说刘苌赶着骈车一路张望,总算在长安城西郊外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医庐,索性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倒也干净妥帖。昤安吩咐各位死士在暗中护卫,又恐刘苌尖细的嗓音让大夫看出端倪,自己脸上又全是鲜血凝干后的血痕,只怕唬住了别人,只能让毓书和冉月扶着王珩前去医治。 待冉月和毓书扶着王珩走进医馆的时候,却见医馆四壁上挂着的尽是阴阳五行之类的图纹,诊台的上方挂着的也不是李时珍和张仲景,竟是一张硕大的八卦图,那诊台后面的医者鹤发童颜,双目炯炯,手执一本《易经》正看得出神,不待毓书开口说话,已然徐徐笑道:“贵客驾到,老夫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毓书和冉月听了这话,不觉心头一凛,但还是强笑道:“老先生说笑了,我家少爷夜出游玩,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5. 博弈 卫昤安一行人紧赶慢赶,至亥时方才从侧门熙华门进了未央宫,因着宫中耳目众多,加之王珩授意刘苌切莫声张遇刺一事,所以对外只说皇帝带着皇后出游,载夜晚归,卫昤安一面担忧王珩的伤势,一面也为了不让众人起疑,便索性借侍寝之名留在了授章殿。彼时夜色憨浓,连最后一点月光也渐渐隐去,天地之间只留一丝丝凉风,偌大的未央宫只留下兽脊一样的背影,在黑色里沉眠着。 依着宫里的规矩,嫔妃们侍寝时寝殿之外随侍的太监宫女应全数退下,只有心腹可在门口留候,寝殿里可留一名同房丫头伺候,御林军侍卫均在寝殿五十步以外把守。如此以侍寝之名来掩盖王珩遇刺之事,应当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殿中烛火幽微,暧昧而温暖,可卫昤安却全然没有暧昧的心思,即使脸上的血水已然洗净,她也仍然可以闻到那股森然而凌冽的气味,似乎那种气味已经透过皮肤进入了肌理。 她终于抑制不住胸口的烦闷和恶心,奔至寝殿的暖阁里开始呕吐不止。 毓书作为通房丫头留在殿内伺候,见昤安脸色煞白呕吐不止,心下便明白昤安对今日王珩遇刺一事仍旧耿耿于怀,她轻叹一口气,倒了一杯热茶行至暖阁,悄声道:“娘娘喝口水漱漱口罢。” 昤安连连摆手,只觉得看见茶水都像看见了血水一般,胃中的恶心感更加强烈,毓书无奈,只能轻拍着昤安的后背。此时,守在门外的刘苌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便悄悄溜了进来,见昤安此状,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便上前扶住昤安,关切道:“娘娘怎么样了?可需要奴才吩咐小厨房做些酸梅汤来压压?” 昤安此时缓和了不少,由毓书和刘苌扶着在踏上坐下,道:“不必费事了,今日本是借侍寝之名留在这里,不宜多生事端。” 刘苌今日见昤安虽年龄不大,却行事沉稳大气,不急不躁,本就心生敬佩,此时又见昤安如此顾全大局,心中更是尊敬,便宽慰道:“娘娘尽管放心,宫里宫外奴才都打点好了,保证不会出纰漏,娘娘不必一直挂在心上,宫里的更都打了三次了,娘娘还是早些歇着罢。” 昤安今日骤然大喜大惊,兼之又挂心王珩的伤势,早已睡意全无,她隐去自己心中的迷茫和不安,正色问道:“那名刺客……公公是怎么处理的?” 刘苌不料卫昤安有此一问,着实愣了一愣,复而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命死士搜了他的身,可是一无所获,也查不出刺客究竟系何处人士,所以就打算让死士们乘着夜深赶紧将尸体埋了,免得夜长梦多,被人发现了徒生事端。” 卫昤安一点一点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佛吊坠,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那神色却着实凝重,看得毓书和刘苌俱是胆颤。卫昤安思索片刻,方问道:“今日那刺客所说的华北大旱百姓易子,黄河凌汛官员无为,还有那些任用酷吏的话,是实情么?” 刘苌神色愈发悲戚,到最后竟忍不住长叹道:“皇后娘娘,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朝堂之上,司徒大人的党羽林立,剑拔弩张,很多事陛下都牵制于人,做不得主,又拖了一个病体,不知何时就会发病,陛下的痛,又有谁人可以感同身受呢?” 昤安的心砰砰直跳,数月前,这些诡秘的党羽斗争和宫廷密事对于她来说隔着天远地远,太守府中的大小事宜和父亲的平安就是她的天地,可如今,这些曾经远在天边的事情就和她隔了一张薄薄的纸,只要轻轻一揭开,这一切的阴谋阳谋和鲜血淋漓的博弈就会在一瞬间之内暴露在她的世界里。 她终于开口问道:“公公在陛下身边已久,可否告诉本宫,陛下和司徒启之间的渊源。” 刘苌犹豫了,他看着卫昤安年轻的面庞,内心就像案前青铜纹龙烛台上的烛火一样,飘个不停,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卫昤安又开口道:“本宫深知前朝后宫,故事和秘闻又何止千万,本宫并不感兴趣,只是宫中所有人都对司徒启这个名字讳莫如深,陛下更是告诫过本宫要对司徒启多加防范,本宫也见识过他的张狂和厉害,当然知道他狡诈奸滑,不得不防,但陛下为何会被一个臣子欺压到这个地步?事事都受着他的桎梏,仿佛他就是扎在陛下手心里的刺一般,这实在本宫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刘苌凝思片刻,转而回头掀起云锦卐纹游龙围帘,看了看犹在沉睡的王珩,终于道:“娘娘想听,老奴知无不言就是。” 他回到榻前,明黄的烛火映照着他满脸深深的皱纹,像是衰老的树皮,每一道里,似乎都有颤抖的情绪,在隐忍着爆发,他娓娓道来。 “老奴是在陛下十岁那年道陛下身边的,那时,陛下还是三皇子,因为陛下的生母是当时最最得宠的慕容贵妃,所以先皇爱屋及乌,对年幼的陛下十分疼爱,陛下从出娘胎开始便有先天不足之症,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喂到了大,但所幸父母庇佑,虽身体仍旧虚弱,但也能跑能跳。那时的陛下,才是真正的陛下,善良、大度、乐观,还遗传了他母妃的慕容家族那天生好相貌,合宫上下,没有哪个不喜欢他的。” “后来,在陛下十二岁的时候,慕容贵妃的父亲慕容成柏和哥哥慕容渊被人秘密弹劾,说他们通敌叛国,意在谋反使江山易主,先皇大怒,下旨灭了慕容氏全族,慕容贵妃的父亲和哥哥被车裂,慕容贵妃被下旨赐死,不堪受辱而吞金自杀,整个慕容府,就连一个仆人都没有放过,当时慕容渊的儿子慕容琮年方五岁,也被烧成了焦炭。陛下身上虽然也流着慕容家族的血,但到底是皇家血脉,也就逃过一劫,但也从此失宠,被幽静在太晨殿里整整三年,除了去承明殿上学以外,都被勒令在太晨殿里面壁思过,身边也只有老奴和几个昔日贵妃身边的忠仆。这宫里的人,谁不是长着一双富贵眼,揣着一颗势利心?自从慕容家族落败,陛下失宠以后,整个宫里的人全都拜高踩低,那三年里,陛下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吃的是残羹剩饭,盖的是破烂棉絮,原本爱说爱笑的人像是一夜之间丢了里子,只剩一个空壳。娘娘可猜得到,弹劾慕容家族,将陛下从天堂打入地狱的那个人是谁么?” 卫昤安听的入神,其实慕容家族被灭族的事情,她也听父亲提起过,只记得父亲在提到慕容氏的先烈们驰骋疆场、镇守西北边陲击退蛮夷时,他眼睛几乎要膨胀出来的崇拜和敬仰,还有讲到慕容家族被灭族之后父亲那一声声绵长的叹息。但对于王珩,昤安仅仅知道他是一个庶出的皇子,生母早逝,其余一概不知,宫里的人对于这一点似乎也极其讳莫如深,从来都是绝口不提,她从来没有想到,病病歪歪的王珩身上竟然流着铁血士族慕容家族的血,她本来极其震惊,闻此一问又摸不着头脑。 倒是身边的毓书沉沉开口:“是司徒启。” 刘苌诡异一笑,眼里有阴凉的光,他看着昤安目瞪口呆的神色,缓缓道:“正是。” 毓书对昤安柔声道:“这件事,宫里稍有些资历人都知道,不过碍于司徒启的权势一直都绝口不提,毕竟,当今皇上的生母死于当今九千岁权臣的弹劾,说多了只会自找麻烦。” 刘苌接口道:“正是,这是早年间光帝创建的秘密议折制,弹劾者秘密面见天子当面弹劾,事后一切谈话内容和弹劾者的姓名全部保密,避免朝臣攻击报复。当年和司徒启一起秘密弹劾慕容士族的还有当今西北定国将军赵伦祁,此二人当初在子夜时分秘密来到宫中向陛下递交弹劾奏折,事后被加官进爵。这件事在前朝本来人尽皆知,可是不知为何,凡是议论和传播此事的人都被削官贬职,有的甚至直接被诬告下狱,所以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提这件事了,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一点点流到了后宫,宫人们怕嚼舌根会遭来杀身之祸,所以也没有谁敢提这件事,只有让它烂在肚子里。” 昤安震惊道无以复加,道:“此事,陛下知道么?” “没人敢跟陛下说,老奴更是不敢,怕陛下因为思念亡母而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当时的陛下本来就举步维艰,老奴又怎么忍心让陛下再添烦恼呢?何况当时陛下年纪尚幼,根本不懂前朝的权谋之事,跟他说了,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因此老奴本来打算着,等到陛下到了及冠之年再向陛下道出实情,可是,万万没想到……” 昤安联想到了民间的传闻和父亲曾经的讲述,那些本来真假莫辨的传闻,此刻却显得无比地真实,她喃喃接口:“万万没想到,不及陛下及冠,司徒启就已经成为了陛下的恩师,助他重获盛宠,甚至一步步帮助他谋取到了太子之位。” 刘苌重重点头,一双眼睛里几乎要渗出眼泪来,此刻的刘苌,精明尽敛,留下的只有满身的疲倦和苍老,他咬牙切齿,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老奴时常觉着,这一切就是司徒启的一场计谋,一场长达二十余年的计谋,从他在朝堂上献出祥瑞获宠到之后弹劾慕容士族,再到成为太傅接近陛下,接着帮助陛下排除异己成为太子,最后位极人臣,自称九千岁,这些都是他的一场阴谋。司徒启成为太傅之后,便有意无意地接近陛下,陛下被其他皇子嘲笑的时候,他挺身而出保护陛下,还时常送一些陛下喜欢的吃食和赏玩之物到太晨殿来,甚至恳求先皇解了陛下的禁足令。一开始老奴也觉得司徒启不怀好意,可是后来见司徒启对陛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在陛下犯病时还亲自跑到太晨宫衣不解带地侍疾,老奴只当他是良心发现,心疼陛下年幼丧母,因为愧疚才对陛下与众不同。不成想,他渐渐开始教唆陛下,让他去争夺太子之位,当时的太子是大皇子王玚,司徒启不知道用了什么阴谋诡计让大皇子突然得了失心疯,先皇被迫废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 “之后,在司徒启的策划之下,陛下又是颁布施政纲要又是广济灾民,还在先皇生病的时候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子,终于重获先皇宠爱,不久就登上了太子之位。奇怪的是,在这之后,剩下的五位皇子都莫名其妙地犯了事,贬的贬,废的废,陛下的太子之位越坐越稳。直到陛下十八岁那年先帝驾崩,将司徒启任命为监国宰相,又在御前将陛下托付给了司徒启,之后,司徒启便成了当朝的首辅,又创建了刑狱司,名为办案,实则大兴酷吏,滥用酷刑来监视朝堂上的大小官员,陛下还未及冠加之年身体却越发孱弱,每每想要插手管理就被司徒启以陛下身体欠安为由横加阻挠,好多朝中大事陛下不能全权做主,事事受制于人,就好比这次的华北大旱和黄河凌汛,有心管管却收效甚微。朝中的兵权基本都在司徒启和赵伦祁的手里,六部和督察院也全是他的亲信和爪牙,陛下纵然深恨,也唯有忍气吞声!” 最后一句话迸出来的时候,那种语调像是银瓶乍破一般干脆强烈,带着成年累月的压抑和放纵的苦涩,而后便是骤然的宁静,像是有一只手在空中打着节拍,一下接着一下,扣动着那躁动的心跳。 夜是死寂的,昤安突然就开始颤抖,她遥望着窗外远远的夜,只觉得全身俱是冷的。皇宫是一个巨大的舞台,皇帝、皇后、太子、妃嫔都是木偶,提着线的人,永远隐匿在权力的深处,等待着猎取和捕杀。 而她,已在王珩的一道圣旨之下,深入漩涡。 此生,便真的只能做一只困兽了吗? 昤安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直直地射入深不见底的黑夜里,她的笑松散且冷冽,说不出是愤恨还是迷茫:“也就是说,本宫和陛下,现在依然是笼中的困兽,只能任人宰割,是么?” 一阵沉默,没有人敢回答卫昤安的问题,其实,所有人心中那都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只是求生的欲望让他们没有勇气让它变得清晰。 卫昤安微微冷笑,她本就绝色的容颜上乍然绽开刀光一样的寒气,整个人想是渗在深不见底的湖水里,毓书从来没见过这样凌冽的卫昤安。 卫昤安淡淡地开口,语气却不容商量:“即使他们想把我当成困兽,也要看看,那牢笼是否困得住我。” 刘苌只觉得一道雷炸开在了眼前,他不置可否,只连连叹道:“娘娘初至长安,对这寂寂深宫更是知之甚少,娘娘可知,前朝后宫,有多少司徒启的爪牙,六部的大臣,督察院的大小官员,还有驻守边疆的武将,他经营了二十余年的棋局,早已牢不可破,否则,哪怕是有一丁点的可乘之机,陛下又岂会放任他这样为所欲为?这些年,刑狱司里累累的白骨已经把整个长安城市郊的土地都填满了。试问,这深宫禁院,长安城中,乃至九州天下间,又有谁不是困兽呢?” 她挥挥手吩咐刘苌下去,自己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她迷糊地看着暖阁里的金碧辉煌,那些珠翠玛瑙还有翠玉金箔,此刻都像泛着刀剑一样寒冷的光。她突然地感到冷,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因着是侍寝,她按照规矩只穿了一件桃色鸳鸯贴金线亵衣,外罩一件淡烟色丝绸印花外衫,毓书拍她冷,又给她裹了一件带夹的鹅黄色绣槐花曳地外裳,但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抵不住从骨缝里渗透出来的寒冷,只能紧紧搂住自己的胳膊。 昤安转过头,看着毓书平静的眸子:“你在宫里多少年了?” 毓书垂首答道:“回娘娘,奴婢是四岁那年进的宫,到现在,整二十八年了。” 她并不惊讶,这样一个静如死水的女人,必定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她接着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奴婢不记得了。” “那你的父母呢?” “奴婢四岁那年,一场大水,他们全都死了。然后奴婢就被卖进了宫里,其他的,奴婢都记不太清了。” “那……你还有亲人吗?” 毓书的语气淡淡的,一如她素日来温然从容的言貌举止,静得激不起一丝的波澜:“那便是更加不知道了。奴婢进宫已久,所见所闻也只有这走不出的未央宫和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就连这名儿也是前朝的老太后一时兴起给改的,年久日长的,却连自己原本叫什么也给浑忘了,哪里还晓得什么亲人不亲人的呢。” 昤安默默,竟不知如何搭话,其实自己何必如此自怜哀叹?这未央宫之大,哪里都是伤心人,皇后也好奴婢也罢,说到底都只是如荒唐梦一场,实在可笑可叹。 夜已经深了,当打过第四道更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急急的扣门声,昤安浑身一凛,忙起身到门前,只听刘苌的声音颤抖着说道:“不好了,娘娘,司徒启带着李林钧李大人漏液赶来了,许是……许是陛下遇刺的事情走漏了风声。” 昤安乍闻司徒启的名字,满腔的血突突地王脑门上顶。王珩已经吩咐了刘苌不要将自己遇刺的事情说出去,为的就是不要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免得让朝里朝外众说纷纭,轻的会说自己伺候不力,让天子身陷危急,重的还会说自己魅惑君上,才唬得天子夜晚离宫遭此横祸,其后果可大可小马虎不得。正是为着这个缘故,王珩才撑着最后一点神思要求不要声张自己遇刺的事,王珩如此护着自己,昤安自然是铭感五内无比感激,却不想司徒启从哪里得来了王珩遇刺的消息,竟这样神兵天降,几乎让人措手不及! 毓书已经全数明了,一时也乱了分寸,惊慌道:“司徒大人闻风而来本就来者不善,又看咱们对陛下遇刺的事情秘而不发,只怕会将这些事情都算到娘娘的身上,污蔑娘娘故意对陛下的伤情秘而不发,内心另有所图,再给娘娘安上一个图谋不轨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阿弥陀佛!这可不是小罪名,只怕轻则禁足罚奉,要是再有人添油加醋,废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昤安不由得轻轻颤栗起来,恐惧和寒凉自她的发梢而起,沥沥地直掀到心坎上。司徒启,他竟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自己,这样恨不得自己消失在王珩身边!哪怕自己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哪怕自己在这场争斗中是那样无辜,他也容不得自己做这个皇后,容不得一个非我族类的女人站在王珩的身边。 自己除了认命,别无他法了么? 昤安的脑门上却有细密的汗珠冒出,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郊外刺客的尸体你可曾处理了?” 刘苌道:“老奴已发出了信号,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死士们手脚快,应该已经办妥了。” 昤安心里一颗石头骤然落地,心里已然想好了对策,她道:“好,你让门口的守卫放他进来,先想办法和他在这寝殿外周旋一两句,其余的交给本宫来对付。” 此时的殿外,已然灯火通明,刘苌匆忙跑到偏殿的院落门口将司徒启一行人拦下,嘴里有条不紊地请着安:“司徒大人万安,李大人万安,陛下和娘娘已然睡下了,不便惊扰,二位大人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么?如若不忙,可否明日再来回?” 跟在司徒启身后的李林钧是刑狱司的总司御史,掌握着整个京城的官员情报和酷吏百人,是司徒启的头号爪牙,此人眼高于顶,仗着手中的权势和司徒启风袒护向来目中无人狂傲无礼,此刻见到刘苌,不免心中不屑,嘴上冷哼道:“有何要事,也不是你一个阉人该过问的!谁借你的胆子?敢阻拦本官和司徒大人面见陛下,耽误了要事,你耽搁得起么?” 司徒启的笑五分明五分暗,他朝李林钧一摆手,道:“哎,李大人,这刘公公好歹是这宫里的太监统领,陛下面前一等一的人物,怎能对刘公公如此无礼呢?” 李林钧从鼻孔里冷哼一声,道:“再怎么一等一也是个没根的东西,也配在咱们面前说话,大人就是好心性,我是断断看不惯这种人的,要是在我刑狱司,就该用烧红的烙铁烫烂了嘴,看他还敢不敢说些以下犯上的话。” 司徒启淡淡对刘苌笑道:“这李大人啊,向来是牙尖嘴利的主,刘公公可千万莫往心里去。本官与李大人漏液前来,是听闻陛下夜行遇刺,特来一问究竟的。怎么?你这个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竟然懵然不知么?” 刘苌忙解释道:“司徒大人这是哪里的话,陛下好好的,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6. 暗涌 庆业十四年的春天,长安下起了一场缠绵的春雨。连续半月,淅淅沥沥的雨连绵不绝地笼罩着这座皇城,似是一声漫长而朦胧的叹息,席卷着每一条巷道。整个未央宫的一百零八座殿宇楼台浸泡在深不见底的湿润和晦涩中,终日都蔫蔫的,缠绵的春雨和连日青灰的天色将未央宫的肃穆和繁华一层层剥去,即使是在白天,也成了一团团斑驳的影。 王珩的身体似乎被这不见尽头的潮湿拖地绵软了起来,即便刘苌每日按时为他换药,在饮食和药物上也极尽心思,可他的身体就是拖拖拉拉的不见起色,加之身体速来孱弱,又将那从前的咳喘心悸之症一并勾发了出来,只好整日歪在授章殿里静养调理,对外只说皇帝因雨天受寒而旧疾复发,需要卧床静养,所幸,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对于这位药罐子皇帝的旧疾复发早已经习以为常。 不见踪影的时光,就这样一天天浅浅地滑过,熟悉的是单调,不变的是乏味。雨还是那样下着,日子也还是那样过着,仿佛一切都没有尽头。 皇宫前廷的议政阁内,司徒启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凝视着一片朦胧的雨幕和雨幕之内略显模糊的宣政大殿,那是历代大梁皇帝每日上朝会见群臣的地方,如今,已沉寂了许久。自从庆业十四年的正月开始,王珩就没有再踏足过前廷,那座整个皇宫里最巍峨高大的宫殿,其实是皇宫内最最寂寞和冷清的所在。 司徒启习惯性地用右手的食指轻扣着窗沿,一面打量着那座寂寞的宣政殿,一面问着身后一身墨蓝水纹长袍的年轻男人:“近来前朝可有什么异动?李林钧手下的人他们还安分么?” 那个蓝衣青年诺诺垂首道:“一切尽在父亲掌握,何况,他们都是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能有今日的荣光全仰仗父亲的恩德,不敢不尽心啊,”他稍稍一顿,道“只是,经孩儿证实,治理黄河凌汛水患的那十万两白银的确被李林钧和工部尚书杨钰习拿走了五万两,剩下的一半被地方的官员一瓜分,真正用于黄河治理的不足五千。” 司徒启剑眉轻挑,冷哼道:“这个李林钧,平时顺手牵羊也就罢了,现在刺客都杀到长安杀到陛下面前去了,民愤难平刁民难治,就这样了还不知收敛。他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只怕引火上身是迟早的事,就连我也护他不得!” 蓝衣青年掂量着问道:“陛下遇刺一事,真的是确有其事?” 司徒启肯定道:“那刑狱司是为父一手筹划起来的,那里的密探从绝不会有纰漏,所以陛下遇刺的秘报不可能有错,不过是陛下和卫昤安都有意对我隐瞒,就是怕我借机在前朝和后宫有所动作,卫昤安真以为她那点小把戏能瞒过我的眼睛?当真是妇人之见,愚不可及!我不过是不想把事情弄大,免得横生枝节,这才不得不罢手。总之来日方长,不怕没有机会除掉那个丫头片子!”司徒启似乎想起来什么事,复又问道,“我吩咐你办的事,处理干净了么?” 蓝衣青年回禀道:“父亲放心,刑狱司西郊的典丞胡正君会在三日以内因急病暴亡于家中,一切合情合理,绝不会惹来半点怀疑。” 司徒启点头道:“如此便好,既然不能让陛下和卫昤安怀疑,便只有让这个胡正君做替死鬼了,半月前夜闯授章殿的事,难保日后不东窗事发,为求万全,胡正君是不能不死了。” 蓝衣青年附和道:“那胡正君知道父亲您在宫外派密探监视陛下的事情,又帮父亲在前朝做了不少事,能干是能干,就是鬼心思太多,不是安分之辈,又不是咱们麾下的人,难免日后不会走漏风声倒打一耙,提早除去,也免得日后咱们费神。” 司徒启转过身来,脸上的皱纹隐隐跳动着,他露出难得的欣慰笑意,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多余的枝叶就要剪去,否则来日蛰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可怎么好?。” 蓝衣青年低低垂头,恭肃道:“父亲睿智,孩儿佩服。” 司徒启微微点头,复又道:“后宫最近可有什么风声?卫昤安还算安分?” 蓝衣青年道:“一切如常,就是大概半月之前卫皇后说要整肃后宫劳力,就让一批老弱或身患重病的宫女出了宫,近些日子又在民间选了一批新的宫女进宫伺候,孩儿仔细看过了那些名单还有宫女们的出宫理由,并无不妥。孩儿觉得并无异常,就没像父亲禀告。” 司徒启捻须思索片刻,突然轻叹道:“这卫皇后不是等闲之辈,比胡正君之流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若是个男人,必定可当大用,可她偏偏是个女儿身,还是王珩的女人,当真是可惜了,”仅仅在一瞬,他的眼中又充满了那种凌厉的肃杀和果决,好像冬日里刺眼的雪光,他低声道:“逆我者,反我者,皆谬皆枉,该杀!” 蓝衣青年踌躇道:“其实,卫皇后到底还是一介女流,她死不死,对咱们……”话还未止,便被司徒启愤愤打断:“你胡说些什么?为父纵横官场多年,你可曾见过为父吃过谁的亏么?这个卫昤安,只和我见了两面却次次让我吃了哑巴亏,也怪我从前着实小看了她,对她戒备不足,此人绝不能小觑,反而说不定会是咱们将来的心头大患,”他的语气由硬转哀,颤抖道,“何况,她坐在我芷儿原本坐着的皇后宝座上,那样卑微的出身,我怎能容她在百年之后和芷儿一同相提并论?一个南蛮子罢了,凭她也配?” 蓝衣青年不敢违拗司徒启,便诺诺道:“姐姐死得冤屈,孩儿定会为姐姐报仇,父亲怎么说,孩儿照办就是。” 司徒启看着青年,眼中有零星的柔光一闪而过,他沉沉道:“熠儿,你必须懂得,为政之道,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不管男人女人,只要阻我大道,就必须挥刀斩龃龉,别说是卫昤安,就是大罗神仙,为父也绝不会让他阻碍了我经营多年的棋局,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咱们想摆在哪里就摆在哪里,只要下棋的人还在,棋子怎么样都不重要。” 窗外的雨淋淋漓漓地下着,像是谁拉着模糊的戏腔在唱着一首落日残荷的悲曲,屋内,父子二人都骤然安静在这样的窸窸窣窣的悲曲里,像是共同分享着一段隐秘的时光,日光暗淡,打在司徒启棱角犀利的脸上,让他整个脸都像是小重山上破碎的阴影,纠缠着他眼角青黄的疲惫。 “这雨,也不知何时会停,可千万别弄死了我的梅树。”司徒启的声音像他脸上的阴影一样晦暗,此刻却莫名多了几分热切,生生地打破了雨中的沉默。 世上不会被雨阻隔的东西有很多,比如食色,比如玩乐,比如一切由人性而衍生出来的欲望,它们盛开在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里,不灭不息地熨烫着每一颗跳动的心脏。长安城的雨再怎么下,都不会冲刷掉花街柳巷里的纵情的声色,还有那扭糖一样甜腻的笑声。 李林钧最近经常纵情在嫣红楼的花红柳绿里,他速来好色,一日不碰女人就好似被人下了咒一般地浑身不自在。那一夜在授章殿偏殿上对卫昤安遥遥一望,他更是三魂走了七魄,日思夜想难以忘怀,纵使在风月之地阅尽美色,也找不到一个半个能和卫昤安媲美的绝色,在嫣红楼正呆呆冲着一块牡丹富贵的屏风发愣,眼睛却被一双柔夷软软蒙住。 他不用猜测,也知道这是他近日的新欢锦眠,他嘿嘿一笑,挟住那双凝脂般的手用力一拉,锦眠便整个人落入了他的怀中。锦眠容色艳丽,鲜妍妩媚,虽不能于卫昤安相较,却也是嫣红阁最俏的头牌,这锦眠身体柔软恍若无骨一般,她柔柔地将手搭在李林钧的脖子上,声音婉转:“大人今近来得可真勤,想是刑狱司内一切太平,不用大人劳神费心了罢。” 李林钧笑着捏了捏锦眠的下巴,贫嘴道:“这刑狱司哪里有清闲太平的时候,只是有你在这儿,本官哪里还有心情处理那些乌七八糟额事儿?” 锦眠“噗嗤”一笑,极尽媚态,她眼波氤氲,朱唇如染,整个人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暖玉一般。只听她笑道:“大人的嘴可真甜,也不枉奴家日日夜夜盼着大人过来。” 李林钧听得她声线婉转,娇艳欲滴,不禁心情大好,连脸上缩在一起的皱纹也层层散开了,他大笑道:“既如此,那过几日我就把你娶回家,让你日日夜夜都伴在本官左右,你看可好?” 锦眠闻言大喜,头上的红宝牡丹点翠步摇不住地摇晃着,湛出水一样的柔光,扑打在锦眠的脸上,让她美貌更甚,比那洛阳最好的牡丹还要艳上三分。她顿时眉飞色舞,忙凑到李林钧的怀里,娇媚道:“大人可要说话算话,不许反悔,否则,奴家可饶不了大人。” 李林钧鬼使神差地凑怀里掏出一枚蜜黄色的猫眼石戒指,这枚戒指足有半个鹌鹑蛋的大小,以纯银为底座,又用胎发般的金丝在上面缠绕出了雨燕双飞的图案并祥云的纹饰,用砂粒大小的晶石密密地点缀着,如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7. 剑锋 卫昤安迎着淅淅沥沥的雨,一路从晗元殿赶到兰梦殿,这兰梦殿位置偏避,与最近的携芳殿、虞岚殿也隔着几条长街,四周全是高大的绿植掩映,本就人迹罕至,加上兰贵人病重许久,兰梦殿长久无人到访,竟显出垂死般的萧条之状,即使在深春之时,仍旧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陈腐气息迎面而来。昤安进宫以来初至兰梦殿,不觉惊了一下,再踏至门口,果然听到殿内十分嘈杂,奔跑声、喘气声、物件的碰撞声全部交杂在一起,隐隐透出女人虚弱的哀嚎。 莫有灵上前扣门道:“皇后娘娘驾到,里面的人还不快开门迎接。” 兰梦殿中的声音似乎因为莫有灵的扣门更加慌乱,一时间,又是一阵乒乒乓乓慌乱的声音,只听到殿内脚步慌乱,人声繁杂,就是不见有人开门,冉月见状便对殿内的人高声喝道:“大胆!皇后娘娘凤驾亲临,你们居然如此怠慢,如若娘娘在门外站久了着了风寒,你们担待得起么?还不快点开门迎娘娘进去!” 又是片刻的功夫,宫门才应声而开,却见兰梦殿的掌事宫女秋研带着数个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在昤安面前,扣头如捣蒜,诺诺道:“不知皇后娘娘驾到,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昤安见兰梦殿院落中一片潮湿萧瑟,秋研和一众宫女虽下跪行礼,却隐隐颤栗,将卫昤安堵在宫门口,丝毫没有要让昤安进去的意思,声音也似颤动的弦,摇摇晃晃地悬在空中。昤安笃定这兰梦殿中定有诡异,又仔细侧耳聆听,却发现刚刚的嘈杂声和哀嚎声好似爆竹般一响而空,此时的兰梦殿安静地像是一个沉睡的婴儿,只有宫人们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和叩拜声充耳不绝。 昤安并不责怪,只淡淡地冲宫人们吩咐道:“都抬起头来。” 兰梦殿的宫人们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目光却始终低垂,昤安见她们果然鬓发散乱,发髻松懈,双颊隐隐发红,一看就是疾跑奔波之后的样子。她看一眼紧闭的右侧的寝殿大门,不由分说抬脚便朝内走去,秋研见昤安欲入殿内,忙拦在昤安身前,道:“娘娘莫去!我家贵人久病未愈,恐将病症传与娘娘,为免娘娘凤体受损,娘娘还是莫要进殿为好。” 莫有灵向来是个硬脾气,厉声便喝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一位是皇后娘娘,未央宫的主人,这未央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去不得的地方么?你有几条命?敢拦娘娘的路!” 秋研忙连连叩首不止,但就是不肯异动分毫,口中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是替娘娘的凤体安康考虑,素来有嫔妃来探望贵人,贵人都是闭门不见的,今天只怕也是……,还请皇后娘娘体谅。”话音刚落,殿内骤然掀起一阵嘈杂,如同大树遇风,枝丫零落,一声不落地落进了昤安一行人的耳中,昤安便抓住时机问道:“本宫听见殿内仿佛并不太平,可是你家贵人出了什么事?” 秋研顿时慌了神,忙分辩道:“娘娘多虑了,我家贵人一切安好,准是那群笨手笨脚的奴才又出了错误,饶了娘娘金安,望娘娘恕罪海涵。”说着说着,脑门上已经起了密密的汗珠,且汗珠越来越大,最后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似沾染了这漫天的雨水。 昤安的心跳越来越急,朦胧的预感告诉她,这里的一切绝不简单,她见秋研满脸的汗水,又见她身后的小宫女一个个抖似筛糠,不免也心里着急,生恐兰梦殿内出了什么大事,便也不再同她废话。她急急地递给莫有灵一个眼神,莫有灵也心领神会,上前一伸手便按住了秋研,她身后的小宫女吓得面如土色,都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一边,卫昤安便乘机健步如飞地踏进了寝殿。 一入正殿的门,卫昤安几乎是惊呆了,扑鼻而来的不是熏香也不是药香,竟是浓厚粘稠的血腥气,与她在王珩遇刺当晚闻到的气味一般无二,且愈发浓厚,殿内的侍从们见皇后驾到,吓得连手上端着的热水盆也摔在了地上,齐齐跪下行礼,却哆嗦地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湿润的水痕、凌乱的侍女,还有满屋的血腥气,昤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不顾跪了一地的宫人,径直绕过硕大的翡翠屏风进了里屋,却见床上的兰贵人面如纸色,满脸汗水,头斜斜地歪向一边,再往下看,竟是一个浑圆的肚子高高耸立着。 不管是卫昤安还是毓书,抑或是莫有灵,都惊得哑口无言,饶是卫昤安速来淡定果决,此刻也缓不过神来,她目瞪口呆,脑中有千百个疑问闪过,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下一刻,是秋研急急跑入殿中的声音。秋研见兰贵人晕倒在床上不省人事,顿时眼前一黑,她哀嚎着跪行上去呼唤着兰贵人的名号,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顿时六神无主,像是被抽走了魂一般,惊慌之中,只能把骤然闯入的卫昤安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声音凄厉,如同秋风一样萧索脆弱,生生把昤安的心神拉了回来:“皇后娘娘恕罪!奴婢自知死罪,但求娘娘看在贵人身怀六甲即将生产的分上,不计前嫌,救救我家贵人罢!现在只有娘娘您能够救她了!” 卫昤安心里打鼓似的乱撞,见兰贵人的裙摆下不断有鲜血涌出,也顾不得那么多,便让冉月去请太医前来医治,可不等昤安说完,秋研又出声道:“娘娘不可,还请娘娘不要让太医来医治,一旦太医来了,孩子说不定就保不住了!贵人辛辛苦苦地瞒了八个月,就是想保这孩子一条性命,还请娘娘千万不要请太医过来!” 昤安听的云里雾里,可是救人要紧刻不容缓,也没时间争论那么多,便对冉月吩咐道:“你速速回晗元殿,将跟随本宫入宫的金陵女医林颂带过来,让她拿着自己的药箱,再把晗元殿里和千金一科有关的药材全部带来备用,记住,走小路,切莫声张。” 冉月领命,急急忙忙回晗元殿去找人,昤安回头见兰贵人的脸的越发白了,可自己又从未生育,只朦胧记着生孩子需要热水还有剪刀,便吩咐殿中惊慌的众人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烧热水,越多越好,再有,切下参片给贵人含上,好为她保住气力。”众人这才醒过神来,都纷纷出殿忙碌起来,秋研本也想出去帮忙,却被昤安一手抓住,道:“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跟本宫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毓书肃清了殿里的人,亲自到兰贵人床前替她擦拭汗水,秋研望着兰贵人惨白的脸,哀哀出声:“娘娘初入后宫,或许未曾知晓,这后宫中的孩子,都是活不出来的!” 昤安不觉漏了心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毓书,似是在求证一般,毓书只是轻叹,深深闭目,不敢回答昤安的困惑。 秋研见状无奈摇头,道:“娘娘莫怪毓书姑姑不言实情,别说姑姑,放眼后宫,只怕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说后宫活不出孩子这种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都心照不宣罢了,”她接着道“想必娘娘一定知道,先皇后为了使后宫多添子嗣,让后宫凡是承宠的女子都喝一碗坐胎药来助孕。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宫里除了早已出生的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8. 兰梦 昤安站在兰梦殿偏殿的屋檐下,看着连绵不绝的细雨,心乱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她的眼前一时是那晚刺客自尽时喷洒出来的血液,一时是秋研叩首时的慌乱,一时是兰贵人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画面,那些碎片一样的画面固执地粘连在她的脑海里,任凭卫昤安怎样摇头都无法淡去。 屋里,是正在生产的兰贵人孟梓桑,为了不使生产时的嚎叫声引来过路人的注意,孟梓桑特意将白布咬在口中,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她在林颂的催产药的帮助之下开始艰难的生产。屋外,还是那样仿佛没有尽头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灰白的砖地上,耳边除了宫人们不断开门进出的声音和窣窣的雨声外没有别的声响,恍惚这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只有殿外越来越重的药水味和血腥味提醒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敲打着他们的每一次心跳。 毓书轻轻扶住昤安的手,道:“娘娘不必心急,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兰贵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定会安然无恙。” 昤安凝视着纷乱的雨,唏嘘万千,终于忍不住问道:“毓书,宫中,当真是生不出孩子来么?” 毓书沉默半晌,柔和道:“天意也好人为也罢,往事皆已过去,现在兰贵人不是正在生着孩子么?娘娘不要多想,且看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昤安望着灰白色的四方天空,突然觉得自己的愁绪就像这无边的雨一样没有尽头,自己也成了那些雨丝中的一线,随风飘摇着,像无根的尘土一样,不知要颤颤巍巍地飘向何方。她的言语里却没有任何悲戚,反而含了几分探寻,也不是询问,倒像是一种感慨:“这宫里,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突然,殿门洞开,昤安猛地回过头,却见冉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道:“娘娘,兰贵人难产,胎儿卡在产道里出不来,恐怕孩子和母亲都有危险呐!” 昤安深吸一口气,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寝殿,只听见冉月在后面急声呼唤道:“小姐去不得,产房污秽阴鸷,您去了恐会折了您的福气!” 昤安无暇理会这些传言,只快步奔至兰贵人的窗前,果见林颂满手鲜血地跪在床前,不停喊着“用力”,秋研更是紧攥着兰贵人的手,手背已被掐得青紫,兰贵人兀自瞪大双眼,额头上全是汗珠,弯弯曲曲的湿法搭在面颊上,已然用光了力气,但尤在挣扎着,见了昤安,俱是一惊,兰贵人不料昤安竟亲临产房,挣扎着将口中的白布吐出来,虚弱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别让臣妾折了您的福寿,那臣妾才是……万死难辞。” 昤安让秋研退下,自己亲自上前握住兰贵人的手,言语坚定:“你是皇帝的妃嫔,你腹中是皇帝的骨肉,怎会折了我的福寿呢?倒是我要沾沾你们的喜气才是。我就在这里,你好好生产,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有我在,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林颂又给孟梓桑喂下了催产药,边喂边对她叮嘱道:“这催产药药力迅猛,虽是助产的利器,却也伤肝伤脾,这已经是产妇可以服用的最大剂量,还请贵人千万再坚持一下使一把力气,如若再不成,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昤安暗暗紧握住孟梓桑的手,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但她此刻却无暇细细回忆,只能死命遏制住自己的眼泪,暗暗为孟梓桑和她腹中的孩子祈祷着。催产药起了作用,梓桑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孩子也慢慢从产道里伸出了头,昤安只感到手中一阵疼痛,再定睛一看,自己的手上已然多了一块深红的掐痕。梓桑满头大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用模糊的听力判断着林颂的号令,将自己的四肢百骼都撑了开来,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伴随着这份力尽的,是孩子断续却响亮的哭声,仿佛是经过了漫长而艰难的等待,终于蓬勃地爆发了出来。 卫昤安一颗悬着的心骤然放下,她下意识地望向正在啼哭的孩子,只看见那孩子粉粉小小的一团,头上有一圈稀疏的胎发,身上还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她还来不及从这种巨大的喜悦和惊奇中抽身出来,就已经听见林颂的报喜声:“恭喜皇后,恭喜贵人,是个皇子!” 话音刚落,小皇子已经被擦拭干净,用柔软的布衾包裹着送到了卫昤安和孟梓桑面前,昤安起身让孟梓桑先看孩子,梓桑已经累到了极处,带着疲惫而温软的笑意抬起手轻抚孩子通红的脸颊,一双眼睛停留在孩子狭窄的五官上,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昤安带着许久未有的豁达的笑意,一颗原本紧绷了数月的心竟因为这个新生命的诞生渐渐放松了下来,有着劫后余生般的松快和释然,她忙向莫有灵吩咐道:“快去通知陛下,说兰贵人喜诞麟儿,母子均安。”莫有灵答应着,一面小跑着出了兰梦殿。 昤安正盘算着如何向后宫广喻这件喜事,却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拉扯着,一低头,却见梓桑正对她虚弱地笑着,梓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含着藏不住的喜悦,几近颤抖:“皇后娘娘,您的恩情……我孟梓桑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您救了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就是臣妾此生最大的恩人。娘娘,您抱抱这个孩子罢,好让她知道,多亏了皇后娘娘庇佑,他才可以平安来到这个世上。” 当裹着襁褓的婴孩被放到昤安怀中的时候,昤安心头有滚滚的暖流划过,看着孩子柔和而安静的睡颜,她的心也慢慢柔软了下来。本来,半月的提心吊胆,半月的如坐针毡,已经让她心惊胆战地片刻不得安宁,这样的惬意和静好,已是她阔别已久的,更是她在梦中所祈盼的,她宁和微笑,轻轻哄着怀中的孩子,一时也看得入了迷。 梓桑因为生产时的疲劳沉沉地睡了过去,昤安一直陪在她的左右,替她用姜汁擦拭着双手和额头,孩子被秋研抱在怀中,冉月在一旁不断逗弄着孩子,毓书则将刚一盏热茶捧到昤安身侧,悄声道:“娘娘一忙就是一个下午,快喝杯茶歇歇罢,这些粗活交给奴婢来就行了。” 昤安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笑意,她对毓书小声笑道:“光说我,你何尝不是奔波了一下午呢?你快和冉月她们下去歇息片刻罢,我在这儿守着,等陛下那边派人过来了,我再回晗元殿。” 毓书恬然笑着,转过身去将百蕤香洒在铜莲小香炉中,还未等香味弥散开来,就见一个太监满脸堆笑地进了寝殿,身上遥遥地传过来一阵陌生的冷香,倒煞是好闻,惹得昤安也忍不住多耸了耸鼻子。他对昤安行礼毕后,一脸欢喜道:“陛下知道兰贵人生了皇子,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奈何病重无法亲自来兰梦殿探视,特地让奴才将孩子抱过去看看。” 昤安见那太监面生得很,但一听是王珩派来的,也不疑有它,便将孩子小心翼翼交到了那太监手中,又吩咐了要好生照看,就让那太监去了。过了大约一刻钟,昤安见梓桑仍旧昏睡,便嘱咐秋研好生伺候,之后就离开了兰梦殿。 刚走出兰梦殿不一会儿,就看见刘苌小跑着过来,刘苌似是要飞起来一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见了卫昤安,连行礼也是呆着喜气的,昤安遂笑道:“瞧把刘公公乐的,连皱纹都撑开了呢!” 刘苌笑道:“娘娘惯会取笑奴才,奴才高兴,陛下更高兴,这不,正命奴才将小皇子抱过去给陛下看看呢!” 昤安脸色骤变,只感到一阵滚雷噼噼啪啪地炸到了自己眼前,她脚下和身上俱是一软,整个人便栽倒在了毓书的怀里,再抬头看看毓书还有冉月,主仆三人俱是面色如土,惊惧交加。刘苌忙上来帮衬着扶住卫昤安,昤安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揪住刘苌的衣襟,一双眼睛几乎要立刻喷出火来,她厉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一字一句地跟我说一次!” 刘苌不明就里,仍旧讷讷地说:“陛下吩咐奴才将小皇子抱过去……” 昤安的眼前时暗时明,只觉得被人溺在了水里,她慌慌张张地从毓书的怀里挣脱出来,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凄厉的吼叫:“快!快!找到刚才那个太监,救小皇子要紧!快给我去找!” 一语破出,百鸟惊飞,无数细密的雨拍打在昤安的脸上,她的身后是慌忙离开的毓书和冉月,刘苌如同木头人一般立在当地,很快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一时急得满脸红涨,大喊一声“阿弥陀佛!不得了了!”也追着毓书和冉月跑了过去。昤安一个人跌坐在雨里,孩子的乳香还留在她的怀里,好不容易才冲散了她胸腔中连日以来的血腥和烦闷,可就在这一刻,那种松快和明朗尽数瓦解,漫天的雨,将最后一点明亮冲刷而去。 孩子,是在半个时辰后被找到的,当莫有灵从荒芜的草丛中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气绝多时,连绵的雨丝钻进他的襁褓里,流淌进他软软的嘴唇还有耳朵里,蜿蜒着,似是在这个幼小的生命身上寻找着它们的轨迹。他浑身冰凉,脖子上留着青紫的掐痕,明显是被人掐住脖子才窒息而死的,宫里的野猫蹲在孩子小小的身体旁边,用沾满泥土的爪子轻轻拨弄着孩子的头,满眼都是阴阴的光。 当毓书和冉月将这段话转述给昤安的时候,昤安木木地坐在晗元殿正殿门口的门槛下,一双眼睛淡淡凝视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它一点一点暗去,里面是模糊莫辨的情绪,像一个沙哑的质问一样,看得人浑身发凉。尽管毓书和冉月已经尽力修饰辞藻,那些话仍旧像是钉子一样,一颗颗都钉在了昤安的心坎上,她仰着头,泪水从她的眼眶里倾泻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9. 暗涌 待到卫昤安终于醒转的时候,已是一天一夜之后,连卫昤安自己也没有想到,坐在他床前的,竟然会是王珩。 王珩看昤安的眼神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那温和的眼神里夹了挥之不去的哀愁还有疲劳,王珩眼下的青色就是最好的证明。昤安骤然看见王珩,只觉得又羞又愧,把头撇到一遍,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到被子里,沙哑道:“臣妾有罪,无颜再见陛下,请陛下降罪。” 王珩哀哀叹气,将一碗银耳百合莲子粥端到昤安面前,道:“昏迷了一天一夜,吃些东西罢。” 昤安在被窝里摇着头,眼泪又滚了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王珩的雾气一般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昤,你可知朕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么?” 昤安从未听到过王珩如此孱弱悲切的声音,她印象里的王珩是儒雅温和的,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王珩的脸上始终带着四分淡淡地笑意,可是今天,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读到了颓丧和悲哀。她静坐起来,静静和王珩分享着着一份绵长的悲切。 她懂得这种悲哀,所以她愿意与之同往。 王珩低低道:“那是在庆业二年,也是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春天,慧贵嫔曹氏替朕生下了朕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位皇子,朕十分欢喜,当即为这孩子起名为王灏,朕每天都盼着他快些长大,替他父亲重握王家的江山,”他的语气愈发悲切,好似被雨淋湿了一般“终于,灏儿还有半个月就要满百日了,朕亲手从国库里选了最好的礼物准备送给他,还打算给他办一场最最隆重的百日宴,朕还要大赦天下,要让全天下因为灏儿的成长而欢呼,可是,就在那一天,灏儿却不见了,朕带着太监们找遍了整个未央宫,最后在太液池中发现了他小小的尸体。” 他用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嘴里接着说道:“喏,就这么小的人,泡在水里,像浮萍一样在水上飘着,整个脸是惨白的,比冬天的雪还要白,还要冷,朕抱着他走啊走,却怎么也暖不了他的身子。” 昤安低头默默垂着泪,她素来惯于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在此刻溃不成军,或许是经历了兰贵人和皇子的死亡,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森凉的无助和迷茫,又或许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无助的王珩。 王珩继续陷在冗长的回忆中,絮絮说着:“之后,妧儿就出生了,朕每天寸步不离守着她,就连上朝的时候都让乳娘将她抱着躲在珠帘背后,朕生怕一个不小心,朕的妧儿也像灏儿那样,成了冰凉的小小的一团,再也暖不回来了。” 昤安的心突突地跳着,她似乎从王珩的话中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像看王珩,却在一瞬间之内与王珩四目相对,她分明从王珩的眼中看到了怆然:“果真你也看出来了,在这皇宫,是不能有孩子出生的,最好是不要生,若出生了,就留女不留男。所以小皇子的死,朕不意外,因此,也怪不到你头上来,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甚至有可能,就是朕自己。” 卫昤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珩,她很难想象,王珩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一番话的,又是在怎样炼狱一般的折磨之下,他才可以带着麻木的笑意说出这番话。她嗫嚅着开口:“也就是说……先皇后的坐胎药,其中的秘密……陛下您是知道的?” 王珩神色复杂:“当然,而且,朕还知道,那坐胎药是司徒启交给先皇后的,也是司徒启吩咐先皇后将药熬给合宫众人的,不仅如此,灏儿溺水的事情,就是司徒启吩咐灏儿的奶娘干的。” 卫昤安的心重重一跳,几乎脱口而出:“既然陛下已然知晓,那为何不以此为理由杀了司徒启?他这样戕害皇肆,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王珩的笑容越发诡秘,看得卫昤安浑身凉意阵阵,他听到王珩的声音,却总觉得这不像是王珩该发出来的声音:“朕当然不能放过他,只可惜灏儿的奶娘在溺死灏儿之后已然离宫,十有八九已经被灭了口,不过不要紧,他唯一的亲生女儿还在朕的枕边。”王珩略微一顿,眼神里寒光乍起,道:“司徒芷每天都会服用鹿茸鸡汤来助孕,朕就悄悄地在里面下藏红花,一天一天加重分量,藏红花不比麝香那么强烈,即使深入肌理也不会被发现,慢慢地,司徒芷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到最后,她不让别人生孩子,她自己也生不了孩子了,这就叫一报还一报。朕还在她每日用的鹊脑香中加了曼陀罗花的种子,长期吸入会让人逐渐麻痹,一开始只是渴睡,最后会惊卒于梦中。” 王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似乎这一切就像吃饭睡觉那样,是再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卫昤安看着这样阴冷的王珩,忍不住出口道:“陛下杀了先皇后,可是也治标不治本,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司徒启,司徒启一日不除,都是陛下,乃至大梁的心腹大患。” 王珩冷笑道:“阿昤,你以为朕不想么?朕不止一次做梦,梦到朕亲手手刃了司徒启然后将他大卸八块,可是要对付司徒启谈何容易,从议政阁到刑狱司,再到督察院和六部,哪里没有他的爪牙?他的势力就像一座铜墙铁壁,水泼不进,火烧不化,不管是行政还是司法,用兵还是财政,朕试过各种方法,可就是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朕想破了脑袋,为的就是……朕不能让大梁毁在他的手里!” 卫昤安忍住了泪水,一字一顿道:“人之欲望如凌风之焰,风愈盛,火愈旺。如今司徒启越发猖獗猖獗,他杀掉陛下一个又一个孩子,不管是已经降生的还是尚在腹中的,都要遭受杀身之祸,他究竟想做什么早已不言而喻,陛下,就没有丁点打算么?” 王珩像是乍然被点燃的炮仗,一下子燃了起来,语调猛然一扬:“打算……”他沉默半晌,眼睛里如火树盛开,却顾左右而言他:“朕知道,阿昤你已然有打算了,不是么?” 昤安凝视王珩,她终于从这张俊雅的脸上窥探到了一丝诡秘还有叵测,像是未曾亮尽的天色,浮着莫测的灰暗。她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到王珩沉沉道:“既然阿昤已然有所筹谋,必然知道,一场筹谋,需要怎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更何况,这不是牌桌酒桌上的筛子游戏,赌注也不是女人或者钱,这是江山的博弈,赌注是王朝还有命。朕是皇帝,是子孙,也是父亲,要顾虑的实在太多,朕若无万全把握,怎敢贸然出手?一步错,满盘输,朕输得起,朕的子民,朕的江山输不起。” 昤安也沉默了,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筹谋几乎就是蚍蜉撼树,但即使如此,她也要奋力一搏,她痛恨做别人的猎物,也不想做捕杀的猎人,但倘若二者非要择其一的话,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猎人。小皇子的死让她彻底明白,这大梁早已不是原来的大梁,天下也不是原来的天下,她必须做些什么,她不想困死在这座未央宫中。 窗外是一轮清朗的月亮,长安的夜在经历了连绵半月的大雨后,终于绽放了原本属于它的神采。王珩和昤安相对无言,只有长久的沉默才能填补时间的迁徙,王珩神秘莫测,昤安心有不甘,两个人都在试探着彼此最后的底牌,最后,到底还是昤安心中的愧疚和伤感、还有她对于王珩的同情驱使她打破了这份沉默:“陛下已然察觉,昤安也就不再隐瞒,过几日,一旦时机成熟,我会送陛下一份厚礼,到那时,成败与否,臣妾都会一力承担,并绝不后悔,” 她宁和地对王珩笑道:“如陛下所言,您是皇帝,臣妾是皇后,做皇后,就该有做皇后的样子,既然要母仪天下爱民如子,就不该唯唯诺诺将自己的命运赋予他人之手,而是抢过对方的武器,重掌全局,做皇后,起码应当有这样的觉悟。” 王珩看着昤安倔强的双眸,不由得幽微一笑:“如此,朕期待皇后的好戏。” 庆业十四年四月,在宫里的小皇子夭折半个月之后,长安城里终于又有了可以供百姓们攀谈的奇闻异事,黄河上游的千户百姓因受凌汛之灾而流离失所,加之赈灾的银子发放不够,一时间民怨沸腾,反声四起。数千难民集体上京,声称要面见皇帝声诉地方官员的罪行,可还未进京便被一些身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0. 初赢 庆业十四年四月初三,经历了漫长的春雨过后,春已经浓艳地像是要晕开一般,未央宫的芙蓉花开得极好,朵朵都如粉色的云霞一般明艳温柔,成片成片地铺在绿色的枝蔓上,常有颜色奇异的蝴蝶在花丛里停驻,轻而易举地吸引着来往宫人们的目光。 这一日,已是接近傍晚的时辰,卫昤安正带着冉月还有莫有灵在御花园里采集新鲜芙蓉花的花瓣,打算回去用花瓣熬制一些新鲜的胭脂出来。按着卫昤安的说法,傍晚时分的花瓣吸足了一整天的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正是花气最旺的时候,做胭脂是再好不过的了。正一朵一朵挑着,却远远见着肃亲王风一样地朝着授章殿的方向赶去,脸色阴沉地如一块化不开的墨一般。 这肃亲王名唤王槐,与先帝王樟的胞弟,自小便与先帝同吃同住,同起同卧,关系和情分非旁人能比。自先帝驾崩之后,王珩更是格外优待他,不仅许他自由出入授章殿,还将洛阳的温泉别宫赐予他让他得以安享天年,就连司徒启见了他也得给他五分薄面。 肃亲王却遥遥地看见了昤安,少不得过来问候一两句。昤安也笑着上前施礼问道:“七皇叔安好,多日不见七皇叔,还以为皇叔回洛阳去了呢,怎么今日倒进宫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要面见陛下么?” 那肃亲王素知昤安御下有方奉上恭敬,对她也是颇为客气,便按着规矩行了拱手礼道:“皇后娘娘长乐未央,老臣今日入宫确有要事要禀告陛下,算起来,这桩事还与皇后娘娘您有几分关系呢!” 昤安轻笑道:“肃亲王怕是说笑了罢,本宫自打入宫以来便久居深宫,对前朝之事可是一问摇头三不知,这前朝的事能与本宫扯上什么关系呢?” 肃亲王并不解释,只道:“老臣正要去授章殿向陛下禀明原委,娘娘若有心知道,不如随老臣一起前去旁听一二,也算是对娘娘有个交代。” 昤安知其轻重,便随着肃亲王一路来到了授章殿之中。授章殿的正殿上,王珩正立在桌案前对着王羲之的墨宝临摹着,看起来煞是尽兴,一抬头,却见肃亲王和卫昤安双双走了进来,便搁笔笑道:“皇叔和皇后今日来得真齐,倒像是朕下过了帖子似的。” 昤安按着规矩行了礼便退到了一边,只见肃亲王尤面色沉郁眉头紧锁,草草请过安之后便单刀直入道:“启禀陛下,臣有急本要奏,刑狱司总司御史、当朝一品大员李林钧勾结工部、礼部,还有督察院数十位大臣私贪巨款,构陷忠良,还侮辱当今皇后,诟病当朝国母,其罪滔天,罄竹难书,请陛下裁度!” 王珩的心微微一动,清朗的眉宇轻轻皱起来,下意识地转过头瞥了一眼立在案旁低眉垂首的卫昤安,见卫昤安神色自若面色如常,一颗心便了然了七八分,原本疲软的身体登时又有了力量,遂认真对王槐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信口胡说,李林钧到底是当朝一品,叔父若真要弹劾于他,需要有真凭实据才是。” 王槐显然是有备而来,从身后的侍从手里接过一本蓝色封皮的账簿,一面呈给王珩,一面道:“臣自知此时严重,所以绝不敢信口雌黄,这本账簿在今晨突然出现在了臣府邸门外的台阶上,经侍卫之手递到了老臣手里,老臣一看封皮,竟是李林钧的字迹,便觉得此时不简单,忙打开看来看,谁知里面竟详详细细地记录了他从庆业五年至今数百次贪腐的账目财务,少则几百,多则成万,有银票有现银还有各种奇珍异宝,就连那些银票的兑换记录都清清楚楚地写下来了。老臣本来还不相信,觉得会不会是谁有意陷害,便依据那账簿上的银票兑换记录去了长安城中五家票号进行核对,谁知竟分毫不差!而且老臣曾奉陛下之命主理过刑狱司的一两起案子,知道刑狱司内的纸都是经过处理的,每页纸的背面都会有一片小小的枫叶图案作为标识,避免有人擅自盗窃资料。陛下请细看,这账簿里的每一张纸的背面都有着一样的枫叶图案,足以见得这就是李林钧本人所有的账簿,是他私拿公款、贪污受贿的铁证!” 王珩边听着王槐的指控边翻阅着手中的深蓝账簿,果如王槐所言,这的的确确就是李林钧的笔记,且每页中都有刑狱司独有的枫叶图案,这账簿上的纸已然有些泛黄,并且还有虫蛀的迹象,显然是使用多年的物件,王珩细细看着,每翻一页,脸上的神色便沉下去一分,到最后,他的脸色已然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但他尤自控制着自己的怒气,道:“这账簿来得蹊跷,皇叔可知是何人将这账簿交到你府中的么?” 王槐点头道:“若不是人证物证俱在,臣也不会再将夜时分来打扰陛下,”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小厮道“带她上来。”小厮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领上来一个年轻的妇人,只见这妇人容色明艳,体态婀娜,乌发云髻,明眸朱唇,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看便是天姿国色之人,只是她脸上的粉有些过于浓厚了,又厚又密地堆在脸上,像是能用刀背刮下来似的。 那妇人跪下逐一向王珩还有王槐见礼,在见到昤安的一刻骤然愣住,也不敢贸然地称呼,还是王槐在一旁提醒了她:“这位就是皇后娘娘。”不料那妇人一听,竟吓得面色如土,一面从怀中掏出一枚硕大的蜜黄猫眼石戒指,一面跪行到卫昤安面前,扣头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妇无知!一时受人蛊惑污蔑了这宝物,请娘娘恕罪!” 卫昤安看着妇人捧在手里的戒指,一时错愕非常,有些迷茫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却见自己右手上带着的银底猫眼石戒指竟与妇人手中的那枚一模一样,两枚硕大的猫眼石只有一指的距离,在烛火明亮的大殿当中闪着泱泱的光泽。那戒指做工精致,猫眼石又是世间罕有的宝石,在大梁除了皇后和四妃以外,等闲女子是不可随意佩戴的,如今这戒指竟然出现在了一个寻常女子的手中,卫昤安不由得惊诧非常,她身后的冉月更是先声夺人:“呀!这怎么和我们娘娘的戒指一样啊?少府不是说这猫眼石金贵得很,只有皇后还有四妃才可以佩戴的么?怎么如今出现在了一个平民妇人的手里?” 王槐蔑然地扯了扯嘴角,对那跪倒在地的妇人道:“一直磕头有什么用?还不快将原委和陛下讲清楚?” 那妇人忙对着王珩一顿磕头,一边磕一边道:“臣妇是李林钧李大人从嫣红楼里新娶回的妾室,名唤锦眠,大约在一个月之前,李大人时长来嫣红阁与臣妇相会,时间久了,便将臣妇娶回家做了偏房,那枚戒指……就是当时李大人给臣妇的聘礼。” 王珩不等锦眠说完依然是拍案大怒:“大胆!皇后的御用之物,他居然敢那给一个□□当聘礼。实在是可恶!” 锦眠何曾见过天子之怒,头磕得更响了,嘴里赎罪饶命的话糖豆似的迸出来:“臣妇一时猪油蒙了心,冒犯了皇后娘娘还有陛下,还请陛下和娘娘恕罪!这东西都是我家老爷给我的,与臣妇无关!”她抬头耸耸鼻子,掠呜咽了一两声,接着说:“臣妇在未嫁进总司府之前,李林钧一直对臣妇百般讨好,哄得臣妇嫁给了他,谁知道过门不足五天,他便又开始在外边寻欢作乐夜不归宿,言语间还对臣妇极尽羞辱,说臣妇是娼妓出身,玷污了他的门楣。” 王珩皱眉道:“文武百官里头论起好色来,李林钧绝对是头一个,为人也是猖狂无礼,这些话莫说宫里,就是坊间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既决心嫁他,怎会对此懵然无知?” 锦眠哀哀低头哭泣着,鼻涕眼泪一起流,看起来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陛下说的是,原本臣妇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已经嫁了,那我认命就是,可谁曾想到了后来,李林钧竟然开始殴打臣妇,弄得臣妇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竟没有一处好皮!手上、腿上、腰上还有脸上都是他打过的痕迹,所以臣妇才在脸上上这么浓的妆,就是怕被别人看到了取笑!”她一边说着,一遍撩起自己的衣袖,只见嫩如雪藕的手臂上全是紫红色的伤疤,新旧叠加,纵横交错,还有白色药粉的痕迹,煞是恐怖狰狞。 昤安在一旁看了不免心惊,口里直叹道:“说起来还是自己新婚过门的小妾,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李大人当真下得去手!” 锦眠听昤安一叹,心里更是难过,眼泪又断珠似的滚下来:“我家老爷若是有皇后一半的怜悯之心,臣妇也不至于要闹到这般田地!陛下有所不知,李林钧酗酒,每每喝醉了便开始打骂臣妇,最近来几乎天天如此!臣妇在那总司府里的日子过得比药还要苦,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 王珩听锦眠这么一说,心下便已经猜出了原委,遂问道:“所以你才偷了李林钧的行贿账簿,私自交到肃亲王的门前告发他?” 锦眠道:“陛下英明,臣妇在总司府里见李大人时长一个人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可李大人平日里处理公务都是在刑狱司里,所以臣妇觉得此事事有蹊跷,便多留了一个心眼。有一日,臣妇假借找钗环之名进入书房查看,结果就在一个暗格里发现了这本账簿,臣妇一看,竟是他贪污受贿的罪证,臣妇不敢怠慢,便将此物揣在怀里偷了出去。后来,臣妇又乘着守卫换岗的功夫偷偷溜了进去,陛下您猜怎么着?那书房的地底下竟有一个密道,密道之下是大殿这么大的一个密室,里面全是罗列的奇珍异宝还有成箱成箱的金子,全部都堆在那里,一层一层地垒起来,臣妇猜想,这定是他贪污受贿的赃款。臣妇虽然只是烟花柳巷的贫贱女子,却也知道为官应当廉洁自律,这李林钧如此腐败,还对臣妇如此粗鲁蛮横,臣妇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想再受折磨,便偷偷将偷来的账簿送到了肃亲王的手里。” 昤安在旁疑惑道:“可是这长安城里官僚皇亲众多,你为何谁都不找,偏偏去找肃亲王?” 锦眠稍稍止住哭泣,解释道:“人人都知道肃亲王一向忠烈耿直,耿正不阿,最恨贪官污吏,况且谁不知道刑狱司的厉害,臣妇如果将账簿贸然交给其他人,那些人说不定根本就不敢拿李林钧怎么样,所以臣妇只好把账簿交给了肃亲王。然后事后又偷偷让人传话给肃亲王私底下见了面,禀明了事情原委,肃亲王这才带着奴婢见了陛下还有娘娘。” 王珩白净的脸上如染烟尘,透出森森的气息,与平日里那个带着卓然仙气的王珩大相径庭:“这个李林钧,当真该死!” 锦眠尤自抽泣着,她向前爬了两步,道:“陛下圣明,还有一件事,臣妇之前未从未对人说起,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1. 新婚 当晚,由肃亲王王槐领着一百御林军,打着上百的火把,沸沸扬扬地穿过了大半个长安城,百姓们无不开窗惊叹,或伫立在路边小声议论着。短短半个时辰,李林钧被查的消息已经成为了长安百姓们新的谈资,像长了翅膀似的从宫里一路传到每一个大街小巷。 而在李林钧书房之中的密室里,当整箱整箱的黄金和珍宝被悉数搬出来,最后摆得连院子都放不下的时候,饶是活了六十多年,见惯了泼天富贵的王槐也着实被惊得目瞪口呆。主理财务的三司院将所有的车都拉来了现场,前前后后拉了六十余车,最后一直忙到后半夜,还剩了七八箱白银没有拉完,当真是天下奇闻。当辘辘的车一趟又一趟地在长安的街道上游走的时候,当一个又一个百姓被这连续不断的声音吵醒的时候,他们终于相信,不可一世的刑狱司的总司大人李林钧,真的倒了。 在搜查赃物的时间里,王珩迅速地将账簿上所有被提及过的官员从被窝里抓了了起来,不管是行贿的还是和李林钧一起贪污受贿的,都一一在宫里的慎刑司进行了连夜的审问和排查,审问他们的人是王珩的死士和卫昤安亲手挑出来的太监,在流水一样的刑罚和一阵又一阵的痛楚之下,他们也终于俯首就范。 这其中,当然囊括了司徒启小部分的党羽,大到工部尚书小到礼部主事,都成为了王珩的瓮中之鳖。 当王珩看着卫昤安和刘苌递到他眼前的一份份供状的时候,他眼神凌厉而淡漠,轻易地俯视着所有人的生死,这样的王珩,足以让天下人都陡然生畏。他儒雅的脸上病色尽退,多了几分峥峥的霸气和威武,像黯淡的青瓦一下成了五光的粉彩瓷,乍然间就生机盎然了起来。只有卫昤安仍旧有几分愤然,她在烛光的映照里沉沉叹息:“可惜了,本以为会连带着查出司徒启,谁知这李林钧竟如此护着他!” 王珩的安和而冷冽,高挺的鼻子在他的脸上留下小小的阴影,他不急不缓地劝说昤安:“司徒启对于李林钧来说,是最后的砝码,就算李林钧倒了,只要司徒启还在,他就有机会春风吹又生,所以,别人都可以写出来,唯有司徒启不能写,既是因为李林钧畏着司徒启,也因为他想要给自己留一条活路。所以司徒启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账簿里,这是必然的。” 卫昤安抬头看着王珩,她觉得自己第一次真正走进了他。眼前的王珩,交错在烛光和墨香之中,为他苍白的脸添了几分光泽和生气,原本就煞是标致的五官也更加柔和,只有鼻子周围因为烛光的反射而留下了淡淡的阴影,如同秋天晌午的风,似是而非的温暖里带着五分的肃杀和五分的宁静。 昤安一直所知道,他的骨子里,种着一颗并不安分的种子。 这样一半清朗一半肃杀,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风雨,甚至带着一些权谋者的精明和老练,才是真正的王珩,一个帝王。 王珩将手中的供状一一铺平,过了良久,他才对昤安低低问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招数的?” 卫昤安安然一笑,灿烂妩媚地如幽兰绽放:“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能赢过一个男人的不一定是军队,很可能是一个女人。尤其是李林钧那样视欲如命的男人,女人,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王珩结过话道:“你早看出了李林钧是一个好色之徒,所以在一个月前清点出宫宫女的时候乘机将锦眠安排了出去,再将她一步步安插到了嫣红楼之中,让她用美色慢慢接近李林钧,再让她一步步收集到李林钧贪污巨款的证据?” 昤安的手抚摸过面前的一份份供状,道:“我并不知道锦眠会找到什么,但是我知道,李林钧这样的人,身边一定不会干净。只要锦眠一直潜伏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找到线索,我只是没有想到,她居然短短一个月之中就得手了。” 王珩疑惑道:“你就如此相信她?不怕她半路倒戈出卖你?” 昤安笑得从容不破,带着她一贯的淡定语调:“陛下,其实锦眠不叫锦眠,她叫戚落玉,她的父亲,是五年前因私贪公款被杀害的三司使戚尤光。” 王珩恍然大悟,不由得叹服道:“朕知道这个人,当年被他因私贪公款被杀,家人悉数变卖或入宫为奴,这件事当年其实疑点颇多,就连朕几次提议说此案应该交给大理寺候审,可是司徒启独断专权,直接就交给了刑狱司并且在狱中杀了他,直到现在朕都记得。”他的眼神在烛光里飘忽不定:“怎么?真是冤案?” 昤安点头道:“当然,戚落玉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所以认定父亲是被人诬陷的,因为之前戚尤光和李林钧曾经有过过节,并且李林钧曾经扬言一定会教训戚尤光,所以她怀疑就是李林钧陷害杀了自己的父亲,真正贪污的人其实是李林钧。所以司徒启才那么急着庇护自己的羽翼,将还没有被定罪的戚尤光交到李林钧手里,导致戚尤光冤死狱中,她也被卖到宫中为奴。在账本上也明确记录了五年前李林钧曾私挪了那笔公款,戚大人之死,实属冤枉。” 王珩了然道:“朕之前一直疑惑为何她为如此帮你,却原来又是一桩冤案。可是李林钧向来谨慎,不查清楚底细的人他是不会带回家的,”他细细思索,复道“想必你一定将她的身份和另一个宫女掉了包,才能够偷梁换柱,不让她的身份惹人怀疑罢。” 昤安颔首轻笑:“陛下说的是,真正的江锦眠,此刻还未央宫里守着夜呢!” 王珩低头注目着卫昤安,许久以后才豁然长笑,道:“好计,不愧是卫昤安!” 昤安在模糊的光里淡淡笑着,谁也不知道,她的笑里掺杂了无数的疲惫还有失落,她其实是无根的劲草,随时会被疾风刮走,在无人能至的地方瑟缩着发抖。 更加没有人知道,在此前的一个月里,她经常梦见自己满身是血地在一堆死尸中间挣扎着,那个刺客死亡时喷洒出来的血液还有兰贵人撞壁而死时四处飞溅的血花,不止一次打断她的睡眠,还有那个曾经在她怀里短暂停留的幼小的婴孩,也一次次如突然闯入视线的飞花一般闯进她的思绪。这些关于死亡还有忐忑的梦境,折磨地她筋疲力尽,即使在佛像面前跪念三百佛音,也洗不掉她心里的歉疚还有恐慌,即使晗元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燃着上好的鹊脑香,她仍旧会闻到断续的血腥味幽幽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垂目愁思之中,一双龙纹朝靴出现在了视线中,再一抬眸,王珩已经站到了她的眼前。 “还是怕吗?” “嗯。”昤安点头,“这些日子见的血,比前十八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王珩的目光里有温暖的烛火不断跳耀,显得里头的神情愈发浑浊:“我也怕。”他朝昤安伸出手去,“所以,我们一起,只有我们一起,才能不那么怕,才能在这绝境之中博出一条生路。” 昤安望着眼前半是脆弱半是迷惘的清隽的男人,心下一动,颤颤地将手放到王珩的掌心。 烛火微摇,天旋地转之间,直教人分不清那摇动的烛火究竟真的是烛火,还是王珩眼中模糊又攒动的光影。 她望着那攒动的烛火,只感到自己被王珩横抱起来置于柔软的被衾上,然后是他轻柔绵密的呼吸朝自己翻涌过来,在自己的唇齿与肌肤之间也烙上了他所独有的那股舒朗却低沉的气味。 纱帐被王珩扯下,覆住了昤安的眼。 她沉沉闭眼,伸出手去拥住王珩,一片晦暗与纠缠之中,她敏感地察觉到王珩也是如此小心又沉痛地拥着她。他们就这样在一片式微的光影里紧紧相拥,像迷失于风雪中的旅人,奋力地拥抱着尚有余温的干柴。 蒙昧又迷乱,凄愁又黏腻,是昤安对这一夜最深的记忆。 夜色已深,昤安沉沉睡去,王珩却是披衣起身,回头深深凝望着她。 他其实很少直视昤安的美,也很少这样仔细的看着一个女人。作为一个男人,他敏锐地察觉到昤安和他曾拥有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卫昤安对于他来说像是枕上的花,摘不到、闻不着,是空中一抹似有似无的月光。哪怕此刻他们已有了肌肤之亲,他却依旧觉得自己未曾完整地拥有她。 他试探着走近卫昤安,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端详着她的一呼一吸。他看着昤安发青的眼圈还有凌乱的碎发,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疼惜和心酸,他不得不承认,他在乎昤安,因为昤安是他在深宫之中唯一可以信任的女人,他想要保护昤安,因为他珍惜昤安的一分一毫,但是昤安就像是高山上的一捧雪,他怕捧化了,也怕捧不着。 他就在这样隐秘的情绪里纠缠着,最终也得不出一个完整的结论。他只是疲惫地觉得,他这样残破又可笑的人生,终究是无法完整地去拥有和爱护任何一个人。 他穿好衣服,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来到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2. 春烬 大理寺的牢狱中,李林钧瑟缩在昏暗的茅草里,脑子里像是装了一群蜜蜂似的叮当乱撞,他心乱如麻,口干舌燥,一颗心噗噗地跳个没完,他的手心里全是细密又湿润的汗珠,整个人似是要沸起来一般。其实他心里明白,有司徒启作为后盾,有刑狱司作为底牌,王珩一时半会儿还取不了他的性命,但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心里燃着一股火,只想迸发出来,且整个人的力气一点点被悉数抽干,越来越疲软起来。 他愤愤挣扎着起身将破木桌上的黑瓷壶拿起来,却发现里面的水早已被他喝干饮尽,他气鼓鼓地想将壶摔在地上,可是由于他的双手实在没有力气,瓷壶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依旧安然无恙地卧在那里。正喘着粗气,却见牢房门口有黑影一闪而过,再定睛一看,竟是他的新妾江锦眠,正站在牢房门口冲他盈盈笑着。 李林钧登时大怒,刚想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早已干哑地像要烧起来一般,双脚发软瘫坐在茅草堆上,根本不能大声说话,只能愤愤看着锦眠慢慢掏出钥匙打开牢门,然后一步一步走进来。 锦眠——或者称呼她为戚落玉更加合适,她看见他,不慌不忙地从容媚笑着,一手慢慢伸过来将李林钧脑门上的汗珠一点点擦干,一面柔柔开口:“才一会儿不见,大人怎么就如此狼狈了?” 李林钧咬牙切齿,双眼发红地看着她,几乎要将口里的牙咬碎:“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勾结了王珩还有王槐来害我!不然以我的手段,怎么可能轻易让人抓住破绽?” 戚落玉微笑着打开自己手中的食盒,将一碗乌黑的药汁端出来,苦涩的药气浮在她艳丽的面孔上,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她把药汁捧在手中,嘴里阴柔道:“从未有人想要害大人,是大人害的人太多,自己招了报应上身,”她轻动手腕,一碗墨黑的药汁在手里泛着黑黄的涟漪,在幽暗的灯光下一点一点地散开,看得李林钧汗毛倒立,头上的汗珠沥沥落下。 落玉却依旧笑着,道:“不过大人说错了,设计这一切的不是陛下也不是肃亲王,而是皇后娘娘。” 李林钧的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白,最后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嘴里也颤着说:“不可能,我与皇后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她区区一届女子,又怎么可能又这样的手段?我不信,我不信!” 落玉迎着烛火幽幽道:“你在说不信的时候,其实已然相信了。否则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你只是不甘心,自己的一辈子毁在了两个女人的手里。” 幽微的光照得李林钧的脸上青黄一片,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下来,他口里干涩,喉间生火,四肢体魄都越发地无力起来,落玉却深深一笑,道:“大人是否觉得浑身无力,体乏心热?又是否口干舌燥,气闷心烦呢?” 李林钧顿时明白了什么,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指,不住地晃动着:“是……是你们……” 落玉快然一笑,眼神放光:“当然啦!从我接近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每天都往你喝的水里还有吃的饭菜里下了分量不轻的川乌粉,这东西性热,适量服用可以祛风除湿,可是用多了便热毒淤积,使人焦躁易怒,无力疲乏,严重者甚至会热气攻心,形如疯魔。皇后娘娘出此此策测,就是要让你躁动失态,焦躁失控,否则别人又怎么相信你曾施暴于我呢?你又怎么能这么快被下狱呢?” 李林钧不可置信的摇头,一双眼睛里有涔涔的恨意浸出,他吃力道:“我说呢!我在家里从没有打过你!这一切都是你自编自演出来唬人的!你们这群女人,当真狠毒至极!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我今天算是领教了!怪不得我今天在陛下面前完全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和脾气,难怪我此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竟都是拜你们所赐!” 落玉冷哼一声,道:“我自己每天用笤帚和浸了盐水的藤条抽打自己,自己打伤自己的脸,为的就是把你送到这里来,让你生生世世永世不得超生!说我们狠毒?若不是你和司徒启苦苦相逼,招招把人往绝路上推,皇后娘娘又怎会想要伤你性命?若不是你自己作孽,残害忠良朋扇朝堂,又怎会有今日的下场?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罢了,我不过是替我的父亲,替戚家满门,替天下子民讨回一个公道罢了!” 李林钧惊怒至极,发皱的五官紧紧扭在一起:“你……你是戚家的人,你是戚尤光的女儿?” 落玉脸上的笑骤然抽走,一张脸如浸寒霜,谁看了都会感到一阵阴寒彻骨,她的眼中有隐隐的泪光浮现:“李大人作孽多端,难得李大人还记得我父亲啊!不过也不要紧,记得不记得,你马上就要见到他了,不过你见到他的时候可一定要三跪九叩,向他还有戚家所有的亡灵谢罪,否则,只怕你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安宁!” 李林钧头上的汗水滴到血红的眼睛里,透发出濒死的疯狂还有偏执,他尤在挣扎,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痛骂道:“贱人刁滑!害我至此!我就是真下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们!我会日日缠着你们,要你们生不如死!” 戚落玉将一碗乌黑的药汁送到李林钧嘴边,双眼如炬,唇齿似箭:“李大人,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犀角汤,可是补身的良药,快些服下罢。” 李林钧本能地侧过头去躲避着,直往墙角缩去,像是被猛虎扼住喉咙后尤自挣扎的猎物,戚落玉一点点靠近他,一面阴阴解释道:“大人别怕,这犀角汤真的是解热散毒的良药,只不过犀角和川乌天生是相克的两样东西,同时积聚体内便会引发人血脉逆行,呛血而亡。这浓稠的犀角汤温度刚刚好,和您体内的川乌毒真真是绝配!大人还是快些喝下罢!莫废了我的一片心意。” 李林钧颤抖着摇头,齿缝间尤自迸发着“救命”两个模糊的音调,戚落玉却再不想和他废话一句,扳过他的嘴就往里灌,一碗黑浓的药汤顿时就见了底。李林钧伏在茅草上剧烈咳嗽着,直到面色紫涨,双眼模糊,戚落玉利落地站起来,迅速走出牢房将门锁好。 此时,守卫的看守已然更替完毕,听得到外面刀剑铿锵的碰撞声,她连忙朝外奔去,彼时已然有人看见了她,正疾疾朝她追来,她奋力疾驰,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边牢房中的李林钧,已然被抽掉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他紧紧抓着身下的茅草,身体里的血液突突地往喉咙上撞着,终于“哇”地一口吐出血来,粘稠腥臭的血黏在他的嘴唇上,湿漉漉的一片。他在无限的苦涩和挣扎中颤栗着,终于感到了死亡的慢慢降临,最后,他在迷离的黑暗中慢慢停止了呼吸,像一滩软泥一样糊在杂乱的茅草上,永久地沉寂了下来。 第二日的清晨,戚落玉的尸身在长安城外的护城河中被发现,仵作验尸后并未发现任何挣扎的痕迹,俨然是自杀的情状。 彼时两只寒鸦嘶哑的叫声惊破了长安清寒的天空,转瞬便消逝不见,只让人疑心是自己惘然的错觉。 一如她短暂的一生。 傍晚时分,王珩和卫昤安在未央宫的乘风亭上用着晚膳,这乘风亭健在瑶光池之上,左右由两座蜿蜒的汉白玉长桥连通至两岸,湖面如镜般清透明亮,此刻在夜风的浮动下生出小小的褶皱。漫天火烧一样的云霞灿烂靡靡,铺满了半张天空,有温和的夜风缓缓灌入亭中,吹动昤安慈姑点翠凤钗上的碧玉彩珠,发出泠泠的碎响。 王珩素知昤安思乡情切,又知长安与金陵两地餐饮口味大不相同,便特意往御膳房和晗元殿的小厨房里安排了四个南京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京苏菜,好让昤安暂排思乡忧愁。桌面上珍馐罗列,玉馔飘香,八宝黄焖鸭、宫灯凤尾虾、彩色鱼夹、江米扣肉、糖芋苗、瑕黄豆腐等地道的金陵菜式流水一样地从眼前划过,看得昤安也是目瞪口呆:“从前在金陵时也不是没有吃过这些菜,可从没这么齐整地摆在一起过,如今猛地一看,当真让人觉得是哪个地主在大摆宴席。” 王珩将一道酒酿赤豆元放至昤安面前,又亲手夹了一个道她的碗里,笑得如沐春风:“宫里的菜式都是长安人的口味,朕知道你吃不惯,便吩咐御膳房新来的金陵厨子做些金陵菜,也不知道你到底爱吃什么,就稀里糊涂地做了许多,总之你尝过之后喜欢吃哪些就告诉朕,朕以后让他们常做就是。” 昤安看着一桌字琳琳朗朗的菜色:“当真是贪官富国,如今除去一个李林钧,连着国库也富裕起来了。” 王珩夹了一筷子江米扣肉在嘴里,边品边道:“谁说不是呢?朕已经吩咐下去,速将赃款悉数登记,并取一部分发给华北和黄河上游的百姓们,再由皇叔派人监督执行,这李林钧的不正之财,倒是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昤安用刻花银勺缓缓搅弄着面前的紫米桃花桂圆羹,脸上的笑意渐渐浑浊:“李林钧已除,所以杀人的刀也不必再留了是么?” 王珩扣在盘龙金盏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端起金盏一饮而尽,面上仍旧挂着几分疏淡的笑意:“这把刀如果不毁,今早司徒启就不会那么哑口无言,李林钧也不会死无对证,你我也就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乘风畅饮。” 昤安微微转过头,望着面前澄黄的湖水,任由风吹过她额间的碎发,她沉沉道:“落玉死不死,对整件事情的影响根本不大。她本就是孑然一身,大可以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地活下去,可她却因你我无辜枉死,多年之后,可能连一个记得她的人也没有了,就算想补偿一下她,都无从补偿。” 王珩咽下喉中清冽的酒,追随着昤安的目光远远望去,道:“阿昤,人人都说你行事利落稳妥,善谋略,懂权术,可你终究还是单纯的,”他的眼底盛满了飞絮一样的忧虑,“你当真以为你的计谋天衣无缝么?司徒启随便查查戚落玉投身嫣红楼的时间,再和你放宫女出宫的时间一对比,马上就会现出端倪。戚落玉将账簿送到皇叔手里是靠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3. 双溃 刑狱司被一场大火烧尽之后,司徒启骤然大病,连着三日未曾上朝。这在王珩登基过后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奇事,上到三公九卿下到街角百姓,纷纷对这位九千岁突如其来的大病议论纷纷,种种传言和猜测如同雪片一般,纷纷扬扬地砸在丞相府的匾额上。但传言终究是传言,无论外界是如何的满城风雨,丞相府却依旧纹丝不动地挺立在暮春的飞花细雨之中,仿佛一个沉默喑哑的符号,如同慢慢荒芜的春色一般,随着时间的迁徙慢慢老去。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刑狱司的覆灭和李林钧的死亡让司徒启如失臂膀。李林钧死后,其子李仕源、李仕漷均被斩首,三个女儿也被发配岭南为奴,妻妾奴仆则发配漠北,一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已经再无返还复苏的余地;涉案的官员也全部被枭首示众,朝堂内外一时人人自危,生恐受了牵连。加之刑狱司已然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成灰烬,司徒启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再花上十余年的时间来筹建第二个刑狱司,刑狱司的悼亡,预示着司徒启十分锐气已去四分。 和这份躁动大相径庭的,是始终平静如同死水的后宫,只有阵阵落花一层又一层地铺在永巷的石阶上的时候,才让人看得见时光的流动。 日光柔和,绿萝围绕,庭院深深,曲水绕桥,竟是难得的大好时光,昤安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和毓书翻着花绳,脚边懒懒地趴着一只通身雪白的猫咪,正悠悠地闭眼酣睡。莫有灵带着晗元殿的一堆太监们在正殿和东西配殿里进进出出地更换着当季的摆设和被褥,冉月在庭院里带着年方十二的蕴乐公主王妧玩闹着,一会荡荡秋千一会儿你追我赶,发出蜜糖一样的笑声来。 昤安翻过一股花绳,侧过头对冉月朗声道:“冉月,你仔细着些,莫要让公主滑倒了!” 昤安素来喜欢孩子,自入宫之后,见王珩膝下唯有王妧一个幼女,更是怜爱非常,时常让王妧来晗元殿里玩耍。王妧脸上仍旧稚气未脱,如一团雪一样娇嫩可爱,她似乎很喜欢昤安,时常跑来晗元殿玩耍,缠着昤安给她讲金陵的故事做金陵的青鸟纸鸢,或是在晗元殿宽阔的庭院里游玩嬉戏。片刻之后,王妧银铃一样的笑声越来越近,再一定睛,却发现她已然跑上了台阶,一双手抓着昤安的裙摆,笑道:“冉月姐姐说再过一段时间,母后就可以给我生小弟弟和小妹妹了,是真的么?” 昤安顿时大窘,哭笑不得:“妧儿快别听她瞎说,这丫头一天到晚嘴上没个正经,她说的话比六月的天气还不靠谱呢!” 王妧眨眨眼,颓然道:“可是这皇宫里太冷清了,从小到大都只有我一个孩子,身边不是嬷嬷就是宫女,陪我玩的也只有父皇和太监,他们说寻常人家的孩子们都有一大堆兄弟姐妹,为何我就没有呢?” 昤安心头轻叹,不知如何解释,只有轻言安慰道:“公主可是觉得无聊了?如若是这样,公主可以常来晗元殿找我还有冉月玩,再过几年公主及笄之后,陛下就会为公主选一位举世无双的驸马,完婚后就可以出宫另开府邸,到时候,不管是长安城中还是这普天之下,不是随公主游玩么?” 王妧的脸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她嗫嚅着说:“驸马……自是要嫁,而且我一定要嫁最好的,不过,我也真的很想让母后您生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到时候我就给他们讲故事,哄她们睡觉,陪父皇和他们一起玩,您说好不好?” 昤安不觉红了脸,搅弄着手里的红绳,只静静点了点头。毓书在一旁看在眼里,试探着含笑问道:“娘娘侍奉陛下也有些日子了,近日可有恶心呕吐之状……” 昤安惊然抬头,正好撞见毓书期待的眸子:“哪里就这么快了呢?况且……”她带着阴雨般的惆怅和疑虑,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现在这个时候怀上孩子……未必是什么好事。” 毓书知道她心中依旧对兰贵人和小皇子的死耿耿于怀且心有余悸,又想到司徒启虽暂时受挫可依旧势力匪浅,只能抚着昤安的肩,劝慰着道:“多事之秋,万事皆需小心……不过娘娘身为六宫之首天下之母,为求地位稳固,还是不能没有子嗣傍身啊。” 昤安心里浩叹一声,久久不语,只一个劲儿折磨着手里的花绳。毓书知道昤安的纠结,只能换了一个话题道:“前些日子娘娘吩咐奴婢为戚落玉姑娘准备的衣冠冢,奴婢已经安排好了。还有戚家还在世的亲戚们,奴婢都依着娘娘的意思解了她们的奴籍,暗中给了她们足够钱财,让他们离开长安在外安家了。” 昤安点头,终于放过了手里的红绳:“如今刑狱司内的资料尽数被毁,大多数的冤狱就无法一一翻案,本宫曾答应过她,即使不能助戚家翻案,也会保她的家人们后半生的平安富贵,如此,也算不辜负昔日之言了。”她顿顿,又叹道“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欠了她的。” 毓书静静道:“人世间,你欠我我欠你,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世人都算不清,娘娘又何必再执着呢?落玉姑娘忠勇双全,虽然可惜,却也为戚大人报了大仇,想来也算是求仁得仁,死而无憾罢。” 昤安也只有垂首道:“如此最好。” 正聊着,却见一个小太监垂着手进了庭院,朝卫昤安行礼道:“皇后娘娘长乐未央,奴才奉陛下之命,请皇后娘娘前往授章殿一叙。” 昤安答一声“知道了”,便扶着毓书的手站起来欲往授章殿走去,刚走下台阶,却听那太监道:“陛下特意嘱咐奴才,说少府那边新得了时兴的云锦还有软烟罗,还要劳烦毓书姑姑还有冉月姑娘去取一趟,好为娘娘裁制夏日的新衣的。” 昤安细看那太监,见他身上有授章殿的腰牌,便也不做怀疑,回头对毓书道:“既如此,你们便去少府跑一趟罢,别辜负了陛下的心意才好。” 毓书看着那垂着头的太监,只觉得心里惴惴不安,不禁担忧道:“娘娘一人前去,奴婢放心不下啊……” 昤安莞尔:“姑姑不必担心,这晗元殿里授章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是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有什么事?” 见昤安如此说,毓书便也不再阻拦,只能由着昤安去了。从晗元殿到授章殿的路昤安已经是走惯了的,也不须人引路,便和那小太监两人一前一后往授章殿方向去了,一路上也有几个宫女和太监从旁经过行礼,穿过御花园的时候,昤安看着满园半羞半敛的牡丹和木槿,只觉得红绿交杂之间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不觉就走了神,脚下的步子也慢了起来,正定睛看着那尚在花苞中的百合,却感到后颈一痛,整个人霎时便失去了意识。 待到昤安醒转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安置在了一间宫室之中,双眼被布条缚住,双手也被束在了背后,整个人横卧在地上,后颈还有身上俱是锤击一般的疼痛。昤安知道自己是中计了,她用尽身上和腿上的力气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像一只被海水冲上岸的鱼一样左右挣扎而不得安生。最后,她耗光了力气,只能侧卧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喘着气,脑子里不停地搜寻着方才的记忆,但无论她如何回忆,都只能想起来自己被人打晕的那一幕,再往后,就是一片空白。 可再怎么一片空白,她都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总归是离不开司徒启三个字的,就如同小皇子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带走一样,只要司徒启狠狠心肠,同样也可以在皇宫里截杀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门口传来“咯吱”一声,像是开门的声音,接着就是温暖细密的阳光照到身上的触感,不过一瞬间,又听到重重的关门声,身上那股温暖便瞬间消失殆尽,迎接她的还是地面的坚硬和凉意。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只感到有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与此相随的,还有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和一阵淡若游丝的香味,她下意识耸了耸鼻子。 她还来不及思考,便被眼前的人一把拽起。 “卫皇后,长乐未央。”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与刚才来晗元殿的小太监的嗓音一般无二,不过此刻,由于被蒙上了眼睛,这股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和有力,如一道惊雷般狠狠地贯穿进昤安的脑子里,劈开了她的记忆。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脸色却更加阴沉:“你就是那日在兰梦殿抱走小皇子的人。” 那人不料昤安竟认出了他,也是一惊,旋即释然:“娘娘好耳力,可惜此时才认出,未免为时已晚。” 昤安冷笑:“无耻狂徒,对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都下得去杀手!你和你主子费心巴力地绑了我来却不杀我,必然是有所图罢,到底要做什么,不妨直言!” 那人见昤安虽身在囹圄却依旧气势凛然,不怒自威,心中不免暗暗佩服:“果然是卫皇后,好气魄!好胆识!娘娘也不必紧张,诚如您所言,我家主人说了,暂时还取不得你的性命。之所以委屈娘娘到这儿来,是我家主人备了一样好礼给皇后娘娘,还请您笑纳。” 昤安静静坐在地上,只等着看那人要耍什么花样。叮叮当当一阵摆弄之后,她只觉得鼻尖有一抹强烈的挥之不去的苦涩气味,耳边还是那个低沉却充满寒意的声音:“娘娘当初给李大人往狱中送了一碗犀角汤,让整个李家家破人亡,老老少少都难逃一死,我家主人十分感激娘娘的大恩大德,如今礼尚往来,也为娘娘准备了一碗汤药,还请娘娘千万不要推辞,要悉数饮尽才好。” 昤安只觉得那药味刺鼻异常,引得她阵阵咳嗽。那人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思,将那一碗药汤端到昤安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就往里灌,昤安本能地摆头躲避,咬紧牙关不让汤药流进喉咙里,整个人拼足了力气往后蠕动,一面又用头死死朝前顶着那人的胸膛,温热的药汁从碗里洒出来溅到地面上和昤安的裙摆上,屋内一时十分凌乱。 那人见手中一碗药已经没了一半,却没有几滴是进到昤安嘴里的,一时恼怒不堪,只恐完成不了任务,便把心一横,不由分说便冲上去狠狠将昤安往旁边的桌案上一摔,掰开昤安的嘴就把汤药往下灌,嘴里一面说道:“皇后娘娘莫要怪我,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今天您不喝了这碗汤药,晚上我回去就得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情非得已,也只有得罪了!” 他见昤安还在死命挣扎,便用尽力气将昤安死死抵在桌案上,一边把剩下的一半汤药尽数倒进昤安的嘴里,一滴不剩。 昤安眼前一片黑暗,只感到刺鼻的药味转化成了灼舌的苦涩,往喉咙里直直地灌进去。就在刚才的推搡之间,她的左臂手肘被那个人死死抵在了桌案的尖角之上,一阵断筋抽骨的疼痛从左臂上蔓延至全身,痛得她直欲落下泪来,一口又一口汤药吞下去,浓稠苦涩的药钻进胃里,发出腐蚀一般的绞痛。 待到酷刑终于结束之后,昤安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从桌案上软软滑落到地上,眼泪就在紧闭的双眼背后滚烫地积蓄着,嘴唇被她咬出一道深红的血痕,有热热的血从嘴唇流进她的嘴里。她的左臂像是被利斧斩断了一样,不住地抽痛着,只感觉筋脉还有皮肉模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4. 无双 长安城内,丞相府中,司徒启手捧着一叠厚厚的名册,在漆黑的书房里闭目凝思着,浅浅的月光从窗外层层撒入,照在他紧抿的嘴唇上,如叶覆寒霜般清冷,透着暗沉沉的肃杀和诡异的平静。 窗户骤然打开,从外翻进来一个矫健的影子,司徒启的手腕骤然一转,一柄短刀就从他的袖间如疾鸟般飞出,直直刺向那个影子。那影子见状不妙忙侧身一躲,可刀锋还是从他的右臂上呲呲滑过,绽出一片微小的血花,他连忙跪下,沙哑道:“父亲,是我。” 司徒启仍旧直直坐在那里,尤自紧闭着双目,干沉的声音像蛇一样从喉间蜿蜒而出:“你来做什么?” 一身黑衣的男人直挺挺跪在地上,右臂上的血无声地融到地毯里,他也不去理会,只垂头回话:“宫里传来消息,卫皇后此刻还昏迷在授章殿里人事不省,听说,伤得很是厉害。” 司徒启放下手里的名册,顺手掂起手边的楠木佛串,捻在手里一颗一颗拨着,声音却阴得像要结出冰来:“哼!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呢,如此看来,卫昤安得罪的,也不光只有老夫一人,这便叫报应!这女人杀我心腹之臣,烧了我刑狱司,让我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我辛辛苦苦培育了十多年的耳目还有臂膀都被那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尸骨无存,委实痛煞我也! 黑衣人恭敬道:“父亲息怒,假以时日,父亲定能除去那卫皇后,重回昔日巅峰,孩儿愿在父亲左右,效犬马之劳,为父亲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司徒启轻轻睁眼,在睫毛和月光的交错掩映之下审视着自己的儿子,良久之后,方缓缓道:“熠儿,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不仅仅是五官,就连你眼睛里的仿徨还有倔强,都和你母亲如出一辙。” 黑衣人沉默半晌,压着喉间的酸涩低低扯出一个字:“是。” 司徒启突然展眉笑了,那眉间的舒朗还有英气还依稀折射着他少年时的风采和意气:“对,我忘了,你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但不管你有没有见过,别人如何说她,我都要你记住,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黑衣人的脊背和手都微微颤抖:“父亲,还是第一次向孩儿提起母亲。” 司徒启淡淡地用左手轻抚绣在衣袖里的一朵梅花,笑容恍惚:“虽是第一次提起,却从未敢有片刻忘记。” 黑衣人才欲再问,就见司徒启的神色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冷峻和肃穆,方才的温柔早已融在了疏离的月光之中,似乎它根本不曾存在过。 长安城之西北,九州之关要,黄沙催落日,孤雁向南飞。玉门关以外,秦青正坐着自己的白驹往镇守西北的中央军营中疾疾飞驰而去,他的眉间永远藏着日光一样的灼热,即使黄沙还有凉风也洗不掉他这一份与身俱来的赤忱还有朝气。天幕黑暗,他是连接玉门关与军营唯一的一粒点。 好容易行至军营之前,他刚一下马,就直直往中间的一座营帐冲去,夜里厉厉的风直往他眼睛里钻,一路上有巡视的士兵朝他行礼道:“秦校尉,您回来啦。”一语又一语如涟漪一样在军营中扩散开来。 夜风与月光皆是寒的,营帐里依稀飘来的胡琴还有琵琶的声音却是热的,还有女人憨笑的声音,简直比夜里的焰火还要滚烫,秦青以前从没有在军营里听到过这般娇憨和靡靡的音色,心下便知道又有新的营妓还有胡姬来军营里伺候了,他微微勾唇一笑,掀帘进了一顶最大的军帐。 不出秦青所料,他要见的那个人果然端坐在帐中的军案前,一身半新的墨色竹纹外裳,面前摆着豆大的灯火,一面看着案前的河西防御图,一面用干净的棉布细细擦拭着手中的宝剑,眼聚神光,凝神入微,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秦青的归来。秦青有意要逗一逗他,便故意放开了步子朝前走着,等到他离那案桌只有三步之遥的时候,终于听案前那个人沉沉开口:“你做什么?” 秦青朗笑:“我就知道你还在这营帐中埋头苦干这呢!怎得也不出去和弟兄们乐呵乐呵?总是独自一个人闷在这里有甚趣味。” 霍羲桀头也不抬,声音寡淡地像是白水一样:“太吵。” 秦青眼睛一转,详装回头张望的样子,笑道:“苏絮含呢?怎的今日不见她在这里?世上女子千万,我看也只有他入得了你霍羲桀的眼。这长夜寂寂,要不我召唤她来和你……” 霍羲桀终于轻轻抬头,一张脸骤然显现在熹微的烛火之中:“秦青,你若不累,就到练兵场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去!” 灯火昏暗,那画一样的面容却仍旧清晰。霍羲桀有着最好的皮相,他天生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五官鬓角皆若镌刻,一双冷冷的眼寒如八月星辰,却又灼似三月桃花,鼻梁高耸犹如胆悬,唇□□染有如四月新花,随便拿出哪一个都是倾国倾城、当世无双。深沉而淡泊,浓烈而寡淡,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毫不相违地融在了同一张皮囊之上。即使行在沙场踏尸跨骸,即使身陷烟土尘埃狼烟萧萧,也掩不住他一身的光华。他是一盘复杂的棋局,黑白交错,纵横捭阖,对手和看客都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此人正是河西定国将军兼西北琮炎军主帅赵伦祁的义子、安北侯霍明的儿子霍羲桀,当今河西第一军——琮炎军的副帅,还因军功被封为了西北霆骁将军。此人九岁参军,至今二十二岁,是大梁难得一见的谋略奇才,在战场上如同地狱的修罗一般让敌人闻风丧胆,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有霸王举鼎之气。霍羲桀在整个西北可谓是独步天下,就连赵伦祁也要畏他三分。可此人却偏偏脾气古怪,仗着自己的才略还有赵伦祁的信任,待人倨傲冷漠,寡言罕语却也牙尖嘴利,从不将他人放在眼里,不近酒色,不爱官爵财宝,只偏爱和刀剑兵书作伴,身边只有一个营妓出身的侍妾伺候。 秦青生平最喜事情有三,一是疆场杀敌笑看刀光剑影,二是饮酒做歌不问人生几何,三是看霍羲桀动怒吃瘪自己乐在其中。前二者已然不稀奇,唯有后一件如同雨季里的晴天一样可遇不可求,霍羲桀的一张脸就像是万年不衰的画皮,好是好到了极点,那表情却又偏偏寡淡至极。秦青方才见霍羲桀眉宇之间隐隐有情绪的变化,觉得自己已然得了手,遂笑道:“好好好,霍将军不高兴,我这个小小校尉不提就是了,”他话锋一转,正色道“长安最近可是热闹得很啊,自打陛下另立了皇后以后,司徒启真真是没少吃瘪。” 霍羲桀将宝剑骤然插入剑鞘之中,剑光闪在他的脸上,却比剑光更加耀目辉煌:“长安寂静了这么些日子,也是时候该热闹起来了。” 秦青不解道:“你素来在长安有耳目,这我都知道,可此事我却着实想不通,你好好地在河西,为何对长安的局势如此在意?你义父赵伦祁与司徒启可是莫逆之交,万一被赵伦祁知道了,他再告诉司徒启,只怕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霍羲桀凝目在书卷,漫不经心道:“没人杀得了我,你还是多为自己操操心罢。” 做霍羲桀的兄弟,首先要习惯的就是他这寡淡得像白开水,又比月亮还清高的脾气,冷言冷语还有毒舌剑口更加是家常便饭,秦青早就习以为常,遂笑笑,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偷揶道:“我自去找我的乐子,你就在这里继续辜负良辰美景,做你的孤家寡人罢。” 霍羲桀却叫住了他,掂量着道:“赵令辅过些日子要娶亲了,你记得替我备份礼,我懒得操那个心。” 秦青如同被喂进去了一个生青的李子,连连道:“我的霍大将军,赵令辅可是你义父赵伦祁的亲生儿子,与你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半个兄弟,你怎么着也得亲自备份厚礼罢,这么份重任,我可受不起。” 霍羲桀没好气地剜他一眼,道:“我自有更加重要的事,你替我把礼备了就是。” 秦青一脸促狭的笑意:“上上次你说有事,结果就把破敌上万的游鱼阵捯饬了出来,上次你说你有事,结果霍正庭就被你扳倒了。这次你还有事……跟兄弟说说,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霍羲桀面不改色道:“秦青,你是有日子没和我比试剑法,好了伤疤忘了疼?” 秦青深知霍羲桀的牙尖嘴利,不和他争辩,只是又靠近了他絮絮道:“说起赵令辅娶亲的事,你可知道他娶的是谁?” 霍羲桀无奈,只有再次狠剜他一眼,来表达自己对此事的漠不关心。 秦青呵呵一笑道:“上次你到赵伦祁的府邸上去和他商讨游鱼阵的破敌之计,你的身边站了一个女子,还给你递了茶水的,可还记得么?就是她,好像是赵伦祁的侄女,和赵令辅是亲上加亲,那女子虽不说是天下第一美,可在河西也绝对找不出比她更标致的了,她可足足盯着你看了半个时辰呢,你这张脸都快被她盯出两个洞来了。” 霍羲桀定定想着,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一抬头,却看见秦青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只听秦青道:“就知道你小子的一双眼睛从来不往女人脸上看,东施西施在你眼里都是一个样,赵伦祁往你身边送过多少绝色佳人?可你就是一个都不要,只留苏絮含一个人近身伺候这么些年,你这么下去,多少绝色美人得被你辜负啊。” 霍羲桀抬眼:“你喜欢,下次他赏给我的就都给你好了。” 秦青连连摆手笑道:“罢罢罢,这都怪你好看得过于直观,人家美人儿可都是冲着你来的,你还是留给自己慢慢享用罢,别坏了人家美人对你一片痴心。” 霍羲桀淡淡抬抬眼,不置一词,只疲惫地捏捏自己的眼角,复又拿起手中的防御图,开始左一下右一下地勾勒起来,一时万物皆寂静,只听得见风吹过旌旗时,留下的簌簌之音。 卫昤安游荡在一片溟濛之中,时而是金陵,时而是长安,时而是山水,时而是黄沙,好像万水千山都在她的掌中悠游着。往事都化成了碎屑在眼前一一飘过,像雾障一样将昤安团团围住,她下意识地往外逃,却发现自己怎么逃也逃不过。鲜血、刀锋、汤药,还有她曾经目睹过的死亡都疾风似的朝她眼睛里钻,由浅入深地占据她的思维还有理智。 暝濛之中,她只感受到了冷与荒芜。 也正是此时,她恍恍惚惚地觉得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从侧面拉住了她,将她从雾霭一样的困顿里打捞了出来,昤安迎着刺眼的光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却只看到了他一身玄色的刺金龙袍,还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5. 祸生 昤安被救下的当天,王珩就将所有知道的、或者可能知道事情原委的宫人都逐出了皇宫,甚至曾经远远看见他抱着昤安一路小跑回授章殿的洒扫宫女们,都被一道圣旨逐出了华光璀璨的未央宫,对外只说皇后水土不服,偶然重疾,须卧床数月,宫中的琐事也悉数交给了贵妃尉迟娴音打理,昤安则安心在晗元殿里调养着身子。 这日,昤安正在卧榻上和小宫女青柳扔筛子玩,却见毓书又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苦药端了进来,昤安顿时大窘,丢了手里的筛子就往被子里钻,毓书笑着将药放在案上,走过来打趣道:“娘娘速来聪敏大气,怎么一到吃药的时候就跟一个小孩子似的?这都多少天了?老是这么赖着不吃药,说出去怕是奴才们要笑话娘娘了!” 莫有灵正在一旁伺候着,也笑道:“姑姑说的很是呢,昨儿个陛下召奴才过去问话,知道娘娘不吃药以后,急头白脸地给了奴才好一顿教训,说奴才伺候得不好,说娘娘是再不吃药,奴才下半年的宫份就泡汤了,娘娘您就是心疼心疼奴才,也快把药喝了罢。” 昤安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流出来:“你就跟陛下说我把药都喝了就是了,莫非陛下还会派一个人过来看着我吃药不成?” 莫有灵踌躇着道:“娘娘竟能未卜先知……陛下说了,要是娘娘再不好好吃药,就让刘总管每日四次送药过来,还要看着娘娘喝完才走……” 昤安哭笑不得,只坐起来对毓书还有莫有灵赔笑道:“好姑姑,好小莫,我如今能吃能喝能睡,什么病症都没有,干什么还要喝这些苦药啊?”她戚戚道:“如今天一天比一天热,林颂姑姑一句话,冰碗也没有了绿豆汤也没有了,就连晗元殿里应该摆出来的冰翁都没有了,这些我都依你们,就只是这药,别让我再喝了罢。” 毓书只能做出比昤安还要戚戚的样子来,无奈笑道:“娘娘圣明,这件事奴婢说的哪里算呢?陛下可是耳提面命跟奴婢说了,又是为了娘娘凤体,奴婢哪里敢懈怠呢?” 正说着,冉月手里捧着红灿灿的蜜饯进了殿里,见昤安又不肯吃药,便走过来哄道:“娘娘在家中的时候就最怕吃药,每次都要老爷在跟前才肯乖乖喝药,如今在宫里,吃药只怕是更难了。奴婢按照金陵的方子腌了蜜饯,娘娘快把药喝了,用这些蜜饯压压苦味,就不会觉得嘴里发苦了。 ”毓书用银调羹搅弄着墨汁一样的药,附和道:“奴婢在里面加了不少蜂蜜和砂糖,跟从前比能入口了不少,娘娘试试?” 昤安看看冉月又看看毓书,最后看看莫有灵,心知这苦药是逃不过去了,便把眉头一皱,将药丸端过来一饮而尽,随后把两三个蜜饯塞到了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叫着:“苦死人了!舌头都麻了!” 众人见昤安如此,俱是掩口轻笑,连最最端庄稳重的毓书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直道:“咱们娘娘不怕雷电不怕猛兽,就连大敌当前也能气定神闲,唯有在吃药的时候,比蕴乐公主还要难哄上上千倍呢!” 众人正笑着,只听外面一个妩媚地声音乍然响起:“这屋子里热闹得很,是什么东西这样有趣?” 贵妃尉迟娴音摇着双碟戏花的丝绢扇子,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身浅樱红的蜀绣彩珠万蝶曳地纱衣,贴身的玉带勾勒出窈窕娉婷的身姿,两臂上垂下玫瑰色的软烟罗刺百鸟披帛,一头乌黑如墨染的头发挽成高贵的牡丹髻,上面缀着一对垂至两耳的红宝蝴蝶穿花金步摇,后面簪着一朵正艳的牡丹花,香气自十步之外遥遥传来,眼角则用金粉和着胭脂描出牡丹盛放的媚态,活脱脱是个用花香堆出来的纱一样的美人。她径直走到昤安懂得床榻前,款款施礼道:“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未央。” 昤安早已从铺盖里钻出来,慌慌张张地理理松乱的鬓发,对尉迟娴音笑道:“我们正说着笑呢,可巧你就来了。天怪热的,快起来坐罢。” 毓书这边早已搬了梨花木的矮凳过来放好,又吩咐翠竹前去上茶。娴音浅笑而坐。一面摇着扇子道:“娘娘可觉得好些了?臣妾还有公主一天到晚都挂念的很,公主时时都吵着要来晗元殿找娘娘玩呢。” 昤安因颔首笑道:“多谢贵妃连日记挂着,喝了这么些天的苦药,总算感觉身上有劲了些,倒是多谢你费心着,一边替本宫照料者宫里头的琐事,还一天三次地过来探望,当真是有劳了。” 毓书捧着冰碗上来,递给娴音道:“可不是吗,说起对皇后娘娘的关心,这宫里再没一个比得上贵妃娘娘的了,总是日日过来探望,还带了许多的好东西,这晗元殿的库房都堆不下了呢。” 娴音用小银勺饮了一口冰碗,柔柔笑道:“伺候娘娘本就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臣妾时长过来陪娘娘说着话,还能解解宫里的闷呢!”她将冰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复又道:“娘娘这一病也半月有余了,如今脸色瞧着还是有些发白,臣妾特地带了两盒上好的东阿阿胶来,已经让臣妾的人送到娘娘的库房里头去了,娘娘每日睡前喝上一碗,补血养颜是再好不过的。” 昤安抚抚自己的脸,打趣道:“贵妃周到,前些日子才送了好些冬虫夏草还有桃花姬过来,本宫还没来得及吃呢,你要是再送下去,我这白白收礼的可真是要打个洞钻进去了。其实要本宫说,这可都要怪那些苦药,整日喝那些倒胃的苦药,喝得胃里直冒苦水,甭管看见什么佳肴美食都觉得苦,一来二去,好容易养出来的血色又回去了。” 冉月偷揶道:“贵妃娘娘快别听我们娘娘瞎说,她哪里是不思茶饭,分明是自己怕药苦,从前总是把药倒了自己不喝,才拖拖拉拉半月还没好,如今都倒怪起旁的来了。” 娴音用扇子掩着口,笑意盎然:“这我倒是替娘娘想到了,”她转过身指着近身宫女捧着的小瓷瓮,道“这是臣妾从家里带过来的秘方,是用玫瑰清露还有桂花、甘草、蜂蜜、柠檬叶调出来的香汁子,清香扑鼻且甜润 可口,比那最好的千蕊香还要香上百倍。娘娘每日服药的时候用小勺子舀两勺放进药里,既不会拂了药性,又使药香甜可口,以前每次公主闹脾气不肯喝药的时候,臣妾都是用这个办法的。” 昤安凑近那瓷瓮轻轻一闻,果然香气馥郁,如身醉百花,就连身旁的莫有灵都忍不住赞道:“奴才的父亲就是制香的,自小见过香料无数,闻过的名贵熏香没有一万也有上千,可再没有过比这个更香甜的了!” 昤安又细细闻了,含着笑容递望娴音,道:“果真是个好东西,也只有贵妃的心思能够如此奇巧。” 娴音低头笑道:“只要娘娘喜欢,什么好东西是不值的呢?若是娘娘吃着喜欢,我便常送来。” 昤安颔首,复又问道:“本宫前些日子偶听陛下提起,说贵妃的祖父突发高热,病势沉重,不知近日可好些了?” 娴音不料昤安有此一问,竟晃了晃神,片刻后方笑意如常道:“多谢娘娘记挂着,祖父高热渐退,向来不日便可痊愈了。” 昤安微笑颔首:“尉迟大人是大梁三朝之元老,为国为民鞠躬精粹,陛下很是记挂,贵妃在与尉迟府通书信的时候也别忘了替本宫还有陛下问候一声。” 娴音柔和道:“陛下娘娘如此关心,自然是我尉迟家满门的荣幸。自娘娘进宫以来,宫里上上下下井然有序,俸禄赏赐调度得宜,娘娘仁厚,每月初三还在昭德门下开设粥棚救济贫民百姓,莫说这合宫上下,就是宫外头也早对娘娘称赞有加了呢,若是祖父知道娘娘的关怀,定然痊愈得更快,什么病症都烟消云散了。” 昤安朗朗一笑,缓缓搅弄着碗中的莲子羹,眼神却扑朔地看向窗外的风景,那笑容里居然也含了几分夏日的松软,她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并不相干的话:“这天,越发热了。” 窗外蝶影摇曳,花团锦簇,时光如水,年华正酣,只有那么丝丝灰暗的云朵,夹在硕大的屋脊之中,待要细瞧去,又忽然地隐去不见了。 待到昤安身子终于好转之时,已是七月的时节,本来暂时安稳的时节终究是再次被巨石所击溃。 庆业十四年七月十八日,霆骁将军、琮炎军副帅霍羲桀于定国将军赵伦祁的长子赵令辅大婚之日的当天,在琮炎军内部发起兵变,亲率自己的心腹队伍共两千精兵,从玉门关一路杀至赵家的府邸,斩杀赵伦祁及其子赵令辅、赵令轩、赵令辙还有心腹共二十余人,诛其党羽、拔其爪牙,烧帅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6. 劫起 孔真“噗通”一声跪下道:“今日肃亲王还有司徒大人突然一前一后进宫面圣,还押了一个囚犯进来,在授章殿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奴才在外头听得不真切,只依稀听到什么黄河水灾、赃款、书信什么的,似乎……还牵扯到卫仲松卫国丈。陛下命奴才过来请娘娘赶紧动身去往授章殿,肃亲王还有司徒大人也候在哪里呢。” 昤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直泛青光,背脊早已生了密密的汗,还不等她说话,刘苌早已出声:“这肃亲王不是去分发赈灾的银两了么?前些日子陛下又命他好好处理好赈灾的后续事宜,怎么也要秋天才回得来,怎么这会子提早回来了?此事与司徒大人又有什么相干?” 孔真顿首道:“徒儿只知道司徒大人也进了授章殿,别的实在是一概不知!” 昤安心乱如麻,连忙起身往授章殿赶去,心里咕咚咕咚打着鼓,等她来到授章殿的正殿的时候,肃亲王王槐并上司徒启已然在殿中候了她多时。殿中的金龙出海的大瓷缸中的冰块也化成了静悠悠的水,泛着眩晕的涟漪,王珩在正中的龙案前坐着,面前累累的书本和奏折淹没了他的身子,只露出一张眉头紧锁的脸,上面是说不出的阴沉还有疲惫。 昤安强定心神,依礼下拜:“臣妾叩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长乐未央。” 王珩沉沉的声音遥遥传来:“皇后不必拘礼,起来说话。” 分明是豁达温和的话,却听不出丝毫豁达轻松的意思。昤安抬头和王珩四目交汇,眼波纠缠之间,昤安默契地从王珩的眼中读到了不可说的幽微情绪,昤安冥冥中觉得,今天的事必定不会简单。 昤安站起身,不等开口说话,已然听到王珩道:“皇后莫慌,朕召你前来,只是想让你辨认一样东西。” 他刚言毕,王槐就把一张信纸递到了昤安面前,说是信纸,其实上面还覆盖着另一张金纸,信上的内容已经被金纸遮去了大半,只留下开头寥寥几个字。王珩道:“皇后且仔细看看,这信上的字迹,你是否认得。” 昤安低头一看,顿时如遭雷击,只见信上未被金纸遮去的部分端端正正地写着“吾弟展信安,盼诸事得宜。”如劲松立于凌霄,似高竹翠于松林,笔法苍劲有力,字体飘逸顺畅,一看便是行家之手笔,这字体昤安再熟悉不过,多少年来,她就是看着这种字体,练就了一手人人惊叹好书法,她一直深以为豪。 可是,今天,此刻,那满心的自豪却化作了一腔说不明道不清的响雷,炸在了她的耳边。不知怎的,她隐隐感到不安,一颗心像是被搁置在燃火的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炙烤着。 正在惴惴之间,王槐在一旁幽幽开口:“娘娘看仔细了?可认得这纸上的笔记?” 昤安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里憋着一口燎人的火气,压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喉咙干涩,眼神模糊,是王珩的呼唤将她拉了回来。 王珩已然立在了她的身畔,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关切问道:“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昤安在王珩的臂弯只中稍稍安定了心神,她抬起头,目光坦白而清明,对王槐道:“自然认得,这是是本宫父亲的笔迹。” 王槐眉头微蹙,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娘娘,您可看清楚了?” 昤安目光如水,自若而淡定:“当然,父亲的字,没人比本宫更熟悉。” 话音未落,昤安感到搭在自己肩头的王珩的手登时扣紧了自己的肩膀,似乎在竭力提醒着自己小心言辞,昤安狐疑不解,再望向王珩时,王珩的眼底已然是大雨倾颓般的无奈。 王槐徐徐呼出一口气,看不出情绪的喜怒,只面向王珩行了个恭恭敬敬的拱手礼,道:“如此,陛下与老臣俱可安心,亦无话可说了。” 昤安听得一头雾水,只讷讷问道:“皇叔所言何意,可否明示?” 王槐看王珩一眼,将手里信纸上面的金纸撤去,递予昤安,口中不疾不徐道:“数月前,李林钧因贪污受贿、构陷忠良之罪被下狱,随后暴卒于狱中,老臣受陛下之托,挟圣旨亲往黄河水患一带发放银两安抚民心。老臣到达灾地之后,只觉当地官员个个谄媚奸滑,空挂着官印却只会作威作福,于社稷百姓无益,遂派了下属秘密调查,希望能肃清官吏,扫除为政不德之风气,可这一查,却查出了大事。” 昤安边听边翻阅着手里的信件,方才读到一半,就已然如同挨了两个响亮的耳光一般,只觉两眼直冒金星,耳中嘤嘤作响,整个人几乎不能站立。她依偎在王珩的臂膀之中,一遍又一般将手里那几张信纸翻来覆去地看着,希望从中找到些许的破绽。 王槐的声音仍在她的耳边滚滚泛滥,如同扑面而来的巨浪,将她打得狼狈不堪:“今年春天,黄河上游水灾泛滥,受灾百姓成千上万,朝廷特意拨了十万两雪花银前去赈灾,因李林钧及其党羽贪污,最终到达灾区的仅有不到五万两。而这些银两再被一瓜分,被用到救灾及重建事宜上的银两不足两千。那被地方官贪污的银子大部分都落到了兰州刺史崔广冀的手里,这崔广冀因为自己的远房侄子就在金陵安家,于是就给了现任金陵太守卫仲松两万两作为贿银来买官授爵,希望卫仲松能给自己的侄儿在金陵谋个一官半职,而卫仲松……” 昤安面色逐渐泛白,听着王槐唇边那几个没有温度的字眼悉数迸出:“欣然接受!” 昤安顾不得王槐的身份,当下否决,那声音从她的喉间滚动出来,滚烫欲沸:“一派胡言!” 王珩在一旁站着,看着昤安本就瘦削的脸变得愈发苍白,不由得心中发酸,他的手臂温暖而有力,紧紧揽住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内心已经风雨飘摇的昤安一些安慰和力量。 王槐不气不恼,只垂首道:“是否胡言,娘娘已然看过了手里的信件,难道不知么?”王槐的声音仿佛从天上飘来,幽幽如丝,“这是崔广冀和卫仲松的往来信函,共四封,经娘娘亲自辨认,这也的的确确就是卫仲松的笔迹,二人如何筹谋,如何运送银两,如何协议买官,上面都一清二楚,恐怕,不再需要臣再为娘娘复述一遍了罢。” 昤安极怒反笑,只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她语气坚定,不柔不懦:“信件可以作假,笔迹可以模仿,昔日王羲之作《兰亭序》,何等大师之作,何等登峰造极,依旧有后世人模仿得惟妙惟肖,更何况家父的笔记呢?至于崔广冀所说的买官授爵一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叔在官场纵横多年,难道不通此理?” 王槐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听的人莫名敬畏:“娘娘之言,老臣在皇家和官场纵横捭阖五十余载,所见的尔虞我诈阴谋阳谋何止数千,娘娘所怀疑的,也必定是老臣所怀疑的,正如之前李林钧案一样,臣之所以快马进京向陛下禀告,正是因为此事重大,且尚有疑点,臣不敢擅自决断,”他淡淡挥手“将崔广冀押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7. 荣枯 昤安乍然间听到司徒启的声音,这才想起,这殿中还有第五个人。 她转向司徒启,声音阴凉如雨:“司徒大人此言何意?” 司徒启经历了刑狱司覆灭和李林钧及大部分党羽心腹被诛杀一事之后,似乎着实收敛不少,此刻也是倨傲不再,一片忠臣良将的恳切嘴脸,朝昤安和王珩深深拘礼,道:“适才老臣入殿,本有要事禀告陛下,可见肃亲王正在回禀治水贪污之事,所以不敢打搅,只敢在一旁静候。本来老臣打算禀告的事与卫大人贪污卖官一事无关,可刚刚老臣一听,似乎……老臣打算回禀的事不仅与这件事有关,而且还关系密切。” 王珩沉沉道:“到底什么事?” 司徒启拱手道:“老臣手握禁军的督查之权,因此会不时勘察整个皇宫八个宫门的进出来往情况,以保证宫闱内陛下皇后和诸位后妃的安全,可就在近日,臣翻查来往记录的时候,却发觉记录册上的记录似乎有所不妥,”司徒启看昤安一眼,目光里是说不出的冗杂,他上前将一本明黄的记录册交到王珩手上,道“陛下请看,这册子上明确记载如下:庆业十四年四月八日辰时一刻,杂物五车,经昭德门运往晗元殿,庆业十四年五月十日午时三刻,杂物六车,经大同门运往晗元殿,庆业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未时一刻,杂物六车,经皇极门运往晗元殿,庆业十四年七月四日巳时,杂物五车,经宣武门运往晗元殿。” 王珩翻阅着册子,眉头已然紧皱,又将册子递予卫昤安,昤安连连翻阅校对,司徒启所言不假,的确有成车成车的杂物,在三个月内陆陆续续进了宫,进了她的晗元殿。 司徒启见昤安面色有变,即知昤安已然知晓问题所在,遂道:“娘娘调度六宫,自然知道宫门记录禁用杂物等模糊字眼,可是却偏偏知法犯法,整整三个月尽是如此,而且所运进宫中之物数量庞大,单位以车而计,老臣职责在此,不得不谨慎,还望娘娘以大局为重,恕老臣唐突,不得不问问娘娘究竟让人秘密运了些什么东西进宫。” 不等司徒启说完,卫昤安和王珩俱已心知肚明,王珩的一张脸几乎已经是阴到了极处,卫昤安只觉荒谬,不由得讪笑:“依着大人方才的说法,是怀疑本宫偷偷运送进宫秘密存储的,正是那缺失的一万两银子么?” “娘娘第一次运送杂物进宫的时间是四月八日,和卫大任收到赃款的时间相差二十天,似乎刚好够了从金陵到长安的赶路时间,如此不谋而和,臣实在不得不怀疑。” 昤安已然对一些洞悉在心,冷笑道:“所以大人是以为,本宫是因为害怕一次将巨款运入宫中惹人怀疑,才用了三个月分四次将银子尽数送进晗元殿,又怕侍卫查出端倪,所以才滥用职权闪烁其词,是也不是?大人莫要忘了,这册子可以造假,故事也可以编造,仅仅一面之词如何信得?” 司徒启一改往日咄咄逼人的倨傲模样,跪下道:“陛下恕罪,老臣无意惹怒娘娘,只是在其位尽其责,往日李林钧的教训尤历历在目,老臣于己更是不敢懈怠,生恐出了纰漏危及陛下安危,请陛下念在老臣一片苦心的份上,恕老臣冒犯皇后之罪。” 王珩知道司徒启势力深厚,自己一时虽仍旧无法撼动,可他这样明火执仗地对昤安下手,也让他不得不疾言厉色:“皇后是什么人,朕比谁都清楚,朕是皇后的夫君,与皇后一体同心,皇后所做作为所感所思,俱是朕的意思,司徒大人是要怀疑朕,和朕论短长么?” 便如深林之中突逢霁月,深谷下突见静潭,昤安的心骤然化开,逐渐回暖。 司徒启见王珩如此护着昤安,倒也不苦苦相逼,只满脸怆然地环视整个大殿,重重咳了几声,目光悲戚,几乎要落下泪来:“陛下对皇后之情,着实令人动容,陛下金口玉言,臣更加不能违拗,臣只是感慨,昔日臣莽撞,误信谗言,夜闯授章殿,是皇后娘娘告诫臣,这里是大梁历代先祖夙夜在公之地,是我大梁历久弥新生生不息之象征,在此地,一言一行都要问一句,大梁先祖是否同意?敢问皇后娘娘,是也不是?” 昤安如同撞了南墙,在当地愣了许久,方憋出一个“是”字来。 司徒启接着仰天凄诉,言语如泣如诉,哀哀切切,闻者落泪:“臣受先帝之托匡扶陛下,所愿唯陛下安定大梁安定,如今所辖之司有所纰漏,老臣责无旁贷。若他日因臣今日不直言上谏而出了任何危害宫禁之事,老臣必定无颜面见大梁列祖列宗,所以,老臣只愿陛下或娘娘今日指天对诸位大梁君主和满天神明言语一声,今日,并非老臣不尽忠职守,而是能力微薄,不足以彻查,望列祖列宗海涵其后果!” 昤安闭目,忍着心中的一口气道:“如此,就请大人一查究竟罢!” 王珩深知此为陷进,他不愿让昤安身入险境,暗暗用手握住昤安的手,示意她千万不要莽撞。 肌肤相贴,才发觉二人的手俱是一片冰凉。 昤安用力反握住王珩的手,似是在回应王珩的焦虑和不解,她镇静开口:“如果本宫的晗元殿里没有那一万两,是否可以证明本宫之清白,证明本宫父亲之清白?” 司徒启从容道:“回娘娘,臣只能说如果真的没有,那么可以证明娘娘的的确确对卫大人受贿一事并不知情,来日追究责任,娘娘也可以免于牵连,但至于令尊清白与否,这与臣不相干,臣也从未涉及此案,不敢妄下定论。” 王槐接口道:“老臣在搜查卫府时的的确确只发现了一万两赈灾白银,经审问,卫大人并不承认自己曾经与崔广冀曾有所勾结,加上证据不足,所以并未定罪,若娘娘的殿中没有那一万两,那么此案的的确确还需要斟酌。” 昤安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本宫素知皇叔明察秋毫,嫉恶如仇,那么,为求公平,就请皇叔作个见证,和本宫、陛下还有司徒大人一同前往晗元殿一查究竟罢,也好还本宫还有本宫的父亲一个清白。” 王槐当即应允道:“皇后娘娘所托,老臣定尽心竭力。” 昤安转过头对司徒启明媚笑道:“如此,大人尽可放心,本宫与大人,都不必愧对列祖列宗了!” 司徒启淡淡一笑,垂首道:“娘娘英明。” 如此,王槐带着御林军精锐五十人,一路浩荡地前往了晗元殿,王珩、卫昤安、司徒启一行人紧随其后。一路上,皆有过路宫人探头凝望,或低声议论指指点点,倒是刘苌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对着一个喃喃细语的小太监抬手就是一耳光,口中怒喝道:“好大胆的奴才!宫里给你发月钱是让你这样背着主子嚼舌根的么?若不知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趁早拿根绳子勒死自己完事!” 一语出,一群观望的宫人登时便作鸟兽散去,再无人敢多言半个字。不多时,一群人已密密麻麻站满了晗元殿的一整个院子,毓书带着莫有灵一行人从院子里匆匆出来,看了这阵仗俱是一惊,倒是昤安尤自气定神闲,雍容吩咐道:“毓书,带着肃亲王的人,把本宫晗元殿的库房打开,让他们一一去开箱查验,仔细看看本宫这里究竟有没有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言毕,又对莫有灵吩咐道:“你为肃亲王还有司徒大人领路,从正殿道东西配殿再到后面的栖梧轩,让二位好好看看,别漏下任何角落,免得日后又有说不清的闲话。” 毓书和莫有灵俱依言引路,模样甚是从容,一时整个晗元殿之内人头攒动,乱如蚁窝,乒乒乓乓的声音如同将断未断的一抿丝线一般缠绕于耳,轻易牵动着整个未央宫中所有人的心神,王珩轻轻皱眉,以极其微小的声音在昤安耳边问道:“皇后如此镇定,看来早有应敌之策了?” 昤安唇边挂一抹晦涩的笑容,淡淡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陛下的未央宫,怎么能容他们撒野?” 不多时,五十御林军还有王槐司徒启俱搜查完毕,齐整整地站在王珩还有昤安面前,那御林军的军官上前一步,高声回禀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臣奉旨搜查晗元殿库房,库内每一个箱子均开箱查验过,里面尽是锦缎蚕丝、名药材或金银首饰之物,并未有赈灾赃款。” 王槐亦道:“臣与司徒大人将晗元殿上下每一处宫室都细细查验过了,并未有所藏匿,足以见得皇后娘娘未涉此案,更未有包庇亲属之嫌。” 昤安悠然一笑,对司徒启从容道:“司徒大人,如此结果,大人可还满意?” 司徒启拱手施礼,口中歉然道:“老臣也是尽分内职责,才不得不做此举,既然娘娘宫室之中未藏赃银,那么自可证娘娘清白,今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皇后娘娘宽容海涵。” 昤安不置可否,口中仍是淡淡的语气:“司徒大人如此说,那便是给足了本宫面子,本宫又怎么能不领这个情呢?还望司徒大人今后继续秉公执法,千万不要使一人含冤。” 王珩轻咳一声,对着满院的侍卫和宫人沉声吩咐道:“如今司徒大人怀疑了,朕和皇后也查了,证实皇后清白如水,并未有任何不正之举,今后如果让朕听到半点闲言碎语,就直接拖到慎刑司乱棍打死,可听清楚了么?” 满院的人自然唯唯诺诺答应了,无不点头如捣蒜,王珩又侧过头对王槐道:“皇叔向来是最刚正不阿之人,朕就将卫大人的案子全权交于你来查办,务必要速战速决,查出原委。 王槐领命,又问道:“此时事关皇后母家,结果可大可小,恕臣问一句,倘若最后证明卫大人合谋崔广冀买官授爵一事是确有其事,该作何处理?” 不等王珩开口,卫昤安便一语抢先道:“本宫父亲的为人本宫清楚,他素来廉洁勤勉,爱民如子,绝不是贪污受贿的小人。还请皇叔尽力追查此案,若本宫的父亲真有所贪腐,那梁律怎么规定的,就请皇叔如何惩处便是。” 王槐叹服:“皇后娘娘明理如此,老臣自当尽心尽力,不使任何人蒙冤。” 一时诸人退去,晗元殿中只剩下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8. 死别 司徒启刚一出晗元殿,勉力维持在脸上的笑容就慢慢地淡了下来,待到他行至议政阁的时候,一张脸已经如同覆了霜雪一般。此时,议政阁的地面上已经跪了一个形容魁梧的男人,正敛声屏气地不敢再多看司徒启一眼,垂手站在一边的,还有司徒启的长子司徒烨。 “末将办事不利,求大人责罚!”跪在地上的人重重叩首,身上的铠甲击在地上,发出近乎于崩裂的声响。 司徒启坐于桌案之前,冷冷道:“不怪你,只怪我低估了卫昤安的本事,竟有如此的本事!把一万两银子就这么藏起来了,当真是厉害。” 司徒烨因着身兼长安太保的闲职,因此可以时时出入宫禁外朝,明里暗里也成了司徒启在前朝的一双眼睛,又因自小就养在司徒启身边,因此深得司徒启疼爱器重。此刻他俯首帖耳侍立在司徒启身旁,恨恨道:“咱们筹谋了如此之久,只为将卫皇后和卫家满门拉下马来,如今一朝崩溃,着实可惜,”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复又赔笑道,“其实此事也怪不得安将军,他费心巴力地修改宫门来往记录已经是出了大力了,至于方才之事,也不是安将军能够操控把持的,要怪,就怪卫皇后太过狡猾,咱们这样里应外合的计划也能被她钻了空子。” 底下跪着的这个男人不是别人,真是当大内御林军的统领安德乌,此人是司徒启早年间一手提拔上来的,是司徒启在大内最坚实的爪牙,在御林军内呼风唤雨,以狠辣刻薄、手腕强劲闻于世。王珩为了制衡此人,特地在大内又安插了左右统领各两人,才能稍稍遏制住此人的气焰。安德乌听闻司徒烨为他求情,连忙应和道:“末将之前已经和贵妃娘娘里应外合将一万两黄金秘密运进了晗元殿内,今日本来应该是铁证如山的事情,却不想有此变故……还望大人海涵,让末将得以将功折罪。” 司徒启垂下目光,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里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忧虑,只闻得他四平八稳的声音慢慢传过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以前也不是没栽过跟头,这次卫昤安虽侥幸逃了,卫仲松却是插翅难逃。如今陛下已经派了王槐前去调查此事,没了卫昤安这一万两,咱们之前诬告卫仲松贪污两万两侍卫罪名也就难以成立,这样两边耗着难免不会出现纰漏,看来还是得速战速决为好。” 安德乌何等乖觉,忙道:“大人放心,末将会拍最好的杀手过去,绝对不会出半点岔子。末将会让卫仲松死得合情合理、悄无声息。” 如同从屋檐上滴下的一滴水,本是冷静悄然的一句话,却顿时让沉沉的屋子满是冷寂和凉薄。 司徒启满意点头,却依旧听不出他情绪里的喜怒:“和从前一样,做得越干净越好,别留下把柄。卫昤安构陷李林钧吗,烧我刑狱司,我十几年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此仇不报,我枉活此生,只有卫仲松一死,我这心口的气才能顺上几分,”他淡淡望向屋顶,眼底的喑哑像是一层扫不尽的灰尘,沉沉地教人害怕,“你死我活,阴谋阳谋,卫昤安既然敢往这里头闯,我就让她看看,究竟何谓家破人亡,何谓孤苦无依。” 司徒烨在一旁道:“卫仲松固然不能留,可那崔广冀到底是咱们拉出来的,为防他翻供,这个人还是早死为妙。如此一来,父亲便可集中精力对付霍羲桀,也少了一重忧心之事。” 司徒启漫不经心道:“牢狱湿冷多病,一时染了恶疾死了也是有的,不管怎么死,总之和咱们没有什么干系。至于霍羲桀……”他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撕扯着他眼角枯松的皱纹,“他那样一个人,性子比卫皇后还要傲上三分,心机城府更是远胜旁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了结了整个赵氏家族,把河西军政牢牢攥在手里,何等可怖之人,我纵横朝野几十载,当真见所未见。他哪里是好对付的?如今在河西,咱们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恐怕只能转攻为守,尽力去拉拢他如我麾下了。” 天似乎就此暗了下来,越来越暗,熙熙攘攘的雀鸟之声混着夏日里沉闷的风,一点点往天空深处钻去,那声音晦涩且愔愔,即使在灼烈的夏日也教人觉得让人莫名地寒冷,接着就是一阵烈似一阵的颤栗,那样长,那样急,仿佛是乍然间漏了音的笛子,卡在未央宫的每一处缝隙里,如附骨之疽,一寸深似一寸。 今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昤安觉得那是很长的日子,可实际上也不过三五天的光景,昤安都觉得度日如年,食不能咽,夜不能寐,每日只不断命人去授章殿打探着有关父亲的全部消息。王珩每每来看她,她也只急切地询问着有关父亲的一切,看起来就像一个寻找着自己丢失的小人偶的女孩,王珩只觉得心疼,为使她安心,每每都温言规劝:“阿昤,金陵至长安甚远,此案又错综复杂,估计且得调查一阵。朕之前允诺过你,一有消息便即刻通知你,便不会诓骗你,你的当务之急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莫再优思过度了。” 昤安静静听着,喉咙里竟发不出一个字来,也不知除此之外还能和王珩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有默默垂头不语,帝后二人如此相对无言,虽都不忍,但也着实无可奈何。 整个晗元殿里,莫有灵是最见不得昤安忧心的人,每日必费尽心思想了笑话趣事来逗昤安开心,昤安也不过淡淡扯扯嘴角,并无心思会心领会,冉月见她颓丧,特意做了金陵的家乡小吃来博昤安开心,不想反勾起昤安忧虑父亲的心肠,使得她更加闷闷不乐。 这一日用午膳之时,昤安又只胡乱吃了几口切丝酱菜便停箸不食了,淡淡吩咐将毓书将饭食撤下后就一个人绕进了寝殿。毓书看在眼里,虽心里担忧,可素知昤安倔强执拗的脾气,也只有独自默默叹气,不动声色地收拾好满桌的佳肴,冉月从一旁窜出来,看着几乎未动几箸的午膳,满目忧愁道:“娘娘今儿早上只吃了半碗清粥,午饭又什么都没吃,再这般下去,任凭她是个大男人也熬不住啊,娘娘的身子本来就还没好利索,林颂姑姑特意嘱咐了要好生将养着,这么一折腾,眼见着养起来的二两肉又要消瘦下去了!” 毓书边将手中的紫芋团子放到食盒里,一遍抬头望着寝殿的方向担忧道:“谁说不是呢?昨儿晚膳有陛下陪着,好说歹说才吃了一碗饭下去,本以为今儿会好些,可谁知还是老样子,阿弥陀佛!只盼着肃亲王快些查清卫大人的冤案,也好让娘娘好好吃一口饭罢!” 冉月帮衬着毓书收拾着碗筷,忍不住接连叹气道:“娘娘从小就是这性子,受了苦不说,受了气不发,什么事都喜欢自己一个人藏着,宁愿憋死自己也不再生人面前掉一滴眼泪,人前永远是一副天塌下来她也不怕的倔样子,实际上,娘娘心里的苦,咱们又有谁能感同身受呢?她从前是长小姐,如今是皇后,她不能哭也不能怨更不能喊出来,也只有这样来发发自己的脾气了。” 毓书亦是叹道:“今早我去替娘娘收拾床铺,只看见那枕头上又湿了一大块,准是半夜醒过来又偷偷一个人哭呢,娘娘就是这样的性子,咱们心里疼着,可又拿她没办法,也只有陛下面前,娘娘能稍稍缓和过来点,可今日似乎陛下在忙着河西琮炎军的部署之事,来后宫的时间也少了,就更没人管得住娘娘了。” 冉月听毓书言谈之中涉及军事战略之事,便疑惑道:“自从琮炎军换了新的主帅之后,陛下似乎一直在忙着河西之事,前些日子好容易得闲了些,怎么今日又开始忙了?可是边关又要打仗了?” 毓书便停了手上的活儿,凑近冉月道:“这事我也是今早才听刘公公说起的,说是突厥那边的首领阿史那荣率了精兵两万屯与两国边境,颇有要来犯的意思,南越那边好像也开始不太平了,似乎又在吵嚷着要减轻每年的赋税和朝贡次数,陛下和整个议政阁都在为此事烦心呢,今早陛下本来说过来陪娘娘用膳的,就因为这件事儿,只能作了罢。” 冉月一听,不觉嗔道:“我还以为司徒启这些年掌握着兵权,把持着议政阁,整日一副全天下就他最厉害的样子有多么了不起呢,结果还不是闹得兵乱四起,这不安好心的老家伙,老天早晚有一天得收拾了他!” 毓书忙上前捂了冉月的嘴道:“我的姑奶奶!这话也是可以乱说的?邦国兴亡乃是天下人的事,可不是为了收拾司徒启随便闹着玩的,这些年宫里宫外几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19. 家破 时近八月,虽已过了立秋,洋洋洒洒的热气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每至正午,那阳光直似流金泻火一般酷热,热气从头到脚地浇灌下来,密不透风地灌入未央宫的每一处宫室里。越是深入八月,宫禁之中琐碎的杂事就越发繁杂了起来,昤安勤勉,事无大小必躬亲料理,如此一来,整个晗元殿里整天俱是少府和内务府的人风一样地来回进出的身影,时常一天不得休息,饮食汤药更是荒废不少,身子也更觉得疲软劳累,只强撑着不说。 这日,她由毓书陪同着,去少府查看中秋节为皇亲们准备的赏赐,一路从晗元殿出发,绕过御花园后经过携芳殿,再经望月楼后面的一个拐角,前方不远便是少府所在,偏巧这时,前方两个宫女在宫墙边上窸窸窣窣说着什么,看起来颇为隐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一字不落地落到了昤安耳朵里。 “这事可不能信口胡说!当心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我几时胡说了?我老家就在金陵,这事儿啊,金陵城里谁人不知?卫仲松因受贿卖官被肃亲王革职调查,最后自缢在府邸之中,我若是有半句谎话,就让我从此以后没凉碗子吃!” “可是这卫仲松是皇后娘娘的生父,他死了,皇后娘娘怎会毫无哀容?你没看见皇后一整天一阵风似的忙东忙西,哪里像死了亲爹的模样?” “这谁知道去?做主子的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官员受贿自裁可是株连血亲的大罪,如今此事尚未牵连到皇后,本就是万幸,依着我看,皇后娘娘只怕还偷着乐呢!” 昤安听到一半,灵魂已经有半个出了窍,只觉得整个人像受不住力似的阵阵颤抖起来,分明是火辣的天气,她的身子里却莫名的生出凄寒的凉意来。 她直直地往后倒过去,然后是毓书接住了她,再然后,是毓书声声唤她的声音,再然后,是两个宫女咚咚咚叩头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就像是花园里的秋千,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怎么凝神也听不真切。 昤安在那一瞬间了然,为什么王珩这些日子刻意远着她,为什么父亲的案子一连十几天毫无音讯,为什么就连刘苌也开始对她吞吞吐吐了起来,一切的为什么,都在此刻有了因果。 她挣扎着扑过去,一把拽过宫女的衣襟,寒声逼问:“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那宫女几乎是吓傻了,脸上又是泪水又是鼻涕,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听在昤安耳朵里,就像是刀在挫着她的骨头:“奴婢不敢胡说!都是奴婢的家人告诉奴婢的,皇后恕罪,皇后恕罪!” 昤安忽而笑了,那笑像是一朵花一样越绽越盛,最后极其明媚地挂在昤安的嘴边,看得毓书心里发慌,她一把拉住了昤安,像是生怕她倒下去似的:“娘娘?娘娘您别吓奴婢,娘娘?” 昤安一下一下摇着头,颓败地靠在永巷的砖墙上,脊背被刺得生疼。她深深俯下身子,讲头埋在臂膀之中,整个人似受了冻一般不住地颤抖着。 不对,不对,这不对…… 脑中有个声音敲木鱼般地响个不停,她讷讷听着,讷讷想着,气息也愈发沉重叵测。 毓书被这样的昤安吓了一跳,忙上来搀扶她,昤安却用力挣开毓书的搀扶,起身便跑。咝咝啦啦地风炸在她的耳朵里,火一样的热气直往她的眼睛里扑,她憋着一口气,一刻不停地往授章殿的方向跑,偶尔有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弄花了一脸严整的妆容,她也顾不得去擦,只奋力跑在永巷的街道上,鲛人披帛随风而舞。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跑到了授章殿前,门口的侍卫对她请安她也浑然不觉,她推开了上前来阻拦的刘苌,直直闯进了正殿,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王珩。 连日不见,王珩依旧是一张温和而儒雅的脸,带着潺潺的仙气和雨一样湿润的目光,王珩看见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昤安,不觉脸色大变,起身上去接住她即将倒下的身子,向门外急急呼喊着什么。昤安倒在王珩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和淡淡地药香,眼神愈发溟濛和疑惑,她凄凄冷笑,一字一顿:“我父亲死了,卫家除了我,已经半个活物都没有了,是么?” 王珩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像是渐渐淹没进海里的浪花,他垂下目光,长久地沉默在当地,没人看得清他眼底的神色和感情,或许,就是这股沉默,熄灭了昤安最后一点希冀。 昤安歪歪斜斜地爬起来,眼神灼热而凄厉,她的语气极其复杂,一字一句,都像利斧一样,一声声的凿在王珩的心上 “陛下,您告诉我,我做错了么?李林钧上欺天子,下辱百姓,朋扇朝堂,包藏祸心,穹顶之下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是替天行道替陛下所想,我错了么?司徒启步步紧逼,为乱前朝搅弄后宫,誓要除我为快,我若不反击就只能横死他乡,我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我错了么?”她悲愤到了极处,眼底浸染了丝丝血气,“何时开始,连活着都变成了一种错误?我卫家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宦之家,为官不过一代,既非豪强更非望族,且向来本分清白,从未有半点行差踏错。为何,为何天下之大,却偏偏容不下一个卫昤安和一个小小的卫家!” 王珩抬头,眼睛里的情绪晦暗莫辨,他抬起手想要拭去昤安的泪,却被昤安满眼绝望地躲闪开:“看来,陛下也不知道呢,您都不知道,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昤安沉溺在悲伤里,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只是眼睛一刻不离地停在王珩的脸上:“陛下,皇后究竟是什么呢?是一个尊位,一个符号,还是粉饰天下太平的戏子?即便是戏子,也该有念想有神识不是么?我这个戏子啊,别的都不要,只要我卫家一世太平,只要清清静静地活在世上,哪怕只是水上的一粒蜉蝣也好,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了活下去,我依仗着您的愧疚和怜悯在未央宫里生存着,凭借着心里的一口傲气挣扎着不肯认命,我争了,也算计了,可我也只是算计了原本就该死的奸臣,我甚至……没有想要杀了他,我错了么?就因为我算计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所以他就要杀我卫家满门么?” 王珩上前拽住昤安,眼神哀切,沉沉道:“阿昤,别这样。” 昤安的泪不受控制似的一滴滴砸到绵软的地毯上:“那陛下告诉我,不……请陛下告诉臣妾,臣妾应该怎么样?” 王珩扣住昤安的双肩,压着声音道:“是,朕隐瞒了你,朕不愿让你难过,不知道该怎样向你开口,是朕对不住你,是朕的错!可是……” 昤安颤抖,语气越发癫狂:“可是什么?可是陛下不得不顾及司徒启,不得不顾及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所以即使明知父亲的死是冤案也不敢下令彻查,明知是有人蓄意灭口也无能为力,毕竟大梁社稷在前,死一个卫仲松根本微不足道,也无需怜悯,是么?” 王珩察觉到昤安的异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颤抖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昤安闭眼,却笑得愈发不可抑制:“皇后不可说,卫昤安却不得不说,陛下知道,此时彻查,司徒启只会乘机夺走陛下好不容易抢回来的一点点权力,只要陛下一分心,他有机会乘人不备铲除掉陛下您自己的耳目,您费心数月的筹谋就会毁于一旦,所以,您不敢彻查,也无力彻查。您不告诉臣妾,一是怕臣妾难过,二也是怕臣妾恼羞成怒做出什么无益与大局的蠢事来,您一面怜悯这臣妾,一面却也提防着臣妾,难道臣妾说错了么?您对臣妾的信任和器重,当真廉价!” 王珩连连摇头,五官渐渐被心里的复杂情绪挤压地变了形,声音也愈发沉郁下来:“阿昤,朕没有,朕怎么会如此对你?你冷静下来,再听朕解释好么?” 昤安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虚弱笑着,恍若挂在枝丫上,即将化掉的冰渣子:“也是,陛下为臣妾做得够多了,臣妾又有什么资格怨怼陛下呢?陛下给了臣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给了臣妾足以让天下女人嫉妒的宠爱和信任,家父畏罪,臣妾却还有命站在这里胡言乱语,陛下对臣妾维护到了这个地步,做臣妾的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您偏心臣妾,爱护臣妾,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还怕臣妾有朝一日倒戈相向呢?”她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的阳光,含着泪低低道“原金陵太守卫仲松,勾结兰州刺史崔广冀,私收赈灾银两共计两万两,欲行买官授爵之事,后值败露,推脱无果,于幽禁调查期间畏罪自尽于家中,其家人党羽尽伏诛......当真是漂亮的手笔!招招都无可挑剔!那我呢?我又算什么?我这个皇后又算什么?不过一个符号,一个笑话罢了!” 她回首,苍凉笑了,眼睛里有大滴大滴的累瞬间涌出:“陛下,您说是么?” 王珩没有回答,或者说,他还来不及回答,昤安就已经软软地坠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帝后不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从晗元殿和授章殿开始,飞向了整个未央宫,碾碎了整个夏日的悠然和闲适,在宫闱里激起层层的浪花。昤安自晕厥之后,就长久地闭门不出,王珩也不曾探视,更不再见她,宫中一应事务全部交给了贵妃尉迟娴音处理,原本花团锦簇的晗元殿,一时连蝉鸣声也弱了不少,终日森森的,阳光照进院子里,只照得见毓书和冉月紧锁的眉头,还有林颂越来越频繁出入的身影。 待到炎夏终逝,秋色尽染的时候,晗元殿已然如同结了霜一般孤寂冷清。宫里人嫌晦气,每每绕着晗元殿走,更有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闲话说,王珩已然决定废后,连诏书都起草好了,只等过完中秋就会颁诏,此消息一出,晗元殿就更加门庭冷落起来,昤安似乎也不在意,只是派了莫有灵赶往金陵调查事宜,然后就终日将自己锁在寝殿之中,痴痴看着金陵的荷花灯还有纸鸢,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有灵从金陵回来的那个下午,昤安静静站在那颗已经开始落叶子的梧桐下,慢慢捡起一片叶子,对着光一点点看着,直到莫有灵熟悉的脚步在身后响起。 “查得如何?” 莫有灵乍然一看卫昤安深深凹进去的脸,一时满心酸楚,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他耸耸鼻子,道:“卫大人是七月二十九的亥时没的,是侍卫换班时发现的,大人用自己的玉带勾住房梁上吊没的,说是发现的时候已经吊死了多时了……奴才查过了,之前只有送饭的小厮进去过,想来……定是那小厮有了问题,可是卫家所有的奴仆都已经被遣散了,大海捞针,实在难以查出凶手是谁。”他说得泣不成声,最后狠狠咒骂道,“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真该把他们一个个都活剐了!” 昤安疲惫地靠在树上,心却已经像是被剐了千万次,眼角一滴泪慢慢地砸在了手上的树叶上,深黄的一点,豆子般大小,把那树叶上的纹理描地更深了些,她哀哀看着,有些冷笑着道:“百密一疏啊,父亲唯一的玉带是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0. 水落 日子,就在这样的晦涩中渐渐滑过去,虽还是早秋,晗元殿的一草一木却尽染上了深秋的寂寂之光,满地的凉意从墙角的荒草渐渐开始蔓延,将整个晗元殿染上了重重叠叠的迟暮之色。 凉凉秋意之下,昤安的身子似乎也越加沉重起来,每日只坐在窗边,手上做着一个青鸟的纸鸢,一笔一画,极尽细致,还用翠鸟的羽毛细细地粘在两翼处,以金箔镶边,还在鸟眼处以夜明珠镶嵌,即使在夜色之中也耀目如星辰,昤安手抚着面前的纸鸢,面上竟然含了烟云般寡淡的笑意,她唤过冉月,指着身旁的一碗参汤道:“这参汤不错,本宫喝着心里舒服多了,嘱咐小厨房每天熬一碗罢。” 冉月看着昤安,狐疑道:“此物是用贵妃娘娘送来的山参熬出来的,可娘娘不是……” 昤安的笑如同笼在云雾之间:“如今风向变了,还有哪里的东西,比得上贵妃那里的好呢?” 冉月不明就里,可也只有乖乖照办,昤安如此一天一碗地叫小厨房送参汤,尉迟贵妃倒也日日命人殷勤地送来。日子一天天晃过去,转眼间就快到中秋了,昤安同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看着少府送来的几盒入口生硬的月饼森然了目光。莫有灵最是愤愤不平,叱骂道:“一群没良心的东西,从前娘娘如何待她们,如今都赶着来作践娘娘!陛下也不管管,将从前的情分都忘到天边去了不成!” 昤安将月饼拿起来,放到口中一点点咬起来,虽满口酸涩,面上仍旧笑道:“世情薄,人情恶,也不是到今天才头一回知道,有什么好埋怨的?” 莫有灵叹道:“奴才……奴才就是心疼娘娘。” 昤安靠在攒金线的绯红色灯笼纹半旧靠枕上,淡淡道:“从前她们畏惧我是皇后,更畏惧我的手段,如今呢?荣宠不再,圣眷不再,又有谁会理会我卫昤安呢?世间凉薄,人情大多恶俗,只是宫里越发显现罢了。” 毓书在一旁为昤安理着缠好了七色彩珠的丝线,那彩珠光华夺目,将毓书的脸熨烫地更加柔和妥帖,只听毓书柔柔道:“这是大多数,可这宫里也还有敬重娘娘之人,像陈昭容、徽贵嫔等,就送了福袋还有些吃食过来,可见宫里也还有人真心待着娘娘。” 莫有灵接话道:“是呢,陈昭容和徽贵嫔昨儿还遣人来问娘娘的安,更奇怪的是,那位被陛下冷落在游云殿多时的魏美人竟也派人送来了两匹上好的妆花缎,恭祝娘娘福寿安康呢!” 昤安细细想想,终还是吩咐道:“那魏美人是司徒启送给陛下的,还是防着些好,只以礼相待,不可过于亲切才好。” 中秋之日,合宫共庆,烟花纷繁,一扫秋日的凉意潺潺,连那枯瘦的叶子也是欢快的,宫里的一砖一瓦似乎都在诠释着花好月圆的意境,入戏地几乎信以为真,一片和乐融融之中,唯一起眼也不起眼的,似乎就是昤安的缺席。 依着惯例,中秋之夜便是合宫夜宴之时,未央宫上上下下需在甘露殿内饮宴赏月、把酒言欢,共贺金秋岁月欢好,即便此时皇后卧病于晗元殿,祖宗的规矩也不能荒废了。于是,王珩旁边原本属于昤安的位置换成了娴音,那原本给帝后的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的祝酒词也被强行加在了娴音和王珩的身上。 似乎这样也并无不妥,管弦丝竹照样嘹亮而柔媚,夜光杯里的葡萄美酒和菊花美酒依旧是那样摇曳生光,似乎昤安真的就只是那凤座上的一个符号,她来与不来,都无伤大雅,绝不会因为一个卫昤安而扰了它的圆满。 觥筹交错之间,只听娴音又举了酒杯对王珩贺道:“陛下今日高兴,那臣妾就趁着月圆的好时候再敬陛下一杯,愿陛下福寿双全,通天万岁。” 王珩已经有了几分的醉意,双颊上微微的桃花色让他平添几分烟火气,他远远看着身边的娴音,浅笑着将杯中的酒饮尽道:“贵妃有心,朕自然却之不恭。” 娴音的笑便圆满了几分,试探着道:“皇后娘娘尚卧病在床,不能莅临月圆之宴,着实可惜,还望陛下赐给皇后美酒一樽,也算聊慰娘娘病中之苦。” 坐在娴音下方的正是在众嫔妃中排在第二位的明妃温意嘉,虽未曾生育子女,却极擅保养驻颜之术,一张脸如最最撩人的桃花一样妩媚鲜艳,唇上的颜色像是最好的胭脂拧出来的汁子一样,其貌在宫中唯有卫昤安能与之一较高下,她素来言行莽撞口无遮拦,又爱娇爱美奢侈无度,可却偏偏颇得王珩喜欢,长年以来恩宠不衰,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妃位。 今日昤安缺席,明妃自然成了万花丛里最最惹人爱的那一朵,便更加飘飘然了起来,听娴音冷不丁谈起昤安,心下不免一阵烦恶,轻“哼”一声,冷冷道:“贵妃娘娘心也真是善,这大好的时光,白白提她做什么,别白白折了好日子的福气!”说罢,又转向王珩,高高将白玉盏举起来,笑容甜美“陛下,您方才都喝了贵妃姐姐的酒,臣妾的酒您可不能够不喝,陛下这些日子忙着前朝的事,可有日子没去臣妾宫里了,如今臣妾可要好好地罚陛下几杯酒才是呢!” 王珩并不答明妃的话,只依依望着殿门外的玉色婵娟,对娴音道:“贵妃喜欢那道灯影牛肉,不妨多用一些罢。” 明妃旋即一愣,那张脸登时便萎了下去,殿中不免又是一阵呵呵的讪笑声,娴音见王珩神色淡漠,便也不再言语,只低头默默饮着酒,唇边一抹幽微的笑意,随酒香一起凝在了嘴角,她只觉得身旁突然人影一闪,只见是刘苌亲自站在她的身侧为她布起了菜,她忙推诿道:“刘公公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1. 清婉 娴音看着面前严妆丽服的昤安,再看看空落落的寝殿,不由得心中大慌,忙对外呼道:“来人!快来人!” 昤安悄然一笑,上前来缓缓用嫩如滑酥的手指轻轻覆住娴音颤抖的红唇,宛如月光洒在偏偏坠落的枯叶上:“贵妃不必再费力气了,携芳殿的人,早已被刘公公全都打发走了。如今这里就你和我,贵妃何不省省力气呢?” 娴音的脑中顿时乱做一团,舌头直打颤:“你……你不是……” 昤安笑着直起身来,缓缓道:“按着你的谋划,我此刻应该神志不清精神萎靡地卧病在晗元殿里,是么?” 娴音惊怒交加地看着昤安,昤安却神情自若,只用闲谈般的语气絮絮道:“多谢贵妃的垂爱,在本宫被后宫众人嫌弃践踏的时候还能送来那样名贵的山参,本宫自然不能够独享,还需分甘同味才是,贵妃以为本宫说得在理否?” 娴音登时明了,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就如同墙灰洒在了脸上,讷讷道:“刚才那碗山参鸡汤里……” 昤安微笑颔首:“你在山参里下了什么,那碗鸡汤里便有什么。” 娴音的眼里满是恐惧,伏在床榻上大呕不止,连连怒斥道:“卫昤安!你……你们好精妙的算计!” 昤安冷的眼神幽微如细小的萤火:“把山参用茉莉根水浸泡,使茉莉根的药性深入根茎,服参汤便如口服茉莉根的汁水。茉莉根多服使人神志颠倒、全身麻痹,最后浑身肌理崩坏,让人癫狂而死,你对本宫如此用心,派人送了那么被茉莉根水泡过的山参来我晗元殿,雪中送炭,本宫何其感激,自然要投桃报李了。不过,你刚才用的那碗鸡汤里,本宫命人下了三倍的茉莉根汁子,用者意乱神迷,眼神混沌,正如贵妃现在的情形,贵妃感觉可好?” 娴音浑身颤抖,摇摇惴惴地伸出手指着昤安,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如同被风吹乱的碎屑一般。 昤安走上前来,轻轻接住娴音的手,笑意暖如春阳:“你是不是想要问,本宫为什么要如此对你?个中缘由,你不是最为清楚的么?你拜在司徒启的党羽之中,替她在后宫中卖命多年,你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难道不是么?贵妃娘娘。” 娴音挣扎在当地,颤颤巍巍迸出几个字:“你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我……” 昤安的笑恰如碎裂的玻璃渣一样,泛着冷而碎的光泽:“贼做得多了,难免露出马脚。你当初呈给本宫了一坛子解药气的香蜜,那一瓮香蜜之中,除了香蜜本身的味道之外,可还有别的香气呢!你素来喜欢制香,宫中满是名贵香料,长久以来,便会染上奇异而难辨的复杂香气,正因为糅杂了太多香料,所以那香味极其陌生,闻着的人也叫不出名字,可是日积月累里,只要是你携芳殿里的东西,就都会沾染上这一股奇异的香气,那坛子香蜜里,就有这股味道,可贵妃你猜猜,本宫还在哪里闻到过这股味道?” 娴音冷冷笑着,目光如雪,忽而大笑不止:“那日挟持你,灌你药的太监的身上,也有这股香气吧!” 昤安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上前逼问道:“猜得出结果,却猜不出原由,你为何要让你宫里的人灌迷药给我?又为什么让你的人要假传圣旨害死二皇子?为什么要帮着司徒启监视后宫?这一桩桩一件件,我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娴音强撑着颤抖的身站起来,一双眼睛如同一把利剑一样,直直剜向卫昤安,片刻之后,才幽幽道:“卫昤安,你如此聪明,着实出了我的意料。来,再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 昤安沉默半晌,方缓缓道:“你不是真正的尉迟娴音。那日本宫询问你尉迟大人的病情,你说他有所好转,可是当天早上陛下才同我说,尉迟大人已经病入膏肓几近弥留,足以见得你并不关心尉迟府中的动向,甚至对此懵然不知。那日本宫不过随口问你一句,你却即刻漏了马脚,让人不得不怀疑,所以我派了莫有灵秘密出宫调查,才知道原来尉迟府的大小姐自从进宫以后便再也没有回府省亲,每每家里人请求进宫觐见也被你以各种理由推辞,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啊,恐怕,你就是他人安排进未央宫里的爪牙罢。” 娴音“啪啪啪”地鼓起了掌,口中笑道:“卫昤安就是卫昤安,蛛丝马迹也能顺藤摸瓜,难怪司徒大人如此不肯放过你!”她稍稍一顿,又道“不过你可失算了,我不是受人之托才给你灌药的,灌的也不是什么迷药,陛下和林颂说那是迷药是在诓你呢!你不是想要知道其中的原由么?如今我告诉你,你可敢听么?” 昤安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你说什么?” 娴音轻蔑一笑,看起来极其痛快:“怎么,皇后娘娘是不敢听了么?可是已经晚了,今晚是你来招惹我的,我自然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皇后娘娘您了!”她抑制住眼前的迷乱和身体的麻木,颤颤巍巍地抓过昤安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昤安的腹部,笑容轻柔恣意地绽开:“那天你很痛吧,痛得撕心裂肺,而且还浑身颤栗如坠冰窖,不是么?” 不安如同此刻窗外渐浓的寒意一样渐渐裹上了昤安的全身,她眼中的焦躁被娴音尽收眼底,更加激起了娴音的笑意:“那碗药不是迷药,是我亲自调出来的寒汤,让女人体质阴寒,此生与生育无缘的寒汤啊,我下了十足十的药量呢,就怕你不够疼!不够痛!那碗药,皇后娘娘可还受用?” 昤安只觉得所有的疑惑此刻都有了归处,为什么王珩看向她的眼神会那样柔软和忧虑,为什么连林颂和毓书都众口一词说流血腹痛只是她的幻象,为什么自从那以后林颂就不允许自己再饮寒凉之物,却原来,是她早已被那一碗寒药伤了本元,从此与子息无缘。 她的嘴角扯过一丝悲凉的笑意,宛如落叶纷飞时被风卷起的萧瑟弧度,她的语气依旧镇静如磐石:“告诉我,为什么?” 娴音幽幽的目光如围困猎物的猛兽,她愤愤道:“因为我恨你啊!所以我等不了司徒大人了,我要抢先一步,让你夜夜梦魇,痛苦难当!你不是很喜欢妧儿,很喜欢孩子么?我就要你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让你一辈子形单影只,年老时无依无靠,还有什么比老而无依更让人痛苦的呢?娘娘您说对不对?” 昤安只能呆呆立在当地,百转千回中,凛然的醒悟如冰水般浇便她的全身:“那些让妃嫔们绝育的汤药,也是你的手笔罢。” 娴音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不不不,那可是先皇后的主意,我只不过是知道其中内情,帮着他们父女调了一个方子罢了,要说罪魁祸首,你该去找她和她的父亲才对啊!” 昤安看着娴音疯魔般的样子,唇边冷冷吐出两个字:“疯子!” 娴音似被激怒一般,将她一把扯了过来,扳着昤安的脸,唾骂道:“疯子?不错,我是个疯子,可是你卫昤安呢?你设了好大一出美人计啊,直把李林钧全家人的性命都设计进去了,相比你的城府,我还真是不值一提呢。” 昤安不解:“李林钧?” 娴音目光愤慨,此刻却已然含了斑斑点点的泪,如同浑浊的雾霭,她冷冷瞥视昤安,道:“卫昤安,你是卫家的长女,从小衣食无忧,极尽疼爱,可知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是什么滋味?你在闺阁里赏花弹琴的时候,我却孤孤单单流落在街头,每日都在盼着明天能不下雨不暴晒,每日只想着怎么才能够不饿肚子,怎么才能够找到一个地方睡觉,这样的日子,你只怕只在戏文里看过罢。”她掉在了冗长的回忆里,悲切道,“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是李公子将我从尘埃里打捞了出来,他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教我读书习字,陪我一起过年守岁,他说,说我是这世上最最懂他的人。他是这世界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给了我原本此生都不再期待的温暖。我曾发誓,我今生都只忠于他一个人,就算他要我顶替尉迟娴音进宫陪皇伴驾,就算他要我做他在后宫里的眼睛,我也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我的命是他给的,今生今世,我都只为了他而活!” 卫昤安问道:“你说的李公子,是李林钧的独子李仕源?” 娴音的眼里戾气尽退,显出少女一样的温柔来,她的目光就像是春天里摇曳的柳枝,乍然间生机了起来:“李仕源……就是这一个名字!我念了十三年!想了十三年!我十六岁进宫,在这宫里熬了十三年!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见他一面,哪怕……哪怕见面只是匆匆一瞥,哪怕他并不敢认我,哪怕他已经娶妻生子,与我从此萧郎是路人,我都不在意!只要那一眼,就足以温暖我在宫里的每一个夜晚。可是你!卫昤安,就是因为你,李家被满门抄斩,仕源被斩首在菜市口,你生生切断了我所有的臆想和祈盼!我活着一辈子为了什么呢?我就想再看他一眼,你连这一眼的希望都不肯留给我,卫昤安,你知道么?我有多恨你,我有多恨不得你去死!只要你在后位上安然无恙地活一天,我都会发疯发狂!我就是要你孤独终老,就是要你此生都不得太平,如今木已成舟,你又能如何呢?卫仲松清白一世却不得善终,金陵卫家一朝尽散,只剩你一个女流还在世间苟延残喘,司徒大人好漂亮的手笔!当真是解了我的心头大恨!报了李公子的大仇!” 说到最后,她整个人几乎要崩裂开来,倚着桌子阵阵喘息,额头上滴落下颗颗汗珠。昤安听到父亲的名字,一时忍不住整个人颤栗阵阵,一个巴掌呼在了娴音的脸上,眼神愤愤,言语几乎流火:“毒妇!当真无可救药!就因为你的李公子,你就为奸佞所用,监视后宫,欺瞒陛下,还杀死了刚刚出生的二皇子!你自己也是母亲,于心何忍?” 娴音颤栗不止,像吐豆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凭什么指责我?我是毒妇,你也是毒妇,毒妇相见,五十步笑百步罢了,真是荒唐!” 卫昤安连连摇头:“满口深情,却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你真是糊涂至极!” 娴音冷笑道:“你懂什么?你可曾倾尽所有地爱过一个人?可曾将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一个人?你说得对,我就是一枚棋子,就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那又如何?你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2. 石出 凉月如银盘一样冷冷地挂在授章殿屋檐的棱角上,投下淡漠的丝丝光亮,那戗脊之上的吻兽都成了黑乎乎的一粒,分不清哪个是龙哪个是凤,只有最前头的凤骑仙人还能隐隐辨出些许模糊的轮廓。月色下的授章殿失了白日里的华彩和肃穆,只剩了无数神秘而巨大的影子,似一个黯淡而沉重的怀抱,只有最最明亮的月光才能丝丝缕缕地渗进去。授章殿的正前方有一个以白玉为栏围的硕大的花圃,上面雕刻着牡丹、蜀葵、茑萝、碧桃等吉祥图案,其间种了一大丛的海棠花,点在厚密的枝叶只见,煞是明媚动人。此刻月光不偏不倚洒于花圃之上,似点亮了一地的星星,更显娇媚妍丽之色。 王珩就站在这巨大的花圃之前,被月色勾成一个颀长的影。 刘苌从暗处缓步上前,对着垂首的王珩低声道:“禀陛下,携芳殿娘娘没了。” 王珩轻轻“嗯”一声,仿佛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他头也不回,淡淡道:“吩咐礼部,贵妃尉迟氏,久侍宫闱,温良敦厚,雅达六宫,端孝和睦,更有生育公主之荣,遂追尉迟氏为忠悫皇贵妃,为显其容光,特让司徒启亲自操办其后事,务必隆而重之。” 他淡缪的口气就和眼前的月光一样凉薄,可就在一瞬之间,他的眼中又囤满了温软而疲惫的笑容,对着身后浅浅响起的脚步声笑道:“你来啦。” 刘苌亦俯身行礼,口中道:“皇后娘娘长乐未央,千岁金安。” 卫昤安款款上前,并不直接看王珩,而是望着摸不着边际的月色,淡淡道:“陛下终究还是给了她身后的哀荣。” 王珩的眼神不知寄往何处,里头尽是倦意和惘然:“她是妧儿的生母,为了妧儿,她必须死得光荣。朕的掌上明珠,绝不能因生母而蒙垢。” 昤安点头,那语调莫名其妙地沉重起来:“是啊,到底是有女儿,不同于那些未曾生育的妃嫔,生前死后,陛下都不得不给她些面子。” 王珩听昤安语气之中有隐隐的忧愁之意,早已猜出了其中原委,他也并不意外,转过头看着昤安,道:“她都告诉你了?” 昤安愣神片刻,终究还是释然笑道:“那不重要,迷药也好寒汤也好,对臣妾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王珩凝视着昤安眼中沉甸甸的倔强,内心怅然不已:“朕记得……你很喜欢孩子。” 听王珩如此说,昤安的眼里便有三分的怆然,仅仅一瞬,又淹没不见:“天下女子之多,臣妾不过蜉蝣一粒,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之事,少臣妾一个又何妨?” 王珩听闻昤安此语,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眉头也渐渐皱起来:“阿昤,很多时候,朕很想保护你,可又暗暗怀疑,你刚烈坚强如此,又是否真的需要朕的庇佑?其实……你不必如此,哭闹一番,朕心里反而好受些。” 昤安无声无息地笑了,眼底有隐隐的泪光浮现:“陛下心里也明白,哭闹,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是木已成舟,不可追溯了。” 王珩垂首沉默许久,终于低低问道:“那日……那日你在授章殿内对朕说的那些话,究竟是计划使然,还是你的肺腑之言?” 昤安和王珩都不曾忘记,那日,刚刚得知卫仲松死讯的她是如何气急败坏又如何疾言厉色地奔向了授章殿,又是如何在王珩面前说出了那一番让两人之间如蒙冰雪的话语,纵然这是昤安除掉尉迟贵妃的步骤之一,但多少个日夜,王珩仍旧不免暗暗揣测又暗自不安。他不知道昤安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倘若那是假的,那卫昤安未免也太过老辣和精明,竟在得知父亲死讯的一刻钟之内就盘算好了如此巨大而缜密的计划,但倘若那是真的…… “您一面怜悯这臣妾,一面却也提防着臣妾,难道臣妾说错了么?您对臣妾的信任和器重,当真廉价!” “您偏心臣妾,爱护臣妾,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还怕臣妾有朝一日倒戈相向呢?” “何时开始,连活着都变成了一种错误?天下之大,就容不下一个卫昤安和一个小小的卫家么?” 利斧之言,言犹在耳,声声不息。 昤安久久凝视着王珩,想从这个帝王身上捕捉到一丝滚烫的烟火气息。最终,她也只是惘然一笑,道:“自然是肺腑之言,臣妾是大梁的皇后,却也是卫家的长女,家人生死之际,自然是那个卫家的长女在与您说话,”她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呼出,方继续道“不过,日后,那卫家的长女便已经死了,作为卫家的女儿,我恨过了,哭过了,怨过了,更疯过了。从此以后,在陛下面前的,将永远是大梁的皇后。” 王珩窃窃一笑道:“阿昤,若是皇后那样对皇帝说话,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他含着温和的笑意,“可偏偏是你,无论如何?朕也对你怨怪不起来。” 昤安靠近王珩,感受他绵软的呼吸声:“臣妾不愿欺瞒陛下,臣妾确实在极怒极悲之时嗔怪过陛下,也怨怼过陛下,不仅仅因为您是陛下,而是因为,臣妾将您视作知己盟友,若在这摇摇深宫之中,陛下都不能扶我帮我,那昤安真真正正的,就是孑然一身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份期待,才让臣妾那般痛苦和抓狂,可是之后臣妾才懂,您先是陛下,而后才是昤安的知己盟友,陛下做任何事,都需心怀天下,昤安实在没有那个资格,要求陛下为了卫家一门一户,来赌上整个天下的得失利弊。换了臣妾,臣妾或许……不,是一定,会做出与陛下一样的选择。所以,臣妾委实没有那个资格来怪陛下。” 王珩的神色如同被水淋湿一般,惋然道:“阿昤,你可知,朕有时真的很希望你能同那日一样,同天下间所有寻常女子一样,伤心了就冲着朕哭闹、发脾气,不满意了就冲朕撒撒娇,卖个乖,但是你不同,你和所有人不同,朕真的对你的坚强和倔强又爱又恨,阿昤,你何必那么懂事?” 昤安面对王珩,忽而莞尔笑了,她伸出手,替王珩将身上的披风捂好,笑道:“那样,臣妾便不是陛下心中的阿昤了,不是么?” 王珩久久无语,只能遥遥注视着昤安,似乎想穿透这张皮囊,看出些别的模样来。 昤安忽然开口,语气飘飘如同起伏的风声:“陛下能不能告诉昤安,您是从何时开始怀疑尉迟贵妃的?” 王珩轻挑嘴角:“什么?” 昤安道:“臣妾并没有和陛下说起过臣妾计划的全部内容,陛下却可以帮着臣妾散布帝后不合和意欲废后的流言,还和臣妾一起演了一出上好的帝后离心的好戏。如此与臣妾里应外合歼灭尉迟氏,前前后后如此一气呵成,简直天衣无缝,除去陛下和臣妾的默契之外,臣妾不得不怀疑,陛下早已提前知道了什么,并且已然开始做了什么。” 王珩了然,淡淡笑道:“阿昤你不是会赌气撒气之人,大多时候,你都冷静理智得可怕,你那么久不搭理朕,连刘苌都不搭理,还自己放出了帝后不合的言论出来,朕就知道你一定也对宫里的某人产生了怀疑。朕既知你的心思,又怎能不从旁襄助一二呢?更何况你还要朕帮你将鸡汤端给尉迟氏,好端端的,给她端鸡汤做什么!朕即便是一个傻子,也能从中看出一二了。朕的一干嫔妃里,只有尉迟娴音能够生下孩子,还扶摇直上坐到了贵妃的位置,若不是有人背后支持,她怎么会如此扶摇直上?朕早就怀疑她的身份底细,所以一直在她的饮食中下了不少的藜芦粉末,使久服之人气虚体弱、心肺衰竭,待积累到一定时日之后便会衰竭痉挛而死。” 昤安恍然:“因为怕她怀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3. 凉秋 刘苌匆匆将王珩扶至内室,孔真早已将银针备好在了案上,王珩跌跌撞撞地滚到那黑檀木的镂空雕龙长榻上,半俯下身子长咳不止,孔真和刘苌又是搬夜壶又是捶背又是倒茶的,直忙得额间发汗。 此时授章殿外伺候的太监们早已听见了动静,便纷纷欲进来照顾查看,刘苌见状忙将他们全部挡在了门外,眉毛一横,厉声道:“都跟蛾子一样乱扑弹什么?陛下不过是受了寒发了旧疾咳嗽两声罢了,用不着你们巴巴地扑上来!还不快去太医院备个案,说陛下咳喘犯了,将那素日里吃的药煎一份来,谁要是敢乱嚼舌根,我明天就要他的舌头!” 众人听了,这才慢慢散了。刘苌将殿门关好,回到殿中,像王珩微微颔首,王珩这才放松下来,将自己的手从嘴上撤下来,那手上早已被鲜红的血染侵染成枫叶一样的颜色,他眉头紧皱,登时便从那嘴里“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孔真忙用帕子擦拭着留在王珩唇边的血迹,又蹲下来细细替王珩把着脉,那两根粗黑的眉毛几乎快绞在了一起。 王珩口里喘着气,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身体里的寒意一阵大过一阵,他看着孔真愈发沉涩的面孔,试探道:“如何?” 孔真忙跪倒在王珩的脚下,口中悲切之声几乎崩裂而出:“陛下近日优思过度,又不按时服药,加之陛下身体之内本就有极深的毒素,如今更是毒近心脉,奴才……奴才只怕……” 刘苌急的跳脚,就连手上的拂尘都摔了:“这怎么会呢?你不是你师父最最得意的门生么,当初要你假借太监的身份伺候在陛下的身边,就是要你用毕生所学护陛下龙体康健,怎么你如今却说出这番话来!” 孔真连连摇头,痛彻心扉:“奴才有罪!陛下在迎娶卫皇后的那天便已然吐了血,奴才当时就告诫过陛下,若要体内余毒不再侵蚀,必须静养调理,不能忧思动怒,更不能用心太多,可陛下这半年来偏偏日日忧心刻刻思虑,使气血更加虚弱,如今再次吐血,是血脉逆行血不归经之状,奴才技艺拙劣,护不得陛下安宁!” 刘苌还欲再说,王珩已然一语打断,飘飘的声音像被切断了之后仍然在空中飘摇的断絮:“刘苌,不要怪孔真……这些年,他也尽心了……是朕自己的身子不争气。” 孔真听得王珩为自己辩护,不由得更加愧疚,直伏在身上不敢起身:“奴才惭愧,当日奴才奉师命随侍于陛下左右,就察觉陛下体内之毒已然如根苗一样长遍了全身,即便是陛下及时停了药,奴才为陛下施针过穴,又兼以调理,也原本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奴才本以为可以慢慢清除掉陛下体内的毒素,可是奈何……是臣无能!望陛下赎罪!” 王珩脸色苍白,气息虚浮,口中一片腥甜,他用刘苌送上来的水慢慢漱了口,方缓缓道:“这些话你一早说过,朕心里也明白,也早就存了最坏的打算,若不是这些日子你一直用双倍的参汤吊着朕的命,朕哪里来那么大力气处理好建大兴寺的事情?朕心里全都知道,朕的身子,外边看着照旧,里面却坏透了…..如今……你只告诉我,朕的身子……还可以撑多久?” 孔真咬牙沉默良久,方从牙缝里挤出千斤重的两个字:“两年!” 王珩并不震惊,只微蹙了眉头凝神片刻,最后,似笃定了什么一般恨声道:“那恐怕来不及了,要快!” 刘苌听着“两年”两个字从孔真嘴里跳出来,顿时双腿都没了力气,直直跌倒在寝殿里的地毯之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起来,还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只看得见皱纹在脸上瑟缩地爬着。他半是啜泣半是言语地道:“陛下,都这时候了,您还想着大兴寺的事情,您要是有一个不好,老奴……老奴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慕容娘娘啊……” 王珩挣扎着支撑起自己的身子,遥遥伸出自己的一只手,似是要去触摸刘苌一般,刘苌见了忙连滚带爬扑到王珩身前,握住王珩冰凉的手,哭道:“陛下莫要起身,好好休息着,要什么跟老奴说,老奴去办。” 王珩顿一顿,将自己的气渐渐理顺,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那声音肃穆而沉郁,似是顷刻间就会有雨滴落下来:“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万莫传与第四人,尤其……尤其是皇后。” 孔真不解道:“这是为何?陛下也看见了,娘娘冰雪聪明,心有玲珑,还深明大义心怀天下,是一心一意为陛下和大梁着想的人,陛下为何连娘娘也要隐瞒?” 刘苌亦道:“孔真言之有理,眼下这偌大的未央宫里,只有皇后娘娘才是和陛下携手并肩之人,更是咱们可以相信依仗之人,陛下实在不必瞒着娘娘啊。” 王珩苦笑着缓缓摇头,那笑似是能挤出泪水来一般:“阿昤性子刚烈倔强,若是知道朕病重之事,必然会想尽办法为朕医治,朕已然是注定命不长的人,又何必再连累她替朕费心?她被朕拉进长安,拉到未央宫里来,本就是切断了她一生的念想,她又是如此帮着朕,如此为大梁考虑,以至于将司徒启得罪个彻底,如今她因为朕而家破人亡,肝肠寸断之余仍旧不忘为朕筹谋,这样的女子,天下哪里去寻第二个?司徒启和卫家的事已然够她焦头烂额了,朕本就不忍,所以更加不能再让她为朕担忧思虑。” 刘苌不禁涕泗横流:“陛下如此情深义重,可奴才只是担心,来日娘娘如若发现陛下一直瞒着她,必定会较今日伤心百倍。” 王珩眼底有无限的悲戚还有愁思略过,似寒鸦的翅膀在他的眼底投下了丝丝的阴影:“朕是个不值得托付的男人,与其让她日日为我忧虑平增烦忧,还不如最后大痛一场地好!痛过了,便忘了。朕不是情深义重,只是看着皇后,朕每每想到过去的自己,倘若过去,朕能如她一般坚强果决,沉稳执着,或许……我们都不会如今日一般狼狈,朕只是想看着她,如同看着心中的自己一般,便也不会那么遗憾了。” 孔真起身替王珩用热毛巾敷手,希望温热的毛巾能带着王珩一丝的温暖,他一边捂着王珩的手一边道:“陛下如今千万莫要再思虑许多了,如今陛下的病情急转直下,奴才不敢用烈性药,只敢用温补之方慢慢调理,此药方更忌讳动气动怒,陛下更要多多注意。” 王珩忧伤到了极处,那作为一个男人的柔软和悲切也如流水一样倾泻了出来,他的眼里似是烛光又似是泪光,斑斑点点凝在一处,像是要化开一般,他不禁长叹道:“身为君王,焉有一日不劳心劳神?真不知,上天要朕投身王家,是眷朕,还是害朕,”他的柔软仅仅在一瞬之间,随后又是满眼的苦涩和淡漠“不过,此生朕没得选,朕只有劳心劳神,才得以弥补过去的糊涂,将来史官提笔,才不至于将朕写成炀帝商纣一般的昏君,将来见到母妃和父皇,才不至于无颜相对,而皇后……朕只有劳心劳神,才不至于让她对朕、对这个天下失望痛心。” 此时,殿门被轻轻扣响,有小太监在窗外轻声道:“回陛下,药已熬好,请陛下服药罢。” 刘苌忙拭干了自己的泪,快步将药取来,并不交给王珩,而是递予孔真。孔真将药拿在鼻子下面细细闻了,道:“此药里仍有不少的乌头、半夏、木通、大青叶等药,还加了一味泽泻,服之,肾肝两亏,气血淤堵,使体内毒素淤积,病势更加沉重。” 王珩听后连连冷笑,带动着新一轮咳嗽的爆发,他伏在榻上连连咳喘不止,知道唇边又有丝丝血迹涌出,孔真刘苌俱是痛心疾首,忙扑上来为他捶背擦汗。王珩平复之后,一抿笑久久不退,直让人背后发凉:“有人等不及了,不只是他,这天下万民,也等不及了。” 次日清早,是合宫嫔妃觐见的日子,这是梁王朝历代的规矩,中秋节的第二日,后宫女眷应齐聚皇后宫中聆听教诲,折桂兰祈福祝祷。今年又恰逢尉迟贵妃中秋之夜暴毙于寝宫,六宫上下纷纷以为不祥,所以这祈福之事便更加隆而重之,杯台金盏、祭坛香烛,桂子幽兰,还有专门为祈福所做的香包折扇,祭月神所供的月饼新肉等等,通通无一不精。毓书速来缜密妥帖,站在正殿的高洁之上从容不迫地指点着来来往往做事的宫人们,脑门上却也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汗珠子,她也顾不得休息,只用帕子飞快擦了便又开始盯着宫女们干活,到了天明之时,她估摸着昤安已经起床梳洗了,便动身去小厨房内想看看早膳准备地如何,不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宫女和太监窸窸窣窣地在秘密说些什么,那声音虽极低,却也听得清楚。 “昨晚小全子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里守夜,说娘娘昨儿夜里出去了一趟,约莫一个多时辰以后才回了寝殿,没过多久贵妃娘娘就没了,你说,这贵妃娘娘死得蹊跷,会不会和咱们皇后娘娘有干系?” “皇后娘娘虽说平日里话不多,却是头等的雷厉风行之人,前些日子病着不见人,眼见着都要死在这晗元殿里了,今日却又容光焕发地召见嫔妃,你说说,就是用了太上老君的还魂丹也没好得这么快的啊!要我说,皇后娘娘早有杀贵妃的心思,就是在找一个时机罢了。” “了不得了不得!这皇后娘娘过及笄之年不过三载,二字还没开头呢,便这样厉害!你我二人往后还是谨慎着当差,别把咱们的命折在她那里才好。” “谁说不是呢?来日,皇后再为陛下生个儿子,这将来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咱们跟着皇后,还怕没福享么?” 毓书在外听着觉得着实不成体统,一怒之下便推门而入,厉声训斥道:“好大胆的奴才!成日里不做事只知道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子,皇后娘娘的福气是你们可以随便议论的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才叫惜命呢!” 那二人本聊得畅快,却不料毓书突然神兵天降,早已六神无主,只有跪下告饶的命,嘴里喊着“奴才有罪,姑姑饶命!”,毓书冷冷哼一声,吩咐道:“还不快将那酥酪圈和酱菜碟子归置好,再把牛乳松子桂花糕匀一点出来备着,一会儿给各宫娘娘做小食,有这求饶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伺候好主子,也好多拿一份赏钱贴补家用。 一时毓书离了小厨房,便径直往昤安的寝殿里走过去,掀开那珠玉帘子往里屋走去,却见昤安正坐在镜前,由冉月立于身后,为她梳着最最高贵华丽的凌云髻,昤安自己则慢慢用银挑子挑了些许珐琅蓝紫如意花小盒里的玫瑰胭脂,往自己的唇上细细涂着,毓书见状便上前,将妆奁里的眉黛取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4. 威慑 明妃见昤安一身鹅黄色百鸟绕菊的半新长衣,在阴阴的秋风里竟也如此妥帖周全,那鹅黄的颜色虽极其清淡素寡,却不知为何到了昤安身上便平白多了几分凌冽的雍容和贵气,更衬得一张脸比昨晚的满月还要柔媚冷清,自是不怒自威,光耀晨色。 明妃的脸上登时就有些挂不住,竟觉得自己一身艳丽的衣裳就像是青楼里的脂粉一样,俗不可耐到了极点,就连头上的珠玉之声都像是一阵阵讥笑声。她自幼娇养,容貌更是从无敌手,是自信惯了的人,正因如此,此刻才愈发恼火起来,脸上青一阵黄一阵,把手里的粤绣帕子绞了又绞。 众人见昤安出来了,一院子的妃嫔们自是依着规矩,对昤安行了端端正正的稽首大礼,口中道:“臣妾叩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长乐未央,万福金安。” 昤安淡淡笑道:“今儿风凉,难为你们一大早过来候着,快进来用些茶点罢,等时辰到了咱们再到后面儿去祈福祝祷。” 一时众人皆入了晗元殿正殿,各居其位,殿中的湖蓝漆描金三足香炉中点着冉冉的鹊脑香,紫檀木小几上是热气旖旎的新茶。昤安细心,还按照各人的喜好口味在每人身侧的桌案前放了各色点心,明妃身边的是兰芷软糕,陈昭容旁边的是各色腌果蜜饯,徽贵嫔和康嫔身边是芝麻卷儿,就连素日里最最不得宠的魏美人身旁都放上了她最爱的玫瑰水晶饼,其余嫔妃的边上也尽是精致果点,独独张婕妤和胡才人的边上空无一物,只有一盏粉白的茶盅,在如此妥帖周到的布置之下显得格外寒碜。 众人看在眼里,皆知道是因为张婕妤胡才人二人依附贵妃,平日里多传昤安的闲话很是聒噪,这才惹得昤安不待见她们,都纷纷在心头讥笑着,只是不出声。 昤安在正中的座位上坐稳了,手里一盏青绿的茶盅,徐徐吹着里面纠缠着升腾的滚烫热气,不急不躁地慢慢饮了,只见张婕妤和胡才人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最后转为瓷一样的苍白,方才朗笑开口道:“照顾不周,各位将就着用些罢。” 明妃性格最为肤浅浮躁,此时也不动茶点,只慢慢撩拨着手上的虎睛石的戒指,笑容里似加了粘稠香软的蜂蜜一般,娇滴滴道:“皇后娘娘心也真大,昨儿夜里才没了一位贵妃,娘娘今天就有闲心布置茶点招待臣妾们,果然是皇后,这胸怀心肠终究和咱们不一样。” 昤安缓缓将茶盅放到毓书手中,将右手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之上,一双冷冷的眼睛定定凝视着明妃,直把明妃看得心里发怵:“那依着明妃的意思,贵妃去了,咱们各宫上下就应该孝衣素食,随旗举哀,连老祖宗的规矩也顾不得了么?” 明妃一时语塞,毛毛躁躁地绞着胸前的珍珠坠子,还未说话,就听见昤安又絮絮开口:“别说昨日死的是贵妃,就是今儿躺在棺材里的人是本宫,也由不得旁人枉顾了祖宗们的规矩后宫的法度,贵妃又如何?凭她是众妃之首还是公主生母,都没有满宫为她素服戴孝的道理!听明妃的意思,仿佛心里对贵妃很是敬重,怎么本宫见你今日还是严妆丽服地过来了?明妃,己身不正就先莫要急于正人,不然还不是白白地打了自己的脸。” 不同于寻常的女子,昤安的声线生来就寒噤噤的,像是冬日里井里头碎碎粒粒的冰渣子,那声音既不娇俏也不柔和,而是天生带了一股莫名的冷清和涩哑,连同那嗓子里说出来的话也时常凉潺潺的,听得人骨头发寒。譬如此刻,昤安不紧不慢的一席话既打压了明妃又肃正了自己的正室地位,旁人皆敛声屏气不敢出声,就连明妃此刻也尴尬低头,虽脸上仍旧是气鼓鼓的,却也因着昤安的气势而不敢放肆撒野。 坐在明妃下首的陈昭容含笑道:“前些日子宫里头流言四起,那话说得难听得很,皆因陛下忙于政事娘娘又卧病在床所致,今日见娘娘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想来必定是大好了?可见前些日子的流言实在荒谬不堪,当真是污了人的耳朵呢。” 昤安笑道:“流言肆虐,衰而复起,说得多了,只怕传谣的人自己都信了,哪里还管真真假假呢?信则烦忧沮丧,不信则天下太平,还是陈昭容细心,不曾为谣言所惑。” 陈昭容低首淡笑,谦卑道:“这贵妃娘娘一去,宫里又添了好多的琐事,加上如今时节并不太平,陛下多烦忧,娘娘也终日劳碌着,现下天气越发凉了起来,娘娘还是千万保重身子才是。” 明妃冷冷瞥一眼陈昭容,道:“说起这贵妃仙逝,还真是好大的阵仗,要司徒大人亲自为她安排丧礼事宜,这贵妃平日里也并不算十分得宠,陛下还真是给她脸了!” 昤安看着香鼎里的乳白色的烟,心思流转,王珩知道贵妃是司徒启安插在后宫里的棋子,因此才要司徒启亲自操办丧仪,明面上是给了贵妃最大的哀荣,暗地里却是在狠狠打着司徒启的脸,想来此刻司徒启定是气急败坏,却有苦说不出,倒真是大快人心。 徽贵嫔闲闲吃着茶,漫不经心道:陛下再怎么给贵妃哀荣那也是死了的人了,这人一闭眼,再大的哀荣又有何意义呢?倒是白白可怜了蕴乐公主,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可怜巴巴的。 昤安道:“陛下感念公主再过几载就到及笄之年,故而将公主接到授章殿自己亲自看顾,贵妃泉下有知,想来也会欣慰些许。” 众人一言一语,只有张婕妤和胡才人瑟瑟缩缩在座位上不敢言语,连那呼吸声也是深一下浅一下,张婕妤只觉得自己的脑门上全是汗珠,正欲饮一口茶平平心气,却发现那茶盅里根本是空空如也,一时又气又急,手上力气全失,竟将茶盅摔坏在了地上,零零碎碎一阵响声,将殿中诸人的目光全都引了来,张婕妤更是窘迫,恨不能化作那香鼎里的一撮灰消失在众人眼前。 明妃的笑声在此时此刻分外刺耳:“哎呦喂!臣妾只当皇后娘娘多宽厚的人儿呢!怎么这张婕妤的茶盏里连一滴水都没有?如此偏颇狭隘,说出去真叫人笑话!” 张婕妤见明妃替自己分辨,忙挤出满脸的眼泪,哭得娇滴滴的,一副比窦娥还冤枉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哭诉道:“臣妾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今日竟然受到这样的折辱,臣妾好歹是陛下的婕妤,娘娘贵为一国之母,何以如此羞辱臣妾还有胡才人?臣妾当真是心寒呐!” 那张婕妤的声音在殿中缭绕不绝,一阵凄厉过一阵,直哭得两眼发酸发胀,连额间的头发都散了下来。一边的胡才人看准了时机,也滚下了座位,一双眼睛里全是凌乱破碎的泪光,当真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声嘶力竭道:“嫔妾等不过是和贵妃娘娘交好罢了,并未有任何对不住皇后娘娘的地方,娘娘今日如此偏颇对待臣妾二人,明日岂不是要直接赐死了事?贵妃勤勉贤良,臣妾等故而追随左右,一直恪守本分,今日贵妃才去,怎么娘娘就要修剪后宫的枝叶了么?” 徽贵嫔掩口大惊,口中疾言:“大胆!皇后凤驾面前,也容得了你们这班胡言乱语么?还不快住口!” 明妃冷哼一声:“哟!皇后娘娘还没说话呢,你在这儿巴巴地做什么人情?张婕妤胡才人依附贵妃满宫皆知,贵妃生前也并未对皇后娘娘有半点不敬,反而鞠躬尽瘁事事周到,难不成这般妥帖的一个人也得罪了皇后娘娘?才惹得娘娘今日这般冷待贵妃的姐妹吗?” 昤安但笑不语,慢慢把嘴里的枣核吐到一边的盘子里,才缓缓起身步至张婕妤和胡才人面前,依次扶起他们,唇边的笑意越发温和,只是那声音出口仍旧是冷幽幽的:“婕妤和才人都误会本宫的意思了,贵妃仙逝,陛下和本宫痛心疾首,怎会苛待她昔日的姐妹呢?今日之所以不设茶水款待二位,是因为本宫还有重赏赠与二位,这份大礼,旁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呢。” 张婕妤和胡才人眼里的泪凝住了片刻,像一个在暗处窥伺猎人的困兽一样,喉咙里有丝丝躁动的呜咽,只是蛰伏在那里不敢放肆,昤安眼里的笑意更深,拿捏着一把清冷的嗓子对着外头候着的莫有灵道:“将本宫给二位主子备下的东西呈上来。” 莫有灵掐着昤安说话的节奏,忙不颠地捧着彩绘漆盘进了屋,只见那彩绣辉煌的漆盘之上放着两个白晃晃的瓷盘,约莫拳头般大小,那瓷盘之上又用盖盅紧紧封着,看着煞是神秘,莫有灵恭恭敬敬把漆盘往张婕妤和胡才人二人面前一呈,嘿嘿一笑道:“二位主子,咱们皇后娘娘对二位的器重可都在这上头了,二位快领赏谢恩罢。” 不等二人开口,明妃已脆生生笑道:“哎呦,皇后就是皇后,赏个礼物还这么大派头,越发显得我们这些人连领赏都不配了!只是不知娘娘有什么好东西藏了这么久,二位妹妹也赶快领赏,好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开开眼界。” 这话说得委实刻薄无理,就连素日里最最端庄持重的陈昭容也不免提了一口气,可昤安却仍旧摆着一副挑不出错的笑容,捻着她清清沥沥的语气道:“明妃说的极是,二位妹妹快看看罢。” 张婕妤和胡才人嗫嗫嚅嚅地掀开了那乳白色的盖盅,登时惊地汗如雨下,双双跌坐在地下,连叫也叫不出声,众人一时皆是奇怪,细细看去,却见那瓷盘里装的不是珍馐美馔也不是奇珍异宝,竟然是刚刚切碎的生猪肉碎末,油光光的一盘子,上面还有层层的血光泛滥,腻腻地堆在一起,煞是突兀。 昤安淡淡一笑,上前单手拿起一只瓷盘,在二人面前缓缓滑过,口里道:“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想这浩浩历史一去千年,咱们这些后辈沾了先人的光,才得以腹胃舒适,不至于被那些腥臊恶臭扰了太平,可本宫每每读到《韩非子》的这一节都会唏嘘不已,如今的许多人,吃穿不愁肠胃温暖惯了,不经那些风霜凄紧,反而越发碎嘴可恶起来,实在是让人烦心。今日,给二位妹妹各一盘生肉碎末,也好让二位妹妹知道温饱腹暖不易,便也少搬弄些口舌上的是非,二位以为如何?” 那瓷盘在昤安手里拿着,一遍又一遍在张婕妤二人面前窜着,肉末气味腥臭难闻,腻腻的味道直往人鼻腔里钻,搅得人的五脏六腑都不安宁了起来,就这么一阵一阵地在鼻子跟前来来回回,简直比要人命还要难受,她们两人在宫中养尊处优多年,又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气味?二人慌慌张张地想要躲闪,又不敢违拗昤安,两张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急得眼泪颗颗往下掉。 陈昭容在一旁已然明了昤安心意,缓缓附和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压得住嘴里的苦,化得开心里的苦,也好让老祖宗们知道咱们孝敬的心意,皇后娘娘如此用心,二位妹妹还是莫要推搪才好。” 徽贵嫔费力压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将手里的绢子甩了又甩:“到底是皇后娘娘,这心思就是和咱们不一样,这恩典也这样别致有趣儿,殊不知,这生肉虽腥,可到了嘴里却是最最甜的,保管二位妹妹从此以后不再生了口舌的是非。” 坐在角落里的魏美人原本是话最少的,此刻也不免偷揶道:“可不是吗?二位姐姐可要吃尽了才好,才能领会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啊。” 张婕妤二人此刻早已吓得有些痴傻了,一听魏美人说到“吃尽”二字,一时更加错愕,几乎立马就要背过气去,还是张婕妤机灵,直直跪行到昤安面前,敛着气哀求道:“皇后娘娘饶命,臣妾有罪,臣妾无知,臣妾愚钝,不该为虎作伥,不该说那些不着调的话,不该议论皇后娘娘的不是,请皇后娘娘就当臣妾是一时喝醉了说了胡话,饶恕臣妾罢!” 胡才人见张婕妤磕头告饶不止,自己也连忙爬到昤安的裙摆底下,哀哀求饶磕头:“臣妾有罪,臣妾有罪,往后再不敢搬弄口舌是非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大慈大悲,就饶过臣妾这一回吧!” 一时,满殿里皆是二人告饶和磕头的声音,咚咚咚响个没完,还有种种夹着哭声和抽泣声的哀嚎和哭诉,纷纷扰扰不绝于耳,殿中人一时都愣在当地,不敢言语,唯有昤安气定神闲地俯下身去扶起二人,面色温柔宁和:“二位这是在说什么呢,本宫是越发听不明白了,本宫不过是想着二位是贵妃身边的姐妹,素来仰慕贵妃的端庄贤淑,如近芝兰之香,应当懂得这先祖之不易,所以特地赏赐二位此物,也让二位为各宫妃嫔做一个表率,正如从前的贵妃一般,怎么反倒引来二位这般惊慌失措?快莫说那些胡话了,如今本宫赏赐二位,望二位承袭大行贵妃之仪德,心念祖先恩德,正后宫口舌之风和奢靡之气。二位可要当着各位嫔妃的面吃尽才是,别白白浪费了本宫一片心意才好。” 明妃在一遍嗫嚅良久,才怯怯道:“皇后向来处事大气利落,怎么今日倒行起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了,这样折辱嫔妃,也未免太不顾及陛下,不顾及后宫姐妹情谊了,这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昤安的声音愈发冷了起来,那气势也越发挤在了一起,迫人而疏离:“明妃好志气!看来明妃对治理后宫约束嫔妃之道可谓是颇有心得,要不这么着,你即刻随本宫去了授章殿,让陛下废了本宫尊你为皇后,到时候,不管是吃生肉还是吞铁片,只要明妃一开口,我卫昤安都绝无二话!明妃你看如何?” 明妃吓得一哆嗦,随即不敢言语,昤安冷笑道:“本宫是这未央宫的主人,本宫的一言一行容不得旁人议论。本宫今天在这里正告各宫,贵妃走后,未央宫上下一切如旧,要是谁让本宫听到了半点风言风语,本宫第一个容不下她!如今天下不太平,你们就更要给我管好自己的心眼,管好自己的舌头!” 一言既出,在座各位无不唯唯诺诺俯首称是,连大气也不敢出,昤安顺势把手里的生肉往胡才人和张婕妤面前一放,冷冷丢下一个字:“吃!” 张婕妤自知逃不过,便畏畏缩缩地伸出手去拿了一点,捏着鼻子往自己嘴里送,谁知才刚刚入口,又忙不迭地吐了出来,跪在昤安面前大放悲声:“娘娘饶命!臣妾知罪,您禀告陛下降臣妾的位分吧,臣妾甘愿受罚,只是这生肉实在是吃不下去,皇后娘娘恕罪!” 昤安款款踱步到自己的座位之上,将茶盅拿起来慢慢饮了一口,对着莫有灵淡淡道:“张婕妤吃不下去,你帮她一把。” 莫有灵何等乖觉爽利之人,伸手薅起一把生肉就往张婕妤嘴里灌,丝毫不管这是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娇滴滴的美人,张婕妤一时间又是哭闹又是吼叫,一面求饶一面干呕,直把嗓子都要扯坏了,两人撕扯半天,才把那一把生肉给她灌下了肚子。一边的胡才人早已吓得晕了过去,嘴里还尤自含着“娘娘饶命”。昤安气定神闲立于高坐之上,眼神淡如烟霭,只冷冷瞥视这眼前鸡飞狗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5. 制衡 自修建大兴寺开始筹备之后,昤安和王珩见面的机会便少了很多,偶尔去到授章殿,却不见王珩的踪影,细问之下,才知道王珩亲自去甄选修建大兴寺的壮丁和官员了。这些日子来,王珩总是神出鬼没,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大兴寺上,似乎没什么比筹建大兴寺更为急迫重要,昤安总是在看到寂静的授章殿后淡漠地离去,淡漠地用指尖触碰愈发凉薄的空气,淡漠地看着晗元殿里每一片枯叶的坠落。 但是,毓书和冉月都知道,她的淡漠和孤傲,都是在掩饰她的落寞还有悲凉,那种悲凉对于卫昤安来说太软弱了,她总是习惯性地掩藏。 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会从香软的云锦枕头下抽出父亲在送嫁时留给她的字帖,一笔一画,都是金陵时曼妙纯粹的时光,就像是夏日里吸满了阳光的云朵,那么大、那么暖,似乎可以装得下余生所有的悲苦和混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昤安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心和喘息,恣意地放纵起自己的软弱和不甘,在凉凉的悲哀里慢慢落下泪来。 每每此时,她都会不自觉地想起柳永的词来,那样缱绻静谧的哀愁和呜咽,那样醇厚的情肠和思量,总是会和她的心境不谋而合起来。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似是无尽的叹息,淹没在一个又一个孤枕的夜里。 一日午间小憩醒来,正朦朦胧胧地想要叫毓书进来伺候,却见王珩独自立在床边,看着窗外渐渐凋败的树木,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和一片清冷的秋色。昤安见到王珩,下意识捂紧了身上的被子,正想唤一声“陛下”,却听到王珩的声音已然遥遥传过来,依旧是昔日一样的温柔和松软:“你醒了。” 昤安坐起来靠在床边,一时不知如何搭话,她只觉得王珩瘦了,本就颀长的身子骨被过度的瘦弱拉地更长,整个人像是皮影戏的人偶一样,感觉一松手就会垮下去,脸上的神色也是哀哀的,不知是因为连日的忙碌还是身子的病痛。 昤安这才想起来,王珩的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太医院给王珩的补药也停了有一阵了,本来以为王珩的身子已然是有所好转,却不想王珩的脸色却是更见虚浮,简直就像是树叶上一扫就会散去的霜粒一样,看得昤安一阵揪心,这些日子对王珩的不满还有不解登时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一句:“陛下身子可还好?” 王珩笑意温柔,缓缓朝昤安走来,坐在窗边的小几上:“朕不是就在你面前好好的吗?何至于有此一问?” 昤安低下头去,道:“陛下没事便好,近日陛下劳累了,再忙也应该顾及龙体才是。” 王珩细细凝视着昤安,半晌,方轻轻道:“阿昤,朕明明只是五天不曾见你,怎么觉得你瘦了这么多?” 昤安忙摸摸自己的双颊,果然觉得比之前消瘦不少,便尴尬笑道:“或许天气慢慢凉了,有些茶饭不思罢了,陛下不必挂心。” 王珩看着昤安,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上前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思虑仅仅只是一瞬,很快就熄灭了,他的声音有几分的酸涩:“阿昤,你和他们一样,对朕很失望吧。” 昤安愣了一愣,想要按部就班地说“臣妾不敢”,却哏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或许,她心里的王珩真的不仅仅是一个让她俯首称臣的帝王,不是只需她顺服的丈夫,更是一个江湖相遇的知己,她对王珩的所有怜悯,所有不忍,所有依赖,或许都源于此。 王珩看着沉默在当地的卫昤安,眼中的苍凉更甚,那语气却仍旧是温和的:“不知为何,明明做了件让天下人都鄙夷的蠢事,朕却还是希望你能够懂我体谅我,即使你心里还是痛恨朕、唾骂朕,但别在朕面前表露出来,可以吗?阿昤,你的生疏和冷漠,是朕很恐惧的一件东西。” 昤安靠在软枕上,如在云雾之间,她半是探寻半是思索地看着王珩,良久,缓缓道:“陛下怕的,又何尝不是我怕的呢?”她的眼里有千万的光华千万的神采,这于一向淡漠克制的卫昤安来说,实在稀奇,“陛下是我在这深宫之中唯一可以与之携手并行的人。我害怕您的冷漠和疏离,害怕您的糊涂和懦弱,因为我心里知道,眼前的人,是这么些年来,唯一留在我身边,还愿意相信我、对我好、保护我的那个人。 王珩沉默片刻,一腔子的话堵在心口,最终还是化成寥寥几个字:“阿昤,信我,好么?敷衍也好真心也罢,信我,好么?” 何尝察觉不到,她总是在独自承受着内心的滔天风雨,何尝察觉不到,自入宫以来,漫天阳光灿烂,却似乎没有一片阳光打进了她的心底,何尝察觉不到,她是如何撕碎了一个女人全部的臆想和天真,满身盔甲地和他风雨同行。 昤安定定看着王珩,慢慢伸出手去,一字一经心:“阿珩,我信你,我是个不知如何去相信的人,可是不知怎的,我信你。也请你无论如何,莫要丢开我,莫要让我一人,可以么?” 王珩立在当地,眼神一片混沌,似是被寒雨淋湿了一样,灰扑扑湿漉漉,但是他没有迟疑,他站起身来接住昤安的手,慢慢把昤安揽入怀中,轻声道:“有生之年,风雨同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定不负江相知相遇。” 昤安静静靠在王珩的怀中,慢慢听着那一片踏实的胸膛中一声声单薄的心跳声,像是累极了的旅人依偎着路边的大树,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就这样安然的睡去,任外面密雨倾斜,都与她无关。 臆想终归是臆想,像是眩晕时眼前的影子,到底是做不得数的。 过了半晌,王珩缓缓道:“这些日子不太平,里里外外都将闹起来,姜应带着人已经占了大半个齐鲁,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南越国的人在西南那边频频闹事,强抢民女虏劫钱财,越发嚣张了起来,朕打算让霍羲桀亲自带兵前去剿灭藩国小贼,也好腾出一点心思来防着司徒启乘机挑事。” 昤安抬起头,微微皱眉:“霍羲桀?陛下不是一直对他颇为忌惮么?听说此人精明得很,城府颇深,做事狠辣,是极其不好操控之人,这样贸然用他,怕是朝廷难以驯服此人啊。” 王珩颇为无奈:“谁说不是?别说朕,就是司徒启也把他当心头刺一样地扎在心上呢,只是放眼大梁,论到行军打仗沙场点兵,再无一人能出其右,朕便是再忌惮他,也不可置西南安危于不顾,虽有千万顾虑,也不得不为之了。” 昤安思虑片刻,道:“制衡之术,重在拿其七寸,霍羲桀的七寸,就是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河西江山。此番他出征西南,必定会派心腹坐守河西,以防有变。陛下如若真怕他再翻出什么水花来,大可让肃亲王领着圣旨暂时坐镇河西,将霍羲桀原本留下的心腹之臣暂时调来长安任一个闲散官职。如此,有皇叔代管河西,一来可以制衡人在西南的霍羲桀,二来可以防着司徒启背地里往河西安插他的势力,三来,霍羲桀的心腹在陛下的手里,也可以窥探一下霍羲桀在河西的势力,一石三鸟,也可以让陛下高枕无忧了。” 王珩凝神片刻,不由得道:“果真妙计,不动声色就握住了霍羲桀的软肋所在,皇叔威名赫赫,原本也是代管河西的最佳人选,当真是严防死守,滴水不漏。只是,这长安城内并无闲职,朕的心腹之人也并不多,如何安置霍羲桀的人,倒是个大问题。” 昤安淡淡一笑:“这想必就用不着咱们操心了罢,司徒启只会和陛下一样忌惮霍羲桀,如何架空他的心腹,如何给他的心腹找闲官散职,他只会比咱们都更加用心。” 王珩冷冷笑道:“不错,左右这些日子让他烦心的事情就够多的了,朕就再添一件事情给他,也算朕爱惜人才了。” 不日,王珩就颁下旨意,令河西霆骁将军霍羲桀率兵两万出征讨伐南越国,同时封肃亲王王槐为河西顾命大臣,暂领河西督察事宜,而霍羲桀身边的心腹之人——河西关都尉秦青则被调往长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6. 掌掴 待到昤安和陈昭容匆匆赶到授章殿时,授章殿前已然乌压压站了一群人,为首的不是别人,真是有些日子未曾见面的司徒启还有御林军总统领安德乌,余下的则是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还有各宫的妃嫔们。一堆人影儿里,数明妃最最打眼,一张粉白的脸哭得妆面半残、发髻松散,满头明晃晃的珍珠玛瑙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折射出利刃一样的光来,像一根冷冷的针,扎地昤安的眼睛很是涨疼。 昤安心里发慌,顾不得众人的行礼,单刀直入地向守在殿外的孔真问道:“陛下好端端的怎么就坠马了呢?饲马的内监呢?可有细细审问?” 孔真的额头上有隐隐的汗珠,他迅速擦去,一一回道:“今日陛下骑着的马儿受了惊,疯了似的乱跑,陛下被那烈马摔到了地上,现下太医院的院判正在里头诊治,御马苑的首领太监康育也被拘起来了,正由司徒大人的人审着呢。” 昤安知道马儿惊蹄是骑马之时的常事,却仍是疑窦四起忧心忡忡,她半是狐疑半是戒备地看向司徒启,沉沉道:“如此,还请司徒大人明察秋毫了。” 司徒启每每单独对着昤安,都是一副散散淡淡的样子,仿佛他完全没有将这个人放在眼中:“娘娘言重了,这原是老臣分内之中的事情,”他回头对身边的安德乌嗔怪道“你们也是,空领着俸禄却又不做事,养你们有什么用?知道陛下不精于马术就该多派几个人守着,陛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仔细你们整个御林军都吃不了兜着走!” 昤安看起来比司徒启还要散淡上三分,漫不经心道:“大人如此深明大义便好。”话刚刚说完,就听见太医院的院判推门出来的声音,昤安容不得他行礼,连声问道:“陛下如何了?” 院判跪下道:“娘娘安心,司徒大人安心,陛下腿上的伤都是皮外伤,只是有些受惊,导致血气上泛,脉搏沉孺,方才臣已然为陛下推针过穴,并且在腿上上了药,现下陛下暂时睡去了,待臣再为陛下调制些安神补气血的药,陛下服用过后自会安虞。万幸万幸,还好陛下坠马时有人上前去拉住了那匹马,让陛下有时间拽住缰绳,缓冲了坠马时的力度,才不至于伤到骨头还有头部,否则可就酿成大祸了。 昤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胸腔子里的气慢慢变得热了起来:“是谁上前拉住了马?” 站在司徒启身后的安德乌回禀道:“是御前的三等侍卫叶弈,他因为救驾被疯马摔了出去,伤了腿还有胳膊,现下正在侍卫所里头上药呢。” 昤安并不做声,只觉得见着司徒启心里堵得慌,一颗心没章法地噗噗乱跳着,恰逢此时,明妃仍旧呜呜咽咽地在一旁哭着,连带着一帮嫔妃也哭哭啼啼地不成样子,昤安不由得心里发闷,对着明妃便喝道:“好了!好歹也是一个妃位,当着这么多外臣的面儿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明妃哭得断断续续地,只是那声音却依旧亮烈而张扬:“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是陛下的妃妾,担心陛下有错么?娘娘自己心里头不舒服,何苦拿着臣妾来做笺子撒气?臣妾自知自己比不得娘娘睿智沉稳,纵然是如此,臣妾就连哭一哭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昤安不由得发怒,只是仍旧压着声音:“放肆!本宫那日的教诲你是全然忘记了么?还不快回宫去,别在这里哭哭啼啼地惹人笑话。” 明妃的父亲原和司徒启有些旧交,她自己也是司徒启看着长大的,今日因着司徒启在这里,她也格外骄纵跋扈一些。此刻见昤安当着内外妃妾和大臣的面这样地斥责她,内里早装了一肚子的火,兼着昤安平日里行为处事都深得人心,她常常觉得自己被辱没了,内心对昤安虽有五分忌惮畏惧,却一直是愤愤不平,这回当着司徒启的面,她自然是要好好请司徒启为自己做一回主的,心下这样思量着,她便满眼泪光地往司徒启身旁走去,一面哭诉道:“司徒大人,您看看皇后娘娘,本宫虽然不比她中宫位分尊贵,可从小却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女子,从没受过人家半点委屈,这您都是知道的,如今皇后娘娘在未央宫里威风惯了,事事都挑着本宫的错处,如今本宫就连为陛下哭一哭都成了罪过了,这以后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昤安正眼瞧着司徒启,虽几番压抑自己的情绪,却终究是溃不成军了起来。她想到自己含冤而亡的父亲,一时心里如逢刀割,气息也急促了起来,几乎想要登时冲过去掐断司徒启的脖子方才解恨,她把自己满心的怒火压了又压,才换了一张淡漠矜持的脸,冷冷瞥视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明妃。 司徒启沉沉开口,那眼神却一片模糊:“皇后娘娘贵为中宫,又何须跟明妃娘娘计较呢?明妃娘娘也是担忧陛下病情才如此失仪,还望皇后体恤。” 昤安憋着心里的火,并不给司徒启面子,连敷衍一下都觉得费神,只是淡漠地瞥视他,对他道:“多谢大人费神,只是大人是前朝之人,本宫才是后宫之主,大人还是莫管他人瓦上霜罢。”言罢,她转头递给毓书一个眼神,毓书当即上前,走到明妃跟前,抬手就是响亮的两个耳光,直打得明妃双目眩晕。 明妃一直没回过神来,软软地向后面跌过去,待到被侍女扶住了之后,才乍然间回了神,登时气的双目赤红,嘶哑了声音对着毓书怒喝道:“大胆贱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本宫你也敢打!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司徒启也是一愣,没想到昤安这样不给明妃面子,出口阻拦道:“皇后,宫规说打人不打脸,何况这是在授章殿……” 昤安冷冷道:“本宫是正宫她是妃妾,本宫管教一个妃妾,大人也要操这个闲心么?” 她走上前去一把拉住明妃的手腕,语气清冷得像是一把霜:“明妃,你几次三番在本宫面前无礼,本宫都忍了你,可你未免太嚣张了些,今日竟敢在授章殿胡闹了起来!本宫告诉你,毓书是我晗元殿的掌事宫女,她打你就是本宫打你,别说两巴掌,就是十下百下你也要给本宫受着!今日本宫就要让你长长记性,你要永远记住,本宫是皇后,任何时候只要本宫在,就没有你跋扈无礼的份儿!” 她语毕,对毓书还有莫有灵吩咐道:“把明妃带到外头去,让她跪在青石板上两个时辰,再掌嘴一百下,声声都要给我打响。让所有的人听听,都看看,这未央宫里究竟谁说了算。” 毓书和莫有灵自是领命下去,明妃此时是悲愤到了极点,本指望司徒启救救她,却无奈司徒启只是淡淡看着一脸霜雪的卫昤安,并不曾做声,她一时又气又急,被莫有灵驾着往外走去,几番挣扎却无济于事,到后来,只能撕扯着一把亮烈妩媚的嗓子凄然道:“皇后!你便这样看我不顺眼要折辱我,我不服!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你是皇后?凭什么你这么嚣张?卫昤安!我不服!” 那声音开始是像刀一样劈在眼前,后来慢慢就远了,待到完全消失不见了,卫昤安才缓缓转过身来,面上依旧是霜雪一样的清冷,她淡淡一笑,道:“各位笑话了,原是未央宫里自己的事情,如今这样聒噪,是本宫御下不严之过,”她走到孔真面前,道“陛下今日骑的是哪一匹马,马的饲料是否有端倪,驯马的人都是谁,这些本宫都要知道,既然司徒大人已经在审查御马苑的首领太监了,你就去在一旁盯着罢,别有半点错处。” 孔真自是领命下去了,司徒启此时脸上却突然有了笑意,在一旁冷不丁道:“有日子没见皇后娘娘,娘娘的脾气还是这样,其实方才娘娘原本不必如此动气的,一个小小的明妃,罚一点俸禄也就罢了,臣是心疼娘娘的身子,毕竟大病初愈不久,还是要自己保重着。” 昤安淡定道:“司徒大人耳聪目明,既然知道本宫病了,那也一定知道本宫为何而病罢。” 司徒启低头道:“令尊之事,臣本不料如此,万分惋惜,可无奈人死不能复生,那一桩受贿案也成了悬案,只是臣一直都是秉公办事无愧于心,娘娘莫不是要怪罪臣当日对娘娘无礼了么?” 昤安一把清冷的嗓子在此时格外淡漠,她简短道:“不敢,大人连这样的话都说了,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既然陛下已然无事,大人和诸位就请回罢,闹了这么半天,也该散了。”说罢,就和陈昭容一起进了寝殿之中,关门不语。 司徒启也不作逗留,先一步提步走了,他走之后,那一院子的人才慢慢散了,安德乌和他的长子司徒烨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来往宫人皆是敛声屏气,垂首靠墙屈膝避让着他,连偷偷抬眼也不敢。 司徒烨跟在司徒启后面,低低道:“皇后语气不善,看来是对父亲怨恨极深的,卫仲松之死原委如何她应当也心知肚明。当初咱们派人去了结卫仲松的时候原是做得急了一些,但愿老天保佑,她查不出什么破绽才好。” 司徒启的脸上爬着深深的皱纹,一道道如纵横的沟壑,慢慢延伸出来:“当初的事情,只有卫仲松死无对证了,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否则真让王珩查下去,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乱子,左右卫昤安毁我一个刑狱司,我杀她卫家满门,这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先不仁,又怎么怪我不义?就是她想要查,金陵离长安天远地远,又没留下半点把柄,她怎么查?就算是再怀疑,她拿不出证据也是白费。” 安德乌接口道:“两位大人尽管放心,那天微臣派过去的人是道上的老手,绝没有半点的蛛丝马迹,皇后就算是手眼通天也没那个本事查出来,倒是如今秦青那小子进了御林军里,他是霍羲桀跟前最最亲近之人,霍羲桀对他也是极其看重,微臣倒是担心,他别在御林军里搞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7. 叶弈 莫有灵本来架着明妃,此刻见毓书被司徒启用刀横着,深知司徒启是铁了心要救人,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索性把心一横,上前道:“大人哪里的话?我们毓书姑姑是怕回去之后不好对娘娘交差,才出言得罪了大人,大人莫要怪罪才是,这也原本是姑姑的不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剩下三十二下了?我刚刚数得真真的,分明是一百下都打完了,奴才们还正想要送明妃娘娘回宫呢,可巧大人您就来了。” 毓书深深喘着气,一下下对上莫有灵的眼神,半晌,方道:“是奴婢数错了,是一百下都打完了,请司徒大人恕罪。” 司徒启冷眼看着她,冷不丁得一松手,她就重重跌在了地上,硌得她骨头生疼也不能叫喊出来,还没回过神,就听到司徒启的声音从头顶上慢慢扑下来:“快去回禀你家主子罢,莫要在本官眼前一直晃。” 待到莫有灵扶着毓书慢慢消失在甬道里了,明妃才骤然倒在青石板上,一声声哭得凄厉:“多谢大人相救,本宫感激不尽。” 司徒启慢慢蹲下去,像是野兽俯视着被撕裂猎物,莫名地危险和迫人,他对着明妃缓缓道:“娘娘不必感激,要知道本官也是心疼娘娘的,知道娘娘心里一直不满皇后,这也是情有可原,想来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一无家室二无德行,怎么配坐在皇后的宝座上?莫说娘娘,就是换了宫里任何一个女子,那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呐。” 明妃一下一下抽泣着道,斑斑驳驳的脂粉在脸上纵横交错,一块白一块红,像极了一张戏子的面具:“可不是么?只是……她这样厉害……本宫……怎么奈何得了她呢?” 司徒启微微一笑,鹰一样的眼睛里折出碎玉一样的参差的光彩来:“娘娘果真奈何不了她么?” 明妃像是被针炸了一下,登时从地上直起腰板来,稍稍一哆嗦道:“大人的意思是……” 司徒启淡笑着起身,云淡风轻道:“本官可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本官觉得与其一直屈居于人下,不如顺势而为,让他人屈居于自己之下,也省的需要他人来救。其实许多时候,自己救自己才是最好的出路,娘娘您说是么?” 明妃眼中情绪飞闪,像是扯断风筝的人骤然抓住了一根风筝线,忙扑过去道:“还请大人给本宫指一条明路,来日…..来日如果本宫得以取而代之,必定投桃报李感谢大人指点之恩。” 司徒启含着一点点的隐晦,慢慢看向前面延伸的、仿佛无穷无尽的甬道:“前面就是太液池了罢,想来本官也是好久没去了,不是本官不喜欢那里的景儿,而是因为本官不通水性,怕一个不小心跌了下去,那可如何是好呢?哪里的侍卫又都站得那么远,要是来不及施救,可就白丢了一条命了”他仿佛一下子被人拉了回来,轻声对明妃道,“是本官扯远了,娘娘莫要怪罪,也请娘娘小心,莫要失足落水才是。” 明妃豁然开朗,正想道谢,却见司徒启已然慢慢悠悠自己走了,只剩面前漫长的甬道还有灰蒙蒙的天空。眼前的风冷冷的,吹得她的眼睛生疼,眨一眨眼,眼前一片安静,恍若只有那一阵风曾来过,她撑足了力气慢慢爬起来,却仿佛觉得自己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过,再要仔细去看,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高高的墙和灰白的天,不声不响地挂在那里,仿佛一切真的只是她一时之间模糊的幻觉。 司徒启慢慢信步走出皇宫,乘上自己的宝盖骈车一路出了乾安门,在纷纷攘攘的长安街头一路疾驰下去,另一边,骑着乌骓的司徒烨慢慢靠近了骈车的车窗,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慢慢道:“明妃蠢顿傲慢,肤浅无知,并非可信赖之辈,论心计论智谋论胆识,只怕连卫皇后的十中之一都不及,更遑论取而代之,父亲为何还要费这个心思去撺掇她对付卫皇后?孩儿再怎么想,也觉得这步棋走得实在轻浮。” 司徒启在骈车中静静拨弄着手里的虎睛石佛珠,嘴里细细碎碎地念着模糊的佛音,闻言过后却慢慢笑了,阖目道:“杀不了又如何?只要明妃敢出手,卫昤安就会有麻烦,只要卫昤安有麻烦,就会制衡住王珩的手脚,咱们做起事来也得心应手一点,也少一重顾虑罢了。” 司徒烨踌躇道:“卫皇后到底一介女流之辈,父亲如果实在看不惯她,下些毒药治死她便是,何须这般麻烦?” 司徒启缓缓摇头道:“若真像你说的那般简单,为父这些年殚精竭虑又是何必呢?陛下狠劲儿有余,可惜灵气不足,卫昤安则两者兼而有之,已然成了陛下藏在后宫里最锋利最隐晦的爪牙,杀她谈何容易?你啊,就是头脑太过简单,要知道强敌如猛虎,伤他七分,自损三分,岂是那么容易的?卫昤安是,王槐是,霍羲桀就更是,现如今赵伦祁已然没了,咱们的路就更艰难些,做事也该谨慎一些,你也自己长长记性,别总是毛毛躁躁的。” 司徒烨诺诺答了一个“是”,又道:“明妃肤浅,若她失手,说不定就会牵连咱们,父亲可要……” 司徒启并不直言,只是含了一抹深深的笑意在嘴边:“你说呢?” 授章殿内,昤安端坐在长塌之上,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下跪着的男人。 此人七尺有余,一身半新不旧的侍卫官服妥帖地裹在身上,袖口处隐隐地有些发白发皱,生得身形健硕,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他天生一张沉沉郁郁的脸,肤色本是细腻的白,因着常年在日头底下晒着,慢慢泛起了淡淡的铜色,本是一张血气方刚的脸,只是那上面的五官却异常地清霍,恰如接天莲叶一样清爽干净,那朗朗的气度与王珩颇有几分相似,一双眼睛像是海上的月光般孤冷清傲,下边是轮廓鲜明的鼻和唇,无端端地比王珩多了几分锋利孤清的味道,只肖静静地立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疏离感。 昤安静静看他一瞬,转而淡淡开口:“叶弈?” 那人始终半垂着头,发出来的声音是昤安预料当中的沉郁恭敬:“微臣御前三等侍卫叶弈,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长乐未央。” 昤安缓缓拨弄着手里的茶盅,细细思量道:“听闻今日是你冒险上前救了陛下,本宫真该好好地替陛下向你道声谢,要什么赏赐,你只管说罢。” 叶弈的声音清汤寡水的,听不出什么情感,只觉得沉地吓人:“谢娘娘夸赞,娘娘快人快语,微臣也就不故作推搪了,微臣别无所求,只愿今后伴陛下左右,护卫陛下安危。” 昤安手里掂量茶盖的声音一顿,嘴上淡笑道:“你倒是爽快,本宫还以为你会说‘为陛下乃微臣分内之事,微臣不敢居功’呢。” 叶弈回道:“人往高处走,若是不想要浮名高位,微臣又何必背井离乡来这宫中戍卫?所谓淡泊名利,只有名利双全之人才有资格这么说,余者,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的戏子或者是穷途末路的书呆子罢了,微臣不屑惺惺作态,娘娘问了,微臣便说,娘娘如若觉得微臣言行不当,只管责罚微臣就是。” 昤安的唇边莫名地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陛下坠马,许是意外,许是人为,算来算去,这件事情有利可图的只有你一个人,你就不怕本宫是因为怀疑你才召见你的么?” 叶弈坦荡笑道:“娘娘在召见微臣之前,已然把陛下今日吃过的食物、骑过的马、见过的人,还有御马苑的人都统统查过了一遍,若是真对微臣有什么怀疑,只怕微臣是没有命活着跪在娘娘面前的。更何况,娘娘的手边,就放着微臣的户籍文书还有侍卫名录,微臣此刻已然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跪在了娘娘面前,心无所亏,自然无所畏惧。” 昤安模糊一笑,拿起手里的茶盅慢慢喝了一口茶,茶香氤氲中,她只缓缓说了四个字:“你很聪明。” 叶弈半垂着头:“多谢娘娘夸奖。” 昤安不曾见过如此锋芒毕露的男人,分明长着一张深不可测的脸和一双孤清寂寞的眼睛,可说出来的话却偏偏是如此锋利明快,恍若他是史册上高风亮节的义士一般,他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更毫不掩饰自己的聪明和细致,这样的一个人,倒真是在一瞬间之内就进了昤安的眼里。 她慢慢想着,一边把自己手里的茶盅往身旁的小案上放去,可她心里想着事情,手上的茶盅偏偏放了个空,滚烫的热茶连着青白色的杯盏,就这么刷刷地往她的手上还有衣服上滚过去。昤安下意识地往一旁闪躲,却觉得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影,下一刻,叶弈已然端端正正立在了她面前,与她仅有一步之隔,把那一方茶盅牢牢地捧在手里,一双眼睛半是仔细半是飘忽地看着她,口中道:“娘娘小心。” 那是叶弈第一次看清卫昤安,从前,昤安在他眼里都是一个遥遥的影子,悬悬地挂在远处,像是海面上月光底下的小舟那样神秘叵测,直到今天,那些神秘叵测才真正化成了一个人形,化成了他眼前一张清冷冷的脸。 昤安素来不喜生人靠自己太近,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男子。她略点了点头,下意识地起身往旁边闪过去,嘴里的口气还是那样淡裊而清寒:“多谢,”她起身在殿中踱了几步,又回身对跪在身后的叶弈道,“你的身手很不错,本宫会告诉陛下的,至于陛下升不升你的职位,要不要你留在身边,那也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叶弈了然笑道:“有皇后娘娘这一句话,微臣心中已然安心,多谢娘娘赏识。” 昤安淡淡注视着叶弈的手,上面被溅出来的茶水烫得微微泛了红,她转过身去,道:“你的手有些烫伤了,回去上些药罢,还有你的腿和胳膊,也让太医好好看看。” 叶弈又片刻的愣神,随即恭肃道:“谢娘娘关怀。” 昤安吩咐了叶弈跪安,随后转身掀帘从暖阁进了王珩的寝殿,寝殿之中龙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8. 秦青 一时别过刘苌,昤安扶着冉月的手慢慢往授章殿外头走去,待到走到无人的地方时,方慢慢回头,右手抚向身后毓书的脸,口中温柔道:“还痛吗?” 毓书没想到昤安信心细如此,心中甚是感动,眼里不免也有了些泪光:“早就不痛了,多谢娘娘关怀。” 昤安低下头去,软软叹道:“放眼后宫,怕是没有人敢打皇后的掌事宫女,唯一可能的就是外臣,还得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的外臣,如此想来,怕是只有司徒启那一对父子了罢。” 毓书忙宽慰昤安道:“娘娘莫将此事放在心上,奴婢皮糙肉厚,打了就打了,若是为了此事让娘娘烦心,才是奴婢最大的罪过。” 昤安接着日落前最后一点光看着毓书的伤口,本来是好好的皮肉,现下却红肿发紫,足以见得打的人有多么用力,她不免心痛,心里也更是自责:“若不是我今日责罚明妃,你也不至于被人这样折辱,罢了,你待会儿回去找林颂姑姑拿最好的药好好抹一抹,千万别留了伤疤才好。” 冉月在一旁轻笑劝慰道:“娘娘放心,奴婢一会儿亲自去取药帮姑姑涂上,保准儿姑姑明日一早又貌美如花了,到时只怕娘娘您都要嫉妒了呢。” 昤安这才有了几分笑意,不免嗔笑道:“你这个油嘴儿,总有本事让我笑出来。” 彼时夕阳欲落,秋色银红似染,最后一点点暮秋的萧瑟在巨大的亮影里慢慢沉了下去。永巷的灯很快就亮了起来,一台台一盏盏,把淡淡的夜照出了千百个模糊的轮廓。 昤安看着满目被宫人依次点亮的灯火,轻轻叹道:“忙了这半日,居然都天黑了。” 冉月在一旁扶着昤安,道:“娘娘操劳这么久,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您看您,手都是冰凉的。” 昤安触着这凉凉的夜,不知为何就生出了一丝玩味的心思,就像是从前在金陵,她也总喜欢一个人踏着还不算深的夜色跑到湖边,慢慢抓起一只岸边的花灯,然后偷笑着窥一眼里面用黄纸写下来的愿望,又忙不迭地放回去,那样的时光虽然久远,却轻曼松快地像是要腾空飞起一般,几次三番地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她浅笑道:“不急,你带着毓书先回去罢,我略走走,片刻就回去。”话刚说完,她便知道冉月要说些什么,忙转过身来笑道:“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奶奶,我知道,不能往风口上走,最多半个时辰就要回去,回去了还要喝药,这些我都牢牢记着呢。” 毓书在一旁看着,不免失声笑道:“放眼宫里,能管得住娘娘的,怕是也只有冉月姑娘一人了呢。” 夜色当头,凉风不寒,落叶满地,踏叶声声,虽无金陵的镜湖和花灯,却也别有一番意境,昤安踏着风在前头慢慢走着,把永巷的灯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未央宫百座宫殿的影子在她的头上沥沥滑过去,俯视着它们年轻的主人。 这么一路漫无目的地信步,待昤安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然走到了游云殿的附近来,游云殿里原是司徒启献给王珩的美人魏氏的寝殿,只可惜王珩忌惮她,常年把她丢在游云殿里头不闻不问,这游云殿附近也比其他地方冷清了些许,昤安也同样因着司徒启的缘故,对魏美人一直不冷不热,只是恪尽着皇后对妃妾应有的礼数,今日畅快,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昤安下意识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却感到自己身后一阵凉风凌冽,似是有人窥探,她忙转过身来查看,果然看见身后的夜色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似是男人的体格,与今日所见的叶弈一般健硕,想来也是个侍卫,她厉声冲那个人影喝道:“是谁?” 循着话音,那人影慢慢在月光下露出了形,只见那人龙目乌发,身长七尺,五官张扬,面色润泽,眉目间自蕴着一股飞扬的神采,那面上的轮廓却是极其刚毅的,恍若斧凿刀刻一般,他肤色健康亮烈,肤质也格外干燥些,整个人颇有一股脱缰野马的洒脱之气,一看便不是久居宫闱循规蹈矩之人,即使黑夜绕身,也盖不过他眉宇间恣意的朝气。 那人几步走上来,行着半生不熟的宫中拜礼,口中道:“微臣见过小主,小主金安。” 宫中妃嫔众多,品级各异,依着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只有贵嫔以上方可居主殿,涉一宫事宜,自称“本宫”,受他人一句“娘娘”的尊称,余者位分在贵嫔以下的,只能被称呼为“小主”,居于偏殿,见主位行屈膝礼。卫昤安为中宫皇后,尊贵非常,上到合宫嫔妃下到外臣奴仆,见了她必行稽首大礼,恭称一句“皇后娘娘”,她自入宫以来便被人“娘娘”“娘娘”地叫惯了,如今猛然听得一人唤她“小主”,一时之间倒觉得错愕。 其实也不怪眼前的人错认了她,昤安今日本就是一身简素的家常装扮在宫中闲坐,只穿着素色的白鹭缠丝夹衣配着半新不旧的蜜合色绣灯笼纹外裳,头上一个低低的燕尾髻,在两端插了两个烧蓝点翠蝴蝶发簪,后面配一个简素的小银玫瑰如意环,简素平淡地像是一滴挂在房檐上不曾滴下的雨水。加之她今日又突然被火急火燎地唤到了授章殿,如此忙前忙后了一个下午,此刻早已是妆容褪色形容疲累,外面的蜜合色外裳也是皱巴巴地搭在身上,原本的清雅简素之气也被夜色敛去不少,很像一个位份不高皇恩淡泊的失意宫嫔,怕是任谁也想不到,眼前妆容平淡月夜独立的人会是大梁的皇后娘娘。 昤安眉目间的神情生得寡淡清冽,外人看去更是多了几分清冷高傲之意,此刻的她也是怀着这样一股寡淡的神情,把眼前的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而后扯扯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秦副帅有礼。” 秦青颇为意外,不由得问道:“微臣与小主萍水相逢,小主如何一眼便知微臣身份?” 昤安并不详答,而是对眼前的人含了七八分的戒备和疏离,不过简短道:“并不难猜。” 秦青见昤安虽妆容平淡,可气度雍容,举止矜持,面色和语气都沉沉寡寡的,其间自含着一股灼人的气韵,心下也不免猜测起她的身份来,遂恭恭敬敬地问道:“秦青刚刚初入宫,对这宫里头的许多人和事并不熟悉,方才惊到了小主,是秦青的不是。” 昤安淡淡凝视秦青,觉得此人身上天生一股坦荡张扬的气魄,像是带着热气的风,蓬勃而外放,虽看起来已年过二十,可是形容举止上仍旧有少年郎一样的干净和利落,倒不像是自己想象当中那样的严整肃穆城府深沉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在河西纵横捭阖的霍羲桀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个如少年郎一般张扬蓬勃的心腹之人,细细想来,也实在是格格不入。 如此想着,她便只静静道:“我位分低,向来没什么人重视,秦副帅也不必介怀,只是此后当值之时还是谨慎小心些,今日你是惊着了我,明日若是惊着了皇后娘娘,恐就不是这么容易便能饶过你的了。” 秦青抬头看看天上渐渐圆润起来的月亮,笑意清朗:“宫中的奴才们皆说皇后是个说一不二的厉害角色,还是一个寡淡孤高的剪影美人,怎么小主贵为主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昤安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问道:“你似乎并未见过皇后娘娘,如何知道皇后是什么样的人?” 秦青笑道:“传言终究是传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什么脏的臭的都在里头,如何信得?微臣虽不曾亲眼见过皇后,却知道皇后每月都在昭德门下面设置粥棚面棚,还拨发银两给老弱妇孺,单凭这一点,皇后娘娘即使再厉害,也是个心有丘壑之人,段不是一句厉害寡淡就能说得清的。” 昤安闻言,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眉目间的清冷也慢慢化开不少:“人云亦云是世间常情,在宫里更是家常便饭,你倒是看得通透。” 秦青坦荡笑道:“微臣是琮炎军里头的兵,是霍将军手把手带出来的,向来只信真刀真枪,不信那些虚了冒泡的话。就如同霍羲桀,在旁人嘴里,他就是修罗一样的人物,就差茹毛饮血了,可传言往往捕风捉影,霍羲桀也并非那样无所不能。” 昤安思量片刻,缓缓道:“霍将军在传言里是神一般的人,就连我深居宫中也有所耳闻。宫里都知道秦副帅是霍将军的心腹,理应对他心悦诚服才是,怎么霍将军在秦副帅眼里竟也只是个凡人?那秦副帅缘何对霍将军如此忠心耿耿?” “这世间必得是天神一般的人才值得人心悦诚服么?”秦青看起来颇为不屑,眉宇之间的张扬之气更甚,“在我这里,正是因着霍羲桀只是个凡人,我才如此心悦诚服于他,那些庙堂上的菩萨金装裹身面目慈祥,却非要人们去求他他才肯普度众生,这算是什么神?倒不如凡人七情六欲八苦八难来得实在。” 夜风渐寒,昤安久久立在当地,只觉神形俱荡,思绪飘摇。 一片唏嘘之间,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唤着她,她慌忙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是秦青在唤自己,秦青看她神色恍惚面色凝重,便切切道:“如今已近暮秋,晚上风凉,小主还说早些回宫罢,别着了风寒才好。” 昤安恍恍惚惚地看着他,终是笑道:“多谢。” 秦青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笑得开怀的时候,像是所有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29. 落水 晋封昭容陈氏为妤妃的旨意,是在三日之后从授章殿传出来的。昤安得知此事时并不意外,反而觉得甚是欣慰,转身对前来向她禀告此事的刘苌笑道:“如此甚好,妤妃对陛下一片真心,晋封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 刘苌依言道:“正是呢,不过陛下也说,眼下天下不太平,时节也艰难些,妤妃娘娘的册封礼就免了,只是领了旨意以后来向娘娘行一行三跪九叩之礼就是了。” 昤安拨弄一下廊前缠着藤蔓的秋千架,道:“虽说有些委屈妤妃了,但妤妃一向温柔平淡,想来也不会介怀。” 刘苌的眼神飘忽忽的,像是被一根线上下提溜着,昤安总觉得那眼神有几分惶然的意味在里面,看得她心里酸酸的。刘苌习惯性地甩一甩手里的拂尘,躬身道;“娘娘所言甚是,陛下也是这个意思,”他顿一顿,脸色颇为为难,“还有,明妃娘娘那日的事情……陛下已然知晓了,明妃娘娘当众喧闹,确实有失妥当,陛下本来也有意略施惩罚,只是……” 昤安听着刘苌逐渐微弱下来的语气,已然知道了他的意思,她慢慢拿起手边的银剪子,不紧不慢地修剪着手边的菊花的枝叶,嘴里淡淡道:“明妃的父亲是当朝吏部尚书,还和司徒启有故交,陛下念着这一层关系,也不能不给明妃留几层薄面。这个中道理,本宫都是明白的,自然也不会介怀,公公也知道明妃的性子,骄纵有余聪明不足,这样一个绣花枕头,本宫也委实没有必要再和她纠缠下去,只要她日后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本宫也自然不会再找她麻烦。” “到底是皇后娘娘,眼界气魄终究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刘苌含了宁和的微笑,缓缓道“其实陛下也有意压一压明妃在后宫的风头,眼下四妃和夫人的位分都空悬着,妃位里头唯她一个,所以陛下才有意晋了妤妃娘娘的位分,也好不使明妃一人独大,娘娘日后管理后宫也得心应手些。” 昤安静静一笑,并不多做回答,只稳稳剪下花盆里一枝开得正艳的瑶台玉凤,顺手递予刘苌,笑道:“粲粲黄金裙,亭亭白玉肤。极知时好异,似与岁寒俱。本宫这里多白菊,没有粲粲黄金裙,只有这亭亭白玉肤能赠与公公了,还望公公莫要嫌弃才好。” 刘苌上前去用双手碰了过来,细细端详之下,果见那瑶台玉凤的花身莹白胜雪,玉姿霜骨,恍若从夜空下采撷来的一缕白月光,煞是清艳可爱,便朗笑道:“果然是皇后娘娘亲自养出来的花,总是比旁的地方的花多了一缕亭亭的风骨,秋来百花皆殇,屋内花饰凋零,还要多谢娘娘赐花。” 昤安浅笑道:“哪里就那样好了,只是公公不嫌弃我这花匠手艺粗糙罢了,”她指指西边廊下的花盆,道“那儿有一盆极名贵的‘二乔’,一白一紫地开得正好,想来蕴乐公主会喜欢那样的颜色,你便一并带过去给公主罢,也算我这个做皇后的尽一尽心意了。” 刘苌听昤安提起蕴乐公主,不禁连连叹惋道:“公主还不到及笄之年,那样玉雪可爱的一个小人儿,怎么就摊上了那么一个生母呢?忠悫皇贵妃做了那么些孽,死有余辜,只是可怜了公主,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在身边,看着可怜得很。” 昤安念及此处,也不免心底里一阵唏嘘:“做娘的不积德,连累的也还是孩子,妧儿也当真是可怜。那日本宫去授章殿的时候见了她一面,瞧着精神也不比往日好了,脸上的笑也少了,整个人都蔫蔫的,和往日比倒真似换了个人,本宫瞧着也真是不落忍。” 刘苌神神秘秘地凑上来,煞是隐晦地在昤安耳边低低道:“娘娘可知,前些日子司徒大人上了奏章,说是为平息西南南越国之乱,重建两国盟好,特地奏请陛下,想把蕴乐公主远嫁过去呢,陛下为这件事发了好大的脾气,连茶碗都打了好几个呢。” 昤安奇道:“这司徒启未免太过狠心,陛下膝下只有一个妧儿,他怎么舍得让公主嫁到异国去?何况公主还有三载才到及笄的年纪,他未免也太过心急了些。” 刘苌长长的哀叹中颇有几分酸涩和愁苦,像是药罐子里冷下来的药渣子,催得昤安胸口发苦:“娘娘或许看不透,可老奴在宫里几十年,深知这其中的命数和规矩,做一国的公主,享着一国的荣华,却也要担得起一国的安危,这一声公主哪里是那么白白叫的呢?远嫁和亲,讨好权臣,扩大邦交,稳定边疆,这这公主们的婚约就是一纸合约罢了,哪里会真的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幸福一世呢?陛下深谙此道,所以更加不愿意将自己唯一的骨血远嫁他乡,如今也只有盼着霍羲桀霍将军旗开得胜,扭转扭转局势,暂且搁置下这件事吧。” 昤安讷讷,唯有深叹。 一时送走了刘苌,昤安便独自一人在秋千架子上静静坐着,手里把玩着一个孔明锁,掰来绕去,始终无法解开,一时心口也气闷,便抬起头望着灰白白的天,木木地发起了呆。 她就这么愣愣地坐着,眼看着淡淡的天色里慢慢地出现了几粒辉煌艳丽的纸鸢,那些纸鸢都做得极大极漂亮,线条流畅用色明艳大方,一看便是大师之作,再细细一看,那纸鸢身上的图案色彩还有样式体积,皆是金陵一带的手笔,其中一只身上还系着一连串的风铃,在凉凉的风里铃铃地响着,原本惨兮兮的天空突然就热闹了起来。不多时,就连冉月和毓书,还有芸香翠竹昀好等一干小丫鬟也都也跑进了院子里,对着那天上的纸鸢指点不休。 冉月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金陵式样的纸鸢,兴奋地直跳脚,在昤安耳边笑道:“从前在家里时娘娘最喜欢的便是乘着风在原野上放上几只纸鸢,自打入了宫以后,只有春天时放过一回,话说起来,奴婢也是好久没看到这家乡的纸鸢了呢。也不知这放纸鸢的是何人,是不定还是一位同乡之人呢。” 昤安骤闻“家乡”二字,一时也不免心下怆然,把自己思念家乡的那一股子柔肠全勾了出来,她遥遥望着漫天的纸鸢,神往之心顿起,便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循着那纸鸢的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冉月和毓书警惕,也紧紧跟着过去了,昤安走出晗元殿的宫门,细细辨着方向,发觉那纸鸢似是挂在太液池方向的天空上,遂忙踏着微凉的风寻了过去。 一路莲步轻移,待到行至太液池之时,那几只鲜亮的纸鸢已然变成硕大的几只遥遥飘在了眼前,近看之下更加绚丽夺目。待要仔细去寻那放纸鸢的人时,昤安却发现那些纸鸢都飘在太液池西边的花园之中,那里林木茂密,多是高大的植被。如今秋来树叶凋零,那院子里半是秋黄半是张扬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0. 寒漪 眼前浑身湿透的女子长着一张水乡女子特有的水墨画一样写意的脸,好像眉目之间都夹着烟雨一样的愁思和朦胧,清淡娉婷却又隽永温厚,好像是烟雨蒙蒙的天气里天边一抹潮湿又缠绵的雨丝儿,一双清亮亮的大眼睛乌沉沉地挂在瓷白的脸上,看得人直心疼,许是世间的人只有见到了这样的一张脸,方才能知道“我见犹怜”真正的意思。昤安对这张脸并不陌生,这张脸的主人对昤安似乎也很是敬畏,这人见昤安开口说话了,忙一抹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水汽,笑道:“娘娘您没事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年司徒启献给王珩的绝色美人魏寒漪,后又因着王珩忌惮她,把她冷落在游云殿里,在宫里也是处处受人冷待。 昤安睁着一双酸胀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湿成一个水团的魏寒漪,不由得心里又开始打鼓起来。这魏寒漪是司徒启的献给王珩的人,按理说应该是司徒启在宫里的耳目才是,为何她要这样奋不顾身地救自己?今天纸鸢的事情分明就是一个阴谋,背后的始作俑者又是谁?会是魏寒漪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一来二去千丝万缕,无数的怀疑和思量搅在了她的脑子里,又激起了她的阵阵颤栗。 王珩甫听到昤安落水,只觉得一颗心立刻就要跳出了胸膛,他不敢耽搁,急忙坐了步辇急急忙忙地从授章殿一路飞过来。来到池边之时,见到的就是气息微弱的卫昤安半靠在魏美人的怀里,两个人皆是湿漉漉的,额发间尤自滴着水珠,淋淋漓漓地在地上画着深色的圆点。 王珩对魏寒漪一直忌惮得很,每每见到她就想起司徒启是如何把自己逼成了今天的模样,想到司徒芷和尉迟贵妃是如何地害了自己的孩子,所以王珩一直明目张胆地冷着她。譬如此刻,她见到昤安半靠在魏寒漪的怀里,几乎是一下就警惕了起来,忙走上前去把昤安扯到了自己怀里,用自己的风毛月白金龙纹披风把昤安密密地裹了起来,双眼厉厉地望着魏寒漪,那泠泠的光如同利刃一般,是卫昤安从来没有在王珩的眼睛里看到过的。她瑟瑟地缩在王珩的怀里,然后听到了王珩森森的声音,像是刀刃在耳边划过:“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显然是对着魏寒漪说的,当着侍卫太监宫人们的面,几乎是一点面子也不给魏寒漪留。 寒漪对王珩的冷漠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了,此刻也不觉得窘迫,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直挺挺地站在王珩面前,又缓缓叩拜道:“臣妾……臣妾从东边的花园过来,见……见冉月姑娘在奔走呼救,说皇后娘娘落水了,臣妾在水边长大,熟悉水性,故而入湖相救。” 寒漪的声音是极其轻柔的,带着微微的颤抖之音,好像被雨水浇湿的菡萏,柔柔袅袅地惹人心怜,而与这份柔大相径庭的,是王珩生铁一样冷硬的声音,还有他冰柱一样凌厉的目光:“哦?是么?当真这般凑巧么?” 话音刚刚落下,昤安却忍不住在王珩的怀里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激起她身体更加剧烈的颤栗。王珩这才从满心的狐疑和猜测中收回心思,急急冲冉月和毓书吩咐道:“快送皇后回宫,让林颂好好诊治!” 冉月和毓书不敢怠慢,忙上去一边一个把昤安扶上了步辇,风一样地往晗元殿赶过去。 刘苌见昤安走了,心知王珩有意要单独与魏寒漪说话,便对着周围围观的太监宫女们吆喝道:“都看什么看!自己手里的功夫做完了?还不快散了!” 待到周围的人慢慢散去了,只剩了王珩、魏寒漪、刘苌,还有魏寒漪的贴身侍女心瑶四个人立在湖边,王珩这才把一张脸完完全全地冷了下来,看着地上有些微微颤栗的寒漪,冷冷道:“说罢,今日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寒漪跪在硬得发寒的石砖上,衣服上的水珠子不住地往石砖里渗,跪的久了,她周身的石砖都深了一大块,寒噤噤地围着她单薄的身子。她瑟瑟地跪在地上,声音依旧是那样地柔:“臣妾方才已经全盘托出了,臣妾是偶然路过才……” “偶然路过?”王珩的声音凛凛传来,使寒漪身上的寒气更甚,“这太液池东花园一侧如此多的侍卫,腿脚竟然快不过一个女流之辈,当真是个笑话!怎么就那么巧?皇后刚刚碰巧在这里落水,你就偏偏在这附近,还救起了皇后!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你的主子安的是什么心思,朕早就告诉过你,想要在宫里头活命,就给朕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别动什么见不得人的歪心思,更不要想着给宫外的一些人传递消息,朕的话你全都忘光了么?” 寒漪的腿有些发抖,几乎就撑不住她上身的重量,她歪歪斜斜地摇晃着,唇上的颜色从微红到苍白,声音也越发弱了下去:“自臣妾入宫开始,陛下就怀疑臣妾,臣妾也认了,可这些年,臣妾在宫里规行矩步恪守本分,从不敢有半分僭越失礼,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陛下不信臣妾,臣妾百口莫辩,也不愿再辩了。” 王珩从高处俯视着她,就像是俯视着一只微茫的蝼蚁:“将自己说得如此无辜,当真是让人心疼!你敢赌咒发誓说自己从来没有为司徒启做过事?从来没害过朕,从来没有害过皇后?” 寒漪抬起头,清澈的眼睛干净地如同婴儿一般,她缓缓举起手指着天,一字一句道:“陛下,臣妾魏寒漪在此指天发誓,臣妾从未为司徒大人做过事,从未害过陛下,从未害过皇后。臣妾承认,臣妾被司徒大人送进宫时,他的确曾授意臣妾要臣妾做他的耳目爪牙,可臣妾从没有替他监视过后宫,更没有帮他做过哪怕一件事,臣妾问心无愧,敢立此誓,若有违者,天地共诛!” 分明是极其轻的语气,却在这一刻变得刚硬起来,似是世上再没有东西能够撼动它一般。王珩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一颗心上上下下乱跳着,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魏寒漪已然软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1. 日沉 昤安落水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后宫,自然也少不了明妃这里,彼时明妃正坐在她的寝殿里,手里反复揪着一个掐丝珐琅胭脂盒,一时站起一时坐下,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一颗心揣在怀里砰砰砰乱跳个不停,直到她的心腹宫女兰香匆匆走进殿里,她才突然有了一点皈依,忙扑上去抓着兰香的衣襟,嘴里急切道:“如何?皇后怎么样了?” 兰香脸色惨白,说话也瑟瑟缩缩的:“皇后被魏美人救起来了,现下已经挪回晗元殿了。” 明妃本来直挺的身板骤然垮下去了,她打着颤往后退了两步,连带着身上的香云纱面的衣裳也开始碎碎地抖起来:“魏美人?她好端端地怎么会在哪里?”她死死抓住兰香的衣服,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是说你都安排好了么?不是拍着胸脯告诉本宫说保证万无一失么?为什么?为什么皇后还能活着从太液池里出来?” 兰香眼里含泪双目通红,她“啪”地跪在地上,哀哀道:“原本一切好好的,那太液池地处偏僻,站岗的侍卫甚少,奴婢原本想着,卫皇后不通水性,不过几下便会沉到湖里,就算能赶去营救也于事无补。谁知道……谁知道魏美人她突然窜了出来救了皇后,奴婢……奴婢就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一点啊,还请娘娘恕罪。” 明妃气到了极处,她气鼓鼓地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坐,放在小几上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过了片刻,她才强作镇静道:“如今不是怪谁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件事跟咱们撇清关系的好,若是陛下认真查起来,从破坏木板到放纸鸢,这里头哪一出都有可能露出破绽,”她两眼直跳,下意识地揪住兰香,颤颤巍巍地问道“本宫该怎么办?本宫该怎么办?若是事情败露了,即使有父亲撑着腰,本宫怕也是难逃责罚,轻则废黜重则难逃一死!兰香,本宫该怎么办!” 兰香慌忙跪行到明妃面前,两手胡乱扶住她,屏着气道:“娘娘别慌,那桥上的洞是咱们命人在夜间凿的,神不知鬼不觉,不可能有人察觉,这一点娘娘大可放心。唯一需要咱们担心的就是那风筝了,那风筝是金陵的手艺,是咱们为了对付皇后特地买进宫的,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宫里怕是再没有别的地方有了,若是被人搜出来,可就坐实了咱么谋害皇后的罪名了。” 明妃呆呆地点点头,嘴里嗫嚅着:“对对,你说得对,绝对不能让人查出来!你快去,快去把那风筝烧了,绝对不能让人搜出来!你快去啊!” 兰香慌慌张张地应着,一面急急地嘱咐明妃道:“好好好,奴婢即刻就去烧,只是娘娘千万记住了,只要烧了纸鸢,这件事就再与咱们没有关系了,娘娘您由始至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后娘娘落水了,一定要沉住气,才不会惹人怀疑,娘娘您懂么?” 明妃一双桃花似的眼睛荡悠悠地乱转,她深一下浅一下地呼吸着,嘴里碎碎念道:“现下皇后在晗元殿,不管她见是不见,于情于理,满宫的嫔妃都应该过去慰问探视,可……可你说,皇后娘娘会不会已经怀疑咱们了?她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肯定会疑心到本宫头上来的!若是她疑心我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兰香不料明妃这样草包,心里颇有些愤愤,她强按住明妃发抖的双手,道:“做人做事都是要讲证据的,皇后手里没有证据,就算是再怀疑也不能定娘娘您的罪,娘娘您只要神情自若,坚信这件事和您没关系就行了,”她听着宫墙外面渐渐喧闹起来的声音,掂量着道,“如今怕是各宫的妃嫔们都已经起身往晗元殿赶去了,娘娘记着,镇静自若,就当咱们从来没做过这件事,您也从来没从司徒大人那里听到过什么话,一定要记住了!” 明妃哭哭啼啼地答应了,又在宫女的伺候下重新梳洗了一番,才恍恍惚惚地朝着晗元殿赶过去。明妃到了不久,宫里的其他妃嫔也前一脚后一脚地站到了晗元殿的院子里,齐齐整整地按着位依次候着,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或者往寝殿内探视两眼。明妃强作淡定,端端正正地站在一众嫔妃的最前头,两只眼睛却不住地往寝殿里头瞧去,手里的丝绢被她用力地绞了又绞,几乎就要揉碎在她的掌中。 离明妃不远的徽贵嫔见明妃一脸正色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冷冷讪笑了两声,嘴里挖苦道:“今儿倒是难得,明妃娘娘这样早早地便赶了过来,想必心里定是十分挂念皇后罢,看来皇后娘娘的那一百个巴掌的确打得有效果,倒是让明妃娘娘安分了不少。” 明妃现下已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立在那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颗心在胸膛里左右乱撞着,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似的,她听徽贵嫔言语之间颇有挑衅的意思,也不甘示弱,转过身去对着徽贵嫔怒目而视,嘴里冷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宫身后嚼舌头!本宫来与不来,多久才来,都是本宫愿不愿的事儿,与你有什么相干?” 徽贵嫔轻轻一笑,嘴里却是鄙夷十足的语气:“嫔妾听宫人们说,皇后娘娘落水处的木板是被人蓄意破坏的,这不是明摆着咱们宫里有人想要害皇后娘娘吗?嫔妾倒是十分地好奇,这宫里究竟是谁这么巴不得要了皇后娘娘的命呢?青天白日地这样害人性命,当真是狠毒!也不怕死了以后受地狱阴司报应!” 明妃听完徽贵嫔的一席话,脑子里早已经啪啪炸开了火星子,脑门上也急出了层层的汗,她一时恼怒,几步走到徽贵嫔面前,抬手指着徽贵嫔的鼻子,嘴里怒气冲冲道:“你在这里信口雌黄什么?事情还没查清楚就在这里红口白舌地胡说,当心本宫一会儿回了陛下发落了你!” 徽贵嫔慢慢朝后退一步,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明妃娘娘这是发的哪门子的肝火啊?嫔妾也就是随口一说,一没指名二没道姓的,娘娘这是在担忧什么啊?” 明妃一时语塞,方才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急了,遂支支吾吾回道:“本宫……本宫哪里担忧了?本宫就是看不惯你在这里捕风捉影地随口乱说!” 徽贵嫔最见不惯明妃素日里嚣张的模样,本还欲再说,却被在一旁的妤妃陈祈鸳生生打断了,她轻皱着眉头看向徽贵嫔,轻声道:“贵嫔妹妹还是少说两句罢,眼下皇后娘娘刚刚被救上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一切是非曲直还是等皇后娘娘醒来之后再做论断罢,”她又走到明妃跟前,浅浅一福,“徽贵嫔性子直爽,方才的话也无意冒犯明妃姐姐,还请姐姐莫要与她计较才是。” 明妃本来是宫里头唯一的妃位,如今祈鸳骤然封妃,早就让她酿了一坛子醋在心里了,加上她素日里也不喜欢祈鸳,所以一见祈鸳出来劝和,她心里就更为恼火,急急嚷嚷地推了祈鸳一把,嘴里冷哼道:“谁和你姐姐妹妹的?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也配和本宫姐姐妹妹地称起来!” 话刚刚说完,就听见晗元殿紧闭的寝殿大门呼啦啦打开了一点,冉月从里面沉着脸走了出来,对着外头的妃嫔们客客气气行了一个礼,只是那嘴里的话却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诸位娘娘小主来这里原是探视皇后娘娘的,既然是探视,就请各位娘娘小主守着尊卑礼仪守着礼法位分,别在外头吵吵嚷嚷的不像话!这里是皇后娘娘的晗元殿,不是那十五晚上的灯市街,要吵的要闹的只管出去吵,晗元殿里不留聒噪人!要是哪一位娘娘小主吵到了皇后娘娘就诊治疗,皇后娘娘认得诸位,奴婢可不认得,不管是谁,奴婢都会立刻让人将她轰出去!” 明妃虽气盛,可到底心里还是打着鼓的,现在一见冉月出来了,一时心里头又更加慌乱了,只能讷讷站在那里,手里拼命搅弄着那一方丝绢。一时满院的人皆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 话说这一边的兰香秘密地拿了刚才的纸鸢,鬼鬼祟祟地躲在寝殿的角落一个一个地烧着,她到底心里有鬼,眼前的火苗每烧一下她就低低地念一句“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念到了第几下,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后突然凉森森的,再回头一看,却见自己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站了一个人。 那人笑意模糊却魅惑,带着点缱绻的口气缓缓道:“佛只渡善人,可不会渡作恶之人。” 兰香看清眼前的人之后,顿时大惊失色,几乎登时立刻就要喊出来,就在快发出声音的时候,却被那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巴。那个人的身上和发丝之间似乎有未曾退去的水汽,连着那只手也是冰凉凉潮乎乎的,兰香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听那人柔柔笑道:“明妃那个草包,就算侥幸逃过了今天这一劫,也逃不过接下来的劫难的。你也知道,司徒启已然把明妃当做自己手里的一颗棋子了,眼下这可棋子已经走错了,如果你是那个下棋的人,你会如何处置这枚棋子呢?你这个棋子的帮手,会得到善终么?” 兰香的眼里满是惊怒,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泪来,她轻轻颤栗着,从那人的指缝中间缓缓说出几个模糊的字来:“您……您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那人笑意温和而雍容,含了十足十神秘的笑意:“我就是知道,”她接着道,“如今,明妃那颗棋子已经是必死无疑的了,上到皇后下到司徒启都不会轻饶了她,你若是还不迷途知返的话,只怕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了。” 兰香满目惶恐,眼泪齐刷刷地从两只眼睛里滚下来,她怎么会不知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2. 意嘉 明妃本低着头惶惶不安地坐在那里,突然一听王珩叫自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猛地直起腰板来,对着王珩挤出一个半是尴尬半是明媚的笑容来:“陛下说的自然是对的,皇后是咱们的主子,咱们自然是事事都要依着皇后的。” 王珩勾勾唇角,那唇边的情绪不知道是温和还是冷漠,反而像一个惺忪的剪影,让人看得莫名地紧张。 他看着明妃,嘴里淡淡道:“哦?是么?朕前些日子不慎坠马的时候,你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地坏了规矩,为正宫规,皇后罚了你一百个巴掌,你是否因此心生了不满或者怨恨呢?” 明妃闻言吓得一哆嗦,忙从座位上跳起来跪下道:“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您不是一向最最了解臣妾的吗?臣妾直肠直肚惯了,有什么话都憋不住,或许是哪里言语不当让皇后娘娘误会了。其实一直以来,臣妾心里都是极尊敬皇后娘娘的,娘娘责罚臣妾也都是应该的,臣妾……不敢怨恨。” 坐在明妃下首的徽贵嫔听到明妃此言,一个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明妃娘娘还真是会说话,我倒不知道,明妃娘娘原来如此地尊敬皇后,倒真是教嫔妾开了眼界呢!” 明妃愤愤地回过头去,刚说了一个“你”字,转念想到王珩就在跟前,便也不好发作,只能闷闷地转过头来,却对上了王珩冷冷的一双眼睛,她不禁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旋即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王珩。 昤安手捧着热茶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出闹剧,那清清淡淡的眼神让明妃莫名地懊恼,更莫名地害怕,她只想立刻化成一缕烟从殿里飘出去,免得再受着这样的折磨。 王珩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妃,眼里的情绪渐渐从冷漠变成了失望,他不欲再和明妃纠缠,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进来”,随即就有小太监手捧一个漆盒慢慢地走了进来。明妃跪在晗元殿松软的地毯之上,却只觉得如跪在刀尖上一般,与此相伴的,还有王珩沉沉的声音“明妃,你看看,这盒子里头的东西你可认得?” 明妃迟迟疑疑地掀开漆盒,发髻上的累累金珠登时便开始惊悚地跳动起来,更加称地她的脸面如宣纸,血色全无。明妃清了清嗓子,干涩道:“臣妾不认识,也从没见过。” 王珩沉了神色,慢慢地走下去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众人的眼神一时皆在那盒子里的东西上,正欲细细看时,却听到“叮铃叮铃”的响声,再一看,竟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铜质风铃,那东西甚是小巧可爱,原不是北方人惯用的样式。还是祈鸳的眼睛最最厉害,一眼便辨别了出来,道:“这风铃做得这样小巧细致,应当不是北方人的手笔,倒像是皇后娘娘的家乡金陵的样式,只是……着风铃上怎么斑斑点点的,竟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王珩并不答,只是把风铃绕在指尖,叮铃叮铃地来回摇着,每摇一下,明妃的脸就又白上一分,到最后,简直是如墙灰一样死寂的白,到这时,王珩才缓缓对明妃道:“明妃,妤妃问你呢,这风铃上怎么斑斑点点的?竟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明妃此刻已然溃不成军,她双手扣着地,头软软地耷拉了下去,她颤颤地张开嘴唇想要说一两句什么,却无奈喉咙已一片干涩颤抖,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王珩见她不说话,便对着殿外厉声唤道:“你的主子不愿意说,那便由你来说罢。” 随着话音走出来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岁上下的宫女,昤安认得她,她是明妃身边的第一心腹宫女兰香。这兰香低着头慢慢走到王珩身边跪下,嘴上带着哭腔道:“奴婢给陛下请安,给各位主子请安。” 明妃本耷拉着脑袋,此刻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直直地回过头去,却在见到兰香的那一刻直接跌在了地上,就像是一头终于耗尽力气的兽。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晃晃悠悠地指着兰香,双唇颤抖不已,最终却只发出了几个模糊的字音来:“你……你怎么会……啊?” 兰香跪行到明妃面前,端端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缩回去道:“娘娘,奴婢对不住您,可……可您要害的是皇后娘娘啊,那是一朝的国母,身份不同于旁人。如今这件事就东窗事发了,奴婢实在是熬不住了……奴婢怕如果不说出实情,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明妃听着兰香的话,登时勃然大怒,冲过去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嘴里怒骂道:“贱人!你现在要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的身上是么?好个吃里扒外的贱人!用纸鸢引诱皇后、在木桥上做手脚可都是你的主意!你现在竟然要全部赖在我的头上!” 兰香捂住脸颊,一脸不可置信地往后嗫嚅着推过去,眼睛里登时就有泪落下来,只听她萧瑟的声音比那外头的秋风还要凉上几分:“娘娘,奴婢对您百依百顺,为您鞍前马后,现在您却要把一切都栽赃到奴婢的头上,您于心何忍?这用纸鸢引诱皇后、在木桥上做手脚,还有毁尸灭迹销毁证据,这不都是娘娘您的手笔吗?奴婢何时出过这样阴毒的主意?您要对付的可是皇后娘娘,奴婢哪里有这个胆子去出谋划策呢?奴婢真是后悔!不该一时鬼迷心窍替您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好皇后如今平安无虞,否则奴婢就是一头碰死也赎不回这罪过啊。” 兰香哭得凄凄惨惨切切,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只听她把头磕了又磕,后朗声道:“启禀陛下,启禀皇后,其实明妃娘娘自打皇后娘娘被册封的那一天起就对娘娘有诸多的不满,说娘娘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不配做皇后,说皇后就会用狐媚手段来魅惑陛下。尽管皇后前前后后用了不少的法子来安定后宫,明妃却都不买娘娘的账,反而对皇后反心益盛。就在上次,皇后因为明妃在授章殿大吵大闹有失体统,便罚了明妃一百个耳光,就因为这件事,明妃恨毒了皇后,誓要除之后快并且取而代之,她左思右想,想起皇后娘娘不熟悉水性,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个毒计,她知道皇后喜欢纸鸢,就要奴婢出宫采买金陵的纸鸢来放到天上,以勾起皇后的思乡之情,陛下手里的风铃就是原本系在纸鸢之上的,只是方才在烧毁的时候经火炙烤有些变形。明妃还特地嘱咐了奴婢一定要从太液池西花园把纸鸢放起,这样就可以引得皇后过桥,并且让皇后落入水中。” 昤安在高坐之上一句一句听着,却觉得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恐怖,像是晚上透过窗,总会看到一些光怪陆离又纠缠不清的景象,激起人对于黑暗最原始的恐惧。她掩饰着喝下一口已经变温的茶水,问道:“那桥上的窟窿呢?也是你们提前做好的?” 兰香叩首道:“正是,是明妃派人提前做好的,就在昨天晚上,目的就是今日一早引得娘娘落水,明妃知道太液池旁边戍守的侍卫少,想要等侍卫前来搭救娘娘是万万等不及的,如此一来,她就算准了娘娘会毙命在太液池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好娘娘福大命大,有魏美人从旁经过救了娘娘,还好娘娘平安,奴婢也算没有造孽了。” 昤安看着兰香的眼睛,沉沉道:“你是明妃的心腹宫女,为什么要出卖你的主子?还有,你分明已经依着明妃的吩咐开始毁尸灭迹了,为什么做到一半又突然停下来?” 兰香抽泣着,哭得十分楚楚动人:“因为奴婢怕啊!皇后娘娘请细想,明妃已经对您起了杀心了,一次不成,一定还会有另一次,一次复一次,奴婢就永远都是她的扯线木偶,永远都要替她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奴婢实在是怕,怕有一天会东窗事发连累奴婢的家人,也怕有一天明妃会要了奴婢的命来杀人灭口!奴婢烧着那些纸鸢,边烧边念佛,越念却越害怕,奴婢实在不愿如此惶惶不安地过日子,奴婢也不能看和明妃再这么错下去,所以奴婢迷途知返,带了这还没有被烧毁的风铃还有那些纸鸢的残骸去见了陛下,向陛下说明了原委,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看在奴婢迷途知返的份儿上,饶奴婢死罪,从轻发落!” 明妃此刻已然成了一滩糊在地上的泥,眼睛里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外渗,没人看的清她在想什么,只看到她的身影如同秋天的黄叶一样,慢慢地腌臜下去,最后就成了那么皱皱巴巴的一片,扭扭曲曲地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听到王珩的声音在她的头上来回飘着,似是要极力地找到一个依附点:“明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么?” 明妃并没有理睬王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3. 千秋 明妃温意嘉的死,像青天白日里突然的一阵阴云,一时也是激起了不小的浪花,可那浪花也只是小小的一朵,不过数日以后便被淹没在了后宫浩瀚的汪洋中。等到明妃的丧仪均已料理完毕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里的天气了,那永巷上的风一阵凉过一阵,一阵燥过一阵,把长安的天都吹得灰白了些许,天上偶尔传来一声声嘶哑的悲鸣,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四方天空的边缘处荡过来,再散开去,成了未央宫里最响亮的声音。 许是因为那日的落水让寒气再次入体,又或许是因为温意嘉的死给了昤安极大的触动,她的身子很快地就孱弱了然下去,一连几日地卧在榻上没力气起身,一来二去,扯去了王珩不少的关心和忧虑。昤安也因着身体的缘故不再往庭院里去摆弄花草了,只在腿上盖着一块软软的妆花缎小棉被,慢慢地在自己的屋子里用父亲的字帖练着字。 偶尔,妤妃陈祈鸳会过来闲坐片刻,也不多说什么话,只静静地陪侍在昤安的下首,手里拿着细细尖尖地绣花针,慢慢在滑如牛乳的丝缎上绣出满篇的浅色的木槿花来,鹊脑舒香之间,只探得岁月浅浅划过。 这一日,祈鸳也是坐在晗元殿偏殿的绣案前,静静地调弄着手上银白的丝线,忽听昤安在书案之上轻轻笑道:“写了这些日子的字,字没什么长进,倒是浪费了这么厚一沓子宣纸,真真是辱没了。” 祈鸳将线慢慢穿进针孔里,宁和笑道:“娘娘的字是大师手笔,臣妾瞧着那些字已然很好了,是娘娘精益求精,看自己的字也越发不满意了起来。” 昤安放下笔,对祈鸳笑道:“说到底,也不过是长日里无聊,又怕到院子里再染了寒气,所以只有写写画画地打发时间罢了。” 祈鸳抬头,看昤安面上的神色依旧是倦倦的,不由得担忧道:“娘娘调养了这么些天,怎么还是觉得身上不爽快吗?” 昤安低头,淡淡笑道:“无妨,体寒怯弱的老毛病,早就习惯了。” 祈鸳放下手里的针线,慢慢拿起身侧的青花盅,边往嘴边送去边道:“老毛病最怕积攒,还是要好好调理才是,”她喝一口茶水,忽而叹道“听刘公公说,这些日子陛下的精神头也不大好,总是心悸烦闷,每日的膳食也吃不上几口就撤了,原来身上的咳喘弱症也有复发之状,臣妾在一旁听着,真是担心。” 昤安心里知道,王珩自大兴寺修建以来就日夜操持着,一时要担忧河西的事情,一时又要照顾山东姜应的起义,一时还要关心西南与南越国的战局,早已经是心力交瘁。王珩心性强,每每勉力劳顿,身体的底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松散,现在因着昤安落水意嘉自裁一事,他更是忧思过甚终日惦念,一时把身上的那些症候都浅浅地激了出来,终日咳喘不止食不知味,昤安见了也觉得忧心,却无从宽慰,只能偶尔陪着说笑两句,来解解王珩身上的病痛。 昤安思忖着,幽幽叹道:“恐怕是明妃自裁一事在陛下心里落下病了,到底多年夫妻受宠多年,怎能没有几分情意和伤感在里头呢?只怕明妃那日自裁前的一番话,是真真说到陛下心里去了,所以几番思量之后,陛下到底是给了明妃体面,并未褫夺封号废为庶人,还给了她妃位厚葬的哀荣。” 祈鸳也不免垂眸叹惋:“从前臣妾总以为,陛下宠纵明妃,是因为明妃母家的权势,如今想来,许是也不尽然。昔日的明妃活泼明艳,亮烈纯真,到底还是记忆里的旧人,总是比现在好得多。只是委屈了娘娘,说到底,那明妃还是害了娘娘,不过如今人都死了,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昤安默默良久,方流露出叹息一样的目光来:“是啊,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0一时之间二人皆沉默了下来,只有那香炉之中的鹊脑香尤自安静燃着、绕着,散散漫漫地往天上窜过去。 时光如此长日摩挲下去,倒也清净了些许,但与后宫的清净不同,前朝的风云却是越发的诡谲起来。山东的姜应虽是耕农出身,胸中却甚有些胆识和谋略,一路带着自己手底下的起义军从山东的巡抚府衙开始一路向四周厮杀,短短侍卫一个月间就在大半个山东招揽了起义军万人有余,声势浩大如钱塘之潮水,乌泱乌泱地往山东各府州县扩散去,直弄得山东和长安皆是人心惶惶。华北那一带受暴雨之困的百姓们听闻了姜应的起义军的勇猛得意,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近日来难民出手围殴官吏的事情频频发生,官吏们在接头捕杀难民的次数也一次次多了起来,直弄得是愁云惨雾怨声载道。 凉风萧飒秋意迟暮之间,王珩看着自己案头那一本本奏章,心痛之余,杂病更甚,每日都要服用极重的参汤,还要孔真为他施针过穴来提神补气,绕是这样,他也是终日心力交猝,终于在庆业十四年十一月里长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根白发,且日渐增多起来,他也只有对着昤安和刘苌的时候才会苦笑着看着镜子里自己银丝一样混杂在乌发里的白发,轻轻苦笑道:“人还未老,华发已生,果然,连这时间都走到朕的前边去了”。 与此同时,原本御林军的左右统领之一的左统领刘玺突然因心悸症暴卒在自己家中,王珩几番思量,最后让自己御前颇为得力的一等侍卫叶弈接任了上去,短短一个月之间,从三等侍卫一路扶摇直上到了御林军左统领,所闻所见之人无不咋舌纳罕,就连对叶弈还揣着几分疑心的卫昤安也不由得对毓书道:“本宫早早知道那叶弈是一个顶聪明的人,说话做事都很有自己的一套,却不知他是如何让陛下这样信他,竟把御林军左统领的位置也给了他。” 毓书在一旁静静道:“在宫里能够出人头地,不是手眼通天就是有旁人都没有好处,想来陛下如此看重叶统领,自然是那叶统领身上有旁人没有的好处了。” 两人正说着,却见外头有人进来回禀道:“回娘娘,游云殿的魏美人来了。” 昤安心里有些奇怪,却转念想到魏美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便起身整理妆容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魏寒漪就半敛着头轻轻悠悠的踏进了殿中,她一身水色的长衫 ,领口处系着一个白玉做的栀子花佩饰,头上的簪环珠翠皆素简寡淡,如烟雨拂面,淡云漫卷,清丽地不染纤尘 她缓缓行至昤安身前,依礼下拜:“臣妾恭请皇后娘娘金安,愿娘娘万福吉祥,长乐未央。” 昤安含着丰厚的笑,上前去搀起她道:“魏美人有礼了,魏美人对本宫有救命之恩,不必行这样的大礼。本宫正说改日要到你的游云殿坐坐呢。” 魏寒漪神色依依,目光优柔,一颦一笑皆是风韵。她朝昤安深深一福,道:“臣妾本是妃妾之身,救娘娘也是应当的,算不得什么功劳,哪里敢劳动娘娘亲自来游云殿?”她笑意潺潺,语气袅袅:“何况……何况游云殿长久地无人踏足,里里外外都十分陋败,娘娘若真的去了,臣妾也只会惶恐不能好好招待娘娘。” 昤安素来知道宫里人对魏寒漪的孤立和冷落,莫说旁人,就是自己以往也因着司徒启的缘故而对她颇有忌惮,心下一时也是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搭话,只能转头吩咐毓书上些茶点来,又让魏寒漪往坐上做了,方才絮絮扯了别的话:“你那日入水救了本宫,本宫心里很是感激你,总想送你些什么来聊表谢意,可这思来想去,珠宝的话太过俗气,吃食玩物么,又不清楚你的喜好。今日正好你来了,一会儿本宫领着你去库房看看,若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走便是,可千万别与本宫客气。” 魏寒漪垂下目光,沉沉盯着自己胸前那一朵莹白的栀子花,神色里竟含了三分的柔弱与伤感,半晌过后,才听她低低道:“娘娘库房里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再好的东西到了臣妾那里也是白白辱没了。臣妾些娘娘恩典,只是赏赐,臣妾还是不敢要了,”寒漪忽而抬头,目光里尽是祈盼和恳切“若是……若是娘娘真心想要赏赐臣妾,可否容许臣妾时长过来坐着陪娘娘说说话?臣妾自入宫以来便得陛下怀疑冷落,宫里人都敢亲近臣妾,只有娘娘对臣妾客客气气以礼相待。臣妾在宫里这么些年,只觉得长日里越发地寂静无聊,若是娘娘能容许臣妾时长来坐坐说说话,打发打发这长日里寂寞的时光,就是娘娘对臣妾最大的恩典了。” 魏寒漪容色倾城,与昤安相较起来又是另一番气质与形容,恍若是一幅写意的水墨画一样清雅出尘,此刻更是含了少女似的娇怯和柔弱,即使是女人见了也不由得我见犹怜起来。卫昤安微微蹙眉,想着那日王珩对寒漪的态度和寒漪的出身,再想着寒漪素日里在宫中的做派与处境,又想到自己今岁中秋被困在晗元殿人人践踏之时,也是她曾雪中送炭,一时竟有些矛盾起来,即使是拒绝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才能不伤着眼前娇娇怯怯的女子。 昤安一时颇为尴尬,正在心里思忖着最最妥当的用词,却听见对面的寒漪已然施施然跪在了自己面前,一汪眼泪含了又含,终究还是婷婷袅袅地落了下来:“臣妾知道娘娘和陛下一样,都因着臣妾是司徒大人送入宫中的女子而忌惮臣妾怀疑臣妾,臣妾已经在陛下面前解释了多次,可奈何陛下还是怀疑臣妾,日子长了,臣妾也就认了。可……可臣妾终日在游云殿里,昼夜皆长,无声无息,就连窗边那一簇贡菊都比臣妾活得恣意灿烂,臣妾只是想找个人说上两句话,教臣妾觉得自己在深宫之中还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便也不至于那样寂寞冷清了,”她见昤安的神色仍旧紧紧的,便也不再恳求,只是含了几分怆然,低低道,“入宫这么些年,仍旧是百无一用,臣妾早已经成了司徒大人的一颗弃子,不杀臣妾已经是万幸。陛下又忌惮着臣妾,宫中有任何一举一动都会先怀疑臣妾,臣妾在这宫里,其实无一日不在恐惧,无一日可以安然睡去,只觉得自己四周都是明晃晃的眼睛和刀子,随时会刺出来要了臣妾的命,如此的感受,娘娘可懂?” 她懂么?她太懂得了,在这偌大的未央宫里,不会有第二个人比她更懂。 昤安的不忍是在这一瞬间被勾起来的,心里的顾虑和疑心也慢慢淡了,其实皇宫里的日子悠长繁琐,得宠之人只得一时绚烂,不得宠之人却要一辈子抱着团来感叹时日的漫长,算来算去,从前的兰贵人也好,尉迟贵妃也好,明妃也好,她们和眼前的魏寒漪还有自己一样,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而在未央宫里,可怜人算计着可怜人,才是天下间最可怜的笑话。 她终究是缓缓叹气,道:“你倒是坦然,连你是司徒启的弃子这样的话也敢告诉本宫。” 魏寒漪戚戚道:“臣妾这样野草一般的人,有什么不敢说的呢?当初司徒大人送臣妾进宫,一心想要臣妾得蒙圣宠,好为他传递陛下还有未央宫的消息,可陛下早就对司徒大人不满,便借着冷落臣妾的名头来羞辱和打压司徒大人。臣妾被陛下丢在游云殿里不闻不问,同时也被司徒大人视为弃子,孤零零地在游云殿里自生自灭。利尽而散本就是天性,也怪不得谁,臣妾……臣妾只是倦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未进宫之前便一头碰死,也少了这年复一年的折磨。” 昤安沉默良久,眼见着面前绘彩的小香炉里额香漫漫燃尽,发出陈闷闷的气味来。她看着眼前的魏寒漪,终究还是不忍的,便沉沉道:“现在天气慢慢凉了,你若觉得在宫里闷得慌,便也时长来坐坐罢,有个人坐着说说话,这长日的寂寞也好打发了。” 魏寒漪的笑在那一刻极其动人,几乎要化开一样,含着袅娜的的神采和悸动,只听魏寒漪破涕为笑道:“娘娘虽这么说,但臣妾心中已然十分感激,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昤安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来,慢慢垂下头去,终是在心里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4. 此夜 一路出了晗元殿,甬道上已然是寒风萧瑟灯火通明,柔柔的烛光在流离灯罩子里安静地跳动着,外面的风再迅猛也不曾干扰了它的安静。昤安沿着那甬道慢慢走着,也不知目的在何方,待到她再次醒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然到了未央宫的西南角,这里宫室老旧冬寒夏热,原是用来给那些洒扫宫女还有下等宫人们做寝房的地方,如今兼着秋季,那原本寒碜的殿宇就显得更加灰败颓唐,只剩了一个佝偻的影子在夜里,抱着一点点星粒儿似的灯火。 昤安看着那里灯火熹微寒气森森的样子,只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兴致再往前走了,她头上还是昏昏扰扰的,像有云雾缠着绕着一样。昤安慢慢回过头想要往回走,却见到那西面的宫室底下有一处颇为亮堂的火光,被枝枝蔓蔓的树丫子切得斑驳破碎。昤安一时头晕,竟昏昏沉沉地往那一处火光走过去,待慢慢靠近了,却发现那火光旁静静跪着一个人,不是别人,却是前些日子方碰过面的秦青。 秦青一见昤安,惊喜之余也甚是惊慌,忙把那一簇火扑灭了,对着昤安行礼道:“微臣参见小主。” 昤安一张脸本是霜儿雪儿一样的冷清,干净地像一个不染世事的婴儿,只有眉眼处蕴着几分媚轻盈的媚态,不笑的时候眉目含意寡淡清冽,一笑起来却恍若世上的光彩都集到了这一张脸上,总是能轻易扯去所有人的目光。此刻的昤安,含着三分樱桃红的笑意,眉眼之间点着四分朦胧的醉态,把那平日里稳重雍容的劲儿藏了一半,反漏出几分少女一样娇娇怯怯的神色来,煞是粉红可爱,她抿嘴一笑,道:“秦副帅好,不过,怎么只要我单独出来散散心就总是碰上你呢?” 秦青闻着昤安身少不轻的酒味,顿时哑然失笑:“小主您喝了酒还这样一个人出来跑,当心醉倒在半路上!” 昤安笑得眉眼弯弯,还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哪里哪里?夜风吹着越发清醒了,哪里就会醉倒了呢?”话刚刚说完,她就一个踉跄向前倒去,多亏了秦青眼疾手快,牢牢把住了昤安的胳膊,才让她不至于跌倒。按理应该颇为尴尬,可昤安却接着酒意没羞没臊了起来,只像那江湖侠士一般对秦青拱一拱手,笑道:“多谢秦副帅。” 秦青看昤安如此窘态,一时憋不住竟“噗嗤”笑了出来:“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按理应是皇后娘娘高兴喝醉才是,怎么小主你倒喝得这么醉醺醺的?” 昤安“嘻嘻”一笑,撑着墙面道:“皇后娘娘千秋是皇后娘娘的大喜,她有她的大喜我自有我的情趣,如何皇后醉得我就醉不得了?” 秦青听昤安如此一问,竟愣在当地不知作何回答,半晌,才木木地失笑道:“小主所言有理,倒是秦青狭隘了,人有七情六欲,哪一种不能用来大醉?醉了便是醉了,哪里非用得着什么理由呢?” 昤安看秦青的眼神有几分哀哀的,人也不似上次见面那般亮堂,忍不住问道:“秦副帅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比上次怏怏不少,可是宫里面有谁人惹你不开心了?”她一晃眼注意到秦青身后的熄灭的火堆,一时心头起了主意,便踌躇着问道:“可是……可是今日是哪个重要之人谁的祭辰?才惹得大人独自忧伤,还在这烧些纸钱冥饷来以示哀思?” 宫中礼法森严,不允许宫里人私底下烧祭祀之物,只因这未央宫是王家的未央宫,烧纸也只能给王家的人烧,就连前些日子昤安的父亲暴卒,昤安贵为皇后都不能为自己的父亲烧一点纸钱以表孝心,这还让昤安暗自神伤了很久。 秦青见昤安察觉出端倪,一时大为窘迫,脑子里绕着千百个念头只是不知该作何解释。昤安见他蹙眉,只以为他是心有所愧,便豪爽道:“秦副帅不必心有负担,说起宫里那一套只能给皇家人烧纸钱做法事的礼法,我真真是头一个不喜欢的,都是人家的子女,都是那样的情义那样的念想,凭什么连烧一烧纸钱拖一拖哀思也不许了?人伦孝道天经地义难道也是个错处?在我眼里,偏是要那些烧纸钱的才是好奴才好臣子呢!”说到后来,她念及自己的父亲,那眼圈儿便有些发红起来。 秦青听昤安言语铮铮话语铿锵,很少有女子能有这样的胆识气派,一时心底甚是惊诧,也不由得心生佩服。他看着昤安红红的脸,垂下头去静静道:“今日……确是家母忌日,不过微臣没有烧纸钱冥饷,只是听人家说,亲手写一封悼亡书在墙根地下烧了,地下的亲人就能听到自己的念想,便能安心畅快些许,所以就亲自写了一封悼书在这里烧了,既不算有违礼法,也算尽一尽为人子的孝心了。说到底……今日也是皇后千秋,微臣不敢……不敢造次。” 昤安听着,心里不免阵阵发痛起来,她念及自己的亡父亡母,一时心里更加酸痛,带着酒意颤颤巍巍慢慢走过去,对秦青道:“可否借火折子一用?” 秦青讷讷,却还是慢吞吞把自己手里的火折子给了她。昤安把火折子点燃,又慢慢地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朵黄丝幔做的金线菊花绢花摘了下来,缓缓用火折子点燃,再轻轻往地上一放,那火苗立刻蜿蜒着细腻的绢子慢慢揉开,炸出极其细微的火星子来。昤安对着那一朵绢花,眼睛里慢慢就有了懵懂而楚楚的泪珠儿,她轻轻开口,那脸上尽是一个少女的神色:“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受困在未央宫,竟连纸钱冥饷都不能亲自烧给你们。这一朵绢花,就当是女儿的神思,您二老看见了,就当是女儿来陪您二老了罢。” 她说完,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张脸被风吹得有些发凉,泪珠挂在长而卷曲的睫毛上,煞是戚戚动人,她把火折子往秦青手里递过去,脸上的笑意既悲且迷:“好了,如今有我陪着你一起,你也不用惶惶恐恐偷偷摸摸的了,我也……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她捂了捂自己绯红的脸,慢慢往晗元殿的方向走去,嘴里一边说道:“秦青,多谢你。” 此生,秦青再没有忘掉过此夜的卫昤安。 昤安慢慢循着记忆里的路往回走去,两只眼睛被风吹得凉凉的,脚下的步子也越发软了起来,她自觉力衰,便扶着一边的墙想要歇一歇,不料此时前面原本灯火交映的甬道一下变得更加亮堂起来,连路上石板上的八兽吉祥纹都照得一清二楚。接着,就是一阵阵嘈杂的步伐声还有说话声,昤安细细听去,才发现那些人叫的是“皇后娘娘”。 昤安这才发觉自己已然出来半个时辰有余了,想是有人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这才着急忙慌地四处找起来。她抬步往那亮堂的灯火里走去,却不想迎面而来的是王珩的脸。王珩披着一身墨色刺金龙的风貌披风,脸的被灯火照得煞白煞白的,唇上也几乎失了颜色,一张脸像是拉到极处的弓弦一样紧紧绷着,知道见到昤安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才骤然地松懈了下来,他忙上去接住昤安有些摇摇的身子,嘴里急道:“你这是上哪里去了?手上这样凉,自己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就这样顶着夜风往外跑,是成心要让它好不了了么?” 昤安头脑昏昏,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捆了一个大石头一样,眼皮也开始打起了架,她昏昏沉沉地靠在王珩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5. 秋晚 自昤安千秋过后,未央宫中迎来了短暂且诡异的平静,自然,这只是未央宫之内的平静,未央宫以外,齐鲁的大梁守军和姜应带领的起义军成犄角之势且日渐衰弱。 另一边,冀州多地今春蝗灾肆虐,粮食收成不足往年的四成,自保尚且困难更遑论上交税赋,如今早已经是饿殍遍地千里无鸡鸣,百姓的暴动更加汹涌。据闻,清河郡的郡守已经多次上书朝廷奏请朝廷拨款拨粮赈灾,但王珩建造大兴寺一事已调用了国库里不少的银两,又兼着西南与齐鲁的战事连绵,除此以外还要保证皇室的日常开支,一时之间竟十分棘手窘迫起来。大梁这些年本就败絮其中,如此一来几乎已经有了高楼倾塌之状。 如此一来,未央宫里独属于女人们的平静和木讷就显得极为难得了。 “娘娘,该您落子了。”魏寒漪清清柔柔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摇醒了昤安的沉默。 昤安骤然间回过神来,忙扫一眼棋盘,却发现魏寒漪已经不动声色地吃了自己一子,她微怔之间不由得无奈轻笑道:“不必再下了,看这情形,我是输定了。” 魏寒漪微微低着头,露出额间那银亮亮的月白色的银粉花钿,她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嘴里淡笑道:“娘娘今日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这棋局之上,可是有什么旁的烦心事么?” 昤安慢慢看寒漪一眼,缓缓抬手摸起旁边的茶盅,道:“能有什么?左不过就是宫里头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儿罢了,”她低头看一眼茶盅里发皱的茶叶,又浅浅地抿了一口,只觉得舌尖发涩,茶香寡淡,不觉皱眉道:“这峨眉的竹叶青原本是最清香扑鼻的,怎么今年的到如此色口沉孺了起来?” 一边的毓书把茶盅接过来,回道:“今年西南那边战事连绵,多少对农耕桑蚕有了影响,这茶叶的质量较往年也次了不少,奴婢已经尽力挑了好的回来了。娘娘若觉得不能入口,奴婢就为娘娘制些娘娘喝惯了的红枣桂圆茶来罢。” 昤安听毓书提及西南战事,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唏嘘叹惋,只淡淡点了下头,便回身和寒漪一起收拾起了棋盘上的残棋。寒漪见昤安神色怏怏的,便道:“那茶若喝着不香,娘娘赏给下人也就罢了,今年少府收着的好茶叶本就不多,前些日子送到臣妾宫里的竟是些陈年的旧茶叶了,下人们吃的就更不必说了,娘娘若赏了他们,他们也必定欢喜。” 昤安抬头疑道:“陈年的茶叶?本宫知道今年收上来的东西有限,可再不济也总能供应得了各宫用度,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寒漪的笑容宁和而平静,看着让人莫名地舒心:“或许是时节艰难,少府也有少府的难处,臣妾位份低又不得陛下宠爱,原是将就惯了的,也不在意这些。或许过了这个冬天就会好起来呢?” 寒漪和祈鸳很像,总是安静而从容的,像是开在墙角的一株花,总是淡然而孤傲地娉婷绽放,任凭园中万紫千红,也总能够守住自己的一份平淡和安宁。只是相较于祈鸳的坦白和清明,寒漪身上却总是隐隐笼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烟气,留三分露七分,即使已与她相处多时也难以窥清其全貌。譬如此刻,她安静而淡定地把面前的棋子一颗颗地收回到玛瑙的棋盒子里,不多言也不多语,沉默喑哑地像是缓缓在宣纸上盛开的墨迹,昤安独爱这样的一份安静,便也随着这份沉默理所当然地沉默起来,直到刘苌急促的声音响在殿中。 昤安不知道刘苌是什么时候来的,按照常理,除开王珩之外,任何人见昤安都会由人通禀,再由昤安来决定见与不见,可今日的刘苌似乎颇为急促,在枯败阴冷的晚秋里也能跑出一脑门子的油光光的汗来,他小跑着进了寝殿,也顾不上魏寒漪,“扑通”一声跪下便叩首哭道:“娘娘!肃亲王薨了!” 昤安如遭雷击,陡然站立起来,急促的力道掀翻了手边的玛瑙棋盒,惨白惨白的棋子凿凿切切地滚了一地。她扶着桌案,似是不相信一般逼问道:“谁?你刚才说谁薨了?” 刘苌早已经是泣不成声,把一张脸深深地扣在地上,呜咽道:“肃亲王,是肃亲王……薨逝了!” 昤安只觉得凉意彻骨,对跪倒在地上的刘苌道:“肃亲王一向硬朗康健,怎么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苌抬起头,沉痛道:“河西那边的人已然查明了肃亲王的死因,说是秦青帐下的一名百夫长受了秦青的指示,怕肃亲王在河西的日子久了动摇了河西的根基,也深恨肃亲王代替自己的位置,于是便派心腹在肃亲王的饭菜里下了慢性的毒药,慢慢药死了肃亲王。” 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魏寒漪此刻也是面色惨白,死死咬着手里的绢子,不敢多言一个字。 昤安闻言,一时只觉得荒谬,秦青在西北也只是霍羲桀手下的一名干将而已,手中权力再大也不至于到了敢谋害当朝亲王的地步,况且昤安与秦青有过两面之缘,深觉秦青此人光明磊落坦荡正直,绝不是阴险毒辣之辈。此番事端分明就是有人买通了河西的人,来借王槐之死铲除掉秦青,秦青一死,霍羲桀也如失臂膀,如此一来,即使霍羲桀赢了西南的仗也会元气大伤,而王槐一死,于王珩而言既是惨失亲属,也失去了在西北的依仗。如此一石二鸟思虑周全的计谋,得益的也只有司徒启一个人。 如此一来,幕后黑手是谁早已不言而喻,这样的道理她明白,王珩也不可能不明白。她内心震荡,一时脑中又念及王珩,不免急急问道:“陛下呢?陛下他怎么说?还有,那和在河西给肃亲王下毒的人呢?可有押送回来?” 刘苌边抹眼泪边道:“那下毒之人在事情败露之后熬不住酷刑,招供之后就失血过多死了,秦青现下已经被安德乌控制起来,应该已经下了狱。陛下乍闻噩耗,急得浑身瘫软,又咳了一口血出来,娘娘您也知道陛下的身子,奴才眼看着这事谁去安慰也没有用,这才忙过来找娘娘。陛下自小没了娘亲在身边,对生死一事极为敏感,肃亲王又对陛下疼爱非常,想是陛下此刻定然是伤心到极点了!” 昤安听了,忙随了刘苌急急赶去了授章殿,一时间连身边的魏寒漪也忘了。魏寒漪也似吓住了一般,右手直直捂着自己的心口,脸色唇色煞白,直直看着昤安急急跑出的身影,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昤安独自进入授章殿的时候,门扉的开合带动了阴寒的光影,水一样地流进了暗淡的授章殿寝殿,原本是白天,里头却阴阴暗暗的,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没有半分的生气。 昤安摸索着往前面走过去,掀开重重的帷幔,小心翼翼地躲闪着破碎的粉彩瓷片,最后才在长榻边上找到了王珩。他靠在一半浑浊一半阑珊的光影里,只留给来人一个苍白的侧影,被光线照成棕黄色的睫毛隐隐扑朔在光里,睫毛之间是寒潭一样的眼睛,看不出悲欢与喜怒,活像一个迷了路的归乡人。昤安远远看着,只觉得眼底和心底都阵阵发酸,眼眶忍不住就热了起来,她慢慢走上前去,跪在瑟缩的王珩面前,嘴里柔柔唤道:“阿珩。” 王珩像是被唤醒的梦中人一般,用带着水汽的双眸懵懵懂懂地看了昤安一眼,随即疲惫地往身后的墙上靠过去,口里喃喃道:“阿昤,从前,朕的母妃刚刚去世的时候,朕被父皇厌弃囚在宫室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朕记得,是皇叔从窗口递了朕最爱吃的点心,给朕中秋的海棠和寒冬的炭火,还派人画了母妃的画像给朕,他告诉朕,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厌弃朕的母妃,但是朕不能忘记她,即使所有人都不用正眼看朕,但是朕身上流着皇室高贵的血脉,除非自轻自贱,否则没有人有资格厌弃朕。在满宫人都对朕避如瘟神的时候,只有他愿意真心地上来搀扶着朕,提醒着朕,也只有他,肯真心唤朕一声“殿下”。说来,皇叔那样刚正通透的人,生在帝王家,当真是老天不长眼。” 他的声音越发颤抖,最后竟有了呜咽之意:“不止是皇叔,母妃也是一样,她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样,宫里的其他娘娘们都在争风吃醋的时候,她只会坐在窗边为父皇绣着香囊和鞋袜,别人在保养驻颜的时候,她在花园里陪我荡着秋千,她的眼神永远都像春天一样明亮。我到死也忘不了母妃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柔软,那么不染纤尘。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么天真的一个人,那样忠心耿耿戎马天下的家族,竟然还会有人……还会有人出来诬告他们谋反,而父皇……父皇竟然就相信了,灭了慕容全族,逼迫母妃自裁,杀得真是片甲不留……为什么?为什么这座皇宫就容不下一个干净的人呢?从母妃到皇叔,为什么关心朕、爱朕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呢?是这座皇宫不祥,还是朕不祥?” 昤安本来低着头满心悲怆地听着念着,却在听到“诬告”一词的时候骤然抬头,随后满目都是惊恐,她分明地记得,在王珩遇刺的那一晚,刘苌曾经无比清晰地告诉过自己,慕容一族是被司徒启和赵伦祁联手诬告的,但王珩一直都不知此事,可如今听王珩这样的口气,他分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恐惧和惊诧在那一刻抹去了昤安所有的理智。 惊恐还未散去,王珩已经牢牢在阴影里锁住了昤安的眼睛,他涩哑的声音击鼓穿透了昤安的心肺,让她忍不住阵阵发抖起来:“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都以为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是我是一个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眼睛有耳朵有神识。即便司徒启下了封口令,这么多年了……我总能从细枝末节里看出来、悟出来……真是可笑!我居然是沾了仇人的光坐上了上个帝位,被自己的仇人压制着在这个冷冰冰的位置上苟且偷生,还由着自己的仇人杀了自己的孩子控制自己的后宫,真是可笑!阿昤,你记得么?你对朕说过,说你觉得所谓的皇后之位就是一个符号、一个笑话,其实皇帝之位何尝不是如此?你看到了,朕也不过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昤安的身上阵阵发寒,不觉泪湿了满眼,她试探地上前慢慢揽住王珩的肩背,希冀着这样能够给王珩一点力量和温度。 王珩的身上冰凉冰凉的,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冰块,他猛然伸手拥住了昤安,把自己的头埋在昤安的怀里,唇间齿间俱在颤抖:“阿昤,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窝囊,特别无用,我的一切都是司徒启给的,他把我救出了牢笼,帮我重新赢得父皇的信任,把我推上皇帝的宝座,我本来以为这是信任和爱护,谁知道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和算计。我明明知道是谁害了母妃,却没办法替她报仇,还要受着仇人的桎梏而生不如死!你说,千百年以后,史官们说起我,会不会把我说成商纣夏桀一样的昏君?会不会?” 昤安被巨大的忧伤和阴影笼罩着,和王珩的身影彼此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她只能用自己的双臂牢牢抱住王珩,在这似是而非的暗淡里把头摇了又摇:“阿珩,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可以做的一切。” 王珩在昤安的怀里,眼底的泪意逐渐肆意汹涌起来,他把喉咙里丝丝缕缕的痛楚和腥气咽了又咽,道:“可是皇叔死了,他还是死了,你知道么?我这一生可以信任的就那么寥寥几人,可是他们……他们都接二连三地离我而去,剩我一个人不生不死地活着,为什么?我们也是血肉之人,为何?为何你我要这样不生不死地活着?我在这龙椅上坐了十四年,整整十四年,就像明妃说的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6. 乱箭 秦青是御林军副帅,又是戍卫未央宫之人,兼着其所犯之罪重大,因此被关押在慎刑司最为隐蔽的牢狱之内,又有安德乌的人亲自在两边把手,一时不松地盯着秦青的一举一动,几乎没有一丝逃狱的可能。 彼时,秦青只背对着守卫靠在石墙上,一双耳朵牢牢听着外面的声响,他早已从守卫的人那里听说了霍羲桀重伤军队受伏击的事情,一颗心更是乱得如同麻团一般,只想着怎样可以脱身。正天南地北地想着打算着,只听外面响起来了另一股不同的脚步声,再后来,是太监尖细的嗓音:“有劳各位了,陛下感念各位看守犯人辛苦,特地命咱家前来为各位送些酒食,还望各位打起精神,好好看顾着些。” 众人一看来人,纷纷喜笑颜开道:“哎呦,这不是刘公公么?您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们就是想见您一面也难呐,怎的今日陛下道想起了咱们来?还真是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受宠若惊呢。” 刘苌让手底下的小太监把酒啊菜啊的通通拿了出来,自己笑道:“倒也不光是你们,整个慎刑司上下都得了陛下赏赐酒肉,不过你们看押的是谋害肃亲王的重犯,陛下格外看中些罢了。” 看守的人见了满桌的酒菜,心里也痒痒起来,只是为难道:“陛下虽惦记着,可…….可安德乌安将军吩咐了小的们,说是只准换班时吃饭,看守犯人时一律不许碰别人的酒菜……这……小的们也是惶恐……” 刘苌挑眉道:“瞧这位爷说的,什么别人他们的,这皇宫里,哪一处地方哪一个人不是陛下的?要咱家说,这安将军做事也太仔细了些,咱家皮糙肉厚的不怕臊,就怕这话传到了陛下耳中,让陛下听了去,只怕这罪过就大了呢!” 门口的看守听刘苌语气有变,便嘿嘿笑着赔礼道:“刘公公莫急,小的们哪里敢逆陛下的意思呢?实在是安将军铁腕治下,小的们不敢不从呐。” 刘苌心知安德乌怕此人手段狠辣谨小慎微,便拿起手里的酒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笑道:“这安将军深谋远虑原是为了当差,也不能怪他,只是这好酒没人喝煞是可惜,当真是造孽啊,也罢,既然安将军的人不承陛下的情,老奴也只有打道回府了。” 那些看守的人已然在这里站了一天,水都没喝上几口,一时闻见酒香肉香岂有不动心的?不过是怕这酒里肉里有什么问题所以才不敢贸然领情,如今看刘苌亲自喝了酒了,想来那酒里也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如此想来,领班的那个侍卫便满脸堆笑地上前接了酒和肉菜,嘴里低低冲刘苌道:“小的们哪里敢不承陛下的情呢?只是……刘公公千万替我们保密着,我们兄弟几个开开小灶也就罢了,这若是让安将军知道了,可不知又要怎么折磨小的们呢。” 刘苌因笑道:“几个猴头,放心吃喝去罢,我替你们瞒着就是。” 一时刘苌去了,几个看守便也俱在牢门前一口就一口肉地吃喝起来,满满涨涨的酒菜肉糜不过小半个时辰就不见了踪影,可这酒菜吃下去不过几刻钟,他们脚下便渐渐没有了力气起来,不多时就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牢门前。 秦青听见外头的动静,回过头去看,却见那些看守们一个个横在自己的牢门前面一动不动,没半点声响,再想要纳罕之时,却见牢门外已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这人披着青黑色的斗篷,只露出一张清冷冷的脸,那张脸秦青甚为熟悉,一时之间惊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昤安蹲下身从看守的腰上取下钥匙,缓缓上前打开牢门,淡淡笑道:“一别数日,秦副帅别来无恙。” 秦青看看外头满地的人,又想起方才亲自来送酒菜的刘苌,再看看眼前的女人,心里头一直的疑影儿终于一点点淡去:“小主恐怕不是普通的小主,你是……” 昤安看着秦青,缓缓道:“我姓卫。” 秦青恍然大悟,一时竟哭笑不得,下意识拱手行礼道:“你……您是卫皇后?该死该死,我早该察觉出来,从前多有唐突,皇后娘娘可千万不要怪。” 昤安略摇摇头,口中快速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为奸人所害,这一点你知道,我知道,陛下更加知道。想必你已然知晓,霍羲桀在西南受南越国人的伏击,兵力部署图被盗,伤亡惨重,需要找一个熟悉领兵之道又骁勇善战的人去接应替补先锋之位,眼下看来,只有你是最最合适的人选。” “娘娘所言不虚,微臣的确清楚,只是微臣不明白,当初陛下费尽心思把微臣弄到长安来,目的就是要制衡住霍羲桀手中的势力,如今又这样放虎归山,就不怕前面的功夫都白费了吗?” 昤安镇静笑道:“我知道你是怕这其中有诈,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俗话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陛下忌惮你是为君者的权谋制衡之术,如今是为了安定天下之计,如若你不去增援西南,恐怕南越国之乱难平。” 秦青不禁笑道:“陛下和娘娘就如此信任微臣,觉得微臣一定不是杀害肃亲王的凶手么?” 昤安看着秦青,淡淡一笑,嘴里静静道:“明目张胆给亲王投毒,我相信,霍羲桀的兄弟不会愚蠢鲁莽到这种地步,自然,我也相信你这个人。” 秦青笃信,爽快一笑,口中恭敬道:“那微臣也相信,不是因为相信陛下,而是因为微臣相信娘娘。” 昤安将手里的一个包裹递给秦青,口中道:“包里有一套太监的服制,还有本宫宫里的令牌和一些盘缠干粮,你换上衣服趁着天黑从昭德门走。出宫门时拿出本宫的令牌,他们会放你出去的,出宫门之后往长安城郊去,会有一个穿蓝衣服的人牵着一匹白马在那里等你,你把令牌还给他以后就赶快往西南战场去,不得耽搁。” 秦青接过包裹,深深下拜行礼道:“秦青替霍羲桀还有西南的战士百姓们,谢过皇后娘娘。” 昤安巧巧一笑,道:“不用谢我,你只记得到时候替我转告霍羲桀,此番,他欠我一回,我记在账上,日后是要他还回来的。” 秦青脑中闪过霍羲桀一张寡淡的画皮,顿时只觉得好笑:“霍羲桀这辈子最怕欠别人东西,娘娘还是他有所亏欠第一个人呢!”他再三谢过昤安,又道,“那酒刘公公是喝过的,应当没有什么问题,那这些看守是……” 昤安淡淡看那些看守一眼,道:“世间有一种迷药是用两种药交合而成的,分开吃不会有毒,合在一起吃就偏偏是极烈的迷药,我在酒里菜里各下了一样,合在一起吃才会有效果,他们约莫还有小半个时辰就会醒过来,你要抓紧时间。” 秦青再拜道:“娘娘和陛下为秦青筹谋如此,秦青惭愧。” 昤安笑道:“秦将军不必多礼,那酒菜刘苌可是亲自吃过的,他们也亲眼看见了,要怪就只能怪他们自己打了个盹儿放走了犯人。出去以后,宫里人多眼杂,你万事小心。” 秦青答应着,再三谢过了昤安,方一个闪身离了牢房,按着记忆里的路往昭德门方向赶过去。他知道安德乌此时应该在前廷巡视,不会跑到未央宫里面来,所以走得也轻快无畏一些,一路埋头飞走,越过重重的宫殿,总算是到了昭德门前面的广场上。 他躲在暗处,见昭德门的侍卫较往常少了六个,在那里站岗的也尽是自己眼生的侍卫,想来是才进宫不久的人,对自己的样子也不会熟悉,这自然都是昤安的安排,缜密至此,就连他也不免暗暗佩服起来。那些侍卫手里捏着几个酒坛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边怡情也边驱寒,看起来甚是松散。 秦青心中暗喜,正打算低着头往广场上走,却只觉得脑袋后面嗖嗖一阵凉风刮过,接着自己的后背就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他顿时没了力气,半蹲下身子朝后背艰难望过去,却见自己的后背上赫然插着一支白翎的箭矢,是御林军军内惯用的箭矢样式,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放了这只暗箭。 他听见自己的血滴滴答答地滴在地板之上的声音,只觉得那箭矢射得极深,牵动着自己的胸肺都开始阵痛起来,他只想着要逃命,便咬咬牙把背上的箭矢用力拔了出来。背上的阵痛还未消去,就听见安德乌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幽幽地飘在了耳边:“秦副帅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秦青抬眼看去,只见安德乌正挺挺地立在了自己跟前,身后站着他的心腹数十人,皆持刀而立,目光寒寒,相形之下,自己却只孤身一人,身负箭伤还手无寸铁,算起来胜算并不大。 他自知自己今晚必须要逃出去,不能连累了昤安,便把心一横,没有和安德乌多废话,将自己手中刚刚拔出来的带血的箭矢朝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7. 亏欠 西南的秋天和河西比起来,显得更加柔和和湿润,就连落在泥土里的黄叶也鲜亮上了几分。那一场寒似一场的秋雨也变得缠绵冗长了起来,下得平平仄仄平平仄,一丝一缕之间都留着几分绵绵的牵绊,直把这里灰白低矮的天空都变得生动了些许。 对于霍羲桀这种久在河西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太过拖沓了,他习惯了河西那几乎锋利到骨子里的风,习惯了高而深邃的天空,习惯了那些撕裂在眼角的黄沙和落日,猛一见到青山环绕云雾蔼蔼的蜀地,只觉得扎眼睛,倒不如河西的落日黄沙来得利落。不过,仅仅景致罢了,于他而言,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是夜,夹着水汽的风呼啦啦地把挂在帐前的帅旗吹得饱满,那一个锋利苍劲的“霍”字在夜里被卷得波涛汹涌,帅旗之上是黑压压的天空。军营里安静地如同一湖死水,只有咝咝啦啦的火苗声和将士们搅弄柴火的声音,原本来说,夜色酣沉,正是听营妓们弹上一曲琵琶月琴的好时机,可明显的,这里的将士们都没有那样的心情,军帐里偶尔传出的,不过是一两声颤颤巍巍的咳嗽声还有幽幽嗖嗖的梦呓声。 打破这一份安静和枯燥的,是秦青踏马而来的声音,把暗淡的灯火撩得通明,营帐里的人声也慢慢响亮了起来,总算有了几分生气起来。秦青一路挥鞭打马,疾疾地往霍羲桀的营帐赶去。 他举步入帐,牵动着身上的伤口阵阵发痛,他也顾不得这些,只风一样冲到霍羲桀面前,看着霍羲桀被包扎起来的右臂,连声叹道:“你这右臂前些年就被箭矢射穿了,一直也没好利索,怎么此番又伤到了?看这情形,怕是一个月内都拿不起刀枪了,难怪你迟迟留在大营之中不肯迎战发兵。” 霍羲桀早知秦青有办法从皇宫脱身,只是不料如此之快,一时间又喜又惊,饶是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挂了三四分的笑意在嘴边:“我只当你要再过个三五天才能从长安脱身呢,怎么竟如此之快。” 秦青把肩上的包裹往旁边的案上一扔,一屁股坐在霍羲桀的座位上,口中道:“我秦青是什么人?自然到了哪里都是有贵人相助的。那司徒启狡诈阴毒,想要借肃亲王之死把我困死在宫中来削弱你在河西的力量,手段毒辣,简直让我防不胜防,还好还好,我福大命大,总算没把这一条命折在未央宫!” 霍羲桀随手拨了拨那一团包裹,见里面伤药盘缠衣物食物一应俱全,一时沉吟道:“看来你遇到的贵人不是一般贵人。” 秦青靠在那靠背上,带着五分笑意瞥着那包裹,道:“那是,说出来只怕要吓你一跳。” 霍羲桀的脸上依然恢复了往日的寡淡和沉静,只有眼底还有几分模糊的喜色,此刻也慢慢淡了,他拿捏着笃定的语气道:“是皇后。” 秦青本来一脸神神秘秘的情态,此刻却骤然不见:“你如何知道?” 霍羲桀面相孤傲,眉目极朗,此刻他更是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意味,淡淡瞥了一眼秦青,口中简短道:“并不难猜。” 秦青只觉得霍羲桀这口气这神情都分外熟悉,好像前不久刚刚在哪里听到看到过,不过此刻也来不及细想,便道:“皇后果真不是一般人,比咱们想的还要厉害上几分。看得出,陛下对她很是信任,司徒启更是忌惮她,在时局之中的地位已然不可小视,她虽然人在后宫,却实实在在地牵动着陛下和司徒启。不过,看她的样子,倒不似那醉心权术之人,却像一个清雅的文人,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他饮一口桌上的茶,复又道,“不过如今看来,司徒启蓄意谋害肃亲王,分明是想乘机往河西安插自己的人手,他还真是小看了咱们,咱们在河西那么久,四处都是基底,安排地几乎是滴水不漏,哪里会那么容易让他安插进去人手?” 霍羲桀把目光放在案前那一盏晃晃悠悠的烛火上,一张脸半是光明半是阴影,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只听到他极沉极稳的声音缓缓绕过来:“他这样迫不及待地除掉肃亲王,显然是一点余地也不想留给陛下了。” 秦青点头道:“我在宫里听着看着,陛下的身子骨一日弱过一日,怕是……就怕这司徒启存了什么不该存的心思……” 霍羲桀猛地抬头道:“怎么?陛下的身子已经坏到如此田地了?” 秦青垂头叹道:“从前宫里的消息不确切,只说病着,此番我进宫查探,听说是久病不治又添了新病,孱弱地跟案上的一张纸一样,前些日子又坠马受了惊吓,现在肃亲王薨逝又伤心一场,更添心病,我自己想着,只怕是难好了。” 霍羲桀垂下头去,把一张脸埋在暗处,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过了许久,才对秦青道:“你一路劳顿,去歇着罢,和南越的仗,咱们得快些了。” 秦青见霍羲桀这样,只当他也是累了,便一把把案上的包裹收起来,便起身边道:“也好,这南越小国欺人太甚,竟然跟咱们来阴的,一群鼠辈,来日定要好好出了这一口恶气!” 他往外走着,走到一半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语气里是十足的笑意:“对了,皇后娘娘托我给你带一句话,说此番助我顺利出逃替你解西南困局,算是你欠了她的。” 霍羲桀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回了一下头,微微皱眉道:“什么?” 秦青见到霍羲桀这微窘的模样,只觉得心中畅快,就连身上的伤痛都淡了些许,他笑逐颜开,低低笑了一声道:“她说,你欠他的!” 霍羲桀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好气地问道:“她救你,凭什么说我欠了她的?” 秦青看着霍羲桀,一副天理难容的样子,他朝着里边走了一两步,一只手指着霍羲桀,脱口道:“你这人也太不讲义气了罢!我是为了救你才拼死拼活要逃出皇宫的,若非皇后帮我,我怕是没有命站在这里,所以自然是你欠她的人情了。还凭什么你欠她的,这不都是你造的孽么?” 霍羲桀冷冷道:“你觉得我需要你们救么?” 秦青勾勾嘴角,笑得春风荡漾:“需要与否,你心里不是最清楚么?还非要问上一问。”说罢,便笑着掀帘走了,留下霍羲桀一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立在那里。 霍羲桀平生最烦也最怕的就是一个“欠”字,他从来不承别人的情,自己也自然从不还别人的情,如此清清白白甚是自得。细细算起来,还从未有人对着他说过一句“你欠我”,他此时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被人生生塞进去了一个核桃,噎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煞是莫名其妙。 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回到案前的位置上,拿起案前的破云阵阵法图,眼睛里却看不进去一笔一画,又过了半晌,他放下阵法图,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话,那声音哑哑的,极低又极清晰:“欠了就欠了,难道我还还不起么?” 秦青的到来的的确确解了西南的困局,即使负伤未愈,他的一手流云双剑法也是耍得行云流水漫天生风,交战之时就连一滴水也泼不进去,南越国的三位猛将将他团团围住也没能破开这剑法,斩杀了南越两名猛将,一名则重伤败北。加之霍羲桀改良了原本的破云阵阵法图,一下子直击要害,把南越国的主力士兵团团困在阵法当中,很快就了结了南越国的主力军队,霍羲桀右臂负伤不能拉弓举剑,只在远处遥遥看着南越国的矮子兵们被他的新破云阵耍得团团转,颇有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气魄和淡定。 秦青以一敌三,斩杀南越二员猛将的消息很快便被沙场上的将士们传为神话,秦青在霍羲桀面前也是着实得意了一把,却不料霍羲桀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秦青,并没有觉得他多么了不起,反而皮笑肉不笑道:“你最后那一剑偏了两寸,否则也不至于留了一个活口。” 秦青无奈,唯有服之,叹之,白眼之。 不过一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8. 飘摇 司徒启照旧是一身紫蟒长袍,头上的发冠烨烨生光,称得一张脸也生气勃勃了起来,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昤安,笑道:“皇后娘娘仿佛清减了一些,近来就要入冬了,皇后娘娘可要注意护着自己个儿的身子啊。” 昤安抑制着自己心里的气性,敛去一二分的锋芒,端端正正地假笑道:“司徒大人有心了,议政阁事务繁忙,大人可也得好好注意着自己的身子,别像肃亲王那样吃坏了东西,那可就不好了。” 司徒启微微勾起唇角,敷衍笑着:“娘娘如此关切,臣倒是受宠若惊了。昭德门在未央宫内廷,如今被烧,娘娘想必有的操心了,说来那秦青也是狂妄,竟然敢在皇城之内逃狱纵火,实在是嚣张可恶,真是不知是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在天子脚下也敢这般莽撞无礼。” 昤安定定凝视着司徒启,淡淡道:“谁知道呢?不过秦青既然可以以一敌三,可见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或许是秦青虎胆天成也说不准呢。” 司徒启走上前来两步,与昤安牢牢四目相对,语气幽微而森凉:“娘娘是这未央宫的主人,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既如此,臣也不敢追究那日刘苌送去的酒菜里到底放了什么,又是谁把秦青从慎刑司放了出来,又是谁给了他盘缠马匹,说到底,秦青现在可是平息南越国之乱的功臣良将,又有霍羲桀给他撑着腰,臣又敢说些什么呢?” 昤安一面听着,一面攥紧了拳头,她知道司徒启神通广大,自己的计谋也并不算周全,被他查出一二端倪也算正常,可是他竟然里里外外都知道地这样详尽,这倒是让昤安不寒而栗。难道,果然如同秦青揣测的那样,她和王珩的身边有司徒启秘密的眼线耳目?否则安德乌怎么会在秦青离宫的时候突然出现?秦青又怎么会被暗箭所伤?司徒启又怎么会对前因后果知道地如此详尽? 她不敢露出胆怯,只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含着底气十足的笑意对司徒启道:“刘苌送去酒菜是陛下对慎刑司上下的恩典,那酒菜自是不会有差错。至于别的,恕本宫愚钝,实在不知道大人在说些什么。” 司徒启抖抖自己紫袍上的灰,眼神冷淡而散漫:“娘娘说不知道那自是不知道的,总之如今南越国战乱已平,秦青当立头功,陛下和娘娘已然安心了,还计较这些旁的事情做什么呢?” 紫蟒袍上的蟒是用上好的金丝线掺着孔雀羽绣出来的,那光泽夺目非常,颜色亮烈绚烂,直似一把澄澄的匕首朝昤安的眼睛里射过去。昤安忍住眼睛里的不适,在司徒启面前维持着自己皇后的笑容:“大人这话本宫听着不妥,南越战乱平息,安心的只有陛下和本宫么?大人难道不安心不高兴么?” 司徒启假笑的功夫较之昤安更胜一筹,他端着碎玲玲的笑,脸上的皱纹却纹丝不动:“自然是高兴的。” 昤安玩味笑道:“见大人笑得如此灿烂,本宫就相信大人您是高兴的。只是大人这个时候往授章殿的方向去,想必是要尽一尽人臣的心意去探望陛下的病情。本宫刚从授章殿出来,陛下刚用过午膳,此刻想必是歇下了,大人想要探望,还是过些时候再来罢,闲暇的时间多了,也可以多给肃亲王上两炷香,毕竟他与大人共事多年,大人也多多尽一尽哀思才好。” 司徒启扫一扫昤安身后的授章殿,笑意傲然:“肃亲王的香臣早已上过了,还是不牢娘娘在此费心,娘娘若觉得时日长了无聊,就多去看看昭德门戎修地怎么样了罢,毕竟那才是娘娘您一个妇道人家应该关心的事情。臣惦记着陛下,就不陪娘娘聊天了,先行告退了。” 司徒启滑过昤安的身侧,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凉风,缠在昤安的裙摆边,绕出一个苍凉的弧度来。她低下头冷笑不止,司徒启方才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她已经知道了秦青出逃的全部内幕,也在提醒着自己莫要再管朝堂上的琐碎事情自找祸端,只是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一环扣一环,早已经将自己彻彻底底地网进了前朝诡谲的风云之中。从她对李林钧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主动踏进了这场泼天的浩劫之中。 她抬起头,望望淡蓝淡蓝的天空,对站在自己身侧的莫有灵道:“你上次说,秦青让你转告我,说我与陛下身边说不定有眼线,他还说了什么?” 莫有灵细细回忆片刻,道:“当时秦副帅走得匆忙,只留下这一句话,说安德乌的突然出现和他中的暗箭都不寻常,恐怕有人暗中说了什么安排了什么,让娘娘好好留意着,便再没有其他的了。” 昤安沉沉道:“司徒启神通广大手段毒辣,查出秦青出逃的蹊跷之处也并不稀奇,可是本宫意外的是,他竟然知道地如此清楚,这就让本宫不得不怀疑其中的蹊跷了。” 莫有灵扶着昤安慢慢往晗元殿的方向走过去,口中思量着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只有陛下、娘娘、刘公公、毓书姑姑、冉月姑娘,还有奴才自己知道,这都是信得过的人,绝不会有岔子。或许……是被其他的什么人听了去,或者是这其中有人一时不慎说漏了嘴也未可知啊。” 昤安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无奈和疲惫:“宫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谁都可能掺和进来,又要本宫从哪里查起呢?” 莫有灵连声劝慰道:“娘娘您莫急,咱们日后说话做事都多留着一个神就是了,不怕找不出来。您近日操心太过,眼瞧着又瘦下去几分了,来日方长,娘娘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为好啊。” 昤安半低着头向前走去,忽觉身边冷风侵刮,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她微微抬头,看着愈加沉闷下去的天色,喃喃道:“冬天要来了呢。” 庆业十四年和十五年的冬天格外地寂寞,就连突突的树枝上的那一方天空都是凉白凉白的,像是被人撒上了一层石灰,不下雪的时候,就像是一副没来得及上色的画,只剩了粗粗的线条和黑白的颜色。好不容易挨到了下雪的时候,又觉得那雪光太过刺眼了起来,晃得人脑仁疼,不过宫里的女人是最会给自己找乐子来打发寂寞的,照样有巧手的宫女和妃嫔们用边边角角的布料和彩缎编织出了各类鲜花的模样来,绑在光秃的枝丫上再撒上香花水,把那黑白的冬日也称得琳琅多姿了起来。 昤安在宫里过的第一个年并不安稳,一大堆繁琐的礼仪和朝见,还有整个未央宫里粉饰太平的灯笼和红绸缎,以及为了过节流水一样支出去的银两和赏赐,来来往往喧喧闹闹,一切的一切都让昤安觉得索然无味,她总是在一片迷迷糊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里慢慢沉默下去,然后突然想起,自己原来已经做了一年的皇后了。 原来只有一年,可不知道为什么,昤安已经渐渐回忆不起从前的卫昤安是什么模样了,深夜里从梦中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梦到的也总是兰贵人和小皇子的死、尉迟娴音的死、温意嘉的死,还有自己掉进太液池里时那彻骨的冰凉。至于其他的,居然都渐渐模糊了,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记了。 等到她从这样吵嚷和荒唐的喧闹里抽身而出的时候,已经是庆业十五年的二月末了。 后廷死水一潭,前朝纷攘依旧。在庆业十五年二月二十六的这天,燕地的武夫林北带着自己村中的几百人打进了燕地的刺史衙门,如那山东的姜应一般杀掉大梁之臣自占府衙,将难民弱小通通集结起来起义反梁,并且广发揭帖和旗报。 其上曰:昏君为非,奸佞作歹,戮民精血,屠民脂膏,天不佑之,南困北伐,天下哀哉蹈火赴汤,今何不揭竿而起上讨庸梁,诛昏君杀佞臣,唯效汉高祖斩蛇立誓,不作蓬蒿孬弱之徒。 就在林北打响反梁旗号的第五天,粤北的世袭君侯苏见林也公然发出檄文响应姜应和林北的反梁号召,并且囤积了整个粤北的军马粮草号称要挥师北上。一时之间,山东之乱未平又添燕地起义和粤北叛乱,更觉乌云蔽日昏天黑地,江山所见所闻,尽是一片狼烟萧瑟处。 在这样的昏天黑地当中,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喜庆的事情,就是王珩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大兴寺终于修建完毕,在长安城的北边辉煌屹立,总能听得到那边的钟声袅袅和佛音叠叠。站在未央宫最高的揖月楼之上,将目光穿过一片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便能在云雾缭绕之间看见大兴寺狭长的屋脊和几位朝廷命妇前去叩拜祈福的小小的几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9. 衷肠 待到走到昤安看不到的地方,王珩才放心地瘫软下来,靠在甬道上拐角的地方,由刘苌和孔真一边一个搀扶着,把脸埋在领子的风毛上,狠狠地咳了几声。 刘苌深叹,一面拍打着王珩的后背,一面低声焦虑道:“陛下这些日子太过劳心了,刚刚半个时辰里就咳了□□次,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孔真细细审度着王珩的脸色,又把手伸进王珩的斗篷里略探了探脉象,道:“确实是用心过甚,使得伤肝损脾,病症加重,”他忽而眉头一皱,紧张道“陛下近些日子是否又有吐血之症?” 王珩沉默一瞬,方低低道:“昨日午后确实吐了血,朕不想麻烦,所以没有声张。” “难怪,陛下脉象微弱中带沉,明显就是血脉逆行之召,”他眉头紧锁,疑惑道“陛下久久不服太医院开的药,都是倒了服用奴才的药方,奴才在药方里开的都是温补调理的药,按理来说脉象不应当如此,且陛下脸色微微发青,更是不和情理,甚是古怪。” 王珩警觉道:“你是说,有人在你的药里下了别的东西?” 孔真思来想去,道:“这个…….奴才不敢说,只是觉得陛下的脉象有些古怪,待奴才再好好斟酌一下药方,看看是不是哪里用药不合适了。” 王珩疲惫道:“你的医术朕放心,朕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你务必要让朕撑得久一点,至少看起来别太难看。煎药时也要更仔细些,提防着身边的人,不要让别人钻了空子。” 刘苌在一旁叹道:“陛下何苦这样?纵然您要瞒着司徒大人,可实在不必瞒着皇后娘娘啊,哪怕多一个人替您分担些也是好的啊。” 王珩微微喘着,带动着胸前的小龙也暗暗起伏,像是要飞出来似的。他稳住气息,竭力说道:“她已经为朕分担地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可悲的是……朕以后只怕还要她为朕分担更多,所以,这些已然注定的和无关紧要的事,就让她少分担些罢。”他眼中似有斑驳的泪光,却终究只是含在眼里没有落下来“昤安经受的这些苦,说到底,都是朕带给她的,朕不能护她一生无痛无忧,便只能让她少痛少忧一些了。” 刘苌搀扶着王珩往议政阁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叹道:“难为陛下对娘娘这一片深情,娘娘若来日知道,只怕……” 王珩微微摇着头,目光哀愁而湿润,越发称得整个人如玉树琳琅,姿容皎皎:“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深情,更不是俗世里的那种深情,朕懂得,她也懂得,即使来日她知道了,只要她懂得,朕便觉得值得了。” 昤安自王珩离开后又站在楼上凝神许久,直到觉得身上有些冷了才慢慢回过身,由毓书搀扶着下了楼,刚刚踏下揖月楼最后一重阶梯,却见叶弈在前面遥遥地走了过来。 自秦青走后,叶弈这个御林军左统领便成了御林军中的第二把交椅,安德乌虽说目中无人傲慢无礼,对叶弈却是难得的客气平和,叶弈在御林军中的位子自然也是越坐越稳,又因着生了一张好皮囊,倒是颇得宫里人喜欢。只是叶弈的性格依旧是深沉内敛的,素日只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难得见他与旁人多说上几句话,便是说了也是滴水不漏客客气气的,颇有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之感,这份疏离之感也牢牢刻在了叶弈英挺俊朗的五官之上,总让人觉得他淡淡的,平生一股探测之心。 昤安知道王珩素日对叶弈的提拔和信任,心里也不再疑他,见了面也总是给他几分面子,此刻见了叶弈过来,便也淡笑着问好:“叶统领好。” 叶弈手执佩剑,端正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未央。” 昤安依礼吩咐了他起来,本想着问过好了就走,却不想叶弈接着道:“娘娘适才从揖月楼上面下来,想必定是登高去看大兴寺了罢。” 昤安拘着寡淡却得体的笑容道:“是,从高处看去倒是别有一番景致在里头。” 叶弈见四下无旁人,便含了几分玩味道:“从前初识娘娘,只觉得娘娘对微臣疑心颇重,人也是冷冷淡淡的,如今娘娘不疑心微臣对微臣客气起来了,微臣倒是觉得通身都不自在起来。” 昤安低头淡笑,神色微敛:“今日的叶统领早已不是昔日的叶弈,陛下如此重用你,本宫的这份客气自然也是你应得的。” 叶弈依旧是半分恭敬半分沉郁的脸色,他听着昤安此刻客气十足也端庄十足的神情,竟开始莫名地怀念起从前那个冷冷清清直来直去的昤安,突然就觉得心里燥燥的:“娘娘如此说,倒真是让微臣无地自容,若无娘娘当初信任提携,微臣哪里来今日的荣光。” 昤安正视叶弈,柔柔笑道:“叶统领这话才是让本宫无地自了,本宫从未提携过你,你我二人相识未深,也谈不得信任。你能有今天,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与能力,所以这份客气,当是本宫对你的尊重。” 叶弈愕然,全然不料昤安如此作答,呆愣一瞬后道:“在宫里尊重人不易,受人尊重更不易,多谢娘娘愿意尊重微臣。” 昤安的笑中有几分绵软和仿徨:“不只宫里,尊重二字,在哪里都是难的。其实尊重与否,只看待人接物是否足够真诚罢了,如今真诚难寻,这尊重便也更难寻了。”她沉默一瞬,忽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便道“在风口上站了许久有些凉了,本宫就不打扰叶统领了,先走一步。” 昤安提步正准备走,忽然看见前面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往昤安这边跑过来,跪在昤安的脚下便喘息道:“奴婢可找着皇后娘娘了!娘娘您快去携芳殿看看罢,蕴乐公主爬到了携芳殿的房顶上,怎么劝也不下来呢!这要是万一公主掉了下来,奴婢们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还请娘娘您亲自去看看罢!” 王妧自从尉迟贵妃死后就一直郁郁寡欢,人也不似以前活泼爱笑了,哪怕再王珩面前也总是闷闷的。虽说昤安与尉迟贵妃积怨颇深,但对王妧却一直是打心眼里疼爱和喜欢,如今尉迟贵妃负罪而亡,昤安对王妧就更是三分不忍七分心疼,时长都记挂在心里。如今昤安骤闻此时,吓得耳坠子“咯噔”一跳,脱口便道:“你们是怎么看顾公主的?怎么能让公主爬到房顶上去?这要是摔了碰了可不是小事!” 那宫女抽抽搭搭地也不敢说话,倒是身边的叶弈镇静道:“娘娘莫急,让微臣随娘娘去携芳殿看看罢,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微臣也好护卫公主免遭伤害。” 昤安看一眼叶弈,微微点了两下头,便火急火燎地往携芳殿赶过去。一时间到了携芳殿,没等进门就听到里头一阵喧闹,又是叩头声又是哀求声,还有几个宫女呜呜咽咽的悲鸣声,只听里面一个尖细的嗓音连声哭喊道:“哎呦,公主殿下您还是快下来罢,您这样一直在上面不下来,万一有一个好歹摔着了碰着了可怎么好?这不是要了奴才的老命吗?公主!祖宗!求您疼疼奴才,快下来罢。” 昤安慌忙踏进院子里,只见王妧果然撑着手坐在那房顶的琉璃黄瓦上,硕大的屋顶衬得她的身形既小且弱,像是伏在秋黄之上的一粒蚂蚁。她神色溟濛且哀怯,怔怔地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宫人,像是在看着一出她看不懂的皮影戏,就连昤安来了她也只是泄气地望了一眼,随后又恢复了以往哀哀惋惋的神色。 昤安见她如此模样,一颗心都纠起来了大半,搁在腔子里咚咚跳个没完,她低下头去深深呼气,向跪下地上的那个太监问道:“公主上去多久了?” 那太监跪行至昤安面前,俯首道:“回娘娘,上去半个多时辰了,本是带着公主在前面的甬道上散心,可一扭脸公主就不见了,再一扭脸公主就上房了。奴才们又跪又求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0. 暗懿 王妧对大人的事素来不了解,听了昤安的话也很是错愕,转过头来戚戚看着她,所有的情绪都凝在了一张粉红的脸上,话也被冻在了嗓子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昤安的神色里难免地多了几分哀戚,可仍旧是挂着六分柔和缱绻的笑意:“不过,我比你更不幸一些,我的娘亲,在我五岁那年就因病而亡。到了如今,已经快十四年了。”她说到此处,连自己都颇为感慨,“十四年,比你如今的年纪还小,真是快,连我自己都忘记这十四年是怎么过的了。” 王妧听着昤安的语气,不知怎的就眼泪莹莹了起来:“那……这么久了,你想她的时候怎么办呢?” 昤安细细回忆着从前的日子,那些不真切的时光忽而清晰,牵扯出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记忆来:“一开始,我躲在房间里日日哭夜夜哭,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差不多流尽了,但日子一长我也知道,哭没有用。母亲死了,一切便该由我来照应了,哭和伤心都是宣泄,却不是力量,伤心于大多数人都是无用的,我们不是凭借着伤心活的,”她顿顿,抬手拭了拭因泪意而酸痛的眼,“后来,我就不哭了,只是会在某个瞬间——蝉鸣的午后、凛冬的夜晚、窗外阳光打进窗户的时候、灯火慢慢亮起来的时候,在这些瞬间,我会特别想念她,总觉得人间如此好,她却再也见不到了。再后来,这些瞬间也少了,因为人世间也总有太多的烦心事会填补那些空白的瞬间,对她的思念也慢慢变成了软弱怯懦时一个依靠和慰藉的念头,这样……也挺好。” 昤安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像是守不住风一样微微颤抖了起来,那颤抖是极轻的,轻到只有昤安自己能够感觉出来:“到了现在,那种思念别人更是看不到了,可是我知道,不管痛痒悲喜,它就在那里。”她看着似懂非懂的王妧,揽过她的肩,“你现在不必全懂,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这世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伤心痛苦,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思念追忆,这份苦和痛,有的是人懂得。我们总是要慢慢学着,把这些伤痛埋起来,因为很多事情不允许我们悲伤一辈子。” 王妧靠在昤安的肩上,哀哀道:“可是我真的好想她,没办法不去想她,就算身边有好多人,不是她,我还是会很失落很失落。” 昤安淡淡微笑,把眼底的泪逼回去:“不怕,你看看,你衣服上面的青鸟图案,你就当这是你母妃变的,她变成青鸟陪着你,在你的衣服上、枕头上、纸鸢上,这么想着,你会慢慢好受一些的。” 王妧伸手轻抚衣裙上的青鸟,一针一线,一寸一毫,仿佛在轻抚一个轻浮的梦境。良久,她的泪打在那个青鸟上面,将青鸟变成了更深的绿色,万般寂静之间,只听她喃喃道:“母妃,你好久没有来过妧儿的梦里了,是已经忘了妧儿吗?可是妧儿忘不了你,妧儿好想你。” 昤安偎着王妧,眼中的泪意再次涌上来。 王妧这样思念尉迟贵妃,思念那个真名叫做清婉的女子,思念那个蛰伏在未央宫里十数年步步惊心却终于香消玉殒的女子,那个曾经哀哀吟诵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深情且偏执的女子。可见,即使清婉再狠心、再偏执、再癫狂,她对着自己的女儿,仍旧是像对着李仕源那样,倾注了自己一生的深情与爱护,她那天那样决绝地赴死,也多半是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女儿不被昤安威胁,即使昤安从来没有真的想要伤害王妧。 她浅浅叹息,对王妧道:“她不会忘记你,相信我,即使她泯了神形去了痕迹,她也不会忘记你。” 王妧一下一下抽泣着,在一片安静之中慢慢抬起头,眨着眼睛对昤安哭诉道:“这些日子,总有人说,说我是父皇唯一的女儿,身边又没了亲娘庇护,父皇迟早要把我嫁出去和亲,去笼络那些正在作乱的叛贼权贵来求得和平,是真的吗?” 昤安心中大惊,几乎是脱口而出:“是谁在胡说?没有的事!如今和南越国的仗早已经打赢了,山东燕地还有粤北虽有战乱,可那与南越国的动乱不一样,你父皇势必要铁血政策平之方快,怎么会把你拿出去和亲呢?”她握住王妧的手,似是在给她温热的力量,“妧儿,你想象不出你父皇有多么珍惜你爱护你,她绝对不会允许你远嫁和亲的,就是真的到了和亲那一步,还有那么多的宗室之女,绝对不会让你去的。你千万不要听那些谗言,你父皇,还有我,我们都绝不会让你远嫁的。” 王妧的泪眼里总算有了几分希冀的光影,她紧握昤安的手,切切道:“当真么?我为这些话烦心好几个月了,却又不敢问出来。当真么?你们真的都不会让我去和亲么?我真的不想去,我就想在宫里,和父皇、母妃,还有母后你在一起,和那些青鸟纸鸢在一起,母后,妧儿求求你,你和父皇不要让我和亲远嫁,把我留在身边,让我陪着你们,好不好?” 王妧这样娇憨天真的目光,几乎一下勾起了昤安骨子里所有的母性和怜爱,她只长了王妧七岁,按着年纪来算真的只能是王妧的姐姐。但是日久天长,深宫寂寞,又兼着自己已然不能生育,她对王妧真的渐渐起了母亲一样的爱护之心,去尽力维护住她的一片安然天地,一如维护记忆里那个童真的自己。 她郑重其事地看着王妧,声音柔和而绵静:“我向你保证,我和你父皇一定不会把你远嫁,我们会把你留下身边,永远庇佑着你。以后要是再有哪个奴才敢说你没有生母庇护,你就只管带了他过来见我,我是皇后,也是你的母后,绝不会放纵这些嚼舌根的奴才们。” 王妧含泪微笑,不住地点着头,像是新生的鸟儿终于开始扑腾起了翅膀,依偎着昤安道:“多谢母后。” 昤安哑然失笑,心里涌起未曾有过的温暖和甜蜜,将她心底里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而生起的颓丧都悉数掩埋了下去:“妧儿,多谢你。” 一阵风过,王妧久坐于风盛之处,此刻身上已然有些凉了,猛地又吹一阵风,身上便开始不住地打着寒噤。昤安见了忙柔声劝道:“你看,今日风景也看了心里话也聊了,再不下去,明日可就要染上风寒然后吃一大堆的苦药了。” 王妧也实在觉得身上又冷又僵,手里也没力气,便温顺地点了头。昤安见她同意了,便忙对屋顶下守在梯子旁的人唤道:“都注意着些,公主要下来了,小心搀扶着梯子。”说罢,便用一只手小心翼翼扶带着王妧,两个人慢慢移到了梯子口上,昤安自然是要让王妧先下去的,自己则在上面护着她。待到王妧终于慢慢落地的那一瞬,她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身上因为畏高而生的汗也渐渐多了起来,一双手和脚也早已没了力气。她勉力前进,扶着梯子慢慢往下移动,可没走几步,手臂就开始阵阵发起了抖,手上一滑,整个人登时就失了力道,在上方斜斜地往旁边倒去。 一时之间,只听得地下宫女声声刺一样的尖叫声,还有毓书冉月厉声呼唤自己的声音,那样急促地炸开在自己的耳边,像是耳鸣,像是梦呓。 在跌落的那一瞬间,躁动,是昤安唯一的感觉,她没有太多的惊诧,更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在呼呼的风声里听到自己几乎快崩裂的心跳声和耳边的阵阵哭喊声,如同被海风卷着的船帆,左右上下凌乱而破碎地摇晃着,那样躁动、那样喧闹。 而结束这一份喧闹的,是一个陌生又结实的怀抱,带着蓬勃的热气还有温度,把昤安的躁动一点点地抚平,再下一刻,是那个怀抱还有自己跌在地上的声音,她居然不觉得痛,只觉得腿有些酸麻,再一看,原来自己已经把那个怀抱的主人压在了身下。 这是昤安第二次这样近地看着叶弈,上一次是她打翻了茶盅,叶弈上来接住茶盅,这次是她打翻了自己,叶弈上来接住自己。一张极其深邃标致的皮囊十分突兀地在自己眼前放大,她有片刻的恍惚还有迷茫,好像在回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待到她终于回忆起来的时候,身下的叶弈已经忍不住身上的痛楚,唇边溜出了一丝沙哑且极低的□□,只有昤安这样近的距离才能够听得真切。 叶弈是堂堂御林军左统领,身上功夫自然了得,可绕是这样,他飞身上去接住昤安,又抱着昤安跌坐在地上,也是摔得不轻,整个背部像是有重鼎在抵着压着,压得骨头都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来。他的双手牢牢环住昤安,将昤安护在自己的怀里,昤安依旧安然无恙,他自己却觉得胸腔里一阵一阵发痛。那种痛开始是锋利的,而后逐渐迟钝了起来,因为她也如昤安望着自己一般望着昤安骤然放大在自己面前的脸。 与别的女人不同,昤安的美之所以风华绝代,不单单是因为五官,还因为她两眼之间寡淡却深情的一道神韵,她眉宇之间似蹙非蹙的一弯风华,此刻,这样的一张脸摆在叶弈的面前,饶是他素来沉稳淡漠且深沉疏离,也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移不开眼。那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不知怎的就在也已的心里存了经年不去的根。 昤安在回过神以后,听见叶弈嗓子里那低低地隐忍着的闷哼,一时心慌不已,下意识问了一句:“叶弈,你怎么样?”问完以后,才发觉自己仍旧压在人家的身上,便窘迫地在毓书和冉月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对身边犹在惊恐之中的太监和宫女们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传太医过过来!” 院里的宫女们如梦初醒,一时又慌慌乱乱地跑了起来,一些去传太医,一些去禀告王珩,一些去抬担架,院子里登时嘈杂不堪,只听得见王妧扑在昤安怀里,还有那一阵阵急切的哭声:“母后,您没事罢,我都快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1. 见喜 迷惘,是昤安对庆业十五年春天最大的记忆,这一年的春天好像被濛濛的灰尘遮蔽住,任凭什么草长莺飞和万紫千红也唤不回未央宫的一点生气。那份春意也萧瑟了些许,变得迷惘而沉重。 这份沉重的来源,于王珩而言,是四分五裂的大梁天下和危机四伏的朝堂纷争,过于频繁的战事让他的病情每况愈下。收税的官兵乘机搜刮油膏中饱私囊,一时之间,百姓怨声载道,四处逃散,其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更是数不胜数,无数的奏折如纷飞的纸片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到授章殿,压地王珩的脸色一日青似一日,司徒启也是终日蹙着眉,整日泡在议政阁里不得脱身。 昤安有两次在去授章殿的路上见到过司徒启,只见他双目深凹,脸色颓黄,唇色也有两分发白,尽是疲惫虚弱的老态,可见天下分崩,江山震荡,饶是司徒启这样不可一世的权臣,也是焦心劳碌的。纵然是见到宿敌卫昤安,他也只是傲慢施礼然后又迅速离去,就连多说一句话的功夫也没有。冉月每每见此,都会情不自禁叹道:“时局不稳,朝堂纷攘,饶是精明强干如司徒启,原来也有这样招架不住的时候。” 昤安的眉头始终紧锁:“现在不是什么太平时候,人人自危焦灼,只是不知,司徒启究竟是在为天下而危,还是在为自己而危。” 冉月也久久地沉默下去,再不言语,不知是懂还是不懂。 战事四起,凡草长之地必有灾殃,波及的也绝不是前朝,还有向来与世隔绝的未央宫。事实上,覆巢之下,本无完卵。 “回禀皇后娘娘,这宫女二十五岁之时奉旨出宫本是老祖宗的旧例,届时自会有各地采选新的宫女来填补宫中劳力,可如今战事纷繁,本来应有两千良家子入宫侍奉,如今也只采买到了一千,怕是……怕是不够宫中所用啊。” 昤安坐在高高的凤座上,那纯金镶宝石的座位上本来铺着松软的苏绣绒毯,可她却仍旧觉得如坐针毡。 这些日子,少府的人已经通禀过数次,未央宫里不是缺了这个就是短了那个,她每每竭力调度,早已经是身心俱疲,可那些琐事就像是扯不完的麻线,一个疙瘩完了总还有下一个疙瘩,来来往往将闹个没完,直让昤安觉得头疼欲裂。此刻,她的太阳穴又开始嗡嗡地响了起来,那股阵痛惹得她坐立不安,只能靠在扶手上,慢慢以指揉捏来减缓痛楚。 “时节纷乱,多地征伐,没那么多人进来,自然也没那么多人出去,否则即便是出去了,只怕也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还不如留在宫中,还能得一个暂时的温饱,”昤安疲惫到了极点,温吞长叹一口气,“去罢,问问即将出宫的女眷们,有哪些是无家可归不愿出去的,凡是不愿出宫的,都登名造册留下来,愿意出去的,就多给些银子,让她们能平安回家罢。如此,再算上新来的一千人,人手虽应该紧缺点,但到底是够用的。” 跪在地下的内监诺诺离去,大殿上登时清净下来,昤安却更觉落寞疲软,她瘫坐在凤座上,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却原来,王珩已经有足足一个多月没有踏足未央宫了,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昤安前去授章殿探望,看到的也是王珩日渐消瘦的身形。可无论她怎么问,王珩也都说他一切都好,仿佛王珩脸上的青白和冰冷的手都只是昤安的错觉,王珩惯于用他妥帖温暖的微笑来迫使昤安安心,来阻挡昤安一切的疑虑。 日子就这样迷茫地过下去,慢慢就挨到了庆业十五年的夏天。等到天气渐渐燥热的时候,王珩的生辰也来了,其实昤安很难相信,他那样孱弱纤纤的一个人,居然会生在如此灼热的夏季。 昤安为了王珩生辰的贺礼之事伤神不少时日,送珠宝太俗气,王珩也不会稀罕,送衣衫香囊,自己笨手笨脚连最最简单的卍纹都绣不好,自然是不好意思绣的,送食物,自己就连鸡蛋也可以煎糊,不毒死人都是万幸,更遑论送礼?她纠结半月有余,发现自己只有写字这一门特长,也只有挥毫写下一篇墨宝送给王珩,所幸王珩对这份礼物十分喜欢,捧在手上笑得合不拢嘴:“到底是卫昤安的墨宝,如此与众不同,才更显珍贵非常。” 她含笑低头,正好看见王珩掐丝二龙抢珠的龙袍上那一围明黄的镶玉云痕腰带,以名贵的和田玉镶嵌,周围坠以珍珠为饰,再以五色丝线绣出密密的云痕,溜滑细致,针法细密熟稔。那样的绣工和设计绝非少府手笔,能有这样精巧绣工的在后宫也唯有陈祈鸳一人而已。 昤安恍惚之间想起自己的姑妈曾经对自己说过,女子做腰带给自己的丈夫,意思就是要拴住他一辈子在自己的身边,用心越多则爱意越深,如今看着王珩的这一围腰带,足以见得祈鸳是多么用心之至。 她默默一瞬,哑然失笑。 走出授章殿时,她在门口遇见了有日子不见的叶弈,叶弈似乎已经等待良久,鼻尖已然出汗,但他看昤安的眼神却仍旧奕奕:“微臣进宫时日颇长,亲自撰写墨宝赠与陛下的,娘娘是第一人,也难怪陛下如此喜爱。” 昤安淡笑:“叶统领倒是耳聪目明。” 叶弈低头,竟含了几分玩味:“其实娘娘和陛下鹣鲽情深,何不也如妤妃娘娘一般送一条腰带给陛下,也好祈愿和陛下百年好合,恩爱万世。” 昤安听到“鹣鲽情深”四个字已然是尴尬非常,又对叶弈的这个问题颇为意外,一时间也窘迫了起来,她正正神色:“本宫不擅针织,还是不要做出来贻笑大方了。” 叶弈接着道:“其实只要是娘娘所做,即使再粗陋陛下也会视若珍宝的,毕竟陛下如此爱重娘娘,又怎会嫌弃娘娘的针织是否精良呢?” 昤安登时哭笑不得,觉得今日的叶弈颇为古怪,可也说不出哪里古怪,这个人偏偏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自己啼笑皆非,甚至招架不住他的言语。她只有直截了当道:“墨宝和腰带,说到底只是件礼物,也值得叶统领如此关心么?难道叶统领十分在意本宫与陛下是否恩爱甚笃吗?” 叶弈面色微变,随即道:“微臣不敢,不过遇到娘娘就说几句话罢了,娘娘哪里的话。” 昤安也甚是莫名其妙,尴尬地离开了授章殿。 是夜,天上星辰闪闪,耀目非常,倒是一个难得的安静时光,昤安命莫有灵搬来藤椅坐在庭院之中,看见满院的月光似水般旖旎流转,浅浅淡淡地围绕着她,在她的裙摆上点上凄迷的淡蓝,颇有几分诗情画意在里头,她欣然合眼,想安心享受这一刻的悠然。 只是未央宫这种地方,又怎么会有真正的悠然,即使是片刻,也是如空梦般易逝难寻。 毓书的匆匆步伐打乱了昤安的悠然,而后就是毓书不深不浅的语调在她的耳边缓缓响起:“娘娘,妤妃娘娘漏夜前来,请求见驾。” 昤安意外:“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突然过来了?” 毓书也是摸不着头脑:“奴婢不知,看妤妃娘娘的神色,似乎是极其要紧的事,奴婢问她她也不肯说,非得要面见娘娘才肯说出来。” 昤安素来礼待祈鸳,此刻也不怠慢,忙把祈鸳请了进来。待到来到寝殿,果见祈鸳脸色发白,神色戚戚,她素来沉稳安静,这样骇人的神色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过。昤安一见更是惊诧,忙扶起正跪在地上的祈鸳道:“何时如此惊慌?快起来说话。” 祈鸳跪在地上执意不起,几乎就要哭出来:“娘娘救我!” 昤安心惊,只有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家里……” 祈鸳直摇头,右手紧紧护住自己的小腹,再不敢言语。 昤安看着她,眼里的惊恐越放越大,最后,几乎是崩裂了。她竭力压制着自己的颤栗,低声道:“难道……难道你……”她思虑再三,终是不敢说出那两个字,或许因为内心的惊悸,或许……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祈鸳连连点头,眼泪也簌簌而下,打在昤安的手上,惹起昤安心里更大的震荡。 她冷静片刻,忙和毓书一起把祈鸳扯到内室,又吩咐莫有灵去守住殿外,再让冉月去请林颂过来,忙完了一切,她才敢慢慢坐在祈鸳身边,把声音放到了最低,道:“什么时候的事?” 祈鸳低头,一手护住自己的腹部,一手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应该快两个月了,嫔妾的月事一直不调,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的月信延迟,可是……七日前清晨,嫔妾有了晨吐的症状,又慢慢开始嗜酸,嫔妾才陡然惊醒,知道了腹中的蹊跷,左思右想,如今……想要保住他,只怕只有依靠娘娘您的庇佑了……娘娘,嫔妾求求您救救他,嫔妾想了很久,嫔妾不忍心打掉他,更不想他像兰贵人的孩子一样一生下来就活不成,嫔妾求求您了!”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垂泪,跪倒在昤安面前不停顿首。 昤安茫然惊讶,除了下意识地搀扶她起来,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又千万句话,千万种思量,却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句。她连连呼吸,连连镇静着自己的心神,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嘴里迸出话来:“先皇后给嫔妃的坐胎药里其实是避孕汤药,久服令女子不孕,怎么你……” 祈鸳不见错愕,更多的是无奈,她沉默一瞬之后,讷讷苦笑:“果然如此!她把我们害得好苦!”祈鸳连连冷笑,“嫔妾从前不得宠,侍寝的次数少,这坐胎药喝得也就少,其实先皇后是什么人嫔妾怎么会不知道?她那样善妒的性子,又怎么会赏赐坐胎药给嫔妃喝?嫔妾纵然不通药理,心里也是存了几分疑虑的,所以每每服用都喝一半倒一半,原本只是明哲保身,也不知其中真假,却不想…..她当真是极毒的心思,竟要如此斩草除根!” 昤安明了其中缘故,道:“或许正是因为你喝得少,所以未伤及根本,如今还有成孕的机会。” 祈鸳哀哀轻抚自己的腹部:“这个孩子来得这样不易,我更是不愿他有半分的损伤,还请娘娘垂怜,救我们母子一命罢!” 昤安思绪万千,难以成形,只能连连宽慰祈鸳:“你别急,别急,别动了胎气,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正在思忖惊诧之间,冉月已然带着林颂走了进来,昤安不让她见礼,只是催促:“快!快给妤妃诊脉。” 林颂素来沉稳,但当她摸到祈鸳的脉搏时,头上的汗珠也登时落了下来,惹得一屋子的人更加焦灼。林颂跪在昤安面前,深深顿首道:“回禀娘娘,妤妃娘娘是喜脉,已经快两个月了。” 板上钉钉。 好像有巨大的陨石砸在了心口上,昤安有些出不了气,满心只有一句话,一定要保住。 聪慧如她,精明如她,怎会不知,长子次子接连夭折,多少皇子胎死腹中,若不施计力保祈鸳这一胎,或许王珩百年之后,皇帝的宝座将会不得不落入旁人之手。加之之前小皇子因她的疏忽而亡,就让她更加迫切地想要保住眼下这一个,来一偿自己的罪孽。 她定下主意,开口问道:“胎儿情形如何?” 林颂言语戚戚:“妤妃娘娘曾服食烈性的避子汤,胞宫本就受损,此番怀孕已是大幸。胞宫受损则胎儿依托不稳,加之妤妃娘娘常年忧虑,用心太过,这一胎极其不稳,若想要保住,怕是要废大功夫。” 活音刚落,祈鸳已然是泣不成声。 昤安皱眉,语气仍旧笃定:“你只需要告诉本宫,若是倾尽你毕生所学,可否保住母子平安。” 林颂的沉默只有一瞬,而后重重点头。 昤安展眉:“那就好,如此,就拜托你了,”她转过身去,闻言道,“我知道你对陛下的心意,也深知这个孩子于你的意义,你放心,我会尽我一切来替你和陛下保住他。” 祈鸳感动,唯有紧握昤安双手,凝视而泣。 彼时,满天星辰闪耀,如长明灯般不衰不灭,那样温柔旖旎,全然不知风雨已然欲来,萧萧落满庭。 王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2. 谋定 “混账!” 司徒启将手中的密折掷出去老远,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双手撑在红木方案之前战栗不已,面色也因为气急而出现了诡异的潮红,就连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几分,更显得整个人垂垂如凌风之木,老态毕现。 司徒烨立在一旁,既惊且怕,他深知自己的父亲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一般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他顾及分毫,更别说发怒。如今司徒启暴怒至此,莫说旁人,就连他这个亲生儿子也是见所未见。 他掂量着踱步上前,试探道:“何事让父亲如此震怒?” 司徒启一挥衣袖,满口怒气,指着地上那一方密折道:“你自己看!” 司徒烨上前捡起密折,只看了几眼,便已经神色大变:“这个霍羲桀,竟如此大胆!竟敢向父亲谋求王位,简直放肆!” 司徒启深叹一声,泄气一样地坐在宽大的座椅上,皱眉道:“自我奉旨主理粤北战场的军政事务之后,粤北的战事越发吃紧,两军僵持不下毫无进展,又是军政又是朝堂琐事的,实在让人力不从心。为父几次三番修书请霍羲桀出征平定粤北的战事,一来,趁着他走,我可以再谋河西军政,二来,此人骁勇如神,定可助我平粤北之乱,也好让我向陛下交差。之前无论我如何请求,他一直托词拒绝,如今终于松口答应,不想这个人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实在可恶!” 司徒烨也是愤愤:“父亲贵为九千岁,此番几次亲自修书邀请霍羲桀征战已经是纡尊降贵,他非但不知感激,还猖狂至此,”他将那密折只看了又看,不禁冷笑连连,“自古的亲王藩王,必都得是随了皇姓的皇亲国戚,即使是父亲,也从没有向陛下要过一个王位,他霍羲桀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侯爷的儿子,他也配?” 司徒启只觉得脑仁涨疼,揉着太阳穴道:“他是知道我如今已然力不从心,既没有力气针对他,也没那么多功夫看着陛下,只能依靠着他来平定粤北战乱,这才趁火打劫来谋求王位。” 司徒烨连忙劝阻:“这王位可千万不能给他!坏了老祖宗的规矩不说,还让父亲被动万分,我就不信,没了霍羲桀,这粤北的战事还打不下来了!” 司徒启无奈道:“那么依你之见,如今朝中……不,普天之下,还有可以用的将帅了么?” 司徒烨登时噎住,细细想来,如今齐鲁、华北等地皆有猛将镇守,唯有粤北实在无良将可用,如若再不施计缓和战局,只怕整个粤北都将易主。司徒启奉旨主理粤北战场的军事政务,如若节节败退,届时王珩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贬斥司徒启,所以即使司徒启对霍羲桀有一千个顾虑一万个不满,真的是不得不求,也不得不用了。 司徒烨沉默,自知无计可施,却仍旧心有不甘:“若是霍羲桀要的是寻常之物那还简单,可是这王爵……咱们该如何向陛下开口呢?” 司徒启冷笑不已:“陛下?他敢不依么?若不依,他就只有眼睁睁看着粤北易主,你以为他傻么?” 司徒烨不可置信:“难不成,咱们真的要让霍羲桀成为大梁第一个异性王?” 司徒启沉痛闭眼:“战乱时节,武夫为大,咱们没有违拗霍羲桀的资本,否则,他有的是办法暗算咱们。” 司徒烨上前两步,迟疑道:“父亲……” 司徒启摆手道:“不用说了,朝中的事为父心里有数,一个霍羲桀,我还看得住。” 一屋哑然,只有那香炉里的沉香,兀自静静燃烧着,发出迟缓而沉闷的香气来。 王珩看着司徒启呈上的奏折,一支笔在朱砂之中浸了又浸,却始终无法落笔。 昤安在一旁默默伫立,无声阅读着奏折上略显潦草的字迹,内心一阵唏嘘一阵动荡,几次欲语,却终是沉默。 王珩虚弱笑道:“你也知道,这份奏折朕不得不允,是么?” 昤安垂下目光,微微颔首:“是,如今只有他能平粤北,不只是司徒启有求于他,咱们都有求于他,要么成全他,要么看着粤北成为他人的盘中之餐。” 王珩搁下手中的笔,捏着鼻梁叹气道:“可是如此一来,山东有秦青,华北有尚侃、吴渊,这些人都是霍羲桀帐下的得力干将,他的人遍布所有战场,一旦霍羲桀有反心,咱们就垂垂危矣!” 卫昤安凝视着窗外越发喧闹的阳光,一颗心燥热异常,好像随时会灼烧起来似的:“陛下,如今无数百姓正饱受战乱,大梁江山飘摇不定,咱们没有选择,唯有如此,换得江山一时安定。” 王珩终是叹气:“是啊,唯有如此,”虽这么说,他的眉头却越发见紧,“霍羲桀虽城府颇深,可的确是我大梁第一战神,到底是敌友未知,如今,只但愿他莫有反心罢。” 卫昤安默默,忽而低声道:“这个人,当真是猖狂!” 王珩附和:“可不是,谁叫他有猖狂的本事呢?他素来清高孤寡,又目无下尘,如今朕和司徒启都不得不依着他哄着他,他自己也当然知道,否则怎么敢提这样的要求?” 卫昤安忽听着想着,忽而念头一转:“不过,司徒启素来忌惮霍羲桀,有霍羲桀在粤北,他必然日日寝食难安,又要顾及粤北战事,又要图谋河西,还要监视朝政,当真是分身乏术了。哼!他还以为有霍羲桀镇守,自己真的能高枕无忧呢,其中的苦楚和顾虑,只有等霍羲桀真正上了战场,他才知道其中的厉害。” 王珩颔首:“不错,司徒启致命的弱点就是他总是太高估自己,贬低别人,霍羲桀若真的到了粤北的地界,还不知他要如何日日顾虑呢,这步棋,他当真是走得慌了。如此,司徒启的关注点不在咱们这儿,咱们行事起来也方便许多。” 卫昤安看着眼前奏折上那密密麻麻的字,总觉得霍羲桀的请求来得来过突然。前脚刚得知祈鸳的喜讯,他后脚就要出征粤北,看似帮司徒启解了困局,实则刚好帮着自己转移了司徒启的视线,令他无暇顾及后宫之事,那祈鸳有孕之事也可暂时瞒过。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若是蓄意,霍羲桀乃是河西的人,实在犯不着如此筹谋,若是巧合,这天底下又哪里来如此多的巧合? 她只觉得凌乱,一时也想不透其中的缘故,只能长久地默然下去。 王珩看出昤安的异常,柔声劝慰道:“阿昤,别想那么多,且顾眼前,不要自乱阵脚。” 昤安回过神,看着面前柔柔笑着的王珩,内心一阵温暖,细细看来,王珩的面色却比几月之前更苍白上了几分,脸上也瘦干了,显得那直挺的鼻子更加锋利,眼里那一汪温柔也更加缱绻,似乎随时就会随风化去,或者被阳光浸透。 她担忧,不禁开口:“你的身子……” 王珩温言打断:“已无大碍,你看,我最近都没怎么咳了不是么?就是身上还发冷而已,其实已经大好了。” 昤安看着王珩笑意盈盈的眼,不知怎的就安心下来,便微笑颔首,只愿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安宁。 每每此时,她都会心安理得地认为,王珩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淌过所有的险阻,共候那一弯明月再照九州。 庆业二十四年六月十三,镇北兵马大元帅、霆骁教军霍羲桀受封为齐王,俸禄万石,食邑万户,挥师南下,征战粤北。圣旨一下,八方震动,天地皆荡,大梁立朝以来第一位异性王,由此横空出世。 与前朝的风云变幻比起来,未央宫平静地像一方即将腐朽的烂木。 可风波,很快也就来了。 这一天,夏季已经十分浓烈,热气粘在衣襟上,怎样的凉风都无法拂去那份油腻的燥热,就连花枝上的蝴蝶也懒得震动翅膀,随便找上一朵鲜艳的便开始呼呼大睡,直到被人缚住了翅膀才知道躲闪,可惜大多都为时已晚。 昤安照旧坐在晗元殿的高坐之上,接受着众嫔妃一日一次的请安,殿里供着数个冰瓮,可那暑气也没有见得消散些许,仍旧烦闷而撩人。 昤安端坐着,慢慢拨着白玉双蝶耳活环三足香鼎里的香灰,嘴上笑吟吟道:“最近天气这样热,难得各位今天来得齐全。” 徽贵嫔饮下一碗冰镇过的凉茶,扇着手里的泥金芍药团扇笑道:“娘娘哪里话,向中宫请安,本事咱们应尽的职责,倒是娘娘不嫌弃咱们烦闷,总是愿意和姐妹们说说知心话。” 魏寒漪坐在下首,因笑道:“还是贵嫔姐姐的嘴最最灵巧,一下就说出了咱们的心意,这天气虽然燥热,可娘娘招待细致,还用冰镇了的凉茶和酸梅汤来招待咱们,哪里有比这还周全的呢?” 祈鸳闲闲摇着手中的素绢扇子,似是有意似是无意地说:“魏美人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久了,着舌头也比以往伶俐了许多呢!别说皇后喜欢你,就连本宫也十分欢喜你这份乖巧知趣。” 寒漪听祈鸳话里带刺,也不敢再多语,只低低说了一句“妤妃娘娘见笑。”便低头抿嘴不再言语。 祈鸳却不依不饶:“本宫有什么见笑的?在宫里这么久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听过?不过,魏美人这攀高枝的本事,还真是让本宫佩服,便是当日的张婕妤和胡才人,也断断没有妹妹这样的本事,本宫真是应当向妹妹讨教一二呢。” 张婕妤和胡才人依附已故的尉迟贵妃,搬弄是非造谣生事,险些戕害了昤安,迫使昤安严令打压,此二人也一直是昤安的大忌,旁人从不敢提起。祈鸳素来温柔平和,便是一棍子打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声响来,今日这样言语激愤,着实令人意外。 最心直口快的徽贵嫔也神色尴尬,连忙用手肘挤挤她,嘴里玩笑道:“人都说酒后胡言,你这还没喝酒呢,怎么就这样胡言乱语了起来?可是最近中了暑气还没消?若是没消,就多喝喝酸梅汤解解暑罢,省的在皇后娘娘面前闹笑话。” 一边的康嫔黄氏也笑着解围:“妤妃姐姐这是和咱们逗趣呢,娘娘可不要见怪,妤妃娘娘向来最尊敬皇后,这皇后娘娘您是知道的。” 昤安只是慢慢拨着香炉里的灰,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并不答话,甚至连目光都懒得抬起:“一句玩笑话而已,本宫不会介意,魏美人更加不会介意。” 祈鸳抬头,脸上的愤愤之色愈加积郁,眉宇飞扬,面色和她颊边的胭脂渐成一色:“娘娘不必在这里做和事佬,谁人不知,魏美人如今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别的姐妹都得往边上靠。别人明哲保身不敢言语,臣妾受娘娘关怀已久,不得不忠言逆耳一回,”她一手指着魏寒漪瑟缩的身子,一面疾言不止,“她是司徒大人送进宫的,她在陛下身边、在娘娘身边,到底是在为谁办事,在为谁尽忠,娘娘心里真的不清楚么?当日娘娘落水何其蹊跷,为什么偏偏就只有她即使救了娘娘,一个养在深宫的弱女子,竟比那练武侍卫的动作还要快,难道娘娘就从未怀疑过她的用心么?” 一席话说完,魏寒漪早已经抖似筛糠,忙从座位上走下来,在殿中连连叩首,一张莹白的脸顿时失了血色:“皇后娘娘明鉴,嫔妾清白如水,心里只知为陛下和娘娘尽忠,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妤妃娘娘所指,嫔妾实在是惶恐,实在是惶恐啊!” 祈鸳冷笑几声,一张脸更显清冷:“你当然不肯招认,一招认就是杀头灭门的死罪,谁敢招认呢?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接近娘娘,其中原因你最清楚!” 康嫔捂着心口,连连叫了几声“阿弥陀佛”,才道:“妤妃娘娘慎言,这前朝琐事,与我们深宫妇人何干?再说,多亏魏美人当日救了皇后娘娘,才没有让明妃的奸计得逞。皇后娘娘感念魏美人的良善,这才多有亲近,本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儿,娘娘可千万不要凭空揣测,说那些不明不白的话。” 徽贵嫔起身拉住祈鸳,一脸的不可置信,只低低在祈鸳耳边道:“你今日是疯了么?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跪下向皇后请罪!”她一面拉扯祈鸳,一面对跪下请罪道,“皇后息怒,妤妃一向温和平善,对娘娘也是恭敬有加,今日是她一时糊涂了,才会口出狂言,还请皇后恕罪。” 祈鸳一手挥开徽贵嫔的拉扯,震得头上的钗环泠泠作响:“娘娘,臣妾自知冒犯,也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但臣妾一心为了娘娘,还望娘娘您明察秋毫,不要落入了旁人的圈套!” 昤安的面色始终淡淡,就像是不曾被风吹皱的碧水,就连捧着香炉的手也是纹丝不动,她淡淡抬头,对魏寒漪道:“妤妃如是怀疑你,你说呢?” 魏寒漪眼中含泪,面色慎重,举指立誓,声声贯耳:“臣妾魏寒漪在此立誓,若真为他人所用,天命不佑,苍天不保,此生困顿劳乏,不得安生,盛年短折而死!” 昤安仍旧笑意寡淡,对着祈鸳道:“魏美人敢立此毒誓,你呢?妤妃?” 祈鸳踯躅,愣在当地,迟迟不敢言语。 昤安的面色骤然掀起万千波澜,她将手中的白玉香鼎远远掷出去,声音寒涩而暴怒:“本宫素来最厌恶的就是后宫之中有人搬弄口舌是非,你原本是最温柔妥帖之人,无论是陛下还是本宫都对你深信不疑,今日你是着了疯魔?还是仗着陛下宠爱和本宫信任而恃宠生娇?竟敢在本宫的晗元殿这样咆哮放肆!” 祈鸳从未见过震怒如此的昤安,吓得不敢言语,只能在喉间滚动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娘娘……臣妾……” 昤安根本不给祈鸳辩驳的机会,只冷哼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在宫里籍籍无名这么多年,若不是本宫,你哪里有机会得到如今的地位和宠爱?非但不知安分守己,反倒越发无礼起来,如此诽谤宫中其他姐妹,本宫是瞎了还是聋了?自己不知道辨别忠奸,竟需要你来教本宫如何做人?” 下座的主人早已吓傻了,昤安自入宫以来,向来稳重沉静,虽做事雷厉风行,却从无如此暴怒之态,别说在座嫔妃,就连伺候昤安最久的冉月也未见过这样怒不可遏的昤安。昤安威严赫赫,天生一副皇后的做派,仅仅是正色就已经不怒自威,更遑论此刻?一时众人都唯唯诺诺,没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3. 杀心 夜已经很深了,浓浓厚厚地从天上压下来,隐去授章殿素日的恢弘和气派,只留下天边一柄模糊的棱角,柔柔地勾住一弯月亮。 “禀陛下,妤妃娘娘已经出宫了。”刘苌手捧一方新的烛台,慢慢放到王珩的桌案之前,嘴里缓缓说道。 王珩的脸在烛光之下更显苍白和虚浮,直似一滩浊水。他本凝神于桌上的政务,听到刘苌此言,手中的笔在空中顿了又顿,终是无力搁于纸上,道:“走了好,走了好!这一走,她也能快活些许。” 刘苌点头,旋即沉默不语,也不知如何开口来消解王珩此刻的落寞,一片异样的沉寂之中,只听王珩又沉沉开口:“祈鸳她……是个好女人,可惜朕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刘苌叹息:“陛下莫如此说,妤妃娘娘对陛下一片真心,她必定会明白陛下您的一片苦心。” 王珩摇头,正欲再说什么,却听见门外有脚步踏踏,他忙厉声喝道:“谁在外头?” 门吱呀而开,进来的却是叶弈,他面色如水,声音温厚:“微臣叩见陛下,微臣漏夜前来,是因为粤北前线有捷报传来,故特来禀明陛下。” 王珩一听,脸上哀色顿扫,喜得眉飞色舞:“霍羲桀这么快就打了胜仗了?” 叶弈点头,娓娓道来:“齐王到达粤北战地以后,集结我军将士们秘密操练数日,于昨日和苏见林的军队交战于北江之畔。苏军最擅临水而战,我军数次败北而归,此次齐王将计就计,让士兵们五十人为一支小队分头拦截苏军,把苏军打得七零八落,再集合几千人的主力军队将被冲散的苏军重重包围住,不过半个时辰,五千苏军尽数被伏,齐王顺势领军过河,又击溃一千守军,如今苏见林的军队节节败退,被打得四分五裂,粤北平乱,指日可待!” 莫说王珩,就是一向对领兵之事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刘苌也不由得愣在了当地,嘴里只喃喃道:“好一个化整为零!齐王当真是调兵遣将之奇才!” 王珩大喜,抚掌笑道:“好好好,好一个齐王殿下!在他之前,几乎无人能过了这道北江,我军伤亡人数何止五千?他一去,北江之地一日尽回,朕此生阅人无数,还不曾见到如此精明骁勇的神将!” 叶弈附和道:“微臣自小熟读兵法,武功也鲜有敌手,自问素日从不将寻常人放在眼里,可齐王殿下之计,当真令人叹服。” 王珩喜不自胜,喜气上了头竟觉得整个人有些受不住似的,开始阵阵眩晕,忙一把扶住桌案,眼前却仍旧是看不清东西。 叶弈见王珩身体有异,口里不免焦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太医治了这些日子,怎么还是不见好?” 王珩捂住心口,连咳了几声:“多少年的病了,哪里是一年半载就可以医得好的呢?” 叶弈叹气,眉头紧锁:“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连素日的诊脉问安都免了大半年,朝政重要,陛下的龙体却是重中之重,还是要请太医来看看才好。” 王珩看一眼叶弈,缓缓道:“他们来看,也不过是说一些千篇一律的废话,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好,”他略停停,只觉得头疼更甚,便对刘苌吩咐道,“朕的头痛得很,你去帮朕把那安息香点上,朕闻着也能松快些。” 刘苌并未立即动身,只迟疑道:“这安息香虽好,可到底是燥热之物,如今正逢夏季,只怕相冲啊。” 王珩神色不悦,语气也不耐烦起来:“你便去罢,那东西虽燥热,可闻着它总能舒服些。” 刘苌自知拗不过王珩,只能动身去了,倒是叶弈在一旁幽幽道:“微臣少时听人说过,安息香可正心神,平肝气,是极好的安神之物,虽说燥热了些,可祖祖辈辈都这么用了下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岔子。陛下若是担心会与暑期相冲,那可每日多饮一些绿豆莲子汤,也好阴阳相抵,得平衡之法。” 王珩闻言,虽有几分意外,也点头道:“多谢叶卿费心了,如今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着罢,如今你忙里忙外的,着实辛苦你了。” 叶弈依言退下,殿中一时寂静绵绵,只余那一弯暖香,慢慢从九龙奉珠的香炉里袅袅升起。 自北江大捷以后,霍羲桀南下的步伐却突然地慢了下来,他突然地向苏见林宣布休战半月来调养两军生息,据说,他在休战书中写下“吾领兵数十载,踏大半疆土,从不屑与残军争胜负,与匹夫论英雄。”把苏见林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即使气急败坏如此,苏见林到底没法拿霍羲桀怎么样,只得灰溜溜领着残兵损将休养生息去了。 司徒启对霍羲桀的决定更是不解,几次修书请霍羲桀乘胜追击,可霍羲桀偏偏不理,气煞苏见林后也把司徒启气得够呛。司徒启虽然极其不解,还几度在府邸唾骂出口,却还是拿霍羲桀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去,自己不仅要费心巴力地谋求河西兵权,还得每日提心吊胆地监视粤北战场和苏见林的一举一动,最重要的是还要防着霍羲桀再出什么幺蛾子,半分也不得闲。 这一日,昤安正在桌案前翻阅着近日少府呈上的账簿,正在凝神之间,却听见王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如今这样热的天,你却还闷得住,怎么不让人进来打扇?” 昤安起身笑道:“陛下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禀一声?”她正欲唤人倒茶,却被王珩一语拦下:“不必了,朕只是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你,一会儿还得回授章殿处理政务。” 昤安见王珩眼睛底下的淤青愈发严重,连着整个人的气色也蔫蔫的,不由得担忧道:“陛下怎么脸色这样不好?可是前朝的事务太忙了?” 王珩在一旁的软凳上坐了,靠在那小小的案几上,连连长叹道:“前朝的事到底还有贺则修、韩奉君等人帮着朕分忧,虽艰难些,可到底还撑得过去。只是这几日,偏偏安德乌又在长安街头让人打死了几个行乞的老叟,惹得长安城里的百姓怨声载道人心惶惶,你也知道。为政者,最不可失的便是民心人心。如今时节本就不太平,他不知道消停些还越发嚣张,给朕闹出一堆事情,搅得朕头疼得很。” 昤安上前道:“安德乌蛮横跋扈行事乖张,这些臣妾早有耳闻,从前也不过是花费奢靡些办事蛮横些,怎么如今他竟敢公然在长安街头伤人性命了?”她半是愤恨半是叹惋,“行乞之人本就无家可归已是可怜,安德乌居二品官职,竟连半点怜悯爱民之心也没有,着实可恶。” 王珩揉揉太阳穴,眉头依旧紧锁着,抱怨道:“可不是?他是司徒启一手培植的人,却手握禁军统辖大权,日日围视在朕的身边,实在碍眼得很,朕早就有意除之,几次三番派人暗杀却都被他侥幸逃脱。朕真是怕,安德乌手握御林军的六分天下,若有朝一日,司徒启想要对朕不利骤然发难,那朕岂非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昤安劝慰道:“陛下莫要如此想,如今外头的战事已经让司徒启焦头烂额了,别的不说,就一个霍羲桀,也够他费神的,他暂时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王珩看着昤安,苦涩一笑:“朕知道你是想安慰朕,只是暂时不会,不代表永远不会,朕总是想着,定要除了安德乌守着眼中钉,咱们才能够真正踏实些,”他见昤安眉宇之间也隐有疲倦之色,不免也心疼起来,“你看看你,脸色这样白,定是昨晚又没睡好罢,如今国库里的银子一天比一天少,少府手里的银子也自然少些,如今盛夏时节正是用银子的时候,你调度后宫,也定有许多不便之处,你还没向朕抱怨,朕倒是先向你抱怨起来了。” 昤安从容一笑,温柔道:“虽紧俏些,可到底还周转地过来,未央宫里将就些也无妨,可前朝的政事却将就不得,臣妾无意、也不会拿那些吃穿用度的琐事来叨扰陛下,却很愿意为陛下解解烦忧。” 王珩上前,慢慢牵住昤安的手,笑意也变得温和宁静了许多:“你的话总是这样妥帖,听得人心里高兴。” 二人朕絮絮说着,刘苌却已经进来禀告道:“陛下,贺则修贺大人已经在授章殿暖阁之中候着了,奴才特来禀报一声。” 王珩闻言,便拍拍昤安的手道:“朕先去了,你也好好歇着,朕那里有冰镇了的珍珠米丸子,一会叫人给你拿来,最是滋润解渴的。” 一时送走了王珩,昤安刚拿起方才的账目翻了几页,又看见毓书急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毓书煞是谨慎地将门窗掩好后,方敢对昤安耳语道:“缘来寺那边的内应来报,最近妤妃娘娘的禅房附近突然出现了不少的生面孔,说是宫里派去护卫缘来寺的新人,奴婢瞧着这其中有所古怪,特地来请示娘娘的意思。” 昤安眉心一跳,压着气息道:“缘来寺的戍卫数量是武帝时期就定下了的,百年来从未有所更改,如今怎么说换就换了?还换得这样蹊跷?” 毓书附和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按理来说,如今战事频繁,宫中又怎么会有闲心关心一个小小的缘来寺呢?莫不成,有人怀疑妤妃娘娘……” 昤安内心的恐惧一浪盛似一浪,她沉思良久,方缓缓开口:“还记得上次么?秦青出宫门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支暗箭,安德乌又突然神兵天降拦住了秦青的去路。自那时起我就怀疑,陛下和我的身边一定有司徒启秘密的眼线,且是极其狡猾厉害的眼线。这么些日子了,我时时留意万事小心,却硬是没发现一点半点把柄,可见此人的厉害,如今缘来寺莫名其妙地增兵,甚是古怪,向来必定是有人发现了什么怀疑了什么,才会加强对妤妃的监视。” 毓书点头道:“娘娘所言有理,好在那眼线应该并不知妤妃娘娘已然有孕,否则依着司徒大人的脾气和野心,妤妃娘娘腹中的胎儿怕是早已不保,如今只是增兵于缘来寺,只是想加强对妤妃娘娘的监视,还不至于破坏咱们的大计。只是……纸始终包不住火,他们在那里,咱们行事起来到底艰难些,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了破绽,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昤安将手中的账簿缓缓合上,深深吸一口空气中清爽的鹊脑香,冷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几个无名小卒,不足为俱,他们无论如何监视,也只能在墙角偷偷打听,祈鸳到底是陛下的妃嫔,他们一堆男人,总不至于进得去她的禅房罢,只要妤妃不出门,他们就只是一群摆设,与我们的大局并无影响。” 毓书了然,会心笑道:“奴婢明白,娘娘不想要妤妃出门,那奴婢有的是不让妤妃出门的法子,娘娘尽管放心。” 昤安颔首,面色却丝毫没有松懈:“你刚刚说新来的侍卫是宫里派来的,可这司徒启虽权势滔天,可他如果想要调动禁军,却必须手握禁军统领的调令。如今禁军中有资格使用调令的人只有安德乌和叶弈两个人,叶弈是陛下的人,不会为司徒启所用,看来襄助司徒启调兵的人定然是安德乌了。此人向来为虎作伥,手握大半禁军统辖权,陛下早有杀他之心,只是一直没能成事。” 毓书颔首叹道:“可不是么?这安将军是司徒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性格凶悍做事张狂,这禁军之内没人不怕他的,便是如今叶弈叶统领升上去了,也不曾撼动他的势力,”她眉宇之间颇有几分愁绪,在一旁的掐丝珐琅勾莲双耳三足香炉中续上了些清心静气的沉香碎末,继续道,“前些日子林颂姑姑想出宫采买一些宫外的香料药材回来,都被安德乌好一顿盘查奚落,回来的时候更是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回身。其实哪里只林颂姑姑,又安德乌在那里,咱们宫里所有人外出办个事都不方便,总是束手束脚的,为着这个缘故,前些日子奴婢本想出宫送些东西给妤妃娘娘,因为怕被安德乌的人发现,都只能作罢了。” 昤安闻着香炉中清雅淡裊的香气,一颗心却并没有一起沉静下来,反而愈发郁郁:“方才陛下来过,也和我谈起了安德乌的事,平时我倒未曾注意,陛下刚刚那一番话反而点醒了我一些事。你想想,这安德乌和司徒启那样密切,又是他在后宫之中的第一爪牙,当初兰贵人和小皇子的死、还有去年晗元殿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万两银子,当初我总以为那只是尉迟贵妃一人做的,可若无安德乌与她沆瀣一气,尉迟贵妃又怎么会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杀机 日子就这么滑过去,在看似最平静的未央宫内,时间在这个沉闷的夏天仿佛悄然静止了,那样日复一日的忐忑和寂静,那样重重叠叠的冷漠和叹息,在这一个夏天变得格外醒目,且格外悠长。 前朝内廷仅仅一墙之隔,却往往是两样的天气,一面还是碧空如洗,一面却已经是滔天风雨。 “父亲,霍羲桀按兵不动也一月有余了,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司徒烨很明显已经不愈到了极点,本来就因劳累而清白的脸上竟也有了几抹云霞似的潮红,又像涂岔了的胭脂,虚虚地伏在面上。 司徒启的脸色也没有好到那里去,饶是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掩不住心口的怒气。他将手里的虎睛石佛珠往紫檀桌案上重重一甩,震得云形砚台中乌黑的墨汁层层铺散开来:“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分明打了那样一个大胜仗,不乘胜追击也就罢了,竟然还佣兵不动这么长时间,搞得我时时忧心,片刻也不敢放松,生怕他给我起什么幺蛾子!真不知他是去给我帮忙的还是添堵的!” 司徒烨冷哼道:“父亲当初就应该早早地料理了他,为何要拖到今日?如今他已然是齐王殿下,手握河西十万兵马,想要动他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司徒启低头冷笑,百转千回之间,却终是冷声开口,那声音不疾不徐,竟带了几许莫名的哀愁和凉意:“早早料理?怎么个早发?是在他做赵伦祁干儿子的时候料理了他?还是在他发动兵变掌控河西之后料理他?亦或是在他立下西南的赫赫军功之后料理他?” 司徒烨登时被噎住,继而久久沉默在当地,再也不敢发出一下声响。 司徒启接着道:“昔日的陛下弱疾在身、仁懦善良,又对我极其信任,我才有机会一步步登上九千岁之位。卫昤安当初虽厉害,可卫家满门却是她一辈子的死穴,人只有拿捏到对手的死穴和弱点,才能将其一举击溃。可霍羲桀呢?钱财、美色,他在乎什么呢?他什么也不在乎,又或者,他所求的我们也根本给不了,就这么一个人,如何对付?从哪里对付?霍羲桀不是王珩,更不是卫昤安,咱们动不了他,因为他根本毫无所求,对任何事也毫无执念。” 司徒烨感慨,惴惴道:“如今他身在粤北,咱们鞭长莫及,他的心腹又遍布所有战场,再如此下去,若是有一日……他起了反心……咱们该如何是好?” 司徒启虽心里不安,面上仍旧是一副冷冷的模样:“王珩到底还活着,要是敢这时候反,就是谋反罪臣,会遭千古唾弃。这个到底咱们懂,他自然也懂,他不会那么傻,若有一日他真有这个心思……左右长安这附近的兵马尽在我手,也由不得他放肆!” 司徒烨点头,复而道:“说到陛下……咱们当初下了那样重的药,为何陛下如今却还是那个样子?按理说不应该啊,难不成是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司徒启揉揉自己的山根,疲惫道:“王珩只是仁懦,你当他傻?咱们给他下药也有那么久了,他发现了停了药也不足为奇,那又如何?药性早已深入肌理,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得他,不消一年……最多一年,陛下必死无疑,届时……”他微微抿嘴,皮笑肉不笑,“咱们筹谋多年的大业,指日可成了。” 说起大业二字,司徒烨的声音又再次欢脱了起来,似是不受控制一般从嗓子里爆了出来:“陛下无子嗣,王姓宗室大多昏庸,届时,只要动用咱们在朝中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人脉,让他们一起提出禅位让贤,到时那万岁的龙椅可就是咱们司徒家的人来坐了!人嘛,做什么都不如做皇帝快活!” 司徒启的笑在此时骤然盛炽:“是啊,江山万里山水迢迢,在这人世间,唯有坐上那把椅子,才会有人肯记得你,才会有人千秋万代地把你的名字刻在史鉴里。为父是庶出之子,看尽世态炎凉,深知,那些贱骨头们,只有你手里有实打实的权力,他们才会怕你惧你,然后像饿急了的猫一样来祈求你的怜悯和赏赐。烨儿,你可知,为父做梦都在想,我定要以一己之力把咱们司徒家捧上天下第一姓的高位,让那些人好好看看,庶出又怎么样?到头来,那些他们引以为傲的嫡子又算什么?他们血液里流的血又尊贵到哪里去?只有我,才成就得了司徒一族的荣光,才有资格受这万世的敬仰。” 司徒烨俯首帖耳,唯唯诺诺:“儿子定会襄助父亲成就大业,扬我司徒一族万世荣光。” 司徒启微微点头,复而道:“前些日子宫里有消息过来,说妤妃出宫一事或有蹊跷,如今也派人查了这么久了?可有什么蹊跷在里头么?” 司徒烨回道:“那妤妃自从到了大兴寺以后,终日优思过甚茶饭不思,早早就病了,加上皇后前些日子又罚她抄录佛经万卷来为国祈福,她如今闷在房子里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病又是事,听寺里人说,已经病倒在床上了呢。父亲不必忧虑,一切尽在掌握。” 司徒启闲闲道:“那便好,如今恰逢多事之秋,我也腾不出心思来管一个小小的妤妃。” 司徒烨接口道:“父亲放心,总是宫里的消息一时错了也是有的,不过就是皇后一时生气发落了一个嫔妃,能有多大的事儿呢?咱们且顾好咱们的就是。” 司徒启正欲再说什么,却见外面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跪地禀报道:“禀大人,安德乌将军在未央宫里出事了!” 司徒启颇为震怒,一时惊得起了身:“安德乌?他怎么了?” 那人只是颤颤巍巍地不敢说话,半晌才道:“大人还是亲自那游云殿看看罢,这……奴才不敢说,实在不敢说。” 安德乌是司徒启在御林军中最重要的心腹之一,多年来也算尽心,是颇堪大用之人,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司徒启一时心急,兼之心里气愤,也顾不得再细究,便风一样地往未央宫内赶了过去。 刚到游云殿门口,就听到里面熙熙攘攘乱做了一团,一时是女人的哭嚎,一时是宫人们扑通跪地的声音,一时是内监们纷纷议论的尖细嗓音,一时又是铁甲兵器攒动之声,混乱不堪,至似进了闹市一般。司徒启内心隐隐不安,刚刚准备往殿内走,却见到了同在门口准备进门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杀伐 被司徒启点中的宫人正是寒漪的心腹宫女心瑶,只见心瑶向前跪行几步,眼中的泪也是濛濛的,道:“回禀大人,今日小主正在宫里午憩,奴婢等人在外面守着,却见安德乌安统领醉醺醺地到了宫门口,当时安统领他满身都是酒气,双目也是赤红的,样子十分可怖,奴婢一时被吓到了,又想到小主正在休息,就连忙上去拦住安统领,却不想安将军不由分说地就打伤了奴婢和看守的侍卫,自己一个人强行闯入殿中,奴婢等挣扎着爬起来,却见到……”她的声音几近颤抖,最后竟嗫嗫嚅嚅地不敢说话。 昤安忙道:”你只管说,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得体不得体的?再不得体的事情都已经有了,此时还怕说出来么?” 心瑶一听这话,才敢掂量着道:“奴婢……奴婢等进殿一看,看到……看到安统领正撕扯着小主的衣服欲行不轨,小主虽死命挣扎,可终究是抵不过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奴婢见事态不妙,一时护主心切,就用那青瓷瓶子打晕了安统领,又命人去通报皇后和陛下。” 司徒启内心气急,愤愤看一眼安德乌,一面是怀疑一面又是心急:“安统领向来是君子做派,如今骤然失态本就可疑,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说喝醉就喝醉了呢?这其中到底是说也说不通的,还望皇后给本官时间彻查此事,不要使安统领白白蒙冤。” 话音刚落,只听王珩的声音从殿外冷冷传来:“都已经捉贼拿赃了,还谈什么冤枉不冤枉的?” 妾室被他人侮辱,即使是未遂,那也足够令每一个男人震怒不止,更何况王珩堂堂天子,此时他脚步生风,面色发红,颇有怒发冲冠之态,他疾步走进殿中,看见眼前景象之后怒火更炽,他转头对司徒启道:“如此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司徒启一见王珩震怒之态,已知此事万万不妙,他用了最最妥帖的语气,道:“老臣并非此意,只是觉得安统领不是不懂得分寸之人,况且光天化日之下醉酒闹事,这实在不是安统领素日的作风,总之此事疑点颇多哦,还望陛下谨慎处置。” 昤安不以为然,只在王珩身后冷冷笑道:“哦?怎么司徒大人眼中的安统领竟是如此知法守礼洁身自好之人?怎么本宫反倒听闻安统领自己的府中妻妾成群美人盈室,最近还新娶了好几名烟花女子入府,这样的好色之徒,大人竟说他懂得分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司徒启十分不悦:“娘娘深宫之人,对安统领又了解几分?还是莫要信口胡说为好。” 王珩见司徒启对昤安言语不敬,心里怒火更甚:“司徒大人也收敛些,皇后所言哪里有错?别说皇后,就连朕也知道安德乌沉溺酒色,最喜美人,为着这个,司徒大人不是还天南地北地搜罗了不少歌姬美女给他吗?你说皇后不了解,那么朕也不了解么?” 司徒启孤军奋战,已然有几分颓势,口气却依旧生硬:“可魏美人是陛下的妃妾,他不敢……” “不敢?”王珩朗朗的一张脸即刻生出些奇异的笑容来,像是蛇口中将吐未吐的红信子一样,看得司徒启心里莫名发慌,“魏美人是你当日所献,原是你府里的人,你怎么就知道安德乌不曾对她有心猿意马之心呢?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你让朕的面子往哪里搁?让皇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说到最后,王珩几乎是嘶吼了,头上的青筋高高肿立起来,几乎马上就要破皮而出,饶是昤安,也不曾见过如此暴怒的王珩。王珩气到了极处,开始阵阵颤栗,喉咙里也止不住地开始咳了起来,且一声烈过一声。 司徒启见王珩暴怒如此,一时也不知如何争辩起来,毕竟带绿帽子这种事,凡是一个男人没有能忍受的,即使这顶帽子最终没有带上去,那也是奇耻大辱一件,无论如何辩解,如今证据皆在,也是赖不掉的。司徒启百般思量,只好放低了声音道:“陛下既如此说,那也该问问旁人如何说,不要只听宫人一面之词。” 安德乌在宫内营房中的人早已经被唤来了游云殿,此时都被召上了殿来,他们诺诺看着王珩,又看看司徒启,终是垂下头去道:“今日安统领晌午下了职,就让微臣去打些酒来,安统领向来喜美酒,也常常在歇息时饮酒,微臣就拿了十几坛子给安统领,自己则和一帮兄弟们去议政阁那边巡视去了。等微臣轮值完毕回房之时,就看见那十几坛酒全空了,安统领人也不见了,然后就听见未央宫这边出事了……微臣就知道这么多,别的实在是不知了。” 司徒启不等王珩说话就抢先道:“既如此,总该有人看见安统领走出营房再行至游云殿罢。” 那侍卫尤自抖似筛糠:“这…….微臣估摸着,安统领出营房的时候应该正好是换班的时候,上职的人已经出去了,下职的人还没回来,所以营房里本就没几个人,更没人看到了……至于未央宫里是否有人看见,微臣当真不知。” 王珩看着一旁兽一样癫狂的安德乌,嘴里怒道:“还用人看见么?不是他自己走过来的,难道还是有人给他抬过来的不成?”他一招手唤过身侧的太监,“安统领还不清醒,再给他醒醒酒。” 那内监领命,便拿了一桶水过来,劈头盖脸地往安德乌身上一股脑地浇过去,安德乌只拼命挣扎,喉咙里支支吾吾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如待宰的牲畜一般,只恨没有多生两只手。 王珩一时极怒,走上前去亲自将安德乌口里的布条扯了下来,嘴里冷到:“怎么,如今你的酒可醒了?” 安德乌此刻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作一团,竟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知道自己在营房里喝着酒,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晕了,再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到了游云殿,身边已然乱做了一团,他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他浑然不知,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浆糊,懵懵地溺在了一起。此刻他听见王珩质问自己,只下意识道:“陛下息怒,末将没有,末将不敢!” 寒漪本来呜呜咽咽地趴在地上,此时却像被针刺中了似的骤然回过头来,指着安德乌破口骂道:“你没有?你轻轻松松的一句你没有,便可以当做今日之事没有发生么?我本是陛下妃妾,虽只是末流之人,却好歹清清白白不容人置喙,如今却……你说你什么也没做,那心瑶和其他侍女又为何满身是伤?不是你伤的还能是谁?禽兽!我不如拉着你一起死了,也好留一个清白的名声!宫里闲言碎语最能伤人,我与其成日里被人议论着,不如死了干净!”说罢,就又要寻摸着剪刀来寻死,屋里拉的拉,劝的劝,一时又乱做了一团。 司徒启极不耐烦,只对着安德乌道:“你快说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德乌一时迷糊,又见魏寒漪言语之间如此激烈,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只嘴里模糊不清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末将在宫中向来规行矩步,从未有逾矩之事,今日…..今日……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啊!” 安德乌自知自己辩解不得,便一个劲儿冲司徒启使眼色,可司徒启哪里有办法?外臣调戏宫妃本就是死罪一条,如今又是人证物证俱在,兼之帝后皆在眼前,身旁又有如此多的宫女太监眼睁睁地看着,此事恐怕早已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了未央宫,只怕不出一天,整个长安城都会众说纷纭。都道是人言可畏不可不畏,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只怕安德乌不死也会被卸掉一层皮。 司徒启自知此事木已成舟,自己为求万全,只得退而求其次。他眉头一皱,随即面色如常地对王珩道:“安统领虽言行有失,可终究还是未酿成大祸自,且他对陛下一向忠心,办事也得力,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说是这么说,可安德乌是司徒启在大内的第一爪牙,向来为虎作伥,哪里来的忠心耿耿?王珩一直苦无机会除掉他,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王珩清清嗓子,皱眉道:“虽未酿成大祸,可在职期间饮酒本就犯了大忌,此为罪一,擅闯内廷对朕的妃妾图谋不轨,此罪二,事后不知悔改百般抵赖其罪三。桩桩件件,哪一件都留不得他!” 昤安乘机附和:“如今战事四起,民心浮躁,不少人都对如今长安的局势颇有微词。陛下若此次不秉公执法,一旦传扬了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臣妾?只怕不只是陛下,百姓们还会说司徒大人您蓄意包庇诚信护短,这名声,可是真不怎么好听啊。” 王珩点头道:“正是,皇后你是未央宫之首,此事发生在未央宫内,说到底也是你管辖内的事,依你之见,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置?” 昤安端着十足的皇后姿态,四平八稳地微笑道:“魏美人无辜受惊,理应好生安抚,至于安统领么……”她顿一顿,突然厉声道,“臣下不轨,渎职宫中,按律,当杀!” 安德乌是司徒启苦心挑选又一路扶持上来的得力干将,这些年也是忠心耿耿事事尽心,司徒启如今本就腹背受敌处境难堪,又怎容安德乌就此被杀?他的眼中利光微现,忙一口拦住昤安的话:“安统领乃前朝之人,怎能由后宫妇人轻易发落?依老臣之间,陛下还是应当从宽处置,如今战乱不断,陛下更应以宽大为怀……” “他都敢对陛下的妃妾动手动脚了?还谈什么宽大为怀?今日敢在游云殿里这样胡闹,明日是不是就敢在本宫的晗元殿里胡来了?那后天呢?岂非整个未央宫都成了安德乌的后花园?司徒大人当真是好胸怀好志气,竟连宽大为怀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难不成在大人眼里,小小的一个安德乌竟然比陛下的尊严和皇家的脸面更为重要?”昤安在司徒启面前向来是牙尖嘴利惯了的,如今她孑然一身,自然也无所畏惧,便更加直言不讳了起来,一句话一说,倒是让司徒启登时噎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王珩唇角一勾,道:“皇后言之有理,朕此回若是纵了安德乌,岂非是当着天下百姓的面打自己的脸?此时谁都莫再求情,否则朕定当同罪而论,决不轻饶!” 司徒启眼睁睁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心里也明白上了几分,一时大为光火,可却又无可奈何。王珩和卫昤安都已经发了狠话,再说调戏宫妃这个罪名也也实在是不轻,传出去也是扫了自己的颜面,如今自己的大计施行在即,最不可失的就是人心。若此事实在无计可施,万不得已之下,他也只能卸磨杀驴保全自身,求得一个全身而退金蝉脱壳之法。 他看一眼安德乌,内心虽连连叹惋,可面上只能牢牢绷着,道:“既如此,老臣无话可说,陛下请自行处决罢。” 一句自行处决,无疑已经是给安德乌判了死刑了,安德乌的眼睛登时瞪地溜圆,他目眦尽裂,嘶吼道:“大人救我!我对大人忠心耿耿如此之久,一直没有半点地方违拗了大人,大人如今为何见死不救?大人可记得……” 司徒启见势不妙,忙幽幽一笑道:“安统领当真是疯了,如今你这个样子,你家人父母见了该何其心寒?你又有什么面目面对本官、面对陛下?枉我如此费心栽培你,当真是错把鱼目当了珍珠,只恨人心隔肚皮,如今我也帮不了你,你只好自为之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灯枯 授章殿中,隔着一层模糊的杏色如意头金线纱帐,昤安来回辗转的脚步一刻也未曾停下。她的心头似被一抿火苗撩动着,一时热一时烫,逼得她片刻也不得安宁,拖曳在地上的十三褶妆花长裙发出“擦啦啦”的声音,仿佛每一下都顶到了她的心坎上去,声声复声声。 刘苌在纱帐的另一端,细细替王珩擦去嘴角上斑斑的血迹,直把一方雪白的丝绢浸染地通红,待到血迹被拭去之后,出现在刘苌眼前的是王珩惨白的脸色,带着些诡异而灰败的青绿色,像是铜器上的锈。他下意识地就要唤来孔真,可一掀帘,对上的却是昤安焦灼的双眸。 “陛下如何?”昤安的声音竟有些微微发抖,在刘苌的印象里,她从未有这样的失态和窘迫。 刘苌痛心道:“陛下昏迷未醒,脸色发青,气息也游丝一样,现下还是要请人来看看才好。” 昤安只觉得匪夷所思:“既然已经严重到这等地步,那为什么刚才不宣太医来授章殿候着?”她忙唤过身旁的毓书,“快去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请过来,要快!” “娘娘且慢!”刘苌的声音飞萤一样地撞进昤安的耳朵里,“太医院的太医请不得!” 昤安全身僵住,只觉得维持呼吸都是困难的,她从窒息的模糊之中找到了一丝突破口,怔怔道:“你说什么?” 刘苌没有时间一一回禀,只一溜烟儿地把在门外侍立的孔真拉了进来,在昤安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为王珩把了脉。 就像是在看着一出湿漉漉的皮影戏一样,昤安在幕布之外恍惚良久,终于恍然大悟。也对,为什么多疑如王珩会待孔真如刘苌一般亲密,为什么孔真对药理如此明白通透,为什么孔真总是形影不离侍候在王珩身侧,这些曾经模模糊糊却又被自己遗忘的疑窦,都在这一刻骤然明了。 阿珩,你为何这样傻?不信我可以为你分担?还是你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亦或是……她骤然收回自己的思维,不敢往下再想,只能用所有的力气来祈祷,祈求王珩平安无事。 她缓缓跌坐在一方红木漆金的梅花凳上,四肢瘫软,心神皆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孔真总算从纱帐后面走了出来,昤安忙站起身来问道:“陛下如何?” 孔真愣住,讷讷看向身后的刘苌,不知是否应该据实相告,直到昤安的声音劈到他的眼前:“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打算瞒着本宫什么?打量着本宫是傻子什么也猜不出来么?我似乎记得毓书和我说过,陛下的病一旦吐血就是垂危之兆。陛下之前虽也孱弱,可也有些时日没再吐过血了,如今却骤然病发,究竟是怎么回事?” 孔真自知纸包不住火,便叹了口气,沉痛道:“回娘娘,陛下自去岁中秋以来便已经体力难支,终日头晕目眩食不知味,只是为了政事才勉力支撑。陛下要奴才不惜一切代价医治他,至少要让他看起来安然无恙,奴才别无他法,只能用极重的参汤吊着陛下的血气,再辅以良药清楚陛下体内的毒素……” “毒素?什么毒素?”昤安震惊,不过一瞬,她已然明了,只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你是说……太医院开的药里……” “不错,之前太医院为陛下开的药里都有不少的毒药,如蜂窝、乌头、白龙须等等,这些药若适量服用,则是治病的良药,可药若混在一起服用下去,会在身体里留下扫不尽的毒根,之后每服一次,这些毒的毒性就会加深一分,直到深入骨髓无法根治。他们还会依据陛下脉象的变化更换药中的毒药,让毒性更深,若一直服用下去,不出十五年,陛下定会病痛缠身暴毙而亡。陛下服用这种药服了整整十年,直到四年以前才察觉到不对,便把奴才召进宫中,以内监的身份侍候汤药,可在那时,奴才就发现……陛下身体里的毒已然如春天的麦苗一样疯长起来,且深入肌理顽固非常,奴才用了毕生所学,不过是能稍稍缓解毒性,让陛下发病时没那么痛苦罢了。自去岁以来,战事迭起,四方震荡,陛下时常用心过多,所以每每有力竭泣血之症,奴才费心医治,奈何回天乏术。今日陛下吐血,面色发青,脉象如滑丝一般,就如同一根弦已经绷到了极处,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症状。奴才怕……奴才只怕……”孔真一路说着,到最后,竟已经泣不成声了起来。 昤安每听一句,都觉得有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了自己心上,刀刀浸雪,她终于无法再支撑自己,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皆是眩晕的,她软软跌坐在身后的凳子上,有那么半刻,她想不顾一切地痛哭失声。 她终究是没有,而是用沙哑的声音怯怯追问:“只怕会怎样?” 孔真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油尽灯枯,风催云散!” 油尽灯枯,风催云散。 短短八个字,却已刺透了昤安满身的盔甲。 “油尽灯枯?”她颤抖着逼问,连她都不敢相信那样失措的声音竟然是她自己的,“就没有一点点补救的余地了么?” 她满心希冀连连追问,换来的只是孔真绝望而缓慢的摇头。 “不!我不信,怎么可能?不可能!”她的嘴唇连连颤抖,却最终只迸出了这么几个字。 怎么可能?他之前还那样温柔地对自己微笑,和自己约定要去看明年的日光,他说好的,要和自己等待最终黎明的到来,他明明和自己说好了。 孔真虽极为不忍,也只能狠心开口:“奴才的师傅曾经是大梁第一国手,他的医术虽不能与华佗扁鹊相提并列,可绝对称得上是出神入化。奴才学医十年,尽得师傅真传,若还有一丝可以治愈的机会,奴才也绝对不会对着娘娘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力竭,只想痛哭,抑或大醉一场来忘却这几乎撕裂的痛楚和绝望。 有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滴落,浸湿领口的金线海棠,点点复点点,慢慢晕散开来。 “娘娘,”刘苌从未见昤安悲恸,满心皆是酸楚,不由得上前皆是道,“陛下瞒着娘娘绝非是不信任娘娘,而是实在太在乎娘娘的缘故。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娘娘有血仇在身,本就终日劳心不得安宁,所以陛下不愿再让娘娘为他难过担忧。陛下说过,他知道娘娘知道真相过后会难过,可他宁愿您为他少难过些时候,他是天底下最不愿伤害您的人,哪怕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风声 昤安就这么放纵哭着,也不知哭了多久,才听到身后的细碎的脚步声叠叠响起,她知道,那是魏寒漪。 魏寒漪立在她身后三步开外,静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娘娘。” 昤安缓缓从王珩身上抬起头来,擦去自己满脸的泪水,正正声音,道:“刘苌都对你说了?” 寒漪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道:“臣妾知道娘娘心里难受,可如今……不是难受的时候。” 昤安仰头,看着那暖色的帐顶上千奇百怪的繁复图案,行龙、鸣凤、金桂、锦葵、回纹、如意头、灯笼纹,那样复杂的针法和线条,和她此刻的思绪一样纷繁杂乱,几乎就要绕在了一处。 她苦笑:“是啊,我没有难受的时间了,”她回头,已经是一片郑重威严的神色,“如今天下局势纷涌,司徒启也野心勃勃,陛下病重的消息一旦传了出去,必然又会使四方王侯生出逆反篡位之心。为今之计,只有暂时隐瞒陛下的病情,稳住局势,再做下一步打算。” 寒漪点头:“臣妾明白。” 昤安继续道:“我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要把心思放到陛下这边来了,如此,后宫的那些琐事我必然无暇顾及。但后宫是个多事之地,若有哪个嫔妃察觉异样走漏风声,必然会坏了大事,我无暇顾及这些,只有靠你来替我调度。寒漪,你要替我在后宫监视嫔妃们的动向,绝对不能让她们任何一个察觉到半点消息,更不能与宫外互通消息,一旦有人犯禁,必须斩草除根。” 寒漪久久立在当立,似是明白,又似是不解,她眉眼扑朔,双睫颤动:“时至今日,臣妾也只是为娘娘办了一件事情而已,娘娘为何要如此相信臣妾?” 昤安的沉默仅有一瞬:“因为在后宫,我如今只能相信你,”她抬眸,定定凝视寒漪,“你能做好么?” 寒漪毫不犹豫:“愿为娘娘竭尽全力。” 昤安摇头:“寒漪,此刻我不要你竭尽全力,我要你万无一失,不是尽力去做,而是做到最好。你只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好。” 寒漪的怔忡也只有一瞬,随即决然:“能。” 昤安满意点头:“好,只要你说你能,我就相信你。” 昤安累到了极处,只想一觉睡去再不醒来,可她不能,她也没有选择,一切的一切就像早已经写好的戏本,不知不觉地将她推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能退缩,自然,她也由不得自己退缩半步。 寒漪看着眼前的昤安,又看看王珩,突然惘然一笑,静静道:“娘娘,有一言,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讲。” 昤安回过身去照看王珩,只缓缓道:“你讲。” “娘娘您并不爱陛下,为何还要为他做这样多的事?譬如此刻,您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不问世事,可您还是选择留下来,为他挡尽了这些风雨。您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却还毫不犹豫义无反顾,臣妾无状,不得不问一句,您到底是为了什么?”寒漪的声音凉凉的,轻轻的,如同不禁意打到脸上的雨丝儿,似是不经意疑问,却已然倾注了全身的力气。 昤安微笑,却从这微苦的笑里流出了泪来:“因为他是王珩,他无条件地信我、护我,娇惯我的骄傲和自尊,护我一步步走到现在。我这一生,绝不会遇到第二个王珩。” 寒漪垂首,声音淡淡:“臣妾以为,唯有深爱一个人,才能为他做如此多。” “是么?”昤安喃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这么做,若不这么做,我必然会遗恨一世。” 寒漪跪倒,深深稽首:“既然是娘娘的心之所向,那臣妾也必然素履以往。” 这一晚,昤安过得极其漫长,仿佛生命里所有的无助和仿徨都集中到了这一晚。明明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月光却莫名地幽寒,一寸寸地攀上她的脉搏和衣袖,一下下地扣住她、锁紧她,如此漫长,如此幽寂,好像要把她生生困死在这样的黑暗和凉薄之中。 这一晚,昤安整夜无眠,她怔怔地坐在王珩的床榻前,一寸寸凝视着眼前熟睡的王珩,如墨入鬓的眉、薄而瘦的唇、山脊一样嶙峋高挺的鼻,还有他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肤色,宛如一块随时会化开的雪。她一遍遍贪婪地看着,探寻似的去触摸他纤细瘦长的手,她多么希望,今日的一切不过只是一个荒诞离奇的梦,一觉醒来,王珩还是会眉目温柔地站在自己面前,姿容皎皎,安步缓袖,对自己说一句:“阿昤,不要怕,我陪你一起。” 她就这么坐着,从月上九霄到晨曦初露,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刘苌的到来,昤安真的就想这么坐到天荒地老,坐到被世人遗忘。 刘苌蹑手蹑脚踏进殿中,见到面目憔悴的昤安,鼻子一酸,却仍旧拱手问道:“启禀娘娘,马上就要到上朝的时辰了,满宫满朝皆不知陛下病重的消息,若陛下贸然免朝,势必会遭来朝臣和后宫的怀疑,奴才请娘娘的懿旨,该如何是好?” 昤安早已想好对策,她转过身去,清清嗓子,缓缓道:“你到承天殿去,传陛下的口谕,就说陛下为祈求国运昌隆,战事早息,特与皇后同在授章殿斋戒两月,不见其他妃嫔外臣,前朝政事,皆以奏章形式送至授章殿由陛下亲自批阅,外臣不得擅专,违者斩立决。” 刘苌有几分担忧,怯怯道:“娘娘,此法会否太过冒险?” 昤安疲软阖目:“既不能让司徒启起疑,又不能惊动太医院,还要理所当然地拒见外臣妃嫔,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你放心,万事有我兜着,你们只管照办就是。让侍卫在三十步以外守着这里,记住,除了你、孔真、毓书、冉月,任何人不能进入陛下的寝殿。” 刘苌深深作揖:“老奴替陛下、慕容贵妃,谢过皇后娘娘。” 庆业十五年九月初三,霍羲桀在粤北率两万铁骑突袭苏见林的反军,将苏见林的五万军队一举歼灭,缴获粮草兵器数万,粤北之地,一朝尽归梁。 粤北,齐王大营中,粤北大捷的喜悦冲散了军中多月以来的沉闷和肃正,一切的花花草草和声色犬马都在此时像上了色的画,骤然活跃而蓬勃了起来,旖旎而暧昧地盛开在军营的天空之上,如同被冲散了的酒香,其中之人哪怕不沾酒也有了几分飘然的醉意。饶是霍羲桀这样素日以来寡淡惯了的人,嘴角也难得地挂了几分散散的笑意,坐在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之上,饮了一杯又一杯。 可他到底是理性克制的,五杯过后便再也不饮,只坐在帐中高高的主位之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精巧的青瓷酒盏,长久地不发一语,只是眉目淡淡地扫视着自己座下的每一个人。 空气中酒香如醉,绕着舞姬们柔媚纤纤的舞姿,很容易地就让人心猿意马起来,直把人的魂儿都绕了进去,坐在霍羲桀下首的一位武官眉目飞扬,眸色微醺,带着几分醉意笑道:“多亏齐王妙计,咱们才得以一举击溃苏见林,那老儿刁滑狡诈,几次偷袭咱们大营,还好齐王早有准备,这次咱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得他连娘都不认识!当真痛快!痛快!身为武将,此生得以与齐王殿下并肩作战,驰骋沙场,当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快活!” 他对面的军官应和道:“那是当然,普天之下有谁不知道齐王殿下的威名?天下间哪里还有殿下打不胜的仗呢?” 那武将看着面前的舞姬舞姿曼妙媚不可言,再看看霍羲桀游移不定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由得笑道:“齐王殿下乃是天之骄子,还不到而立便有如此谋略,实乃当今天下第一英杰,只怕有数不清的名门贵女倾心不已。这些日子在粤北,请末将做媒的豪门贵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直把末将的脑袋都吵晕了。今儿大家难得痛快一会,末将也就斗胆催您一句,殿下如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日沉 王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彼时正是又一个无边的长夜,昤安仍旧守在王珩的身侧片刻不离,几乎就在王珩睁眼的那一刻,她就接住了王珩迷蒙浅淡的目光。 王珩嗓音喑哑,却依旧温柔,他久久凝视着昤安,喉间的声音掂量了又掂量,终究还是含笑唤道:“阿昤……” 昤安的双眸清凉而柔软,她含着八分笑意两份涩哑,柔柔回应道:“陛下,我在这里。” 王珩苍然笑道:“你都知道了?” 昤安眸中顿时一酸,却依旧笑着:“嗯,都知道了。” 王珩眼中隐有泪光,扑闪扑闪的,似是护在灯罩里式微的烛火:“阿昤……朕…….” 昤安紧紧握住王珩的手,眉目温柔地不像是昤安该有的神色:“阿珩,你不必说,我懂,我懂。” 王珩用微弱的力气握住昤安的手,嘴里苦笑道:“遇见你以来,总是要你来懂我,你也真是傻,竟然愿意来懂我。” 昤安将王珩的手抵在额前,眼中的泪滚了又滚:“这有什么?我知道的,你也懂我,不是么? 王珩带着一缕一贯的温柔笑意,恍若青山之间那一带半羞半敛的单薄白雾,轻易勾起昤安此刻所有的悲伤和软弱。他踯躅半晌,终究问道:“孔真说……我还能活多久?” 昤安沉默,却终究开口,简短而喑哑:“四个月。” “四个月,”王珩笑了,看起来极其满足,“还好还好,还赶得上为你过一次生辰。” 昤安愣在当地,登时泪涌如泄,埋在自己的宽大袖间,只死死抑制着自己的哭声,却听见王珩又在一边柔柔道:“你记得么?去年……我因为大兴寺的事错过了你的生辰,今年的……我可再不能错过了。” 昤安语塞,只感觉自己的心被来回撕扯着,那股痛是灼心的,直痛到她整个人都颤栗起来:“阿珩……我不要生辰,我要你,我只要你活着。 王珩虚弱微笑,颤颤地替她擦去泪珠:“傻丫头,不要哭,我不是在这儿吗?你看,你能听到我,能看到我,还能摸到我,我就在这儿。” 昤安狠狠摇头,不够,这怎么够?她希冀的太多,能留住的,却向来寥寥无几。 王珩抚着她的发,笑容越发温热,却掩不住满面的虚弱和病态:“阿昤,别哭,你知道么?我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你偶尔真心的一笑,你笑起来是那么美,美到满园的花色在你面前都只能为泥尘,即使是朕,都曾为它而恍惚。我喜欢你笑,因为那才是真实的你、鲜活的你,和朕少年时候一样,眼里有春一样的光,那样的光芒,朕已经很久未曾看到了,”他虚弱笑道,“就当是为了朕,多笑一笑,好么?” 昤安低低啜泣,伏在王珩的床沿边,那语气悠悠荡荡的,说不清是悲凉还是落寞:“好,我答应你,阿珩,我答应你。” 王珩似是累极了,也似是乱极了,即使在重病之中,那眉头也始终紧紧地皱起来、再皱起来,仿佛怎样的力道也无法抚平那扭曲的焦躁。他满目寒涩地凝视帐顶纷杂的图案,觉得自己心口上的凉意一阵寒过一阵,明明浑身发冷,那手心里却满是湿冷的汗珠子,虚弱地像是滴在房檐上将落未落的雨水,只有半条命还悬悬地挂在那里,他看着低低抽泣的昤安,勉力支撑着自己的力气,道:“朝堂那边……” 昤安直起身来:“陛下放心,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陛下只需好生将养身体,这天下万民,还仰仗着陛下出来主持大局,铲除奸佞,还所有人一个天地长安呢。” “天地长安……”王珩喃喃念叨着这么一个词,忽而悄然笑道,“阿昤,你知道什么叫天地长安吗?” 昤安不假思索:“尧舜治天下、文景开太平、贞观安万民,如此盛世,是为天地长安。” 王珩轻笑,眼神恍惚而迷离:“是么?曾经,朕也如此以为,可是……” 昤安不解,追问道:“可是什么?” 王珩看着昤安的双眸,缓缓摇头道:“没什么,或许,有一天你自己会明白。” 昤安摸不着头脑,却也只能沉默地应和下来。 “如今,朕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朝堂琐事又极其繁重,从税赋治安,到各地战乱,每日的奏章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不可一日不阅。如此时节,阿昤,朕需要你来帮朕。”王珩的声音轻飘飘的,本是如柳絮一样细微绵软,落在昤安的耳朵里,却霎时变得刺如针尖。 “陛下赎罪,臣妾惶恐。” 昤安退后三步,以稽首大礼深深下拜,金顶之上,杀伐诡秘,权力诛心。这样的嘱托和吩咐,早已经脱离了他们之间的情意,让人不得不惶恐惊惧。 “你惶恐什么?”王珩哑然失笑,“惶恐朝堂之上刀剑无眼,还是惶恐那些尔虞我诈让人心力交猝?还是惶恐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陛下,臣妾无才无德,恐不能担此大任!”昤安将自己的脸深埋在地面,声音像是隔着重山一样,游荡且嘈杂。 王珩言语笃定,不容商量:“阿昤,你是朕认准的人,天地间唯有你,才能够担此大任。” 昤安缓缓抬头,半是疑虑半是犹豫道:“陛下……” 王珩向昤安遥遥伸出手来,言语虽温柔,却似载千钧:“不要怕,放胆去做。” 昤安阖目,心下却无比了然,她借着王珩的手站了起来,眼底一片决然,她轻笑,眼底却渐渐有了泪:“好,我答应你。” 彼时,初露的晨曦渐渐爬上王珩的枕畔,显出透白而熹微的颜色来,照得那枕上的金云图案也像是透了光似的,发出热烈而蓬勃的颜色来,王珩就在这样迷蒙的颜色和光泽之中慢慢转过了身,须臾之间,有圆润而滚烫的泪自他的眼中滴答垂下,染在明黄的素锦之上,只一瞬,便隐匿不见了,只有光线四起的时候,才看得见王珩的脸上那一片湿漉而蜿蜒的痕迹,悠长而湿润,瑟瑟复瑟瑟。 接下来的日子里,昤安的生活都像是被盐浸润过的一样,慢慢地黏皱起来。那感觉就像正在溺水一样,深深浅浅地沉下去,一开始还是惶恐而焦躁的,可沉地久了,那份惶恐就慢慢变成了日复一日的拖沓和沉沦。 在那样长的一段日子里,她总是一个人悄悄静坐在暖阁内,用浸满了墨汁的朱笔批阅着那堆积如山的奏章。一开始,她还只敢用特定的符号进行批阅,可五天之后,她已经练就了一手和王珩如出一辙的字体,开始在奏章上写下短短的批注,时间一长,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的字是什么样子。那暖阁里极其安静,安静地仿佛世间已然就此停滞,错愕之间,仿佛已然是百年,只有那幽幽洒洒的墨香仍旧提醒着她,这金牢笼外,仍旧是满城的风雨不歇。 而王珩呢?王珩的身体比孔真预料的还要糟糕,简直如同从稻穗上剥落下来的稻壳一般,就那么薄薄脆脆的一个人,仿佛只要一用力就能够捏扁捏碎。无论每天如何按时服用汤药,无论孔真用尽怎样的药房偏方,王珩的身子始终不见一点起色,就连每日清醒的时辰也慢慢短了下来,从最初的五个时辰到现在的四个时辰,昤安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在王珩体内渐渐淡去,而自己除了徒劳忧心,竟半分力也出不得。 她只能更加尽心竭力地处理奏章和政务,见自己埋在那幽幽的墨香和黑白纵横的字迹纸张之中,那样硕大的安静之下,她才能隐隐地从自己的内心里捕捉到一丝支撑她的力量。 “娘娘,喝口茶歇一歇罢。”毓书的声音温温糯糯地从耳畔传过来,让昤安满心的焦虑瞬间淡去些许。 她顺从地抿了两口,道:“这茶是旧日的陈茶么?怎么味道这么淡?” “淡?”毓书皱眉,又端起茶杯细细闻了闻,“这是今岁才上贡上来的碧螺春,色纯味正,那茶叶也是一捏就碎的,味道应该是极好的,怎么会淡呢?” 昤安漫不经心,只闲闲道:“哦?是么?许是最近有些操劳过度,渐渐有些头晕乏力起来,连胃口也不如从前了。” 毓书心疼道:“娘娘近日来每日不到卯时一刻就起了,又直到三更才睡下,有时忙起来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您看看您,瘦得脸都干了。” 昤安用左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右手仍旧挥笔不止,嘴里淡笑道:“哪里就那么憔悴了?不过是少了二两肉罢了,多吃两顿也就回来了。” 一边的冉月也走了过来,替昤安整理好一边倒塌的奏章,苦心劝道:“娘娘都批了一上午了,歇一歇罢。” 昤安略抬眼看看,复又低头道:“等我批完这些再说罢。” 冉月无奈,只有默默侍立在一旁,看着时间一点点溜过去,半分也不见踪影。 在如此的疲惫窘迫之下,似乎任何一点点的力量都能在这深宫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乱火 自从霍羲桀占领粤北又挥师北上之后,司徒启的眉头就始终没有松懈下来过,终日紧紧地锁成一团,那眼下的淤青也逐渐地重了起来,日夜操劳忧心之间,也不免添了一些心痛之症,偏生他向来逞强好胜,竟也不延医问药,只自己强撑着,那病情也未见减退多少,反而日渐加深加重起来,惹得司徒启整日里都焦躁困乏不堪,逢人便是满脸的阴气。 这一日,他正在自己的府中看着前线里探子的秘报,打开看了几下,那心上的火气就又噗噗通通地顶了上来,他把手里面的秘报扔地老远,嘴里唾道:“一群废物!这么多天了,一点半点有用的东西都弄不到,问什么都是不知道不知道,让他们且等着,早晚有一天……”话才说了一半,他就扶着桌案开始阵阵喘息,那心口也慢慢痛了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司徒烨忙上来替司徒启倒茶捶背,口里劝解道:“父亲莫急,当心再伤了身体,眼下咱们大业未成,可不能先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否则这么些年的筹谋岂非白费了?” 司徒启不住冷笑:“生气?我哪里能不生气?王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端端的非要去斋戒,他倒是躲了个清净,把那烂摊子全都扔给了我!好容易才用霍羲桀把苏见林的叛军收拾了,现下又把山东和燕地的烂摊子全都甩手给了我!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清闲!” 司徒烨好言相劝道:“父亲也别这么想,说不定陛下是看中了父亲调度将士和决胜千里之外的能力,才又对父亲委以重任的。” 司徒启连连叹气,满目疲惫,整个人登时颓软了下来:“你也别说这些话来安慰我了,什么委以重任?分明就是想要我和霍羲桀来互相牵制,王珩他好自己坐山观虎斗,最好我和霍羲桀两个两败俱伤,他就既得了天下又得了太平。从前也是我太行毒了些,把王珩逼到绝境上了,现在他敢这样作势反咬咱们,焉知不是当年咱们做事太拖沓之故?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直接下死手,一了百了……” 司徒烨连忙制止道:“父亲!这话可说不得!谁知王珩和霍羲桀在这府上有没有眼线?若是被人听取去了可就完了。” 司徒启靠坐在椅子上,眼角眉梢虽俱是疲态,却仍旧是高傲神气的:“那又怎样?这府上的探子细作还少了么?多听一句少听一句原是不打紧的。我如今只盼望着那霍羲桀在齐鲁能安安分分地打打仗,别再给我惹什么幺蛾子才好!” 司徒烨听到“霍羲桀”三个字,不免又是一阵深叹:“霍羲桀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行事诡秘捉摸不透,鬼魅修罗一样的人物,简直是防不胜防。咱们好几次都吃了他的暗亏,派过去的探子也消失地莫名其妙,此人不除,只怕咱们注定惶惶终日、寝食难安。” 这种话司徒启早已听了不下千百次,其实依着司徒启的脾气和心肠,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机会可以除去霍羲桀,他又怎么会迟迟按兵不动?卫仲松贵为国丈、曾经的慕容士族更是当朝第一士族权贵,他也是说杀就杀毫不手软,更何况一个霍羲桀?他不是不杀,只是实在不知应该如何杀?霍羲桀手握重兵身边高手如云,他自己更是万夫莫敌骁勇如神,加之霍羲桀极擅谋略功于心计,司徒启每每派人过去潜伏,可那潜伏的人却总是不到半月便莫名销声匿迹,如此心细狠辣之人,哪里是说杀就能杀的? 百转千回过后,他也只有在心里狠狠叹息,然后愤愤地沉默下来,翻动着前面被王珩批阅过的奏章,翻着翻着,他的眼神骤然收紧,将手里的奏章“嗒”地一放,面色越来越凝重起来,直似那积满了灰的桌案一般,尽是暗色弥漫。 司徒烨见司徒启神色有异,便上前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司徒启抬头,沉沉道:“你记得在你小时候,为父曾经和赵伦祁一起弹劾过慕容士族么?” 司徒烨闻听“慕容士族”,不由得纳罕:“那慕容士族已经被灭族十多年了,父亲怎么平白无故提起这么个事情?” 司徒启看着面前奏章上朱红的字迹,笑得深不见底:“当年慕容士族如日中天,势力根深蒂固牢不可破,让我在朝中屡次受辱受挫,我才发了狠心要除掉这一干人。当时灭族时,陛下的生母慕容贵妃和舅舅慕容渊均被剿杀,陛下虽面上不说,可心里一直惦记着,为此,每每要写到慕容贵妃和慕容渊的名讳时,陛下都会只写一半。譬如那个‘渊’字,他就会省略掉那个三点水只写右边,以示追思悼亡,这个习惯陛下保持了数年,从未例外。可你来看这里,这封奏折上的‘渊’字,陛下却没有去掉那个三点水,而是写了一个完整的渊,这实在是太过蹊跷。” 司徒烨上前一看,果然见得那奏章上用朱笔端端正正地写着“渊”字,一笔也没减去。他也不知作何解释,只能蹙眉道:“难不成是陛下一时浑忘了?” 司徒启摇头,决然道:“绝不会,一个维持了数年的习惯,怎么会说变就变?此事当中必然有蹊跷……或者,批阅奏章的人更本就不是陛下,而是另有其人。” 司徒烨略一思索,随即惊诧道:“父亲是说……卫皇后?她一介女流,陛下怎么会将国事交给她处理?况且太医院那边也没有传出陛下病重的消息,这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把朝堂之事假手于他人呢?” 司徒启将手指一下下地扣在坚实的桌面上,沉沉道:“王珩那样谨慎的一个人,只要他还有半点心力,就绝对不会将朝堂之事假手他人。如此看来,他的身子一定是坏到了极处了,他万不得已才让卫皇后替他打理国事。怪不得,我就说王珩和卫昤安好端端的搞什么斋戒?原来名为斋戒,实则在避人耳目,免得让天下人发现了王珩病重的事实,再引起各方的异动。” 司徒烨仍旧踌躇:“仅凭一个字就做此论断,会否太过武断?” 司徒启眸中凉意森森,唇边的笑却还停在那里:“或许,咱们可以试一试呢?若是真的,咱们可就不必再等下去了。” 是夜,昤安知道三更过后才刚刚批阅完了奏折,全身的骨头都在喀喀作响,整个人从头到脚俱是疲软的,正欲到那铺了鹅羽软垫的长塌上躺一躺,就听到那边刘苌进来的声音,她疲惫一笑,道:“公公这么晚了还没睡?” 刘苌行礼,嘴里叹道:“娘娘还未歇下,奴才又怎么敢先休息呢?最近您总是整日劳碌,那眼睛底下的淤青眼瞧着又大了一圈。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嘴上虽不说,可心底里却是最心疼娘娘的,偏生娘娘您半分也不爱惜自己,日日都批奏折到三更天以后才肯睡觉。” 昤安坐在榻上笑道:“陛下既将国事托付于我,那本宫自然要勤勤恳恳,也不过是少睡片刻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公公不必放在心上,”她话锋一转,道,“陛下今日怎么样?可有好些?” 刘苌只是叹气:“这都十月里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陛下本就是极畏寒的体质,如今就算不下床,也要盖着冬天的被子身上才能热乎一些。今天陛下也就清醒了三个时辰,其他时候也全在昏睡,奴才有时候真的怕……” 昤安愕然,心猛地一跳:“孔真不是在为陛下日夜问诊吗?为何陛下的身子还是这样越来越坏?” 刘苌无奈道:“陛下的身子本就已经坏透了,孔真这些日子全力救治,睡得也不比娘娘多多少,听他说,他已经用了最重的药来吊着了,接下来……恐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一步看一步,字字诛心,原来如此。 她蓦然凌冽了气息,觉得自己满心满肺皆是痛的苦的,没有半分的地方可以由得自己恣意倾泻这份苦楚和落寞。她不敢对王珩说,不能对旁人说,只能自己默默呢喃,独自承受这泼天的风雨和喧嚣。 忽然地,原本安静的周遭忽得嘈杂了起来,像是铁匠打出了漫天的火树银花一样,忽然地就淅淅沥沥地滴漏出了无数的喧闹和光亮出来。那混乱驳杂地声音越来越大,直似要将屋顶掀翻似的,不只是哪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嚯”地划破了夜空。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昤安几乎是从坐榻之上跌坐了下来,先是跌跌撞撞地摔倒了桌案之前,然后被刘苌慌慌张张地搀扶起来往王珩的床榻边跑过去。 彼时,那火不知从什么地方攀岩了进来,活似千万条灵活的泥鳅,昂殿内各个角落迅速地窜去,轻易地就掀起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王珩早已被冲天的喧闹声和嚎叫声惊醒,正颤颤巍巍地掀开被子,他是久病的人,身上本就没什么力气,又被骤然而起的大火给经吓住了,一时竟瘫坐在床边不能前行。 此时的火苗已经窜上了床榻前方的杏黄纱帐,正发出“吱吱”的声音向这边倾颓过来,眼见就要缠上昤安的衣角,王珩登时大惊,忙对身边的刘苌道:“快带皇后走,快!” 刘苌的声音带着哭腔,道:“陛下,老奴怎么能丢下你呢?老奴不能……” 王珩的声音怒到了极点,连带着胸脯都颤抖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难不成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么?快带皇后走!朕命令你,快!” 昤安一把扶住王珩,决然道:“阿珩,咱们要一起出去,你别想做那英雄救美的盖世英雄,就算你做了,我也绝不承你这个情!要走一起走!” 王珩惊怒交加,开口道:“阿昤!你怎么……”刚刚说了一个开头,只听前面“哗啦”一声,那硬实的紫檀木镶金翠竹龙痕门骤然垮塌,噼里啪啦的声音缠绕着前方宫人说话的声音,把王珩后面的话尽数都堵了回去,然后,一个黑且高大孔武的身影冲进了殿中,不由分说地奔至昤安面前道:“微臣救驾来迟,娘娘可否安好?” 昤安看着眼前的面目模糊却声音朗朗的叶弈,心里微微发苦,声音喃喃:“本宫还好。” “娘娘,时从紧急,先让刘公公带您出去,陛下由微臣来护送。” 昤安看着面前面容模糊的叶弈,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她知道自己不能犹豫,便拉住叶弈的袖口,定定道:“拜托你了。” 叶弈快速点头,随即侧过身将王珩背起,左一下右一下地避开那从房梁上落下来的火光碎片,直直往殿外冲过去,昤安和刘苌也不敢怠慢,也跟着叶弈的脚步往殿外急急赶去,如此左一下右一下,跟着叶弈的方向,几人很快便逃出了寝殿,不多时,那火光冲天的授章殿侧殿也轰然倒塌,只剩火光冲天,喑哑一片。 叶弈在授章殿侧殿前面的庭院里放下了王珩,王珩仍旧气虚体弱,兼之刚刚受了惊吓,此刻更是面色苍白气息虚浮,他见周遭又如此多的人,便强作了精神靠在一边的花台上,呼呼地喘着气。叶弈见状,忙撤下自己的披风给王珩披上,道:“夜里风凉,陛下当心着凉,”他随即跪下,道,“微臣救驾来迟,望陛下、娘娘恕罪。” 王珩靠在花台之上,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缓了过来,才道:“想不到,此次又是你救了朕。” 叶弈仍旧跪着,垂头朗声道:“微臣是陛下的臣子,护卫陛下乃是微臣的本分,”他看看旁边被毓书和冉月搀扶着的昤安,顿了顿,道,“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昤安只是受了些惊吓,整个人还算淡定,她恭肃了笑容,道:“托叶统领的福,本宫一切安好,多谢。” 叶弈目光略有躲闪,只是低低道:“娘娘没事就好。” 王珩被刘苌和几个小太监搀扶着坐在一边,又令人上了姜汤来喝了两口,方才慢慢觉得缓了过来,他自顾自地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故作有力道:“这场火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朕和皇后正在斋戒么?简直不成体统!” 前面的宫人噗噗通通跪了一地,领头的人自然是叶弈,他道:“方才微臣赶来的时候,听闻是寝殿后面耳房里烧火的小太监不小心烧着了被子,有没有及时扑灭,才令火势越来越大的,型号侍卫们来得及时,火被救下了,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话音刚落,就见叶弈身后几个太监驾着一个矮矮小小的小太监走了过来,那小太监连跪带爬地跪行至王珩身边,连哭带嚎:“求陛下恕罪!奴才一时大意睡迷糊才会酿成此祸,奴才不是有心的,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王珩本就小心隐藏着自己病重的消息,如今却因为这场大火险些漏出端倪,岂有不生气的?何况自己和昤安刚刚还险些命丧火海……他暴怒非常,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那小太监道:“你大意?你可知斋戒之时许六根清净全心全意?如今为这这一场火,朕和皇后多日以来的祈祷全部都不作数了!还险些要了朕与皇后的性命,你自己说说,你这是什么罪名?还好意思向朕告饶?” 昤安见王珩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急,病态尽显,忙上去道:“陛下这些天一直咳,前些日子用了药才好了些,现下还是莫要动气的好,不然眼见着都快好了,如今一闹又该病了。” 王珩霎时警觉,便又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清清嗓子,忍下身上的病痛,对那小太监肃正道:“如今你闯下大祸,自是要罚的,可朕和皇后仍旧在斋戒,杀不得生,否则难免天命不佑。你自己去慎刑司领一百个板子,然后去杂役房做苦工罢!好好想想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 那小太监如逢大赦,喜地直磕头:“奴才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王珩勉力支撑自己身体,又僵持在这里发落下人,此刻早已是头晕目眩胸口胀痛,连维持力气都变得十分困难,整个人就像一滩即将软下去的泥一般。 昤安见状忙道:“折腾了这么久,陛下定然是累了,还是快些安置下来罢,虽说今日突降大火,可斋戒的日子也不能断了,否则上天怪罪咱们用心不诚,来日可是会酿成大祸的。” 王珩接口道:“皇后所言极是,如今西配殿被烧了,朕就暂且安置到东配殿罢,只是得管好下人,别朕和皇后一不在,就乱了规矩!” 刘苌忙道:“是,奴才回头一定好好管教,如今天色完了,陛下还是先去东配殿歇下罢。” 王珩勉强点点头,然后由叶弈还有昤安、孔真一起搀扶着往东配殿去了。一时进了殿中,昤安见王珩已经强撑到了极处,便有意要将叶弈支走好让王珩休息,不料却听王珩幽幽道:“皇后,你先和孔真出去,朕有话要和叶统领讲。” 昤安纳罕:“陛下……” 王珩笃定道:“阿昤,你先下去罢,朕有事要交代给叶统领。” 昤安满腹担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细作 “陛下身体如何?怎会再次呕血?”昤安将孔真拉出殿门,低低问道。 孔真的眉头始终紧锁,不见片刻舒展:“回禀娘娘,陛下的身体本就如将朽之木一般坏到了极点,今晚陛下大惊大怒,又强撑身体耗尽元气,才会引得血脉逆行孱弱至此,如此下去,奴才只怕……” 昤安深吸一口气,面容紧绷,决然道:“如今还有什么是说不得的?你实话实说就是,我还受得住。” 孔真双膝一颤,直直跪倒在昤安脚边,深深稽首道:“奴才有罪,陛下只怕……只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个冬天?”尽管昤安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来支撑着自己,此刻还是像受用不住似的,斜斜倒向身后的盘龙朱漆柱子上,“你之前不是说是四个月么?怎么转眼就变了?” “奴才本以为自己以金针过穴兼以重药调理,还能为陛下续命四月,可……不知为何,陛下的身子并没有如奴才预料般那样恢复些许,还是一直拖拖拉拉的不见好,尤其是那咳喘之症,反倒越发严重了起来。陛下的脉象也如乱麻一样,与微臣所料大不一样,其实之前微臣就有所察觉,以为是自己的用药出了问题,可一再调整药方之后,陛下的身子却还是那样不见起色,微臣也深感奇怪。” 昤安的指甲深深扣在坚硬的柱子之上,那痛楚密密麻麻地钻进她的指缝之间,只钻地呼吸都是痛的。她眉头紧皱,狐疑道:“莫不是……有人在煎药的时候捣了鬼?” 孔真跪直了身子,否认道:“绝无可能,从抓药道熬制再到陛下服用,奴才都是在一旁看着的,乃至于熬药的罐子、放药的柜子、盛药的碗碟,都是奴才一一视察过的,绝无半分错漏。偏生已经如此缜密,陛下的身子还是不见起色,这才让奴才疑虑。” 夜极静,月光依旧皎皎而翩然,仿佛无论世事如何冗杂腌臜都无法淡去它的卓然和皙华,那样干净的颜色,却怎么照也照不进昤安深不见底的心里。她握紧拳头,愤愤道:“再仔细些,陛下身边尽是眼线,说不定就有人在哪里动了手脚。如今朝野内外风声鹤唳,不能再让险恶之人有可乘之机。” 孔真依言答应下来,复又道:“今日听缘来寺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妤妃娘娘的胎已经满了六个月,今日娘娘还感到了胎动呢,奴才特地记下来回禀娘娘一声,也好让娘娘欢喜欢喜。” “当真?”昤安大喜,一时笑意粲然,问道“妤妃一切还好么?胎像可还稳固?” 孔真答道:“妤妃娘娘心思细腻,孕中又忧愁多思,胎像略有些不稳,可据那里的女医说,妤妃娘娘一心进补保胎,也不随意走动,虽胎像有些不稳,可孩子一切健康无虞,倒也无碍。” 昤安宽慰道:“如此便好,你要命那里的女医多加注意,不仅是妤妃,还有那周围的人,若有异常,必须速速禀报与我。” 孔真颔首道:“之前在缘来寺之中的御林军护卫自安德乌死后已然消停了许多,不再整日探头探脑的,还好娘娘妙计铲除了安德乌,否则这日久天长,难免会出些纰漏。” 昤安深叹,抬首轻望一树的月光,那颜色淡静而疏离,好似一捧还未凝上就要化去的霜,惹她全身都冷冷的,只觉得自己也是那万千疏离光芒中的一片,冷,而微弱。她有些颤抖,淡淡道;“是么?可本宫总觉得,除了安德乌,还有李德乌、张德乌、刘德乌,只要在这深宫里,杀伐和争斗就从不会停止,后宫的、前朝的……本宫真是怕,怕自己有朝一日变了、不在乎了,每日照镜子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镜子里那个女人是谁了。” 孔真默默,不能回应,亦无法释怀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的脆弱和伤感,唯有深深叩拜,再叩拜。 昤安不指望他人的回答,却仍旧掩不住心底里的惆怅和失落,她静静凝视孔真,温言道:“起来罢,眼下没有旁人,不必总是跪我。说起来我还不曾问过你,你是哪里人?可还有家人么?” 孔真依言站起,略挠了挠头,怅然道:“奴才是师傅在水边捡到的,自小无父无母,师傅替奴才起了孔真这个名字,将我视如己出,更是把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后来师傅入宫侍奉先皇,病死在太医令的任上,我则一直守在师傅的草庐里替师傅守孝,替贫苦之人医治伤病,直到陛下秘密召唤,这才装作太监进宫侍候。奴才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只有师傅一个至亲之人,如今师傅也走了这么些年,就更只剩了奴才一个人。奴才曾听到过一句戏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当时奴才就想,奴才不就是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之人吗?天地之间,万物有依,唯有奴才孑然一身,半生形单影只,却也逍遥自在,无牵无挂。” 昤安恻然,轻声问道:“若有一日你可以出宫,想过自己要去哪里吗?” 孔真哀哀一笑,唏嘘不已:“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到哪里不是一样呢?并无多大区别。” 昤安猒猒片刻,那莹白绵软的月光直直往她的眼睛里投过去,却不觉冰凉,只觉得双目酸涩,皆是成不了形的泪迹:“是啊,世事如此,可不没什么区别吗?” 一时风声渐紧,月色微粼,天地皈依于那小小的一团月,飒飒满地。 夜色虽凉,却到底挡不住簌簌的人声人影,譬如此刻的议政阁前,依旧是灯火通明,暖意摇曳。 司徒启稳稳地坐在檀木漆金绘梅花的桌案之前,看着眼前缓缓走进的男人,自己没有开口,倒听得自己身边的司徒烨轻轻笑道:“弟弟好漂亮的手笔,整个授章殿都差点毁在了你的一把火里!” 那人并不理睬司徒烨,只直直行至案前,跪拜行礼,分毫不乱:“父亲万安。” 司徒启淡淡道;“起来罢,难为你还想着我,这样晚的天了,还这样跑过来,也不怕别人瞧见。” 司徒烨立于司徒启身后,轻轻一嗤,张扬笑道:“如今熠弟已然是御林军之首了,这朝廷内外的禁军都要看着熠弟的脸色做事,谁敢多这个嘴,除非他不想要命了。” 那人从烛火中抬起头来,俊眼修眉,面似寒月,五官皆若斧凿刀刻,原是在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不是叶弈又是谁? 叶弈速来知道司徒烨的飞扬跋扈,二人虽然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却因自小不养在一处而关系生分,平日里便隔阂不断。面上不合,心里就更加不合,叶弈素日对司徒烨就没什么话,此刻更不与他计较,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是沉声回禀:“儿子依着父亲的要求逼出斋戒的陛下和皇后,陛下虽面有病色,精神却大致尚可,行为举止也并无不妥之处,至于皇后……皇后陪伴在陛下身侧,一切如常,并未有大的异样,还请父亲尽管放心。” 司徒启凝神道:“话虽如此,可那奏折之上的字的确蹊跷,绝不是王珩的手笔,在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卫昤安一个人可以替王珩批阅奏章,若不是王珩真的病入膏肓,又怎么会让一个女人为他代掌朝政呢?我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司徒烨慢慢瞥一眼叶弈,漫不经心道:“说不定是那陛下一时发病不能应付,才让卫皇后代为批阅奏章的,等陛下略有好转,自然就不会让皇后再代劳了。” 司徒启缓缓摇头,笃定道:“只怕没那么简单……无论如何,卫昤安只要在宫中,这宫里宫外就片刻不能安宁,从李林钧再到安德乌,招招狠辣,从前是我一时大意,如今看来,这个人是不能不除了,”他主意已定,闷声唤道,“熠儿,此事交于你来办,务必斩草除根不能留下半点祸患。” 叶弈一时恍惚,灯下的面容上竟闪过了一丝微不可见的不忍和犹疑,淡淡地聚在眉心之中。 “熠弟这是怎么了?”司徒烨看着叶弈这迟疑的模样,自是不能放过这讥讽他的绝佳机会,便讥笑连连道,“难不成卫皇后天姿国色一笑倾城,让你有了怜香惜玉之情,故而犹疑纷纷不忍下手了?” 叶弈两耳一热,决然否认道:“没有的事,你不要瞎说。” 司徒烨笑得随意而放肆,像是随着疾风簌簌而摇的树枝枯叶。他岂会不知道叶弈的秉性?那长久的沉默已然是最好的答案,任凭叶弈再辩驳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熠弟何必急着否认?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卫皇后都是无出其右的当世绝色,莫说你,就连为兄我当初第一眼见她也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不怪你不忍心,毕竟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就是不知道你心里是更在乎父亲的千秋大业呢?还是一个卫昤安呢?” 叶弈震怒,一张脸几近崩裂,平日里最沉静的人此刻竟也有了几分薄怒,他狠狠抬起头,飞快地剜司徒烨一眼,低声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司徒烨则一心要与他针锋相对,现下更是毫不示弱:“弟弟莫要恼怒,哥哥只是怕你在宫里的日子久了,都忘了自己本来叫什么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叶弈吗?真正的叶弈一年之前就死在我的剑下了,你还记得吗?司徒熠——我的好弟弟,你姓司徒,骨子里流着的可是我们司徒家的血!你可不要辜负了父亲为你的一番筹谋,不要辜负了父亲对你的信任!” “好了,吵什么吵?多少年了,不见面还好,一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行刺 次日,昤安于授章殿东配殿的暖阁中批完了奏折,正懒懒地斜靠在软塌之上阖目养着神,算来她终日忧思劳碌,夜晚也总是睡不安生,倒也难得这样安静地眠上一眠。彼时已经是日将暮的时候,一抹枫叶般艳红的夕阳歪歪斜斜地挂在窗外,照红了昤安长久以来有些苍白的脸色。 惊醒她的,是冉月为她盖被的声音。 冉月见昤安被自己吵醒,一时颇为自责,忙道:“小姐恕罪,奴婢看小姐睡的香,想为小姐披一披被子让小姐睡得更暖和些,不想惊醒了小姐。” 面对冉月,昤安总是松弛而温柔的,她宁和一笑,从榻上直起身来道:“不碍事,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总是懒懒地犯困,胃口也不好,还总是头晕乏力,睡又不怎么睡得踏实,即便是你不来,我也是那样半睡半醒的,入不了深眠。” 冉月的脸上登时便有几分怅然:“当初小姐还在府中的时候,睡觉向来是最最香甜的,身子也一向健壮,可入宫以来……”她见昤安的神色有些怏怏,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急了,忙改口道,“奴婢不是要故意提起府中的旧事让小姐伤心的,奴婢只是……只是……” 昤安笑意温柔,携过冉月的手道:“罢了罢了,你这丫头原是最天真烂漫的,说话也总是最爽直干脆的,如今却要把一只自由自在的黄莺束手束脚地关在笼子里,教你哪里能习惯得了呢?”她见冉月昔日圆润的脸蛋如今已经瘦下去了几分,不由得一阵心疼,复而自责道,“如若不是随我入了宫,你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坐着金陵的大红轿子,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从此相夫教子安然一世。冉月,是我耽误了你。” 冉月目光一滞,随即目光含泪,将昤安的手握得更紧道:“奴婢自小颠沛流离,原本是草芥蝼蚁一样的人,是小姐不嫌弃奴婢卑微,待奴婢如亲生的姊妹一般,小姐对奴婢恩情似海,奴婢哪怕此生不嫁,也绝对不会离开小姐的!宫中险象环生,奴婢又怎么放心将小姐一个人留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呢?” 昤安有些诧异,但仍旧笑意柔柔:“你看你,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倒这般动情起来,再说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我哪里能就这么耽误你一辈子呢?” 冉月的睫毛上尤自挂着泪珠,扑扑闪闪地惹人生怜:“不,奴婢不嫁人,奴婢就要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奴婢只有小姐这么一个亲人了,奴婢什么都可以为小姐做,哪怕为小姐去死——” 昤安忙一手捂住冉月的嘴:“好好的,怎么说上这样的胡话了,以后可不许再说了,”她为安抚冉月,忙转移了话题道,“你看,这香炉里的安息香都快要熄了,你去帮我添上些罢,好冉月,再哭鼻子,真要成一只小花猫了。” 冉月这才好了些,忙一边耸着鼻子一边去外头添香去了。冉月才出去,毓书又托着沉香木的浮雕牡丹花的托盘进来了,托盘上置着一杯小小的茶盅。毓书到昤安身边,笑道:“这冉月姑娘是怎么了?怎么眼睛红红的就出去了?” 昤安因苦笑道:“没有,是我方才提了一句嫁人的事,这丫头就跟我急了,说不要嫁人不要出宫,这不,正哭着鼻子呢。” 毓书亦笑道:“冉月姑娘向来把娘娘放在心口,哪里舍得离开娘娘呢?也不怪她哭鼻子,便是奴婢、莫有灵,我们之中又有哪一个舍得离开娘娘呢?”她将茶往昤安面前一送,道,“娘娘的餐前茶熬好了,等一会儿喝了之后便可以让他们送晚膳进来了。” 昤安一边去拿那盏茶一边笑道:“秋来天凉,喝杯热茶再吃饭,腹胃当真能舒服不少……”,昤安的手刚刚拿起那茶盅,却觉得那茶盅之内的茶水不是以往的六分烫的热度,而是才烧开的滚烫的水,那热度沸沸地黏在指尖,烫得她猛然收回了手,翻转之间,那茶盅已然从她手上滑落,青白的瓷盅击于地上,发出铿锵而刺耳的声音来,她惊讶地抬眸,却撞上了毓书同样惊讶的眸子,只闻得毓书口中急急道:“娘娘当心烫到了手!” 昤安想起身避开溅起的滚烫茶水,可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就只觉得面前的窗户“刺啦”一声响,再看去,竟是一把利箭直直地朝着她自己射了过来。 那一刻,昤安真的觉得自己里死亡仅有一步之遥,那箭飞一样地朝自己冲刺过来,几乎不给自己思索的余地。电光火石之间,她下意识地要躲闪,却听见身旁的毓书大叫一声“不好!”,随后她感到眼前一黑,原来是毓书用单薄的身影挡住了自己,把自己压在松软的榻上,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昤安。再然后,她听见了冉月急而尖锐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厉厉响起:“小姐当心!” 茫然与惊慌之间,似乎有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和人倒地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昤安登时惊慌,中箭的不是自己,那是谁?是毓书,还是冉月?她忙挣扎着起来,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已经倒在了血泊中间的冉月,她的周围,是撒了一地的安息香。 昤安大恸,和毓书一起几近哭嚎着扑了上去,扶住了冉月的身子。 原来刚才冷箭破窗而入之时,冉月刚好拿着安息香进了暖阁,见利箭直直往昤安射去,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将手里的安息香一扔便挡在了卧倒在榻上的昤安跟前,昤安自是安然无恙,她自己却腹部中箭,登时就血流如注,疼痛如裂。 昤安心疼冉月胜过任何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豆萁 听到叶弈的声音,王珩虽有几分惊诧,却还是扬声道:“将他带进来!” 叶弈的动作极快,不过须臾,就见叶弈押着一个普通侍卫装束的人入了暖阁,那人的身上已然负伤,走得颠颠倒倒,双手已经被反绑在身后,如一只病了的虾。 还不等王珩和昤安问什么,叶弈已然跪下行礼道:“微臣叩见陛下、叩见娘娘。微臣方才正在授章殿外轮值,听到里头毓书姑姑说有刺客,便料定这此刻应该还在授章殿的院落之中未曾逃走,便让手下的人马上封锁了授章殿详查。却不料,微臣刚刚下令,就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藏在东配殿的树后面探头探脑的,这个人叫王苻,向来是专司皇极门看守之职的,今日却无故出现在这里,甚是蹊跷。微臣便将他擒了过来仔细搜身,果然见他里衣里藏着一把小小的木质弓弩,这弓弩极其轻便,所配之箭也尤其短细一点,最适合暗中伤人且便于携带,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陛下、娘娘发落。”说罢,双手呈上刚刚缴获的弓弩,一脸的恭顺严整。 王珩接过那弓弩细细辨认查视,昤安则一面深叹叶弈做事之快之细致,一面慢慢走到那跪着的刺客面前,细细端详他片刻,方慢慢道:“是谁指使你的?” 王苻一脸视死如归的浩荡,只死死咬着牙关半个字也不肯说。昤安在旁见了倒也不着急,只冷笑道:“看不出你腿脚不快,可这嘴倒是够硬,自己都死到临头,还惦记着保护你的主子,当真是好忠心的奴才!” 王珩泛白的唇色之上露出寡淡且漠然的冷笑,他将手里的弓弩远远地朝王苻掷过去,道:“看来你的主子并不是个谨慎之人啊,连带着你也这般马虎,你自己看看,这弓弩上有个什么字?” 王苻似陡然惊醒一般,开始阵阵颤栗,绕是谁都已经看清,那弓弩的底部,分分明明有“司徒”两个醒目的字眼。 “看来你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抓住,竟然连凶器都不会选,就这么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主子给卖了!真是好忠心的奴才!”王珩劈头盖脸一顿奚落,直把王苻的脸色都奚落地阵阵泛青,王珩的脸上带了几分蛊惑的笑意,缓缓凑近王苻道,“说罢,是司徒启,还是司徒烨?” 事情败露至此,王苻却还尤自强撑着,只默默跪在那里一言不发。昤安却了然,轻蔑道:“司徒启的手下不会如此疏漏粗笨,想必你定是司徒烨手底下的人罢。烨公子也当真心大,竟敢派你做事,也不怕自己砸了自己家的招牌!” 王苻终于不再一昧缄默,而是满满在那地上匍匐着笑了出来,直笑到那身子完完全全伏到地上,还如疾风中的乱叶一般尤自颤动着。他嗓音如同一块硬铁般生冷,突然愤愤道:“主上,奴才为您尽忠了!”随即起身直直往面前的桌案上一撞,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他脑袋上已经开出了鲜血淋漓的花来,流满了半张脸,甚是可怖。那速度极快,几乎就在眨眼之间,饶是叶弈也没能拦住他。 刘苌急急忙忙上前试探王苻的鼻息,半晌,直起身来无措道:“回陛下,这个人……没气了。” 王珩神色淡漠地像是天边一朵将散的云:“死了也罢了,他不说,活着也是无用。总归咱们已经知道了七八分了,他说与不说,并不重要。” 昤安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须臾之后,她没有发抖,更没有出声,只是倦倦地闭上了双眼,不愿再看那眼前蜿蜒到了自己脚边的柔长血迹。 说不出的悲哀在她心头慢慢绽开,她有些惘然和恍惚,却终究神色清明地睁开了眼,对王珩淡淡道:“陛下还是派人去搜搜此人的房间罢,人证没有了,总得找出更多的物证,才能定那幕后之人的罪。” 还不等王珩开口,叶弈已经抢先道:“不必陛下吩咐,微臣在押他进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人去搜了,想来现在也快有结果了。” 王珩颇有些赞许道:“好,不愧是朕看中的人,果然再没人比你更稳妥。”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侍卫掀开明黄攒金线灯笼纹的帘子进了殿中,跪地道:“禀陛下、娘娘,微臣按照叶统领的吩咐搜了王苻的房间,发现了书信数封,银票银两若干,请陛下、娘娘查看。” 刘苌忙上前去接过那赃物,交由王珩和昤安看了,王珩看着那一封封的书信密函,不由得紧抿了嘴,复而恨恨道:“果然是司徒烨那厮干的好事,他从数年前便与王苻有来往,这些信件里全都写得明明白白,还包括监视后宫、收买亲信等等勾当,当真可恶!如今竟敢打起了谋害皇后的心思,简直其罪当诛!” 昤安亦翻着那些银票道:“这些银票加起来总共有数千两之多,且上面标注的票号均是司徒家所开,足以见得二人勾结成党图谋不轨,”她侧过头道,“陛下,如此证据足以让我们向司徒烨问罪,还请陛下速速下旨捉拿,否则如果有风声漏出去,只怕就失了铲除司徒烨的良机了。” 王珩立即道:“正是,可不能给那竖子逃走的机会,”他忙向叶弈吩咐道,“你去传朕的旨意,让安骅拿着朕的金衙令,执此令火速出宫,逮捕司徒烨归案,如有反抗,立即格杀勿论!”他复想想,又补充道,“若有人胆敢阻挠,一并以死罪论处!” 叶弈简短答了一个“是”字,就起身离开了授章殿,王苻染血的尸身也被侍卫们迅速地撤了下去,原本肃杀威赫的殿中煞时清净地不像话,只有那一地尚未擦去的血污还有那蜿蜒凌乱如盲蚁的安息香,昭示着一场惊人的刺杀和纷乱,和昤安此刻繁杂的心跳一般,混乱、且驳杂。 昤安来不及多想其他,忙起身扶住正在桌案之前喘息不已的王珩,口中痛惜道:“陛下龙体正弱,孔真已经再三嘱咐要好好卧床静养不能操心劳碌,陛下为何就是不听?” 王珩声音幽微,虚弱道:“他们已经朝你下手了,朕哪里还躺得住……”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脑仁却又开始作痛起来,直痛到双目不能清晰视物,只能伏在案前合眼屏息,惹得刘苌和昤安俱是一阵担忧。 昤安见王珩难受至此,口中催促道:“陛下还是快些去休息罢,昨夜才刚刚呕了血,今日又这样费心劳神的,只怕更伤元气啊。” 王珩却以手撑案,轻轻摇头,嘴里朗笑道:“不不不,朕今天心里痛快!一场刺杀,竟就牵连出了司徒烨,这个人是司徒启的长子,又一向为司徒启马首是瞻,向来兴风作浪不知检点,在宫中为司徒启安插眼线收集情报,还帮司徒启做了不少的孽,朕早就有一除之,只是一直寻不到特别大的罪名。今日……谋杀皇后的罪名他是担定了!此番朕定要了他的项上人头,”他说得兴奋,连那脸上也起了红艳艳的光泽来,伏在王珩已然惨白的脸色上,煞是诡异骇人,“司徒烨一死,司徒启便死了唯一的儿子,司徒启的第二个儿子司徒熠又自小体弱多病,养在三川郡老家,成不了大事。如此一来,司徒启更是如折臂膀,咱们来日要对付他也就容易多了。” 分明是应该高兴的事,可昤安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始终悬悬惶惶,连半分笑意也挤不出来,只看着面前一地蜿蜒的血迹,冉月的、王苻的,交错纵横在自己眼前,时间长了,竟杂杂地混在一处,闪出晶亮而犀利的光来,分不清哪一出是冉月的,哪一出是王苻的。 王苻刺杀不成反被擒住自裁还有王珩派兵缉拿司徒烨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司徒烨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一时分寸全乱只想着怎么保命,遂在司徒启的授意之下急急地就收拾了包袱准备出逃暂避。他牵了最快的汗血马,拿着司徒家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直直地司徒府疾驰至长安市郊。 彼时天色黑沉如墨翻打,半弯冷月已刀似的挂在了天上,闪着冷而涩的光,离了城中的灯火,郊外一片晦暗,他不由得放满了速度,走得蹑手蹑脚,也不知行了多少路,却见前方黑影一动,叶弈的声音已经沉沉传至了耳边:“兄长哪里走?怎么也不更我这个做弟弟的知会一声?” 司徒烨听见叶弈的声音登时暴怒,连声骂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毒害卫皇后不力,我又何苦指使王苻出手?我有今日之狼狈全拜你所赐,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叫我一声‘兄长’?” 叶弈轻轻一笑,声音却凉得渗人:“兄长说些什么呢,王苻是你的人,也是你吩咐他刺杀卫皇后的,是他自己办事不力漏了马脚,关我何事?兄长可不要红口白牙诬赖人。” 司徒烨咬牙切齿:“白天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做戏,你难道还没有演够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心慈手软舍不得毒杀皇后,我和父亲又何必兵行险招?说到底都是你干的好事,一昧的对卫皇后行妇人之仁,否则当日在携芳殿你就该活活让她摔死,就不会有今日这么些事了。” 叶弈“啧啧”摇头,幽幽笑道:“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啊……你只知道王苻罪行败露畏罪自裁,就不想问问,王苻是被谁发现的么?还有,王苻分明已经自裁,按理来说是死无对证了,为什么陛下还会想到此事与你司徒烨有关,你与父亲昨夜明明说了要在箭上涂毒,为什么皇后的婢女中箭后却得以保命?一桩桩一件件,你就半分也不好奇么?” 司徒烨脑中乱作一团浆糊,含糊道:“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陛下已经让安骅那小子拿着金衙令来捉拿我了,那金衙令比尚方宝剑还要厉害上几分,我若再不逃,只怕会将父亲一起牵扯进来,届时就连父亲也庇佑不得我,到时候被抓进了宫就只有死路一条!” 叶弈打马前进,绕着司徒烨一圈又一圈地转着,那脸上的笑更加深了几分:“你不想听,我却不得不说给你听。陛下发现那王苻所用的弓弩之上有‘司徒’两个字,又从王苻的房间里搜出了你和王苻来往的书信和若干的银票,这才龙颜大怒,让安骅出面缉拿你,你说说,如此证据确凿,可真是叫人百口莫辩呐。” 司徒烨瞪大了眼睛道:“是谁?是谁要害我?我和王苻都是面谈事宜,从不用书信,我也从未给过他什么银票,那弓弩上的‘司徒’两个字更是莫须有,把自己的姓氏刻在凶器之上不是等于自投罗网么?我又怎么会不小心到如此地步?究竟是谁?是谁要害我?是卫昤安……还是陛下?”他直恨得牙痒痒,“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卫昤安,从李林钧到安德乌再到秦青出逃,哪一次不是她的主意,风水轮流转,如今竟也轮到了我的头上!” 叶弈朗声长笑,那眼神里似有隐隐的凉白的月光骤然泛起,直直冷到了骨子里去,他凑近司徒烨,幽幽道:“不是她,是我。” 司徒烨陡然一惊,直似不能相信一般:“你……你说什么?” 叶弈放低了声音,以更清晰的语调缓缓道:“不是皇后,是我。” 司徒烨的脊背似受不住力一般簌簌地颤抖起来,他气急,拔出腰间的佩剑,不由分说就往叶弈身上砍过去:“好你个司徒熠,你简直就是一条毒蛇!连自己嫡亲兄长的命你都要算计!” 司徒烨常年养尊处优不习刀剑,怎么能是叶弈的对手,叶弈抽出长剑,两把剑在空中划出“斯啦啦”的火星子,如同洒落下来的点点星芒一样,那光只迸射了几下,就听见“咯噔”一声响动,司徒烨已经连人带剑一起摔下了马,那马也似受惊了一般,哀哀鸣叫个不停。 他看着叶弈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颤颤巍巍道:“你要做什么?” 叶弈将手里的长剑“嚯”地一声插在司徒烨眼前,口气淡漠且清傲:“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么?小时候,父亲就总是偏向你,总是亲自带着你读书识字、骑马打猎,我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习武射箭,只有节日之时才能够看见父亲,别的小孩都有父亲护着宠着,我却什么也没有,就连发高热生痢疾病得快要死了,都只有奶娘一个人照顾在旁。父亲呢?他教你段文识字,教你四书五经做人之道,而我,在我面前,他永远只有一句话,就是让我要为司徒家满门的荣耀付诸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有时我真的想不通,我究竟是他的儿子,还是他身边一条指谁咬谁的疯狗。我一直对父亲毕恭毕敬,有求必应,就是希望父亲多与我说几句话,问问我身上暖不暖和,身子骨可还好,有没有哪里病了痛了,可是没有,从来没有……他只会对我说着那一个冷冰冰的任务,今日要杀了这个,明日要去监视那个,永远没有一个尽头。” 司徒烨伏在地上,喘着气道:“你我兄弟二人,一个在父亲身边襄助,一个在暗地里扶持,向来如此,你怎么会生出这么多有的没的心思来?” 叶弈冷笑道:“是么?你风风观光做着你的司徒府长公子,我却从十岁开始隐姓埋名地在刀口上舔血,每日都战战兢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梦呓 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浓了,带着些深秋时节特有的凉薄和寒涩,淋淋漓漓地朝未央宫压了下来,似巨大漆黑的爪,渐渐笼住空中最后一丝亮色,看得人栖栖遑遑。 授章殿里的灯火越掌越亮,即使外头的风一阵紧过一阵,里头却依旧是温暖如春,乳白莲花瓷碗里的红豆莲子羹发出氤氲且蓬勃的热气来,吹得昤安脸上红红的,只是她的脸色却始终冰凉,定定看着前方墙壁上挂着的《翠华秋色图》,不发一语。 “后宫可有什么异样?魏容华照顾得可还好?”她倦倦开口,却不曾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半分。 “禀娘娘,后宫的各位主子都还安分,每日串串门逛逛院子,要么就是在自个儿的宫里绣绣花点点香什么的,一切如常。那魏容华虽是第一次掌管各宫事务,可却很是稳妥周全,件件事都办得很是漂亮,娘娘尽管放心。”侍立在下首的莫有灵微微垂首,恭声答道。 昤安微微搅弄着手里莹白细软的羹汤,使得那莲花瓷碗里迸出更盛的热气来,吹得她的眼睛有些发湿:“这些日子本宫不在,全是你和魏容华处处为我周全照顾,当真是辛苦了。” 莫有灵叹道:“娘娘哪里话?奴才替娘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奴才这些日子不见娘娘,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听到授章殿这边又是火灾又是刺杀的,奴才哪里还坐得住,只有来当面见到娘娘,奴才这颗心才能放下些许。” 昤安亦垂头深叹道:“短短两天,一场大火,一次刺杀,当真搅得人焦头烂额,本宫真是怕,谁知道明天又会是什么呢?” 莫有灵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昤安,见她眉宇之间颇有几分倦色,就连脸色也差得很,不免担忧阵阵:“娘娘的脸色很不好,是最近过于操劳之故么?” 昤安反复搅着那一碗汤羹,只是没有胃口去喝:“最近总是这样倦得很,也没什么胃口,大抵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伤神了罢。” 莫有灵知道昤安一贯的脾性,此刻也只有耐心劝道:“娘娘就是再没胃口也得吃上些,不为着您自个儿,就是为着陛下,您也得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啊,”他说完静默片刻,又皱着眉使劲耸了耸鼻子,方缓缓道“奴才方才进来时就觉得有些不对,这暖阁之中的熏香为何这么重?凡事物极必反,香用的过多也只怕伤身呐。” 昤安悠长叹道:“方才情急之时,冉月为了扑过来救我跌了手里的香料盒子,里头的安息香便都撒了出来,这才使气味格外浓一些,平日里点的比这个淡的多,不会这么浓的。” 莫有灵闻言,整个人登时一震,上前两步急急问道:“娘娘方才说这是安息香?” 昤安见莫有灵如此反应,自己也警惕起来,放下手中的瓷碗道:“怎么?哪里不对么?” 莫有灵又仔细耸耸鼻子,整张脸紧紧地绷了起来:“安息香的气味应当是清新舒爽、如芝兰拂面,怎么奴才闻着,这殿里头的香味似乎有一些沉闷?不似寻常的安息香那么清淡。” 昤安往前倾倾身子,窃窃道:“你可闻仔细了?确定是有问题么?” 莫有灵仍有几分犹疑,便迟疑道:“奴才只是觉得气味有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奴才还需要看过香饵之后才能有确凿定论。” 眼下王珩已经因精神劳顿沉沉睡过去了,刘苌正好侍立在外边,昤安便连忙吩咐外头的刘苌拿了些新的安息香进来。莫有灵用银挑子挑出来慢慢闻了,又闭眼凝神些许时候,如此反复数次,他忽然如惊醒一般猛地往后一退,胸口反复起伏起来,手上的银挑子也因为指尖的颤抖而“叮咚”一声落在了地上。 不等昤安和刘苌发问,他已经直愣愣跪倒在地上,悲声道:“禀娘娘,这安息香里头有阿芙蓉,万万用不得啊。” 昤安心头一凛,皱眉问道:“阿芙蓉是什么?” “阿芙蓉是海上过来的一种药物,原是一种花,又唤罂粟,此物可治疗痢疾等病症,却万万不能多用,只因此物药性极猛,若多服多用,只一次便会上瘾,久服阿芙蓉,让人气短神亏,深思倦怠,久而久之便瘫软无力,就如同废人一般。此物的粉末几近无味,混在香料里也不易察觉,那安息香的香味又极其淡雅,便更加不容易觉察出来,若不是香料方面的行家是断断不会发现的,即使察觉了不对,因着阿芙蓉产自别国,本国极其罕见,寻常的制香之人也识不得,奴才都只是小时候见过几次,这才认了出来。 昤安的手慢慢变得冰凉,心上的热度也慢慢被冻住:“也就是说,本宫近日来深思倦怠不思饮食,都是因为它……” 莫有灵双目赤红,痛心疾首道:“还好这香饵之中所放的量并不多,娘娘闻的时日也短,否则一旦成了瘾就麻烦了!” 昤安只连连摇头,她恐惧的目光在四下幽幽走走,直逼上刘苌同样惊惧的目光:“不不不,他们想要对付的不是本宫,而是……” 莫有灵的瞳孔骤然放大,登时不敢再言语,只敢缓缓把目光落到一旁早已浑身发颤的刘苌身上去。刘苌脸色青紫,手指发凉,就连手上的拂尘也“咯噔”一下落到了地上,他眼睛发直,满面哀色:“陛下用这个安息香已经有一年之久了,那……那岂不是……” 昤安豁然开朗,怪不得,怪不得孔真一直觉得王珩的身体恢复得缓慢,无论怎样调整药房都无济于事,怪不得近日来即使孔真全力施救,王珩的身子骨却还是一天坏似一天,怪不得这授章殿内的安息香总是连日燃烧着,昼夜不歇。 他们竟算计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竟能狠辣到这般地步! 仿佛有利刃从自己眼前徐徐刮过,惊得昤安连肺腑都是寒的,手心里却慢慢出满了腻腻的汗,她忍着心口的不适,沉沉像莫有灵问道:“那阿芙蓉可否有解药?” 莫有灵缓缓摇头,悲愤而坚决:“阿芙蓉药性太强,从无解药。若中毒不深的话,辅以汤药调理还可以复原,可闻惯了阿芙蓉的人骤然离开此药,只会觉得头痛欲裂,如百蚁挠心一般痛苦煎熬,最后癫狂而死。” 昤安跌坐在软榻上,整个个人不自觉地开始颤栗,那样深重而灼心的恐惧,竟似挫骨销神一般,一点点啃食着她本就倦怠的理智和神思,慢慢将她最后一点希冀和期盼也损耗殆尽,如那越升越高的乳白烟雾,逐渐转淡,最终不见。 莫有灵忙上来扶住她,口里道:“娘娘莫急,如今咱们既不能让陛下受戒药的苦楚,也不能让陛下再受此药的毒害,奴才可以配出与此安息香香味一样却无毒的香料来,暂时瞒过陛下,可陛下体内的余毒……奴才却无能为力。” 昤安愣愣点头,思忖道:“是啊,如今陛下的身体虚弱成那个样子,不可再让陛下忧思烦心,只能先以此瞒住陛下,再慢慢地查……是谁?到底是谁?谁可以随意接近陛下?竟然在这安息香里加了这样的东西来毒害陛下!” 刘苌早已是老泪纵横,他双目血红,眼睛里如含了刺一般,嘴里恨恨道:“进出授章殿的人之杂之多,前朝后宫都在其列,真要查起来,只怕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呐!他们好阴毒的心思,竟将陛下害到这般田地!我只恨,恨自己不能生啖其肉,替陛下出这口恶气!” 昤安虽痛,可她不敢太过挥霍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乱了分寸影响了大局,反而给了旁人可乘之机。她将自己的理智尽数拉回,对刘苌恳切道:“公公切记,无论咱们多么恨,多么怨,在陛下面前都要牢牢憋住。孔真吩咐过,陛下眼下的病最忌讳的就是忧思过甚,陛下这两日本就大惊大怒,身上的病又添了几分,咱们万万不可再让陛下忧心,眼下,还是陛下的龙体还有前朝的人心最为重要。” 刘苌一边揩泪一边道:“是,奴才都明白,奴才会在陛下面前小心服侍,娘娘放心。” 昤安看着桌台上那一盒小小的安息香,只觉得胸里的烦闷和恶心一下重似一下,她紧皱眉头,对莫有灵道:“这脏东西留不得,你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吧这些安息香全都拿去扔了,注意悄悄的,别让人怀疑。” 莫有灵答应着去了,殿中只留昤安和刘苌两人,刘苌仍旧是呜呜咽咽难平悲伤,昤安听着,心里也戚戚起来,窗外有隐隐的风声,似是一阵哀哀窃窃的倾诉,一阵阵地钻进昤安的耳朵里,痒痒的、刺刺的,激起她心里更甚的悲戚和哀怨。颊边隐有温热的液体冉冉滑落,她没有去擦它,只慢慢抬头只看着天边那玉钩似的月,等着那滴泪自己慢慢干了。 这一夜,昤安无眠,她静静地坐在王珩的床榻边,慢慢为王珩揩去他脸上细细的汗珠,王珩的脸细若新瓷,白似润月,有几分孩子似的稚弱和懵懂,单纯坦白地让人不忍伤害分毫。 王珩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地翻了好几次身,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喉间低低呜咽着杂乱凄楚的音调,昤安在一旁看着忧心,正思量着要不要叫醒王珩,却听见王珩低低浅浅的梦呓声响在了自己耳边:“母妃,母妃……不要抛下珩儿,不要……” 那声音极其低沉凄婉,有几分孩童般的急切和娇弱,轻而易举地牵扯出了昤安的所有不忍和悲恸。 她知道,王珩口中的母妃是先帝的贵妃慕容泱,是曾经的第一门阀慕容士族的长千金,本事万分尊贵的身份,却因为司徒启的诬告而被害得满门被诛,自己也被迫自裁,死后被废为庶人,在玉碟之中被除名,连牌位都不可享得。 “阿昤,阿昤......” 她以为是王珩在叫她,忙回过了头,却不想王珩依旧阖目睡着,只是还在一昧地呓语:“阿昤,别怕……有我在。” 泪似乎是在那一刻决堤的,汹涌不止,染在王珩的被衾之上,斑驳而破碎,点点复点点。 幸好,一路走来,金顶之巅还有王珩,愿意以自己的全部,护她暂时的安稳。 她正垂首揩着眼泪,却听见王珩清晰而玩味的声音缓缓灌入耳中,带着一丝浅浅的笑音,不知不觉就暖了心肠:“你从前是最不爱哭的,怎么今日的眼泪倒如此之多?” 昤安抬头,却见王珩已然醒转,正朝她颤颤伸出手来,想擦去她脸上盈盈挂着的泪珠。她忙狠狠一擦自己的泪,道:“陛下您醒了?” 王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往事 同样安静的夜,…… 同样安静的夜,司徒府之中却早已乱如蜂巢,司徒启得知司徒烨横死城外的消息之后,整个人登时就晕倒在了石阶之上,好不容易喂了汤药醒转过来,又恰好赶上贺则修来将司徒烨的尸首送还给本家。 司徒启挣扎这从床上爬起来,一步一踉跄地扑到司徒烨的尸首边,早已是老泪纵横,他几乎遏制不住自己喉间撕扯的悲声,正想出声时,却听到一边的安骅冷冷道:“司徒烨犯的是谋害皇后的大罪,按律当行车裂之刑,此刻能留住全尸还将尸首归还给司徒大人,已经是陛下开恩了。不过微臣还是不得不提醒着大人一句,司徒烨是戴罪之身,即使死了那也是个罪人,按律不得土葬只可火葬,死后也不可享祭祀和牌位,大人纵使心痛,也莫要忘记了这规矩才好。” 司徒启知道安骅和贺则修、韩奉君等人一样,一向为王珩所用,所以深为忌惮厌恶,此刻司徒启更是恨不得食其骨肉来一泄心中之恨,可谋害皇后的罪名已经被查实,如今又是这样的局势和时节,饶是自己贵为九千岁也不能插手置喙,此刻自己更是只能隐忍不能发作,否则若是被传了出去,只怕只会对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 他低沉了眼色,声音中如含玄冰:“多谢安将军提醒,本官,至死不敢忘。” 待到安骅一走,司徒启便将自己面上的克制和忍耐尽数掀去,扶尸大哭不止。待到他看见司徒烨身上的剑伤时,更是觉得有如晴空霹雳,喉间直直喷出一口血来,便再也不省人事。 再睁开眼时,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他的二儿子司徒熠。 司徒启冷笑阵阵,随手拿起枕边的和田玉如意就向他砸过去,可他毕竟才刚苏醒,手上的力气甚微,那玉如意刚刚好好地落在了司徒熠的脚边,发出巨大且磅礴的声响,惊得门外的侍从忙推门而入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司徒熠看着脚下白澄澄的碎片,面色分毫不乱,只慢慢回头对那惊慌失措的侍卫道:“没事,父亲失手打了玉如意而已。” 那侍从半信半疑地扣上门,司徒熠的脸上仍是霜雪一般淡静的神色,他对床榻上的司徒启略略一拱手,淡淡道:“父亲息怒,孩儿知道父亲为兄长的死伤心,可再伤心也得好好保重身体,这玉如意父亲要是愿意摔,十个八个随父亲怎么摔,只是若把身子气坏了,可就不值得了。” 司徒启用手肘撑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身上的姜黄色宋锦盘云纹寝衣抖得如闪着波光的湖面一般:“都这般时候了,你还要做戏给谁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烨儿身上的那几剑,分明就是你刺的……你杀人之时总是一箭穿心,剑入三分,别人或许未曾在意,可我是看得出来的……杀烨儿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他嫡亲的弟弟!” 司徒熠抬眼,轻轻笑道:“父亲慧眼,孩儿实在拜服。” 司徒启怒不可遏,暴雷般的叱骂劈头盖脸地就淋到了司徒熠的头上:“逆子!他是你的亲哥哥!你如何下得去手?烨儿虽与你不是一同长大的,却与你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我……我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龌龊东西,让你做出这等罔顾亲情,灭绝人性的丑事来!” “若今日死的是孩儿,父亲可还会这般伤心?”司徒熠低低冷冷的声音翩然传入耳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若今日横死的人是孩儿,而杀孩儿的人是兄长,父亲是否也会斥责兄长罔顾青亲情、灭绝人伦?” 司徒启似是听不懂一般,煞是坐直了身子,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司徒熠微微冷笑,眼底尽是寒凉的波光:“司徒烨是母亲心中最爱,而我的出生却让母亲难产而亡,我出生的时间又是阴日阴时,因此父亲一直视我为不祥之人,自小就丢在三川郡不闻不问,长大后又不顾我的生死让我为您铲除异己监视朝堂,好几次我死里逃生,整日过着刀口舔血惶惶不可安的日子。这一切的一切,父亲您可知道?” 他迅速扯开自己的衣带,露出健壮伟岸的身子来,那身体上面满是嶙峋凹凸的伤疤,左右纵横,长长短短,竟没有一处的好皮。司徒熠随手指着那些伤疤,眼底并无多少自怜的哀色,反而愈发冷漠起来:“这一道,离心口仅仅两寸,我当时流了很多血,几近晕厥,是你派我暗杀龙威将军时被他的金甲武士所刺;这一块,是你让我灭光州刺史满门时被烈火烧伤的,当时我被他们团团围在房中,烈火烧身,痛似刀绞,直烧得血肉模糊一片焦肉;这一道,是你让我去夜探大理寺时被流箭刺伤的,直入肺部,险些丧命,几乎让我不治而亡。还有这一道,这一道……全是我为父亲日夜效命,为司徒家族肝脑涂地枉顾生死的铁证!做儿子,我无愧于你的嘱托,做司徒家的后裔,我无愧于司徒家万世的昌隆。” “可是……你、你们,却永远看不到一丝一毫,父亲,我和兄长一样都是您的亲生儿子,为何您却偏心至此?我痛,我恨,我不甘,您可曾知道?” 司徒启看着叶弈身上纵横累累的伤痕,一时哑口无言,泪意也慢慢涌了上来,忧忡无奈之间,他也只有深叹道:“自为父向先帝献上祥瑞得宠以来,日日身陷争斗,夜夜不得安寝,随时随地把脑袋拴在腰带上过活,今日怕这个暗算我,明日怕那个戕害我!看似风光无限却无一日安宁可享,你说你刀口舔血惶惶不可安,为父……为父又何尝不是?这九千岁的位置是人人都可以坐的么?这滔天的高位和权势是白白得来的么?得来难,守住却更难!为父自己都不得自保,所以对你是有疏忽,可你……为父总以为你能体谅我、懂我,却不想你竟然偏执至此。” 司徒熠轻蔑一笑,喉间发苦:“为着你的贪念和欲望,就要断送我的一生,为着你对权势的着迷和癫狂,就要我赔上我心爱的女人。你大开杀戒却总要我为你磨刀霍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司徒家的大业,实际上呢?你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心底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又何必总是这般冠冕堂皇?” 司徒启痛到了极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哭腔:“所以你便要为了一个卫昤安杀掉自己的亲哥哥?又到这里来指责自己的亲生父亲?好!好!好!真是我司徒家养出来的好儿子!我竟不知道,自己养了二十五年的儿子,竟然是这般不分轻重、张狂歹毒!” 司徒熠缓缓穿上自己的衣服,扣紧自己腰间的带子:“我知道父亲心里深恨于我,既如此,父亲爱怎么说都随父亲去,孩儿无意再辩驳,只是有一句话我必得说与父亲,眼下安德乌已经死了,在御林军中我就是第一人,整个御林军都归我统辖,父亲就是再恨我、再恼我,也必须切记,若是还想要成司徒家的千秋霸业,没有我司徒熠是万万不行的。父亲可以为兄长的死伤心痛心,却不要忘了,现下是我、也唯有我,可以助父亲成就父亲筹谋多年的大业,我也是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父亲与其恨我,倒不如想想该如何与儿子联手,早成大事。现在兄长已经不在了,到时这锦绣江山,还是要儿子我来继承您的衣钵呢。” 司徒启恨恨道:“你来继承衣钵,然后便将卫昤安迎作你的皇后?司徒熠,你妄想!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卫昤安活着出那未央宫的门!” 司徒熠沉眸,笑意浅浅:“这些事情便不需要父亲您来操心了,您有这个时间,还是多想想要如何铲除霍羲桀罢,他在齐鲁按兵不动已然月余,若真的放任他坐大,将来必定是咱们的心腹大患。我若是父亲,一定不会为了一个浪荡儿子的死痛彻心扉,反倒要好好想想,要如何除了那心腹大患,好早享安乐太平。” 司徒熠说完便转身欲走,却听见司徒启悠悠荡荡的声音在身后飘飘传来:“大开杀戒,毒辣阴险,灭绝人性,老奸巨猾,王珩这么说我、卫昤安这么说我、王槐这么说我,昔日的慕容渊也是这么说我,可你不要忘了,天下间,又有那个人天生便是如此!若非曾跌倒于尘埃,尝尽尘世苦楚心酸,又有谁愿意贪恋这高位,终日惴惴不安,形同行尸走肉?” 司徒熠冷声道:“父亲不必辩驳,人性本凉薄,无论为何而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然改变。” 司徒启凝目看着窗外萧条的深秋之夜,树上的叶子已经慢慢落完了,月色如练,轻薄寒凉,密密盖在那落了一庭院的秋黄之上,将本就单薄的叶子涂得银白若霜,叶叶萧萧,片片飒飒,那样凉而轻的颜色,就像未曾修饰过的岁月一般。 他缓缓靠在身后的织锦软枕之上,徐徐吐出一口气,道:“熠儿……你们的娘亲,就是死在这样一个深秋的夜晚,那一晚也是这样,萧萧的寒叶落了一地,把整个庭院都铺满了,你那时刚刚出生,躺在我的怀里尤自啼哭着,你娘亲缓缓抚着你的脸,慢慢地没了气息……” 司徒熠的脚步骤然停住,手指骤然收紧,缓缓转过身来。 这是司徒启第一次在司徒熠面前提起他的母亲。 “为父是庶出,你祖父有十六房妻妾,我则是他十四个儿子之一,因为生母身份卑微所以从不得待见,只能和母亲住在一间小小的陋室之中,备受府中上下人的冷眼。当时的大夫人厌恶我的母亲,便经常将一些下人的活派给母亲,却又不给吃饱穿暖。我当时每天都吃不饱饭,寒冬腊月,冻得双手满是冻疮,每天眼巴巴地盼着那画上的神仙能够活过来,将我和母亲救出这苦海连天,”他靠在软枕上低低咳起来,尽显颓唐老态,“可惜佛不会渡人,我要想离开那里只有靠自己挣来功名,我每日花上十个时辰来读书,什么都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母亲一起离开那个让我们受苦受罪的家。可是……不等我学成,母亲就已经被她们折磨致死了,她的尸体在房间里放了整整五天,都发青发硬了,还是没有人肯替她收殓,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么?我恨不得屠尽满府中人,来祭母亲亡魂安宁。” “都说我狠!我如何能不狠?我如何能不狠?如若不狠,就只能看着自己的亲人离自己而去,如若不狠,就只能为人所见她□□,连苟且偷生都不能够!” 司徒启略顿了顿,眼神里慢慢有了春一般柔软的光泽:“母亲死后,没过多久我就到了成婚的年纪,后来……就遇到了你的母亲,那是一个花开地极好的春天,我的马惊着了她的马车,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她,她就像那画像上的神仙一样好看,今夕何夕,见此粲者!他是父亲命中唯一的一点亮光,唯有她懂得我的不甘,心疼我的过往,有她,万千仇恨我都可以忍下,我愿意为了她放下心中执念,只和她岁月静好安然一世。我们慢慢两情相悦,论及婚嫁,可她是刺史的女儿,我却只是小小县丞的儿子,还是一个不得宠的儿子,她家执意不肯,她却执意要嫁,甚至绝食相逼……最后她嫁过来了,代价是从此从她家的族谱上除名,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刺史之女的身份!婚后虽仍旧清苦些,可我却从未有过那般顺心的时候,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共剪烛花,相伴安乐……” 司徒启的眼中竟慢慢有了泠泠的泪光,饶是司徒熠也惊得目瞪口呆,司徒启严肃沉稳若此,平时就连笑容也鲜少露出,更遑论眼泪?简直比那雨季里的晴天还要稀奇,他一直以为,他是天生就不会哭的。可此时,司徒启的眼中却偏偏掉出了一滴硕大的泪珠,他深深闭眼,切切喃喃,亦悲亦嗔:“那样好的人,那样烂漫的岁月,那样安稳的时光,终是不再有了,一生都不再了……” 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复而道:“之后不久,你母亲就生了烨儿和芷儿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夜浓 叶弈从司徒府中…… 叶弈从司徒府中慢慢踱步出来,才刚刚把黑色的面罩带上,便听见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突得从黑夜里钻出来,炸开在自己耳边:“公子留步。” 他猛地顿住步子,右手已然抚上了自己腰间的长剑,却见眼前黑影一动,一个身形健硕的人已经正正当当停在了自己面前,恭声道:“卑职漏夜前来相见,有要事要禀报公子。” 叶弈这才微微松快身子,将脸上的面罩又紧了紧,方压低了声音道:“有事快讲。” 那人上前两步,密密道:“公子前些日子借安德乌的名儿将我们兄弟几个调遣到了缘来寺中监视妤妃,不想那妤妃竟深入浅出甚少出门,让我等在那里一耗就是一月有余却查无可查,可最近,属下发现妤妃经常托手底下的侍女双燕出门采买物品,每日至少两次且从不间断,这是往日里从来没有的。属下便起了疑心,昨日特地悄悄跟了双燕出去,发现双燕竟去了东市的药房装了一大包药材回来,属下装作过路人与她相撞,将她手里的药包撒了一地,帮她拾起药材的时候偷偷顺了一些在袖子里,特地拿来给公子过目。”说罢,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包东西来,双手奉与叶弈。 叶弈取过小包放在眼前细细看了,再轻轻一嗅,随即目光一滞,警觉道:“这是白术,有治水肿和温经止血的功效,不过白术最最有用的地方还不在这里,它最性子最温,最治胎动不安,是安胎的良药。” 那报信的下属顿时噎住,狐疑道:“莫不是……妤妃娘娘怀上龙种了?这不可能啊,妤妃娘娘被关进这缘来寺也好一阵子了,哪来的身孕可以怀?再者说,陛下膝下子嗣单薄,若真是有了龙胎,理应金尊玉贵地看护在皇宫里,哪里会被放在这鸟不拉屎的佛寺中呢?” 叶弈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从前脑中那些隐晦如将夜的谜团被骤然撕开,泛着火星子的热气从他的脑海中滋滋地窜开,直烧得呼吸都是烫的。他眼神攒动,幽幽暗暗:“若不是怀有龙胎且胎像不稳,妤妃又何必讳疾忌医地自己让侍女出门买药,随便一唤便有大夫上门为她诊治开药,何须如此费心?”他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授章殿门外听到的王珩的话,心里更是震荡,“难怪!难怪那日陛下说什么‘委屈了她’,我当时便觉得不对,却硬是没往这方面想,如今想来,定是妤妃有了身孕,陛下为避人耳目才和皇后联手演了一出好戏,将妤妃禁足在缘来寺中,名为惩戒,实为安胎!好精妙的算计,连我都差点被蒙在鼓里。” 那下属也甚是惊讶,结结巴巴说道:“这……妤妃娘娘若真是有孕了,倘若她生下一个皇子,那咱们筹谋多年的大业岂不……”他再上前几步,皱眉道,“公子,咱们可要……” 叶弈眼眸如炬,掂量着道:“陛下和皇后既然看中妤妃肚子里的孩子,那必然是派了更多的人守在缘来寺中,咱们若想此时下手,势必有诸多的龃龉,必得要看准时机、或是等妤妃生产的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了结了那孩子,总之一定要与我司徒府撇清关系才好,”他看着手中的白术,神色莫辨“既用了白术,那必然是已经有了见红腹痛之症,是孕妇体寒怯弱所致,腹中胎儿也必然孱弱,此等状况,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一说,即使生下来了,也定是个活不长久的病儿。” “若真如此,妤妃此胎岂非有多半的机会是生不下来的?那可省了咱们好些功夫呢!也免得我们兄弟几个再冒险出手打草惊蛇了。” 叶弈将那白术细细收好,复而道:“你和你手下的人给我仔细盯好了妤妃,更要仔细陛下和皇后的人,先莫要轻举妄动,免得再惹人怀疑……至于如何处置妤妃母子,我自有决断,你只需闭好自己的嘴巴,别再让旁的什么人知道了才是。” 那人疑道:“那司徒大人呢?此时非同小可,要不要属下……” “父亲正在为兄长的暴毙而伤心呢,加上前朝又有霍羲桀挟制着,他早已是力不从心,此等事情,我自可替父亲分忧,便不须让父亲知道了。”叶弈冷冷的声音如逢腊月寒雨,直让人从皮肉凉到了骨子里。 叶弈看着眼前犹有几分迟疑的人,反添了一分莫测的笑意在嘴边,他微微侧身向司徒府的方向,沉沉道:“听见里面的哭声了么?那死了的人便是因为办事不当才不得好死的,在司徒府,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嫡长公子办错了事说错了话也照样是死路一条,你若是想身边的人也为你这样好好的哭上一场,便也尽管犯错就是。” 那人这才匆匆跪下道:“属下明白,属下定听从公子吩咐,绝不将此时外泄,请公子放心。” 叶弈微微一点头,正好看见天上有隐隐的鱼肚白正点点明朗,夜终于慢慢迁徙到了尽头,把这一方天地重让给凉白的黎明。 这一夜过后,王珩在短暂的醒转之后很快便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昏迷,有时一天,有时三天,有时竟连着五日不曾醒来,即使醒来也只清醒得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又沉沉睡去,这一场大火和刺杀消磨殆尽了王珩体内最后的精力和生命,已经渐渐有了垂危之象,昤安心里明白,可总是逼迫自己不去乱想,她每每强打了精神,仍旧会在王珩清醒的时候说一些话来哄王珩开心,然后耐心地哄王珩喝下那苦得熏人的药汁。 即使、即使那也是徒劳无用,尽管、尽管那也是自欺欺人。 昤安默默咽下到了唇边的一缕叹息,将王珩床前的帷帐慢慢拉好,缓步离开。因着惦记着冉月的伤情,她便悄悄走到了东配殿后头冉月暂住的耳房处,刚想扣门,却听见里面有男人的声音细细传出。 “你这样……教我怎么放心得下?本以为皇后娘娘会护住你安好,可谁知如今局势危乱、杀机四伏,竟然将你也卷进了那见不得人的深渊旋涡之中!我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将你带出这牢笼……” 这声音原是昤安再熟悉不过的,每次询问王珩的病情时,他都会听到这样不疾不徐沉稳有力的音调,带着几分读书人才有的的儒雅和淡静,教人听着就慢慢地放下了心。昤安只是惊诧,怎么会是孔真?孔真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这乱世,哪一处又不是牢笼?哪一出又没有深渊万丈?小姐待我这样好,我便是为她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冉月的声音仍旧有几分虚弱,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像是断了的藕节扯出的絮絮的线。 “我可以带你走,冉月,待到陛下和皇后定下大局之后,我便会自请出宫,到时候我可以带着你一起走,天高海阔,总有属于我们的安宁之乡……你不必再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用再为奴为婢伺候他人,我可以带着你去看三山五岳,去看苏杭杨柳,我们找一处桃花源一样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这不是你一直祈盼的么?只要你点头,我便……” 冉月的沉默仅仅只有一瞬,虽只有一瞬,却似已然耗尽了她余生全数的气力。 “不,我不会跟你走,小姐和老爷对我有知遇和养育之恩,如今老爷不在了,卫家也被灭了门,小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开小姐,这宫里如此诡谲,处处都是算计和凶险,我怎么能将小姐丢下,自己去过什么安安静静的日子?我若生了抛起小姐的心,岂非是猪狗都不如了?” 孔真的声音骤然暗淡了下来,似是粘上了绵绵的雨:“你的心里永远只有你的小姐,那我呢?我在你心里……便就是这么的一文不值么?” 冉月的声音霎时便有些沙哑,方才的决绝和铿锵又软下来了几许,她带着几分泪意,颤抖道:“我往日里……为小姐整理书本,看到那《诗经》上有这么一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如今……我多谢你的木瓜,只可惜我生来潦倒,并没有相配的琼琚来报你,自然也不配同你永以为好。你便只当……看错了地方,投错了木瓜……” 昤安立在门外静静听着,只觉得眼前的泪意一阵溟濛似一阵,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冉月与孔真之间竟也有了这样讳莫而隐秘的情感。 身旁有凉薄的风雀跃而过,绕起她有几分凌乱的鬓发,激得她胸前的玲珑独玉佩铃铃作响,与屋内孔真起起伏伏的声音绞作一团,凌乱而凄索:“我从未投错木瓜,也从不要什么琼琚,我只要明月一轮,伴我余生迢迢。” 静,那样地静,仿佛时间也就此停顿了下来,冉月没有再说话,只是有闷闷的抽泣之声从屋内传来,呜呜咽咽,经久不歇,被那一阵凉似一阵的风切剪得稀碎。 昤安缓步离开,再没有进门的气力,她看着那方正的天空,那上面的云一日厚似一阵,被逐渐深厚的夜色染得灰白,正向她密密地压下来,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样浑浊而凉飒的日子可真长,仿佛用尽一生的时间也走不完,过不尽。 日子既长且慢,幽幽地就到了庆业十五年的十一月十六,这一天,昤安满二十岁,皇后的千秋节原本是举国同庆的大喜事,可因着连年的战乱和纷攘,百姓们都战战兢兢自顾不暇,国库日渐空虚,大梁眼见着气数尽去,那些共贺皇后千秋未央的吉利话也变得愈发讽刺了起来,如此一想,这千秋节过与不过似乎成了最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 她看着手中一篇篇为自己贺寿的奏章,只觉那些字都似乱蚁一般无序繁杂,怎么凝神也看不进去,正烦闷之间,却见面前一封崭新的奏折上赫然写着“臣秦青上奏”五个大字,她一时振作,竟饶有趣味地拿过来细细翻阅了起来: 吾皇圣安,臣长戍于外,不曾亲面陛下问询恭安,实臣之罪也。岁逢皇后千秋,臣恭愿皇后万福金安,福绥绵长。臣曾得幸受恩于陛下皇后,知皇后心思谨慎,常多思忧虑,今岁渐入冬,长安冬凛,愿陛下规劝皇后少优思,多欣悦。臣虽远,却时时不敢忘却陛下与皇后昔日之恩泽,再拜叩谢。此生之念,唯尽心护百姓之安康,守天下之太平,虽身似蝼蚁,愿为道而亡矣。 臣秦青拜 秦青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颇有几分潇洒蓬勃的意味在里头,不像那些腐儒们,全是一手方方正正分毫不乱的字,看久了只觉得眼睛疼。昤安看着眼前的奏折,心里不知怎的就渐渐暖了起来,将那奏折细细看了又看。。 一旁的毓书看了看那奏折上的字样,一时也十分惊奇:“去岁娘娘和陛下施计就了秦校尉于囹圄之中,想不到秦校尉倒还真是个重情义的人,竟也惦记着娘娘的生辰,还特特地上了奏折,真是教人感动得很,”她默默几瞬,复又道,“只是……秦校尉是霍羲桀……是齐王的人,娘娘还是不能不防着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等待进入网审 等待进入网审 昤安的眼眶里像控制不住似的滚下几滴浑圆且滚烫的泪来,暗红了自己胸前檀红的灯笼花纹,她嗓音沙哑,几乎崩裂:“你胡说什么?什么再也不会有了?不许你胡说!” 王珩咧嘴一笑,缓缓伸出手抚摸昤安的头发:“傻丫头,哭什么?死原是人这辈子注定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好怕的?这些日子你一直骗着自己,也骗着朕,其实……朕明白,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昤安本欲说些什么,可那喉咙里直似有鱼刺卡住了似的,只刺刺地疼着,竟发不出一语。 王珩拽着胸中的游丝一样的力气,慢慢将那安息香的气味吸满了整个肺腑,脸上的颜色却更加青紫起来:“从前闻着这香味,总觉着心里头能够松快些许,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便是闻着这安息香,心里也愈发别扭下去,直似有蚂蚁慢慢啃着一般,”他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背灰紫的颜色,不由讪笑道,“果然人心之颓唐,任什么香料仙药也救不了了。” 昤安想到从前的安息香中被人蓄意地加进了阿芙蓉,害得王珩的病情每况愈下,就不免从心底里发出一阵沙哑的颤栗来。她不敢再王珩面前发作,于是只能强扯了几分笑容,道:“这安息香哪里就算得上是什么香料仙药了?陛下尽瞎说呢!臣妾前日里可是听孔真说了,陛下若是醒过来,是需得进一些滋补的枸杞参汤来调养气血的,方才絮絮扯了那么些话来,竟然给忘了。” 昤安言罢,便转过身去拿食盒内用青花莲台瓷碗温着的枸杞参汤,刚用双手将微烫的碗盏捧出,就听到身后的王珩微咳了两声,断断续续道:“朕……朕时日无多了,朕走了以后……还要多靠你……” “咣当”一声,昤安手中的参汤尽数洒于地上,淋淋漓漓地蜿蜒到王珩的床边,发出咸湿而清苦的气味来。她忽地跪下,似是谨慎,又似是双腿受不住力一般,王珩只看见她耳边的串银锆石玛瑙耳坠在灰暗的屋内扑灵扑灵地闪出晃眼的光泽来,一半无助一半凄惶:“陛下……臣妾……” 王珩似是受不住那一片晃眼的光泽一般,慢慢地闭上了自己微酸的眼睛:“朕知道……你心里也有这个疑问……刘苌、毓书,他们心底都有这个疑问,只是你们都不说,都不敢同朕提起,其实提不提又如何?我既坐上了这唯我独尊的位子,自然是要为王家的江山……筹谋到最后一刻的……阿昤,我只是心疼你……你只是阴差阳错之间做了我的皇后,却是把余生都卖给了这一座冷冰冰的皇宫。你……你不要怪我。” 昤安抬起头来,望着龙榻之上那一个纹丝不动的男人,若不是眼角有细小的泪正在悄悄滑落,昤安几乎以为那个男人已经睡着了,即使是那样静静地躺着,王珩身上也永远有秋水一样的柔默和婉约,更有秋水一样的寒凉和凄索:“总在想究竟该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做,却不想一眨眼,朕也竟没有选的余地了”他抬高了声音,朝外边生硬地喊了一声,“让他进来!” 门“吱呀”开启,进来的竟是一身内监装扮的贺则修,昤安知道,这个人是王珩从南方提拔上来的心腹,向来唯王珩是从,在李林钧死后被王珩任命为大理寺丞,素来雷厉风行公正严明,是王珩最亲近的心腹之一,他身后还有余众十数人,被安插于朝堂各处,均是王珩赖以重用的股肱之臣。 贺则修只看王珩一眼,眼睛里的泪就珠儿似的滚了下来,扑到在地上,连声道:“臣叩见陛下万岁……陛下……陛下您怎么……” 王珩的唇边竟仍有几分晃晃悠悠的笑意:“惊着爱卿了,爱卿莫怪,实在是怕走漏了风声,故而只敢将病情说与皇后,连爱卿你也不得不瞒……本以为朕总还会存下几分力气与你再手谈几局,可惜……老天并不肯给朕多的时间了。” 贺则修何等聪明的人,这些年跟在王珩身边,对王珩身边的人和事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此番一听,心中也明白了个八九分,一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叩首不止:“臣有罪!臣有罪!未在陛下最艰难之时与陛下分忧,臣有罪!” 王珩唇边的笑意散散的,他微微讪道:“爱卿快请起罢,今日冒险让刘苌召你前来……为的是……朕百年之后,朝堂之事,还需你多多襄助辅佐,一如朕在世之时,”他话音刚落,刘苌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手里捧着手臂长的纹花漆盒,郑重地递在了王珩的面前,王珩侧过脸来,目光摇摇晃晃地望向昤安和贺则修,略咳了两声,口中干哑道,“这漆盒之内,装着朕的两封遗诏,眼下妤妃已然有孕,若是祈鸳腹中诞下的是皇子,就由你二人携朕的第一封遗诏扶持他继位大统。若……若是公主,你们就拿着朕的玉玺和遗诏,迎已故肃亲王的小儿子王珏……入宫为帝,皇后为母后皇太后,携幼帝垂帘听政,贺则修及朕亲命的顾命大臣宫五人一起辅佐新帝,尽全力护住……王家这百余年的江山基业。” 昤安早已涕泗横流,满袖都是深深浅浅的泪痕,但她深知此时不是哀恸的时候,只能屏息凝神地听着王珩虚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围过来。遗诏、继位、江山、太后,这些生冷而华贵的字眼不知怎的就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刃,凉且深地割着她麻木的头皮。 王珩有这样的盘算她并不惊奇,她知道王珩会这么安排,因为换了她也是如此,只是她心中一直存有疑惑,无论是立亲子还是扶持宗室之子,都少不了兵变杀戮,如今朝野内一半以上的兵力都在河西霍羲桀处,不方便调用,剩下的一半则三分之二在司徒启手上,仅剩的那三分之一仅仅够戍卫安全,哪里谈得上发动兵变来遏制司徒启的势力?不等她问,王珩已经用他沙哑沉闷的声音回应了昤安心里长久以来的疑问。 “至于……用兵的事情……”他顿一顿,看向贺则修道,“爱卿,你来告诉皇后。” 贺则修侧跪向昤安,先是重重叩首,后忍着喉间的沙哑沉沉道:“自李林钧死后,陛下便开始借机在朝中各部各处安插自己的人手,除开财政司法吏户礼兵刑工这些必要的,陛下为防止有一日司徒启兵变造反,特特修建了大兴寺,名为修建寺庙为先帝祈福,实则在那寺庙的底下挖了五里开外的密室,再召集背景干净的壮丁秘密操练,总共有五万余人,每日自鸡鸣十分到三更之后,毫不间断地进行操练整顿。如今历经一年,所有部署已然结果,陛下为那五万人赐军号为‘长安军’希望有朝一日,长安军能助陛下铲除奸佞,匡政大业。” 昤安恍然,而后深叹王珩之谨慎睿智,怪不得王珩宁愿遭受天下人的唾骂也要耗费大量钱财修筑所谓的大兴寺,怪不得冷静淡定如王珩会在提起大兴寺之时出现那样痴狂兴奋的神情,他早已在心中算好了一切、谋划好了一切,等待着决胜时刻的到来。 王珩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朕,惟愿长安军如朕心之所愿,护天地长安,纵朕身后骂名千万,朕也不负此生一遭。”说罢,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上明黄的寝衣似被搅碎的春池一般,炸开无数荧光的褶皱,直将王珩的脊背都压弯了下去,刘苌忙上去扶住王珩,却正好接住了从王珩口中吐出的一汪浓艳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染于被衾之上,似是在冬日里开出的最无双诡艳的花朵。 昤安大惊,忙踉跄着跪行向前,却因为膝盖失力而重重地摔在了王珩的床榻边,右手手腕粘满了王珩温热而粘稠的雪,很快凝结成一朵朵破碎的血红的晶子。她刚刚喊出一声“陛下”,却被王珩摆着手压了下去,她知道王珩这是没多少力气了。 王珩扶着刘苌的手,靠在床边,胸前的起伏愈发剧烈,双目血红欲燃:“至于……至于司徒启和霍羲桀……朕走了以后,立即以商议后事为名召见司徒启及其党与,便如吕后杀韩信一般,诱其入内,秘密杀之,再灭其九族,广昭其罪名于天下,为无辜之臣平反昭雪,平天下人之怨!还有……还有霍羲桀,他若是没有反心那便好,咱们平战乱多的时候还要仰仗他,平了战乱以后,给他一个武官闲职也就罢了,此人鬼心眼太多,又手握重兵,轻而易举便可与朝廷抗衡左右天下局势。万不可为权臣,否则有朝一日定成司徒启一般的心腹大患。若……若他有反心……”他冷硬了声音,声声切切,“杀!绝不能留!” 昤安与贺则修均是敛声屏气,此刻也唯有诺诺言“是”,昤安把自己的脸埋在一片灰暗之中,似乎在这样的灰暗之中,自己的眼泪也变得灰扑扑的,饶是泪水挂了满脸也不会被瞧出来,她正兀自想着方才王珩的话,却听见王珩的声音骤然温柔了下来,再一听,却是在唤她的名字:“阿昤。” 她不敢怠慢,忙跪行两步,牢牢握住了王珩的手。只听王珩的声音一阵一阵卷进她的耳朵里:“阿昤,朕自知与你之间已无需多言……可饶是如此,朕还是要不放心地再拜托你一次,往后……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待我好好照顾妧儿,还有祈鸳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拜托你了。” 昤安此刻的声音浑然似从风里挤出来的一般,满是萧条和颤抖:“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会用我的后半生来保护他们,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试探 叶弈在阿昤面前掉马了…… 雪突然下得很大,纷纷扬扬地从穹庐之上抖下来,似是被拆开了的云朵,一片一片地积在老旧的枯树枝丫上,直压地那棕褐色的孤木吱吱呀呀地作响,似是舒展着的骨头声,听着莫名地苍老沙哑,一下,又一下。 昤安就踱步在这样的吱吱呀呀的响声里,那凌乱的脚步片刻也不曾停下,仿佛自己也成了那无尽的沙哑的声音中的一拍,连带着整颗心都开始行将就木起来。 “回禀娘娘,奴才方才已经为陛下搭过脉了,奴才……奴才忖度着……,不过就在这一两个时辰以内了。”孔真的声音悠悠荡荡地传过来,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她眼睛一酸,居然没有泪再流出来,只是涩着那酸疼肿胀的眼睛:“知道了,你下去罢,记住,不要走漏了消息……” 她在孔真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中深深垂眸,再抬眼之时,那眼中已然是一片清净寡淡的神色,只是那双眼睛里已然含上了几分薄薄的泪意,像是不经意地被雨淋湿了一般,楚楚怯怯,分外动人。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殿门,举步出了寝殿。 皇后的骤然外出惊醒了满院子戍卫的士兵的动静,尤其是正站在院中静静凝望着满天飞雪的叶弈,那细碎洁白的雪沾染了他银色的盔甲和乌墨一样的头发,将那幽深的眼色铺地更生寒意,平白多了几分苍冷的美感,轻而易举地便吸引了人的目光。叶弈看见昤安,很是诧异,忙举步向前,行礼道:“娘娘有何吩咐?怎么突然亲自外出?” 昤安微微垂眸,眼中薄薄的泪便又晶莹上了几分:“里头闷得很,想出来透透气,”她看看叶弈,似是不经意一般道,“这么凑巧,今日也是叶统领的当值?” “自上次娘娘遇刺以来,微臣每日都亲自当值,不敢懈怠,恐再伤了娘娘凤体。” “是么?”昤安怔怔道,“宫中杀机四伏,即便你昼夜不停地当值,只怕……也难保我平安顺遂。” 叶弈从未见昤安在自己面前有片刻的失态伤神,纵使他知道王珩此刻已然垂危,明白昤安伤从何来,也不免为着昤安这几分的失态和怯懦心疼关怀起来:“娘娘……您今日似乎格外伤感……” 昤安麻木苦笑道:“是么?你们都以为本宫刀枪不入,都觉得我生来便不会哭嚎不会放肆——旁人都这么以为,可我……我总以为你是懂我的……” 叶弈的脊背微不可见地轻轻一阵:“您说什么?” 昤安抬眼看向叶弈,那眼睛里的惶然和无措似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似的,加上三分盈盈散散的泪意,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俘虏住世间的任何男人:“从那日你救了陛下,我在授章殿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纵使你这个人轻狂孤傲得很,可你真是像我,哪里都像,所以……我总以为你应当懂得我的。” 叶弈的声音乱了几分,呼吸也慢慢漏掉了几拍,可昤安像是不甘心似的,偏偏要再去将那呼吸搅弄乱几分,她渐渐低着头走近他,将自己软软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叶弈……若……若有一日这宫中再有什么变故发生,你会始终在这里守着我么?就像今天这样,一步也不离开。” 远远的天边似乎有三声顿顿的烟火声噼噼啪啪地响起,像是一个沙哑拖沓的喷嚏,和呼呼的风混在一起,摇摇晃晃地朝着天的这边撞过来,闻着声音,叶弈的手心登时生了一层腻腻的汗,他听着昤安绵绵的呼吸声,竟觉得昤安的呼吸也在此刻变得莫名急躁了几分,他只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只定定看着眼前的昤安,双耳情不自禁地绯红了起来。 “会,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刀山火海,我也愿意为你跳下去。” “真的?”昤安的眼神似是被点亮了一般,突然地就泛出了灼灼的春光,复而很快又熄灭了,“我知道你们男人惯会骗人的,什么刀山火海,都只管是嘴里说着玩玩的,真要到了时候,只怕也只剩我一人孤零零地罢了。” 叶弈见昤安神色怏怏,忙急促道:“不,不会的!我……我与他们不一样,我……”他似是感到自己说得急了,掩饰似的收住了口,漏出几分少年人似的怯怯羞羞的神色来。 昤安心间一片冰凉,说出的话却异常地温暖:“你不必说出来,我懂。” 叶弈大喜过望,那幽井一样的眼睛居然泛起了奇异的泠泠的光泽,为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黎明似的纷繁熹微的光彩,只是还等不及说上什么,就听见了刘苌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声音:“娘娘!娘娘!这……大事不好了!”他如此这般说着,一面偷偷抬起眼,怯怯地看着叶弈。 昤安登时大乱,却也不避着叶弈,只道:“叶统领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自是不必避嫌的,你有什么都只管说就是。” 刘苌畏畏缩缩地伏在地上道:“是……奴才依着娘娘和陛下的意思去缘来寺接妤妃娘娘,可……可奴才的人刚刚到缘来寺就……就听见妤妃娘娘在屋内惨叫不止,问了看守的人,说是……妤妃娘娘不当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现下血流了一地……只怕……只怕皇肆不保啊……” 昤安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登时就软软地往后面倒了过去,却正正好好地被叶弈接在臂中。 叶弈在一边默默片刻,终是忖度着开口:“娘娘……妤妃她……” 昤安此时恢复过来一些神思,扶着叶弈的小臂半是依偎半是攀附地站在那里,弱弱道:“合该是惊着你了,妤妃怀孕之事,本是事关重大,我与陛下这些日子每每战战兢兢日夜忧心,总是不敢宣扬出去,就连贺则修贺大人也是才知道不久,可是……谁知道……就这样谨慎缜密了,却还有这样的差错……陛下膝下子嗣不昌,来日……来日若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这王家的江山,又该谁来坐呢?你说……这叫我如何能不痛心?”说罢,又是掩面一阵抽泣。 叶弈见昤安如此,便连忙和刘苌一起将昤安搀扶到了暖阁以内,正正好好地看见了躺在寝殿之中已然人事不省奄奄一息的王珩。虽说王珩病重垂危本是他意料之内的事,可如今乍然瞧见,叶弈心里仍旧是不免一阵犹疑惊慌,总觉得今日的一切来得如此突兀莽撞。王珩和昤安本如此辛辛苦苦地瞒着妤妃怀孕和圣驾病危的事实,却为何会在顷刻之间就对自己和盘托出?究竟是昤安真的到了穷途末路?还是仅仅是在试探自己?那么昤安方才对着自己的一番话?又有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若当真只是演戏……那这场戏岂非太过情真意切? 昤安半叹着气往那榻上一坐,免不了又是一阵泪光涟涟:“本是一心想要对外边瞒着的,可你也瞧见了,陛下如今情形怎么样,你我心里都该有数,再不让人帮忙出出主意,我可就真的不成了。我与陛下费心筹谋满了这么久,就是希望妤妃能够平安诞下太子,让王家后继有人,届时再想天下宣布陛下病重,也不至于使得人心浮躁,可如今……妤妃的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陛下又长日昏迷着,咱们这边要人没人要兵没兵的,可怎么好?” 叶弈带着三分狐疑七分动情,对昤安关切道:“娘娘莫要如此说,这眼下……眼下陛下到底还好端端的,娘娘切莫要自己乱了自己的阵脚。” 刘苌亦老泪纵横,在一旁接口道:“如今陛下不省人事,满宫可以仰仗的也唯有娘娘您了,贺则修大人虽说得陛下信任,可到底是一个文官,手里一没有兵二也没有人,若是陛下真的有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娘娘手里还是得又用得着的武将才是啊。” 昤安似是头痛极了,捂着额头愁苦道:“公公说的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朝中的武将,可以为陛下和我所用的唯有一个安骅,且安骅手里的兵马主司长安各街道的戍卫之职,轻易不能调用,当真是棘手啊。” 刘苌凑近昤安,急急劝道:“话虽这么说,可是……陛下如今这个样子,咱们还是不得不早早筹谋好以后的事啊。这……都如今这局势了,老奴也不怕对娘娘您说了,跟在陛下身边如此之久,那传国玉玺放在哪里,老奴是知道的,您如今大可以拿着那传国玉玺号令四方,稳定这朝中局势,再为自己招揽一些人马,待到陛下真有什么不测,您也可以保得朝堂安稳人心不乱。” 叶弈在一边静静听着,心里依然早就弯弯绕绕地开始盘算了起来,待到听到“传国玉玺”四个字之时,他更是浑身一震,脑门上有血气突突地涌上来,满心只想着应当如何将那传国玉玺诓骗到手,届时都不用他们司徒家的人亲自动手,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扭转这天下的乾坤。 思虑至此,他略一沉吟,悄悄伏在昤安耳边,低低道:“其实若娘娘当真需要用人,又何必真的要用你是朝堂上的武将?” 昤安眼神一动,随即牢牢看着叶弈:“叶统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黄雀 叶弈被捕 刘苌看了看殿中,确定已无旁人之后,方才重重叹一口气,道:“好险好险!稍有差池,叶弈这笑面虎怕是就上不了咱们的钩了!” 昤安累极了,靠在软塌之上疲惫道:“倒是不觉得险,我只是失望,陛下是如此信任他,将整个御林军都交于他手,我也从未怀疑过他半分,他更是几次三番救了我的命!为什么还偏偏就是他?” 刘苌叹道:“若不是贺则修大人手底下的人在宫门口截获了那信鸽和密信,奴才也不敢相信呐!平日里如此妥帖的一个人,竟然……唉,叶统领的字总是写得有几分右斜且小,与那密信之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若不是如此,咱们还硬生生不知道呢,这由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御林军统领,竟然是咱们找了这许久的细作。” 昤安冷笑连连:“你看看他方才的神色,一个人便是再会做戏,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会露出马脚,我刚刚只不过才说了一句传国玉玺,他根本按捺不住他眼睛里的喜色,简直恨不得从我这里登时立刻地抢了出去。好!我便给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好乘机将叶弈手底下的那帮心腹逆贼一锅端了,省得夜长梦多!” 刘苌附和道:“是啊,叶弈已经拿到了玉玺,他此刻定然会带着自己的人马不停蹄地赶到司徒府去和他的主子弹冠相庆准备图谋篡位。娘娘放心,奴才已经和贺则修还有安骅安将军通过气了,只要叶弈点兵出了宫,就把叶弈和他那些心腹党羽们通通逮捕扣下,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准都是咱们的池中之鱼。” 昤安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叹气道:“我此番连传国玉玺都赌上了……只盼真能一句揪出这些逆党,之后咱们行事起来,也好方便些,”她忽而直起身来,“妤妃呢?她怎么样?” 刘苌笑道:“娘娘放心,妤妃娘娘已经由一顶软轿密密抬回了宫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就安置在里授章殿百步的长生阁之中。奴才刚刚本在半路上,一接到娘娘的密旨就快马加鞭赶到了缘来寺,绑了那些看守的御林军,还依着娘娘的吩咐放了三响烟花来迷惑叶弈,教他以为他的人已经在缘来寺得手了,否则他怎么会乖乖入咱们的圈套呢?” 昤安呼出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如此费心,到底都是为了保住妤妃腹中的哪一个,如今只盼贺则修那边一切顺利,咱们今日演的这一出好戏也就没有白费。” 刘苌怯怯看着昤安,一张嘴张了又掩,终究还是叹道:“别的不说,只是奴才这一双眼睛看了多少人,叶弈对娘娘……那份心也真不是假的……” 昤安侧过头,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一时眼波难定,反复纠缠了许久,终是平平淡淡道:“那又如何?我先是皇后,再是卫昤安,他先是司徒启的细作,才是叶弈,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这世间,本没有哪个是能够随心所欲活一遭的人。” 这边叶弈拿到了玉玺,便也丝毫不敢怠慢,急急地就往调兵处赶过去,将自己以往安插在宫里的心腹兵马通通集结起来,打算先带着自己的人往司徒府去一趟做做样子,再在司徒府之中集结好司徒启麾下的所有人马,凭借玉玺一路打进宫中,废掉王珩重立新帝,左右如今妤妃腹中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王珩后继无人,他们也不必担心再有人出来抢他们司徒家的皇位。只要父亲顺理成章坐上了授章殿,他自然也可以保得卫昤安平安,也不算辜负了今日卫昤安对自己的这一番信任。 如此这般盘算着,他便很快地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往昭德门赶过去,浩浩荡荡的一千人踏在厚厚的雪地里,踏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扭捏着想要从地上钻出来似的,不知怎么,叶弈听着这声音,只觉得自己的右眼皮不住地跳着,几乎就要睁不开眼睛,有冬日刺骨的风不停地揉进他的眼睛,使得眼前的景物更显凉薄萧瑟,那昭德门恢弘浩大的牌匾也在他眼里变成了小而薄的一团,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忽然地,他而变得风声就变成了利剑嗖嗖穿过的声音,在一瞬的光景,自己身后的两个心腹副官就被双双射下了马,他登时明白这其中有诈,忙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刷刷”挡去了刚刚射在自己眼前的三道箭,电光火石之间,他尚且来不及思索,便被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的马蹄声给遏制住了思绪。 那些马蹄声似是从云端之上踏下,接二连三地朝他的人马翻滚过来,在风雪中将他们冲地七零八落,随后就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鸳梦 祈鸳生子,子存母亡 “禀娘娘,臣已率长安军三千人在昭德门成功歼灭叶弈心腹部下,并生擒叶弈其人,等候娘娘发落!” 贺则修的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似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单薄的颤栗,激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昤安淡淡地看着窗外,眼中悲喜莫辨,只默不作声地凝视着那一片苍白细碎的雪地,那样软、那样厚,不染分毫殊色。 只可惜,此时的昭德门外的雪,已然是经乱染血,满目斑斑,再不复纯白清明之色。 她沉默片刻,静静道:“好好看着他,别让他有机会寻死,有许多话,我总得亲自问问他。” 贺则修拱手行礼道:“是,臣已经将昭德门兵变的消息牢牢封锁住了,绝不会朝外泄露半个字,娘娘尽管放心。” 昤安颔首,谨慎道:“现下时节危急,宫内情势瞬息万变不可捉摸,你要部署好宫内宫外的人马,随时待命,以防万一,除了咱们的人,任何人不得进来,也不得出去,别让授章殿的任何消息走漏出宫门。” 贺则修郑重答应着出去了,刚一出门,却又见刘苌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昤安面前,口中急道:“禀娘娘,妤妃娘娘在长生阁内得知了陛下病重垂危的消息,一时急火攻心胎动发作,只怕……只怕现下就要生了呢!” 昤安骤然大怒,一张寡淡的清水脸霎然间失了血色,她急急起身,不由分说便呵斥道:“是谁说的?本宫之前吩咐过,妤妃的胎本就不稳,不可受惊动怒,陛下病重的事情只能有本宫亲自告诉她,旁人不得多嘴!是哪个人这么不懂事?” 刘苌急得连连跺脚,几乎就要握不住手中的拂尘:“这也全怪奴才,奴才去接妤妃娘娘的时候透了那么一点风给妤妃的侍女双燕,但奴才是吩咐过双燕的,叫她千万不能在妤妃面前说出半个字。如今定是那双燕守不住自己的嘴,悄悄说与了妤妃听,这才引得妤妃骤然胎动。” 昤安倒抽一口冷气,顾不得再想其他,匆匆吩咐了刘苌和孔真留下看顾王珩,自己一溜烟儿地和毓书莫有灵感到了长生阁。 刚至殿外,便听到里面人声嘈杂脚步阵阵,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被连连地端出殿外,滴洒在惨白的雪地里,像是从地里开出的檀红的花朵,淋淋漓漓,直直蜿蜒到六级阶梯之下,发出濒死一样沉闷腥臭的气味来。祈鸳已然嘶吼地疲倦了,原本尖利的□□声也渐渐戴上了行将就木似的沙哑和疲惫。 昤安心里不安宁,慌忙抓住一个正准备倒掉血水的稳婆道:“妤妃如何?可还顺利?” 那稳婆的眉头似三条陈年的蚯蚓一般杂乱地揪在一起:“妤妃娘娘孕中忧思过甚至胎气虚弱,如今又骤然受惊早产,若是母体强壮那还尚可,偏偏妤妃娘娘又是个血气最亏损不过的,眼下孩子迟迟生不下来,又出了这样多的血,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昤安登时就有些站不稳,却也不敢任由自己害怕下去,只能攥紧了毓书的手,还没等她真正顺过气来,就听到寒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皇后娘娘金安。” 她转过头,一眼就看见裹着柳黄色的风毛披风,在风雪之中匆匆赶来的寒漪,她一时也颇为惊诧,惊道:“你怎么来了?” 寒漪对着昤安匆匆一行礼,道:“妤妃骤然生产,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臣妾到底是知晓妤妃怀孕内情之人,既然知道了,也少不得应该过来这里帮衬着娘娘一下。” 昤安一时间颇为感慨:“你倒是有心,也难为你这样顶着雪赶过来。” 寒漪婉顺道:“都是臣妾分内应做的,实在不敢担得上‘有心’二字,”她凑近昤安,悄悄道,“娘娘放心,后宫的妃嫔们臣妾都已经安排好了,从今日开始至三日之后,她们都会留在各自的寝殿之中为先皇后祈福祝祷,绝不会有谁出门或者偷偷向宫外传递什么消息,娘娘尽可放心料理眼前之事。” 昤安看一眼寒漪,说不上是赞叹还是欣慰:“还说你担不上‘有心’二字,这不,事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寒漪静静垂首行礼,却又听见祈鸳此时的嘶吼声愈发惨烈高炽,不免心里一阵担忧道:“妤妃娘娘叫得如此凄惨,是否是龙胎有难产之召?” 昤安黯然点头,还不及说话,就听见长生阁的门‘嚯’地一声大打开来,林颂带着满身的血气‘扑通’跪倒在昤安面前,急促道:“禀娘娘,妤妃娘娘腹中的皇肆不足八月,本就胎气虚弱,加上妤妃娘娘荣卫失和肝脾孱弱,一直都使不上什么力气,眼下胎儿卡在产道之中出不出来,奴婢斗胆来请娘娘的懿旨,如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究竟是保大还是保小?” 昤安似是被人深深地喂进了一个桃子,噎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保大还是保小?她自然是知道的,眼下王珩奄奄一息,大梁江山仍旧后继无人,倘若祈鸳能够一索得男,那他将会是整个大梁王朝的新皇,自然保小才是上上之选。自己和王珩费尽心力,甚至不惜血洗昭德门大开杀戒,为的就是保住眼前的这一个,为皇后,她唯有保小这一个选择,更是选无可选。 只是……祈鸳……,王珩心心念念想要见最后一面的祈鸳…… 她眼中酸涩,“保小”两个字在喉咙之间转了千百遍,只是说不出口。耳边,祈鸳的叫声一声凄厉似一声,似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割在她的心头。 “保小!” 说话的不是昤安,而是一直站在昤安身后一步之远的寒漪,那样轻飘飘的声音,似一片纯白无辜的雪花盈盈地落下来,砸到昤安心头,却丝毫没有雪花的轻盈柔软。昤安转过头去看着寒漪,没有说话。 寒漪直视昤安有些带泪的眼睛,恳切道:“娘娘,眼下您并没有选择,陛下也并没有选择,既然您不忍说出,就让臣妾来替您说。”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没有选择的,不是么? 她闭眼,皱眉,回过头对着地下的林颂轻轻道:“保小吧,”她顿顿,“最好两个都保住!” 林颂领命下去了,殿门再一次沙哑地关上,隔开了外面扑天的寒冷,祈鸳躺在宽阔的床上,头上的青筋一根根逐渐凸起,像是几条缠绕在一起的青色的小蛇,纠缠在她已经有些紫涨的面庞之上。 “不行啊,娘娘使不上力气,眼下也听不见人说话了,这可如何是好呢?”双燕陪侍在一边,已经是满脸的泪水,抽抽搭搭地问林颂道。 林颂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将扎在祈鸳手上的针又扎地深了两分,本以为祈鸳能醒过来,却不想仍旧是徒劳无用。林颂连连摇头,口中道:“不成了,娘娘若还这样长久地昏迷着,只怕就连一个都保不住,只能母子俱损了!” 双燕惊得瘫坐在堵上不能动弹,复又凄厉叫嚷道:“姑姑,您可一定要救救娘娘啊,他为了腹中这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头,这您是知道的,求您想想办法,可不能母子俱损啊!” 她的声音太过尖利,顺着门缝一字不落地钻进了门外昤安和寒漪等人的耳朵里,昤安听见这样的动静,心里暗叫不好,她心里一急,便不管不顾地往产房里冲进去。寒漪见状,也忙跟了进去,只留身后跪了一地的阻拦无果的产婆和宫人们。 “什么母子俱损?放才不是还说可以保住一个么?” 林颂忙跪下道:“奴婢有罪,娘娘不知,奴婢方才才知道,妤妃娘娘在怀胎未至七月之时就有落红腹痛的症状,她又一心要强,不敢叨扰医者免得徒生祸端,于是只是自己买了白术艾叶等药来止血止痛,殊不知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如今从前的病和现在的病一起发作起来,使得妤妃娘娘惨痛异常气虚体弱,现下娘娘已经昏迷不醒,龙胎卡在产道里出不出来,再这样下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只怕就会母子俱损啊!” 双燕亦哭跪道:“皇后娘娘恕罪,妤妃娘娘也是怕屡次请医者来会惹人怀疑招人陷害,这才讳疾忌医不敢医治,只能自己想办法止血止痛,所有一切情非得已,都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还请皇后一定要救救我们娘娘啊。” 昤安忙问林颂道:“眼下还有其他办法么?” 林颂叹息摇头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让妤妃苏醒过来,才能让娘娘继续用力生产,可是……奴婢已经为娘娘施针过穴,也切了参片给娘娘含着,还是无济于事,奴婢惭愧,眼下奴婢也没有旁的办法,请娘娘恕罪!” 昤安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是白的一时是黑的,就连毓书唤她她也不知道回答,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尽数抽干了,再没有半分的精神,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如果王珩知晓了一切……她不敢再想,只沉痛地闭上眼睛。 没想到,一片肃杀凝重之间,却还是寒漪说了话:“娘娘,臣妾有法子,可以保龙胎顺利生产。” 昤安忙道:“你快说!” “臣妾知道一种催产药,药性极其霸道,其中有三味毒药做引子,其毒性比起鹤顶红和百草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药一旦吃下去,会让孕者如回光返照一般醒转过来,并在半柱香的时间之内顺利生产,不过待胎儿产出之后,孕妇却必死无疑且绝无回天之术,此药又唤做‘回生子’,属民间秘方。” “回生子?”林颂惊道,“这是古书上产于关外的一个秘方,奴婢行医四十余载,从未见过回生子的真面目,只当是个已经失传了的古方,莫说奴婢,就连孔真也不一定真正见过,怎么魏容华竟然会手执此方?” 寒漪道:“我有一个姨娘,生产之时就是服用了此药才生下了孩子,因此我有幸见过那回生子的药方,也尽数记了下来,”她看向昤安,恳切道,“娘娘,如今……若想要保住孩子,只能用此方了。” 昤安静静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祈鸳,只一眼,就再不敢多看,她深吸一口气,对身后的寒漪道:好,你和林颂下去配药罢,要快。” 双燕惊呼一声,而后垂下头去嚎哭不止。昤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哭成一团的双燕,眼睛里竟没有什么眼泪,只有心里仍旧一顿一顿地发着疼,她一步一步走到祈鸳的床前,拿起毓书递过来的用姜汁浸泡过的毛巾为她慢慢擦去脸上的汗珠,双唇紧紧抿住,再也发不出一个字音。 药,很快就端上来了,浓黑苦涩的一碗,摇摇晃晃地被喂进了祈鸳的嘴里,也是奇怪,不过片刻,祈鸳竟慢慢睁开了眼睛,又有了说话的力气,她看着眼前眉头紧皱的昤安,瓮声瓮气地唤了她一声:“皇后娘娘……您怎么进来了?” 昤安看着她嘴角渗出的墨黑的药汁,不免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只能哽着声音道:“你好好生产,本宫就在外面。”说罢,便将祈鸳交给林颂,擦着眼角的泪出了长生阁。 寒漪眼见着昤安离开,一路跟了出来,一打眼就看见昤安正偷偷地抹着自己眼角的泪,寒漪默默片刻,只能静静站在昤安的身后,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昤安察觉到了寒漪的到来,只背对着她,等自己眼中的泪随着风慢慢干了,才从那微涩的泪痕之中找到了一丝看似生动的触觉,她直直站在那里,静静道:“你知道么?陛下之前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好了,之所以留着一口气到现在,就是为了再见祈鸳一面,”她垂头,苦笑不已,“如今,却是我生生阻断了他们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叫他们永远遗憾着、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诀别 王珩下线 王珩醒来的时候,只有刘苌一个人在身侧,他有几分诧异,艰难地翻了翻身,问道:“皇后呢?妤妃她回来了么?” 刘苌此时早已知道了祈鸳薨逝的消息,只是纠结着应当如何告知王珩,却不想王珩竟然在即刻醒转,他大惊之余更加局促,只能嗫嗫嚅嚅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作答。 王珩见状,心里登时明白上了几分,只是不愿相信似的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断断续续地追问:“是不是……是不是祈鸳她出了什么事?是在来的路上?还是在进宫之后?” 刘苌深深叹息,手里的汗干了又出:“不是……妤妃娘娘回宫之事虽有凶险之处,可皇后娘娘已经及时化解了,只是……妤妃娘娘回宫之后骤然早产,又久产不下,在生下皇子之后……便撒手人寰了……” 王珩静静地坐在那里,似是刚刚封好的硕大的玉雕,冰冷的、苍凉的,轻轻一碰都会碎掉。静,那样静,静得好像一场苍冷的梦,静得仿佛这悠长的一生都只是那蓦然垂泪的一瞬。 “你……你说什么?”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王珩又低低问了一句,很轻很轻,似是怕扰了此时的安静。 刘苌侍奉王珩已久,却几乎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状,从前还只是悲恸,此刻他却生生透出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怔忡来。 他悲愤不已,“扑通”跪下道:“回陛下……妤妃娘娘她……薨逝了!” 慢慢地,王珩朝后仰过去,眼睛里露出几分叹息一样的光泽来,眼睛里的泪还是越来越厚,却不在那么灵动了,像死了一般积蓄在他清寒的眼睛里,他慢慢向里躺着,脑中不知在轮转一些什么,只是轮转着轮转着,就从口中吐出了一口粘稠的血,粘在那细腻的素锦之上,弯弯扭扭的一痕,斑驳且破碎。 刘苌抹抹自己的眼泪,仔细想想,还是道:“陛下,还有一件事……叶弈……叶统领,他是司徒启安插在陛下和娘娘身边的细作,方才还意图谋杀妤妃娘娘腹中的孩子,被皇后娘娘及时发现并且将其党羽联合铲除。” “哦?”王珩轻飘飘一句话,似是惊异又似是不在意,“知道了。” “还有……皇后娘娘和魏容华都亲自去长生阁照料妤妃生产,此刻也正在料理妤妃娘娘的后事,估计……娘娘一会儿就会抱着小皇子过来了,还好还好,小皇子是保住了,还等着陛下赐名呢。” 王珩慢慢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眼神骤然一紧,又复而死寂,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去罢。” 刘苌叹息着缓缓推出,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王珩的声音浅浅流过,沙哑而温柔,如一片雪花,静静飘落进一片雪白之中:“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天上……人间。” 尾音里,藏着一声细小的哭音,似是隐藏不住了一般,轻轻慢慢地溜了出来,很快就消失不见,似是不曾有过一般,只有那悲怆的句子,还留在人素来健忘的耳朵里,来来回回,往往复复。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等到一切料理清楚过后,天已经黑压压得压了下来,看不见一点星光,就连月亮也是弯弯小小的一个,隐隐地勾住飞檐的一角,她刚刚离了长生殿,便又马不停蹄地抱着刚刚新生的皇子赶向授章殿。 因着有上一次兰贵人之子暴亡的教训,昤安这次分外小心谨慎些,自小皇子出世的那一刻起就始终让人抱在眼前,片刻也不敢离了视线,就连孩子的襁褓都是细细检查过方敢使用,此刻她紧紧怀抱着孩子,一路疾行至授章殿门口,却看见了正在门口愁眉苦脸的刘苌,她因惊道:“公公怎么出来了?眼下陛下身边可是离不得人的。” 刘苌连连感叹道:“奴才刚刚奉了陛下的意思去唤蕴乐公主过来,此刻正要走呢,只是陛下知道了妤妃娘娘薨逝的消息,眼下正独自伤心着呢。” 昤安面色暗淡而憔悴,心里哀哀叹一口气,举步便轻轻进了寝殿,殿中烛火昏暗,恰如今日昏黄模糊的月夜,她一步步朝着王珩的床榻移过去,却看见王珩的床榻上空无一人。 她顿时慌了,正想喊人,却扭头在桌案旁瞧见了王珩熟悉的身影,他褪去了穿了许久的寝衣,新换了一身月白的常服,以一围精巧的玉带牢牢扣住,昤安认得,那是祈鸳做给王珩的生辰贺礼。王珩的衣服上以银线和孔雀蓝的丝线绣着淡淡的水波纹,在烛光之下显出隐隐浅浅的光泽来,使他整个人如沐星河之中,更显气质斐然,姿容如玉,一如初见之时的皎皎公子。 昤安轻步上前,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王珩对她淡淡笑道:“你来啦。” 桌上写了一摞的宣纸,上面的墨迹柔长和缠绵,似是一个无奈而茫然的手势,昤安细细看去,才看见上面写的是一个“澈”字。 王珩的皇子的名字向来从水,昤安不肖细想,也知道这是王珩为新皇子起的名字,便笑道:“澈?当真是好名字。” 王珩笑容清淡,伸手抱过那昤安怀中的孩子,手势极其熟稔,揽于怀中看了又看,复又低下头去细细请问孩子稚嫩的额头,笑意琳琅:“这孩子,生得真是好看。” 昤安亦笑道:“是啊,那眼睛生得极像陛下你,长大以后也定是个如圭如玉的美男子。” 王珩的笑容有几分恍惚,如扇的长睫在烛光之中闪了又闪:“眼睛像我,其他的……都像他的母亲……” 殿中有一时死一般的安静,昤安满心愧疚,正欲请罪,却听到王珩温柔如故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来,阿昤,你来看看,这个澈字可还好?澈,朕可是想了好久呢。” 昤安自知王珩刻意回避着祈鸳的死,心下一阵酸楚,却还是带着几分笑道:“嗯,通达明朗曰澈,是个极好的名字。” 王珩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以及其温柔的姿势一遍遍逗弄着,口中轻唤道:“澈儿,澈儿。” 昤安惊诧于王珩即刻不寻常的神色和精神,心中难免惴惴不安起来,便轻声劝道:“陛下身子不好,还是回床上歇着罢,冬日里本来就冷,当心着了凉。” 王珩并不作答,只是贪婪地看着怀里熟睡的澈儿,边看边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里慢慢有了点点的泪水,他的声音似是梦呓,既低且缓:“澈儿,小可怜,你或许不会记得为父,但为父仍旧想对你说,人世艰难,世事繁冗,活一遭本就不亦,若是可以,为父多希望你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一辈子不问世事,自在逍遥,随心所欲地活一遭。可是你偏偏生在了帝王家,姓了王,你将来会是这大梁江山的主人,是万民的信仰,为父不求你做一个万世景仰的千古一帝,为父只希望你,在看透世间苍凉之前,也与这世间的美好安静相逢一遭,记住那些难再拥有的烂漫与快乐,为父对不起你,为父只能祈求苍天给你这些,不敢再祈求过多……如果还有其他,为父会为你祈祷……愿你来世不生在这帝王家。” 昤安听得浑身发麻,吃吃道:“陛下……” 王珩抬头,眉宇间笑意更深,他将手里的澈儿交给昤安,淡淡道:“澈儿还小,往后还有许多事要劳烦你,阿昤……”他骤然起身,以拱手之礼深深作揖道,“我将王家的大梁江山和澈儿一并托付给你,辛苦你多加费心。” 昤安大惊,忙上去想要扶起王珩:“陛下这是做什么?我如何当得起?” 王珩慢慢悠悠站起身来,虚虚弱弱地往椅子上一靠,却似受不住自己身上的力气一般,“刷”地有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衫。 昤安的面上血色全无,正欲唤人,却被王珩拉住衣角道:“阿昤,别走……别走,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做皇帝无趣得很,直到后来遇着了你,才觉得这一路上不孤单,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慢慢有了归宿……其实啊……我心里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谢你,其实想想,我不仅没有好好谢你,还将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反手交给了你,来世……还不知道要如何来还你呢……” 昤安泪如雨下,颤颤巍巍道:“阿珩,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没有……” 王珩虚弱摇头,只是面上还挂着雨水一样湿润的笑容:“不,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嫁给我,你或许会在金陵……在杭州……在这天下间任何一个地方遇到你真心喜欢的男人,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这些恶心的算计和筹谋,没有这日复一日的煎熬和寂寞,你会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会和你心爱的男人生一堆的孩子,然后再无忧无虑地老去……是我,是我断送了你这一生的幸福和期许,却还要你为了我赔上余生所有的时间……我真是坏……” 昤安正想说话,却听到殿门“嚯”地大打开来,接着就是王妧和刘苌跌得撞撞跑进来的声音,王妧一见王珩如此模样,吓得手脚酸软,直直地朝王珩扑过来,泪水哗哗哗地打在王珩的衣服上,和那斑斑的血迹很快地就融在了一起:“父皇,父皇你这是怎么了?” 王珩颤抖着抬起手,慢慢擦掉王妧脸上的泪痕,缓了口气道:“妧儿……好孩子,不要哭……父皇只是……太累了,想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梦里,化成一团云,自由自在地去这天地间看看……妧儿你不要哭,答应父皇,等父皇睡过去之后,你……你要听你母后的话,好好照顾你的弟弟,你瞧……你不是一直想要有一个弟弟吗?你要好好照顾他,带着他去放风筝、摘果子…….你要好好听母后的话,不要惹她生气,好么?” 王妧尚是懵懂少女,听王珩如此口吻,如何有不痛心的?她趴在王珩单薄的怀里,连连抽泣道:“不要,我不要父皇睡,不要你化成一团云,父皇你不要睡……不要睡……” 王珩的温柔眼波被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大梦(上) 那是一个很…… 那是一个很长的夜,贯穿在无边的冬夜之中,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出一个尽头。月很微弱,将巍峨的宫殿阙楼勾勒成一个个苍劲凉薄的影子,那影子并不安分,还隐隐绰绰地蠕动着,看得久了,才发现蠕动的并不是影子,是那被风卷地破碎凌乱的式微月光。 昤安呆呆地伫立在授章殿的白玉高阶之上,任由那破碎凌乱的月光打在自己粗糙的鬓发之上,夜一层深似一层,她没有动,只是直直看着面前那万重千重的浩浩宫阙,等着那风钻进她的眼睛里,将满眼的泪满满晾干了。 身上被人披了一件厚实的杏色的披风,所有的寒冷被骤然拂去,昤安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在眼里的却既不是冉月也不是毓书,而是身量纤纤如弱柳的魏寒漪。 “娘娘,您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当心着凉。” “是你啊……”昤安淡淡开口,连她都不敢相信,这样寡淡的语气会在此时从她的口中冒出来。 寒漪看着昤安几近惨白的脸,再对上她已然赤红麻木的双眸,心里蓦然地一紧,不由皱眉道:“娘娘您是太伤心了。” “伤心?”昤安喃喃开口,似是呓语一般,她感到自己脸上干干的,像是久了没见到水的泥土那样僵硬地迸裂开来,这是被风吹干的泪痕,她知道。 “不,我已经没有时间伤心了。” 她仓皇一笑,随即回身,举步往授章殿的正殿走去,她走得极快,带起一阵迷茫的风,刮起那杏黄披风上柔软的风毛,瑟瑟地挠着她的脖颈。她没有放慢脚步,只是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寒漪:“澈儿和妧儿都安顿好了么?” 寒漪紧跟着昤安,流利应答道:“小皇子已经被莫有灵抱到了晗元殿小心看护着,还派了不少护卫暗中保护着,绝无错漏,公主殿下刚刚哭地晕了过去,臣妾已经派人给她喂了安神的汤药,公主会好好地睡上一觉,等公主醒来,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昤安已经走到了正殿的门口,本来打算直接推门进去,却还是在听到寒漪的回答之后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来看了寒漪一眼,轻飘飘道:“你,很好。” 寒漪敛眸垂头,静静屈膝候在正殿门口,只慢慢看着昤安的影子移到了殿中,然后,缓缓掩上的门隔去了殿中昏黄的烛火,只留面前一片模糊的月光。 殿中,昤安站在巨大的描金龙案之下,慢慢抬头仰视着那九级台阶之上的龙案龙椅,只看见那龙椅之上的盘金飞龙的眼睛像被火淬过了一般,正灼灼地逼视向自己。 她回头,看向身后跪着的贺则修和王珩亲命的其他四位顾命大臣:户部尚书韩奉君、议政阁学士邵风来、三司少监许巍远、五军都督府副都督安骅,五人皆严服整装,恭肃严整,齐刷刷地跪在自己脚下,并无半分轻曼不臣之心。昤安知道,这也是王珩早早就为自己筹谋好的,他既然已经逼着贺则修发过了誓,自然也曾经逼着其他四人发过誓,王珩为自己留下的人,她自然是无条件相信的。 昤安吩咐了他们起身,不等开口,贺则修已经上前一步,拱手禀报道:“禀皇后娘娘,臣已经将午门、昭德门、大同门、皇极门等八个城门牢牢封锁住了,由长安军严密把手着,绝不会有任何的消息泄露出宫门之外,望娘娘放心。” 昤安点头,问道:“现下宫中还有多少兵马可用?” 跪在外侧的五军都督府副都督安骅随即答道:“回娘娘,除去逆贼叶弈和司徒启手里的人,现下大内御林军中还有约莫三千余人,只可暂时保得平安,可司徒启手里还掌握着长安一半的兵马,若娘娘想要与司徒启血战一场,只怕这人手还是不够。” 贺则修闻言,忙对昤安道:“娘娘,可否需要臣再从大兴寺调取一些长安军人马入宫?” 昤安当即否定:“不可,如此多的人马入宫,势必会招来怀疑,司徒启的势力深不可测,咱们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只怕功亏一篑。” 贺则修思索道:“依着陛下的意思,是要将司徒启诱入宫中再效仿吕后杀韩信那样将其一举击溃,可司徒启生性多疑,又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轻易不会上钩,想要效仿吕后诛韩信,只怕是不易啊。” 议政阁的学士邵风来在司徒启身边潜伏多年,对司徒启的做戏秉性甚为了解,此刻也道:“贺大人说得极是,司徒启每每出门,身边都高手环伺,明里暗里的人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寻常的武夫根本不能近其身三丈,更何况他自从死了儿子以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人就更不肯出府半步,想要将其只身诱入宫中,除非那诱饵是他难以拒绝的,更得是他念念不忘一心想要的。” 昤安细细思量着,谋算和筹划原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可她此刻的心相较起以往来,却又是另一番形容,每分每毫都变得冷冰冰的,几乎不带丝毫的柔软和迟疑。 她蓦地睁眼,已经又是以往的淡静自如:“是人就会有心心念念难以放下的东西……司徒启又哪里能够免俗?邵大人,明日你亲自去司徒启府中传旨,我就不信,他会不来。” 夜还在延伸着,像是一个迷茫繁重的梦境,梦至深处,哑然而止,再荒诞美妙的梦,也终有复醒的那一天。 “陛下的意思……是要为先皇后加封谥号?”司徒启站在那冰冷冷的阶梯之上,裹紧了身上的玄狐的大毛袍子,一双眼睛里忽然有了些哗哗攒动的光彩。 邵风来在司徒启身边多年,一直安安分分不显山不漏水,由他嘴里说出的话,司徒启自然也是信得上几分的。可他到底是疑心病最重的人,自司徒烨死后,他便愈发显得森森起来,有时更是整日把自己闷在房屋里一言不发,要么就是站在在屋檐底下站着不说话,他原是在霍羲桀那里耗尽了心力的人,此刻更显得有几分摇摇欲坠的衰败。 邵风来在一旁小心翼翼窥伺着他的神色,十分小心道:“那是自然,陛下的意思是,先皇后在宫中侍奉多年,前些年骤然薨逝实在是可怜,如今正逢年节,所以暂定为先皇后上“崇孝淑和”的谥号,大梁律中有定制,皇后谥号不过十二字,如今加上了这四个字,那先皇后的谥号就足足有了十五个字了,这可是上上恩德呐,所以才特特请大人您进宫商议呢。” 邵风来带了一丝促狭的神情,上前几步道:“大人,有件事儿微臣隔着房门听到了几句,好像是陛下还想要加封您的原配崔夫人为国夫人,虽说崔夫人原本就是一品诰命的追谥,可国夫人却是皇亲国戚方能有的称号,这事儿要是成了,那您满门可就是尊贵无比了啊,便是那齐王霍羲桀也要敬您几分。” “当真?”司徒启双眉一跳,心尖温热,不由得大喜,“从前我几次三番上奏陛下恳请为拙荆追封国夫人,陛下都断然拒绝,怎么这次却自己点头了?” 邵风来摆出一副谄媚的嘴脸,嘿嘿笑道:“如今齐王殿下在山东按兵不动,陛下心里也很是急切的,这不,微臣估摸着陛下对先皇后和崔夫人的加封,都是为了巴结着您,好让您在对付霍羲桀的事情上多多费心呢,毕竟养虎为患…..陛下也自是不愿轻纵了这么个猛虎的。” 司徒启听着邵风来的话,心里更是舒坦,畅然道:“我在前朝尽心尽力多年,这份尊荣自然也是受得起的,难为陛下在此时开了窍,不似从前那般急于与我作对了,我也能稍稍宽心着些,否则这在齐鲁有霍羲桀和秦青,在冀州有尚侃和吴渊,在长安还有陛下和卫昤安,如今我身边得力的人也没几个……还是要徐徐图之啊……” 邵风来忙道:“大人尽管放心,您在前朝的势力稳如磐石,陛下向来是不得不忌惮的,要是霍羲桀在齐鲁真搅出什么风云来,陛下也得多多依赖着您去平息啊,此时陛下不巴结着您,还更待何时呢?只是为先皇后加谥号和追封国夫人原都是违了梁律的,所以才不得不请您进宫去一趟好生商议一番……难得陛下今儿自己点了头,大人您又何乐而不为呢?” 司徒启慢慢拾级而下,漫天的雪花落在他黑色的长袍上,想是随意散开的白棋子,纷纷乱乱的,也不知那是个怎样错综的局。 司徒启于是立刻便与与邵风来一同乘着骈车,径直地往那皇宫去了,才走到午门,就看见司徒启掀开了帘子,四处扫一眼,随即狐疑看向邵风来道:“若是我没记错……今日午门当值的该是叶弈叶统领才是,怎得现在却不见他?连那看守的人也面生的很。” 邵风来便赔笑道:“大人在府里久了有所不知,如今叶统领可是陛下眼前的第一红人,陛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召见呢,昨儿个就又见着他去了授章殿,眼下说不定又往陛下那儿去了呢,至于看守的人么,这叶统领手底下的人成千上万,换几个更得力的也是有的。” 说话间,司徒启的车驾已经进了午门,直直地往里面过去,车轮碌碌地往奉先殿过去,渐渐成了雪地里一个匍匐着的点,骈车里的司徒启不会看见,那车驾身后的午门正以沙哑沉闷的声音慢慢地闭合上,与车轮辘辘的声音粘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那辘辘的声音哑然而止,那糟乱的所在也停在了供奉大梁历代帝后牌位的奉先殿之前,立在门口的也正是刘苌。 刘苌见司徒启来了,忙踩着细碎的步伐上前道:“大人来啦,陛下忖度着您此刻要来,已经早早地派奴才前来候着了,陛下现下和叶统领在授章殿里面说着话呢,约莫还有小半个时辰,劳烦您先进去等着,也给先皇后上柱香,算尽一尽父女之间的情意了。这奉先殿向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大梦(下) 大boss下线 卫昤安拿捏着一分叵测神秘的微笑,直看得司徒启的冷汗簌簌而下:“他如今是本宫的手下败将,本宫想把他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 司徒启闻言,顿时如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整个人颤颤巍巍后退两步,却又被身后的柱子绊住了脚步,如一条软绵绵的蛇一样盘在那里,眼中明暗莫测。殿中的炭盆炸出檀红色的火星子,很快又微弱下去,司徒启盯着那些扑扑闪闪的星火似的明灭光泽,忽得就笑了出来:“你和陛下这一盘棋当真下得极妙!极妙!” 他艰难支撑着自己颓老的身子,努力维持着自己一贯的骄矜和高傲:“你们借着斋戒的名头养病,再用霍羲桀牵制住我,让我无自顾不暇无法分神,如此一来,既牵制住了霍羲桀和我,又助你们稳定了这长安的大局,然后你们再一步步除掉熠儿,将整个御林军紧紧握在你们的手中,如今万事俱备……就只差我这么一个贼首了罢。” 司徒启清脆一笑,却难掩其中的沙哑与苍凉:“真可惜,王珩这般缜密思量步步为营,却还是死在了我的前头,可见天要他死他也不得不死!阎王爷跟前,赢的人还是我司徒启!” 昤安脸上登时如蒙霜雪,冷的吓人,几乎要迸出刺人的寒气来:“阿珩的身子为什么会坏到这般地步,为什么会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是不是天意,你最清楚。” 司徒启自知自己此时已然是瓮中之鳖,平日里所有的粉饰太平和虚与委蛇在此刻都像是在阳光里慢慢化成一滩水的雪——终是要现原形的,卫昤安既然让邵风来将自己引来这里,便早已经是做好了铲除掉自己的准备,自己此刻更是身无寸铁,如一只随时会被捏死的蚂蚁,毫无生机可言。 “我自然是清楚的,不过,皇后娘娘您不也很清楚么?太医院汤药里多加出来的那些索命的药材、还有安息香里的阿芙蓉,这些东西,可当真是让陛下和娘娘煞废了苦心罢。”他慢慢笑着,不紧不慢地闲闲说道,仿佛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昤安的心如遭刀剜,痛得她几乎就要滚下热泪来:“你倒是认得痛快!” “虽说你我都是这世上最擅长做戏之人,可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做戏的必要?有什么好不痛快的?我做过的事,没一件是后悔的,自然也没有一件是不敢认的,你还给我列了哪些罪状?你说出来就是。”他慢慢直起身来,定定看着眼前逐渐怒色渐起的昤安。 昤安靠近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往外迸:“弑君篡权之罪、藐视君上之罪、戕害国母之罪、残害忠良之罪、朋扇朝堂之罪、结党营私之罪、为臣不忠之罪、贪污纳垢之罪、僭越无礼之罪,九条罪状,条条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要分辨的么?” 司徒启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细细品味着昤安方才的话,带着寒气的阳光从窗外慢慢溢进来,扑了他满眼,有几分庄严而荒诞的美感,细细地雕琢着他此刻淡薄的微笑:“罪状列的倒还挺齐全,王珩把邵风来安插在我身边,虽然没什么大用处,却也还是为你们搜刮来了不少证据罢,皇后娘娘果真是有备而来,让人不佩服都不行,”他慢慢转向窗外,似一只欲飞的鸟,“这皇宫里已经全是你的人了,至于那长安城中……你既然敢诱我入宫,也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罢。” 昤安瞥他一眼,慢慢道:“大兴寺里,有陛下留给我的上万兵马,如今,贺则修和安骅应该已经带着他们将你的司徒府团团围起来了,你的那些宵小们,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尽数伏诛。” 司徒启终究是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震荡和颓然,惘然苦笑道:“大兴寺……呵,好一个王珩,我从前还当真是小看了他!” 昤安积聚了两年的愠怒在此刻被全数掀翻,带着几分报复似的迫切和急促,劈头盖脸地朝着司徒启身上砸下去:“囚兔也知破笼逃生,何况陛下,他是活生生的人,你灭了他母妃的全族,又杀了他那么多的孩子,还在他的汤药里下药,害得他盛年之中便是一身的病痛,这些年,他在皇位之上惶惶不可终日,天天提心吊胆心如刀绞,如此羞辱折磨步步紧逼,阿珩不是你鼓掌上的婴儿,不会任你摆布一辈子。” “不只是陛下吧,娘娘您才是恨极了我的那个人啊,”司徒启轻轻地从清亮的阳光里缓过神来,幽幽道,“卫仲松的死、你两个弟弟的死、金陵卫氏一族家破人亡,为着这个,你怕是日日夜夜都恨不得生啖我肉痛饮我血吧。” 昤安微笑,目光隐隐发冷:“大人英明。” 司徒启并不恼怒,只是慢慢转过身去看着满目的神位,一时竟然也恍惚了些许时候,他默默片刻,最后终究还是颓然笑道:“二十多年啦,我总是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会死在哪里,死在谁人手里,想了成千上万个地方,却不想,最后却是死在了这奉先殿之中——在咱们朝,这却也算是头一份儿了。” 司徒启的声音里有无限的寂寞,似是背着阳刚飞出去的鸟儿,只看得着无数个纷繁杂乱的影子:“死在你和王珩的手里,我并不算亏,其实啊……我知道,一切的一切,总是要还的,与其到了下边再还,倒不如今日由你一并还了,省得我到了下面还不得安生。” 昤安听着他的声音,莫名地觉得有几分凄凉,那凄凉浑然不似一个将死之人的凄凉,倒像是一个长久孤身的人,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无人能够回应的哀叹和单调。昤安从前总觉得司徒启身上有着常人没有的淡漠和孤傲,可直至今日,她才真正看懂,那不像是淡漠,也不像是孤傲,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无人可探的寂寞和凄凉。 却原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九千岁之臣,老辣深沉、滴水不漏如司徒启,竟也是寂寞的么? 她的恍惚仅仅就在一瞬之间,很快便又锋利了起来:“善恶到头终有报,司徒启,你欠我的,欠阿珩的,欠整个慕容家的,我今日就要你一并还回来。”她话音甫落,埋伏在高大的神位台之后的五十精兵纷纷如鱼般踊跃而出,将司徒启团团围住,霎然间只听利剑出鞘兵甲相接,雪亮的寒光闪了满眼,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来。 “娘娘真是好大的胆子,奉先殿之中向来不许见刀兵斧钺,,您为了要我一个人的性命,竟然连老祖宗百年来的规矩都不顾了?”司徒启被包围在一片惨白的刀光之中,照得那漆黑的眼底更加深沉莫测起来。 昤安勾唇轻笑,冷冷道:“不劳大人费心了,祖宗们要是知道我在奉先殿内坦剑动刀,是为了除去你这么个祸害,他们会体谅我的。” 司徒启仰头,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只觉得他嗓子里说出的话已经疲惫虚浮到了极点:“祸害也好、英雄也罢,反正我就快要死了……不过……我司徒启做了一辈子的赌徒,临到死了,却还是想要再赌一次,不知娘娘您是否愿意陪我这个祸害赌这么最后一次呢?” 昤安看着司徒启,片刻以后,方缓缓道:“你要赌什么?” 司徒启目不转睛地盯着昤安,从自己的衣间掏出一个精巧的鸳鸯结的荷包,刚一打开,就有淡淡的腊梅香自司徒启的掌中幽幽传来:“这里面有两枚玉珠子,听说是极其名贵的品种,戴在身上能使人好颜色,其中一绿一白,如今,老臣想和娘娘赌上一赌,让娘娘猜一猜老臣一会儿取出的到底是绿玉珠还是白玉珠,若是娘娘赢了,那老臣愿赌服输死而无憾,若是老臣赢了,可否请娘娘答允老臣一件事?” 昤安不由得讪笑:“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宫谈这样的条件?” “娘娘若是担心输了,自然不必与老臣赌这一局。不过娘娘不用怕,哪怕老臣真赢了又能如何呢?我知道我今日必死无疑,所以不会提出让娘娘太费脑筋的事,娘娘若是怕了,那老臣也不强求。” 激将法虽说是最浅显的战术,但在向来清高好胜的卫昤安面前却恰巧是最奏效的,司徒启显然深谙此道,用起来也十分得心应手。卫昤安闻言,果然道:“本宫有何不敢的,不过是猜玉珠的颜色罢了,本宫也想看看,便是你赢了,你又能翻出怎样的天来。” 司徒启深深一笑,恭然道:“那司徒启先谢过娘娘。依着规矩,岁数大的一方先下筹,老臣年长娘娘,就却之不恭了,”他紧接着道,“我赌白珠。” 昤安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好,我赌绿珠。” 司徒启慢慢将有些轻颤的手指伸进荷包之中,合眼抽出一个浑圆的珠子,紧紧攥在掌心之中,有参差的阳光穿过士兵们之间的缝隙,缓缓投注于司徒启苍老的指尖,把上面突兀的皱纹照得银白如鲛丝。 卫昤安才骤然发现,司徒启今年不过五十余岁,却苍老地如七十老翁一般,她印象里,两年前第一次在授章殿的高台之上见到司徒启之时,他还是那样威武高大神采奕奕,可如今不过两年的光景,他却已然颓老成今天这样两鬓霜白的模样。 长安长安,其实这座辉煌肃穆的城池之中,曾经最最尊贵的三个人,王珩一个、她自己一个,司徒启一个,又有哪个是真正的长安?不过是一样的日日悬心、月月惶恐、年年算计,除开荣耀,便只剩了往往复复的衰老和寂寞。 司徒启的手掌骤然打开,里面的玉珠在刀光与阳光中缓缓游走,折出荡悠悠轻曼曼的波痕来。 是白珠。 司徒启赢了,九千岁的荣耀之中,他一直是一个谨慎却狂傲的赌徒,纵然有输有赢胜负无常,可生命里的最后一场赌局,他终究是赢了。 卫昤安淡淡瞥一眼司徒启掌中白莹莹的玉珠:“恭喜。” 司徒启静默一瞬,随即以稽首大礼稳稳下拜,三叩首之后,他道:“老臣请求娘娘,饶恕我儿司徒熠一命。” 卫昤安面不改色,只是俯视着脚下匍匐的司徒启,很奇怪,她竟没有分毫的快感,反倒觉得重重阴霾压过心头:“我就知道你会求这个……若是我不答应呢?” 司徒启仍旧将脑袋埋在自己的掌中,分毫不改那谦卑到尘埃里的姿势和语气:“不会,我知道娘娘是讲信用的人,何况……熠儿他还对娘娘有两次的救命之恩。” “两次?”昤安疑惑,微微皱眉。 “一次是您从携芳殿的屋顶上掉下来,熠儿出于本能毫不犹豫地救了您,那次以后,我其实就申斥过他,我故意在御马的饮食里动了手脚,让马儿惊蹄使陛下落马,再让熠儿上前救驾取得陛下和您的信任,为的就是让他收集消息,在伺机除掉娘娘您,那次本来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他非但没有让您从屋顶上摔死,反而自己扑过去救了您,还把自己搞出了一身的伤病,整整三天下不了床。那以后…..我其实就知道,熠儿他对你,已经动了情,熠儿这孩子从小内敛冷静,若不是朕的心中有娘娘,他是断然不会毫不犹豫就舍身相救的。” “还有一次……是那次您遇刺的事情,那次是我决心要除掉你,于是命熠儿给你的茶汤中下断肠草,为了怕熠儿心软,我做了两手准备,让烨儿派人暗中埋伏在殿外,若是熠儿心软没有下药,就用涂了毒药暗箭射杀娘娘,可结果您也知道了,烨儿的人暴露地莫名其妙,牵连出了烨儿,他漏液出逃却横尸荒野……烨儿虽莽撞一些,却不是那么不周全的人,他手底下的人更是我亲派的,不会那么蠢笨地露出马脚,可却那么凑巧,这一切就发生了,娘娘您猜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谁?” 昤安心中陡然一震,面容煞是惨白;“你是说……你是说,是他?是司徒熠?” 司徒启痛心疾首,眼底赤红:“不是他又是谁?他早就准备好了证据,等着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报仇 齐鲁的冬天比河西的要温润许…… 齐鲁的冬天比河西的要温润许多,那温度虽然仍旧是彻骨的,却平白多了几分的温润,直直地流淌到人的心房里去。秦青是待惯了河西的人,此刻面对着着多出来的几分温润倒显得就几分无所适从起来,半是急躁地在霍羲桀的营帐外面来回踱步着。 有风簌簌地从远方刮过来,带着些聒噪的不知名的声音,把夜搅得有几分破碎,许是又有妇人带着孩子前来求救投军的?还是被毁了房子的人正在漏液逃难?抑或是那些沙哑着嗓子的人在唱着自己并没有听过的歌谣?似乎都不是,又似乎都是,哪一种在这里都并不稀奇。 营帐的的门帘“呼”地被人从里面掀开,既然能从里面掀开,那只能是一个人,此刻,那个人正面无表情地把秦青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并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觉得暗幽幽地可怖:“你能不能别在我这儿走来走去的?很吵。” 秦青顺势钻到了霍羲桀的营帐里,急急道:“我吵?我就是要吵吵你才甘心,你身为王侯,又是武将,私自跑到齐鲁来本就是违了梁律的,轻则削爵重则死罪,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得不办的大事那还罢了!偏偏你一来这么多天,除了帮我打了几个胜仗以外再没做别的事情。我可是在是搞不懂,你这么千里迢迢地来齐鲁,为的就是助我歼灭姜应?你霍羲桀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 霍羲桀在自己的床榻前躺下,悠悠合上双眼,闲闲地将右手挡在自己眼前,散漫道:“你还好意思说?姜应那样的人,你和他打了这么些日子还不能分出胜负,若不是我来了,只怕你们还要僵持到明年,有这个闲心外面瞎晃悠,不如好好回去看看兵书才是正经。” 秦青凑上去,苦口婆心道:“我再奉劝你一句,若是没有别的大事,您还是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的好,莫说为了你自己,就当是为了我罢,你来这么些日子,司徒启那个老狐狸派了多少细作眼线过来?我一双手都数不过来,阿弥陀佛,我可玩不来你们那些勾心斗角的玩意儿,你就当是救救我,快些回你的玉门关去罢。” 霍羲桀翻了个身,呼吸沉闷:“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都被你唠叨没了。” 秦青气结,知道霍羲桀向来是一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主儿,自己要是真能劝服得了他,还至于被霍羲桀从小欺负到大么?他灰心丧气,正打算偷偷从背后踹霍羲桀一脚然后溜之大吉,就听见一阵“咕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不等他作反应,就看到面前的霍羲桀已经雷霆般坐了起来,伸手就接过面前飞来的信鸽,娴熟地从信鸽的脚上取下那密函。 是红色急报。 霍羲桀脸上忽得一紧,随即打开密函仔细翻看,秦青立在一旁皱眉看着,却见霍羲桀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几乎拧在了一起,他在霍羲桀身边二十年,鲜少见到如此难以自持的霍羲桀,不由得惊奇:“长安……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霍羲桀的眉紧紧锁在那里,脸上锋利俊俏的轮廓也登时凌厉了不少,只见他微微抬眼看着青青,声音沉郁,没有丝毫的生气:“陛下,驾崩了。” 秦青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就听到霍羲桀接着道:“皇后手刃了司徒启。” 秦青的脑子里一时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半天才找回一点神思,尤似不敢相信似的立在那里:“皇后……竟亲自手刃了司徒启……” 霍羲桀微咪了双眼,心中百转千回往往复复,口中却只是道:“是啊,她终究亲手杀了司徒启。” 秦青错愕低头:“怎么?看样子,你很想让司徒启?” 霍羲桀淡然道:“自然,朝堂上的敌手,几番算计戕害,自然是要你死我活的。” 秦青讷讷,其实在霍羲桀面前,他总是有几分试探的畏惧的,这个男人太沉默了,很多事情她都严严实实地藏在心里,丝毫也不愿意向外人袒露,饶是最亲近的人也会被他的这份生疏逼退。秦青太知道了,这份沉默对于寻常人来讲还好,可对于霍羲桀来讲,却极其危险,甚至可怖。 秦青看着霍羲桀,深恨他这副深藏不漏的模样,便叹息道:“陛下驾崩了,司徒启死了……现在大梁哪里都在打仗,生灵涂炭,民心已散,这天下早就已经怨声载道,大梁分明就朝不保夕,阿桀,这些你我都是知道的,”秦青有几分怯怯,看着眼前沉默的霍羲桀,心中突然就有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想法,“你在粤北打了胜仗之后还让人占着粤北迟迟不肯退兵,如今又来了齐鲁……你莫非……是想取天下而代之?” 秦青知道,只要霍羲桀想,天下间没他办不到的事情,包括做反客为主君临天下。 霍羲桀的眉宇之间像是燃起了小小的火苗,点得他的双眸一片隐隐的光亮,他眉目涩涩,道:“你别瞎说,我没有。” 秦青看出了他的迟疑,将两臂交错着抱于胸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霍羲桀:“当真?” “自然当真。” 秦青微微冷笑,并不肯轻易相信这句话:“从前我不问你,可心里到底时有疑影儿的,如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你我都是池中之鱼,我便不得不问。你本是逍遥自在的一个人,完完全全地置身在事外,却为何要突然起兵杀了赵伦祁?为何要将整个西北和粤北纳入自己的鼓掌之中?又为何要殚精竭虑地除去司徒启?为为何要这般精密地监视着长安的动向?我与你自小同在河西长大,深知你并非心狠之人,你却为何要踩着那样多的人命,一步一步地趟进这浑水之中?而今天下大争,群雄俱起,人人都想借此杀出一条路来,称王成候。你莫要告诉我,你这般费心巴力地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只是想无欲无求地看着他们相互厮杀,看着这天下乱作一团而你却作壁上观!” 霍羲桀轻轻闭眼,长久地沉默在当地,似是已经睡着的模样,他的长睫如花纤长柔媚的花蕊一般,带着几分微醺的金黄,柔柔地垂下来,留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我不知道。”霍羲桀悄然睁开眼睛看着秦青,那眼睛里是寒星静湖一样清冽的光泽,却也隐隐有几分秋水一样的凄楚和缱绻在里头,秦青看着这双眼睛,不知怎的,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王珩,他见过王珩,王珩的眼睛里,也总是有这样秋水一样的凄楚和缱绻,和眼前的这一双眼睛五分相似,五分不似。 霍羲桀只是道:“阿青,我累了,你先出去罢。” 霍羲桀的语气极其平静,平静地如同烛台之上纹丝不动的烛火,一如他一贯的语气,只有那倒映在他乌黑眸子里的点点烛光,透出几分疲惫的沙哑来。 秦青深吸一口气:“好,好,好!你总是这样,谁也瞧不透你,谁也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也罢,也罢!。” 霍羲桀收回目光,却觉得满眼尽是疲惫,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像是在静候这时光的迁徙。 “我只有一句话,乱世之中,即使是树上的鸟儿也并没有安宁可言,无论你是想继续做你的齐王殿下,还是想像林北和姜应一样逐鹿中原,那都是不死不休血战,于你于我,都是一样。”秦青收起自己脸上一贯的热忱和笑意,对霍羲桀正色道。 霍羲桀眼波不定,只是说:“我懂。” 秦青瞧着霍羲桀,突然急想到了远在长安的卫昤安,如今王珩驾崩,司徒启已死,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天下都已经到了卫昤安一人的手里,未来,她势必会辅佐新帝垂帘听政,操控住整个天下的局势,霍羲桀如果真的有了起兵称帝的心思,那日后势必会与卫昤安斗得难舍难分你死我活。 他忽然有些犹疑和惴惴,像有一双不安分的手正挠着他的胸腔。 是夜,秦青离开以后,霍羲桀彻夜无眠,他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一枚五彩丝线编织成的络子,微微摩擦着上面那焦黑的被火烧过的痕迹,那络子打得极其精巧,繁复而绮丽,一看便是豪门人家的东西,只是不知怎的被只剩下了一半。他在微弱的烛光之中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纹路,直到蜡烛燃尽,帐中只剩了一片凉薄的漆黑,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颤颤巍巍的攒动着,只听见霍羲桀低沉而克制的声音慢慢在弥散的黑暗里浅浅响起。 “阿爹、阿娘,姑姑,你们可以安息了,司徒启死了,他终于死了……再算上之前的赵伦祁……慕容家的血仇……我终于报了……” 司徒启死后的第二天,卫昤安向天下昭告王珩病逝,并奉王珩遗诏,立皇三子王澈为帝并与礼部商议,为王珩冠以“怀”字为谥号,并追谥新帝生母陈氏为妤贞崇端孝慈皇后,改元咸宁,易己位号为太后,移宫慈晖殿。因新帝尚幼,故率五大顾命大臣,垂帘听政,共议朝政。 “太后娘娘,陛下又哭了,想是昨夜里睡得不安稳。”毓书沉沉稳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如往昔般让人安心。 昤安忙转过身,将毓书怀中正在哭闹的澈儿紧紧接过,软软地轻声逗弄起来。澈儿生下来的时候还不足八月,又是难产,又遗传了王珩那多病的根骨,身子比寻常的胎儿孱弱不少,吃的奶水也比寻常的胎儿少,睡起觉来也总是不安稳,夜里总是要哭醒七八次才肯罢休。昤安极其心疼澈儿,干脆除开朝政议事以外都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事无巨细全都亲自过问,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便是冉月也曾偷偷对毓书偷笑道:“咱们娘娘虽说没有自己生过孩子,却比亲娘还像亲娘呢。” 昤安一面逗弄着怀里的澈儿,一面对毓书道:“澈儿晚间总是睡不安稳,你记得让乳娘要按时将安神的汤药喝下,化成乳汁以后喂澈儿喝了,一顿也不能落下。” 毓书恬然笑道:“这些话娘娘已经嘱咐过多次了,奴婢都记得。” 昤安点头,带着十足温柔的笑意看着怀中的澈儿。澈儿有一双极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大梦 叶弈暂时下线 司徒熠被囚在大理寺之中最深暗的牢房之中,周围的防卫部署比寻常的牢狱多上了整整三倍,三尺来厚的铜墙铁壁把外面的一切纷繁和变换都与他隔开了来,只有从那巴掌大的窗口处折进来的清亮的光还在昭示着昼夜的交替,如此漫长而安静的囚禁和孤立,静得似乎要将他和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不见天日之中,他忽得听到外面有游丝一般的铁甲相撞的声音朝他的方向慢慢涌过来,他嚯地睁开了眼,只一瞬,又慢慢闭上,仿佛什么也未曾发觉。铁门洞开的声音和钥匙叮当的声音像流水一样从耳畔滑过,司徒熠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分毫不动。 卫昤安立在司徒熠十步远的地方,并不曾再靠近,她含着三分冷冽七分驳杂的眼色,淡淡挥挥手,她身后的侍卫们便鱼贯而出,那扇硕大的铁门又吱吱呜呜地重新闭合上。牢内一时极静,几乎能听到一颗胸腔里那不安分的心跳声,嘈嘈切切地交错在一起,分不清哪一声是昤安的,哪一声是司徒熠的。 “你来啦,”司徒熠终是抢先开口,只是仍旧挺直了腰背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拿捏着一口过于散淡轻松的语气,仿佛此刻立在自己身后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大梁皇太后,只是一个与自己蓦然重逢的故人,“我知道你这几天会来的,最快今天,最迟明天……王珩的后事也应该料理完了,该杀的人也终于杀了,你也该来送送我了。” 昤安本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听司徒熠说话,整个人却莫名地含了几分萧索的骄矜和冷清,她冷冷开口,却不是那高高在上的语气:“不错,到底是尔虞我诈你死我过地斗过一场,即便是成王败寇,孤也会亲自来送你。” 司徒熠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嘴角难以自禁地弯出一个妩媚而寒噤的叵测笑容来,嘴中玩味道:“孤?呵,我倒是忘了,王珩死了,你如今已经该是太后了,垂帘听政、纵览天下,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高高在上……可是……太后娘娘,您如今的日子,却不比天下间的任何一个人好过罢。” “好过不好过,都是孤自己的日子,不牢你多费心。” 司徒熠听着昤安幽幽冷冷的声音,一颗崩了数天的冷硬的心却忽然地有些发抖,又是这样的声音,又是这样四平八稳的语气,他厌恶这样的昤安,厌恶这样高高在上油盐不进的昤安,仿佛自己无论怎样卑微地祈求也换不来她片刻的真心和坦诚,仿佛自己这个人和自己的感情在他眼里都只是眼前一片随随便便流逝的风,都是那么的轻易,那么地可以视而不见。 这种突然溢出的卑微和颤抖让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汗,他却仍旧不肯退让,只僵直道:“自然,你的事,我向来是没有资格去费心的。” 他的心骤然发疼,似乎被火燎着了似的,带动着他整个眉头都轻轻地皱了起来。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司徒熠轻轻开口,仍旧不肯回头看一眼昤安,“你恨我是个细作,恨我花言巧语,恨我虚与委蛇,恨我乖张毒辣,我并不在意,你只管恨我就是,你今日来,也必定是想知道我以前对你们做了些什么。” 昤安不语,只是久久望着司徒熠直挺僵硬的背影,听着司徒熠的声音慢慢灌进自己的耳朵里:“陛下落马的事,是我和父亲刻意演出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取得陛下还有你的信任,让我能够有机会接近和窥伺。之后,秦青入御林军为副统领,我和父亲都知道这个人是个祸害,必须早日除掉,所以借着肃亲王之死栽赃嫁祸,想让他横尸牢房,却不想你和陛下却另有决断……你们商量怎么助秦青脱逃的时候我就在门外,一字不落地全听了个明白,然后我就把这个消息透给了安德乌,于是有了安德乌率人立在昭德门拦截秦青的好戏。” “秦青中的那只暗箭……” “是我放的,”司徒熠闭眼冷笑,并无丝毫的沉重在里头,只觉得那笑声里全是戏谑和冷气,“安德乌哪里有那么好的箭法?我当时躲在暗处,看秦青已经快逃出昭德门了,安德乌腿脚又慢,所以就射了秦青一箭来帮安德乌一把……却不想还是被他给逃走了。还有,前些日子授章殿西配殿的那把火,也是我放的,为的就是把你和王珩逼出殿中,看看你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却没想到,我会做戏,你们比我更加会做戏,我愣是没看出什么破绽来……还有第二天的行刺,我也是知道的,那从头到尾都是我设下的一出戏,只是你和王珩都没看出破绽罢了。” 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将刺客的事情一笔带过,分毫也不提他这么做的目的,可昤安知道,他故意让那刺客露出破绽,好将矛头指向司徒烨,目的就是为了就她一命,若不是司徒熠的这一番谋划,她只怕早就命丧于那刺客的箭下。 “让我想想啊,还有什么呢……对了,王珩建造大兴寺之初,工匠在建造之时经常会有意外发生,不是梁塌了就是木头断了,其实都是我安排人做的,目的也是探探王珩营造大兴寺的虚实,可终究也没探出什么,反而被你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将了一军,长安军……我才明白过来,那哪里是什么大兴寺,分明就是王恒的一个幌子,我当真是低估了他,原来,他也不是一个傻子。” 谈及王珩,昤安终于有几分抑制不住,开始瑟瑟地颤抖起来,那些梦一样的往事又风一样地扑到了她的眼前,轻而易举地拂去他所有艰难维持着的理智和冷静。 “别说了。”昤安敛着气开口,已经有了几分薄怒。 司徒熠却没有依言闭口,反而说得更加轻快自如:“还有,王珩安息香里的阿芙蓉……这你应当也是知道的罢,那也是我秘密放进去的,左右我时常出入授章殿,将那无色无味的阿芙蓉掺杂在安息香里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些阿芙蓉会让王珩的身子更加虚弱,让他惊惧盗汗夜不成眠,最后短促而死……” “住嘴!”毫无征兆的怒吼从昤安的喉咙里喷薄而出,几乎要将这铜墙铁壁都撕裂开来。 司徒熠不怒反笑,霎然间便起身回过了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里终究是渗出了藏无可藏的失落和心痛来:“王珩!又是王珩,你心里便永远只有一个王珩,从前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你的笑你的恼你的茫然你的失落全是他王珩一个人的!如今他死了,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还是只会为了他一个人动怒,别人在你眼里都是草芥和砂砾,你连一眼也不会顾盼,就算那个人已经为你断了他的余生,你却还是那么地冷漠绝情,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不知怎的,昤安下意识的躲开了司徒熠的目光,她微微撇过头去:“是啊,我就是如此的冷漠绝情,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便也不该有其他的念想。” 司徒熠的心被骤然揪住,那种疼是森然而迫切的,单刀直入地切断了他所有的冷静和克制:“王珩他就是一个废物,他不进守不住江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了,他算什么男人?更何况……他对你也不是一心一意非你不可,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还有一个陈祈鸳横在你们中间,他哪里算得上什么良人?你也知道,他原就是个早晚都要死的人,不值得你为他做那些事情,可你还是要拼了命地去做,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哪里好?哪里是别人比不上的?值得你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昤安凉薄地冷笑,森森然道:“废物也好,不算男人也罢,至少,他懂得我,明白我,不会像旁人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我的身上插刀子,伤得我防不胜防。” 司徒熠狠狠垂下头去,双眸发胀,满眼全是酸涩和胀痛,分明是磨人的苦涩,他却不知怎的就笑出了声,带着干冷而癫狂的沙哑,声声透彻,直直地刺进了昤安的骨子里。 “懂得你?明白你?他有为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过吗?他有背弃人伦地去保护过你吗?他有为救你而了你甘愿受挫骨穿心一样的痛苦么?他没有,因为他的心里不止你卫昤安一个,他更加做不到一心一意地爱你,做不到把你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做不到让你逍遥自在快活一世,我曾为你做到的,他王珩一件都做不到!是他配不上你!” 昤安终于转过了头,慢慢对上司徒熠凌乱的眼睛,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翻涌的情绪:“你我殊途两道,注定从一开始就无法同归,这一点,你远比我更加清楚,”她略顿顿,复又道,“司徒熠,我向来最不愿在无谓的事情上妄做纠缠,不仅恼人,还没有分毫的意义,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 “无谓?”他冷笑,“是你还是我,我们之间,谁是无谓的那一个?” 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背弃人伦,挫骨穿心,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甚至曾经想过要背叛自己的父亲,背叛司徒家的姓氏和血脉来守在她身边,他可以为了她做到这样的地步,她却连放在心上也不愿意。 自己这个人,自己这份感情,真的如此龌龊,如此轻贱么? “都是,”昤安怅然开口,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冷漠地生寒,“你于我也好,我于你也好,本就该只停在无谓这两个字上,这样最好。” 司徒熠讷讷了良久,似是回味这句话似的久久沉默在当地,似是被惊醒一样地后退两步,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昤安。他终于开口,却只剩下了失落和疲惫:“难怪最后赢的人是你……也只有你,你比我们都要狠心,狠心到让我害怕,让我发抖,卫昤安,我是真的输了,心甘情愿,五体投地。” 司徒熠像一片失干了水的叶子,慢慢地干透了,只留下一张空空的皮囊在那里,却还保留着初见昤安时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深沉和骄傲。他微微转开视线,却一下就看见了放在一张破木小几上的青瓷杯盏。 他知道,里面是鸩酒,在大梁,每逢行刑,装鸩酒的都是这样青沥沥的杯盏,好像即将逢雨的天空,也是这样突兀而厚重的青色。 “司徒家的人,凡是和父亲有三族以内之亲缘的,全部斩首示众,怎么?娘娘今日竟然对我发了善心,预备着留我一个全尸了?” 昤安端着自己的语调,慢慢道:“你在携芳殿救过我,我不会忘。” 其实哪里只携芳殿一次,司徒启曾经多次逼迫司徒熠杀了自己,携芳殿内、深夜的长街上、那场被操纵的大火里,她知道,司徒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自己,可他都心软了,若不是仰仗着司徒熠对自己的喜欢,她万万活不到现在。 司徒熠轻薄地一笑,慢慢走近那青色的杯盏,伸出手来静静抚摸着那单薄又冰凉的触感,忽而笑道:“那我还真是要叩谢太后的大恩大德呢。” 他静静微笑,抬手将杯盏里清冽的酒液一饮而尽,没有半刻的迟疑。 毒发作地很快,撕裂一样的痛楚渐渐走遍了他的全身,他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擦去自己唇边溢出的鲜血,侧过脸去看着神色木然而冷静的昤安,眼神里慢慢有了波光一样的莹然的笑意。 “我第一次见你,其实不是在陛下坠马的那一天,是你被册立为皇后,被红轿子抬进长安的那一天,你穿着正红的嫁衣,上面是金线绣的凤凰,流苏撒下来挡住了你的脸,我在人群里看不真切你的样子。你穿红色真好看,我见过许多穿红的女人,她们没有一个比你好看……其实我这个人天生不爱凑热闹,那天是父亲派我去探查你的虚实,但我看见你的那一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将乱 霍羲桀中招了 “娘娘,贺则修那边的人传来消息,司徒熠已经被安全送离长安了。”毓书的声音缓缓传来,连着那断断续续的北风一起,灌进了昤安耳中。 昤安并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如同看归鸟入林池鱼沉潭般淡然。 毓书恭身退出慈晖殿,只留身后的昤安和寒漪相对而坐,红泥的小火炉之上烧着滚烫的热水,发出咝咝啦啦的热气来,很快地融在了室内洋洋洒洒的暖意之中。 寒漪慢慢把青花茶盅里的上好毛尖茶叶用檀木制的夹子夹在两个独玉杯中,带着两份薄薄的笑意道:“太后终究还是放过了他。” 昤安面不改色:“是啊,我终究下不了那个狠心来杀了他。” 寒漪用棉布隔着手,慢慢将滚烫的水注入昤安面前清白的独玉杯中,道:“大概是因为娘娘心中有情,所以对这世间的有情之人也格外心软一些。” 昤安不语,只是看着眼前袅袅的白烟冉冉飘于自己眼前,拂了自己满眼。 她顾左右而言它,只是说:“你和徽贵嫔……徽贵太嫔她们,在寿安殿住得还好么?” 寒漪轻笑道:“哪有什么惯不惯的,一个住的地方而已,有睡榻有饭桌已然足矣,我这样的人,注定到哪里都是随遇而安的。” 昤安愣住,慢慢伸出手去试探独玉杯中茶水的温度,却被烫地收回手,只能窘迫笑道:“随遇而安是好事,我倒盼望着自己能与你一样随遇而安一回。” 寒漪明白,如今齐鲁、燕地、华北,甚至南边都不怎么太平,四方官员和伯爵君侯也愈发难以掌控,已经慢慢有了割据之势。百姓纷纷咒骂朝廷不仁不良,从前是骂王珩,如今自然是骂昤安,这样一骂,自然无数野心勃勃的人又开始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大梁本就已遭重创,眼下居然有了苟延残喘朝不保夕的意味在里头。昤安的焦虑和苦楚,她全都明了且感同身受。 寒漪看昤安眉目之间始终都有愁态,且日渐浓郁,不由得出言道:“臣妾知道自己微不足道,不能为娘娘分忧万一,也不敢说什么注意身体之类的空话来让娘娘担忧。臣妾只能说,天下大势,人生命运,凡事皆是有因有果,缘分天定。若大势所趋,那即使竭尽全力,该逝去的终究无由幸免,若命不该绝,那即使置之死地也能后生,这是再怎么也不会变的,望娘娘殚精竭虑之时,也莫要忘却臣妾今日所言。” 昤安久久沉默在当地,烟雾朦胧之间,几乎看不清她眼中究竟是疲惫还是悲怆,只能够听见她淡淡袅袅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飘过来:“寒漪,你错了,于我而言,大势所趋也好,命不该绝也好,我都是要拼尽全力地厮杀一场的,为天下,为阿珩,为澈儿,为了王家的安稳…这是我的宿命,无由避免。” 寒漪知道自己拗不过昤安,就像总是拗不过他一样……她沉默了半晌,或许也不是半晌——直到面前的茶水已经变得温热了,她才从沉默里抬起头来,静静微笑道:“那寒漪也只能祝愿娘娘,无论何时何地,终究都可以心愿得偿。” 话音才刚刚落下,就听见殿门被“刷”地打开,莫有灵匆匆地闪进来,带入一股凉透的北风:“禀太后娘娘,齐鲁的反军头目姜应,他……他私自派人潜入敦煌郡,挟持了安北侯霍明。” “什么?” “什么?!” 两声纳罕前仆后继地涌入莫有灵的耳朵里,一声疑惑,一声惊怒。 霍明是威名赫赫的安北侯,早年间也是河西的一大猛将,后来因为坠马双腿残疾再上不得战场,在河西却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此人还是如今威震天下的齐王殿下霍羲桀的父亲,姜应本来身在齐鲁与霍明无冤无仇,却千里派刺客地挟持霍明,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昤安忙追问道:“霍明现在何处?” “想是那姜应早有预谋,现下安北侯已经被人带到了齐鲁反军的营帐当中了,奴才自己估摸着,那狗贼姜应只怕是要拿着安北侯的性命来威胁齐王殿下。” 昤安的心跳得很快,威胁霍羲桀?是啊,姜应废了这么大的周折把霍明绑到山东,还散出了消息,分明就是要逼迫霍羲桀和秦青缴械投降,甚至让霍羲桀归顺于自己。 她闭眸,只觉得满心的焦虑和沉重,她没有看见,她身后的寒漪,已经默默转过头去,满眼哀红惊怒。 “阿桀,你倒是说句话啊!侯爷如今在姜应那匹夫的手里,是生是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咱们要是还杵着不动,只怕侯爷危在旦夕啊。”秦青站在霍羲桀案边,急地满脸通红,不住地打着转,他素来也算足智多谋,此刻却也失了章法,只能在霍羲桀面前一昧地催促。 相较于秦青的坐立不安方寸大乱,霍羲桀则镇静地可怕,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案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桌案前四四方方的齐鲁地形绘图,除开眉头的皱缩之外,没有别的动作可言,也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有紧攥衣角的手泄露出他一丝的紧张和忧虑。 “急又有什么用?”他慢慢开口,并无半分的殊音,“姜应是冲着我来的,暂时不会对父亲做什么,咱们现在,只需要等着他来和咱们谈条件就是。” “可是安北侯年事已高又有腿疾在身,谁知道姜应会怎么对他……” “我说了,此刻担忧这些都是徒劳的,只会乱了自己的心绪。”霍羲桀加强了几分自己的语调,似乎这样就能平息几分自己心里的惶恐和杂乱,来欺骗自己相信自己此刻绝对克制和理性的嘴脸。 秦青刚刚张开嘴,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外面有簌簌的脚步传过来:“禀报殿下,禀报将军,姜应到了。” 秦青看向霍羲桀,却发现霍羲桀居然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来的真是快。” 姜应不等霍羲桀传召就抢先一步挥帘入内,径直向霍羲桀走去,那一脸干裂焦黄的皮肤和满脸奇异的怪笑遇上霍羲桀举世无双眉目若绣的画皮皮囊,怎么看都有些诙谐。 姜应才走到一半,就被一柄闪亮的剑架住了脖子,只见秦青正怒气冲冲地举剑相逼,满眼鄙夷道:“匹夫!你还敢来这里?” 姜应满脸笑意,闲闲拨了拨自己衣襟上挂着的飞鹰玉钩,丝毫不惧就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寒光凛凛的利剑:“秦将军好大的威风,不愧是敢火烧昭德门的虎将,当真是叫我姜应佩服啊!” “你少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今天就问你,安北侯,你是放还是不放?” 姜应闲闲低头,慢慢整理着自己绘了飞鹰的镀金护腕,并无丝毫的畏惧:“放还是不放?如今在我营帐里做客的人可是姓霍的!齐王殿下还在这里,这话轮不到你来问我。” “秦青,放下剑。”霍羲桀像是一个突然回过神来的看客,嘴边突然有了一点讳莫如深的笑意,“父亲在他的营帐中是客,他在我这里,自然也是客。” 姜应朗笑道:“不愧是霍羲桀,看事情是比这小喽啰通透得多!”他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慢慢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剑被撤了下去,自己则一步一步行至霍羲桀跟前,只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上上下下将霍羲桀打量了个遍,笑道,“只是你这话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她可就要怀疑你是通敌叛国了呢,她这个女人啊,年纪不大城府却深得摸不着底,连司徒启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你我呢?” “哦?”霍羲桀扬起一张脸,颇有几分玩味,“所以呢?” “你是聪明人,我也就不在你面前绕弯子了。你我都该知道,大梁早就气数已尽,现在就是那盘子里的一捧灰尘,随便一阵风都能够吹散它,吹得它再也没有生还的余地,这叫什么来着?哦,对!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梁已经合了这么些年,是时候分分了!我一人的力量到底还是单薄,所以总是想找一个绝好的帮手来和我一起联手反梁,共谋霸业。我此番将安北侯请到军营里,一是仰慕安北侯已久,想要面见请教。二来,我知道你们父子两个一向都是聚少离多,是想让你们父子好好团聚一下,寮补思念之苦。只要齐王殿下应允与我联手抗梁,我即刻就可让你们父子团聚,共享天伦。” 霍羲桀扫一眼他身上的飞鹰玉钩,低头冷笑一声,不屑道:“你如今自己都朝不保夕,还能站在这里与我废话许多,当真可笑。” 姜应分毫不乱分寸,只从容答道:“殿下一口一个谋逆,倒是颇有忠臣良将的模样。这话您对下面人说说可以,对太后说说也可以,可却大可不必在我姜应面前三令五申的,没什么意思。你心里揣着的是什么,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我姜应自小阅人无数,自信自己从来不会看错人,从你无召北上齐鲁的那一刻起,你的一颗心就已经晃了、散了,这并不奇怪!你霍羲桀青年英才,要智谋有智谋,要手段有手段,要人马有人马,原是最有资格在这乱世一争千秋的人。你要是和我一起去争一争,能做的又何止一个齐王?” 霍羲桀的笑容里三分冷漠两分散漫五分轻蔑,杂在一起让人捉摸不透:“你就这么想要那个金顶之巅的位置?” “自然,我一个人走不上去,所以我希望你和我一起。” “我要是不愿意和你一起呢?” 姜应的目光骤然收紧,脸上的笑却是纹丝不动:“那只怕……殿下与安北侯的相见之日就遥遥无期了。” 秦青闻言骤然大怒,冷声哼斥道:“阴险小人,卑鄙!” 姜应并不回头,只是淡漠道:“只要最终的结果能够尽如我愿,手段是卑鄙还是磊落,又有谁会在乎?”他逼视霍羲桀,切切道,“殿下人中龙凤,可莫要错过这一飞冲天的好时节呐,若真的大业得成,你我两分天下,称王称帝,共享太平,何乐而不为呢?” 霍羲桀淡淡瞥了姜应一眼,蕴在骨子里的桀骜慢慢化成了眼底的一丝轻曼的轻蔑:“若我还是不愿呢?” 姜应的恍惚仅仅只有半瞬,短得几乎无法捕捉,他很快又堆起了满脸的笑意,从容道:“不急,齐王殿下且慢慢想着,总之安北侯如今在我那里一切安好,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只是,如今的形式可不是那摆在集市上等着你来挑的白菜,一眨眼就什么都变了,姜某可不敢担保明儿又是什么气候,更不敢担保明儿个安北侯还是不是我姜应的客人,您呐,自己好生掂量着罢。” 霍羲桀并不回答,只是抬眼静静看着眼前的姜应,就好像宫殿前高高在上地睥睨着来往众生的金身狮像一样,永远都带着几分天生的威严和冷漠。 姜应不喜欢霍羲桀骨子里的那一份冷漠和寡淡,略低头回避了他仅仅扫视过来的眼神。他匆匆向后一挥手,唤过一位捧着酒壶的侍从,道:“这是我营帐之中上好的七十年的女儿红,一共只得三坛,如今特拿出一坛来献与齐王殿下,以示我姜应英雄惜英雄的诚意。” 霍羲桀并不接酒,反倒缩回了自己抵在桌案上的手,默默地背于身后。 姜应知道霍羲桀心里对自己很是戒备,自然也不会愿意接自己的酒,索性自己将酒捧了过来,去掉顶盖,抬头就痛饮了几口,喝毕以后,将酒坛往霍羲桀面前一送,食指慢慢扣着那酒坛坛口的边沿,依旧是笑着道:“真是好酒!殿下担心酒里有毒,如今姜某已经先饮为敬了,殿下又何必对我戒备如此呢?我敬殿下是英雄,才冒着被你的手下乱刀砍死的风险过来见你,殿下却连我的酒都不肯喝一口,这未免太伤姜某的心了些。” 霍羲桀始终紧紧盯着姜应,见他实打实地喝了酒了,这才放心地伸手拿起酒坛,只小小地饮了一口,便又将酒坛放回原位,道:“酒我已经喝了,你可以走了。” 姜应凝视霍羲桀漆黑的双眼,深深笑道:“既如此,我就会营静候殿下的佳音了。” 待到姜应离去之后,霍羲桀才轻轻唤进来两个侍从,扬起下巴指了指桌上上好的酒,简短道:“拿去扔了。” 侍从见霍羲桀面色不善,忙将那香气四溢的酒扔了出去,秦青看着他们出了帐子,才对霍羲桀道:“姜应这个人,自大、狂妄、阴险、卑鄙,是万万不可相信的,和他结盟,不被他连累都是幸事,更别说什么称王称帝了。依着我看,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安北侯从反军的营地里救出来才好。” 霍羲桀望着适才姜应离开的方向,慢慢扣着已经发旧的桌案,嘴里慢慢迸出八个字:“无知宵小,自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剜蛊 霍羲桀生生把蛊虫剜…… 离霍羲桀中蛊毒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光景,姜应等了霍羲桀半个月,却仍旧等不来霍羲桀一丝一毫的音讯,姜应苦恼之际,却也听闻霍羲桀身上的毒已经蔓延到筋骨之处,蛊虫每日在筋骨之间游走穿行饮血而生,令人奇痛难当生不如死。 另一面,远在粤北的苏絮含听闻了霍羲桀中毒的事情,忙快马加鞭地北上山东,却眼见着霍羲桀身上的毒一日重似一日,任凭什么名医仙方也不能缓解半分,一开始每日只痛一个时辰,后来时长与日俱增,直到现在,那蛊毒几乎每日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发作,痛得霍羲桀扯坏了一牛车的床单,可大部分的时候,他却还是闷不吭声地一个人卧在床上,只看得见那身下的床单被汗慢慢浸透,干了又湿。 是夜,絮含草草用过了饭,正准备回营,就看见秦青从霍羲桀的营帐里抽身出来,忙敢上去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秦青熬得两眼深红,只叹息道:“今日白天痛了七八个时辰,才刚刚缓过劲来睡了过去。我看着他虽还在强撑着,面色和精神头却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絮含亦是连连叹息,也是焦急道:“也是难为殿下,他自小从军,身子骨一向是最健壮的,这都多少年了,连风寒也没见他得过一个,如今却要手这么大的罪。只是殿下中的蛊毒唯有养蛊之人的血才配得出解药,殿下如今已经中蛊半月,若是还没有解药……” “呸呸呸!你别胡说,阿桀他吉人自有天相,从前在战场上什么凶险的伤没受过?他不还是挺了过来么?那次他被射中了心脏,谁都说没救了,他却还能在清醒的时候咬着牙自己拔出箭矢救治,硬生生把自己从阎罗殿给拽了回来。他哪里是老天轻易收得走的人?”秦青也是急了,连连说道,几乎不给絮含反驳的机会。 絮含迎着风,始终带着几分怅然如无的微薄笑意。她低头轻声道:“自然,老天是不会轻易罢殿下收走的,依着殿下有仇必报的秉性,他不看着姜应死在自己眼前,是绝不会甘心活这么一遭的。” 营帐之内,霍羲桀睡得不安稳,老是翻来覆去地动着身子,似乎在梦里也难以从那样的惨痛之中抽离出来,实则不是,他委实已经睡了过去,却始终觉得自己睡得不深,摇摇晃晃地走在一个灰败的泥潭里,四面只有式微的光亮隐隐闪动着,微弱地骇人。 他觉得这样阴暗的地方十分安全,却又莫名地讨厌这样的阴暗,正极力地想要走出去,走着走着,那前面的阴暗里却莫名地有了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影,窈窕娉婷,遗世独立,他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觉得她身上的装束很是庄严整肃,像是画像上那些妃子娘娘们常穿戴的朝服的样式,更加隐隐看得到她头上硕大的发髻和累累垂下的珍珠流苏的阴影。 他皱眉,下意识地低沉开口道:“你是谁?” 那身影岿然不动,仿佛正在睥睨着在灰暗里焦头烂额的他,他陡然觉得心烦意乱,不知怎的,那目光竟让他的心有几分微微发痛,就像刀刺一般。霍羲桀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上面并没有刀刃,却为何那分明的痛楚还是一浪接着一浪传过来? 自己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如此痛过了,久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 有微弱的光从那声音的头上打下来,在女人脸上留下一道恍惚溟濛的光亮,只照亮了女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极美极媚,本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却美得极其寡淡——甚至淡漠,这股淡漠是从眼睛的深处溢出来的,似是一种无视和挑衅一般。再一抬眼,原本就在前方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不见了,似乎那只是他方才迷茫的幻觉,他的心猛然疼地更加厉害,似乎因为这身影的消失而无端落寞了起来。 他未曾深眠,自然很快就被惊醒,他如往常一样很快翻起身来,不等取出枕头底下的匕首,就对上了絮含那一双慌张的眼睛。 不是这双眼睛。 他怅怅若失地松开絮含,一个人坐在床榻上,静了又静。 “殿下,您做噩梦了。”絮含轻声开口,却不是疑问,反倒是十分笃定的样子。 霍羲桀没有马上吱声,而是回味似的思量了片刻之后,方慢慢道:“不算噩梦。” 絮含略静片刻,方笑道:“殿下这几日一直没有好好歇息过,还是再睡会儿罢。” 霍羲桀脑子里全是方才梦里那个模糊又寡淡的身影,还有那一双淡漠到让他的心阵阵作痛的眼睛,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闪过。他晃晃脑袋,想以此来肃清他的神思,可那双眼睛却像是长在了他的记忆里,且愈发清晰起来。 “看来殿下十分留恋方才那个梦,都想入神了呢。”絮含轻笑着打趣,眉眼却始终淡淡的,一如她一贯的神色。 霍羲桀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说:“你先出去罢。” 絮含点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霍羲桀耳边轻声道:“这几日姜应带着手下的人多来挑衅示威,还放暗箭中伤守卫的士卒,阴险卑鄙,行为放肆,实在让人防不胜防。秦青担忧殿下身体安危,不敢让说与殿下让殿下烦忧,妾身却觉得应当让殿下知道,好让殿下您及早拿个主意。” 霍羲桀半撑着自己的身子坐在那里,觉着那条蛊虫又开始在自己的身体里发作了起来,且逐渐放肆起来,他深知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蛊虫正从自己的背部越过肩膀,慢慢迁徙到自己的右臂,所经之处,无不带起一阵挫骨穿肠般的剧痛,惹得他连呼吸起来都是颤抖的。 他微微打了几个寒颤,嘴里的话却始终稳稳当当:“你们都怕我就此死了,是么?”他连说话的时间也没留给絮含,接着道,“不用担心,从我五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命硬,阎王爷不会那么轻易要我。” 絮含在霍羲桀身边八年有余,却从未听霍羲桀谈及自己少时的事情,今天不知怎的却被他骤然间提起了,正在思忖着要如何应答,却已经听到了他冷冷淡淡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忽得响起:“你出去罢。” 苏絮含知道,这么多年了,顺从和安静,是她在霍羲桀眼里最大的好处,她也从没有想过自己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处。 她微微一笑,安静地转身,悄然离去。 霍羲桀却没有再睡,那慢慢灼烈的痛搅得他四分五裂,直到全身再被汗水全部浸湿,他微微闷哼了几声,却突然冷漠地笑了起来——那的确是一个张狂而明媚的笑,却看不出半点的柔情,满是漠然和肃杀。 他就这么兀自笑着,慢慢颤抖着朝自己的枕下伸出手去,颤颤巍巍地摸出那一把跟了他二十年的匕首。 霍羲桀忽地止住自己的笑容,反手将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右臂之中——他察觉地到,那条让自己挫骨穿肠的蛊虫此时正在那里慢慢蠕动深入着,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纠结,将匕首深深扎了进去,再慢慢翻搅着已经绽开的伤口,想要把那条已经深入筋骨的蛊虫挖出来。 他没有皱眉,只是微微抿住了自己的唇,呼吸也因为疼痛而重了几分,却终究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臂因自己的翻搅而涌出更加汹涌的鲜血,看着那血肉里的白骨上出现的几道醒目的刮痕,再冷漠地看着那条乌黑扭曲的两寸长的蛊虫从自己的身体里脱离出来掉在地上。 那蛊虫离了血,微微扭动了几瞬,很快就没了声息。 他终于停住自己的动作,慢慢把匕首放到已经被血染透的一方被衾之上,叹息一样地扬起头,深深呼出一口气,眼睛里有看不清的光线,暗暗的,似是忍耐似是疲累。 当秦青因为担忧霍羲桀而再次踏入营帐之时,霍羲桀已经神色如常地清理完了自己的伤口,正在往杯口大的伤口上上药,最深的地方已然见骨,不敢轻易上药,只能在旁边被切坏的皮肉上慢慢撒上白药,再把纱布一层一层地裹上去。 秦青看着那一地染血的纱布和被衾之上尚未凝结的大片血迹,几乎是立即呆在了当地,久久地不能做出反应。当他看到软绵绵地趴在地上的已经死掉的蛊虫之时,他几乎是暴怒了起来,激愤难忍之下开口便道:“霍羲桀你疯了吗?!” 霍羲桀此时刚刚从方才穿肉剜蛊的痛楚之中抽离出来,整个人免不了有些失神,所以并未对秦青的暴怒做太多的理会,只是带着半分的虚弱气息道:“你轻声些,我有点累。” 秦青听霍羲桀如此声音,一时也是又急又痛,几个大踏步走到霍羲桀床边,连声道:“你以为自己忍痛剜出蛊虫就一定能够脱险么?你这么做,若是有用还罢,若是无用,那岂不是害得你白白受了这么大的苦,流了这样多的血?” 霍羲桀本强撑着提着一口气,此时也终于有了几分力竭,正在包扎的左手不禁意地开始微微发颤,他微微咬唇,轻轻道:“不赌一赌,怎么知道没有用?秦青你知道的,我并没有别的路可以选,要么活,要么就这么死了,我当然要尽力地活。” 秦青看着霍羲桀手臂上的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虽已经足够厚实,上面却依旧有血层层叠叠地渗出来,就像是埋在雪里不曾枯萎的小小的鲜红的花穗子。秦青不忍,试探问道:“你这是......伤了几分?” 霍羲桀微微一愣:“十分。” 伤可见骨,可不是十分么? 秦青见霍羲桀一副气息奄奄却还尤自强撑的模样,一时气恼,凑上去打掉霍羲桀正在包扎的左手,自己坐在床沿上为霍羲桀包扎起来,边缠着纱布边道:“你真是疯了,伤深十分便能见骨,其痛堪比剜心开膛,你自己居然也真能下得去手?” 霍羲桀居然奇异地笑了笑:“一块骨头皮肉而已,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你就这么贸然下刀,也不怕自己直接死了么?” 霍羲桀侧过头去,淡淡道:“这些日子,每痛一次,它每在我的体内作祟一次,我都会记忆下蛊虫在我身体经脉之中穿行的路径和规律。慢慢地,我推算出蛊虫每隔四天就会从我的右臂穿行一次,而那里最方便我入刀下手,也是失血最少最万无一失的地方,我这才放心大胆地挑了今天这个时候下手,你放心,无论何时,我都觉不会贸然行动。” 秦青目瞪口呆,蛊毒发作时的痛楚他虽然没有亲历,这些日子却也听了不少,那是几乎要了人半条命的痛苦和折磨,痛起来让人很不得立即死了才痛快,而霍羲桀竟还能冷静地感受和记忆着蛊虫在自己体内爬行的顺序,还留着十足的头脑来推敲出这里头的规律,想好什么时候下手怎样下手才最安全,在悄无声息地筹备好一切之后才猛然下手,只留给余人一个目瞪口呆的结果,任你感慨叹息也好,瞠目结舌也好,他却已经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秦青在心里重重叹息,嘴里却不由得说道:“你啊......真是心狠。你可有想过,即便你思虑至此周全如此,若是此法根本就没有用,那你岂不白白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野心 霍羲桀决心造反 外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乱,听不清哪一处是火声、哪一处是人的吼叫声、哪一处是老马惊蹄的声音、那一处是皮肉烧焦的的声音,只听得见那些声音都满满急了、密了,最后像耳光一样地冲着他的脸上直扇过来,扇地他脑子里的思绪全都变成了那一阵阵狂乱而破碎的风。 “君上!安北侯被人救走了!”又一阵晴天霹雳朝他闪过来,直直把他劈成了两半,“方才有人趁乱进了关押安北侯的营帐,然后救走了他,有兄弟看见,那些救人的人虽然穿着咱们军营里的衣服,却面生得很,想必是趁着营帐走水特意浑水摸鱼进来的,眼下他们已经将安北侯救了出去,咱们慌乱之中的人也没能追上。” “什么?”姜应彻底慌了,他知道霍羲桀此番是奔着弄死他来的,自己也十有八九难逃此劫,但若是有霍明在手,自己好歹可以用霍明的性命威胁霍羲桀放自己一条生路,可如今连霍明也被霍羲桀救走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转手被他人收走,那自己就彻底再无翻身的余地,只能任由霍羲桀羞辱宰割,却毫无一点的还手之力。 “君上,咱们现在改如何是好啊?”不知是哪个人这样问了一句,姜应闭着眼,已经分辨不出他们的声音,只有脑袋里那嗡嗡作响的一团乱麻。 他呆呆坐在那里许久,忽的冷笑出声,却悲凉地不像话:“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天都不知如何是好,我又怎么会知道?” 姜应慢慢挺直了腰背,气息慢慢衰弱下来,他略睁眼看看眼前三个手足无措的士兵,叹道:“霍羲桀此番不取我性命是不会罢休的,你们受困于大火之乱,尚且自顾不暇,更遑论与他这个修罗一样的人抗衡......罢了罢了,你们都各自逃命去罢,说到底都是我与霍羲桀的一场恩怨,别牵连了你们。” 那三人面面相觑,只是不敢动弹,还是姜应又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怎么?还不逃?霍羲桀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来了,你们是想与我陪葬么?” 此言一出,三人纷纷拔腿就跑,争先恐后爬出了营帐,与那些乱作一团的士兵们纷纷作鸟兽散,或躲或藏,就连一盘散沙也算不上了,简直就是已经被风吹成碎末的沙碎,让霍羲桀轻轻松松地就进了姜应的营帐。 霍羲桀来的时候,姜应还是保持着那个正襟危坐的姿势,脸上的惶恐和诧异已经尽数掩藏起来,反而有了几分听天由命和命该如此的淡薄和轻蔑,微微抬眼瞥了霍羲桀一眼,道:“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能这般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 霍羲桀把着腰间的佩剑,一身银甲威风赫赫,一步一步向姜应走来:“托我自己的福,我大难不死。” 姜应死死盯着霍羲桀,似乎想要在他的脸上戳两个洞才能稍平心中之愤:“呸!卑鄙小人!你暗中放火,还在上游堵了水流让我找不到水源救火,先乱了我的军心杀了我的士气,然后你就可以不废一兵一卒地长驱直入。这般阴险卑鄙,你胜之不武!” 霍羲桀本是极不爱笑的人,此时竟也笑出了声:“只要最终能够如我所愿,手段是卑鄙还是磊落,又有谁会在乎?”他慢慢扫视着姜应那又白了一分的脸色,冷冷道,“这可是你姜应教给孤的,如今孤学成归来,自然要好好的请你来检阅一番。” 火已经蹿到了附近,朕呼啦呼啦地撕扯出骇人而巨大的响声,惹得姜应心里的仓皇失措被愈发放大,他悲怆道:“好!我技不如人活该沦为阶下之囚,只是一点我死也想不通,你是怎么解了我下在酒里的蛊毒的?” 霍羲桀分毫不犹豫,只是散淡道:“我刺破了自己的皮肉,把蛊虫从自己体内剜了出来,天见怜我,让我活了下来。” 姜应却半晌回不过神俩,好容易回过了神,却也只是苦笑连连:“怪不得我赢不了你,你连对自己都这样狠,更何况对别人?!你这么不管不顾地放火,万一你的手下搭救不及,霍明就会直接被烧死在我这里,你甘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出此下策,可见你真是心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这样不管不顾!” 霍羲桀对他的叱骂充耳不闻,只是保持着他一贯的寡淡:“不冒险,又怎么能够如我所愿?”他微微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应,与其说是看,倒不如说是一种轻蔑的压迫,“我这个人生平最厌恶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旁人拿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二是旁人用阴险下作的手段俩算计我。姜应,就这两个,你却一次占全了。” 姜应连连冷笑,却不禁留下了冷汗:“威胁你、算计你,说到底,你最最在乎的人还是只有你自己罢了,我也真是傻,尽没有早看出你是这般狠心绝情的人,若是我早知道,也不会出此下策......” 霍羲桀微微顿住目光,像是在仔细思考着姜应方才的那一番话,仅仅一瞬,很快释然:“随你怎么说罢,只是有一句话你说对了,你出的的确是个下策,不过意义并不大,因为像你这样只会耍小聪明又没有章法的人,即使出了一个上策,你也万万奈何不了我。” 姜应被霍羲桀这一番话彻底激怒,像是最后要发狠的绝望的困兽一样,拔出自己的剑就往霍羲桀心口上刺过去,霍羲桀却只是稍稍转身便灵活躲开,一边躲着姜应迎面过来的招式,一面用左手迅速地拔出腰间的佩剑。虽说是左手,可那剑在霍羲桀那里就像开了光似的,使得行云流水悠悠生光。 不过五招以内,就把姜应的剑“咣当”一声打在了地上。 霍羲桀看着跌在地上的姜应,还不忘轻轻缓缓地点评上两句:“心思太浮、力道也不够、步子还不稳,招式也太老套,你这样的功夫和头脑,真想不明白秦青为什么会与你僵持了那么久还将你铲除不去。” 姜应心灰意冷,只是伏在地上哀哀道:“何须废话?你动手罢。” “动手?”霍羲桀微微冷笑,又忽然没了动静,只是侧耳听着外面那越来越甚嚣尘上的乱火的声音,道,“我被蛊虫折磨地生不如死,父亲在你这里去了半条命,齐鲁这一年多也在你手里生灵涂炭没个生气,你这么罪孽深重,你就算死,也不能是一刀了结这么轻松不是?” 他慢慢把话说完,还不等姜应反应,就两剑深深扎进了姜应的大腿之中,姜应的腿上登时就血流如注,满地都是鲜红鲜红的血,和霍羲桀剜肉那晚的血迹如出一辙。霍羲桀淡淡瞥他一眼,联行却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只是慢慢抽回了剑,道:“大火缠身,焦皮熏骨,自己却动弹不得,这般滋味,姜应,你好好享受。” 姜应看着霍羲桀慢慢走出营帐的身影,恨得牙根痒痒,却又剧痛如骨不能动弹,只是伴着那越来越近的火光嘶吼出声道:“霍羲桀!你今日这样折磨我,来日自会有人再折磨你一次,因果向来轮回,世间本来就是一物降一物,你便以为你就再无敌手了么?我死了算什么?从林北再到当今的太后卫昤安,天底下有的是人想要你这条命呢!我便要好好看看,大争之时,你死我活,你这样无情无义还没有心肝的人,究竟能够逍遥快活到几时?无愁无忧到几刻?!” 乱火愈炽,覆上他的身体,迷了他的眼睛,以一种张狂又凌厉的姿态,席卷了半面天空。 自姜应死后,霍羲桀顺势接手了整个齐鲁的兵马军政,加之他之前攻下的粤北与老巢西北,他手中的人马已有四十万之多,且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已然可以与天下间任何一个反王,乃至于卫昤安直接相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下的流言与猜忌骤雨般朝霍羲桀袭来。 霍羲桀独自站在自己的帐中,灯火昏暗之下,只看见他一双寒噤噤、清沥沥的眼睛正透出几分无端的深沉之色,那股深沉不是他一贯的寡淡,反倒多了些纠结和迷乱,丝丝扣扣地映在他乌黑的眼眸里。他面前的桌上是一方不大不小的紫檀木浮雕流云的盒子,被他开了又关,反反复复总不下十余次,那坚硬的木料在向晚的天色中一次次地生生相撞,发出僵硬而茫然的声音来,久了,连带着霍羲桀的神色也逐渐茫然起来。 一阵轻缓如无的脚步声慢慢响起,空中但闻幽香阵阵,珠钗将将,那来人不动声色地绕道霍羲桀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霍羲桀略侧过头看了看她,随即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只是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苏絮含的目光轻轻落到桌上的紫檀盒子上,轻言缓道:“长安新到的消息,太后娘娘似乎对您擅自独占齐鲁的举动大为光火,这些日子为此事费了不少心力,也时常召贺则修和安骅前往授章殿密议,每次总不下两个时辰。宫里让妾身提醒殿下,还是多多提防着些,说太后并不是省油的灯,贺则修那一干人更是已经成了精的狐狸,让您万万不可小觑了去,”她略顿一顿,窥了两眼霍羲桀的神色,方道,“其实要妾身来说,她还真真是多虑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想必殿下早已经了如指掌了罢。” 霍羲桀不答,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68章 等待进入网审 等待进入网审 “太后娘娘,虽知太后您并不赞同微臣的提议,可为了大梁江山而计,微臣仍旧不得不说,西北之务一日不收,霍羲桀便一日不会收敛,霍羲桀一日不除,大梁便一日不得安宁!望娘娘三思慎断!”或许是因为久在长安的原故,安骅即使自小参军,声音和举止里也带着几分贵族和军官独有的轻蔑和冷漠,一双眼睛总是流出几分散漫和不羁的光彩,鲜少露出行军之人的笃定和淡静来。如此的神色加上如此的声音,即便安骅心里没有这样的意思,也难免多出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贺则修静静站在一旁,见安骅言语略有些激烈,便不住地用自己的手肘暗暗戳着他的脊背,安骅却浑然未觉,仍旧振振道:“霍羲桀不过是仗着自己手中有人马,河西那一帮人的又为他马首是瞻,这才一直目中无人为所欲为。自他去岁前往南越平乱开始,他就一直没有消停过,先是乘着去粤北灭苏见林的功夫做了齐王占了粤北的地方,又私自无召北上齐鲁,如今他灭了姜应还将整个山东的人马土地收入囊中。这一步步,哪一步不是在向长安挑衅,哪一步不是在向陛下和太后您挑衅?霍羲桀此人心思缜密手段毒辣,城府又深不可测,他之前的诸多作为,已经与林北、苏见林、姜应等反军无异,如今他私自拿着粤北和齐鲁不肯让步,其吞并四海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若娘娘您还不出手整治他,那么只会让天下人觉得太后您无能,更加让天下的百姓们心寒意冷!” 贺则修一直向卫昤安提议,意欲拉拢霍羲桀共同抵抗反军,此番政见恰好与安骅相左,加之安骅此刻的言行措辞实在激烈,那神情目光又很有几分愤愤不屑,他不免也上了些火:“安将军此言差矣,放眼如今朝中,可用的将才均出自霍羲桀麾下,且霍羲桀虽为人桀骜,可在行军打仗用兵布阵上面,却是天下间头一号的高手,这样一个人才,不想着如何驯服拉拢为我所用,反而对其满心算计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此胸襟,如何能助我大梁恢复昔日鼎盛辉煌?” 安骅冷哼道:“人才?当真是个人才呢,将姜应挑断脚筋烧死在营帐里的是他,亲手灭了自己义父和恩师全族的也是他,占着粤北和齐鲁死死不放的也是他,他是有些将相之才不假,可这心思手段,却是狠辣地让我一个行军之人都为之瑟瑟。” 贺则修不依不饶:“大丈夫不拘小节,更何况姜应之死也是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霍羲桀到底没有做过任何有害大梁社稷和太后陛下的事情,总比那些明目张胆打着反梁旗号的宵小之众可靠得多。” “只怕那不叫的狗,咬起人来才最吃痛呢!” “都住嘴!你们当这授章殿是什么地方?如此吵吵闹闹,哪里有半分大家之子和□□良臣的样子?”卫昤安高坐在王珩曾经的位置上,终于厉声叫喝。 底下的二人本正争地面红耳赤,闻昤安言语之间已有怒意,便都不再敢开口,只能暗暗憋着一口气立在当地,垂首应和道:“微臣知罪。” 昤安缓缓从宝座上起身,慢慢踱下台阶,边走边道:“二位卿家的意思孤早已知道,这些日子日日相议,其中的利弊你们也说了许多。其实孤对于霍羲桀也并非全然放心,甚至可以说是极其不信任,可正如贺大人所说,若眼下朝中还有其他的良才可用,孤也不至于如此执着于他一个,秦青、尚侃、吴渊,这三位最勇猛的战将或善于水战,或善于陆战,全都是霍羲桀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咱们不能轻易使唤地动。眼下天下离心之势加剧,处处危机四伏,咱们第一要务便是平定战乱再言其他,所以依着孤的意思,霍羲桀是个大鱼,必要钓的时候,咱们必须要收服此人。” 安骅见自己这些日子的口舌皆白费,自然是极其窝火不解,他向来仰仗着自己的头脑和才干而极其自负,此刻也没能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娘娘!即便娘娘再不愿意听微臣说话,微臣也还是不得不再说。娘娘若非想要拉拢霍羲桀,微臣还有一两全其美的法子,其实要人马和将才哪里不容易?咱们只要控制了霍羲桀在河西的老巢,把西北的二十万军队先收回来为咱们所用,眼下霍羲桀在粤北和齐鲁的根基都还不稳,不能有什么大动作,他唯一的依仗就是一个河西,如果一旦失了河西,那么他便会如失臂膀动弹不得,届时他自然会为娘娘马首是瞻,娘娘用起他来,也能放心许多。” 卫昤安皱眉道:“话虽如此说,可西北在霍羲桀的操纵之下固若金汤,司徒启那么刁滑奸诈的人也没能插手半分,咱们所剩的时日不多了,只怕根本没那个气力去收服河西。” 安骅隐隐一笑,絮絮道:“娘娘此言差矣,从前司徒启不能成功,是因为他是臣,且天下人都知道他肚子里没装什么好货。可娘娘您不一样,您如今是这天下的主子,是君,河西那边的人再听霍羲桀的话,见了您还是得三跪九叩奉您为上,您若是派人前去劳军探视,他们不敢不奉迎,您再让人在那劳军的东西里面动一些手脚......等那些西北的守城之人全部都趴下了,整个河西就都成了一个空壳子,正好霍羲桀、秦青、尚侃、吴渊等人又都不在,咱们全盘接手河西那就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呐。” 昤安眼波一转,几乎是勃然大怒:“荒唐!下毒如此下作的手段,怎能用在自己的军队和人马手上?如今正是用兵之时,这种招数岂非愚钝?河西虽是霍羲桀的天下,可到底还是我大梁的国土和子民,若此番孤真以劳军的名义行下毒之事,他们只会觉得,堂堂太后,坐拥天下手握四海,不想着如何击败反军还天下太平,反而使那些下作手段去毒害自己的士兵和将士,这让他们如何心服于孤?” 安骅连连摇头,焦急拱手而道:“娘娘此言差矣,河西是我大梁的国土不错,可自赵伦祁开始便已经一方坐大,宛如一个小国家一般,哪里还有半分臣服之态?微臣倒是觉得,娘娘正好应该借着这个机会让天下人看看,河西不是霍羲桀的河西,而是王姓天下的河西,让那些反王们看看,独大一方究竟是怎样的下场!” 贺则修忙反驳道:“安将军此言当真是不将西北日夜为国戍卫的将士和西北百姓放在眼里!那些将士日日披肝沥胆,一面要监视突厥,一面要提防北边的大月氏,全都是在为我大梁驻守防卫,若是我们借着劳军之名对他们行不义之事,只会让民心更加涣散,内乱更加不可调和,实乃错上加错之举,”他复面相昤安,深深一鞠道,“娘娘,安将军此法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安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深深地扭曲起来,像是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张脸上:“阴损也好,伤人心也好,可咱们若是想要霍羲桀心悦诚服地为咱们所用,唯有斩断其臂膀,否则留这么一个虎狼之人在身侧,试问娘娘您真的能够放心么?娘娘可不要一时妇人之见,乱了大局!” 昤安本就有几分薄怒,一听“妇人之见”几个字,便更加恼怒,她顿住脚步,愤然回首,一双凤目如浴烈火,一句石破天惊的“放肆!”悄然自唇边溜出。 殿中因着这一句霸道十足的“放肆”再次沉寂下来,唯有安骅依旧满面潮红眉目涌动,只是不敢说活。 昤安几步回到座位上,十二褶的裙摆被带起的风吹得微卷:“此事谁也不许再说,孤绝不许谁用如此阴险的法子来对付大梁军民,”她见安骅纷纷不平,便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可她一连几日操劳议政,此刻已经是累到了极点,也不欲再就这件事与安骅再争论下去,便深呼一口气道:“罢了,今日就到这里,我乏了,你二人暂且先跪安罢。” 又是月余的光景,春已经极深了,长安总算从长久的阴冷和绵软的干燥中抽身而出,重新有了婴孩一样天真的色彩和干净的触感,遍布整个宫禁的、一树树琳琅而粉嫩的桃花让肃穆的未央宫再次焕发出亮烈的生机,盎然地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这一日,昤安正因近日林北的频频挑衅和霍羲桀的举棋不定而烦心不已,在殿中来回踱步了半日仍旧觉得心口郁郁。正独自烦忧着,却见寒漪抱着一个粉青釉的瓷瓶缓缓踏进了殿中。 寒漪缓行至昤安面前,依着礼数正要下拜,却被昤安笑语拦道:“罢了罢了,你这个慈晖殿的常客哪里还需要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快免了罢。” 寒漪闻言,将稽首大礼换作了浅浅的一福,嘴里轻笑道:“如今未央宫春色如染,满都是桃花牡丹等艳丽纷繁的颜色,唯有这水仙最最清净雅致。臣妾今儿路过太液池的时候正好瞧见,想着太后您是最爱这水仙花儿的,因此特地采了些交于您奉在殿中,也好看个新鲜。” 昤安让冉月接了,又细细品弄一番,不由舒心笑道:“果真是极好的品相,”她看着寒漪,慢慢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整日埋头在这案牍之间,荒废了那满园子的春色,才特意奉来这水仙花让我观赏解闷儿的,你有心了。” 寒漪照旧半低着头,脸上是一贯的清淡却又妥帖的笑意:“臣妾原是这宫里头最清闲的人了,清闲惯了却也难免寂寞,想着能来为娘娘送些花和吃食,和娘娘说上两句话,也是极好的,只是想着娘娘政务繁忙,又要亲力亲为地照顾陛下,因此不敢频频叨扰,怕惹了娘娘厌烦。” 昤安和寒漪一起在案前坐了,又吩咐冉月上了新茶,方微笑道:“如今在宫里头本就没几个能和孤说上话的人了,你能来时常坐坐,孤其实是求之不得的。” 寒漪低语道:“是啊,如今天下局势复杂,即使臣妾这个整日深居宫禁的人也能时时听见两句牢骚,太后您日日都要决断朝纲裁度政务,其中必定少不了种种的烦忧。” 昤安因问道:“哦?你听见了什么牢骚?” 寒漪将一杯清嫩嫩的茶捧在手里,眼前也翁了一层带着茶香的热气:“左不过就是安骅将军和娘娘您在授章殿里多有争执的那些事情,哪里还能有别的呢?” 昤安因摇头道:“从前我只以为安骅出身名门望族,又生得个那样的模样那样的才情,因此难免目无下尘一些,可自打揽上前朝的事儿以后,才知道他也是个极其执拗的人,虽为武将,却颇有一些言官的气势。他向来不喜欢霍羲桀,因此极力地劝说我召回霍羲桀,然后杀之以除后患,为了这件事儿,孤与他已然是争了十数日了。” 寒漪顺着昤安的话道:“安骅将军青年才俊,又是名门子弟,心里难免清高自傲一些。其实若说起出身来,当今最最叱咤风云的齐王霍羲桀,也只不过是一个侯爷的儿子,因着自己的战功才封了个王,可安骅却是奉阳大长公主的亲儿子,还是先帝爷的表亲,正经的皇亲国戚,这出身可是比霍羲桀高得多,也难怪他看不惯霍羲桀如今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昤安皱眉道:“这自然是其中一层的原因,另一层,那霍羲桀的的确确是太嚣张不训了一些,公然地私占了两地的官印,未经朝廷允许便私自北上作战,如今还迟迟不班师回朝,行为叵测乖张,实在让人忧心怀疑。可霍羲桀此人,显然是个只能驯服不能硬来的人,和他硬碰硬,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你只看姜应的下场便可知一二。安骅其实是极聪明的一个人,可奈何心比天高又目无下尘,竟看不破这一点。” 寒漪点头道:“安将军素来高傲,一个高傲的人遇上了另一个高傲的人,总是会有另一番较量的,只盼安将军能早日想明白才好。” 正说着话,却见莫有灵忽然进了门,口中禀报道:“回禀娘娘,贺大人和邵大人又要事求见太后......” 话还未说完,就见贺则修和邵风来急匆匆地入了殿中,只见二人面色红中带紫,眉头紧蹙,显然是等不及莫有灵禀报便冲了进来,昤安陡然心慌起来,一时也忘了一旁的魏寒漪,忙起身迎上去道:“何事如此惊慌?” 贺则修紧锁着眉头,跪倒在地道:“禀太后,河西乱了!” 卫昤安的额头登时就起了一层汗,忙迎上去道:“什么叫河西乱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乱了呢?” 贺则修头上的汗断珠儿似的躺下来:“是安骅!他带着人,拿着酒菜银两去到了河西的武威,说是代替娘娘和陛下前去劳军,武威的都督蔡毅原是霍羲桀的手里的人,轻易不信人的,但是见他打着娘娘和陛下的旗号,又都不敢不从,便收了那些酒菜珠宝,谁知那酒菜吃下肚去,整个武威的军队人马不出半个时辰就全倒下了。安骅翻出了武威的官印和军旗,指使手下的人控制了武威郡。玉门关那边的守关大将陈平原是霍羲桀的心腹,与蔡毅也十分交好,听闻此事后十分气愤,两天前就调动了玉门关三分之一的人马,两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69章 等待进入网审 等待进入网审 咸宁元年四月十一,霍羲桀携齐鲁的三万人马背上燕地。 四月二十,霍羲桀率手下一万精锐骑兵与林北的两万军队在冀州开战,霍羲桀以定雁阵将林北的数万兵马逼上绝壁,牢牢困于燕山之中,把万人的军队打成了零星的碎末。燕山地势复杂,易进难出,一旦陷入其中就是绝境,等于活活将人熬死在群山和深林之中。 四月二十五,霍羲桀在燕山之下派人招降林北的人马,将还未遗失在山中且甘愿归顺的六千士兵收入自己的麾下。 四月二十七日,霍羲桀再率一万人马直捣邯郸,仅用了一个时辰便将邯郸守城之将打得开门乞降。 四月二十八日,秦青与霍羲桀兵分两路,承德、延庆被陆续拿下。 五月二日,燕地另外四郡皆闻风丧胆不战而败,纷纷放弃抵抗,归顺霍羲桀。 五月十一日,霍羲桀的三万兵马兵临林北的老巢蓟城之下,彼时蓟城里只有一万擅守乏攻的贫弱之兵,自然不是霍羲桀的对手,仓皇凄迷之中,气数已尽的反王林北于城中的府邸之中留下一句“天亡林北”之后绝望投河自尽。 四月十一日到五月十一日,霍羲桀清理林北,只用了一个月。一月之间,雄霸燕地数年的林北化为护城河里一具悠悠荡荡面目全非的浮尸,燕地十万人马和千里土地皆归霍羲桀所有 消息传出,四海震荡,八荒颤栗不绝,时人皆叹霍羲桀之神断神速,谓之为神。 将士振奋,万军待发,正在应该乘胜追击的时候,霍羲桀却在燕地的蓟停下了,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他早知道要来的人。 贺则修是在霍羲桀尽得燕地的五日之后到达蓟城的,彼时的蓟城春深树青,满城郁郁之色,葱茏欲滴,一派勃勃的气象。而在这样的生动之中,贺则修却丝毫没有轻松的心情,他奉卫昤安的旨意前来,劝服,抑或是说劝降霍羲桀。他带着身后冗长的队伍,一路颠簸地来到了蓟城,抬眼就看见了独坐在红驹之上,眉目明朗干练,一声半旧盔甲的秦青。 秦青见贺则修前来,适时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恭恭敬敬跪迎道:“贺大人万安。” 贺则修微微颔首,举手投足之间的矜贵和稳重与昤安十分相似:“许久未见,秦将军英姿勃发,一如往昔。” 秦青淡淡一笑,微微侧身道:“大人谬赞,齐王殿下已恭候大人多时,请移步城中。” 贺则修并不马上动身,只是微微仰头,看着城门之上那高悬的“蓟城”二字,那是端正且刚劲的正楷,落笔方正圆润,一派盛世之气,全然不见半分刀光血影。他认真且努力地看着,似乎想要透过那厚厚的城墙,看透城中的一草一木。 秦青了然,镇静笑道:“大人既然敢来,不会到了此时才开始担心城中是否有伏兵罢。” 贺则修并不答,只是慢慢把目光放回了秦青的脸上。秦青没有回避,反而毕恭毕敬道:“齐王殿下之前有所吩咐,他本无意再与太后交涉,只是看太后和大人的书信之上言辞恳切,因而想要亲自听一听您的说法,可您要是心不诚,连城门都不敢踏入,他也再无心思听您的大论,还请您莫要再废精神,就此止步便是。” 贺则修微微一笑,道:“巧了,太后之前也对我有所吩咐,若在城门前迎接的人是秦青将军,那么城中就必定无埋伏,可放心进城,但若是旁人迎接,便不再与他们废话,直接掉头便是。” 秦青霎时便有几分错愕,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只听贺则修接着说道:“太后娘娘说,秦将军是光明磊落的侠义之人,不屑于关起门来谋算人的招数,有他护卫在侧,我必定怎样进城,就能怎样出城。” 秦青再次侧过身去,略抬起左臂,恭声道:“谢太后赞誉,大人,请入城。” 霍羲桀听见贺则修已然入城的消息,虽有几分诧异,面上却依旧是四平八稳,他屏退了身边众人,独自静静地立在蓟城当中的“燕王宫”当中。这里原是从前燕地长官的府邸,被林北戎修扩建之后,加以园林水池和仙鹤珍禽,倒当真有了几分皇家宫殿般的气派和壮阔。 他倚在梨花木的齐腰雕花刻龙书桌旁,慢慢闭上了双眼,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假寐,直到他听见身后齐整而缓慢的脚步幽幽响起,才豁然睁开了双眼。 贺则修立在霍羲桀身后,按着臣子见亲王的礼节,一步不错地顿首道:“臣贺则修,叩见齐王殿下,愿殿下福寿安康,万福金安。” 霍羲桀转过身来,在桌后那张硬且硕大的椅子之上慢慢坐了,淡淡道:“请起。” 贺则修抬眼瞧见霍羲桀的模样,不由得微微愣住,饶是他早闻霍羲桀模样出挑极是俊朗,也不免一时失了神智,尽管那种愣忡只是一瞬间,他却分明感到了一种极其可怕且隐秘的情绪,正从他的脊背一路窜到了他的心底。 震慑,就是震慑,贺则修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一双寒且深的眼睛,有着三分秋水一样的氤氲和缱绻,生得极美极好,哪怕是当朝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其中的万一,里面却像是蓄着幽深且阴冷的井水,望一眼就让人心颤。他的鼻子如若胆悬,高挺在中间,端正地无可指摘,却让整张脸莫名地更加锋利和冷峻。 最让他诧异的是,霍羲桀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隐隐之中与王珩竟有三四分的相似,只是比王珩冷峻硬朗了不少。贺则修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张在男人中绝色的皮囊竟然会长在一个历经沙场,杀人如麻的武将身上。 他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神智,不卑不亢地站直了身子,静静道:“谢齐王殿下。” 霍羲桀略微抬手,示意他在自己的右下首坐了,道:“太后吩咐你前来,自是有话要说,你讲便是。” 贺则修端坐于椅上,揣着双手,静静道:“前些日子……” “前些日子在西北的事情,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孤已经全都查明了,也自信不会查错,大人若是想解释这件事情,还请免开尊口。孤只想听一些孤不知道的事情。”霍羲桀正视于贺则修,言语冷清而铿锵。 贺则修带着几分儒雅文人惯有的微笑,恭声道:“既如此,那么臣便不得不问上一句,既然殿下已经查明真相,那就应当知道那是安骅擅意而为,并非太后本意,那又为何要继续北上蓟城,擅自点兵遣将,割据燕地和齐鲁、粤北,几次三番违反梁律之中亲王不可擅自离开封地的条律。太后曾下诏让您前往长安述职,您也再三推脱置若罔闻,事已至此,太后不得不派臣来问上一句,您究竟何时才能将三地的官印交出?何时才能动身前往长安述职?还望您明示。” 霍羲桀微微一笑,半低下头,冷笑道:“大人问得好,只是这问得也未免太不敞亮了些,什么交关印,什么回长安述职,不外乎就是想问我一句,我究竟是心向大梁,还是意欲起兵自立,是否?” 贺则修静默一瞬,死死望着霍羲桀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出了漆黑的朦胧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没有试探、没有狐疑、没有威胁,甚至就连寻常的喜怒也没有,就那么深深的一潭。 贺则修终是拱手行礼,有力道:“殿下英明,正如您所说,还请殿下赐教。” 霍羲桀望着窗外西斜的天色,并没有直言,而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正是用饭的时辰,蓟城的饭菜虽不及长安的精致,可却也另有一番滋味,”他蓦然回首,依旧是毫无波澜的语调,“正好孤也有几分饿了,不知大人可否赏脸,同孤一起用个便饭?” 贺则修没有马上答话,只是那一瞬的静默,却已闻得霍羲桀道:“大人放心,孤若是敢对你下毒,那岂不是直接坐实了我谋反的嫌疑?孤若想那样做,方才就可以直接动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贺则修温然一笑,轻轻起身,潇然道:“殿下哪里话,得蒙名扬天下的齐王殿下赐宴,臣高兴还来不及,又怎敢怀疑呢?”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沉郁的檀红的夕阳如上好的胭脂,晕染了大半个天空,彼时花园之中流水涓涓,亭廊如曲,花妍树翠,更添鹤影阵阵 花园的南面是一座十楼高的楼阁,名唤“冬非”,霍羲桀与贺则修的这顿宴饮,就安排在这冬非楼之颠,极目望去,整个蓟城的一树一瓦尽得眼底,雁阵徐徐,风清气朗,不可不畏壮美。 贺则修静静坐于霍羲桀之侧,听见光滑的酒液“提溜提溜”地滴入润滑的独玉杯之中,再一抬头,见霍羲桀已经饮尽了杯中之酒:“芳香浓郁,甘绵适口,果真是好酒,”他放下酒杯,静静扫了一眼悸动且宁静的蓟城,淡淡道,“林北戎修的这座府邸,一切都俗得很,唯有此楼的‘冬非’二字起得不俗。‘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地。’真真是说得好极了。” 贺则修眉心一动,握着筷子的手不禁一颤,随即笑道:“臣只知道殿下用兵如神,在战场上骁勇莫敌,却不想与诗书之上竟也如此地通,实在是惊异。” 霍羲桀淡淡一笑,玩弄着手中的杯盏,慢慢道:“这首《日出入》写得实在是好,短短几行,道尽人生倥偬,世事无常。你看这蓟城,看着如此浩大恢弘,可千年百年之后,谁又知道它是个什么模样?” 贺则修没有回应,只是慢慢印下了杯盏里略略泛黄的酒,看着面前一道道繁复的菜式,却没有丝毫下箸的心情:“殿下将我约至此地,饮宴是假,只怕听这《日出入》才是真罢。” 霍羲桀的唇边有几分似假非假的笑意,就近夹了身边的一道“海米鹧鸪”慢慢吃了,方道:“贺大人愿意怎么看便怎么看罢,你既是为了试探孤而来,那么不管孤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会往深了想,你既愿意想,孤又何必多费唇舌地解释?咱们各自乐各自的就是。” 贺则修仰天长笑,随即举杯道:“齐王就是齐王,果真是连半分真容也不肯露给旁人,倒是让贺某既无奈又佩服,”他一饮而尽,“这杯酒就当臣敬殿下的,多谢您今晚设宴款待之情。” 霍羲桀受礼饮下酒,却又听贺则修道:“听闻殿下的侧妃苏氏谈得一手好琴,极得殿下宠爱,怎的今日未见苏妃侍奉在侧?” “苏氏是侧妃,不已见客,未免礼仪唐突,未敢前来。” “殿下如今其实也二十有四了,换做寻常皇家的公子,此时不仅早已娶了正妃,就连子嗣也有了好几个,不知殿下心仪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殿下苦等了她这样就的时间?” 霍羲桀微微抬眸,只是道:“怎么?听大人的意思,您是想替孤说媒了?” “臣卑微,哪里有那样的福气?这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哦?”霍羲桀略往前探探身子,脸上浮起一抹看不真切的笑意,“孤向来只知道太后娘娘纵横捭阖、手握天下命脉,怎么?太后娘娘何时竟做起了媒人的生意?” 贺则修笃信笑道:“殿下说笑了,太后娘娘这是器重殿下您,这才有赐婚之意,换了旁人,只怕太后娘娘还未必愿意花这个心思呢。” 霍羲桀摩挲着手里腻滑的玉杯,脸上依旧是那一抹看不透的烟气儿似的笑意:“那不知太后娘娘为我选了哪家的千金呢?” “王璇,当朝的新安公主,先帝最小的妹妹,也是当朝皇帝的亲姑姑,太后娘娘的小姑子,而今年方十六,生得纤巧妩媚,性子也极是温柔婉顺,与殿下您乃是天造地设,很是般配呐。” 霍羲桀继续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双眼睛牢牢扣着贺则修的眼睛:“如此说来,孤要是娶了她,那孤就要唤太后娘娘一声皇嫂了?” “正是,如此一来您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日后建功,所得的封赏也会更加丰厚。” “那要是那位新安公主生下了孤的子嗣,那孤的孩子岂不是就有一半的皇家血脉?” “正是,那样您的孩子就等于是陛下嫡亲的表兄弟,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后,都会护着您和公主一家的。” “那要是孤真的成了你口中的皇亲国戚,太后娘娘......还有你,你们就永远不会对孤起杀心了吗?” 贺则修不料霍羲桀竟有此一问,直直地愣在了当地,却见霍羲桀眼光锐利咄咄逼人,还是只有强自镇定地赔笑道:“殿下这是哪里话?太后娘娘一向器重您,又怎么会对您起了杀心呢?再说,若是您真的和公主成了亲,那和太后娘娘就是一家子的人了,这自家人哪里有打自己人的呢?” 霍羲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品位似地喝了,一语不发,倒把贺则修看得心惊胆战,唯恐他在琢磨什么旁的事情。 霍羲桀这厢慢慢饮完了酒,眼睛里的神情豁然变得轻蔑,嘴里的语气也是冷而轻薄的,几乎是从鼻子里哼了出来:“‘自家人哪有打自家人的’,哼,这句话你便是说给街上一个贩狗杀猪的莽夫听,他都会笑你这句话天真可笑!这天下之大,有的是一家子骨肉为了那么一点点银子钱而打得皮开肉绽鸡飞狗跳的,谋财害命的更是不在少数,为了一点点钱的尚且如此,更何况......太后娘娘与我斡旋的,那可是皇位啊,”霍羲桀牢牢逼视着贺则修,似扣住了猎物的猛鹰一般,“若真是有了那么一天,只怕我的下场并不会比司徒启和他的那个细作儿子好到哪里去罢。” 贺则修仍旧维持着他一贯的儒雅和得体,柔和地回应着霍羲桀那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嘴里的话也依旧是不疾不徐:“殿下,能以皇室的公主相聘,太后娘娘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0章 伐蜀 五路反王都被霍羲桀…… “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地,遍观是邪谓何?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苦。訾黄其何不徕下!” 贺则修缓缓吟诵着,一双眼睛里也慢慢有了跳动的烛火似的泪光:“娘娘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此文当中的玄机罢!霍羲桀此番见臣,又是宴请又是颂诗,为的就是告诉臣这首《日出入》。” 坐在龙椅上的昤安有一瞬的恍然和无措:“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苦。訾黄其何不徕下!”她旋即冷笑,眉间却已经出了层密密的汗珠,“这首诗是汉武帝祭祀时所作,霍羲桀用这首诗来暗示你,他这是想御龙飞天,直上九霄啊。” 贺则修点头道:“娘娘说得不错,依着臣的意思,明日——至多到下个月,他一定会昭告天下反梁称王,娘娘……咱们与霍羲桀之间,已经是势必要你死我活了啊。” 卫昤安站在通往御座的台阶之上微微回首,只留下半个模糊又怆然的轮廓,有浑浊又躁动的声音在她的喉间滚了又滚,终究是以极其隐忍又愤恨的姿态爆发了出来,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霍,羲,桀。” “娘娘,如今霍羲桀已然与咱们撕破了脸,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他手握河西、粤北、齐鲁、燕地四方重地的兵马土地,随时可与咱们直接相抗!娘娘不可不早做打算啊。” 卫昤安颔首,心里已经将大梁的疆域图在心里过了千百回,她回到御座之上,嘴里思忖道:“现在北方的姜应和林北——两个势头最大最嚣张的反王都已经先后被霍羲桀所杀,一个被烧成焦炭尸骨无存,一个浮尸江上死像凄惨。你说……此时此刻,谁的心里是最慌的?” “那自然是南边的那两位反王了,只怕他们现在正躲在自己家里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有朝一日这位齐王殿下挥师南下要了他们的性命呢。 昤安冷冷笑道:“这人呐,一旦心生恐惧,那就是耳根子嘴软的时候,也是咱们最容易乘虚而入的时候。” 她招招手,让贺则修再上前来些:“你去放些风声,就说你此番去霍羲桀那里已经探得了风声,说他马上就要挥师南下,先攻冯冕,再杀裴志雍,最后就要打进长安了。冯冕和裴志雍仓皇之际,只有联军抵抗,他们一连军,霍羲桀就会费些神思在上头,那么咱们也能争取些时间过来。” 贺则修明白昤安的意思,便点头便道:“也是,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让这几个反王互相内斗着,才能为咱们争取到些许的时间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昤安盯着那御座几步之外的铜铸鎏金宫人掌灯状的烛台,看着里面明灭不定的烛火,觉得那像极了如今的自己和这漂泊难定的天下。 她心里有无尽的苦涩和不甘,却都只能尽数地藏在心里,继续道:“乘着他们内斗,咱们就要想办法罢自己家的事情先处置好了,才有力气清理清理超重的迂腐,屯兵买粮,好准备与霍羲桀一战……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不管霍羲桀、冯裴志雍这三个人如何相争,最后胜出的都会是霍羲桀,能够与咱们最后打一仗的,也唯有霍羲桀。” 贺则修心中似乎有无数的感慨和叹息:“娘娘与臣的感觉一样,不瞒娘娘,霍羲桀此人,冷心冷面冷清,对世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没有不可割舍之物、没有心心念念的所求、没有乱人心智的执念。娘娘您可知?臣在他面前看着他,觉得他整个人,从皮相到骨子,都不像是一个真的人,好像就是一个长了人的皮囊的物件,里里外外你都冷地让人生畏,简直,简直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娘娘您可懂?一个行尸走肉的人,他注定是没有弱点,也没有死穴,更不可能会失败的啊。” 昤安听地懵懵懂懂,更多的是狐疑和惊惧,她知道,此刻对霍羲桀的猜想和畏惧只会加深她心里的恐惧,而她却已然没有那个恐惧和退缩的本钱。她有太多的承诺要兑现,有太多的人要去守护,有太多的事情还未了结,她怎能容忍自己去畏惧和胆颤?她不能,哪怕是一瞬也不能。 灏儿熟睡的脸庞在心中闪过,加深了心里的镇定,昤安对着贺则修道:“别自乱了阵脚,是人就一定会有执念,也一定会有弱点,此时没有,也不代表今后不会有。都道霍羲桀是人中之神,我倒要看看,这位人中之神究竟有多么坚不可摧,无欲无求!” 其声振振,如鼓如罄,久久盘旋在大而寂静的正殿之中,久久不绝。 贺则修看着此刻眼前的卫昤安,心里不免回想起了昔日在授章殿第一次看见她的情形。那时的卫昤安年方二九,一身浅樱红的刺金飞凤翟衣妥帖而齐整地穿戴在身上,她静静地站在授章殿的须弥台之上,即将落幕的晚霞勾打在她的周身,使她整个人越发蒙上了一层神圣而隐秘的底色,无数恢弘连绵的宫殿在她身后徐徐展开,而她的美让这千万世人顶礼膜拜尊贵的所在都只成为了背景和点缀。她只是轻轻地站在那里,微微那么抬眼一看,仿佛世间的辉煌和溢美都停在了这一瞬,仿佛这千千万万的时光都凝成了她指尖的一点,仿佛她就是无边红尘的最终皈依之所,仿佛是藏在所有人梦境深处的一道朦胧而渴求的欲望。 直到今日,忆起那一刹,贺则修仍旧难忘他当时的哑然和惊艳。那种惊艳与男女之情无关,却让他的一生也不能再忘怀。 他一直觉得,真正的倾国倾城和风华绝代,莫过于此。 此刻的昤安,依旧维持着两年前的气度与风华,依旧是每个人心里那一股朦胧却渴求的欲望,可那双美且沉的眼睛里,却莫名地多了许多的风霜和寒意,让她的美更加地锋利和坚硬,更令人遥不可及,生叹生畏。 贺则修心里有隐隐的不忍和无奈慢慢滑过,却终究和无可奈何,唯有道:“无论娘娘如何抉择,臣都愿鞍前马后为您效劳,只求这乱世早日终结,百姓免受战乱离别之苦。” 咸宁元年五月将暮的时候,南边的两个自立为王的楚王冯冕和蜀王裴志雍的日子过地很是不安稳。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消息,说是霍羲桀占领了燕地之后的下一步便是备下伐南,准备先打冯冕,再灭裴志雍,说地是绘声绘色有模有样,就连他何时起兵、何时越过长江、何时带兵入蜀都说得细致入微。 更有甚者,说霍羲桀剿杀姜应和林北两位反王的招数都十分狠辣残忍,此次对南边的两位自然也不会手软,一旦真的攻破冯冕和裴志雍所占的泗水郡、会稽郡、东海郡、蜀郡一带,便会腰斩冯冕,车裂裴志雍,还会将他们一家老小全部杀尽。 这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流言对于冯冕和裴志雍来说,那真是字字诛心句句割肉,叫他们吃不下也睡不着,生怕自己真如传言一般“大业未成身先死”。权衡之下,两人终于决定结成同盟,准备先集结二十余万人马先在东海郡附近整装以待,共同抵抗霍羲桀的南下。 此番场景,正是流言的始作俑者卫昤安乐意看到的。 而就在冯冕和裴志雍达成同盟的前一天,霍羲桀终于在蓟城宣布反梁,成为了反梁队伍里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王爵之尊悍然反梁的反王。至此以后,齐王霍羲桀,再也不是大梁金尊玉贵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异姓王,而是人人谈之色变视若战之神明的反王霍羲桀。 同一天,卫昤安广喻天下,为自己上“昭宪”二字为尊号,易己号“太后”为“天后”,人称“昭宪天后”,并撤帘执政,广颁改革政令,裁撤冗官、诛杀贪官庸官、重用寒门官员、改革原有的人头税法、大幅削减宫内用度。多年以后,由卫昤安撤帘执政的这一时日被史家称为“昭宪之制”,久传不息。 霍羲桀自从起兵反梁之后,便一直驻守在蓟城,悄无声息地招兵买马训练士兵,直到近些日子才终于集结了在燕地和齐鲁的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南边的冯冕和裴志雍之间的联军也早已整装待发,准备与霍羲桀的铁骑一较高下。隔着浩瀚万里的长江,一南一北,一场生死一线的较量再次将卫昤安拉入了昼夜不分的担忧和顾虑之中。 “天后娘娘,霍羲桀那边已经集结了二十万的人往南边去了,一旦到了长江边上,那必然是一场血战。冯冕还是裴志雍的联军虽然不是什么王者之师,却也不可小觑,两军开战之后势必会相持许久。他们相持的日子,就是咱们坐收渔翁之利最好的时机啊!”安骅双眼放光,指着辽阔的大梁板图喋喋不休道。 卫昤安静静坐在那一方大且坚硬的盘龙髹金大椅之上,慢慢揉着自己酸胀的太阳穴,口中道:“眼下,咱们有多少可以调动的人马?” 安骅脱口道:“雍州之内已经招上来了好几万,其他地方七七八八地加起来,也总有二十万左右。” 昤安直起身来,双眉紧蹙:“二十万,霍羲桀在齐鲁和燕地的大军加起来就有二十余万,更别提在粤北和河西的人了......更何况这河西和长安相隔不远,从河西攻打长安简直是易如反掌。孤如今当真是有几分担心,倘若霍羲桀明面上打南方,暗地里却让人从河西出兵......咱们手里的人手又少,士兵的战斗能力更是逊色于他,到那时候只怕长安就危在旦夕了。” 安骅劝慰道:“娘娘不必担心河西的人马,河西虽离长安不远,可离突厥、大月氏等西戎部落更加不远。一旦河西的兵马出动,河西就会人去城空,便是给了那些西戎们出兵讨伐的机会。霍羲桀不会那么傻,用整个河西来换一个长安,更何况,那河西还是霍羲桀发家的老巢,所以他决计不会轻易调用河西的兵马。如今咱们要思量清楚的,就是怎么在霍羲桀和冯裴联军中间渔翁得利。” 卫昤安因问道:“那你心里有何打算?” “臣打算领兵十万,进攻蜀郡!” 贺则修和许巍远站在一边,俱是瞪大了眼睛,贺则修深觉不妥,连连质疑道:“自古以来蜀地都是易守难攻之地,兵家打仗向来是能避开就避开,绝不强攻。此番霍羲桀南下出兵,只怕也是要先攻打冯冕的长江之地,况且你还想要十万的人马,倘若此番打了败仗,那咱们岂非直接损耗掉了一半的军备武力?实在是太过冒险。” 安骅振振道:“正是因为眼下裴志雍和冯冕的大部人马都聚集在泗水郡一带,所以臣才想趁着蜀郡兵力空虚,一举将其拿下。再说到那个时候,冯冕裴志雍和霍羲桀已经在东边打成了一团,也没人会有心思理会蜀郡。一旦咱们拿下了蜀郡,那就等于在南边有了天然的屏障,就算是耗,也能把霍羲桀耗死在那里。” 掌管国家银钱的许巍远反驳道:“先抛下胜算不说,你骤然带出十余万的人马,算上兵器火药还有粮草后勤,再怎么样也是百万余两的银子往出拿,只怕是也难啊!” “天后娘娘收缴贪官污吏手中的黑钱,为的不就是给前线的战事储备钱财物资么?许大人自是管钱的一把好手,可却不要在不该勒紧裤腰带的时候死命勒啊!” 许巍远毫不退让:“你看看你!我哪里是不肯拿银子出来?只是我不赞同你一下子要十万的人马、拿百万两的银子出去!这要是真的打了败仗,那就是在往乞丐的身上扒拉衣服!”他面向昤安道,“娘娘,臣所言确实是为了长远所计,还望娘娘三思啊!” 昤安心中并没有确切的答案,而是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块硕大的地图,看着看着心中就起了疑窦,她再三思忖,又走下台阶将地图细细再看了一遍,道:“你们就这般确定,霍羲基一定会先攻裴志雍的泗水郡和会稽郡吗?” 其余三人心中俱是一跳,纷纷上前问道:“天后娘娘的意思是......” 昤安指着地图纸上的会稽郡和泗水郡,沉声道:“你们仔细看看,如今冯冕和裴志雍的人马均聚集在这里,看样子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可霍羲桀却从来没说过自己要攻打泗水。万一,霍羲桀不攻泗水,反而先攻打蜀郡,蜀郡最是易守难攻,可要是霍羲桀真的攻下了蜀郡,便可以背靠蜀郡,再凭借着手里的二十万人马围攻冯冕和裴志雍。如此一来,那冯冕和裴志雍就再没有反手的余地了!” 安骅慢慢听着,虽说心里已经开始打鼓,可却依旧不敢相信:“这......按照兵家常理而言,若是泗水和蜀郡两个目的地在面前,那必然是先易后难地打啊。泗水四方皆平一马平川,打起来最为顺畅,蜀郡却千难万险难于上青天,再怎么看,都不会有人会舍了泗水而攻蜀郡啊。再说,霍羲桀若是打不下来蜀郡,那岂不是就只有被裴志雍和冯冕围着打了?他那样缜密严谨的人,断不会如此冒险罢。” 卫昤安冷冷笑道:“孤却觉得,霍羲桀恰恰就是最会冒险的人,且做他人意想不到之事,才往往最有出奇制胜的效果。且霍羲桀虽挥师南下,却不见他直扑泗水,而是沿着东边慢慢前进着,颇有一种要故弄玄虚的姿态,他这样慢条斯理,才最是应该让人怀疑。” 安骅、贺则修、许巍远三人面面相觑,终于再也无话可说,也深觉无可辩驳。诚然,如昤安所说,霍羲桀之所以用兵如神无往不利,恰恰就是因为他太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今天,这份出其不意和用兵如神,却被卫昤安骤然探破,教人不得不叹服。 贺则修试探道:“所以......娘娘您是打算在蜀郡和霍羲桀正面对抗?还是弃了蜀郡,先收拾冯、雍二人的军队?” 卫昤安慢慢算着霍羲桀的行军路程,心中登时豁然开朗,她指着泗水,振奋道:“霍羲桀如今只靠着东边走,很明显是想拖住冯冕和裴志雍的视线,让他们坚信霍羲桀一定会先攻打泗水,今儿将自己的主力人马全部集结过来,只留少数人马在蜀郡,而这正正好好就合了霍羲桀的心意。他此时要是偷偷带着另一批人马前往蜀郡,那就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了!可如今依着霍羲桀的腿脚速度,最快也还要半月才能到蜀郡,而蜀郡里长安却更加近便,若是咱们腿脚快些,不出十日也就能派兵过去。咱们要是抢在霍羲桀之前拿下了蜀郡,那咱们的手中就有了一个极大的筹码,可以稳居在西边看着他们三人争斗不休,再在必要之时出手收渔翁之利。” 贺则修和许巍远依旧惴惴:“娘娘所言有理,可若是咱们此番拿不下蜀郡的话,岂非只会白白折损手里的人马?” 卫昤安沉稳道:“二位大人,行军打仗本就是一场博弈,得失赢亏都是瞬息万变。天下原没有万无一失的仗,若是随时揣着‘若是输了怎么怎么样’的念头,那就是在自伤士气。况且如今,咱们没有和冯、裴二人正面较量的资本,只能先拿下蜀郡再做打算,安骅说得对,左右如今蜀郡是兵力空虚的,也比平日里易攻一些。得了蜀郡,咱们便是有了更大的筹码来纵横南方,也让如今的北方各地有了一线喘息的机会。” 毕竟不是那太平盛世,即使是在权力之巅的他们,也只有博弈这么一个选择。 一派唏嘘之间,安骅已经郑重下跪行礼道:“臣愿带兵出征,立下军令状,不攻下蜀郡绝不还朝,若此番伐蜀失败,臣愿自请死罪。” 卫昤安默默良久,终是叹道:“安骅,其实你不必如此。” “娘娘,臣怀疑霍羲桀心怀不轨之心虽从未动摇,可却也深知自己当初私自发难河西之举实在是有欠考虑,也给天后您惹了不少的麻烦,因而心里深觉惭愧不安。臣自小习武,也曾在河西一带带过兵马上过战场,虽时日不多,可对打仗的事情还是有些见解,臣自信可以攻下蜀郡并守住南边的局势,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和天后的栽培之恩!此战,臣会向娘娘和天下万民证明,他霍羲桀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战神,也不是什么天命之子,臣一定会将从前在他那里受的屈辱一一地讨回来,决不会辜负娘娘所托!” 卫昤安凝视着此刻的安骅,一缕哀叹和纠结悬悬地挂在嗓子边,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连卫昤安自己也不知道这份不安和惴惴究竟来源于何方。她淡淡地垂下自己的目光,对安骅郑重道:“你即日起就开始部署讨伐蜀郡的事宜,你既要十万,那孤就给你十万人马,三日之内启程,一定要抢在霍羲桀之前到达蜀郡,攻其不备!” 安骅重重叩首,语调铿锵而决然:“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所托!” 昤安颔首,眉间的坚毅渐渐变得温柔而委婉,她放柔了声音,对安骅低低道:“多加保重,孤和陛下在长安等着你得胜归来的消息。” 咸宁元年六月十九,五军都督府都尉安骅受封为武思将军,领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地从长安出发,马不停蹄直捣蜀郡。诚如卫昤安和安骅所料,由于裴志雍一心想集结手底下的人马来对抗霍羲桀,所以讲蜀郡之内的精兵强将悉数都带离了蜀郡,彼时的蜀郡之内俱是一些老弱之兵,仅仅是依靠着蜀郡的险山峻岭才得以暂时一保平安。 安骅率军到达蜀郡之时,霍羲桀的人马离蜀郡却还有整整五日的路程。安骅也没有闲着,他果断将自己手中的大军分为三部分部分,一部分驻守在汉中以南作为后备军,同时要预备着霍羲桀的突然袭击;一部分通过金牛道直入剑阁,在剑阁与驻守蜀郡的裴军死战整整十日;另一部分取道米仓道,在米仓山和裴军血战。因着裴军善守不善攻,所以只敢用箭弩大炮等击退梁军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1章 细作 又一个细作掉马 已经是深秋的天气了,咸宁元年的夏天来得晚去得早,昤安还没来得及往御花园里去看看盛夏百花盛开的旖旎姿态,苍劲的北风就来了,将满园的花色尽数变成枯败的哑黄,那株秋玉兰还没来得及开放,就已经被日渐肆虐的风声吹得七零八落。 宫里人见此景象,纷纷传言道大梁将倾,便是御花园里的花儿也不愿意开了。 倒是魏寒漪心细,看见这般萧条的景象,立马就吩咐了自己身边的侍女道:“你去司花局说一声,叫他们赶紧来将那枯败的花啊草啊都尽数拔了,省得他日天后看了又要多心。” 她身边的侍女忙不迭地去了,剩了寒漪一个人往昤安所居的慈晖殿慢慢走去,方行至门口,就看见莫有灵、冉月、毓书等一宫人皆在殿门口敛声屏气地候着,行为举止皆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了动静来。她见状也放低了声音,悄悄上前道:“你们怎么上外头伺候来了?天后身边没个人怎么能行?” 毓书忙微微一福,口中悄然道:“太妃有所不知,此刻天后娘娘正在里头睡着呢。天后这些日子操心前方战事,难得好生睡上一觉,这会子好不容易才得空上床眠上一会儿,我们怕在殿里吵着天后,才都出来伺候的。” 寒漪早已眉头紧蹙:“我早知道天后是个要强的,却没想到她竟这般不顾自己身子地埋头苦干。天后虽年轻......可积劳难免伤身,长此以往只怕落了病根儿啊。” 冉月忙在一旁道:“太妃说得极是,我们又何尝不是千般地劝着,可如今前朝又是那样的景象,大事小事雪花儿似的往慈晖殿里飞,天后不放心旁人,所有的事都要自己亲自经手才算罢休。如今啊,别说我们劝她不听,只怕......只怕就是老爷活过来劝她,她也是不肯好好爱惜自己的。”言及最后,冉月已有呜咽之声,只死死地压着不敢哭出声来。 寒漪见冉月这般,心里已是百般的唏嘘,又瞥眼瞧见这漫天萧瑟凄楚的秋色,似一道细密而沉重的网,死死地罩着长安的苍穹,将那所有的明媚悉数收拢,只留下这一片半死不活的颜色,叫人看了心惧,看了绝望。 “快莫要伤心了,如今天下是这样的时节,她又是大梁的天后娘娘,哪里能不操心呢?霍羲桀已然又得了江南五郡,眼看着就要挥师蜀郡了,只怕天后此刻更是心急如焚......这么着,我一会儿进去,再帮着你们劝劝,天后是明白人,不会白让你们担忧的不是?” 冉月这才止了抽泣道:“多谢太妃,如今太妃的话,只怕天后还听得进去一句。” 寒漪颔首,悄声步入寝殿,但见寝殿的案几和贵妃榻之上全是小山似的折子,直似要把人埋了一般。 她倒吸一口凉气,脚下的步伐不觉更加轻了些。殿内烧着极重的沉水香,寒漪知道,沉水香是安神解乏的好药,可纵使有如此重的香烧着,卧榻上的昤安依旧不得好眠。不过在寒漪进殿的片刻,她又翻了好几个身,那呼吸声也极不均匀,一声长一声短的,教人听了担心。 再上前几步,还未走到昤安的卧榻之前,昤安却讷讷地发出了声音:“爹......爹,你别走,你别走...... 寒漪不敢再上前打扰,只静静站在原地等候昤安醒来,不一会儿,昤安却又低低梦呓道:“爹,阿珩,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滴温热的泪珠已然从昤安的眼角滑落下来,很快便渗进了那天水碧的织锦云纹枕中,留下一点深灰的泪痕,浑圆而饱满,配上天水碧青沥沥的颜色,像是一轮湿了的月亮。 下一刻,昤安已经辗转这醒来,那湿润的泪痕却尤自挂在脸上尚未干涸。她怔怔地坐起身来,满目哀倦,一双浸了泪水的眼睛不知看向了哪里,透出十分的恍然和凄迷来,即使是寒漪看着也难免心疼起来。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自古以来便是最招人心疼的,何况是昤安这样不动声色的大美人。只是此情此景之下,一切的心疼和不忍,都不免多了几分同情且凄然的意味来。 寒漪深深叹气,上前两步,轻声唤道:“天后娘娘。” 昤安这才察觉到殿中第二人的存在,忙回过神来,仓促擦干自己颊边的泪痕,苦笑道:“我这个样子,当真是让你见笑了。” 寒漪温然摇头,语气依旧是静静的:“没有,只是甚少见娘娘哭,有些错愕罢了。” 昤安呆呆坐在那里,神色依旧怏怏:“方才......我梦到我爹了,他就像从前那样,坐在金陵的家中,煮好了我爱喝的茶等我回家......那茶青翠碧绿,喝下去满口生香,只有金陵的土才栽得出那样好的茶叶......以前我每次出门晚归,爹都会煮上一小壶茶等我回家,回家......可如今,我哪里还有家呢?” 昤安就坐在那里,不疾不徐地说着,可说着说着,眼睛里又再次发热起来,声音也逐渐低哑下去:“我走过去,刚喝了一口茶,想起爹最喜欢吃芙蓉糕,便去小厨房给他拿,可......可等我拿回来的时候,爹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他,我跑遍了整个府邸,跑到金陵的街上去,跑到郊外的河边......都找不见爹爹......我找不见他......我坐在河边,慢慢才想起......想起自己是谁,想起这破败的天下,想起爹和阿珩......他们都不在了,他们一个死在金陵,一个就死在这未央宫中......可我呢?我又该怎么办?霍羲桀已经拿下江南五郡了,蜀郡是我最后的希望......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澈儿该怎么办?妧儿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寒漪忍下自己眼中即将迸出来的泪水,在当地沉默许久,一双静且深的眸子里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情绪,疼惜、感动、不忍、愧疚、隐忍、怆然,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她寂寂片刻,终是缓步向前,坐于榻边,轻轻拥住哭得泣不成声的昤安,深深地闭上眼睛,沉沉道:“娘娘,我知道,您已经尽力了......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昤安靠在寒漪瘦削的怀中,像是寻求到了一方依偎之所一样,泪水便更加收拢不住:“不......我是个坏人,我是个昏君,我丢了燕地,丢了江南五郡,我对不起那些百姓......对不起在蜀郡为我卖命的君臣将士......我更加对不起阿珩......可是......可是我真的觉得自己精疲力尽了,除了硬攻下蜀郡,我别无他法了......若是蜀郡也丢了......大梁就完了,真的完了......四百年的大梁江山,竟真的要断送在我的手里......” 寒漪的心跳有些慌乱,抱着昤安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她强自镇定心神,方才有力气道:“您不要这么想,或许......或许会有转机,即便是没有......臣妾相信,您也已经做了一切您可以做的了,您没有愧对任何人,您也无需向任何人谢罪,真的,我相信,即使换了任何一个人到了您这个位子上......哪怕是霍羲桀,他也绝不会做得比您更好。” 昤安靠在寒漪的肩上,就这样兀自哭了许久,只哭到一双眼睛发干发苦,再也流不出眼泪了,方才起身抹一抹脸,望着寒漪沉静而坚毅的双眸,神色之中颇为动容和感激:“多谢你。” 寒漪敛了面上多余的神色,只垂首低语道:“能为娘娘分担一二,是臣妾的福气。”说罢,她也再不言语,只是悄悄退到一边,静静侍立在一旁,无声无息地看着冉月和毓书领着一大帮宫女鱼贯而入为昤安梳洗更衣。于寒漪而言,这样的安静是极寻常的,她也明白,昤安最喜欢亦是最欣赏的,就是她这份如同死灰槁木一样的安静。 一派窸窸窣窣的繁忙中,寒漪微微抬眸,悄悄觑着正在轻抿红纸的昤安,把那颗在腔子里慌乱跳动的心狠一狠,再狠一狠,终究是款步向前,为昤安正一正髻边海棠色的掐丝碧玺步摇,口中如常开口道:“娘娘的头发真好看,如墨如云,滑如蚕丝,果真呢,真正的美人,连头发丝儿都是美的。” 昤安此刻已恢复了情绪,凝眸从镜中看到寒漪明眸皓齿,花颜雪肤,恍若玉莲初绽,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昤安没有的女儿情态,便含笑道:“你又同我说笑呢,分明自己就是个美人了,还硬要没话找话地夸我两句,”她将手中的胭脂红纸置于香盒之中,复又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你我之间,原是不必闹这些弯弯绕绕的虚文的。” 寒漪闻言便后退两步,以朝见的稽首大礼郑重叩拜道:“臣妾只是深宫之中的一介妇人,从前先帝在的时候,臣妾就偏居一隅卑微如草芥,如今则更是——臣妾自知自己不配置喙朝堂之事,可如今天下这般局势,天后方才又那般担忧,那么有几句话,臣妾就不得不说。” “不必行那么大的礼,你起来说便是。” 魏寒漪不肯起身,仍是跪在地上道:“臣妾方才听娘娘所言,颇有要与霍羲桀决一死战的意思,是也不是?” 昤安微微侧过身来,眸中似含了一汪清水,稳地丝毫不动:“是。” “那么娘娘以为,梁军对霍羲桀,咱们的赢面又有多大?” 昤安凝神,却没有费太多的神思去思考,开口时的语气却无比笃定而唏嘘:“不过三分的赢面罢了......或许还不到。” 寒漪忍不住向前跪行一两步,眼睛里满是恳切与真挚:“那么恕臣妾多嘴,既然目前咱们的赢面如此之小,那娘娘又为何非要打这一仗不可?” 昤安大惊失色,几乎是立刻从坚实的灯笼椅上弹了起来,即使是那满殿浓浓的沉水香也驱不散她此刻满腔的惊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寒漪早料昤安会有此反应,并不退缩半分,反而更加直言道:“娘娘恕罪,可臣妾所言俱是发自肺腑。若是此番蜀郡之战,我梁军但凡有五分的赢面,臣妾都绝不会开口说这句话,可娘娘方才自己也说,咱们的赢面只有不到三分,如此形势,若还要硬抗下去,岂非犹如自戕?为何?娘娘您不能寻求一个对陛下、对娘娘、对王姓家族、对天下苍生都更好的折中之法呢?” 昤安的一抹冷笑挂在唇边,久久不曾淡去:“依着太妃你的意思,孤该如何做,才算是个折中之法呢?” 寒漪垂下头去,对着昤安深深下拜:“止戈停战,鸣金收兵,与霍羲桀化干戈为玉帛——至少明面上过得去,这样,才是保全娘娘和陛下最好的法子。” 昤安勃然大怒,右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魏寒漪,胸口因积聚怒气而阵阵发疼:“他霍羲桀已经打着反梁的旗号占了那么多土地,从河西到粤北再到齐鲁、燕地、江南五郡!孤曾经派人前去说和,可他浑然不听一意孤行,你让我和他化干戈为玉帛?不觉得此言实在荒唐可笑么?” 寒漪闭上双眸,似是不愿见到昤安此刻因发怒而微微颤抖的眼睛:“娘娘,若是大梁兵强马壮,国富力强且天下归心,那么霍羲桀此番的叛乱就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可如今的大梁是怎样的情形......娘娘是最清楚的,哪里不是沸反盈天怨声载道,又有哪里的百姓不是戚戚惶惶道路以目?这样的天下,霍羲桀若反,那就是乱世英雄替天行道!娘娘何等聪慧的人,难道想不明白么?这天底下啊,凡是任何事情都有升有落,有盛有衰。” 昤安一面听一面兀自发着抖,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心腔子里那一股无法抑制的寒冷,从心口直直溢进骨缝里去,激得她连呼吸都是寒的。 昤安的沉默,是因为无言,更是因为明白。她何尝不明白,寒漪所说句句都是实情实景,她又何尝不明白?寻常的王朝延续三百年都是天命所佑,更何况大梁自高祖皇帝开始都已经整整四百年?世间万物都是荣枯有数,人如此,一个王朝,就更加是如此。 她懂,她真的全都懂,她不是固执地非要留下大梁这么一个根本不受人拥戴的王朝,也不是非要这天下姓王不可,她只是怀揣这王珩的嘱托和自己的心性,总觉得不到最后一刻,便不能轻易认输。 寒漪见昤安此状,便知昤安心里其实是明镜一样的明白,只是死撑着不肯服软,便又更加恳切了语气道:“既已经惹怒了娘娘,那臣妾便不惧再多说一句,总之臣妾无依无靠,大不了之后天后您赐死臣妾,也不过一口气一条命罢了。娘娘细想,王朝更迭的事,这世人即便是没见过也听过了许多,即便他们会有一时的议论,可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一忙起来,谁还会记得当今天下当家的人姓王还是姓霍?不过只顾着自己家里有没有粮食吃有没有暖衣穿罢了,所以娘娘实在无需为了天下人对娘娘的看法而顾及许多。而娘娘心心念念所要维护的,无非就是陛下和公主罢了,那么臣妾再请娘娘细想,依着如今的局势来看,咱们又有七分的可能是打不过霍羲桀的,那么若当真到了他挥师直入长安的那一天,仓皇之下,娘娘自身尚且难保,又拿什么来保全陛下和公主呢?” 她镇定了一下气息,又切切道:“若娘娘现在拿蜀郡和雍州做筹码,遣人去与霍羲桀谈,主动提出禅让的事情,那么娘娘您可以谈到极好的条件。有了君王禅让的名头,不仅可以保全陛下和公主的性命,甚至可以让他们拜王封爵,成年之后风风光光清清闲闲地过日子,您也可以以前朝遗孤的尊贵身份太太平平地活下去。如此这般,岂不是比鱼死网破你死我活要实际地多?唯有如此,娘娘所求之事,要护之人,才能如娘娘所愿啊。” 一席话说完,卫昤安早已是心冷如冰,浑身瑟瑟发抖,只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震怒还是哀切。一旁的毓书素日来是最最镇静沉稳的,此刻亦不免急白了脸,连忙对寒漪道:“太妃娘娘快少说几句罢!您......您今日说得也太多了些!就算您真的有什么肺腑之言要说与娘娘,也要思忖着时机和语气缓缓地说啊,天后本就是身子虚的人,您再这样激着了她可怎么好?” “臣妾自知莽撞,犯下了罪该万死的错事,臣妾这就自己到慎刑司去待着,娘娘要杀要罚,臣妾绝无二话。” 寒漪言罢,便在地上又叩了三叩,随即决然出了殿门,颇有些壮士赴死的决绝与凄然。而此刻的殿外,已然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给整座慈晖殿都上了一层急躁而凄凄的颜色,在那愈发日暮的秋色之中更加摇摇欲坠起来,像是沉进无边夕阳中的屋脊上模糊的吻兽,越发看不清,也难捉摸。 殿前,是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的侍女心瑶。心瑶见寒漪一张脸毫无血色,忙上前搀扶着,口里疑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天后又是怎么回事?奴婢听见冉月姑娘急匆匆地叫人那安神汤进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寒漪的身上有几分死里逃生的松软,一只手紧紧扣着心瑶的手臂:“我顶撞了天后,其罪当诛,如今,也只有乖乖去慎刑司等候她发落了。” 心瑶顿时面色如土:“怎么会呢?天后待您不是一向极和睦的吗?也未曾对您有过什么疑心.....您更加不是莽撞之人,怎么就会顶撞了天后呢?” 寒漪微微冷笑,却不是在笑昤安:“谁知道呢?我原本是一个字也不该说的,即使我什么都知道......我也一个字都不该说,我原本也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的,可......今天在殿中,天后竟对着我哭了,我从未见她哭得那样伤心无助,一时间心下无比感慨,心肠一软,便将那些止戈、禅位、保全自身和陛下的话都说了出来。我自知我不该说这些话,可我若不说,她万一就这么孤注一掷地和霍羲桀死拼下去,我真怕她最终落得个血本无归不得善终的下场,莫说保全陛下和公主,就是连苟活于世都做不到!” 心瑶闻言,十分的魂魄已被吓去了七八分,连舌头都打颤了起来:“主子您糊涂啊!您素日何等仔细聪明的人,怎么今日便这样糊涂起来?她如今是天后,虽没有个皇上的名儿,可谁不拿她当个皇上看?您劝她放弃王姓江山,岂不是叫她往自己身上割肉下来吗?她哪里会依?糟了糟了!此番咱们只怕是会有杀身之祸了!咱们若是死了,那少主那边......” 寒漪忙反身过去捂住了心瑶的嘴,神色瞬间变得无限凌厉:“慎言!青天白日的,你是不想活命了吗?”她见四周寂静无人,这才松开了手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更不会将自己往绝路上推。我既然敢在天后面前说出那一番话,就自然有自保的法子,再说......卫昤安如今在宫中举目无亲——虽说她将公主和陛下都视如亲人,可那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也就唯独我能与她说上两句话来排解排解。何况此番我所说的话虽忠言逆耳了些,可到底都是为了她和陛下好,她心里明白着呢!且我到底助曾助她扳倒安德乌,也帮她调度后宫压着众嫔妃许久,也算是她明面上的好帮手,她不是狠心之人,断不会杀我,也舍不得杀我。此番事情虽严重了些,也不过是挨顿板子罚罚俸禄的事,有什么要紧?” 心瑶犹有余悸,面色依旧不愈:“可不管主子再怎么打算得好,也不能不防着一个万一啊!若是天后真对您起了疑心,那可怎么得了呢?”她犹不放心,又道,“主子您也是,既有当日咱们救起落水的天后,刻意接近的那一天开始,娘娘就该料到这今后的情势的光景,怎么能如今说心软就心软呢?” 寒漪的眼中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坚毅:“我的心软丝毫不会干扰大计,只是纯粹发于我的私心罢了......天后......卫昤安她是个好女人,若不是当年王珩莫名其妙地将她立为继后,她如今或许早就嫁做人妇生儿育女,不必为这早已行将就木的大梁纠结万分。唉,毕竟是个可怜人,我终究还是不忍心她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还有陛下和公主,都是稚子无辜罢了。”她眼中的心软和温柔似被风吹散的云一般,在一瞬之间便消散不见,“不过,今日之言,我也算仁至义尽了,今后她怎么做,那就浑然不关我的事了,生也好,死也罢,就看她自己的命数罢了!我自有我要坚持的东西,若指定无法两全,也就只有紧着周全咱们自己人了。” 次日一早,昤安就将贺则修、许巍远、邵风来三人召入了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2章 终局 卫昤安“谋杀亲夫”…… 霍羲桀是在咸宁元年的十一月初一挥师蜀郡的,这一天,江南的水色依旧袅娜可人,薄薄的凉意夹杂在清朗的天色之中,让人的神智都清明了许多。 这一天,他握着缰绳的手比以往都要紧上几分,一种宿命般的预感告诉他,蜀中的那一战,将重定千秋之命。 他微微抬眼,看见他身后那遮住了好几里土地的将士兵马,他们银甲黑戟,步履如铁,在凉薄的时节之中依旧热忱似火,铠甲之间折出的凛凛光泽既冷且亮,层层绽开在这一方莫测的天地之中。他回首,重重挥下了手中的缰绳,骏马长嘶之间,三十五万的大军整装齐发,踏上了西征的路途。 也是这一天,卫昤安站在王珩的画像前,久久地沉默下来。她认真地看着画中那苍白隽秀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秋水一样的哀愁和缱绻,看着他已经化成一团云的淡薄颀长的身子,就这么一直看着,从日升到日落,直到双腿酸痛而不能站立,她才重重地跌倒在坚硬的金砖之上,沉重尖锐的痛楚无孔不入地传递到她的骨缝里。她没有喊,也没有哭,只是希望这样的痛楚能暂缓她心尖的不安和躁动。 直到魏寒漪抱着澈儿款步进殿,默默立在她的身后。昤安听到澈儿的声音,慌忙地起身将澈儿抱在怀里安抚亲吻着,在澈儿娇嫩的皮肤的围裹之下,她听见了寒漪柔柔的声音悄然传来:“娘娘,您不会是一个人。” 二十天之后,卫昤安刚刚过完她二十一岁的生日不久,霍羲桀到达了蜀地,他选择的战术和安骅如出一辙,分兵为两部分,一部分由秦青和尚侃领兵从米仓山入蜀,一部分由霍羲桀亲自带兵从金牛道进入剑阁。相比年久未战的王军,霍羲桀麾下的军队训练有素势如虎狼,很有几分西凉军队才有的勇猛和凶悍。安骅命手底下的兵马劳守防线,不停地虚张声势诱军深入。 安骅到底是个有脑子的人,即使在霍羲桀面前也能和他走个几招,因着安骅的强抵缓攻之策大见效用,霍军行军的脚步相比之前的王军慢了不少,直到咸宁二年的正月,霍军才突破了王军的殊死抵挡进入了蜀郡。可山高水远的蜀地实在艰险,行兵打仗更是不利,此时此刻,无论是霍军还是王军,均是死伤惨重,弹药粮草损耗无数,在这样的两相疲乏之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蜀中的战事就这么不痛不痒地一拖再拖,直到咸宁二年的年关悄然过去,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来临之际,才终于有了转机。 咸宁二年二月二这一天,安骅动用汉中本来就不算多的兵马,堵住了蜀郡北部霍羲桀粮草供应的通道,这让霍羲桀始料未及,惊慌之下,他召集了自己还算信得过的谋士孟炎,恨恨道:“安骅现下手里的人马不足十万,汉中的几万人马是他唯一的补给和依靠,我断断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动用那保命的几万人马去堵我的粮草入口。” 能让霍羲桀在战场上吃瘪的人不多,安骅算得上那屈指可数的几个,看着霍羲桀脸上恨恨的神色,孟炎辗转思索几番,终是道:“他能这样破釜沉舟,必定是有了殊死与殿下一战之心,其心之勇之猛,不得不防啊。” 霍羲桀用右手乘着下颚,冷冷的眸色在此刻变得分外沉郁:“论人马和兵力,他根本无法与我较量,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此时破釜沉舟,未免太愚蠢了些,”他接着道,“安骅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他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 孟炎微微垂首,觑着霍羲桀此刻越发难看的眼色道:“安骅在想什么,咱们若是猜不透,那大可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答案。” 霍羲桀面不改色,只是简单道:“你是说卫昤安?” 孟炎颔首:“正是,安骅如今这般破釜沉舟之举,定然是与长安的那位通了气儿的,否则他可不敢瞒着天后这般作为,”孟炎放低了声音,上前几步道,“总之殿下您手眼通天,想必在那未央宫中也能早已埋下了耳目,此时不用,又更待何时呢?” 霍羲桀终于抬眼正视这孟炎,眼睛里还是岿然不动的深沉和冷意:“你如何知道我在未央宫里有耳目?” 孟炎是河西的大家公子,身上带着一股读书人才有的骄矜和神秘,此刻,他含了三分了然的笑意,看着霍羲桀冷冷的眸子道:“叔父教我,知己知彼,才能在殿下您的身边保住性命。” 孟炎口中的叔父,正是现在坐镇河西的第一大帅孟林寒,霍羲桀能在河西壮大,并且除掉赵伦祁全家,还是要多亏了他的助力和支持。如今霍羲桀出走征战,也是孟林寒替他监管着河西的诸多事宜,霍羲桀在这世上忌惮的人并不多,孟林寒则首当其冲。 听到孟林寒的名字,霍羲桀的眼神一滞,随即缓缓转过身去,再不言语。 就在二月二当晚,安骅集结手下所有的人马,夜袭了霍羲桀的大营,来势之凶猛,大有洪水决堤之势,霍羲桀手下的兵马分散于各处,大营中也仅有不足十万,他知道此时不能强攻,便只能领兵撤退,却见南、北、东四个方向均有密不透风的王军层层围困,唯有西边因密林森森而王军稀少,便带着自己身边的主力人马朝着西边奋力跑去。 这一逃,直从深夜奔袭到了清晨,待到霍羲桀终于看清自己周遭的环境之时,已经成了安骅的笼中之鸟。 此时霍羲桀在安骅苦心的引诱之下,已然来到了昤安事先看好的那一处隐秘的洼地之中,这里四周俱是高山险阻,即使是鸟儿也不能轻易地飞出去。这块洼地如同一个正叩的水盆一般,唯有东面有一处极其狭窄的入口——也就是他们适才进来的地方,可那里已然插起了王军的旗帜 霍羲桀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卫昤安的池中之鱼。 清晨的山谷之上又凉而清爽的风,吹得霍羲桀两眼发寒,他终于明白了安骅为什么要那样缓慢地与自己交战,为什么要缓缓地将自己放入蜀地的深处,他看似死死地在抵挡着霍军的进攻,实际上是做出一副殊死搏斗之态让自己全然放松警惕,名为抵抗实为引诱,将自己缓缓地引入他事先就看好的夹地之中,再堵粮道,后又夜袭,苦心孤诣地将自己引到这样一个绝境之中,就是想将自己困死在这里,亦或者是要与自己殊死一战。 无论是困死自己还是殊死一战,看样子,他都胜算渺茫。 他在一片混乱和困顿之中缓缓抬起头,正好看见他面前眉眼如常的孟炎。孟炎的面上毫无惊慌之色,只是慢慢将皮囊之中的水递到霍羲桀面前:“殿下请用。” 霍羲桀的神色一如往昔,似是怎样的事情也撼不动他心里那股凉薄和淡漠,唯有他此刻轻颤的指尖,告诉着自己他此刻无法平息的犹疑和惴惴。 他失神片刻,伸手接过了那个皮囊,也不立刻去喝,反问孟炎道:“怎么?你不慌?”他抬首看了看四周挺立高耸的山峰,似是感慨似是讪笑,“这里似乎怎么看都是个绝境啊。” 孟炎微微一笑,恭首道:“殿下都没有慌,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霍羲桀扯扯嘴角,却没有给孟炎任何回应,只是慢慢扬起头,将那皮囊中的水尽数喝下腹中。而后,他猛地将手中干瘪的皮囊掷于坚硬的岩石之上,厚重响亮的撞击声激起林间数百只不知名的飞鸟,发出更加杂乱的扑棱声,密密麻麻地响在霍羲桀的耳朵里,往往复复地洒在他的心尖。 他身后的士兵们跟随霍羲桀浴血多年,几乎从未见到他有所败绩,更是从未见过一向高傲冷淡的霍羲桀身上出现过颓唐与挫败,只是此刻,他们分分明明地看见,一种叫愤恨的情绪从他乌黑的眼眸中慢慢渗出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不见底的阴霾之中,无人可以拂去,亦无人敢上前靠近。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士兵们的不安和胆怯,霍羲桀回过身去,沉着的一张脸上突兀地多了几分轻蔑,只听他的声音依旧如常,丝毫未见连夜奔波的疲惫和骤然陷入孤境的气恼:“你们以为这就算是绝境了?”他的眼睛缓缓扫过每个士兵的脸,本来准备好的话却又咽了下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复又回过头去道,“差得远呢。” 霍羲桀被困在蜀中洼地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长安。 彼时的昤安,正在慈晖殿的侧殿之上陪着已经一岁有余的王澈练习走路。许是因为昤安照顾得力的缘故,原本孱弱的小婴孩此刻已经长成了玉雪可爱的粉团子,不仅能吃能喝能睡,还已经到了可以练习走路的年纪。粉团子被莫有灵自后背搀扶着双臂,软软地朝着他面前的昤安走去,昤安则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拨浪鼓,跪在松软的地毯上不住地朝粉团子柔声唤着:“澈儿,澈儿,快,到娘亲这里来!” 才一岁多的小孩子步子自然是软,可澈儿似乎极其喜欢昤安,一听到昤安的声音就笑开了花,挥舞着肥嘟嘟的小腿就要往昤安身边靠。就这样,在莫有灵的半掺半扶之下,澈儿竟也滴溜溜软乎乎地走到了昤安的面前,昤安的眼里是溢出来的笑意,她将扯着她衣摆的澈儿高高抱起,用手中的拨浪鼓不断地逗弄着他,口里依旧柔声笑道:“澈儿真棒,等到今年夏天的时候,不用小莫扶着你你也能走了。” 澈儿是个爱笑的孩子,此刻他被昤安抱在怀里,很是温顺地贴着昤安的身子,看着昤安笑意涓涓的眼睛不住地笑着,发出铜铃一样清脆的声音来。 莫有灵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道:“陛下真是喜欢娘娘,一见着娘娘就笑,”他思及近日蜀中的战事顺利,不免更加兴奋起来,“最近蜀中战事那样顺利,娘娘也终于能松下一口气了。” 话音刚落,就见魏寒漪身着一件浅樱色的银线绣凌霄花常服进了殿中,她见昤安抱着澈儿,不免也笑道:“陛下如今是越来越重了,前些日子臣妾抱她的时候废了好些的功夫才抱起来呢,这都是娘娘照顾得妥当的原故了。” 昤安知道寒漪一向喜欢澈儿,也时常帮着自己照拂左右,便道:“也多亏了你时常照顾着,不然我就是有十个分身也照顾不过来了。” 寒漪含着极其温柔妥当的笑意,上前去轻轻抚了抚澈儿的脸,又看着澈儿亮晶晶的眼睛,道:“澈儿和先帝长得真是像,尤其是这一双眼睛,像最通透的猫眼石似的,今后长大了,定然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昤安闻言,心中不免又掀起诸多惆怅来,只是道:“是啊,若是先帝能看到澈儿如今的样子,不知道有多么开心呢。” 寒漪自知失言,忙道:“娘娘恕罪,是臣妾多嘴了。” 昤安轻笑着摇摇头,并不多说话,只是继续哄着怀中的澈儿。寒漪在一旁陪着昤安,时不时用七巧板布老虎等玩具逗着澈儿笑,一时间和乐融融煞是温馨和睦。谁知不过片刻之后,殿内就传来了澈儿响亮的哭声,他原本白嫩的皮肤上也出现了斑斑点点的红疙瘩,且越来越多,澈儿难受得紧,不住地用手去抓挠着脸上的疙瘩,一面又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如此景象早就吓坏了昤安,她一面干净吩咐人去请孔真和林颂,一面静静抱着澈儿不停安抚着,眼中却有了丝丝的泪意。寒漪在一旁也是惊慌失措,忙朝殿外跑去,对外面守着的宫女奴仆急急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孔真和林颂请过来?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看你们拿什么来抵!” 殿外的人也吓得没了魂儿,急忙四面八方地散去找人。可待到孔真和林颂终于气喘吁吁地赶来时,澈儿脸上粉红的疙瘩已经转为了深红的颜色,且迅速地走遍全身。昤安在一旁已经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急急地吩咐二人赶紧问诊,殿中人打水的打水,拿药的拿药,搬椅子的搬椅子,几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魏寒漪,就是在这样嗡嗡的慌乱之中,悄然踏出了侧殿,来到了昤安平日里处理政务和就寝的西配殿,如此的慌张错乱之下,没有人有心思关心她的去向。 她静静走到西配殿的门口,轻轻探了探身子,不出她所料,这里原本看守的太监们早就被侧殿的动静吸引了过去,此刻这里安静地可怕,连个鬼影儿也看不见。寒漪缓步进入,随即掩上了们,开始一本奏折一本奏折地翻看起开,她的速度极快,一颗心因为过度的紧张几乎要跳出腔子来,可似是有天意相助一般,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封密信,因为还未最终成封,寒漪很轻松地就拿到了里面的信纸,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夜长梦多,治敌须从速,该地低洼,久战不利,乃用火攻最为上佳。 苍劲有力,落笔浑厚,字体方正,如龙如蛇,这样的字迹,唯有卫昤安才能有此手笔。魏寒漪知道,这是卫昤安即将寄往蜀郡的密信。 是一封要将霍羲桀赶尽杀绝的密信。 她的呼吸一深一浅,胸腔之内的气息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地开始颤抖起来,她很快将信纸原封不动地装进了信封,又将桌面整理成初始的模样,就在她预备离开之时,却又在无数奏折的最底下,发现了一副被压得有些发皱的地图。 那是一副极其详细的蜀中地图,谷地山川、大河密林,无一不精无一不有,在寒漪的印象之中,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比这更加详尽的地图。而在地图左侧的一块夹山的洼地上,被人用朱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不肖多想,这就是卫昤安耗费了数日为霍羲桀选择的葬身之地,亦是如今霍羲桀被王军重重围困之地。 魏寒漪眉心紧皱,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块地图,似是要用尽一切的力气将它刻在脑子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王澈一直不绝如缕的哭声已然停止,那喧嚣的声音像渐止渐息的潮汐一样慢慢淡去,直至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和死寂。 侧殿之中,待到昤安终于从澈儿突如其来的红疹之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她一侧过头,就看见了在门边紧握着手中丝绢,满脸俱是忧虑惊慌的寒漪。昤安上前几步,脸色也是疲惫的:“还以为你早走了呢,原来你还在。” 寒漪看向已然安睡过去的澈儿,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澈儿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起了红疹呢?” 昤安的心依旧紧紧皱在一起:“林颂说是普通的小儿红疹,小孩子皮肤娇嫩,若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会起红疹,好在治疗地及时,没有什么大碍。” 寒漪一颗叮咚乱跳的心终于放下:“那便好了,陛下无事,我也便放心了。” 当晚,夜深,一只雪白的信鸽从未央宫飞出,直直地飞出了长安,在深如墨的夜色里疾行着,它穿梭在逐月的云层里,渐渐模糊不见了。 三日后的深夜,山谷里的风夹着树木清霍的香味,曲折地灌到了这四面楚歌的洼地之中。清爽的风带着十足十的微凉之意,将霍羲桀数日以来被围困的疲惫吹散了不少,他缓缓吸气,熟悉着这一股他并不厌恶的清香,久久未有睡意。不只是他自己,他早已吩咐了手下的一干人等,近三日只许在白日里歇息,入夜则必须严阵以待,因此此时和霍羲桀一起被围困在洼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3章 谈判 卫昤安听到霍羲…… 卫昤安听到霍羲桀得胜、安骅兵败自尽的消息的时候,并没有贺则修想象当中的惊怒和悚然。 不仅如此,她甚至连过多的情绪都没有,只是淡淡吩咐了他们退下,自己则像精疲力尽了似的,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盘龙髹金宝座中走下,走下那九重的台阶,走出那枷锁一样的殿宇,又慢慢在日落的映照之下,走下授章殿的须弥高台,像一个迷了路的游魂一般,一步一颤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贺则修恍然记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昤安之时,也是这样恢弘的落日,也是这样灿烂的殿宇,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却倾国倾城的卫昤安,甚至,那也是这样的一个带着薄薄凉意的日子。唯一不一样的,只是这片风景之下的,这锦绣如斯的大梁江山。 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啊...... 贺则修在心里长叹一声,用宽大的袖子掩住自己颓唐疲倦的脸,低而断续的哭声从袖子背后颤抖着传出,逐渐响彻整个大殿,伴着那灿烂华美的落日,一起滚入渐起的夜色之中。 当卫昤安像一个幽魂一样终于走到慈晖殿的时候,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终于像被抽干了水的枯叶一样,软而怯地倒在了慈晖殿前坚硬的石砖之上,任由毓书冉月等人哭喊着朝她扑过来。她任有一丝的神智还未散去,可她不愿回应她们的呼唤和询问,也不愿再睁开眼睛,只是任由那最后一点神智也这样慢慢散去,最终让她沉入了无边无际、也无知无识的黑暗之中。 慈晖殿的大门外,魏寒漪看着逐渐倒下的卫昤安,心中五味杂陈,想上去搀扶探看,却始终没能迈出脚下的步子。她看着昤安被莫有灵抱进殿中,听见冉月哭喊着找孔真的声音,闻见长安城中那枯木一样腐朽的气味,正如此刻逐渐暗下去的天色一般,逐渐地颓败、糜烂、晦暗。 她终是从胸腔里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回身往自己的宫殿缓缓走去,再不回头。 彼时,未央宫长夜已至,永巷两侧的宫灯被尽数点亮,原本深不见底的甬道忽然就有了一点点飘忽而熹微的柔光。寒漪停了下来,倚着一盏已然点亮的宫灯,看着琉璃灯罩里面柔媚翩然的火苗正不疾不徐地燃烧着,不觉就发起了愣。她慢慢举起自己的手,迎在那柔媚的烛光之下慢慢看着,似乎想从眼前一双莹白细腻的柔胰当中,看出一点点殊色的痕迹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就在几天前,她用眼前的这双手,抹上了一点点漆树树枝的汁液,然后乘着接近澈儿之时,安静且不露痕迹地抹在了他的脸上。她知道,漆树的汁液可以让小儿生出红疹,那红疹与寻常过敏的红疹几乎一模一样,断断不会被察觉。 也是在那一天,她废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凭借着自己精准的记忆复刻出了那一副极其详尽的蜀郡地形图——那副他从昤安哪里偷看来的地图。 也是在那一天的深夜,她将自己绘制好的地图绑在了信鸽上,将那封地图还有自己的密信寄给了与霍羲桀同在蜀中的秦青。她让秦青去救霍羲桀,她明白,如今霍羲桀尚不能自保,更遑谈脱身,唯有将地图寄给尚有数万人马的秦青,让秦青前去搭救被困的霍羲桀,才是最快捷稳妥的法子。 不止这样,还有更久、更久以前,他偷听到了明妃温意嘉和司徒启的谈话,得知了明妃要将昤安推下水的阴谋。于是,她故意早早地就潜伏在太液池旁,算着时间救下了落水的昤安,也获得了接近昤安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她自昤安入宫起就开始等待了,她等得太久了。 还有、还有,在温意嘉死的那一天,也是她跑去了明妃的宫殿,策反了准备烧掉纸鸢的兰香,让明妃百口莫辩最后只能畏罪自裁。她早就知道,明妃必须死——那日她躲在墙角偷听的事情,明妃虽未立刻察觉,可难保明妃日后不会醒过味儿来,万一明妃日后有所警觉,那她多年苦心的经营和隐藏就都会功亏一篑,她不可以冒这样的险,所以她才借着兰香的口逼死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同样的,兰香自然也不能久留——她可是受了自己的指使才出言嫁祸明妃的,随时有可能将自己供出来,如若那日明妃不动手,那么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亲自动手除了这个祸患。 后来的后来,她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地潜伏在昤安的身边,将宫里所有的事情悉数用信鸽传递给霍羲桀,安德乌的死、陈祈鸳的秘密怀孕、王珩的病危、昤安的参政,再到王珩的病逝王澈的出生,还有司徒启的死亡和司徒熠的假死,一桩一件,事无巨细,她都曾亲自写于不同颜色的信纸上,悉数报与霍羲桀。蓝色是常事、黄色是秘报,红色则是急报,她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忘。 她看着自己柔软纤长的手,那双手是苍白的、冰凉的,像是病透了的人的一个叵测而虚浮的笑容,正如一直以来的自己,正如这座冰冷且永无宁日的未央宫。 她知道,未来的不久,霍羲桀会带着他的王者之师踏入这繁华而旖旎的长安,他会君临天下,会主宰之后几十年间的天下,他会给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会梦想成真,坐拥这万里的大好河山。 这份功垂千古的军功章里,已经注定有她的一份。 这样就够了,不是么?旁的人都不重要,即使那个旁人是卫昤安又怎么样?卫昤安又能改变什么?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霍羲桀的探子和细作,注定和卫昤安殊途两道,既早就如此,她又何必枉费精神去愧疚和不安呢? 她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这自己,用自己冰凉的手仅仅捂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口,想要以这样的冰冷来压制住自己那一刻燥热地几乎要炸开的心。 夜色正酣,笼尽了人间的一切情仇爱恨,笼住了这片恢弘殿宇中的一切诡谲阴谋。 咸宁二年二月十六,霍羲桀的父亲霍明在燕地的蓟城病逝,这一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不仅生生地阻断了霍羲桀征讨天下的步伐,也让向来老谋深算的霍羲桀也猝不及防。此时蜀郡内的诸多事宜还未了却,他只能暂命尚侃吴渊代为掌管,自己和秦青率领三万大军连夜赶路,奔赴蓟城为亡父吊唁服丧。 在霍羲桀和秦青赶到蓟城过后的第五天,他们在蓟城的郊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贺则修的前来让霍羲桀有些意外,尤其是当他得知贺则修此番前来仅仅带了两名年老侍从,并未有一兵一卒随之护卫之后,便更为诧异犹疑。几番权衡之下,他终是穿着一身孝服,在冬非楼第二次接见了贺则修。 贺则修端着一套谁也挑不出错处的礼仪,面不改色地在霍羲桀面前稳稳下拜:“臣叩见齐王殿下,殿下千岁金安。孝期来访,实属情非得已,望殿下海涵。” 霍羲桀在桌前坐了,淡淡吩咐了贺则修起身,口中只道:“贺大人如今不必再拜我了,在从我起兵反梁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是大梁的齐王殿下了。” 贺则修温文尔雅,言语间颇有儒士之风雅:“天后从未废过您的尊号,即便您不愿意听,微臣也只能这么唤您。” 霍羲桀懒得再这种小事上繁复较劲,只是看着自己眼前春意正酣的景色,淡淡道:“天后特意让您来蓟城有何贵干?您请直言。” 霍羲桀孝服在身,整个人较寻常多了几分清逸出尘之色,眉宇之间的深沉莫测也被着一身白若素雪的衣裳给衬地淡了下去,远而望之,便更觉其姿容朗朗,英挺卓然,浑身的气质光芒似兜不住了一般骤然外泄,与战场上那个不动声色御敌于千里之外的战神相去甚远。 贺则修将霍羲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方才恭敬道:“天后吩咐臣前来,与您商讨止戈禅位一事。” 霍羲桀原本气定神闲的脸骤然僵住,复又很快散开:“止戈禅位?”他的口气并不平和,甚至有几分轻蔑和玩味,“蜀郡一战,天后无所不用其极,先是费尽心思地将我困于洼地之中,后又放火围攻,若不是天降夜雨,恐怕我早已成为了火中的一把尸骨。天后这样苦心孤诣地要我死,怎么这么快就转了性子?” 贺则修不卑不亢,维持着脸上应有的风度和沉着:“天后费尽全力与您在蜀中一战,侍为江山百姓计;如今又与您商讨止戈禅位之事宜,同样也是为了江山百姓计,战也好和也好,天后心中所怀唯有江山百姓而已,哪里曾转了性子呢?”他见霍羲桀的神色依旧冷冷的,便更加决然道,“事已至此,王军损耗大半,剩下的也多数是老弱病残难堪大用,王军之于霍军,如饿狼对猛虎,其胜算可谓是渺茫,若再这么僵持下去,不仅是自讨苦吃,且对您来说也是负担一件。这场仗打了这样久,又都是自己的国土自己的百姓,久战无赢家的道理,您一定比我更加明白。” 霍羲桀起身,凭栏远眺,将蓟城的万千繁华尽数收于眼中,那一瞬,青山巍峨,花红欲燃,楼宇肃穆,街市井然,春色潋滟似画,江山浩瀚多娇,如此人间,如此山河,委实让人心动流连。 贺则修看着沉默不语的霍羲桀,继续道:“殿下您是明白人,不会不知道天后的意思,自然也明白,如今只有止戈议和才是最佳上策,您日后的皇位才会更加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于您,于天后,这都是一笔功在千秋利在此时的买卖。” “天后……她是怎么想明白的?”霍羲桀沉默许久,却开口问了一个贺则修未曾想到的问题。 他默默一瞬,如实相告:“天后对臣说,天下之大,勇武者万千,善文者千万,这之中的英雄豪杰又更是数不胜数,可这些豪杰里,唯有得民心者,才能真正使天下归心,海晏河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4章 冉月 昤安模模糊糊地从梦中醒…… 昤安模模糊糊地从梦中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是孔真。他一如往昔般沉默地侍立在左右,捧着一小碗热气氤氲的补药,眉眼恭顺地候着昤安醒来。 每每看到此番景象,昤安总是会不自觉地开始想,在还不算远的从前,孔真侍奉王珩汤药之时,是否也是这般的景象呢? 她沉默几瞬,遂而含笑接过了孔真手中的药,用里面的纯银的小汤匙反复搅着那冒着苦涩药气的浓黑药汁,道:“孔真,这些年辛苦你了。” 孔真不解昤安为何突发此言,忙道:“娘娘您哪里话?先帝对奴才有知遇之恩,您对奴才更是礼遇有加,奴才伺候在娘娘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谈得上辛苦二字?” 昤安的笑容里是少有有的温和,柔地像金陵四月里的湖水:“我这一年多总是操心着前朝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竟也没时间好好和你们说说话儿了,其实啊,我的心里一直是很感念着你们的,长安冷寂薄情,能有你们几个始终襄助扶持,我很是知足。” 孔真眉头一皱,越听昤安这话越觉得话里有话:“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昤安将碗里的药搅拨够了,这才横了心一口气地把药吞下去,边擦着嘴角残余的药汁边笑道:“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难得的不打仗了,也不担心谁谁谁会突然发难了,倒多了很多时间来补一补以前落下的觉,睡着睡着,不知怎的就多出了之前没有的感慨来了......”她将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接着道,“对了,我倒没注意,你之前是一直住在澈儿那边的,不过是我传召之时才过来替我把把脉,怎么最近半年却老是往我这里跑?每日三顿的补药,竟有两顿都是你亲自伺候着。” 孔真登时就红了耳朵,一双眼睛犹疑在脚下的百凤飞云刺绣地毯之上,从这只凤凰移到那只凤凰,总是没个安定的地方。 不等他想到回话的理由,昤安已经了然笑道:“唉,你怎么就始终不肯跟我说呢?难不成你真以为我忍心将冉月一辈子都留在身边,直留成了个老姑娘还不让她出宫嫁人吗?” 孔真讷讷地抬起头,在昤安的脸上划来划去地看了半晌,终是又愤愤地低下头去,言语里竟有了几分的无奈和疼惜:“不是奴才不肯对娘娘说,而是......而是冉月她不让奴才说啊,她一直视娘娘如自己的亲生姊妹一般,也不知发了多少毒誓说要守在娘娘身边一辈子。若是娘娘入宫以来的日子过得平安顺遂倒也还罢,可娘娘自进宫以来,却何尝有过一天舒心太平的日子么?莫说心里的苦,就是这身上的七灾八痛也添了不少!眼下......咱们又打了败仗,明日还尤不知是怎么样的光景,别说是冉月,就算是奴才也不忍心和娘娘提让冉月嫁人的事啊!” 昤安看着面前眉毛都快搅在一起的孔真,不禁失笑道:“哎呀呀,我哪里就脆弱成那个样子了呢?”她细细打量着孔真,直似嫁女的老母亲盯着自己未来的女婿那般,静静问道,“你和冉月,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一提到这个,孔真的嘴角就不禁含了几分笑,笑得比那秋娘的歌声还要软上几分:“这......这还要从先帝爷病倒,然后娘娘您以斋戒之名封了授章殿开始说起,那时候奴才每天忙着给先帝爷把脉问诊,为了防着小人作祟,从抓药到熬药都是奴才一手包办,那时先帝爷又病得昏昏沉沉,几乎是一刻也离不得奴才,奴才忙得昏天黑地什么也顾不上。那天奴才正在小厨房里熬药,冉月这时也进来了,好像要给娘娘拿什么点心,她的眼睛很灵,一眼就看到奴才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伤着了......其实左不过就是熬药的时候被烫着了,这样的小伤哪里算得上是伤?我原是从不放在心上的,可冉月一见了倒很是慎重,忙从自己的房里拿了专治烫伤的药膏来,还亲自给我上了药,最后还说什么都要让我把那瓶药膏拿回去接着用......我当时就在想啊,这姑娘可真是憨傻,我自己就是个医者,房里这样的药膏都能拿来当饭吃了,哪里还用得着她送给我?可一面这么想着,我有一面将她送我的药膏握得更紧,觉得那比顶顶珍贵的仙丹名药更让我开心。” 孔真说到这里,眼里突然就有了赌咒发誓那样认真的神色,对着昤安道:“娘娘,不骗您,我自打出生就没了爹娘,除开师父意外,冉月是第一个帮我擦药膏的人。唉,我当时就想着,君子不白白受人恩惠,总要拿些什么东西回报人家才是,于是我就找啊找啊,可我那里除了那些药里药气的丹药啊药材啊什么都没有,我想了半天,也只能请能出宫的小太监帮我带了一个珠花送给她。哎呀,可是那个小太监也不知道从哪里给我带的假冒伪劣的东西,就在那天我把珠花送给冉月的时候,那上头的珠子竟当着我俩的面就掉了下来......唉,您说那个珠子它也是,早不掉晚不掉偏偏在我送的时候掉了,这不是当着冉月的面打我的脸吗......我当时羞地想钻进地缝里,没想到冉月却笑呵呵地把那珠花戴到了头上道,‘哈哈哈,孔真,真是太谢谢你了,你不知道啊,自打我进宫以来,除了娘娘以外别人就再没送过东西给我了,嘿嘿嘿嘿嘿,这珠花真好看,坏的我也喜欢,我是说真的。’我当时怔怔地看着她,觉得我从来没听到过那样好的笑声,从来没见到过那样美的面孔......当然娘娘您长得就很美,可冉月的美却是不一样的,我也不知怎的,她当时的样子就那样狠狠地留在了我的心里,就跟有人把她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似的,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忘掉她......然后,就到了如今了,我们也海誓山盟过,也曾相约到白首过,我们甚至还说过,等娘娘您把前朝的事情平息了,天下也安稳了,我们就一起向您请辞,一起出宫去,随便去哪里,去过自由自在太太平平的日子......只是如今......我们谁也没那个脸在您面前说出请辞的话,谁也都不放心就这么离开娘娘。” 昤安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听得她也有几分恍惚起来,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静静地听人说上一席话了,似乎真的已经很久了,久到她已经开始怀念起这样的安静和温柔来。 一语听罢,昤安的眼睛里竟然已经有了莹然的泪意,她揉一揉酸涩的眼角,叹道:“其实你真应该早早地告诉我这些,我这些日子忙着打仗的事情,竟都忙得昏头了,浑把你们的事情都忘到一边去了。你还记得那次我遇刺的事情吗?冉月替我挡下了那一箭,流了许多血,其实我那时候就已经有了要将冉月送出宫的心思,又碰巧,我去看冉月的时候在她房门前听到了你们二人的谈话......其实我真应该在那时候就送你们出宫的,孔真,我知道你是个可靠又踏实的人,冉月若能和你在一起,我是极放心的,也能了了我心中的一件大事......”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一个青蓝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昤安还没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就听见一个人形的东西“扑通”一下跪倒在了自己脚下,而后便是嚎啕大哭的声音:“小姐,小姐!奴婢不嫁人,不嫁人!奴婢不会离开您的,您是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奴婢就是死也不要离开您!”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语,那跪在地上哭成一团的人不是冉月又会是谁?昤安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忙俯下身去想将冉月拉起来:“你看看你,怎么又说这些话?来,你起来慢慢说,快别哭了,叫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我是个恶毒的主子,把你这朵小娇花怎么样了呢。” 冉月却像是黏在了地上一般,任由昤安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不,小姐,奴婢不起来,奴婢一起来,您就会有千万句话来劝奴婢出宫嫁人。您总以为奴婢什么都不懂,可我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您前些日子已经派贺大人去蓟城和霍羲桀商量禅位的事情了,不日他就会进京继位,到了那个时候,您、还有陛下和公主,你们就成了前朝旧人,那就像是刺在霍羲桀眼睛里的钉子一样,他会善待你们吗?他会保你们好吃好喝地活在这宫里面吗?小姐,奴婢知道改朝换代这件事原是人力无法转圜的,可......可您至少让奴婢陪在您的身边好不好?那样......您冷了我还可以为您添一件衣裳,您饿了还有人为您热一口饭菜,有人欺负了您,我还可以上去为您出头,百年之后,我到地下去见了老爷,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对他说一句,‘老爷,我把小姐照顾得很好,她虽没有活到一百二十岁,却在活着的时候能吃能喝能睡,每天都是笑眯眯的’。我可以不嫁人,可以一辈子都不出宫去,可我不能把您一个人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未央宫里啊!” 昤安的眼里终于有滚烫的热泪滚出,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每一滴都烫地她发抖:“冉月,我懂,我都懂......”过了好久,等到她终于又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继续对冉月温声道,“可是冉月,你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吗?” 冉月和孔真同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她回以苍凉而疲倦的笑意,缓缓道来:“冉月,你总是说要陪在我的身边将我照顾好,也总是说若将我照顾得不好了,自己无颜在百年之后去见我的爹娘,可你知道吗?爹爹,还有我,我们最希望看到的不是你一生都陪我困在这座未央宫中,而是你能有你自己的日子,有你自己的爱人、孩子、孙子、曾孙子,你们会在天下的某个地方拥有一间小小的院落,那里是你们真正的家,那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你知道的吧,爹早就把你当成了第二个女儿,我也从来都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当初我即将入宫的时候,爹其实是很不愿意让你做我的陪嫁的,他懂得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他的大女儿折在这里头也就罢了,怎么能让小女儿也这样呢?是你一直苦苦哀求着要随我一起进宫,爹才不得已答应了下来......所以啊,爹的夙愿何尝是希望你将我照顾好,他从来都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嫁一个你自己喜欢的人,好好地过属于你们自己的日子,我也是如此!” 冉月的哭声渐渐止了,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昤安,她恍惚地开口,又恍惚地出声:“真的吗?老爷他......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小姐你,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昤安擦干自己眼中不断涌出来的泪,声音却依旧是温然的:“当然,我们从来都是这么想的。你不是卫昤安的附属品,你是冉月啊,你是个活脱脱的人,你要有你自己的人生才对,”她伸出手,抚着冉月年轻白皙的脸,“冉月,和孔真出宫去罢,去宫外过太太平平的日子,你说得对,未央宫是个会吃人的地方,我已经一生都无法走出了,你又何必陪我耗在这里呢?你是知道我的,我既然选择留下来,那必然是有自保的法子的,我会在这里好好的活下去,像你说的,就算活不到一百二十岁,也要尽力活到九十九是不是?你相信我对吧?你既然相信我,就放心大胆地去嫁人,放心大胆地去过你自己的日子,我会好好的,我一定会好好的。” 冉月垂着头沉默在了那里,像是一头困惑的小兽一样,鼓起自己的腮帮子,似是在努力地想着什么。 昤安却已经侧过头去,对孔真道:“孔真,你可以向我保证吗?保证你一生一世都会对冉月好,保证你绝不会辜负她,绝不会让她饥寒苦痛,绝不会让她受人委屈,这一切一切,你都可以向我保证吗?” 孔真连点了好几下头,那力道看起来很重,直让昤安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头给点坏了:“当然,我可以向娘娘您保证,我会对冉月好,我会让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一定会珍惜她,会像爱惜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爱惜她!” 昤安满意微笑,上前去将冉月的手喝孔真的手放在一起,箴箴道:“如此,我便再无半点的不放心了。” 冉月尤自死死抓着昤安的手,有且娇怯和不安:“小姐......您真的会好好的马?您真的保证您会活到九十九吗?” 昤安失笑,同样稳稳握住她的手道:“当然了,只是傻丫头,你还要叫我小姐吗?你如今已经是要嫁人的人了?怎么能没个娘家人给你打点嫁妆呢?你若愿意,就唤我一声阿姐,我好名正言顺地给你置办嫁妆去!” 冉月一时哽咽,那眼睛里的泪水涌泉一般地冒出来,直扑到昤安怀里,抽抽泣泣地唤道:“阿姐!” 昤安拥住冉月,自己也终于忍不住落下止不住的泪来,满眼泪光婆娑之际,他看到孔真也含了同样的泪在眼睛里,对着她做了一个她看得懂的口形:“多谢娘娘。” 莫有灵最近很不爽,因为他没有想到,昤安竟然想要将自己送到洛阳的别宫里去。 他早已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多年前的一刀更是将他此生的男女姻缘和子孙之福全都尽数断送,他一颗心里什么也没有装什么也没有想,唯独就是想陪在昤安的身边。他乍闻昤安有将自己送到洛阳的心思,一时又气又恼,而后为了反抗昤安这“强权霸主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的天打雷劈的行为”,居然开始跟个娘儿们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起来,一会儿拿着削苹果的刀跪在昤安面前,哭哭啼啼地说如果昤安要送他走不如一刀杀了他;一会儿又在自己的房间里绑上上吊绳鬼哭狼嚎地说自己不活了;一会儿又躺在床上叫苦连天,说自己得了绝症了不活了不活了死了算了死了清净;一会儿又打着拍子坐在慈晖殿前的花园里唱起了自己改编过后的莲花落“哎呀呀呀,十月腊冬天啊,山上飘雪花啊呀咿呀咦嘚喂,可怜的小莫莫啊,被人无情抛弃了啊咿呀咿嘚喂......” 一声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唱腔,从白昼再到夜晚,声声在耳经久不息,听得昤安脑仁疼。她就这件事斟酌了好几天,想着是过个几十年再死还是就在这几天被莫有灵烦死?深思熟虑之下还是觉得自己要多活几年,于是就准许了莫有灵留在自己的身边,她这么一说,那首在自己耳边响了三天三夜的歌谣才终于停了下来。 同样的,某一天里,毓书也接到了昤安的询问,昤安很温和地拉过她的手,问她想不想出宫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若是她愿意,自己隔天就可以安排她出宫。 毓书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如往常般安静地听完了昤安的话,也一如往常般静静地跪在了昤安的脚下,甚至一如往常般地用她不疾不徐安静沉郁的声音对昤安说道:“娘娘,奴婢自小进宫,从懂事开始就知道奴婢是宫里的人,奴婢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人,宫外对奴婢来说全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像是奴婢这样的人,不知道皇宫外面的生存之道,到了宫外也根本活不下去,还请娘娘行行好,就留下奴婢这条贱命在娘娘身边吧。” 可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宫外的自由呢?如若一个人在宫里都能活地所向披靡万夫莫敌,那么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宫外的生存之道呢? 她想要继续劝说,可当她与毓书目光相接时,她却生生地再也说不出话了。 毓书和冉月完全是两种性格的人,冉月看着人的时候,一双滴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总是闪着亮晶晶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关切,总觉着这样纯净的目光应该被人永远地保护起来不受纷争困扰。毓书却恰恰相反,她总是安静地像是不存在一般,一双温柔且深静的眼睛里总是闪着浑浊的柔光,半是坚毅半是淡漠,让你觉着她是那样的坚不可摧,忍不住地想要依靠。 察觉到了昤安的动容,毓书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口中只是很简单地道:“娘娘,让奴婢陪在您身边吧。” 几天以后,毓书和莫有灵对冉月的嫁妆做最后的检视的时候,莫有灵瞧着自己手中那一块由上好的碧玺雕刻而成的菡萏摆件,竟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这可将原本埋头做事的毓书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5章 大齐 第二天,毓书推…… 第二天,毓书推门进入寝殿的时候,昤安已经起来了,彼时天还未亮尽,依旧有着层层叠叠的灰暗压在未央宫外的天空之上,似乎永远也散不开。 毓书见昤安已经正正当当地坐在了妆台前,一时也是惊了一跳:“娘娘怎么这就起来了?也不多睡一会儿?” 昤安只是淡淡问道:“霍羲桀的人马到长安了吗?” 毓书静默一瞬:“方才贺大人来回禀过,说是离长安不到五里地了。” 昤安的眉目间尽是寡淡的笑意:“好啊,你过来,为我更衣上装罢。” 毓书微微一愣,随即恭顺上前为昤安找出她最华贵精美的翟衣,那是昤安才做太后不久时,少府特地为她量身所制的。嫩滑的正红蜀锦十二褶翟衣之上是二十多只展翅高飞的凤凰,每一只的羽毛都用金蚕丝和着七彩丝线密密地绣出了泠泠的波痕来,上面还点缀着数百颗只有小米那么大的皓石粒子,走起路来波光潋滟顾盼生姿,凤凰周围是无数用金线绣出来的金云和灿烂星辰,用月光一样的银白色丝线细细地修着边,那颜色既华丽又温柔,仿佛是谁摘了一把月光融在了上头,如此精妙无双的刺绣和晶光粼粼的皓石碎玉绽开在威严又妩媚的正红色的锦缎上,是那样的华贵无双美颜无匹,令人几乎不敢逼视。昤安曾经觉着这件衣服实在太过华贵招摇,因此一次都没穿过便束之高阁,谁知却到底在今天排上了用场。 梳的是最高贵繁复的凌云髻,这是只有皇后和太后才能使用的发髻,向来是女子最高的荣耀和尊严。许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为昤安梳理凌云髻,毓书梳得格外地仔细,每一丝头发都一丝不苟地理着盘着,她开启昤安的妆奁,选出最华贵的收拾,一件件地替昤安穿戴着。金凤飞天的点翠彩珠步摇、十二支赤金凤穿牡丹纹的排钗、赤金盘螭的垂珠凤冠、朝阳五凤镶玉挂珠压发、镶了红宝和夜明珠的镶金发梳,这些昤安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华贵的珠宝金器,竟在今日成了她维系尊严和威仪的最好的利器。 接着便是上妆,擦粉、描眉、上胭脂、抿红纸,一道道工序全部完成以后,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一直阖目坐在镜子前面的昤安骤然睁眼,呆呆地望了一眼镜子里那个一身美艳绫罗、形容风华万千的女人,惘然地笑了一下。 是的,今日的她足够地华美威严,严妆丽服之间,素日那个不动声色便倾国倾城的卫昤安全然地丢开了自己的掩饰,她的美在此刻变得毫不收敛,发出让人失语的光芒来。 毓书看着这样的昤安,柔声笑道:“娘娘,为您梳洗好了,您看,您真的很美。” 昤安靠在自己身后那张扩大的红木椅子上,静静道:“你和小莫去看着罢,待到霍羲桀到了皇极门的时候,记得知会我一声。” 毓书有些瞠目:“娘娘,您真要让霍羲桀从正门皇极门直入皇宫吗?” 昤安只是笑,毓书从来没见昤安这么多次地笑过:“当然了,孤要让他永远记住,他此生第一次自正门进入皇宫,是仰仗着孤的恩典。” 霍羲桀进入长安的路途一如他和贺则修约定地那样顺畅,一大早,贺则修就率着许巍远和邵风来在长安城的门口迎接着他,甚至还搬出了气派十足的仪仗队,一副锣鼓喧天彩旗飘飘的模样,惊动了整个长安城。秦青看着向来喜静的霍羲桀皱着眉忍受这些聒噪声音的模样,憋笑憋得差点从马上翻下去。 一路井然前行着,直至越过皇宫外围的午门,行到了皇宫面前,霍羲桀才发现自己面前的竟然是皇宫的正门皇极门。 纵然见惯了场面,霍羲桀此时还是有几分的诧异:“天下还未易主,天后竟然能容忍我从只有皇帝才能通过的皇极门进入皇宫?” 贺则修依旧保持着那一股儒雅偏偏的笑容,却让霍羲桀看着满心不愈:“殿下不必多想,请进罢。” 大门在贺则修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骤然开启,里面是一条极长的汉白玉通道,直直地跨过偌大的皇极门广场和金水桥,通往眼前那一座自己看不真切的巨大宫殿——承宪殿。 那是历代帝王登基上朝的场所,是天地间至高无上之所在,是无数英雄豪杰梦中真正的归依之所。 此生,跨过了那样多的生死险阻,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这一天的阳光极好,暖烘烘地熏着肃穆巍峨的殿宇,将这座土地上的万千宫阙都化作闪着金黄色微光的梦一般的影子,照得人身上极暖,几乎想要化在这样温暖和睦的阳光之下。霍羲桀正闭目感受着阳光从他的发间伸入他的脖颈,感受着那股前所未有的暖意慢慢走遍他的全身,还未全然受尽,就听到贺则修再次在自己身边缓缓开口:“请殿下进去罢,昭宪天后已经在里面恭候了您许久了。” 霍羲桀想,自己一定会一辈子记住今天的阳光。 因为他就是在这样的阳光之下,骤然推开了承宪殿的大门,然后,他看见了卫昤安。 不,不是看见卫昤安,确切地来说,他是看见了一团闪着潋滟金光的红晕慢慢绽开在了自己的眼前,那样的红色很漂亮,比那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上几分,却又是无比地华贵妩媚,妩媚地似乎全天下的柔情和欲望都集中到了这样一抹红色上,集中到了自己眼前那一张动人的脸上。 霍羲桀不得不承认,在那一瞬、或者说好几瞬之间,他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被迷惑的哑然,他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的怔愣和瞠目,很快地肃清了自己的思绪,将自己缓缓张开的欲望和心绪从那抹勾人的红色上面尽数都收了回来,而后他慢慢举步向前,直到听见卫昤安寒噤噤的声音朝着自己传来:“齐王殿下,久仰。”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是那样的威严赫赫,如万钧在耳,是霍羲桀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从没有见过的力量和坚毅。 他站定,却没有下跪稽首,只是拱手行礼:“昭宪天后,万安。” 大门开合之间,灼眼的阳光尽数退去,四目乍然相对。昤安本庄重肃正地站在那里,可待到她看清霍羲桀的容貌之时,却不可遏制地呆在了当地。 王珩!霍羲桀竟然与王珩长得这般相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竟然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她直愣愣地呆在当地,不知不觉之间就有酸涩的泪意涌上眼角。若不是霍羲桀身着厚重的甲胄、若不是霍羲桀比王珩高了些许、若不是霍羲桀身上没有王珩的温润和哀婉,乍看之下,她几乎真的会以为这是活过来的王珩站到了自己的眼前。 可卫昤安终究是理智的,她知道眼前的男人虽与王珩长相相似,可他绝不是王珩。这个男人周身都散发出一股不可侵犯的气息,像是一座横行在眼前的巨大且深不可测的高山,直直地压迫着你,莫名其妙地就激起了人心里最隐秘的恐惧。他的眼睛里有极其深重的寡淡、倨傲和冷漠,仿佛天下间任何事物都难以撼动他眼中那份沉重的淡漠和孤独。且在细看下去,霍羲桀和王珩的长相诚然也有诸多的不同,相较之下,霍羲桀的五官更加深邃和英挺,身形也高大壮硕许多,一看便是长久习武征战之人。 这就是霍羲桀,让卫昤安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霍羲桀。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没有再继续窥探下去,只是慢慢回身走到了离霍羲桀十步远的地方,方淡淡回首道:“孤早知道,你我之间终有一见,此时此地此刻,一切也算在意料之内了,不是么?”她没有给霍羲桀回话的时间,而是很快继续道,“您想得到的很快就能得到,只是孤想要得到的,还需要和您好生地斟酌一番。” 霍羲桀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么不争气的一天,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四岁的女人用这样睥睨而威严的语气打量着,分明胜利的人是他不是吗?可为什么?此刻在一身华服的卫昤安面前,他却全然没有了方才入城之时的骄傲和自得,有的只是如烟如雾一样的迷怔和愤然。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贺则修对我说过,天后您想要保住王姓宗亲的平安,可霍某无才,委实不知道要怎样才算得上是保住了王姓宗亲的平安。” 卫昤安浅浅微笑,那笑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很简单,你放心的人,将他们迁居于洛阳别宫,不给名号不给爵位,好吃好喝地待他们就是;你不放心的,就留在长安,只要别要了他们性命,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地发给他们,能让他们尊严地活下去,孤就心满意足。” 霍羲桀掂量着卫昤安这一席话,觉得并没有什么自己可以置喙的,便颔首道:“可以。” “还有两个人,王澈和王妧,他们都是先帝的亲生骨肉,孤知道,你最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他们两个。” 霍羲桀看着昤安双眸之间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哀愁,轻轻低下头去,以眼观鼻地说道:“既是王澈禅位给我,我自然没有理由对他怎么样,”他有些想要冷笑,却不知为何止住了,“天后煞费苦心地提出禅位的法子,不就是想让我放过王澈和王妧吗?您知道,我若是在接受禅位之后杀了他们,那我就会变成史官笔下不知恩义薄情寡义的皇帝。如此细心筹谋,我委实是不敢对他们二位怎么样的。” 他静默片刻,又接着上一句话加了一句:“自然,我也不敢拿您怎么样。” 卫昤安了然笑道:“齐王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果真是不必费半点力气的。”她雍容转身,举步之间,衣服上的凤凰微微颤抖,那些皓石碎玉发出动人的光泽来,将昤安整个人都笼在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境之中,“那么,孤很希望,您可以给澈儿一个郡王的虚爵,永远也不必给他什么其他的官职,待到他成人之后,封给他一块不大不小的土地,让他过去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还有王妧,孤也希望您能够善待她,给她寻一位好夫婿,给她一个不高不低的封诰,将她体面地嫁出去。” 霍羲桀的目光仅仅在卫昤安的身侧逗留了一瞬,很快便张皇地收了回来。他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寡淡和深沉,就连语气里一贯的冷漠也是分毫不差:“可以,不过王澈在及冠之前必须留在宫中,你若不放心,也可以留在宫中照顾他,直至他成年。” 卫昤安明白,霍羲桀说出的话一般都是不容争议的,她也不打算争议,只是淡淡颔首:“好。 她举步走向高台之上铺着明黄绸缎的桌案,很快就开始笔走龙蛇起来,不过须臾,一份还散着墨香的文书就已经递到了霍羲桀的眼前。 霍羲桀觉得像是着魔了一般,因为他看到自己眼前的文书时,第一时间想的居然不是去看上面的内容,而是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句,她的字竟写得这样好看。 但他也很快就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写的正是他与昤安方才商议出的对王姓宗室的安置计划,一字一句,分毫不差,不仅行文干净利落,连修辞都用得妥当自然,毫无错处。 他还没说话,就看见卫昤安奉了一个雪白的玺印行至了自己的面前,那玺印有香炉般大小,上面是九条盘龙环环缠绕的雕像,通身雪白不染殊色,唯有玉玺的一角已经破损,只得以黄金尽力修补。 这是传国玉玺。 昤安轻若雾霭却无比威严的声音在霍羲桀的耳畔响起:“将这方印盖在孤给你的文书上,之后,这传国玉玺就是你的了。” 霍羲桀不多话,只是拿起传国玉玺,正要往文书上盖去,却道:“你为他们求了这许多,那你自己呢?” 昤安分明是笑了,可看在霍羲桀眼里,那笑却无比地敷衍和无谓:“孤相信,您自会给孤一个合理的身份。” 唉,她怎么会不明白,她卫昤安可以为所有王姓宗亲所求,但独独不能为自己求。相比起王澈,霍羲桀最最忌惮的人是自己才对,说霍羲桀忌惮王澈那都是说辞,王澈连话都不会说一句,能威胁到霍羲桀什么?唯独自己,这个曾经掌握天下大权、搅弄江山风云的昭宪天后,才是他最最不安心,也是最最防不胜防的所在。若她再开口为自己要些什么,不管自己要的是财富还是名位,那都是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不仅会毁了自己,更加会毁了澈儿和妧儿。 霍羲桀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不再多说一句,只是重重地将那方玉玺盖在了昤安写好的文书之上,红印黑字,墨香幽幽,言语起伏之间,天下已换。 昤安收起心中的悲鸣和苦涩,缓缓引了霍羲桀走出殿门。两人独立于高高的须弥台之上,一红一黑,浓烈欲染,万千殿宇楼台如巨大的羽翼般围拢在他们的身后,面前则是黑压压站满了一整个广场的军队和大臣奴仆。 人群之中,她看见了贺则修、看见了许巍远、邵风来、秦青,还有一堆她喊不出名字的陌生面孔。阳光之下,彩旗飞扬,殿宇如画,恢弘壮阔地似是一首永远不会唱尽的壮美歌谣。 昤安站在这样的恢弘之下,最后一次眺望着这属于他丈夫和儿子的朗朗天地,最后一次望尽这唯有王者才可俯视睥睨的万里江山如画。 唉,大好河山,真的是大好河山啊。 她闭眼,微叹,随后转身朝向霍羲桀,继而缓缓跪地,双手高抬而合,复而重重俯身拜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稽首大礼,自昤安入宫之后,他只对着王珩和太庙里大梁先祖行过这样至高无上的礼仪。 在她三呼万岁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6章 又逢秋 大齐的故事开始了…… 昤安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芸香和翠竹正在殿中给新摘的秋海棠换水,一瞥眼见昤安醒了,忙过来笑道:“怀后好睡,这一觉竟有足足两个时辰呢!” 昤安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去打量窗外的天色:“有那么久吗?我当自个儿只眠了小半个时辰呢。” 芸香扶着昤安坐起来,又吩咐了翠竹去打水,方笑道:“主子您这些日子总是贪睡,晚上总是才用过了晚膳就喊困,午觉也总在两个时辰左右,方才永曦郡主带着楚王来找过您了,可见您还睡着,便又灰溜溜地走了,顺道罢小莫公公也拉过去给他们将戏本子去了。” 昤安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句,却觉得自己仍旧是困倦,又一连打了两个哈欠,终于不免失笑道:“自打卸了这昭宪天后的名头以后,我就跟中了什么嗜睡咒似的,终日总有睡不玩的觉,说来也奇怪,从前我从不这样的。” 芸香遂笑道:“主子您从前操劳地很,如今松懈下来了,自然是要多多休息着,把从前的精神都补回来了!俗话说,这美人就要用觉来养,您瞧着镜子看看,您如今可不是容光焕发姿色更甚了?” 一席话说下来,昤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见毓书柔柔的声音丝丝灌入耳中:“这芸香姑娘的嘴是越发的伶俐了,别说主子了,我听着可都欢喜极了呢。” 毓书接过了芸香手里的乌木梳子,一面轻轻为昤安梳理着头发,一面宁和道:“适才贤妃娘娘派人送来了圣上生辰的赏赐,主子的赏赐是按照一品诰命妇人的礼节来的,衣料首饰吃食玩物,一件都没落下,贤妃娘娘还眷顾您有着第一命妇的头衔,特地加了一些呢,说让主子您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的都尽管差人吩咐就是。” 昤安将那珐琅粉彩盒子里的白术茉莉纤润膏挑出来一点,慢慢在手上抹开,脸上却并无多少的表情,只是道:“你一会儿亲自去趟贤妃的宫里,就说无功不受禄,不能白白受了贤妃的恩赏,把她多赏赐的那些还回去罢。” 毓书停顿一瞬,当即应了下来。倒是芸香在一旁低低道:“其实,当初圣上封敕您的时候就有旨意,说后宫诸妃嫔除皇后以外皆须向您行礼问安,委实是给了您极大的面子的。贤妃如今多添给您一些赏赐,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您也不用如此仔细……” 昤安只是摇头:“贤妃多添,是她懂得做人,可我若收了,便是不识时务。我如今无权无势寄人篱下,唯有诰命夫人和怀后的空衔,实在是没那个本事和胃口受人家的恩典,一来给自己添麻烦,二来,也白白落了他人的口实,往后还不知掀出怎样的风波来呢。” 芸香自知自己方才失言,忙点头应了昤安的话,倒是毓书此时又在昤安身后道:“如今这样的处境,自然是能谨慎一分就谨慎一分的。自圣上登基以来,朝野内外的事情没有一万也有数千,圣上又是个极勤勉严谨的,整日人不离宣室殿,忙忙叨叨地就过了夏天,如今入秋了事情略少一些,又马上到了圣上的生辰,正是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的时候,主子您自然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的好。” 昤安这才莞尔道:“正是呢,我身份特殊,从前又与圣上是那样你死我活的阵仗,不知有多少人正等着看好戏呢。罢了,他们愿意看便看,谁愿意演便去演,总之我是不会做这个戏子的。” 毓书点头称是,又絮絮扯了旁的闲话来说与昤安解闷:“话说回来,圣上如今还没有立后,后宫诸事皆交给了贤妃娘娘打理,这贤妃娘娘也着实是能干又和气,不仅把合宫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条,内外关系也周全地极好。她前些日子选给永曦郡主裁衣裳的布料全都是上好的,那颜色和样式也是郡主喜欢的,郡主可极是欢喜呢。” 昤安从妆奁中挑出一个汉白玉的双蝶簪子,斜斜地别与鬓上:“其实这样便是极好了,你不知我从前有多担心,总是害怕管事的人会克扣澈儿妧儿的分例,如今贤妃的做派倒是安了我不少的心。只是贤妃终究只是代管后宫之事,我只盼着,今后的皇后也能如贤妃这般通透明朗就好。” 芸香在一旁放低了声音道:“说起皇后人选,最近未央宫各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在议论,说人选已经定了,就是太傅的独女孟兰因。” 芸香口里的太傅不是别人,就是霍羲桀在征战天下之时为他把守河西重地的孟林寒。霍羲桀登基之后,贺则修、许巍远一干大梁重臣全部被撤去官职,以贺则修为首的其余四位顾命大臣全都还乡,其余的则全被降为了四五品的官。与此同时,霍羲桀又对自己从前河西旧部的几个心腹臂膀委以重任,孟林寒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位,他既是霍羲桀亡父霍明的拜把兄弟,又是霍羲桀推翻赵伦祁独霸河西的重要推手,一把年纪了还为霍羲桀上战场拼性命,霍羲桀对他很是信任和敬重,不仅保留了他在河西的爵位,还特封太傅的尊位,加授一品军侯,使其成为如今朝野上下极负威望之人, 昤安丝毫闻言,丝毫不觉惊讶,也没觉得自己听得了什么八卦。她自打得知孟林寒受封为太傅的那天起就知道,未来的皇后人选定是、也只能是孟林寒的独女孟兰因,即便孟林寒没有亲生女儿,那也会是侄女养女甚至孙女。只因为霍羲桀需要极力地拉拢孟林寒,他需要这个在河西拥有赫赫威名的老将军来为自己稳住河西的局势,也守住边境之地的安稳,同时还可以为自己震慑住诸位大臣。 而最好的拉拢方式,不外乎联姻,让两家人彻底地变成一家人。 只是这些事她虽然明白,却万万没有那个胆子多说一个字。她如今无事一身轻且置身于事外,霍羲桀娶谁不娶谁、立谁做皇后纳谁做妃子、娶多少纳多少,委实是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也懒得在这种事上花心思去议论。 正说着话,却见外头一个欢实的人影滴溜溜地扑进了殿中,一把保住昤安的大腿,扭糖似的缠着昤安,口里只含混不清地叫道:“娘亲!娘亲!” 昤安顿时喜笑颜开,一把将澈儿抱起来亲了又亲,口中只道:“澈儿又重了些呢,再长胖一些,只怕娘亲都要抱不动您了。” 话音刚刚落下,却见王妧又穿着一身娇粉的襦裙跑了进来,王妧如今已经及笄,个子也窜了不少,可眼中的明媚却分毫不减,依旧是整日没心没肺喜滋滋的模样。 其实从前昤安还担心改朝换代之事会让王妧心里不舒服,可王妧实在是不解世事纯真得紧,见自家弟弟和昤安都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奴仆嬷嬷也一个不少,吃食玩物也照常地送过来,便不管自己到底是公主还是郡主,也不懂这朝代更迭之间有多少的故事和纠葛,只依旧乐呵呵地带着澈儿整日嬉笑玩闹。此刻她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把将澈儿从昤安的怀里抱下来,脸上详装着怒意道:“你还有脸跑到母亲这里来?方才偷吃桂花莲子糕的事你怎么不敢说了?” 澈儿素来最喜欢昤安,此刻见昤安在眼前,便只管抱着昤安的腿,嘴里只委屈巴巴道:“娘亲,我没有,姐姐……她胡说。” 听澈儿这般狡辩抵赖,王妧更是炸了毛,一时无计可施,便也伏在昤安身上委屈道:“母亲您看啊!您来替我评评理,您分明已经说了,一天只准澈儿吃三个桂花莲子糕,他今天已经吃了三个了,方才又去我那里偷吃,早也吃晚也吃,早晚吃成一个小肉团子!” 澈儿一听小肉团子,原本委屈巴巴的粉团小脸又重新覆满了光泽,登时抬起头来,口里笑道:“小肉丸子……小肉丸子最好吃了,嘿嘿,嘿嘿。” 简简单单几个字说出来,却是将满屋子的人都逗笑了,王妧立刻失声笑出来,只捏捏澈儿的小脸笑道:“你呀,真是随了你姐姐我,不然怎会生得这么可爱?”众人一听,只笑得更加欢实,又纷纷上来抱起澈儿玩耍起来。 彼时,仰止殿院里的各色菊花开得正好,下午正好的阳光里,风卷着点点落叶慢慢沉入池塘之中,荡起极其温柔缱绻的波澜来,一摇一晃之间,已经是初秋的时节。 昤安笑着,看着,笑久了,只觉得这日子也并不是难么地难过。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很快就来到了开琮元年的九月二十四,这是霍羲桀登基过后的第一个生辰。皇帝的生辰原被俗称为万岁节,又因着是新皇帝登基以后的第一个万岁节,所以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格外地注重,即使霍羲桀已经再三说过了一切从简,可皇帝的生辰到底还是过给天下人看的,太简朴了终归是过不去,为此贤妃苏絮含可没少费精神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忙了整整一个月,才算把皇帝的万岁节安排妥当。到了正日子这天,她也是早早地来到举办国宴的嘉乐殿,迎来送往接纳受礼,忙得就差四脚朝天。直到满座的宾客都到地差不多了,霍羲桀才处理完政务换了饮宴的朝服匆忙赶来。 而比霍羲桀到得还要晚的,却是本来最不该晚的卫昤安。 卫昤安作为命妇,且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命妇,本应早早到嘉乐殿恭贺新帝万寿无疆的,可就在这天中午,澈儿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竟腹泻呕吐起来,一直这样反复折腾到了接近申时,好容易等澈儿服了药睡着了,却已经是接近申时三刻了,昤安这才慌慌张张地换了吉福整理了妆容,一阵风似的往嘉乐殿赶。纵然昤安这般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霍羲桀在自己前头进了嘉乐殿。 昤安停下脚步,不知究竟是该就这么走进去请霍羲桀饶恕自己的迟来之罪,还是干脆称病不去。可这再怎么说是皇帝的第一个万岁节,自己身份又如此尴尬特殊,此时此刻称病不去岂不是正给了人话柄?可若是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走进去,那也是迟到,也会招人话柄。一时间,昤安左右为难,真真是不知如何才算是万全之策,许是想地太仔细,竟然连身后多了一个人也懵然不知。 “你可以在祝酒的时候溜进去,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在说祝酒词,谁也没那个心思来注意你。”秦青的声音在她身后忽地响起,吓得昤安猛一回头,却撞上了秦青的肩膀。 这是昤安自上次在狱中救出秦青之后第一次再见他,一别数年,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昤安知道,秦青在霍羲桀功成之后,只要了大内统领这一个不算太高的职位,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别的赏赐和爵位都一概没要。可他到底是新朝建立的大功臣,如今也是霍羲桀身边一顶一的红人。 卫昤安静静地看着秦青,心里说不上是感慨还是叹惋,过了片刻,她慢慢移开了自己的眸子,只是淡淡颔首道:“多谢秦大统领。”说罢,便转身向嘉乐殿走过去,再不回头看一眼。 秦青看着昤安的背影,不觉歪过头去苦笑一声,而后也抽身离开,只留身后逐渐隐匿的太阳。 这一边,昤安听从了秦青的话,便特地在门口等到诸人一齐祝酒之时,才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寻摸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她才刚刚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听见霍羲桀低沉而肃正的声音在殿中缓缓响起:“诸卿有心,朕先满饮此杯,与诸位共贺今宵。” 卫昤安抬头向霍羲桀看去,数月不见,他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种不咸不淡的神色,依旧是一张极其好看又不真的皮囊,只是那一身夺目生辉的金龙腾云朝服和紫金发箍让他更加卓然而耀目,较那日的冷清凌厉而言,又平添了几分天家的雍容贵气。看着那一身形制相似的朝服,她几乎是不可遏制地想到了王珩,王珩和霍羲桀是极不相同的人,王珩即使是穿着最严整肃穆的盘龙冕服,也会平添几分脆弱温润之感,全然不似霍羲桀的肃然和冷傲。 可是那个脆弱温润的男人在哪里呢?这世间,原是早就没有阿珩了。 思及此,她望着霍羲桀那一身刺眼耀目的朝服,心慢慢地开始游离起来、恍惚起来,直到心里的悲哀和刺痛渐渐将她拉回现实了,她才惊觉,原来她看着的那个男人竟然也在遥遥地望着她的方向,不知是在看谁。 她略向左右扫扫,却见自己的周围皆是朝中的命妇,有的是从前大梁旧臣的家眷,有的则是新面孔,可左看右看,这里似乎都没有值得霍羲桀特意关注的人,她也不细究,之慢慢端起桌上的杯盏,慢慢饮了两口,一抬头再看,霍羲桀果然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慢慢夹着自己眼前的菜吃。 这委实是个话少地有些过分的男人。 昤安从前在做皇后和太后的时候,素来善待朝中的各位命妇,即便再难的时节也没亏过她们的赏赐和用度,还时不时帮着这些命妇们解决一些琐碎又繁杂的家事。因此但凡是从前大梁旧臣的家眷都对她很是喜欢,到底是积善缘得善果,即便如今昤安早已今非昔比,可那些从前与昤安相识的命妇们还是对她甚是亲切,不一会儿就有人唤她道:“怀后万安,有日子没见,怀后您的姿容倒是更甚从前了呢。” 昤安侧过头去看着那妇人,口里轻轻笑道:“郑夫人客气了,如今你我皆是一样的人了,您不必如此客气,唤我的名字也可以。” 郑夫人的头直摇地如拨浪鼓一般:“娘娘……不不不,怀后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如今也是一品诰命夫人,更有命妇之首的尊名在那里,我怎么敢直呼您的名字呢?” 昤安微笑,又同一些相识的命妇们说了几句话,又接连着被她们敬了好几杯酒,却听见自己身后的坐席上有几位她不认识的命妇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昤安本不屑偷听,可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有几分纳罕,刚想仔细去听,却见自己身边的一个命妇已经笑着开了口:“她们在说怀后您呢,说从前只听闻您雷厉风行地厉害,却不想您居然是这样的大美人,就算穿着最不衬人的吉服也能这么好看,真真是叫她们诧异的很。” 昤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蓝灰色的吉福,对那妇人报以一笑,便没再言语。彼时殿内杯盏相碰,丝竹声不绝于耳,珍馐佳美酒的香气混合着各类脂粉香的气味朝着昤安幽幽飘来,熏得她莫名就有几分难受起来,加之又空着肚子喝了几杯酒,此时便更加晕眩起来,她本打算再待一会儿就寻个接口出去透透气,可以抬起头,却见刚刚还在霍羲桀身边的贤妃苏絮含竟立正正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昤安一时又是惊诧又是疑惑,想要站起来却又晕的厉害,倒是苏絮含俯下身来一把扶住了她,温柔道:“怀后别起来了,仔细起猛了头更晕。”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7章 酒浇愁 “所以,她这是偶…… 一路上七拐八拐,穿巷过街,秦青才带着她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小酒馆前停了下来。 昤安细细打量这个小酒馆,只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有那酒馆的名字起得很是奇特,名唤“方休”。 还没等昤安回过神来,秦青已经拽着她往里面走去,径直地走到了一个靠着窗的位置,将腰间的佩剑拆下来一放,便朗声叫道:“小二,一份五香豆,一份炒米粉,一份酱牛肉,再来两坛酒!” 店小二极是热络,看起来也和秦青颇为熟识,一边凑上来将桌上多余的碗筷收走,一边笑道:“爷,您来啦!今儿要的可比以往多些,”他一扭头,看见一脸......视死如归的昤安,又看看秦青,随即嘿嘿笑道,“爷,这位......想必就是尊夫人了罢。” 昤安正在绞着自己手里头的衣袖,乍闻此言,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正要出口否认,却听见秦青已经道:“没有的事,她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小二笑得更加讳莫如深:“嘿嘿,我懂,我懂,红颜知己嘛,嘿嘿嘿嘿嘿。” 昤安用手撑着脑袋,只盼着自己能赶紧消失。秦青却是面色如常地替昤安倒上了一杯茶:“你尝尝,他家的茶叶都是自己种的,不比宫里头的差。” 昤安举起杯子来轻轻一嗅,果觉清香扑鼻茶香芬芳,却也不立刻喝,只是对秦青道:“我没有带钱,饭钱只能你先垫付着,回去以后我会差人把另一半给你。” 秦青正在喝茶,闻言一口呛了出来:“你,你......”。 昤安本以为秦青会说些“你也太客气了,不过就一顿饭钱,我一个男的哪里好意思问你要钱”之类的客套话,可谁料秦青在一旁呛完了,却一脸义正言辞地说道:“太好了!这可是你说的!记住啊,你一定得摊一半的账!” 昤安:“......”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卫昤安中午就吃了几口粥,在方才的宴会上也基本没吃什么,加之又和秦青纠缠一番,此刻肚子是着实饿了,于是拿起筷子便是一阵狂吃痛饮。 秦青的眼光很好,这家店虽铺面不大,酒菜的味道确是极其地道。她也没什么话,只顾着埋头痛吃,三盘菜很快就见了底,这下却轮到了秦青对着她目瞪口呆:“我以为你这样的身板原是吃不了多少的......” 卫昤安看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三张盘子,干咳两声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吃的啊......” “嗯,说得太对了,我就吃了三片牛肉一勺豆子,委实是吃得太多了。” 昤安心虚地喝了口酒,随即道:“大不了这顿饭钱都算到我头上,回头我都给你就是。” 秦青满口答应下来,又灌了几口酒,却见昤安菜是吃了不少,可那酒基本没动,于是问道 “你怎么光吃菜不喝酒啊?”他顿一顿,“该不会是怕我下毒吧?” 昤安只是道:“没有喝酒的习惯。” 秦青循循善诱:“你不懂,寻常的酒也就罢了,他家的酒香得很,配上酱牛肉就更是一绝。你就这么着喝一小口,那味道一下子就灌到了你心里去,飘飘然的,什么烦恼都忘了。” 昤安看着他喝得一脸陶醉的样子,又打开自己面前的酒坛子闻了闻,觉得那香气果然不似寻常的酒,极其柔媚悠长,直似在勾人的魂一般,竟鬼使神差地倒出来喝了一碗,可一碗下去却觉得不够,紧接着就喝了第二晚第三碗,几碗酒接连下肚,整个人都轻飘了不少,原本一直半悬的心也慢慢落地,竟是许久都没有过的松快和放肆。 她想,酒其实真的是个好东西,几口下去,就忘记许多的事情。一杯是大梁、一杯是大齐,这样一杯一杯地喝下去,自己是不是便能将这些事都忘了,只当自己是那个没来过长安的卫昤安呢? 其实她真的很想忘了,忘了大梁的卫皇后,忘了昭宪天后,也忘了怀后,忘了长安城里所有的事情,忘了自己曾经是如何地权势滔天狼狈绝望,忘了曾经的大梁是如何地水深火热狼烟遍地,忘了自己身边所有潜伏的危机和冷箭,忘了那些让她夜夜惊梦的人和事,把这一切都忘了,都忘了。 她如此想着,竟就真的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了下去,发现自己的这一坛空了,便问小二又要了两坛,待到又一坛酒快要空了的时候,秦青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够了,你再喝就要醉了。” 醉了吗?可她还是记得很清楚,清楚地记得与司徒启初见之时他森森的眉眼、记得王珩临走之前释然而哀愁的双眸、记得祈鸳临终前模糊悲怆的笑容、记得自己被灌下绝育汤时的痛苦和挣扎、记得尉迟娴音对着自己一声声的怒斥和埋怨、也记得温意嘉死前那疯癫快意的大笑......她什么都记得,什么都忘不掉,还有司徒熠,那个说爱她的细作......她的眼前一会儿是血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哀怨一会儿时咒骂,一会儿是自己沉入湖中的冰冷和麻木,这一切就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怎么也放不下,怎么也忘不掉。 过往在她面前一一翻过,激得她竟然颤栗起来,她像是寻找救赎一般地推开秦青的手,拿起酒坛就开始往嘴里灌酒,一时又喝得太猛,竟被呛得趴在桌上咳出泪来。 秦青忙起身过来扶住他,口里直道:“罢了罢了,是我的错,不该教唆你去喝这酒。” 昤安伏在桌前咳地昏天黑地,眼前的酒坛子也慢慢有了重影儿,变成六个七个八个。她眼睛里的泪原本是被咳出来的,此刻却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地就这么落下来,秦青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她说出什么吓死路人的醉话来,便匆匆忙忙地放下银子,再拿起没动的一坛酒,一面扛起昤安一面出了酒馆。昤安此刻也极是奇怪,她是顶不爱哭的人,此时此刻却像是着魔了一般,哭地一声比一声凄惨,眼前的光也是一会儿黑一会儿暗的,等到她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和秦青竟安安生生地坐在了房顶上。 她愣住,复而惊道:“我是怎么上来的?” 秦青静静看着她发红的眼睛,道:“我带你飞上来的。” 昤安对此丝毫不感到奇怪,只是“哦”了一声,复又拿起秦青从酒馆带出来的那一坛酒欲再往嘴里灌,可酒还没到嘴里,就被秦青抢了过去:“你已经醉了,别再喝了。” 昤安不依,又一把把酒坛子再抢过来:“不,不,我还没有醉,还没有醉。”说着,端起坛子就往嘴里灌酒,直到再次被辛辣的酒液呛得满脸通红。 秦青不由得靠过来为她拍打着脊背,看着她通红的一张脸和犹有泪水的眼睛,不免无奈叹道:“带你出来吃饭本是想让你松快松快的,却不想让你更加伤心了,当真是我的错。” 彼时月色正好,滑银一般地倾泻下来,凉凉的寒意就这么一股一股涌了上来,也不知那是风还是月亮的原故。昤安的脑子迷迷糊糊的,被刚刚下肚的酒搅得像浆糊一般,说话也慢慢开始含糊了起来。 她侧过头,一只手撑着下颚,一只手握着酒坛,认真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秦青,那眼神一半清醒一半模糊,继而越来越浑浊,教人望不出个究竟,看得秦青莫名地发慌。他连忙摇了摇昤安的胳膊,口里试探道:“卫昤安,卫昤安?你......你不会是喝傻了吧?你你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吗?还有,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我脸上有粉刺?还是长了痦子了?不会吧,我记得我是从来不长那些东西的啊,难道是这长安的风水不好......” 卫昤安眼睛一闭:“秦青,你怎么这么吵啊?跟太液池里头的青蛙似的,呱呱呱呱个没完。” 秦青激动地一拍掌:“呀呀呀呀,还知道挖苦人!看来没傻!” 卫昤安:“......” 秦青又鬼鬼祟祟地靠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你心里很苦吗?跟黄连一样苦吗?怎么一喝酒就哭个没完?我听人家说,只有有苦说不出的人才一喝酒就不停哭呢。” 昤安愣了一愣,忽然涩涩地苦笑一声,只抬头看着那莹润的月亮,嘴里喃喃道:“苦吗?我也不知道啊......我当过皇后,也当过太后,还给自己封了个昭宪天后的名头......我还曾经手握天下,曾经要什么有什么......按理说也不算苦是不是?可我也被人灌过药、被人下过毒、被人推下过水、被人放火烧过宫殿,我还被一个老恶棍灭了全家,我还死了丈夫......哦对,我还丢了天下呢......折腾了那么久,最后折腾成了这么个模样,你说这是不是苦啊?我自己也不知道啊......你说苦吧,我也手脚健全有吃有喝,你说不苦吧,可我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呢?对,就是堵得慌,就像是哽了一个桃核在胸口上,压得我每天每时都喘不过气来......” 秦青没有出声,只是长久地沉默在一旁,看着昤安逐渐模糊下来的眼神,暗自神伤。他印象当中的卫昤安,雍容、聪慧、大胆、谨慎,可如今眼前的女子,却平添了无数的愁绪和怆然,像是一个迷茫而无辜的稚子,呆呆地坐在微亮的夜色中。 那样脆弱而难支的身影,任谁都难以想像,这竟是曾经叱咤风云坐拥天下的昭宪天后。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你也搞不清楚我?是了,你怎么会懂呢?你是行军打仗的人,习惯了刀枪比输赢,哪里知道深宫叵测生死一线的惊悚和可怕?你哪里会知道?一个人,她要受多少苦,受多少伤,在地狱大门口走上多少个来回,才能在这地狱一样的未央宫里存活下来,其实我和你们打仗的人一样,也是天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有时是别人的血,有时候是自己的血。” 她说道最后,连声音也开始细细发抖,却在最后一刻惘然笑了出来:“秦青,你说说,这人间是不是很可笑?你我初识于未央宫的时候,虽说不算一见如故,可总还是惺惺相惜吧......可后来,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8章 等待进入网审 等待进入网审 秋正起,风已凉,月高悬,年年岁岁,混混沌沌,江山翻覆之际,竟又是一年秋深之时。大齐的秋天与大梁并无什么二致,都是这样清白白的天空和慢慢浸骨的凉风,待到必须要穿风毛衣服才能抵御住那股寒气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的天气了。 这一天,粉团子一样的小王澈十分欢喜,因为他最喜欢的娘亲新给他裁了件衣裳,虽说那衣裳上的绣工远远比不上自己身边的景妈妈和毓书姑姑,可但凡是昤安给做的东西,小家伙就没有一件不喜欢不宝贝的。他宝贝似的把昤安做的衣服牢牢裹在身上,一会儿让太监看看好不好,一会儿又让宫女说说皱没皱。在小院子里玩耍的时候也是,就连手里捧着小木球准备扔高高时都要仔细着自己的衣服会不会被蹭脏了。 可王澈这么一分神,手里的小木球一时没拿稳,扑通一下便掉在了地上。王澈赶忙去追那一路往前滚去的木球,没想到球没有追到,一双墨色的团龙靴子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粉团子一样的王澈呆呆愣住,目光一路朝上,却发现这双靴子的主人也正在定定地看着自己。 院子里陪侍的宫女和太监俱是一凛,而后噗噗通通地跪了满地:“奴才等恭迎圣驾,圣上万福金安!” 龙颜如炬,圣意难测,他们自然惧怕臣服,只是,那小小的王澈却全然不懂这一套。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双乌木丸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一会儿看看霍羲桀的鼻子,一会儿看看霍羲桀的眼睛。就这么谁也不说话地看了好一会儿后,他忽然粲然一笑,迈着自己的小步子软乎乎地往霍羲桀身边一靠,踮起脚就去拉霍羲桀垂在身侧的手。 霍羲桀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王澈将自己的手牢牢抓住,再安静地感受着自己原本僵硬的手逐渐松懈下来,原本打算避让的步子,也终究是没有迈出去。 王珩抿着嘴唇,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打量着霍羲桀,笑呵呵地道:“你怎么长得这样高呀?” 霍羲桀愣了半晌,忽而低笑着俯下身来捏了捏王澈的脸:“那你呢?你怎么这么矮呢?” 王澈不以为意地笑笑,露出一口没长齐的牙:“娘亲,娘亲跟我说......每个人都有我这般小的时候,等树上的叶子再变黄十五次,我也能长得很高很高的。” 霍羲桀点头,唇边的淡淡的笑意一直没有下去:“哦?那你的娘亲说得很对。” 王澈看着霍羲桀,圆圆的眼眸骤然一亮,小小的手臂直挺挺地指向一旁:“对了!你可以带我去摘那里的花吗?!” 霍羲桀循着王澈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长着约莫八尺有余的秋玉兰树,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朵,如蚕丝般轻柔无暇,朵朵娇妍可人。他以目光示意道:“是那里的花吗?” 王澈眼里的喜色愈发浓厚,简直要满溢出来:“嗯嗯嗯,我想要那些花好久了,可他们都够不到......” 王澈想要花的愿望固然是可爱又风雅,可两人这番对话落在了乳母景妈妈的耳朵里,那就是夜半鬼声一般地惊悚离奇。王澈是前朝的遗孤,是曾经正位天下的幼帝,而霍羲桀却是被禅位的新君,因着这一点,昤安一直担心霍羲桀会意图对王澈不利,因此一直拜托景妈妈看顾好王澈的安危,最好不要让他和霍羲桀有单独接触的机会。此刻景妈妈看着一问一答的两人,心就像是被谁狠狠抓着似的,又想起昤安曾经叮嘱过自己的话,便赶忙上前一步赔笑道:“楚王年幼,只顾着自己玩耍,不懂得宫里的规矩。圣上您是万圣之尊,怎可劳动您做这种粗事?还是让那些侍卫们来代劳罢。” 霍羲桀没有理会景妈妈,双臂一用力,便将王澈高高地饱了起来,大步向那秋玉兰树走去。 景妈妈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只盼着救星快点降临。 玉兰树前,霍羲桀将王澈牢牢护在臂弯之间,又将王澈往那花枝旁靠了靠,口里温然道:“你瞧,如今不用等到叶子再黄十五次,你就比我还要高了。” 王澈大喜,咧着嘴呵呵地笑个不停,小小的手把住花枝,一个用力,一大朵玉兰花就这么盛放在了手中。他将花凑到鼻子前狠狠一嗅,又把花递到了霍羲桀跟前:“你闻闻,可香了呢!” 霍羲桀只是笑,十分配合地靠过去轻轻一嗅:“嗯,确实很香。” 四方院落,灰墙方瓦,玉树如画,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抱着粉团子一样的孩童,隔着一朵花,彼此凝望憨笑,亲密地如同父子一般。深深的阳光打在他们之间,恍若轻曼的时光也在这一刻就此驻足不前,仿佛再多的俗世纷扰都只是昨夜一个不安而短暂的梦。 卫昤安火急火燎地问询赶来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一手扶着门,一手紧紧攥着衣角,一时竟忘记了前行。 不是她不想过去,而是她没有想到,霍羲桀的侧脸竟会和王珩那般想像,就这么远远看着,仿佛那真的是就是王珩。是王珩将澈儿高高举起,是王珩和澈儿在共嗅一朵玉兰,一呼一吸之间,好像王珩真的就这样回来了,他正和澈儿站在温暖迷离的阳光之下,捕捉着天地间最好的时光。 哑然间,她忽地就泪流满面。 而霍羲桀和王澈转头看见的,也正是这样一个神色恍惚、泪眼朦胧的卫昤安。王澈见昤安哭了,两只眼睛顿时就发了红,忙从霍羲桀的怀中挣扎出来,一溜烟就跑到了昤安面前,扯着昤安的衣角泪眼汪汪问道:“娘亲,你怎么哭了?” 昤安低下头去,看看澈儿,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霍羲桀,努力做出一个圆满的笑容来,却在笑出来的那一瞬间哭地更甚:“乖澈儿,娘亲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王澈紧紧皱起眉头,一面又拉扯着昤安的衣角道:“娘亲不哭,娘亲不哭,你看,这是澈儿刚刚折的花花,澈儿把它送给娘亲好不好?娘亲有了花,这下便不会哭了罢?” 昤安一手环住澈儿,又看了看一直站在前方一动不动的霍羲桀,便对澈儿道:“澈儿先去屋里玩玩七巧板好不好?娘亲一会儿就过来。”话刚刚说完,毓书和景妈妈已经一边一个地拉住了澈儿将他往屋里带去。 看着澈儿被带进屋,卫昤安才终于肃正好了自己的情绪,她擦干自己脸上的泪,努力端出一副严整肃穆的样子,行至霍羲桀身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圣上圣安,方才未能及时行礼,多有失仪,还请圣上恕罪。” 霍羲桀静默一瞬,只是淡淡道:“起来吧。” 她如言起身,却再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一直以眼观鼻,嘴里的话更是让人挑不出半点破绽:“澈儿是个不满三岁的小孩子,言语之间难免会有失分寸,若有哪里冒犯了圣上,皆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还请圣上莫要与澈儿计较。” 霍羲桀盯着昤安看了几眼,很快把自己的目光移开:“澈儿没有冒犯到朕,你无需这般惶恐。” 昤安轻声答了声“是”,复又试探般地问道:“圣上向来不踏足于成明殿,怎么今日却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吩咐?” 霍羲桀的声音很沉很淡,一如他一贯的神情:“是,不过和王澈五无关,”他顿顿,“朕是来找你的,以为你这个时辰会在成明殿照顾孩子,所以特地来此寻你。” 昤安心里一惊,开口的语调却依旧恭顺有礼:“圣上有事传召一声就是,又何须亲自跑这一趟呢?” 霍羲桀不答她,只是问“王妧呢?” 他这一问问得极其突然又诡异,那沉沉顿顿的语调像是一把荡荡悠悠的枯手,死死扼住了昤安的咽喉。一股扭绳一样的不安逐渐攀上她的心间,很快就密密麻麻地点上了火,烧得她心中焦灼。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面上依旧是沉静如水:“回圣上,永曦郡主正在仰止殿中玩耍。” 霍羲桀颔首,可接下来的话却直似把卫昤安的心囫囵个掏出来了一般:“朕记得没错的话,她今年已经及笄了罢。” 女子素来及笄而嫁,即使是不立时嫁人,也总会有许多的媒人上门说媒,这原是自大梁年间便有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因而人们每每提及及笄二字,也总有几分嫁女的意思在里头。卫昤安不明白霍羲桀为何会突然提及王妧的年纪,心里的鼓打地更是激烈,可她不敢表现,更无法质问,只得回道:“是,王妧确已及笄。” 霍羲桀凝视着卫昤安有些扑闪的长睫,不知怎的竟无端地沉默了下来,似是不忍将接下来的话就这么乍然说出口一般。而他的沉默也激起了昤安心里更深的恐惧,只觉得每一瞬都如逢火烤。 终于,霍羲桀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南越国前些日子派出使臣,前来为他们的新王求亲。” 就是在这一瞬,昤安苦苦支撑着的体面和矜持,终于尽数倒塌。她只觉着有几道惊雷在她的眼前生生闪过,而后,她终于仓皇抬眼,正对上霍羲桀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您的意思是......想要让王妧出嫁,和亲南越?” 霍羲桀的回答很简短,可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了卫昤安的心口上:“是,朕想了很久,朝中众女,唯有王妧才有和亲的资格。” 刺痛是尖锐的,针脚似的扎在昤安的心上,她终于在这份痛楚之下惊呼出口:“圣上请三思!王妧只是前朝帝女,而非是本朝公主,即便您暂时没有亲生的公主,可朝中诸位侯爷的家中也并非没有适龄的女子可以出嫁。那些侯爷皆是与您一同开创大齐江山的功臣,以他们的功绩和荣耀,他们的女儿同样可以代替大齐的公主出使和亲,而不一定非要王妧啊!” “你说得不错,可南越此番有言在先,他们不要血统不正的王侯之女出嫁。”他看着昤安的眼睛,继续道,“你该知道的,朕没有亲生的女儿,而放眼朝中,能够担此大任的,只有王妧一人而已。” 昤安本能般的摇头,口中急道:“可王妧是前朝怀帝的女儿,而如今新朝已立,她又怎么能以皇室之名出嫁呢?” 霍羲桀的眼神里有十足的压迫和沉郁,看得人透不过气来:“可你不要忘了,王妧还是朕亲封的大齐永曦郡主。她如今站在大齐的土地之上,受着大齐百姓的供奉,享着大齐的尊位和名号,即使她身上流的是前朝皇室的血,可她却还是不折不扣的大齐郡主。” 卫昤安怔在当地,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霍羲桀说得太对了,王妧身上虽然流着王家的血,可她早已不是大梁的公主,她如今是大齐的郡主,享着大齐皇帝亲自封敕的尊位,食着大齐的俸禄和粮饷。到了和亲的时候,于情于理,她都该首当其冲。 “这是大齐建朝以来,南越首次与我朝有和亲之事,所以必须慎重而待,稍有行差踏错都将是累及两国百年邦交的祸患,”霍羲桀像是解释一般地开口,却丝毫没有让昤安的心松软分毫,“你放心,南越的新王莫察是个极英朗勇武的少年,和王妧的年龄也很相配。王妧嫁过去之后,会是她唯一的王后,朕也会给她最好的嫁妆和陪嫁人马,绝不会让她吃半点的苦。” 见她还是紧绷着一张脸,霍羲桀复又道:“卫昤安,你是个聪明人,懂得两邦和亲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也知道此时此刻,朕绝不会容许大齐有任何的错乱和动荡。”他紧紧逼视着昤安,分毫不松,“赐婚的圣旨明日便会颁下来,王妧那边,朕相信你会有一个极好的说法。” 卫昤安狠狠埋下头去,止不住地冷笑,却还是不敢叫霍羲桀看见分毫:“臣妾敢问圣上,圣上当初敕封王妧为郡主之时,是否早已想到会有今天。” 霍羲桀一愣,竟有了那么几瞬的错愕,他静默地站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可还不等他给出答案,卫昤安已经神色如常地垂首道:“圣上不必答了,您是天子,天子做事是不用向旁人解释的,方才,诚然是臣妾问地冒昧了,还请圣上恕罪。” 浓郁的秋色之中,她颤抖地屈膝而跪,又端然稽首。当自己的头触碰到冷硬的地砖之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骼皆是冷的,冷得没有丝毫的温度,冷得让她连牙齿都在不住地颤抖。 可她不能抱怨、不能反抗、不能悲戚、不能驳斥,她甚至连面无表情的资格都没有,她必须要带着最妥帖圆满的笑容,去谢霍羲桀这沉重的恩典。 是了,既有当初禅位之选,她早该想到的,自己、王妧、王澈,早就成了霍羲桀的掌中之物,她们一家人,早没有了任何置气和骄傲的资本。改天换地之下,唯有沉默和顺服,才能换得片刻的展眉;今非昔比之下,唯有彻底的远离,才能换来长久的安宁。 是了,或许远离,才可换得长久的安宁。 时世不与人同,时世不与人同啊! 她微笑,将满腔的酸楚尽数压下:“臣妾遵旨,替永曦郡主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羲桀凝视着此刻的昤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硌着,那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很是不自在。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奇怪,分明眼中有着那样深的落寞和无奈,分明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栗和摇晃,可她却还像拧铁丝一样地拧着自己,直将自己拧成最妥帖完善的模样,好似这样就能护住自己心里的骄傲和骄矜。她对着自己,便永远是那一副最最妥善完备的模样,一张挣着微笑却冷到了骨子里的脸......他思及此,却猛然地停住了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想得有些多了,不能再想了,不该再想了。 他最终一言不发地出了成明殿,唯留给卫昤安一片沉寂的秋色,起伏之间,有凋零的玉兰花瓣翩然落到她的身畔,一片,复一片。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这是王妧在未央宫中的第十五个秋天。 昤安回到仰止殿的时候,王妧正在院子里和毓书、芸香等人一起拾着地上的菊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9章 等待进入网审 等待进入网审 王妧死死盯着昤安冷然的脸,一张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痕。她像是不认识昤安了一般,一面哀哀摇着头。 “为什么?我一直都那么信任你,一直都那么依赖你,虽然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可我一直都拿您像主母一样尊敬着,我以为......我以为您和父皇一样疼爱我,我以为......虽然母妃不在了,可是起码我还有你。可如今呢?为什么什么都变了?天下变了,未央宫变了,你也变了......”她僵着嗓子,依旧是一副骄矜的模样,“或许你可以忘掉大梁的一切,可我绝对做不到。你是父皇的继后,未曾对父皇有太多的感情,也从未将自己视为王家的一员,所以你可以可以头也不回地把大梁忘得一干二净,可以很快地把自己当做大齐的人,然后过着你逍遥自在的生活。甚至,你可以为了保全你自己的荣华将我送到南越去......可我,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父皇的女儿啊,我在宫里这么多年,我......” 话还未说完,她就觉得昤安的手忽得朝自己刮过来,激起一阵阴凉的风。王妧抬起眼来,却见昤安已是满目的失望和震怒,高高抬起她的手停在自己的脸颊边,只是一直没有打下去。昤安的手越来越抖,越来越僵,最终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又过了半晌,昤安突然弯下腰来,抓起她的手就往一旁的暖阁里走,根本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居然看到昤安赤红的眼睛里滚出了豆大的泪珠。王妧一时间呆住了,在她的记忆里,昤安一直是那样高贵雍容,像是高高开在树枝上不可攀折的花朵,除了父皇驾崩的那天晚上,她还从未见到过昤安这般凄楚绝望的模样。 昤安不由分说地将王妧拽入自己的暖阁——这里是卫昤安专门设给王珩的地方,挂着他的画像、供奉着他的牌位,收集着他的遗物,每每昤安烦闷心慌之时,她都会来到这里静静地待上一会儿。此刻,昤安压抑着满腔的失望和怒火,一把将王妧生硬地扯到了王珩的画像之前,而后一把将她松开。王妧一时失去支撑,便重重地跪倒自王珩的画像之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昤安悲怆而激烈的声音已经滚雷一般地向自己劈了过来:“来,王妧!当着你父皇的面,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次!说啊!” 王妧一时又悲又惊,整个人顿时傻在了当地,别说说话了,就思绪都僵在了那里,半分也动不得。 卫昤安见她一直不说话,不由得冷笑地更放肆了些,她一手指着王珩的画像,一面死死地盯着王妧,口里决然道:“王妧,我卫昤安自打嫁进你们王家之后,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你们王家人的事情!今儿当着你父皇的面我敢这么说,来日到了地下见了大梁的诸位先祖我也还是这一句话!我自问爱恨分明行事坦荡,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哪怕是禅位于霍羲桀这件事,我也是在尽最大的能力,来保住天下苍生和你们王家的利益,没有半点对不住你们王家的地方!你父皇在的时候,我调度后宫操劳上下,从来没有一句废话,你父皇走了以后,我自己一个人带着你们姐弟两在乱世的当口上搏出一条生路。我若对你父皇没有感情,对大梁没有感情,我早在你父皇驾崩的那一天就独自一个人卷包袱回金陵去了!还用得着在这地狱一样的未央宫里忐忑着挣扎着吗?” 她双眼发涨,只觉一股热浪不绝地翻滚于眉间:“你还小,不懂世道的艰难和人世更迭的无奈,这我不怪你,可是你扪心自问,我卫昤安这么些年可有一点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吗?大梁大厦将倾之前,我熬干了心血用尽了办法,就是为了保全住王氏宗亲的性命,让你们不至于在改朝换代之后成为俘虏受人白眼。到头来,却只换来你一句我对你父皇没有感情,换来一句我把大梁江山忘得一干二净?我也曾是大梁的子民,我父亲更是大梁的官臣,我在大梁土地上待的日子比你还长上了许多年,大梁一夕之间不复存在,你当我就不心疼吗?我就没有半分的悲切和不忍吗?若不是为了你们,我何尝愿意背着这么重的担子,过着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王妧,你抬头看着我,你究竟知不知道,我这些年都是在为谁辛苦为谁忙?” 昤安一口气说了这样许多话,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喘息着,眼睛里的泪也似收不住了一般,一颗颗地往自己手背上狠狠掉过去:“王妧,你知不知道?若是你父皇还在,若是这天下还姓王,那么我或许还有办法可以让你不必远嫁,可如今天下已然变了!我不再是你父皇的皇后,更不再是太后天后,你也不再是大梁的公主,你是永曦郡主,大齐的永曦郡主。在大齐的土地之上,不管咱们曾经如何地荣耀,如何地尊贵,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你忘不掉,也只能死死地埋在心里,直到我们老、直到我们死。” 她逼视着王妧,片刻也不肯放过她:“时移世易,任凭过去咱们是如何骄傲,今儿都不得不低头,不得不谨小慎微地活着。我每天战战兢兢,像是走在刀尖上,担心有人要害你们,担心有人会突然对我们下毒手,担心我们再也看不见明日的太阳......我知道你不愿意远嫁,可你只当这宫里是万事顺遂岁月静好的吗?我告诉你,即便我曾经是皇后,我也曾被人下药,被人推下水,被人暗杀,被人灭门,更遑论现在的我们?你在这里会永远受制于人,永远有数不尽的明枪暗箭在等着你!如今这样的局面,就算是我也不见得能护得住你,倒不如去南越做一国的王后,虽说那也不算是什么清平日子,可总归会比在这里好得多。” 王妧满目凄惶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昤安,两片嘴唇微微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0章 等待进入网审 等待进入网审 王妧出嫁的那天,是个极其晴朗的冬日,天明气清,惠风舒朗,和煦的阳光徐徐地洒在她正红绣金的青鸾嫁衣上,照得一张初长成的脸格外明媚鲜艳。彩旗高飞之中,王妧对着霍羲桀徐徐下拜,带着些颤抖的声音缓缓响彻于太和门下:“臣德安永曦郡主王妧,拜别圣上,惟愿圣上龙体康健,万福永安,愿天佑我大齐,万世千秋,社稷长安。” 霍羲桀身着冕服,头上的十二道滚珠垂下浓厚的阴影,他的声音在那细细碎碎的阴影里愈发地低沉起来:“山高路远,还望郡主一路平安,好生珍重。” 王妧郑重答了一声“是”,复又看向立于霍羲桀左侧的卫昤安,微红的眼睛终究是又浸满了泪水:“孩儿此去千里,不知何时才能与母亲再见,还望母亲千万爱护自身,好生保重。” 昤安眼角酸涩欲裂,却依旧是以最最温和圆满的笑容来作别王妧。她缓缓点头:“妧儿,此别无期,好自珍重。” 王妧含泪而应,终是决绝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那宽大的马车走过去,每一步都似是有着千斤的重量。正百感交集之时,却听自己身后的昤安又叫了她一声,她一转过身,却见昤安几步走上前来,一把便将自己搂入怀中,低声嘱咐道:“孩子,此去水远山高,可无论你在何处都不要忘记,人生在世,无论何种境遇,都一定要守住自己的一颗真心。”她顿顿,眼泪终究是一颗颗地砸了下来,“你的父皇、母妃,还有我,我们都会永远祝福你。” 王妧亦是泪如雨下,唯有紧紧回抱住昤安,以沉默代替千万的语言。 那天,长安城阳光如金,祥云悠悠,铺满了整片长安的天空。直到送亲的队伍驶出长安城后,卫昤安依旧立于高高的城墙之上,一如往昔一般,将目光久久投放于长安的尽头,追随着那大片的云彩直到视线的尽头。 王妧也走了,往后,深宫里便只剩自己与王澈两个人了。 她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皈依了,自己呢?自己百年之后又该往何处去呢? 她迎风站在高楼上,看着因帝后大婚将近而再次变得琳琅一新的长安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和寂静之中。 直到,有阵阵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伴随着温沉的嗓音,缓缓撞进她的耳朵:“郡主是个有福的女子,又得你的庇护,必定会有好的际遇和归宿,断然不会辜负你对她的一番苦心。” 卫昤安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她,羡慕她此生终究还能有自己的自由。” 秦青微微叹了一声,可语调却依旧轻闲自如:“自由当然是好了,人人都想要,可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有时候到了自己手里了自己也未必能珍惜,倒不如跟着自己的一颗心走,对自己这颗心好一点,心里舒坦了,人也就舒坦了。你看,就像那风一样,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吹向何方便吹向何方,那才是真正的快活自由呢。” 昤安偏过头来,轻轻笑了笑道:“你还是这样,和从前一点也没有变。”她又沉默一瞬,突然低低道,“秦青,谢谢你。” 秦青扬扬眉,看起来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好说好说,你若要谢谢我,再请我喝两顿酒就是了,没时间的话,把酒钱折现给我也行。” 昤安:“……” 当夜,就着永曦郡主出嫁的名头,霍羲桀特地在嘉乐殿设宴款待群臣及命妇,昤安自然也逃不了一顿赔笑应酬,华服冠冕在身,几杯黄汤下肚,整个人都似顶了百斤的石锁一般疲惫不堪。好容易熬到宴席散场,这才扶着毓书的手沿着太液池慢慢往仰止殿走。 彼时凉风拂面、秋意绵绵,整个太液池中尽是命妇宫女们放来祈福的宫灯。文彩辉煌、琳琅如霞,将原本沉闷呆板的太液池点缀地如锦缎般夺目灿烂,昤安本只延迟缓行,并未有驻足之意,一时竟也被那满池的灯火迷得入了神,不觉就停下了脚步。 毓书见昤安看得入神,便不由得笑道:“这些彩灯真是好看,原本只有宫妃命妇才能在太液池中放灯祈福的,如今圣上也准了宫人放灯,才能有这如此多的宫灯的,也真是好看。怀后既喜欢这灯,那不妨多看看,奴婢去取您的披风来给您披上,这晚风虽不甚凉,可也得仔细着。” 昤安愣了片刻,终是颔首。毓书随即疾步离去,只余昤安独自留在池畔,迎风而立。池中的宫灯照出温暖又迷离的光,照亮了她瓷白破碎的面庞,连带着那双素日里沉静如潭的眸子也多了几丝破碎伤感的神色,风吹散她耳后的几缕碎发,随着风一道向前延展着、延展着。 彼时周遭俱是宫人及命妇们喧闹而惊喜的攀谈声,她们或是抚掌大笑,或是指灯而谈,又或是合掌祈愿。那些喧闹声如细碎的浪花般朝昤安打来,却丝毫没有把她裹挟进这种欢闹中,她只是静默而孤独地立在当地,任由那一池喧闹充盈着她的眼。 打破她的静默的,是一个清脆而稚嫩的童声:“是你,我认得你,你是那位老是穿红的娘娘。” “娘娘”这个称呼对于昤安而言已是恍若隔世,如今骤然被唤起,迟疑之余更多的是惊恐。她嚯然回首,却见一个约莫七八岁,身着青色玉莲织花缎长裙的女娇娃正站在自己身后。 “我也认得你,你是谏大夫陈有光家的长女,名唤祺姜,是否?”昤安笑意温和,“只是你方才却唤错了,我如今已不是娘娘了,女公子可唤我一句怀后。” “正是祺姜,祺姜给怀后请安。不过我爹爹已经不是谏大夫了,他前儿刚升做了御史大夫。怀后......这个名字也很好听。从前见你你都是穿红色的,今儿却不是,我刚刚徘徊良久,才认出了你呢。”陈祺姜年岁尚小,满眼俱是稚气。 “红色太艳,我更喜欢如今的装扮。”昤安打量一下四周,疑惑道,“怎么女公子进宫身边竟没有一人跟着,未央宫这么大,若是跑丢了可怎么好?” “继母原是派了两个老妈妈跟着我的,可筵席一散她们便不见人了,不知是去方便了还是去找宫里的嬷嬷们攀谈去了,我就是为了寻她们才绕到了这儿的。” 昤安自禅位之后便两耳不闻窗外事,许多从前的事也因鲜少记起而淡忘了,如今听了这祺姜的话方才记起这陈有光去年才刚刚死了嫡妻原配,今年春续弦了翰林学士的嫡女,可叹那嫡妻福薄命舛,只了留下了这一个孤女,小小年纪就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 思及此,她心里只觉又哀又怜,一手揽过祺姜的肩道:“那你的继母呢?怎么不去寻她?” “继母宴席之后要去给贤妃娘娘请安的,她说我年纪小不懂很多规矩,贸然前去恐失了礼数丢了家里的颜面,故而让我先行在宫门口等她。”祺姜越说声音越低,只把头渐渐垂了下去。 昤安闻得此言,心里早已明白了大半,却也只能将所有的叹惋留在心里:“无妨,那些嬷嬷们既不在,一会儿我安排你出宫去,别害怕。”她思忖再三,复又问道,“你的继母,素日里对你怎样?” 祺姜小小的脸顿时散了下来,粉白的脸上哀色尽显:“我......我也说不上来,衣食玩物什么的倒也不缺,可.......可从前我娘亲在时,娘亲会亲自教我针织女红,教我去解司马相如的赋,还带我去西市看胡人变戏法,自从娘亲走了以后,我就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写字,也不能轻易出门了。我继母每每见了我,也只问我些饭食是否可口之类的问题,我见了她,浑然不似见了母亲,更像见了东家。我爹爹素日里也在宫中忙碌,平日里见一面也难......” 昤安沉吟许久,又理了理祺姜的鬓发,温和道:“或许,你继母还未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母亲。世上最难两全的关系便是如此,你既觉得与你继母不亲近,那便以嫡母之礼相待即可,要紧的是你自己要珍爱你自己。” 祺姜皱眉想了片刻,似是在思索昤安的话:“我......我并不知如何珍爱自己,我整日独自在家里,无非就是读书写字绣花画鸟,却也并无多少乐趣,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也从未想过别的。” “女子活于世,大多是艰难的,后世之人惦念起我们,也无非就是某年某月嫁与谁,某年某月生子名谁,某年某月逝于某地。可也正因如此,才要活好现下的每一刻,虽不能显名科考,纵横疆场,也要有自己的意趣和自在,莫要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于夫家和孩子,要有自己热爱的事物,有可寄情的所在,有自己对于天地宇宙的见解,然后从自己的心里生出力量来,才可以在有限的天地中活出自己的滋味来,而不仅仅局限于一人一事一心。我所说的珍爱自己,就是如此。”昤安蹲下身去,平视着眼前的幼女,缓言道。 “可......如何才能如你所言,从心里生出力量呢?” 昤安笑道:“要从心里生出力量,首先要睁开眼睛看看如今的天地,再从书里看看从前之人的经历,多看多思,再从身边人身上去验证思索。你若觉得在家里烦闷无聊,大可同你父亲禀明,去你大伯陈有涵家中寄住学习,我记得他家中儿女多,故而专门设了学堂请了大儒来教习,四书五经礼乐骑射无一不包,且之前也有亲戚家的孩子在那边学过,加你一个应是不难。陈有涵是个儒雅老实的人,他夫人也是个温和豁达之人,你在他们家身边有姊妹兄弟相伴,素日也能畅快些。” 祺姜的眼睛中映出满池的宫灯,将那小小的眸子也照得亮了许多:“我真的可以去大伯家里吗?我怕我爹爹和继母并不允许。” “世间的事在未做之前总有诸多的揣测,可若仅仅因为这无端的揣测便止步不前,那便是迂腐了。你若不提,怎知他们不会愿意,你是你爹爹并非是不讲理的人,你更是他亲生的女儿,他明知你一人在家孤苦,又怎会不为你着想?只一点你须记住,无论男人女人,此生最要紧的都是明理自省,无论你在何地都不要看轻你自己,都要记住老天生你一场,你就要活出你自己的光彩来。” 祺姜本还在踌躇,听昤安如此说又笃定了想法:“你说得很有理,我回家就去同爹爹讲,无论如何都需试上一试。” 昤安怜爱地抚上祺姜的脸,刚刚站起身,就看见毓书拿着披风疾步赶来。昤安取了披风披在身上,又对毓书道:“将这孩子领到贤妃处,就说是御史大夫家的女儿,与家里的嬷嬷走散了,劳烦贤妃娘娘差人将这孩子送回家去。” 毓书领命带着祺姜离去,离去前祺姜尤未尽兴,只拉着昤安的衣服:“我今后还可以再见到怀后吗?” 昤安自笑道:“有缘那自会再见的,下次再见我送几本好的字帖给你,如何?” 祺姜笑得像朵才开不久的花,欢欢喜喜地行了礼,然后蹦蹦跳跳地同毓书一道去了。祺姜这厢才走,另一个人影又窜到了昤安跟前:“你倒真是个好心的人,刚才那番话,便是我听着都忍不住落泪。” 昤安看清来人,不由笑道:“想不到秦统领是个爱听墙根的人。” 秦青很是委屈:“可不是我蓄意要听,你们二人在这里谈女子心事,我冒然打扰才叫失礼呢。不过我方才所叹却也是真心,你说你与她也算萍水相逢,却能掏心窝子地对她说那样多的话,真是难得。” 昤安一面迎着风朝前走着,一面低声叹着:“你不知道,这世间无论男女,但凡要在继母手底下过活的孩子都很是可怜。好一些的,只是在饮食学业上偏心自己亲生的,并不十分苛待非亲生的。可更有那黑心肠的,非但不给足衣裳吃食,还故意放养,把好好一个孩子养得浑浑噩噩顽劣不堪,就是为了给自己亲生的腾位置。还有的直接是不配做人了,表面上一团和气和个菩萨似的,背地里却是个厉鬼,各种挑唆构陷,直要把人害死方才罢休。那陈有光素日是个严肃古板之人,对待家里的这些家长里短想来是不上心的,他那新妇我从前也接触过,委实不算是个坏人,可却有一个善妒自私的坏处,那女娇娃在这样的继母手底下过活,难免日后她继母有了亲生的不会薄待她。莫说以后,你就看现下,如今还没自己亲生的呢,去拜见贤妃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1章 刀影现(下) 霍羲桀卫昤…… 卫昤安站在那里,一时间又是错愕又是讶异,过了好一会儿才怔怔道:“你们......” 秦青一马当先地从霍羲桀身侧站出来,干笑地解释道:“你可别误会啊,我陪着他出来办事,碰巧在前边儿看见了你宫里的莫有灵。他说你非要一个人上山祭拜,也不要别人跟着,我是怕这山上有山贼什么的,这才上来看看你的,”他说完,又指了指他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霍羲桀道,“他是被我顺道捎上来的,我怕要是山贼多了,我一个人打不过。” 昤安脑子里顿时乱七八糟地响成一团:“那刚才我在里面......你们都看到了?” 秦青尴尬地咳两声:“嘿嘿嘿,没,没......没看得那么仔细......”他见卫昤安的眼神越来越僵硬,又马上加了一句,“要怪就怪这儿实在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一清二楚的,我们没想偷听的,真的!窃听非君子嘛,嘿嘿嘿嘿嘿......” 卫昤安只觉得自己的脸一会儿烫一会儿冷,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靠近秦青:“秦青,要是现在这儿有条河,我真想把你推进去淹死!” “别这样啊,我会游泳的,淹不死的!” 卫昤安:“......” 两个人这么面对面怯怯低语着,浑然把一旁的霍羲桀晾在了那里,片刻后,只听霍羲桀猛然开口,清清冷冷的语气很是煞风景:“你们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赶紧下山。”说罢,还十分傲娇地扭头就走,也不管秦青和卫昤安两个人是何反应。 卫昤安和秦青都有点懵,面面相觑了好几瞬,才肩并肩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卫昤安都迷迷糊糊地如在梦中,她敛声屏气,只管埋头闷声走路。霍羲桀又是个话极少的人,很容易就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特别是他此刻偏偏还垮着一张脸,使得平日里冷人三分的气场更加地强烈。如此情形之下,他不说话,卫昤安和秦青自然也不敢说话,三个人就这么一前两后地走着,一路上安静地出奇,也诡异地出奇。 一派安静之间,山林之中忽得有悉悉碎碎的声音传过来,似是人声又似是物声。三人皆是十分警惕之人,都乍然间顿住脚步,还不等他们三个人辨清那声音的来源,已经有约莫五十来个蒙面人从山林里飞跃而出,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山贼?土匪?秦青只觉得自己这张嘴怎么这么欠打,偏偏说什么就来什么。这五十余个劫匪皆身形魁梧,每人手上都执一把利剑,一看便是正宗的练家子。他和霍羲桀总共就两个人两把剑,还加上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卫昤安,要想全身而退,只怕是希望渺茫。 另一边,卫昤安也是一脸唏嘘地看着自己四周的劫匪,只觉得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好?这劫匪还真的说来就来,还一来就来了这么一群?她暗暗打量着这些人,却半天也无法从他们遮得严严实实的脸上辨别出他们的身份。 卫昤安和秦青正咬着牙盘算,一边的霍羲桀却已经了然似的,对着那个为首的贼寇沉声道:“姜子期?” 那为首的贼寇显然吃了一惊,随后冷笑:“圣上当真是耳聪目明,叫人不得不服!” 姜子期!卫昤安心中一凛,这个名字她一点都不陌生。眼前的姜子期,正是曾经坐拥齐鲁的反王姜应之子。当年姜应被霍羲桀虐杀之后,其子姜子期趁乱逃跑,下落一直不明,昤安一直以为他已经隐匿避世,却不想他居然逃到了长安谋刺圣驾! 霍羲桀端着一张四平八稳的脸,沉冷的声音没有分毫的改变,反倒多了几分不耐:“不是我耳聪目明,是你太蠢,出来杀人也不知道把马脚藏好了。” 霍羲桀说得不错,姜子期的腰间果然安安生生地挂着一块玉钩,那玉钩之上的飞鹰符是姜家的标志,曾经姜应割据齐鲁之时,整个齐鲁大地的锦旗上都是这样的徽章,让人一见便过目不忘。姜子期咬咬牙,随即愤愤道:“霍羲桀,你杀我父亲,灭我全族,我今日便要娶了你的命,以慰我姜家数百口人的在天之灵!” 话音刚落,那五十几个蒙面人纷纷抽出长剑,只刷刷地便向三人刺来,一时之间数剑齐发,凌厉的剑锋辉映出灼眼的光来,宛如置身于剑阵中一般。霍羲桀和秦青也抽出佩剑上阵迎敌,一面护着卫昤安,一面左一下右一下地挡开那些直挺挺刺过来的剑锋。卫昤安被两人护在中间,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能够帮忙,唯有紧紧跟着二人的节奏,以求自己不要拖了他们的后退。 刀兵相接之际,谁都已经杀红了眼,卫昤安屏息地看着数柄尖利的剑染上了殷红的血污,原本五十余人的阵仗,转眼间就被霍羲桀和秦青杀掉了十数人。 千钧一发之际,昤安只见一个蒙面人挥舞着手中覆满血污的剑,直直地朝着她的左臂刺过去。昤安眼见着那柄剑离自己只有几寸的距离,还来不及惊呼出口,一只手就紧紧地抓住她的袖子,将她整个人往后拽了过去,再下一瞬,一个高大的人影猝然挡在了自己面前,替自己生生受下了这一剑。 昤安震惊地抬头,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竟是霍羲桀! 霍羲桀替昤安挡过了那一剑,右臂和腹部却被蒙面人生生刺伤。他狠狠皱起眉头,一脚踢翻了蒙面人的剑,然后剑锋一转,立刻就要了那蒙面人的性命。 如此险情,不过只在几瞬之间。昤安正惊诧之际,霍羲桀已经回过头来问她:“你没事吧?” 她呆呆抬头望着他,下意识地点头。头还没点完,霍羲桀又拉着自己往旁边闪过去,一左一右地躲避着刺客的剑锋。如此一来二去地打了好几个回合,她始终被霍羲桀牢牢护在身后,视线里只能看到霍羲桀高大的背影在自己的眼前起起浮浮。一阵惨烈的厮杀过后,又有数个蒙面人依次倒在了霍羲桀脚下。 此时,还活着的蒙面人不过数十个,分成两拨,一拨围攻已经被刺伤腰腹的秦青,一拨则缠着霍羲桀。姜子期在一边冷然看着,却发现霍羲桀挥剑的速度因手臂受伤而慢下来了许多,且有些吃痛似的咬住了唇。他冷冷一笑,忽地对自己的手下命令道:“去!把霍羲桀给我围起来!他伤了右臂,挣扎不了多久了!” 那些蒙面人听见号令,纷纷围拢到了霍羲桀身边。一旁的秦青见势不妙,忙挥着剑想上来帮忙,却被霍羲桀生生呵止:“秦青,走!” 秦青微微顿住,明白了霍羲桀叫自己回去调兵捉拿姜子期的意思。他担心霍羲桀和昤安,一时不肯动身,咬牙道:“阿桀,你......” 霍羲桀沉着脸,只是道:“我挺得住,你快走!” 秦青咬牙切齿,看看霍羲桀又看看卫昤安,最后侧过头去狠狠剜了姜子期一眼,终是撑着丹田内的一口气,一个飞身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秦青一走,这里便只剩了霍羲桀一人孤军奋战,他既要应付眼前越打越欢的蒙面人,还要护着身后的卫昤安,慢慢就有些应付不暇起来。厮打一阵之后,虽说又解决掉了三四个,可身上的剑伤却越来越疼,手上的力气也慢慢微弱了下去。 剩下的蒙面人站成一道人墙,朝着霍羲桀逐渐逼近,他以剑护身,带着卫昤安步步向后退过去,却发现他们的背后居然是一道不高不低的山崖,掉下去不死也必然是重伤。 霍羲桀冷哼一声,眼睛里终于有了愤恨:“姜子期,这也是你算计好的是吗?” 姜子期狠厉地看着霍羲桀,言语直似要吞了人一般:“你当初害我父亲的时候何尝不也是步步算计,霍羲桀,天道好轮回!如今你进退两难,便乖乖受死罢!”他又冷冷一笑,道,“不过你也不算冤,有这么一个大美人陪你一起死,你也算得上做鬼也风流了。” 霍羲桀狠狠咬牙,却又侧过头对昤安道:“抱着我。” 昤安听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时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不想霍羲桀又冲着自己低哑道:“抱着我!” 卫昤安来不及作它想,只有依言抱住了霍羲桀的腰,双手触摸之处,只觉一阵黏湿腥稠。她刚刚抱稳,霍羲桀就已经带着她转过身去,只在她耳边说了句:“抱紧了。”便带着她纵身越下了深谷之中,空留悬崖边的一阵惊呼。 飞沙走石间,霍羲桀一手搂住卫昤安,一手攀折着悬崖边上的树枝和凸石,想要借着障碍物的阻挠延缓两人落地的速度。他紧紧抓住横长在山壁上的树和凸石,丹田运气施展轻功,擦着山体慢慢往下滑动,最终抱着卫昤安滚落在了一片杂乱的草丛之中。 卫昤安的头抵在霍羲桀的胸前,一双手还紧紧扣着他的腰,她看着躺在草丛中微微皱眉的霍羲桀,忙翻身起来扶着他的手臂问道:“你怎么样了?” 霍羲桀的腹部还有后背传来钝钝的痛感,他咬咬唇,低低道:“没事。” 卫昤安看着霍羲桀有些发白的脸,还有他腰间和手臂上逐渐涌出的血,怎么也不相信他口里的“没事”。她强自镇定下来,深深地呼出几口气,又扶着霍羲桀的手臂道:“你还能站起来吗?” 霍羲桀点点头,用那没受伤的手臂挣着地,整个人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又在卫昤安的搀扶之下站起了身。不等霍羲桀说话,卫昤安又对他道:“只怕那群人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再找过来。你受了伤,我又不会武功,不能同他们硬拼,咱们得先躲躲,再见机行事。” 霍羲桀惊讶于她此刻的镇静,不由得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卫昤安已经目光谨慎地四处搜寻起来。还没等霍羲桀回过神来,她已经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洞道:“眼下怕是只有那里能暂时躲住人了,咱们先过去,再拿一些树枝枯草类的东西挡住洞口,只怕还能瞒得过去。” 他点点头,随即便和卫昤安一起躲入了洞中。那山洞的入口很小,差不多只有一人高,里面却还算宽敞,看起来像是猎人临时休憩的地方。 卫昤安扶着霍羲桀靠坐在石壁上,而后立刻抬手从自己的外衣上撕了一大块布料下来,再将那布料飞快地撕成好几截。她抬头,正好对上霍羲桀复杂难言的眼神:“你这是?......” “给你包扎伤口,”卫昤安的语气依旧镇静,“你手臂和腹部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还有手上——刚刚坠下山崖的时候被树枝和石头擦伤了。” 霍羲桀闻言低头,果然看见自己的右手已经血肉模糊,红白的血肉搅和在一起,散出浓浓的血腥味来。 卫昤安蹲下身去,慢慢开始为霍羲桀包扎着手掌上的伤口,她做地极是认真,所有的神思全放在了那一只手上。霍羲桀的目光却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有万千的情绪在躁动地跳跃着。 洞中安静地出奇,只听得见两个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卫昤安给霍羲桀包好了手掌,又换了张布条来给他包扎手臂。她慢慢用袖口擦拭着上面的血,眉头一皱,忽然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霍羲桀知道她是在感谢自己方才的救命之恩,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突然从他干涸的心口汩汩溢出,逐渐走遍全身。他低下目光,同样轻声回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2章 十日劫(上) 霍羲桀卫昤…… 霍羲桀醒转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起,渗出流金似的光来,淅淅沥沥地直射入洞中。卫昤安还在睡着,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的原故,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着,身子也不安地左右攒动起来。据霍羲桀长久察言观色的经历来看,他觉得她很有可能是做了噩梦。 正盘算着要不要上前去叫醒她,昤安却已经惊呼着睁开了眼睛,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不是别的,正是:“阿珩。” 他心里莫名其妙地一拧,那股说不上来的气又压在了自己胸口。 还没等他缓和过来,卫昤安却已经几步上前,径直扑到了自己怀里:“阿珩,怎么办?我梦见司徒启了,他说他恨我,他说他要杀了澈儿,他还要杀光长安的所有人,我该怎么办,阿珩,我该怎么办?” 霍羲桀愣住,身子慢慢变得僵直。 此时,他怀里的卫昤安也似清醒了一般,从这个慢慢僵硬的怀抱里抬起了头,在看到霍羲桀面无表情的脸后猛然地撒开自己的手,直直往后退去。当时卫昤安太过混乱,她只记得自己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差不多把自己这辈子能说的对不起都说完了,却发现自己的脸又悄悄地红了起来。 她一时窘迫羞愧,忙站起来朝外走,边走边说:“我……我出去找点吃的来……” 昤安疾步朝外走去,脑子里依旧是乱哄哄的,脸上那两团红晕却是越烧越热。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司徒启拿着剑恶狠狠地指着自己,他说是她葬送了大梁江山,所她是比他更奸恶混账之辈,说他就算是在地狱里也不会放过她,他还说他会杀了澈儿来为司徒一家报仇……说着便一剑朝自己刺过来。她一时惊愕,下意识地叫出王珩的名字,一抬头却发现王珩就在一团光晕之中看着自己,那光晕很暖很刺眼,直直地打在王珩的身上,只露出他半张模糊的脸——一张很像很像王珩的脸……她以为王珩终于出现在了她的梦里,便哭着过去抱住他…… 可谁知一抬头,阳光氤氲之中,那却赫然是霍羲桀的面孔! 原来自己没有做梦,原来那不是王珩。 她又羞又愧地摇摇头,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霍羲桀。虽说他是个男的,可自己到底还是占了人家的便宜,自己占的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便宜,还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的便宜。霍羲桀更不仅仅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还是如今的大齐皇帝,是自己只能躲不能惹的男人!她一边走,一边很认真地想着,这好看的男人会不会和好看的女人一样,特别在意自己被别人占便宜? 她恨恨地垂下头,觉得自己可真是个衰人,那么多男人的便宜不占,偏偏占了一个自己最惹不起的。 她摘了些自己认识的无毒的野果子,又顺道再捡了些树枝干草回去,进入山洞之后,发现霍羲桀依旧是安静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画皮一样精致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活不像个真人该有的脸。 卫昤安心里哑然,果然,好看的男人和好看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被人占了便宜也能这么气定神闲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也是,毕竟他以后可以占许多漂亮女人的便宜,许就不在意自己方才占他的便宜了。唉?莫有灵是怎么跟自己说的来着?哦,对,男人都是红烧的大猪肘子,又肥又腻,还油。 昤安点点头,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不仅有道理,还有大道理。她略歪歪头,竟低低笑出了声。 卫昤安的笑让一直强作淡定的霍羲桀彻底绷不住了,他咬咬嘴唇,沉声问道:“你笑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昤安看花眼了,她竟觉得霍羲桀的脸有点微微地发红,不止脸,就连耳朵也红地跟烧过似的。她忙将自己兜在衣服里的果子放在他面前,扯出一个满是“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笑容来,道:“没什么,没什么,这个果子可甜了,你尝尝。” 霍羲桀胸腔里的气积聚地似是要爆发出来一般,可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消下这份气,于是只能一把拿起一个果子,再狠狠地咬下去,咬地嘎嘣嘎嘣响,似乎这样就能顺下自己心里的那口气似的。 昤安看着他吃得一脸认真的样子,只当他是把早上的事全都忘了,便也放心地坐下来,也捡了个果子认真地吃起来。刚吃了小半个下去,就听见霍羲桀问自己:“你刚刚出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仔细想想复而道:“这里位置偏僻,寻常不会有人踏足,我刚去四处看了看,觉着不像是有人来过的痕迹。只是我看了看,这里四周都有山路,每一条皆是往不同的方向去的,咱们若是要想从这里走出去,只怕要好生费心思来找找出路了。” 霍羲桀略想想,道:“若是秦青回长安找到了救兵,想必是可以在这一两日之内端了姜子期在长安的老巢的。” 昤安听得莫名其妙,觉得他这句话委实有几分奇怪:“这是何意?难不成你早就知道姜子期在长安的藏身之处了?” “自打姜子期逃走那日起,我便一直差人暗中调查他的下落。我也是今年夏天才知道他藏在长安的,本以为他会组织势力渗入朝中然后慢慢报复我,却不想他这么蠢,居然干出行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霍羲桀的声音里狠厉毕现,缓缓道,“怪我,我若早早就灭了他,也不至于会有昨日之事。” 昤安听到一半,心里已经是了然:“我明白了,你是想在这里等下去,若是秦青真的带兵绞了姜子期的老巢,那姜子期定然会自顾不暇,绝不会再有功夫来找我们的麻烦;若是秦青失败了,那姜子期必定会在这两日内,大肆地派人捉拿我们。”她顿一顿,似是看破一般地望向霍羲桀,“不过我相信,以圣上的高明,绝不会让姜子期有活路可走。” 霍羲桀打量着昤安,口中道:“你很聪明。不错,我早就派了线人潜伏在姜子期那里,只要秦青一放出消息,他们就会里应外合起来,届时姜子期就算插翅也飞不出长安去,只能被押送到刑部大牢里乖乖地等死。” 他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着一件极其不要紧的事情。可分明是那样淡的语气,却莫名地让人生起了阵阵的寒意,就像是刀锋出鞘之时那森然的声音,一遍遍地直往人心里刮去。昤安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得以在无数反王中脱颖而出,最后夺得天下的原因。 因为他狠,且藏得很深。他不仅狠,而且还淡,淡地仿佛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他就像是潜伏在暗夜里的猛兽,双眼赤红而森森地望着每一个敌人,然后在敌人准备安然入睡的时候猛然杀出,杀得人猝不及防,且片甲不留。 这样一个男人,难怪自己会输给他。 她默默片刻,又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起身找回去的路?还是再在这里等几天?” 霍羲桀看着她,眼神晦暗莫测:“再等等,就算秦青已经开始发难,姜子期也未必会马上撤开自己的人手,只怕到处都有他的人正在监视巡逻。我现在还有伤在身,不能硬闯,还是再等两日,待秦青彻底得手,发信号灯给我之后,再做打算。” 昤安点头,知道自己没有反驳的权力,只是低下头去又狠狠咬了一口果子。 两人就这么一直静静地待下去,直到夜幕再次降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到了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卫昤安突然发现霍羲桀有点不对劲。他一直将左手挡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之前,嘴唇上的血色越来越淡,到最后几乎几近惨白,人也慢慢开始有些不支起来。昤安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悄悄靠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霍羲桀将头歪向一边,依旧是冷声道:“没事。” 昤安不信,只把目光朝着他的腹部移过去,却见他捂着腹部的手已经是鲜血淋漓,刺目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滴滴滑出,染红了面前的一大片地。她惊呼出声,不自觉地就去挪开了他的手,见那掌下的伤口已经是开裂了许久,现在依旧有新鲜的血水不住地向外留着。她抬头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他看着她无奈答道:“下午。” “那你怎么不出声啊?”昤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地就慌起来,连带着声音也夹了几分的薄怒和无奈。 霍羲桀停了足足几瞬,这才慢慢道:“说了也没用。” 他说得不错,似乎真的是说了也没用,这里没有药也没有干净的布,往外一步还可能有追兵,如此进退两难之下,说与不说都没有丝毫的分别。 昤安咬咬牙,想着他是为了护着自己才伤成这个了这个样子,心里便更加愧疚。她看着霍羲桀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不知为何竟慌了起来:“你……你现在怎么样,还能和我说话吗?” 霍羲桀软软地往石壁上一靠,声音越来越低:“我有点累,想睡一觉……” 他的声音很低很软,全然不似平日里中气十足的样子,再配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副马上就要不行了的模样。这让卫昤安彻底慌了,她不肯放过他,连声叫道:“唉,唉!你别睡啊,你别睡啊,你跟我说两句话,霍羲桀,你跟我说两句话啊!” 石壁上的人任凭昤安怎么呼唤都毫无反应,似是个不会动弹的假人一般,昤安咬咬牙,干脆伸出手去轻拍他的脸:“霍羲桀?霍羲桀!你醒醒啊,你这时候不能睡啊!霍羲桀?” 没有回应,没有一丝的回应,一股名为害怕的情绪陡然自心口传开,逐渐将昤安淹没其中。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立刻往洞外跑过去,借着今晚上好的月色,开始在草丛和石壁上来回翻找着可以止血清热的草药。她自小就在林颂身边长大,自然也识得了不少的药材,虽说如今大冬天的不一定会有好用的草药,可霍羲桀人都奄奄一息了,她哪里还管的上什么好用不好用,只能先把药找着了再说。 虽有着清亮的月色,可夜里到底不比白天,看什么东西都格外费劲。卫昤安擦亮眼睛在山洞周围着了一整圈,愣是没找到半颗可用的草药,她心里默叹一声,望着自己眼前那深不见底的山路,把心一横,咬着牙走了上去。 夜里独自走山路是一件顶危险的事情,崎岖的路和山中的野兽还不算什么,此刻更让昤安担心的还是随时可能出现的姜子期手下的追兵。她蹑手蹑脚地屏息而行,生怕自己弄出半点动静,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找着草药,就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就听到前面有人的声音传来。 “你说姜大哥就这么火急火燎地回了长安,丢下咱们兄弟几个在这深山当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真是凄惨呦!” “你啰嗦什么?大哥让我们全力找出霍羲桀,咱们便就仔细着找,哪里那么多废话?大哥赶回长安自是有大哥的道理,咱们多嘴什么?总之大哥说了,霍羲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便不能罢休。” “嘿嘿嘿是是是,只是啊这山路实在是崎岖难行,也不知霍羲桀到底藏哪儿去了。唉,听说霍羲桀还带了一个绝色美人儿一同跳下了山崖,不知道能不能被咱们一同找到,唉,我在这山中素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开开荤了……我听人说了,那小娘子啊,长得活似个天仙呢!” “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还是醒着神罢!前面好像还有地方没找过,咱们再去那边看看。”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就要往霍羲桀藏身的山洞的方向走去,惊得卫昤安出了一身的汗。她躲在一块巨石的背后,脑子里千万的思绪连连转着,看着两人逐渐靠近的身影,她把心一横,低低地学了几声狼叫。 她学得极像,悠长的狼嚎声荡悠悠地弥漫在巨大的山林之中,幽幽不绝,十分渗人,直听地她自己都有几分瑟缩起来。 “哥!你听,是狼嚎声!我的亲娘,这前面该不会是个狼窝吧!” 果然,那两人齐刷刷顿住了脚步,再不敢前行一步。 “哥,狼这种东西可都是成群出现的,夜里正是狼饿得最凶的时候……咱们这么白白送了命可不值得啊!” “.…..那咱们便回去罢,前面大概是个狼窝。总之今日咱们也找了许久,还是回去歇着罢……” 两人说完,便果然回头走去,没再往昤安这边来。昤安不敢放松,直到寂静的山谷之中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从石头后面钻出来,继续在周围找着草药。 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又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在山路旁找到了两种可以用的草药,还发现了一处溪流。她忙将自己的整个外衣都脱下来,又将衣服全都浸在了溪水之中,等待衣裳被水浸透了,她又赶忙将湿衣服一整个捞起来,抱到手里便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一路上疾跑而行,又担心会不会有人和野兽突然窜出来,如此极度的紧张之下,她的一颗心几乎都拧成了碎抹布。可是她没有停下来,待到终于跑回霍羲桀所在的山洞之后,她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跪倒在一边,不住地喘着粗气,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手居然一直在不住地发抖。 片刻后,她重新恢复了冷静,重新生起一团小小的火,对着火将采来的夏枯草和野菊花用簪子捣成碎渣。她看一眼犹在昏迷当中的霍羲桀,一横心一闭眼,慢慢伸出手去解开了他腰间的带子,一面解,心里一面念着“情非得已情非得已,我都是为了救人都是为了救人”。 霍羲桀的衣服很快被她掀开,拉开外裳,揭开夹衣和内衣,就看见了他腰腹见早已破烂的伤口,新鲜的粉肉突兀地外翻着,血虽流的不那么凶了,可依旧在点点地往外渗着。不止如此,昤安还看到了霍羲桀身上的许多处伤疤,长短横行,新旧叠加,一寸寸地横行在他的身上,似是诉说着这个男人曾经的荣耀和厮杀。 许是解衣裳的时候碰到了伤口,霍羲桀在昏迷中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嘴里也痛苦地□□出声。卫昤安不敢再耽搁,忙把自己捣好的草药敷在霍羲桀的伤口上,又撕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服来替他压住伤口,过了一会儿,确定血不再流了之后,才又轻手轻脚地替他重新穿上衣服。 在替霍羲桀拉拢衣服的时候,一个物件却从他的衣服间掉落了出来,昤安无意窥探,只想捡起来替他放回原处,却在看清那掉落的东西之后如遭雷击。 那地上不是别的,而是一枚只有一半的璎珞,借着火光,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丝线和纹理。那是一枚手指般长短的彩色络子,做工极其精巧玲珑,丝线的颜色也很好看,妃色、茶色、柳黄、青绿、湖蓝的丝线相互串联,还缀有点点的碎玉珠子,只是这般精巧的络子却只剩下了一半,且有些发焦发黑,很像是被火烤过的样子…… 这络子打得极其精巧,几乎让人过目不忘,而一模一样的另一半,她曾在王珩那里见到过。 王珩说,这络子是慕容家的嫡长公子慕容琮的爱物,在慕容家被灭门的时候,只剩了一半在慕容琮烧焦的尸体旁,后来几经辗转到了他的手上,而剩下的另一半早已不知所踪…… 而如今,这原本不知所踪的另一半,就在自己眼前好端端地摆着,而这络子,竟然从霍羲桀的身边掉了出来。 昤安看着霍羲桀昏睡中的脸,看着他与王珩有五分像的一张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王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3章 十日劫(中) 霍羲桀身世…… 卫昤安是被苦涩的中药味熏醒的,一派混沌之中,她迷茫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简洁干净的小屋之中,屋内放着木桌布帐,陶壶铁盆等家用的物件,一看便知是务农人家的布置。 她揉揉酸胀的眼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贴身衣物也不知何时被换过了。窗外阳光正好,斑斑点点地洒在自己的被衾上,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她刚要下床,就看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裙的妇人端着一碗药推门而入,见她醒了,忙过来道:“哎呦,可算是醒了,你现下觉得怎么样?头晕不晕?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昤安知道她定是这屋子的主人,可心里还是疑惑,自己不是和霍羲桀在山洞里吗?怎么一转眼自己就到了这样一个农家小屋里?还换了件衣服躺在人家的床上?她满腹疑窦,刚要开口询问,却听那妇人又絮絮说了起来:“还好还好,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你可不知道,前些日子你夫君刚把你抱过来的时候,你浑身都烧得滚烫,整个人一点儿生气都没有,可着实是把人吓了一跳啊!” 夫君……夫君!昤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瞪着眼睛寻思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夫君,或许、大概、多半是……霍羲桀。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一觉醒来,霍羲桀就成了自己的夫君了?许是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吓坏了妇人,那妇人忙上来抚着她的肩道:“哟?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还难受吗?” 昤安回过神来,扯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勉强笑道:“我还好,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真是太叨扰您了。” 妇人将手中的药放到桌上,笑得更加爽朗:“哎呦,姑娘真是太客气了!不用叫您啊您啊地叫我,我家老头子姓何,你唤我何婶就是。哎呦,这姑娘长得真是俊,跟画上走出来的一样,你和你夫君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地不得了。老实说啊,我活了大半辈子,见了那么多的夫妇眷侣,还从来没见过像你们俩这么合得来的夫妻相呢!” 夫妻相……昤安又是一哆嗦,颤颤巍巍地尬笑道:“何婶,我……夫君他人呢?我想见见他。” “哈哈哈,年轻就是好,这么一回儿不见就想了不是?”她把桌上的药递至昤安嘴边,和善道,“你家夫君正和我家老头子在外头下棋呢!你先喝药,我这就去叫他过来。不过姑娘,你家夫君对你可当真是好啊,他才抱你过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淋淋的,腰上还有手上的伤口全都裂开了,跑得满身都是灰扑扑地,就这样了他都不肯歇着,只拜托我们赶紧救你,啧啧啧,姑娘,你嫁了位好丈夫啊!” 何婶说着便出了门,隐隐地,昤安听见何婶朗声叫了句“季萧”,然后就听到了霍羲桀应她的声音,又是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之后,昤安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往自己房中赶来,不过几瞬,屋子的门就被豁然推开。 霍羲桀立在门口,胸口抑制不住地微微起伏起来,满心欢喜地看着醒转过来的昤安:“你醒了。” ,昤安想起刚才何婶关于“夫妻相”的宏论,不觉就有些尴尬起来,她把头微微低下去,轻轻道:“才刚醒。” 霍羲桀轻轻关上房门,靠近昤安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还好。”她轻声答着,又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昤安不觉有些震惊,“这三天我们一直都在这儿吗?姜子期的人追来了吗?还有,你是怎么带着我找到这儿的?你的伤呢?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那又诧异又焦急的表情落在霍羲桀眼里变得莫名地可爱,他难得地笑了笑,道:“我没事了,你不要急。那天你昏过去没多久,秦青就给我发了信号灯,我知道姜子期和他的同党已经在长安被拿下,便想赶紧带你回长安医治。可你那天烧得很厉害,我怎么叫你你都没有反应,我……我怕你出什么事,这才把你抱到这儿来治病的。” 昤安不觉瞠目:“山路崎岖难行,咱们当时的位置又很偏僻,那里附近应该是不会有人居住的,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霍羲桀只是简单道:“顺着路找的,走着走着就找到了。” 其实,他那天抱着她在荒无人烟的山中找了整整一天,从上午一直疾走到了日暮,才找着了这么一处人家。刚找到这里时,他身上的三处伤口已经全部撕裂了,人也几乎脱了力,昏睡了一天一夜才养回了精神。 只是这些话,霍羲桀是绝不可能对昤安说的。 卫昤安把喝干净的药碗紧握在手里,一颗心莫名地松软下来。不知怎的,她居然有些不敢看霍羲桀,只低着头道:“谢谢你。” 霍羲桀看着卫昤安,半晌后竟也低下了头:“没事,就当是还了你替我找草药的人情。” 室内又是一阵哑然的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昤安才又结结巴巴地问道:“刚才……刚才何婶说你是我的……夫君,他们好像误会我们的关系了,咱们要不要和他们解释清楚?毕竟你……你是快要娶妻的人了,我又是个寡妇……这么说也不太好……” 是的,她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月的十五,是霍羲桀和孟兰因举行大婚的日子,算起来也没有几天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霍羲桀此刻的神色很奇怪,是那种她看不懂的奇怪,好像是她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样……她细细回想自己刚才的话,觉得自己也没说错什么。还没等昤安反省出自己的错误,霍羲桀已经淡淡开口:“我只跟他们说我们是上山游玩的外乡人,偶遇山贼劫道才流落在此。不是我说我们是夫妻的,他们看见我们两个,自己就那么以为了,我觉得这样有利于我们隐藏身份,便也没有否认。” 他看向昤安,声音低哑:“深山老林,孤男寡女,我们两个的穿着又不像寻常人家的普通男女。我身上还有伤,你又昏迷不醒,何伯何婶的心里未必没有疑虑,只有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夫妻,才能圆好前后的的因果。” 昤安只觉得头脑发胀,竟鬼使神差地道:“那也不一定非要是夫妻啊……你……你可以说我们是兄妹的,反正他们也不能逼着我们滴血验亲不是?” 霍羲桀:“.…..” 昤安看看着霍羲桀面无表情的脸,想想又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秦青既给你发了信号灯,说明长安那边的事情已经料理好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又走了这么些日子……应该也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吧,更何况你这个月十五还要娶孟家小姐,冬月十五是礼部算出来的大吉日,据说是最宜婚嫁的好日子……帝后大婚是国事,万万不能耽误了……” 霍羲桀心里杂乱,脸色慢慢冷下来,竟脱口而出道:“卫昤安,你很喜欢吃喜糖吗?不然怎么这么盼着我和孟兰因成婚?” 昤安一愣,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满腹疑窦地看着他。霍羲桀也觉得自己方才委实是失言了,只诧异自己怎么能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来,他满头黑线,只草草道:“何婶说你的身子还虚得很,还是等你养好了再回去吧,否则回去了也是招人闲话。” 霍羲桀都这么说了,昤安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低低道:“好。”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直到何婶再次敲门进入。何婶是个很爽朗健谈的中年女人,见卫昤安和霍羲桀一言不发地居于室内,居然哈哈笑道:“哈哈哈哈,小年轻就是不一样,夫妻见了面也不说话,就这么眉目传情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真是甜蜜得紧。” 昤安发现,何婶不仅健谈,还委实很有想象力……她分明是在看霍羲桀身后的窗户,怎么就成了眉目传情了?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干笑两声道:“何婶,您说笑了。” 何婶只是笑:“我想着姑娘你才刚醒,又三天没吃东西,此刻一定是饿了,我在外头烧了些饭菜,你快出来将就着吃些罢。我这儿还有几套年轻时穿过的衣裙,大概合你的身,我这就给你拿过来,你穿上好出来吃饭的。”她又转过去对霍羲桀道,“季萧,你快过来帮我挑挑,看看你夫人穿哪一件好看。” 霍羲桀一愣,又看看昤安,随即跟着何婶出了门去。何婶将霍羲桀领到东边的屋子里,麻利地拿出了好几套衣物来,只是笑道:“这些衣服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式了,老是老了些,可颜色还是可以的,你看看哪套更合你夫人?哈哈,你夫人那样的模样和身段,只怕穿什么都好看罢。” 霍羲桀看着何婶拿出来的衣服,目光霎时间就落到了一件红色的冬式襦裙上,这裙子通身绛红,只有些花边为饰,倒是极其普通的一件衣裳,只是那红色却让他不由得想到了第一次见昤安时的情景,她那天好像就是穿着这样的一身红,站在承宪殿内遥遥望向自己。 他失神片刻,随后拿起那套红色的襦裙道:“就这个吧,她穿红色好看,多谢您了。” 霍羲桀的眼光很不错,那套红色的襦裙委实是很衬昤安的肤色。当昤安穿戴好衣物推门而出的时候,仿佛满院子的阳光都集中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风微微带起她的衣角,让她整个人愈发妩媚动人起来,虽置身于最简单不过的农家小院之中,却仍不掩她的风华万千,宛若谪仙临世。 霍羲桀站在离昤安十五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看着她,不觉就呆在了当地。他身后,何婶和何伯一同看着他,早已经了然地轻笑了出来,何伯两三步走到霍羲桀身边,不觉道:“季萧啊,看你下棋时那不苟言笑的架势,我只以为你是个再严正不过的人,却原来啊,你也有这样失了魂儿的时候。” 霍羲桀整个人愣住:“我……我有吗?” 何婶笑着凑过来,同样轻笑道;“可不是?你看你家夫人的眼神啊,可真像是一个刚动情的小伙子。” 动情?霍羲桀心里蓦然炸开,以前那些迷雾一样的繁杂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答案。 原来自己竟然对卫昤安动了情,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她…… 可这怎么可能呢?他自小便失了亲人,从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爱,更没有人教他怎样去爱一个人。他寄人篱下,身边又强敌环伺,他从来都是忧心忡忡满腹猜疑,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硬了一颗心肠,自以为自己足够冷静淡定,无论什么声色犬马和风花雪月都无法在他心里留下一丝的影子…… 他以为,他不需要爱,也不会爱。 霍羲桀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却看见昤安已经朝着自己走过来,而身后的何伯何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昤安径直站定在他面前,疑惑道:“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何伯何婶呢?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过他们呢。” 霍羲桀不答,只是静静看着她,似是探寻,又似是揣测,卫昤安被他看得不自在,却又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道:“你……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他撤走目光,尴尬地咳两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狡辩道:“我没看你,我在看你后面的葡萄架。” 昤安不疑有他,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便又动身去找何伯和何婶道谢去了。何伯和何婶是两个极和善亲切的人,对人也很是热情周到,据他们说,他们本来在长安附近的村落里居住,待家里的三个女儿全都出嫁之后便搬到了山中隐居起来,过得很是平和幸福。饭桌上,何婶一直在给昤安夹着菜,一面瞧着昤安道:“来,姑娘,再多吃些,你看看你,身上都没什么肉,可得多吃些,否则啊肚子上的肉太少,将来可不好怀孩子的。” 昤安正在喝汤,闻言一口呛了起来,直呛得满脸通红。霍羲桀顿一顿,神色如常地靠过来替昤安拍打着脊背,昤安呛够了,才端起饭碗笑道:“抱歉,我喝得急了。” 何伯看着一门心思给昤安夹菜的何婶,不觉笑道:“好了,你就让人家姑娘自己吃吧,你也不知道人家喜欢吃什么,还是让人家自己来吧。” 何婶拧何伯一眼,遂道:“我这不是喜欢她吗,我一见着她啊,就想起我们的女儿来了。” 这话却让昤安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来,一时心里又是感叹又是心酸,却又对何婶和何伯笑道:“您二位别叫我姑娘了,唤我一声阿昤就是,我爹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阿昤?你父母亲真会起名字,来来来阿昤,你再尝尝这个……”何婶嘿嘿一笑,又赶忙给昤安夹起了菜。 昤安委实是饿了,一碗饭下肚以后还觉得没饱,又硬生生地喝了一碗汤下去,等她准备再盛第二碗的时候,却听见自己身边的霍羲桀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等到她已经把第二碗汤盛完的时候,才发觉原来霍羲桀已经叫了好几声的“夫人”。 而这声夫人,唤的正是准备喝下第二碗汤的她。 她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怎么了……夫君。” 霍羲桀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悠悠道:“夫人,别喝太多,当心积了食,到时候胃里就难受了。” 她只能依言把手里的汤碗放下,又干笑两声道:“有道理……有道理。” 到了晚上,昤安和霍羲桀宿在同一间屋子里,霍羲桀很乖觉,老老实实地裹着被子打了地铺,昤安则是一脸欲哭无泪地看着安然在自己眼前躺下的霍羲桀,觉得自己今晚只怕是难有好眠。 熄了灯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就是难以入眠。等到她翻到第六个身的时候,霍羲桀低沉的声音自黑暗里缓缓传来:“睡不着?” 她一愣,随即道:“嗯,有些不习惯。” 她说的是不习惯和一个男人同睡一间屋,他却理解成了她不习惯睡这么硬的床。霍羲桀背朝昤安,淡淡道:“再忍耐两天吧,等你的身子好全了,我们便回去。” 卫昤安应了一声,看着眼前漆黑的光线,又隔了片刻以后,终是犹豫着开口问道:“你当初,是怎么逃过那场屠杀的?” 霍羲桀静默了片刻,而后沉声答道:“那天我正在后院练剑,然后听到前面似乎有刀剑挥砍的声音,我正说出去看看,奶娘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说前面来了很多人,是带着圣旨的……还说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4章 十日劫(下) 十日劫结束…… 第二天清早,昤安醒来时,霍羲桀已经不见了。她麻利地梳洗更衣完毕,一出门,却见霍羲桀正拎着板斧一本正经地砍着柴,还时不时地答一两句何伯何婶的问题。 霍羲桀这人平日里一向不苟言笑面如沉钟,一张脸长年没有几个多余的表情,只叫人怀疑那是张假脸,今日蓦然间穿着粗布衣服做起了农活,倒别有一番趣味在里头。 卫昤安饶有兴致地看了他几眼,又被何婶叫了过去:“阿昤起来了,快过来,看看何婶这枕布绣得如何?” 昤安依言走过去,果见何婶正拿着一小块绣屏饶有兴致地做着刺绣。那绣屏上的布是正红色的,是民间最常用的棉麻料,上面用七色丝线绣成了鸳鸯戏水的图样,还绣了两朵并蒂的荷花在上头,看起来极是喜庆可爱。 昤安细细看了半天方笑道:“您绣地真好看,这一对鸳鸯绣得极好,丝线的颜色也好,跟要活过来了似的呢。” 何婶很是开心,忙对身边的何伯道:“你看看,我就说她肯定喜欢,”说罢又转过头将绣屏递给昤安道,“来,你也来绣上几针,看你人这么漂亮,针线活也定是极好的。” 昤安连连摆手,口里只道:“这您可就说错了,我从小是个最四肢不遂的人,刺绣绣地更是一塌糊涂。我记得我小时候像绣一个喜鹊的荷包给我爹,花了半个月方绣好了一个,可荷包拿给我爹后,他指着上面的喜鹊看了半天,最后皱着眉头问我‘阿昤,你这是绣了只麻雀在上头吗?要不就是乌鸦?’。”说得何婶何伯皆笑了出来,就连霍羲桀也难得一见地勾了勾嘴角。 任凭昤安再三推阻,何婶还是将那绣屏递到了她手上:“没事,你就绣上两针,你不会的话我教你,来,你先往鸳鸯眼睛这里下针……” 此时天色清朗,晨光正好,深山的小小院落之中,小火炉上阵煮着一壶才座上的新茶,翻出绿绿幽静清新的茶香来,议论红日高高挂于青天之上,渗出极暖极盛的的阳光。葡萄架下,霍羲桀一本正经地砍着柴,何伯含着三分和煦的笑意编着手中的竹篮子,何婶则一脸热忱地教着昤安如何排针布线。 如此静谧而和乐的时光,很容易就叫人忘了尘世之间的纷扰了烦忧,也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仿佛从前那千千万万的争斗和谋算,都只是昨夜一个绵长而冗杂的梦。 昤安正按照何婶教的法子认真绣着,何婶在一旁笑问道:“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们呢,季萧是北方人的口音,而阿昤你却是南方人的口音,明显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人。隔着这样远,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成的婚呢?” “哎哎哎,你这个老婆子怎么这么八卦?人家小两口自己的事情,你怎么就非要问两句呢?”何伯抬起头来道。 “我这不是想起来了便问问吗?我只是觉得他们隔了这么远还能有这样的缘分,实在是不易极了。” 昤安虽还是含笑绣着手里的鸳鸯,可心里却着实是打起了鼓,她和霍羲桀是怎么认识的?她和霍羲桀当然是禅让皇位的时候认识的!可这话她怎么可能说?正盘算着撒个什么惶才能不穿帮,霍羲桀却已经正色回道:“她是金陵人,我是河西敦煌人,数年前我上金陵去办些事情,在金陵的大街上遇见了她。那是个春天,我骑着马走在街上,她也乘着马车过来,我的马惊着了她的马,害她差点摔下马车。她挑起帘子来问我为什么无缘无故挡她的路,我说姑娘你好生面善,这么一来二去的,我就把她娶进了门。” 昤安手里的针生生停在了绣屏上,半天也穿不过那布匹去,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心竟无端地酸涩柔软起来,像是有一个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隐隐醒转了过来,正探寻挣扎似的挠着她的心房。她抬起头来,隔着清晨的阳光望向霍羲桀,久久移不开视线。 这个他随口瞎编的故事,委实是有些动人的,以至于昤安这个听惯了戏本子、对才子佳人的剧情已经不再动心的人都有些悸动起来。 这剧情悸动了昤安,也自然悸动了何婶和何伯,只听何婶感慨的惊呼声从耳边阵阵传开:“哎呦呦,真是是天作之合,真是天作之合,看来啊,这月老早就用红线把你们绑好了,只等着你们遇上呢!” 一时之间,霍羲桀和卫昤安两个皆沉默下来,只余清澈的阳光萦绕在他们周身,久久不散。 吃完中饭后,何婶让霍羲桀带着卫昤安在附近走走消消食,霍羲桀和卫昤安自然是谁都不好悖了何婶的面子,便并着肩在附近的青山小径上散起步来。一路走着,昤安看着满目的苍翠巍峨,不禁就感慨起来:“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只觉得哪里都是人,哪里都灿烂地像是要滴出油来,如今在这青山薄雾间走上一遭,倒有了些返璞归真的感觉。” 霍羲桀微微侧过头:“嗯,这里的确很安静。” 昤安似乎是真来了兴致,望着前方一座隐隐青青的高山,不觉脱口道:“我会常记先生好,我会常想南山幽。会思念紫竹箫箫月如钩,溪光摇荡屋似舟。我从前一直不懂这里头的意境,如今站在此处,却莫名地有些懂得这里头的意思了。” 霍羲桀点点头,接口道:“这《蝴蝶梦》的戏曲委实写得很好,我最喜欢的是‘萍聚萍散已看透,自尊自重当坚守。’虽看起来平平无奇,不比唐诗宋调的华丽,可细细读去,却总能读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昤安不由得轻笑着过去看他:“我还以为你只看些兵书兵法呢,不料你竟也爱看这些戏曲诗词的,还这样地通透。” “我的确看兵书看得最多,可偶尔也看看别的。霍家的藏书楼里什么书都有,我闲着没事就会随便翻翻。”霍羲桀接过昤安略带笑意的眼神,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昤安因笑道:“这样说来咱俩也差不多,我爹没有儿子,便把我当个男孩来教,什么孟子论语,中庸老庄,还有春秋诗经地都扔给我让我看,后来我居然也看成了习惯,闲着没事就跑到爹那里偷两本书看看。有一次我照常地去拿书来看,却发现自己竟拿了本牡丹亭的戏文过来,我爹发现以后还将我好一顿数落,说这书原该等到我及笄以后再让我看,还同我闹了好大一场呢。” 霍羲桀竟也上来了说话的兴头,不知不觉便道:“我有次也是,那个时候我约莫才十一二岁的样子,有次回霍家过中秋,照样去藏书楼里拿书来看,不想竟鬼使神差地拿了本西厢出来,没看几页之后就被人发现了,我父亲知道后用藤条将我欢欢实实地打了一顿。我当时其实极不服气,他自己这些书没少看,怎么到了我这儿便成了一宗罪了?还暗地里生了好久的闷气。” 昤安觉得又诧异又好笑,携了一朵小野菊在手道:“如此说来,咱们在看书这件事上也算得上同病相怜了。” 霍羲桀亦是淡笑:“的确。” 一时走到了一处断崖旁,那日姜子期行刺的事情不由得又钻入了脑海中,昤安想到那日同样负伤的秦青,不由得担忧道:“那日秦青在打斗中也受了伤,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霍羲桀侧过目来:“怎么?你想他了?” 昤安手里捏着花,哑然抬头:“什么想不想的,我不过是觉着那日是我连累了他,有些愧疚罢了。他若不是要护着我,依着他的轻功,肯定一飞就能逃走了,哪里至于受了伤呢?” 霍羲桀抱臂而立,淡淡问道:“哦?你怎么知道他轻功了得的?” 昤安一时语塞,脑子又开始飞快打转起来,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当然是秦青带她飞出宫喝酒的时候知道的,可这话她怎么可能说出口?她总不能说“哦,我们在你生辰宴那天偷溜出去喝酒了”,那也太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编了大半天的瞎话,昤安才结结巴巴道:“猜的呗,你们行军之人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吗?飞檐走壁这种事总是不在话下的。” 霍羲桀淡淡应了一声,却又不知不觉地联想到那日秦青抱昤安出现在宣室殿后侧的场景,心里头更加发梗,便装作不经意道:“你也不用愧疚,秦青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身上挨过的刀子没有一千也有数百,那点小伤他挺得住。” 昤安却很是认真地道:“话虽如此,可到底还是不能不当回事儿啊,我想着等回去之后,怎么着也得给他送送礼聊表歉意才是,”她转过头看着霍羲桀,很是恳切地问道,“你和他熟,总该知道他喜欢什么吧,你说我是送他一些古玩好呢还是补品好呢?要不然干脆我写两幅字送给他吧。” 霍羲桀心里的梗愈发厚重起来,居然一下把头偏到了一边:“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你随意吧。” “哦,那我觉得还是送两幅字吧,古玩和补品都太随意了,还是字比较有诚意一点,亲手写的嘛,总比假手于人的好。 霍羲桀转身走了…… 卫昤安觉得这男人可真是捉摸不透,明明适才还一脸轻松地和自己谈着牡丹亭西厢记,现在居然就又一脸她欠了他三百黄金的样子。看来君心难测不是说着玩玩的,诚然也不是每个皇帝都有王珩那样的好脾气。 她略摇摇头,随后转身跟了过去,可刚迈出去没几步,她就脚下一滑,踩着一颗石子就滑到在了地上。霍羲桀闻声回头,见昤安皱着眉倒在地上,忙几步跑了过来,俯下身查看道:“摔着哪儿了?” “没事,不小心摔了而已。昤安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爬来,却发现自己的脚脖子根本使不了力,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把脚扭了。 唉,昤安真心地觉得自己是个衰人…… 霍羲桀见昤安这个架势,不用问也明白了七八分,很是熟络地抬起她的脚脖子,左右略转转,问道:“这样疼不疼?” 昤安点点头:“有点。” “应该是扭到了,但你这个算不严重,回去拿冷水敷一敷就好了,”霍羲桀放下昤安的脚,复又迟疑地问道,“你……还能走吗?” 昤安充分发挥了自己坚强勇敢独立自主的优良品质,连连道:“能,能走。” 片刻后,昤安发现自己着实高估了自己勇敢坚强独立自主的品质,她的脚一碰就疼,别说走了,就是抬起来都费劲。 霍羲桀闷不吭声地转过身去,然后背朝昤安蹲下身子,简短道:“上来。” 昤安原本最是灵敏的脑子竟硬生生卡住了一瞬,然后拨浪鼓似的摇起了脑袋:“不不不,不用你背我,我……” 霍羲桀只是道:“不用我背你,难道你打算自己爬回去吗?”他见昤安依旧有点迟疑,索性道:“上来吧,何伯何婶眼里我总归是你夫君,我可不想落得一个苛待妻室的罪名。” 苛待妻室……昤安觉得从前说霍羲桀不善言辞的人简直都是聋了耳朵,他哪里是不善言辞?不过就是懒得说话,他要是真善言辞起来,张仪之辈都只能算是个结巴! 她咬咬牙,支撑起身子爬到了霍羲桀背上。 霍羲桀低下头去笑了笑,而后一把背起昤安,一步一步往何伯何婶家走去。昤安轻轻趴在霍羲桀背上,一颗心跳地咚咚响,并不敢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只敢用手微微扶着他的肩,如此一来大部分的力都跑到了昤安自己的腰上,没过多久她就累得腰肢酸软,但也什么不能说出口,只能自己暗自撑着。霍羲桀感受到她的紧张,却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卫昤安,我力气挺大的。” “啊?”昤安不明就里。 “我七岁时就能开八石的弓了,还常年穿着五十多斤的铠甲到处跑。” “啊?”昤安再次不明就里。 “所以,一个你我还是背得起来的,你放心,压不垮我的。” “......” 他这么一说,昤安也就没再客气,遂用牢牢地扣住他的肩,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也不知这样走了多少路,霍羲桀突然开口问她:“你的书法是谁教的?” 昤安对霍羲桀突如其来的发问感到有些惊讶,愣了半晌才道:“我爹爹教的,他的字本就写得很好,我从前在家的时候就经常照着他的字练,后来也练过颜真卿和柳奭的字帖。” “嗯,你的字的确写得很好。” 昤安哑然,复而低声道:“谢谢。” “所以你很喜欢写字给别人当做礼物吗?”霍羲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搞得昤安又一次不明就里起来。 “也没有很喜欢吧,我就给我爹爹写过,从前给王珩也写过,再然后就没有了。你也知道,书法这东西是要供人品鉴的,若是把自己的字给了不懂的人,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精神。” “哦,”霍羲桀面无表情,淡淡道,“那你还是别写字给秦青了,秦青连唐诗里的字都还认不全,委实没那个兴致和才华来品评你的字,别白白浪费了你的墨水。” 卫昤安深觉有理:“你说得对,那我把夏天做的香药枕送给他吧,那药枕里的药和香料都是我亲手挑的得亲手装的,就连枕头也是我亲手缝出来的......虽然缝得不好看,但秦青应该也不会在意吧,重要的是我的诚意到了。” 霍羲桀:“......” 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路,等回到了何伯何婶的住处后,昤安才发现自己原本抵在霍羲桀肩上的的手竟不知何时勾到了他的脖子上,且还勾地十分自然顺畅。她有些微微红了脸,忙松开手从霍羲桀的背上滑下来,一瘸一拐地跳进了房间里。 霍羲桀和昤安的归期因着昤安的脚伤又耽搁了下来,或许是这农家小院里的日子太过清闲安静,两个人都过得十分舒心自然,慢慢地,竟都心照不宣地把回程的事放回了肚子里。两人一待又是三天,何伯何婶都十分欢喜,又是摆酒又是杀鸡的,何伯经常找霍羲桀下棋,何婶则时长拉着卫昤安便做刺绣边拉家常,霍羲桀和卫昤安这对假夫妻装得也逐渐熟络起来,已经到了撒谎不脸红的地步。昤安只觉着自己自打嫁入长安后从来没有如此放松和快活过,不用担心是不是有人要陷害自己,也不用担心自己明天会如何,日子既寻常又安宁地过着,如此便是极好。 这晚,四人照样在院中摆饭吃酒,谈天说地。何婶拉着卫昤安就“如何保养才能尽快受孕”的问题夸夸而谈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翩然感叹道:“要我说啊,你们两就该趁着都年轻多生几个孩子,往后年岁大了生下来的孩子反不如年轻时生的健壮,你们说是不是?” 卫昤安咬着口里的土豆,不知如何答话,只能呵呵呵地干笑着。倒是霍羲桀答地很自然:“嗯,您说得对。” “嘿嘿,我就说年轻的时候生孩子好吧,”何婶又忙不迭问道,“那你们打算生几个啊?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霍羲桀一脸正色地看着昤安:“这个随她吧,我都可以。” 昤安:“......” 何伯笑眯眯地看着三人,随即对何婶打趣道:“你这个人就是嘴碎,人家两口子生几个要男孩要女孩和你有什么干系?偏这么着一直问,你看看,把人家阿昤的脸都说红了。” 昤安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竟已经烧地滚烫,随即狠狠地扒了几口饭,又干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多吃了几口酒,不是为着生孩子的事儿......” 一提起酒的事情,何伯便有了兴致:“说起这酒啊,那可是很有说头了,这酒啊是我用最好的高粱酿出来的,但里头又加了些桂花碎和菊花花叶,所以比起普通的高粱酒更有一番别的滋味,我自己是极爱这个味道的,怎么喝也喝不腻呢。” 昤安笑道:“正是呢,我一个不怎么爱喝酒的人也觉着这酒极是甘甜入喉,还不醉人。”她一时好奇,又问道,“可不知这酒叫个什么名儿?” “哎呦呦,我也没读过几本书,哪里会起什么风雅的名字?因念着酒里的桂花和菊花都是秋天里的东西,所以瞎起了个‘双秋酿’的名字,委实是俗了些”,何伯看向昤安,恳切道,“瞧着姑娘倒是通文墨的人,不如你来替我起个好听的名儿?” 昤安略一思索,随即笑道:“既是秋天里出来的酒,那莫不如叫‘醉山月’,倒也算是应景。” 何伯嘿嘿笑道:“听着极是风雅,可是怎么个来头?” 昤安刚想说话,身边的霍羲桀却已经娓娓开口:“今日云景好,水绿山秋明。携壶酌流霞,搴菊泛寒荣。地远松石古,风扬弦管清。窥觞照欢颜,独笑还自倾。落帽醉山月,空歌怀友生。”他吟罢顿顿,又道,“这是李白的《九日》,原是重阳独酌时所写,又是饮酒又是秋天,也是极应景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5章 合卺礼 后期最重要的反派孟兰因登场…… 霍羲桀和卫昤安辞了何伯何婶以后,便一同在通往长安的官道上沉默地走着,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没有言语交流,也没有眼神相汇,仿佛他们压根不曾有过那十日的相处和经历。 快走到霍羲桀和秦青约定的地点的时候,卫昤安忽地停了下来,她的停顿让霍羲桀的身形微微一震,随即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复杂难辨。 “这一对枕巾,还是留给您和皇后娘娘吧,”昤安从袖子里掏出何婶赠与的鸳鸯荷花枕巾,低眉和目道,“这枕巾的寓意极好,正合您和皇后,我丧夫已久,委实是用不上的,放在我这儿也是白白浪费。” 霍羲桀呆呆看着枕巾上生动活现的鸳鸯,很久没有说话。 这枕巾她也绣过几针,这是她动手绣过的鸳鸯…… 霍羲桀慢慢伸出手去接下了那对枕巾,一言不发地收到衣服里,随即沉默地启步向前走去。卫昤安跟上去,却不再与他并肩而行,而是隔了两步远的距离,缓缓跟在他的身后。 这十日的梦,终于做完了。如今梦醒了,原本是什么,就该是什么。 如此走了不到半刻钟,浩浩荡荡的人马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秦青眼睛最尖,忙一个箭步冲上去,上上下下地把霍羲桀了个遍,这才咬着唇冷哼一声道:“原来您老人家还活着呢!我只当您打算在山里当和尚了呢,我早就给你发了信号,却一直迟迟不见你的回音,我都急得快疯了!还以为你被狼给吃了呢!你倒好啊,这些日子皇帝不做了,老婆也不要了!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我知道不能把你遇刺的消息贸然公布出去,否则会引起朝堂骚乱,所以编出了你身患顽疾不能理政不能见人这种连我自己都不信的鬼话!还要日日接受那些大臣的盘剥和拷问,你是没看到他们的眼神,好像老子要篡了你的皇位似的!我差点就熬不住了!霍羲桀,我不管,你必须好好补偿我,我这颗心啊,可真的是操地稀碎啊……” 霍羲桀看着秦青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十分嫌弃地皱眉道:“秦青,你能别跟个娘儿们似的吗?多大点事儿啊。” “霍羲桀!”秦青一脸想要吞了霍羲桀的的样子,“你信不信,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就直接跟他们说你驾崩了然后自己做皇帝!” 霍羲桀只是冷哼一声,威胁道:“你敢。” 秦青这回是真的快哭出来了,一把扯过卫昤安道:“卫昤安你来评评理,你说说他还算是个人吗?” 卫昤安微微从霍羲桀身上别开目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青却瞪着她惊呼道:“天呐,卫昤安,十天不见,你怎么胖了?!” 昤安一头黑线,正想刻薄他几句,却见莫有灵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冷冷哼一声,瞪着秦青便道:“秦统领您什么意思?我家主子哪里胖了?她就算是胖了那也是美若天仙艳若桃李倾国倾城,冉月说当年在金陵向她提过亲的人都能排成一个营了你知道吗?我家主子就是胖了那也是最漂亮的!” 秦青:“.…..” 莫有灵噼里啪啦地刻薄完秦青之后,也不顾霍羲桀就在身边,搂着昤安便开始哭天喊地:“主子啊,您知不知道我和毓书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呀?我俩愣是没吃一个饱饭睡一个好觉啊!我俩担心你担心地都要犯病了啊!还有楚王,他也硬生生瘦了一圈下来,您再不回来啊,我真怕他直接闹绝食了。主子啊,您可不能再这么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啊……” 昤安又是感动又是唏嘘,忙抬起手拍了拍莫有灵的背道:“好了小莫,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这回是我的错,我该早点回来的。” 霍羲桀冷眼在一边看着,轻轻咳了一声,而后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前走去,迅速钻进秦青事先准备好的小轿之中。 秦青看着霍羲桀上了轿,又对昤安道:“快走罢,这儿离长安城还有十多里路呢,咱们得往回赶了。对着外头,圣上正在宣室殿内养病,咱们不能光天化日地进宫,只能等到夜深人静了再悄悄从侧门进去。” 昤安点点头,随即也登上了另一顶小轿,一行人很快启程,马不停蹄地往长安城中赶去。 是夜,卫昤安和霍羲桀分别乘一座小轿被秘密送回皇宫。第二日,多日被顽疾缠身不能理政的圣上突然“康复”,一日之内召见了多位六部官员和朝中大员,就连身在河西驻守的孟寒林也被急召回宫。 第三日,霍羲桀以谋逆犯上的罪名,将扣押在刑部大牢里的姜子期腰斩示众。另有姜子期余党共百余人,亲近者一律斩首,其余则赐鸩酒自尽,无一人得以侥幸偷生。 秦青告诉卫昤安这个消息的时候,卫昤安正将自己新做好的香药枕头拿出来送给他,闻言之后只是淡淡道:“圣上果然杀伐果断。” 秦青拿着昤安给的香药枕笑眯眯地看了半天,复而道:“圣上的决绝果毅是出了名的,他本来是想将姜子期车裂的,杀一儆百嘛,不过听说后来被礼部的人和孟林寒劝下来了,说大婚将近,这时候处以太残酷的刑罚容易招来阴鸷,圣上这才作罢的。哦对了,说起大婚,圣上和孟小姐大婚的日期已经重新定下来了,就在这个月的二十二,眼下宫里宫外又开始准备起来了,这下可有的忙了。” 昤安抿一口青花盏中的碧螺春,沉默了片刻才道:“帝后大婚是大事,是该慎重着些。” 秦青看一眼昤安,又谆谆嘱咐道:“说起那孟家小姐,我可听宫外头好多人说起过,他是孟寒林的独女,又是才出生就没了娘亲,所以孟林寒对她十分溺爱骄纵。孟寒林不愿让她在河西忍受黄沙之苦,所以自打出生没多久便被养在了洛阳,在温柔乡之中长大,听说是个很有脾气的主儿呢。往后她接管后宫,难免会不如贤妃心细,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也多担待些,毕竟她身后是孟家的势力。如今孟家风头正盛,连圣上都得给孟寒林几分薄面,你能让着孟小姐便让着罢。” 昤安轻轻扯扯嘴角,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孟小姐是圣上的皇后,而我只是寄居在宫中的命妇,她哪里能跟我有什么冲突。” 秦青倒很是担心:“话虽如此,可你还是得小心些,你如今到底还住在未央宫内,嫔妃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难免会波及到你,总之你万事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是,千万别往这滩浑水里趟。” 昤安给秦青倒了一杯茶,口中淡笑道:“好,那我以后就做个哑巴和聋子,凡事一问摇头三不知。” 冬正凛,风已劲,昤安往身边的紫砂小炉里又添了一把茉莉花,将火,看着袅袅如雾的白烟慢慢蒸腾着拂过自己的手掌,几瞬之后便消失不见。 她微叹一声,苦涩道:“秦青你知道吗?我嫁给王珩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冬天。” 秦青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只抿着茶呆呆看向她。昤安惘然而笑,只是叹道:“没事,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恍恍惚惚地,竟然已经四年了......” 冬月二十二很快便来了,这一日,整个未央宫都苏醒地很早,不到卯时就有成群结队的宫女捧着漆盒和摆件往椒房殿里跑,礼乐和丝竹的声音在辰时准时悠悠开奏,皇后的九凤香云纱华盖轿辇早早地就停在太和门口准备前往太傅府迎亲。整个未央宫都是繁杂仓促的,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压在永巷的石板路上,似是正唱着一首失了调子的歌,红绸和大红灯笼绣球在未央宫的各个角落被装点起来,喜庆地有些执着。 霍羲桀不到日出便前往社稷庙和天地坛祭拜社稷神和天父地母,贤妃苏絮含和昭仪魏寒漪亦早早起床梳洗,换上嫔妃的品阶吉服前往椒房殿恭候皇后凤驾。 可宫中众人之中,卫昤安比他们都更急迫一些,依着大齐的律法,她身为命妇之首,需要在辰时二刻便出宫前往皇后所在的太傅府,先给皇后敬茶,再带着朝中的一干命妇们先贺皇后的册封之喜。皇后受完命妇们的朝拜之后方可上凤撵,接着前往天地坛与皇帝同行祭拜礼,并在此由礼官再宣封后诏书,而后帝后一同前往长安的城楼上接收百姓的叩拜嘱咐,再由九十八位官家子弟沿途引路进入宫,此时已至傍晚,便到了帝后举行合卺礼正式结为夫妻的时候。 悲催的是,这样一套繁琐又复杂的礼仪,昤安作为命妇之首必须始终跟随在皇后之后,以示皇后为天下妇人之本的意思,她哀哀叹气,还是觉得大梁的封后典礼更为简便轻松。哪怕人已经站到了太傅府的庭院之中,她依旧对今日一天的奔波劳苦心有余忧。 她站在一干命妇的最前方,一身庄重繁复的柳黄纹如意头吉福和累累的云鬓钗环衬得她愈发威严赫赫不言自威起来,她一直沉默地以眼观鼻,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悄然而出:“怀后殿下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已经梳洗完毕,还请怀后入内敬茶。” 昤安微微点头,依言垂目而入,进门后才走了一半,便听见一个娇俏又凌厉的女声自珠帘环绕的内室之中遥遥传来:“听说从前大梁的皇后朝服都是十二褶的裙子,怎么到了本宫这里便只有十褶了?这裙子委实也太过简单了些,呆呆板板的,怎么看也不觉着好看。” “我的娘娘啊,这还不好?这可是少府的女工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绣出来的呢,是用了波斯的金线和蜀中的云蚕丝做出来的。你看着上头的凤凰绣得多好看啊,这可是皇后才能穿的朝服,是多少女子盼也盼不来的呢!”一个有些苍老的女声道。 昤安只管低着头往内室走过去,时候的女官为她拉起珠帘,她低着头慢慢靠近那身着正红金凤朝服的女子,随即稽首拜道:“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未央,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此熟悉的拜词和语调,从前皆是为她而言,可从今以后,这些荣耀和尊贵,都将属于自己眼前这个女子。 孟兰因转过身来,却不叫她起身,只是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昤安依言抬头,目光在这一刻与孟兰因骤然相触。 孟兰因长着一张极是妩媚鲜艳的脸,很有几分明妃温意嘉的味道,一张丰满而圆润的脸如新荔般润滑白皙,眼似水杏,腮若新桃,樱桃小口艳红似染,浓黑如墨的秋波眉衬地一张脸更加明媚娇艳,一头乌发茂密而顺滑,很像是在洛阳那种温柔之乡长出来的女儿。她神采奕奕,身形丰腴,颇有几分权贵之女的气场和凌厉。 这就是孟兰因,霍羲桀的妻子孟兰因。 昤安垂下目光,恭顺低眉。 孟兰因有些惊诧地看着昤安,不觉就脱口道:“你长得好美啊!” 昤安从始至终维持着最合适妥当的微笑,声音也四平八稳不见半分波动:“皇后娘娘才是国色天香雍容华贵,臣妇资质平凡,委实不敢在皇后面前称美。” 孟兰因只是捻着一抹娇滴滴的笑看着昤安,闲闲道:“你也是做过皇后的人,不是吗?” 昤安手心有些发寒,却依旧无比恭顺:“皆是旧事了,如今大梁早已不在,大梁的皇后也不复存在,臣妇只是一介守寡妇人罢了。” 孟兰因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意思,她扫了昤安几眼,随即又转过身去对镜自照,漫不经心地对昤安吩咐道:“你起来吧。” 昤安才将将起身,又听孟兰因娇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怀后,你说说,这件朝服是不是真的太平常了?比之当年你的那套如何呢?” 孟兰因说这句话只是想求证自己的朝服究竟好不好看,委实是没有半点旁的意思,可这话落到卫昤安眼耳朵里却变得刺耳异常,她的手不觉又凉上了几分,只是道:“陈年旧事,臣妇实在是记不清了,不过皇后娘娘您的这套朝服极其好看,上头的金凤凰绣得栩栩如生,臣妇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逼真精巧的刺绣,很衬您的容貌和身份。” “是么?我可是听手下的人讲了,说你从前的皇后朝服可是十二道褶的呢,我这儿却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6章 新婚夜 昤安笑得生疏而…… 昤安笑得生疏而散漫:“昭仪如今是圣上的妃嫔,我则是前朝的旧人,你我之间委实是不需要打什么招呼的,昭仪还是好好保重自身罢,也好尽心竭力地侍奉好圣上。”她扔下一句话之后,转身欲走,却听寒漪又在自己身后道:“我知道您心里恨我,从前的事......我始终对您感到很抱歉,我......” 昤安凝视着寒漪不盈一握的身影,眼中闪过复杂又晦暗的光:“我早说过,人这辈子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既然已经选过了便不能再回头,你已经选择了圣上而背弃了我,既然这么做了,你也得偿所愿了,就别说抱不抱歉的话,”她顿一顿,忽而带着几分唏嘘道,“魏寒漪,你我都是不能回头之人,唯有一条路走到黑而已。”说罢便拂袖回身,再也不回头。 寒漪苦笑着低下头,紧握着衣服上垂下的流苏,唏嘘地长叹出一口气,却听自己的侍女心瑶在一旁道:“娘娘,您今儿可不能叹气啊,今儿是圣上和皇后大喜的日子,回头被人看见告了黑状,还指不定明儿怎么传呢。” 寒漪笑得散漫,只是道:“本宫哪里在乎这些呢?本宫只是个没有家世没有圣宠的女人罢了,有谁会在意我的死活呢?” “您别这么说,圣上能打下江山也有您的功劳,当年若不是您冒死将那蜀郡的地图传递给圣上,圣上只怕也赢不了最后的蜀中之战。圣上其实一直是极敬重您的!” 有皑皑的月光打在寒漪的眼睛上,照得她更显孤清消瘦:“从前我在河西替圣上做事的时候,一心想做他的女人,为了做他身边最有用的女人,我不惜潜入司徒启的府中替他收集秘报,后来又机缘巧合地来到宫中。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如芒在背,终于结束了做细作的日子,他兑现了当年的诺言,收我做了他的女人,位分很高,赏赐丰厚,可为什么?我分明已经做了他的女人,却感受不到半分的快乐?” 心瑶有些不忍,急急分辩道:“可是圣上一向就是这个性子啊!他一向不近女色,对谁都是淡淡的,圣上不来咱们宫里,可也没怎么去贤妃那里啊......还有皇后,您看今天圣上的脸上就没半分笑容,一直淡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圣上就是那么个冷漠寡淡的性子,这您也是知道的。” 寒漪扶着永巷中的夜灯凄凄而立,眼中忽然就有泪慢慢积聚:“是啊,他是很冷漠......你瞧我多傻啊,知道他是一个无心之人,还要巴巴上赶着去做他的女人,”有泪从她的脸颊边凄然落下,她的声音也愈发颤抖起来,“其实圣上的心里眼里一直都没有任何人,可他就是待贤妃更加信任亲近一些,你知道为什么吗?” 心瑶戚戚道:“不过就是贤妃跟着圣上的时日久罢了,您不用为着这个伤心啊,左右贤妃跟了圣上那么久也没能怀上孩子,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即便封了四妃的位分也不能长久地立足,您不用把贤妃放在眼里的啊......” “不不不,不是你说的这样”寒漪连连摇头,眼中又有泪水滑落,“圣上更亲近贤妃与时日无关,只是因为贤妃和圣上一样是个寡淡无心的人,贤妃不爱圣上,对圣上从来百依百顺又无欲无求,所以圣上对她很放心。你看看,今日圣上大婚,我心里哽了一天,可贤妃一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气定神闲的......你当她是装的吗?不是,她是真的不在意!就为着她的不在意,圣上才觉着和她之间清清白白两不相欠,反而待她更亲近。我对圣上一直有所贪求和奢望,所以圣上反而不会、也不敢亲近我。” 心瑶方寸大乱,只能急急地为寒漪拭干泪水:“娘娘您别哭啊,您对圣上有真心那是好事儿啊,哪个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一心一意爱着自己呢?您怎么反倒还哀怨起来了?” “是吗?可为什么他就偏偏不喜欢呢?为什么他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呢?我为他漂泊隐忍了这样久,我还伤害了真心待我的卫昤安,落得里外不是人,可他却连将我放在心上都不肯......心瑶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卫昤安说得真是对,我就是给自己造了个枷锁,把自己生生地困在了里头,一辈子也脱不开身......”她死死抓住心瑶的手,像是一个坠崖的人抓住了横生出来的树枝,“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我的报应?我做细作这么多年,说谎、演戏、害人......这是不是就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心瑶吓得魂飞魄散:“娘娘您别这样说啊,哪里来的惩罚不惩罚?您到底也从未杀人放火谋财害命,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老天爷怎么会惩罚您呢?” 魏寒漪只是苦笑垂泪,轻盈的月色浑浊地撒出来,铺满了整个永巷,主仆二人的身影就这样无端地拉长在森森的永巷之中,悠长,再悠长。 同样的夜里,椒房殿中却是凤烛高照,暖意融融。撒完了帐后,侍奉在侧的女官便纷纷垂首退出椒房殿,朱门开合之际,殿中只余了大婚方毕的帝后二人。 孟兰因将一双手紧紧地绞在腿上的衣裙里,一张脸早已经涨地通红,她含羞地侧过头来瞄了一眼霍羲桀,却见他依旧是沉闷地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开口说话的意思。 兰因不知所以地回过头来,不明白这样好看的男人为什么会浑身散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和冷酷。她正在斟酌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霍羲桀终于在一旁沉沉开口:“皇后,今天辛苦你了。” 很客气的语调,让人挑不出半点的不是,可就是没有半点新婚应有的缱绻和依恋。她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寒,脸上原本的潮红也慢慢退却下来:“圣上言重了,臣妾不辛苦。” 霍羲桀淡淡“嗯”了一声,又很是客套地道:“这椒房殿是少府花了大功夫给你收拾布置出来的,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是有哪里觉得要添改的,就吩咐少府去做就是。” 兰因试探地看了眼霍羲桀,却发现他依旧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没有片刻曾将目光移向自己,她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有些害怕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漠寡淡的气息,只能草草答道:“是,臣妾知道了。” 不知为何,椒房殿中的椒墙分明散出了极其暖人心肺的幽香,内室中也供着数个火盆来取暖,可兰因原本一颗热切和躁动的心就在这份逼人的暖意当中,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霍羲桀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只背对着兰因道:“你如今已是皇后,就要始终记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你并不是寻常的妻子主母,你是大齐的皇后,是朕的正妻,往后也会是太子的母亲,须记住一定要勤谨自持,厚待内外,绝不能厚此薄彼落人口实。” 兰因紧紧抿着粉红的唇,只低低答道:“是。” 霍羲桀转过身来看着她,眸子里的情绪却没有任何变化:“为皇后者,上要调度宫闱操持内宫,下要德冠百姓母仪天下,朕才继位不久,上上下下都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还希望皇后能和朕同心同德,共开盛世江山。” 兰因紧紧捏着自己正红色的婚服,直把那上好的肌肤般的绸子捏地发皱:“是,臣妾都记住了。” 霍羲桀看着孟兰因身上那一身火红的婚服,原本冷漠的神色骤然摊开,只死死看着她身上那一团绮丽浓艳的红,眸中不觉生出了几分柔软和惘然。 兰因见霍羲桀终于不再一脸淡静地瞧着自己,一颗紧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下来些许。她见霍羲桀一直牢牢盯着自己的衣裳,不觉就有些脸红道:“圣上您这是怎么了?是臣妾的衣服脏了吗?” 霍羲桀失神片刻,声音微软:“这件衣服的颜色很好,刺绣也很好,金色凤凰、七彩羽毛......绣得很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7章 今宵叹(下) 次日早晨,兰因醒来…… 次日早晨,兰因醒来时,霍羲桀已经离开了,自己昨夜枕着入睡的温暖的怀抱变成了松软锦绣的金线软枕,身旁的位置也早已凉透。 兰因有些恍惚地揉揉眼,侍立在帷帐外的方嬷嬷已然笑道:“皇后娘娘起了啊,奴婢这就让她们伺候您梳洗更衣。” 兰因掀开绛红的缕金龙凤纱帐,恍惚问道:“圣上呢?” “圣上今儿一早就走了,好像有什么军务要赶着处理,”方嬷嬷笑道,“圣上待娘娘极好,特地嘱咐我们不必早早叫起娘娘,让您睡够了再起呢。” 兰因闻言方娇羞一笑,随即任由身边的宫女搀扶着更衣梳妆去了。一时梳妆已毕,兰因对着镶海珍珠和月长石的落地铜镜左右打量着自己,又正一正自己鬓边的攒金丝金凤红宝步摇,忽得皱眉道:“这镜子看着暗凄凄的,颜色一点都不好。” 身旁伺候的宫女芳时忙道:“这镜子原是少府特意为娘娘准备的,因着是铜做的才暗了些,可这上头的月长石原是天竺产的,稀奇名贵地很,咱们这儿轻易不得见呢。” 兰因又打量那镜子几眼,复而摇头道:“这镜子不好,你回头把本宫从家里带来的那个鎏金镶皓石的换上来,本宫喜欢那个。” 芳时赶忙应了,此时却见一个身形魁梧健壮的中年男人大踏步进了寝殿,他一身彩绣辉煌的麒麟紫袍朝装,脚踏飞云朝靴,花白的头发上束着紫金冠,冠上的三颗明珠格外璀璨耀眼,他满脸溺笑地走过来,见了孟兰因便朗声唤道:“女儿,昨晚睡得可好啊?” 兰因见了他也是喜笑颜开,忙凑上去道:“爹爹来得好早!女儿单知道您今儿会入宫问安,却不想您来得这般早!” 那中年男人便是如今的太傅孟寒林,他原是霍明的妹夫,也就是霍羲桀的姑父,素来帮霍羲桀镇守着河西八郡,早年在战场上杀敌之时也甚是勇猛,立了不少的军功,因此一直都甚得霍明和霍羲桀的信任。 孟寒林如今高封太傅,女儿又嫁为皇后,可谓是烈火烹油风头大炽,整个人的眉眼之间都是喜滋滋的红光:“爹爹一早进宫见过了圣上,便等不及要来见见你。”他又上下打量了兰因一番,见她盛妆华服,明艳生姿,不免心头更加欢喜,“瞧瞧我家女儿,当皇后当得真是有模有样的!” 兰因携着孟寒林往外走去,边走边道:“爹爹您惯会取笑我!您来得正好呢,方嬷嬷刚刚摆好了早饭,您也来一起用一些罢。”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红木的五凤穿云圆桌前坐下,孟寒林夹了先往兰因碗里夹了一块牛乳方糕,方才放低声音道:“为父一早来找你,一是来贺你新婚之喜,二是还有一些话要亲自嘱咐予你。” 兰因咬一口方糕,只闲闲问道:“爹爹有话直说就是,何须如此神神秘秘的?” 孟寒林失笑道:“你啊,就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子!从前在家时你身边的嬷嬷奴才们都惯着你,你自然是不需要提防着谁的,可如今你是在后宫之中,那就不比往日那般清闲自在了。单说一件,一会儿后宫的两位妃嫔会来椒房殿向你行礼问安,这压制提防之术,你可想好了吗?” 兰因不以为意道:“这些方嬷嬷早同我讲过,可女儿并不觉得她们有什么值得我提防的地方。贤妃苏氏,原不过就是下九流的营妓出身,虽然在身上身边多年,可也没个一儿半女的,根本不足为虑。剩下的一个昭仪魏氏便更是小喽啰一个,小门小户的出身,还一直不得圣宠,这两个人哪里能碍着我什么事?” “女儿啊,你此言差矣,贤妃虽出身低贱,可她侍奉圣上多年深知圣上的脾性,圣上这么多年也算对她极好,否则她一个小小营妓怎么就能一跃登上四妃之位?这说明圣上心里还是极看重她的。更何况她从前代管后宫之时,将各宫上下打理地极好,上下人等更是对她称赞有加,你万万不可小觑了她去!还有魏昭仪,不管如今圣上如何不宠她,你都不能掉以轻心,这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保不准哪一日暗地里算计你一场,你连招架都招架不过来啊!” 孟兰因一口方糕噎在喉咙里,半晌才怔怔道:“有这么厉害吗?我瞧着她们也不像是多事的人啊……” 孟寒林摇头叹道:“你初入宫禁,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如今你也不用多问,只照着爹爹说的做就是。贤妃和魏昭仪你一定要从开始便压制防范,绝不能出现让她们爬到你的头上来,更不能使任何一人专宠于圣上,左右她们都没什么好娘家,必要时你可以狠狠打压。古往今来宠妃压过嫡妻的事情可不少,你对她们笑脸相迎,她们只会觉得你软弱好欺负,你一开始就雷厉风行铁腕相治,她们反而会忌惮着你,自然日后也无人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再一点,女儿啊,谁先诞下皇子,谁就坐稳了位置,无论如何,圣上的第一个儿子必须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绝不可出现嫡子非长子的情形,否则日后麻烦更多。你一定要尽快为圣上开枝散叶,咱们孟家才可安享百年的荣华,爹爹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他这样絮絮地说了一大堆,直听得兰因心里一阵戚戚。她若有所思地凝神片刻,方郑重点头道:“爹爹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了,女儿绝不会让做妾的踩到自己的头上来。” 孟寒林握握兰因的手,又依依嘱咐道:“你放心,爹爹是圣上身边的老人,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圣上这个人虽面冷心冷,可是却是个极分轻重识时务的人。如今爹爹贵为太傅手握河西,又是助圣上开国的功臣,圣上敬重我,也看重咱们孟家,因此绝不会苛待于你,加上圣上素来不好女色,你这皇后便能做得更加安心些,只要识时务懂进退、担好皇后的职责就好。”他粲然一笑,言语之间尽是宠溺,“总之啊,万事有爹爹替你兜着,你便只安安心心做你的皇后,将后宫安顿好,再早日给爹爹生个大胖外孙就是。” 兰因含羞一笑,轻轻点头应道:“女儿记住了,爹爹放心就是。” 孟寒林微笑颔首,又喝了几口青米粥,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碗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如今住在仰止殿的怀后是个极厉害的女人,你千万不可怠慢了,要以礼相待着。” 兰应疑道:“怀后我昨儿倒是近身瞧过她,只知道她是个很会说话的清冷美人,为人也甚是恭谨,瞧不出是个厉害人啊。” “朝堂上的事晦暗莫名,许多事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记着,她是禅位给圣上的女人,儿子是楚王,女儿又是如今的南越王后,其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命妇,城府更是深不可测,是个不能轻易去招惹的女人。” 兰因思索半晌,才颔首道:“是,女儿都听爹爹的。” 当日晌午时分,卫昤安带着王澈在御花园的一处角落里玩耍。王澈玩了许久的木球,有些发热出汗,一张粉粉的小脸如新花般娇嫩可人。他滴溜溜跑到昤安身侧,贴着昤安甜甜撒娇道:“娘亲,澈儿累了,要娘亲抱。” 昤安温然一笑,张开双臂将澈儿抱起来,口里直道:“澈儿如今越发重了呢,再过一两年啊,只怕娘亲都抱不动你了。” 毓书看着依偎在一起的母子二人,不觉扬起了嘴角:“正是呢,楚王如今是越发健壮了,以往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也慢慢没有了,让人看着真是欢喜。这都多亏了主子心细,一日三次地亲自去成明殿照顾,咱们楚王才能养得这么好。” 昤安因笑道:“哪里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呢,你、莫有灵,还有林颂姑姑,你们三个这些年谁也没闲着,里里外外都帮衬了我不少,”她笑着过去用鼻间抵一低王澈的额头,亲昵道,“澈儿,以后长大了要知恩图报,一定要好好待你毓书姑姑、林颂姑姑,还有莫叔叔,好不好?” 澈儿笑得开怀,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扯着昤安的衣服道:“嗯嗯,往后我长大了,一定建一间大屋子,然后让娘亲、毓书姑姑、林颂姑姑,还有莫叔叔都住进去,咱们一辈子不分开!” 一行人正说得开心之时,昤安却扭头看见自己身旁五步开外的地方竟直挺挺站着一个人,她有些不防,却依旧朝那人颔首道:“贤妃娘娘好。” 苏絮含玉影长立,含笑对昤安欠身行礼:“怀后殿下万安,妾身见怀后正与楚王玩耍,原本无意打扰,却不想还是惊了您,还请您见谅。” 卫昤安只觉得她太过谦逊,竟让自己都有些惶恐起来。她放下澈儿,又对絮含颔首笑道:“贤妃娘娘太客气了,您原是四妃之一,位份尊贵,委实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圣上早就下旨,说除了皇后以外,所有宫妃见了您都需行礼问安,这个礼您原就是当得起的。何况您是梁怀帝的正妻,上上下下都尊称您一声怀后,身份自然与我们这些妃妾不同,妾身自然应尊重您些。”絮含含着七分清淡且完满的笑,依依回道。 她这样的亲厚又疏离、妥帖又冷清的人,卫昤安倒是第一次见。昤安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不免又感念起她从前代管后宫时对自己和澈儿的照顾,于是便乘此机会谢道:“贤妃娘娘从前待我和澈儿很是照顾,我心里一直很感激娘娘,在此向娘娘谢过。” “怀后客气了,那原是我当时分内之中的事情,您实在无需放在心上。”絮含微微屈膝,眼中却隐隐有几分疲倦之意,全都被昤安看在了眼中。 昤安看着絮含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