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桃花债遍布三界》
下神山
“摇儿,我当真不能送你去书院吗?”
说话的人站在白雾萦绕的玉砖上,背后是薄如蝉翼的皎纱,照亮三界的光打在他后背,勾勒出一个颀长俊雅的轮廓,哪怕五官逆着光,也因为声音中小心翼翼而透出些许文弱之气。
谁能想?
这位就是跺一脚能让三界抖三抖的东方神帝青伏。
而落摇是他的独女。
他唯一的孩子,从鸿蒙树上走下来不过三百年。
落摇:“不能。”
青伏:“为什么?”
落摇长叹口气,耐心重复着:“爹爹,我不想暴露身份,你送我过去,那东方神光一落,我还怎么隐藏身份?”
青伏身后的光淡了些,反倒现出他的容颜,乌发如云下是精致绝伦的五官,他生得并不女气,只是过于好看,又因为眉峰紧蹙,目含愁绪,越发惹人怜惜。
他向来知道女儿的软肋,声调更加可怜:“……那爹爹岂不是也不能去看你?何必要隐瞒身份,你只需带上神印,无人能伤你分毫。”
落摇:“也没人敢靠近我了。”
青伏:“……”
落摇上前两步,扶着自家爹爹坐下,温声细语地哄着:“好啦,我以帝姬的身份过去,又有你的神印护体,少不了被前呼后拥,我是去找法子续命的,三界山的隐士高人们看到神族帝姬,只会躲到十万八千里去,女儿岂不是白跑一趟。”
青伏眼睫低垂着:“是爹爹无……”
落摇打断他:“不许说自己无能,你是四方神帝之一,治理的东方神国是天界最强大的国度。”
“可是治不好你的身体。”青伏咬着下唇,“若是你娘醒着,肯定有法子治好你。”
落摇的娘亲是古神烛照,她的尊位凌驾于天界四国之上,是当真无愧的三界第一人。
三百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后,烛照归于鸿蒙树修养。
三百年对于一位远古神祇来说,算不上长,也就闭目合眼,小憩一番罢了。
只是苦了落摇,打小没见过娘亲。
古神烛照本就威名赫赫,自家爹爹又是她的第一迷弟,落摇从小听到大,耳朵生出厚茧:“嗯嗯,娘亲最厉害,可她正在休息,再说我这身体也没大碍,只要回一趟鸿蒙树就全好了。”
落摇出身显贵,万万年来难得一见。
她的母亲是当今唯一的远古神祇,父亲是现今的东方神帝,她这个独女不仅继承母亲那震慑三界的玄阳之力,还有望在未来接管父亲的神帝之位。
只是二百年前,一场意外让她伤了神骨。
神族不像人族那样需要生育来繁衍后代。
他们只要在三百岁后找到“相知相惜相许”之人,就可以共同走进鸿蒙树,在树上放下两缕神魂,孕育百年后自会诞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鸿蒙树是神族的诞生之地,也是修养圣地。
神族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只要归于鸿蒙,总能恢复如初。
可惜想要回到鸿蒙树,有两个条件——
要么在三百岁后,找到相知相惜相许的“三相”之人,一同前往;
要么修行至五百岁,在命格大成之日独自前往。
落摇才刚满三百岁。
以青伏对她的疼惜宠爱,决计不想女儿这么早成亲,然而落摇的神骨受损,这些年来他想尽一切办法,搜罗三界珍宝,依旧莫可奈何。
神族容颜永驻,无需面对生老病死。
可神骨受损的落摇,在三百岁成年后,会迅速衰老,直至身陨。
别说活到五百岁了,她这几十年都未必撑得过。
除了神族和真魔之外,其它族多有生老病死的困扰,他们一直在钻研此类功法。
以东方神帝的能力,想网罗这些功法并非难事,可惜他搜寻二百年,不管多么珍贵的功法和异宝,都难以让落摇延长寿命。
直到近日,青伏耗时百年卜了一卦,有了结果。
卦象直指三界山。
落摇认定那里有隐士高人,能指导她延长寿命。
青伏则是觉得,那里有能与落摇相知相惜相许之人,若是找到此人,落摇也能回鸿蒙树,进而恢复神骨。
落摇哪会不知父亲的心思,眨眨眼道:“爹爹若想让我找‘三相’之人,我更得隐姓埋名,否则以神族帝姬的身份,我知他、惜他、许他了,而他只想借我飞升天界,岂不是……”
青伏面色一沉:“他敢!”
他说这话时,哪还有文弱之态,分明是让人不敢直视的神帝之威。
落摇不怕他,挽着他胳膊道:“我到时交了一颗心,爹爹降下神罚又怎样?”
她这话一出,青伏又黑眸闪烁,委屈得像是快要落泪一般:“摇儿……”
落摇忙道:“好啦,爹爹别担心,你当我这许多年的话本是白看的?我对情爱之事相当了解,才不会上当受骗,放心吧,我定能走进鸿蒙树,恢复一身神骨。”
至于是三百岁还是五百岁,当然是后者。
找个“相知相许相惜”之人?
都什么年代了,新生代的神族早就不信这个了。
落摇虽说有天底下最恩爱的父亲母亲,可也不信什么“三相”之人。
开什么玩笑?
万万年的生命绑到一个人身上?
凭什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落摇自个儿没兴趣知人、惜人和许人,也不指望有人知她、惜她、许她。
所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不信这三界六族里没个能让她长命五百岁的法子!
终于哄住爹爹,落摇轻装上阵。
她打算绕个道,从人间界前往三界山。
别看落摇身份贵重,可因为神骨受损,她这二百年活得相当扎实。
其他小伙伴们一闭关就是十年,再闭关又是十年,唯独落摇一闭眼,天黑了,一睁眼,天亮了。
小伙伴们出关,归来仍是天真烂漫小神族,而她二百年翻阅无数人间话本,阅遍各种爱恨情仇,连飞升成仙这码事,都在登仙梯上看了不下八百回。
这也造就了落摇的与众不同。
同样的两百年,其他神族长得是修为,她长得是心性。
三百岁的神族,也就相当于人间界那十七八的少年。
三百岁的落摇帝姬,已然是上能哄住神帝爹爹,下能收拾包袱,熟门熟路地穿过神界东天门,像个末等散仙一样行走于人间界了。
青伏看着落摇走下天门,眉眼间忧虑不减。
他背后的神侍芍深现出身形,恭敬道:“陛下,三封信都送出去了。”
青伏眼睫微敛,应了声:“嗯。”
芍深是看着落摇长大的,难免担忧:“他们都不是神族,若成为帝姬的‘三相’之人,只怕后患无穷。”
青伏低头,他掌心错综复杂,犹如夜空中勾连的星辰一般,构成了一幅诡异莫测的图案,那是他耗尽心血,冒着神魂俱灭的凶险,卜的一卦。
魔族夜清、仙族守照珩、妖族朱厌……
这三人都与她有着或深或浅的牵念。
青伏攥紧掌心,手背上青筋鼓起,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其中流转的情绪:“只要她能恢复,其它的皆无所谓。”
-
落摇对人间界很熟,时常下山解闷。
天界无聊得很,尤其她身为东神山上唯一的帝姬,更是无聊透顶。
神族本就人丁稀少,像落摇这般年纪的更是少之又少,她难得有个小伙伴,也是闭关狂魔,一百年能见三五回,都是她偷懒耍滑不用功修炼了。
至于同处天界的仙族,向来不敢直视神帝一脉。
尤其是二百年前,位居仙族之首的守照族被流放人间界后,仙族面对落摇这位帝姬,更是胆战心惊,话都说不明白。
落摇不爱勉强人,索性把平日里伺候的仙婢也遣散了。
她一个人待在偌大个赤鸦宫倒也自在,每日里要么翻看话本子,要么研究修行功法,实在闷久了,就拿着遮天伞去人间溜达。
遮天伞是落摇那伟大的古神母亲留给她的傍身武器。
只听名字都知道这是个一顶一的神器。
听闻它在烛照手中,能一伞遮天,三界皆暗。
可惜烛照是烛照,落摇是落摇。
遮天伞在没了神骨的落摇手里,威力大打折扣,如今最大的本事是……话唠。
遮天伞身为神器,当然有器灵。
伞灵是一团橙金色小火苗,自称“小遮”,小遮只有手指那么长,头发丝那么细,摇摇晃晃的模样,好像随时要熄火。
它熄火,遮天伞就真成一把废伞了。
好歹是把上古神器,落摇也不想它折在自己手里,平日里很是将就它,由着它到处乱窜。
小遮窜来窜去,定居在落摇的发顶。
这里视野绝佳,方便它探头探脑。
好在一般人看不见它,否则神族帝姬脑袋上有根呆毛……倒也无所谓,反正落摇这帝姬当得向来随性。
小遮正在嚎啕大哭:“我的陛下,我那有着无双美貌的陛下,离了你小遮可怎么活啊!”
除了话痨以外,它还是个颜控,平生最爱美人。
而落摇的父亲,无疑戳死了它的心巴,把它迷得晕头转向,以致于每次离了东神山,都要大哭一场。
落摇早习惯了,一般情况下它会哭个一天一夜,没办法,她爹爹那张脸,放眼三界没有代餐,但凡起步没这么高,小遮也能瞧瞧其他美人,缓解下焦躁的情绪。
“咦?啊!”小遮忽然鬼叫。
落摇:“?”
“美人!是个大美人!这边,是这边……”小遮急死了,催促落摇:“是左边啊主人!”
落摇转身,看到的只有隐入竹林的修长背影。
东神山下有一片竹林,因挨近神山,云雾从天边倾泻,落进这幽幽翠色中。雪白缭绕,翠色更嫩,好似一只雾气凝成的手托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将其珍重地放在天与地之间。
落摇别说样貌了,她连对方的身形都没有看清。
只觉玄衣掠过,搅乱了云雾与翠竹。
小遮:“我好了我活了我遮天又能喘气了,主人快跟上,他就是照亮我晦暗伞生的光!”
落摇抬手一薅,把叽叽喳喳的赤色火苗从头顶拔了下来:“渣伞。”
小遮曾说青伏神帝是照亮它伞生的唯一的光,哪成想又来了一道,多少有点心虚:“也不能怪我嘛,我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器灵都会犯的错。”
落金潭
落摇虽惯着小遮,却不会在大事上含糊。
这里是东神山下,已经属于人间界。
三界之中,人间界最是鱼龙混杂,除了人丁稀少不问俗世的神族外,其它诸如仙族、妖族、鬼族乃至魔族,都会行走其中。
落摇很是清楚自己的斤两,没有爹爹的神印护体,她自保不成问题,可真要开罪了上仙、大妖、真魔……也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因为血脉缘故,她的一身血肉极为香甜,曾引得魔域的某位大妖食指大动,为了喝她血吃她心,将她困在妖皇宫的亭瞳殿力整整十三年。
往事不堪回首,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总之,落摇绝不去胡乱追人。
“去嘛去嘛,他肯定不是坏人,生得那般美,比陛下……咳咳……”小遮知道自家主人容不得人诋毁爹爹,改口道:“我是说,他能与陛下容貌相当,定是像陛下一般的大大大好人。”
落摇幽幽道:“在魔域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小遮:“这次的美人绝非妖族。”
“仙族和鬼族我也惹不起。”
“我看他就是个凡人,身上没有丝毫灵力!”
落摇迟疑道:“凡人?”
“对啊!”小遮平日里没少跟着落摇看话本子,脑洞大开,“他许是误入竹林,一不小心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你知道的,这林子白天安全,晚上时不时有魔气笼罩,他一个容貌无双的弱男子,万一被那肆无忌惮的妖魔盯上……哎呀,肯定会发生少年器灵不能看的画面。”
落摇提醒它:“你已经一万九千岁了。”
小遮从善如流:“少女,不听老器言吃亏在眼前,此等美人不救,你今晚定会失眠到天亮。”
落摇揉揉太阳穴,很是无奈。
她对英雄救美没兴趣,这情节太老套,新时代的话本都不兴写了。
可遮天除了话痨颜控这些无用属性外,唯二靠谱的就是眼力了,它说对方没灵力,那九成九是真的没灵力。
这竹林大得很,还因为东神山遮蔽,白昼难见赤阳,夜间难窥星月。
一个凡人误入东神山下的竹林,实在是凶多吉少。
落摇摇摇头,迈开了步子。
小遮以为她要出竹林,着急了:“落摇你冷酷你无情,你等着我大哭一宿,让你今夜睡无可睡!”
落摇脚步一顿,调转方向。
“诶?”小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赶紧找补,“我错了,我眼瞎!主人人美心善还慧眼如炬!对对,刚才那方向没错,美人的确往那边去了!”
落摇揉了把小火苗:“去伞里。”
小遮顺着她肩膀,滑入腰间纸伞。
哗啦一声,遮天伞撑开,落摇握住伞柄。
竹林里没有下雨,撑起伞能在更大程度上遮蔽自己的气息。
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落摇决定去看上一眼——若真是个凡人,她顺道领他出去;若是位敛了气息的修者,她也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有小遮指路,落摇目标明确。
她对这竹林不算熟悉,虽说路过了无数次,却从没升起探索的兴趣。她神族仙族见多了,妖族魔族她又见不得,这三界里落摇最有好感的是凡人,而竹林中,二百年来头一回有凡人出没。
因为不熟,她也就从未想到,这林子深处竟别有一番洞天。
竹林向身边散去,形成了一条天然小路,风吹竹叶,漱漱空鸣,萦绕的云雾蓦地消失,现出一汪灿灿金光。
一时间仿佛回到九天之上,那如山海般磅礴的云朵恭敬地向后退去,照耀三界的金乌近在脚下。
这是一处水潭。
金灿灿好似正午烈阳般的水潭。
小遮惊叹道:“他可真好看!”
落摇抬头,在夺目的金光中看到了那男子,他依旧背对着她,墨发玄衣,在金色水潭前尤其扎眼。
这么盛大的光芒,居然染不上他分毫,他站在水潭前,却仿佛身处另一个冰冷的空间,发丝是浓到极致的黑,比那玄衣还要重上三分,隐隐露出的脖颈又是霜一样的白,没有丁点暖意。
落摇和小遮有相互传音的法子:“他当真是凡人?”
“他没有灵力。”
“也没有魔气?”
仙族、人族和妖族修的是灵力,而魔族是魔气。
“没有啊……我去,好重的魔气!”
落摇握紧了伞柄,将自身气息压到了极致。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青伏神帝在此,也别想感应到女儿。
那玄衣男子却忽然侧头,仅是一个侧颜,落摇也明白了小遮为什么要闹成这样子。
的确好看,过分好看。
他不同于青伏神帝的成熟清润,他更加年轻,更加凌锐,精致的五官似是勾勒了世间一切美好,漆黑的瞳孔又仿佛饱含了天地间所有阴霾,极致的白和浓郁的黑对撞,让他哪怕身处灿灿金潭之上,也像一块掉进岩浆中的寒冰般,倔强得不肯融化半分。
小遮倒吸气:“他好像在看你!”
落摇的手很稳,一动不动得似乎与周围的竹叶融为一体。
忽地一阵黑雾袭来,数名高等魔族突兀出现,铺天盖地的魔气压向了金潭上的玄衣男子。
小遮:“遭了!”
落摇神态紧绷,她没有挪动分毫,眼前这战斗不是她能参与的,况且那玄衣男子绝非普通人,哪怕小遮感应不到他的气息,一个凡人也用不着这么多高等魔族来围攻。
果不其然,面对这惊天动地的袭击,玄衣男子连眉峰都没挑一下,他抬起手臂,宽大的袍袖落下,冷白的指尖贯穿魔族的胸腔,轻松捏住他的心脏。
砰地一声闷响,那高等魔族爆体而亡。
血色四溅,让空灵缥缈的竹林染了浓重的铁腥气。
来偷袭的几位魔族面色大变,其中一人低喝一声:“情报有误!”
他们生了撤退之心,那玄衣男子却没给他们离开的机会,用最残暴最利落的方式,将其一一捏爆。
整个过程,玄衣男子面不改色,在结束后他绕过一片血污,慢条斯理地洗净手指,将一枚羽毛形状的金色指环仔细戴在了左手拇指上。
落摇:“你管这叫凡人?”
小遮:“此等暴力美人,三界少有,爱了爱了!”
落摇:“……”这破伞无可救药。
既然不是凡人,落摇无意逗留,遮天伞的隐蔽效果是有时效性的,待伞内神力耗空,就只是一把普通纸伞了。
她想走,却没敢贸然行动。
这玄衣男子徒手捏爆了七八个高等魔族,实力深不可测,她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
“他方才看到我了?”
“应该没有,他那一眼看得是你身后的。”
小遮还在盯着他打量,心思全在他身上:“大美人的状态好奇怪,很强又很弱,咦……他身上的黑气好诡异!”
落摇也看了过去。
周遭全是血肉,翠色竹林也被染得面目全非,唯独那灿灿金潭,依旧光芒四射,犹如刺穿深夜的太阳,强势地洗净污浊,耀亮晴空。
玄衣男子的肤色越发冰冷,在灼灼金光下不仅没有丝毫转暖,反倒透着更加森然的青白,似乎在冒着寒气。
他周身的黑色十分古怪,那玄衣像是活了一般,有浓浓的黑色在涌动,不是雾态的,而是厚重的液态,蔓延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和诡谲。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落摇站的地方。
冷冽的黑眸,雪白的肌肤,薄唇异常艳丽,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华丽冰剑,极度危险却又透着莫名的脆弱。
落摇心脏凝固。
小遮也直直倒吸气。
只是一瞬,男子又收回了视线,似乎并未看到什么。
哗啦水声响起,玄衣男子踏进了那岩浆也似的金潭。
金光抖得炸开,很快又围了上来,像一个个微弱细小的精灵一般,在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上跳跃着。
男子微微仰头,靠在了金潭池边,他双目合上,眉峰却蹙得更紧,艳色的唇瓣也陡然苍白。
小遮被吓坏了,战战兢兢道:“他的确看不到你,但他的直觉非常敏锐。”
落摇:“我们走。”
趁着他状态不明,赶紧离开,那金潭十有八九能帮他恢复身体,等他身体恢复了……太危险,这不是她该招惹的。
落摇动了,她向着远离金潭的方向迈步,然而刚抬脚,身体却呈反方向移动,她竟直直对着金潭走去。
小遮说:“主人,走反啦!”
落摇回他:“我控制不了身体。”
她猛地站住,额间沁出了薄汗,再走一步就要踏进这金潭了。
落摇轻吸口气:“他在操纵我的身体?”
小遮:“他现在状态极差,看都看不到你,哪能操纵得了。”
落摇:“这金潭有问题,它好像……”
小遮有些着急,打断她话道:“主人,我的神力不够了,遮蔽不了太久啦!”
落摇用力攥紧伞柄,她这步子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
小遮出主意道:“既然反方向走不行,那就踏进去试试?没准是什么逆转结界。”
落摇不这么认为,她道:“不是结界,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踏进去。”
小遮更急了:“这可怎么办,我真的撑不住了!”
落摇心一横,收回了附着在伞上的小火苗。
小遮不能过度透支,这把伞不能再受重创了。
几乎是刹那间,一道黑色薄刃破空而来,落摇早有心理准备,她身形一闪,勉强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落摇虽说没了神骨,但这二百年来,青伏神帝给她找了数之不尽的奇妙功法,她闲着没事,学了不少保命的法门。
打不过总还躲得掉,自保的信心她还是有的。
金潭中的男子睁开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起初他黑眸中是浓烈的杀气,可在看到她后,那杀气像是被潭中金光击中一般,全散了。
落摇胸中莫名一刺,连忙认真说道:“抱歉,我只是路过此地,绝无冒犯之意,只是这金潭似乎……”
啪叽一声。
落摇掌心的赤色小火苗竟摔进了金潭中。
小遮的惨叫声还在落摇耳边,她赶紧弯腰去捞,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天旋地转间,落摇掉进了金潭。
玄衣男子起身,他薄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落摇完全听不清楚,她只觉口鼻都是滚烫的热浪,好不容易从金色水中站起身来,又看到了更加震惊的一幕。
灿灿金潭向着她收拢而来,犹如天边烈阳般的光芒竟尽数涌向她腰间的薄薄纸伞。
小遮一直在叫唤。
落摇又心疼又着急,偏又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金光全部涌入纸伞,周围陷入黑暗。
金潭没了,周围取而代之的犹如实质般化不开的黑雾。
落摇愣了愣,脑中一片空白——
这金潭明显是玄衣男子用来疗伤的圣物,自家破伞竟不小心把它给吃了。
她这哪是无意路过,无意冒犯?
这分明是处心积虑作死抢人宝贝,在话本子里,她这种行径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落摇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玄衣男子,苦笑道:“这其中有些误会,我没想……嗯,我会想办法恢复这金潭,还望能给些时日。”
他一直在盯着她,眼睛像是忘记眨动一般,如墨的黑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其中的阴翳铺天盖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彻底吞没。
“你走。”
落摇有些莫名。
男子闭了闭眼,那浓郁黑气带给他巨大的痛苦,冷冽的语气中竟隐隐透着些许脆弱:“我不需要你假惺惺。”
化罪业
落摇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道劲风扑面而来,这风的速度快且范围大,她只来得及抱住遮天伞。
戾风将她卷出去数十丈,本以为落地时后背要开花,哪知这风竟来了个回旋……
落摇轻飘飘落地,只沾了一身竹叶。
落摇:“?”
她来不及多想,先检查了怀中的遮天伞,自打吸纳了金潭,小遮就陷入了昏迷,像是一口气吃撑了一般,一直没吭声。
落摇见遮天没事,这才有空思索——
那金潭是什么?
为什么会拉着她过去?
玄衣男子又是谁?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冲撞了他,还不小心毁了那疗伤宝地,以那玄衣男子对偷袭者的狠厉,居然只是把她轻轻推了出去?
她总归是弄坏了金潭,既说了想办法修复,就不该一走了之。
落摇撑着伞往回走,没了那灿灿金芒,这水潭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竹影婆娑,潭水幽黑,一道道黑色浓雾像血液般顺着玄衣男子的发丝、衣摆、指尖蜿蜒而下。
他靠着的那块岩石已经成了漆黑色,石头仿佛也将要成魔了一般,透着森森魔气。
这人怎么了?
他体内明明没有魔族的气息,可周遭流淌的却是连真魔见了都会惊叹的醇厚魔气。
落摇倒是不怕这些,因着母亲的至阳血脉,哪怕她没了神骨,也不会被世间阴霾侵染。
她又走近了一步,惊讶地发现那黑气居然在玄衣男子的衣衫内穿梭,像一条条黑色毒蛇般,撕咬着男子的皮肤,不肯放过每一寸血肉。
剧痛让男子眉峰微蹙,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神态沉静得仿佛早已经历过千百次,习以为常。
落摇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水潭中的灿灿金芒在撕扯着层层黑气。
可惜金潭成了普通的水潭,清澈的潭水对黑气莫可奈何,反倒像被泼了墨一般,晕出一片片漆黑。
金色……
涌向了小遮……
是至阳之力!
落摇福至心灵,她收了遮天伞,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玉盒,那里装了一枚至阳丹。
她是烛照的女儿,血液中天然拥有至阳之力,只可惜神骨受损后,灵脉逐渐凋零,无法再使用至阳之力,但她这二百年来学到的奇门巧术中,有仙族那引以为傲的炼丹术。
她每月会引出一些自己的神血,攒到足够分量后,炼制成一枚至阳丹。
这丹药蕴含着至阳之力,是小遮的最爱之一。
每到紧要关头,给小遮吃上一枚,能暂时发挥出遮天伞真正的实力,虽然短暂,也足够震慑神魔。
玄衣男子痛到昏迷,连落摇的靠近都无法感知。
落摇知道他听不见,还是说道:“唐突了。”
说罢,她扯开他的衣襟,让那缠绕着汩汩黑气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这一细看,更觉触目惊心。
他的身体有着强大的愈合能力,血肉被啃噬,又快速疯涨,接着又是下一轮啃噬,这反倒成了灾难,人死不了却痛不欲生。
落摇只是看着,都后牙发酸。
太能忍了。
哪怕是以坚毅著称的神族,也未必有这样惊人的意志力。
她没再耽误时间,割破指尖后,以自己的血液为引,融化了至阳丹,金色丹药化作耀眼的光点,落在了那浓郁的黑气之上。
刹那间,像冰水撞到岩浆,黑气瞬间被融化,它们甚至发出了无声的尖叫,融化的黑气构成了一张张诡异的面孔,狰狞可怖。
落摇看得心惊,好在至阳丹有用,所到之处黑气逃无可逃,如同被蒸发一般,消散在金色星点间。
一枚至阳丹只消解了一小部分黑气。
落摇不得不又拿出一枚,依旧是以血液为引,融化后的金色星点融化了浓浓黑气。
黑气散去后,他的身体恢复得极快,白骨被血肉覆盖,肌肤如同冷白瓷般莹润,又因为衣衫大敞,胸腹线条……
落摇面颊一热,别开了视线。
已经用掉两枚至阳丹了,落摇倒是还有两枚,可她以血为引,消耗的是自己的气力……
也就一枚了,应该能撑住。
落摇又融了一枚至阳丹,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当最后一枚至阳丹散落后,她只觉眼前一黑,重重倒了下去。
-
二百年了,夜清从未感受过像现在这样安静。
那些不分昼夜撕咬他身体的“罪业”消失了,那些凝聚了人间至恶的疯狂欲望也平息了。
他侧头,看到了倒在水潭边上的少女。
她穿着柔软的白色衣裙,罩衫上隐隐有金色光点闪烁,那是一簇簇的金黄小花,乍看像人间金桂,实则是生于东神山上的招摇花,象征着照耀三界的至阳之力。
夜清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眸中盛满复杂的情绪。
她身上的伪装散去,暴露了本来面目。
少女姿容倾世,泛着薄光的发丝乖顺地垂在脸颊,勾勒出柔美的线条,她眼睛紧闭着,眼睫在眼尾处微微上扬,生来带着三分笑意。
夜清瞬间想起,她曾弯着眼睛对他笑的样子。
他抬手,指尖快要触及她的发丝……少女动了一下,满身的招摇花消融在暖白衣裙中。
夜清猛地收回手。
下一瞬,水波荡漾,竹影婆娑,他消失无踪。
-
“主人,醒醒啦主人。”
“大美人不见了,呜呜呜,好大一个美人就这么没了!”
落摇在小遮的吵闹声中醒来,她体力透支,思绪还有些飘忽,末了才回过神来:“他怎样了?”
小遮:“什么怎样,人都没啦!”
落摇无视小遮的絮叨,抬眼四望,周围空荡荡的,除了阵阵凉风和幽幽水潭,哪还有半个人影。
走了?
那看来是恢复了。
落摇松了口气,虽说没能修复这金潭,可三枚至阳丹也能抵得过那潭水中的至阳之力了,总算是弥补了过失。
小遮狐疑道:“我睡着时你和大美人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疲倦,这么困乏,这么无力?你不会是和他做那特别消耗体力的事了吧!落摇你居然是这样的落摇!嗯,不愧是我的主人,干得漂亮!”
落摇听得脑仁疼:“少看点乱七八糟的。”
小遮又道:“不过大美人去哪儿了,刚温存完就跑,也未免太……”
落摇:“闭嘴。”
“明白。”小遮颜控归颜控,对自家主人还是顶顶忠诚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伞预言,下个更美。”
落摇也懒得多说,省得这颜控伞又缠着她去寻人。
刚下山就没了三枚至阳丹,落摇多少有点心疼,她问小遮:“感觉如何,那金潭满是至阳之力,我看全被你吸纳了。”
小遮兴致勃勃道:“起初是痛,后来是爽,再再后来我与那金潭水乳交融,魂飞太虚,□□……”
落摇脸一沉:“说人话。”
小遮:“本伞神力充盈,一夜七次不在话下!”
落摇揉了揉眉心,想骂它又骂不出口。
总归是她当年大意了,害小遮被亭瞳殿那位不正经大妖喂了一脑子黄色废料……洗是洗不净了,扔也不能扔,凑合着过吧。
金潭中的至阳之力归了小遮,落摇又给出去三枚至阳丹……
细细算来,也算是两清。
修道之人,讲究个因果业报。
能不亏欠是最好的,省得哪天卡了瓶颈,还得翻来覆去地想办法还债。
落摇心上一轻,身体也觉得有了气力,她撑着伞起身,才察觉衣裙上有个物事,此时叮铃哐当滚下,停在那被染得墨黑的石头边。
那是一个琉璃小瓶,约莫鹅蛋大小,做工异常精致,瓶身像是魔域万万年的魄冰制成,剔透中有淡淡的幽蓝色,其中放着一簇金色小花。
小遮眼疾嘴快:“居然是招摇花。”
落摇打量着琉璃小瓶,困惑道:“倒是稀奇,从没听说招摇花能离了神山而不落。”
小遮:“是这瓶子的缘故?”
落摇道:“不只是魄冰,应该还有些巧思在,我一时也看不穿。”
小遮:“倒是个奇物。”
主人自打不能修行后,对三界风物很有些研究,她说看不穿,那可真是稀奇物件了。
招摇花是神族的圣花,象征着烛照的至阳之力,开遍了赤鸦宫。
可这花簇一旦离了神山,迅速凋落。
落摇曾闲来无事,想带一簇下山,可任她想尽办法,也没能成功。
不成想今日竟见着了。
小遮:“估计是那始乱终弃的渣美人遗落的,你也别客气了。”
它看出落摇对着琉璃小瓶很是喜欢。
落摇没说什么,只是将琉璃小瓶收进了荷囊。
本以为了了因果,不成想又捡到遗落之物。
罢了,下次见着了,还他便是。
-
落摇在人间界溜达了一个多月,等入秋才慢悠悠上了三界山。
她虽说隐瞒身份,却也不必为难自己。
芍深给她做了个身份,是仙族十二支中的一位散仙。
神族少得濒临绝户,仙族却是越发壮大,不只是有上四支,正四支,后来更是有了从四支。
从四支是凡人飞仙,人数众多,多是散仙。
落摇本就对人间界很熟,扮做一位散仙最合适不过。
她依旧用了落摇这名字。
三界六族只知道东神山上有位小帝姬,至于名讳,几乎无人知晓。
日子过得飞快。
落摇眨眼就在三界山上待了两个多月。
她在书院里过得充实有趣,却苦了小遮,它起初还对那玄衣男子“睡”了就跑的行为骂骂咧咧,后来实在是见不着合心意的,又开始想念他。
落摇对它的思念充耳未闻,她忙忙碌碌,为自己的小命好好上课,课后还四处打探,寻觅能助她延长寿命的隐士高人。
人族不愧是痴迷长生的种族,藏书中关于延长寿命的道法,足足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
落摇叹为观止,深感任重道远。
这一条条试下来,她怕不是先一步入土为安了。
好在她打听到了于此道的集大成者——鬼圣白藏。
总算不用挨个尝试,只需找机会去长生峰上拜会一二。
落摇打着哈欠回居住的小院,就听她那鸟族室友在引吭高歌。
“啊啊啊!殿下竟要来三界书院!”
“我真该死,中午就该去理发梳毛,明日就能以最美的姿态面见殿下。”
“拖延症害死人,妈的,老娘要连夜去理毛!”
灵籁刚一开门,迎面看到捧着一堆书卷的落摇。
“落落,你怎么还在看书,快快随我去整理毛发 ,我上回那绿色挑染是不是挺好看的,不对,殿下喜欢金色,要不我染一身金毛?”
落摇正翻书翻得脑袋发胀,随口问:“殿下?”
妖族最不缺的就是殿下,当今妖皇很能生,记在名册的王子王姬就有九十九位。
灵籁一拍脑门:“你还不知道吧,我们那位妖族太子,明日要来书院念书了!”
啪嗒,书卷落地。
落摇愣住。
灵籁拉着她道:“震惊吧,我听到消息也惊了,你说寻常王族过来也就罢了,储君过来干嘛,他那修为还来学什么!”
“搞不懂,但管他呢。”灵籁美滋滋的,“太子殿下修为精深,我若能得他青睐……快活一夜少走百年弯路,何乐不为!”
小遮也听到了,吓得小火苗瑟瑟发抖,抖着嗓子叫唤:“大妖朱厌怎么来三界山了?”
小遮很怕他,怕到了伞骨架。
为什么?
朱厌是妖族太子,是亭瞳殿的主人,也是那个关了落摇十三年,给小遮喂了一脑子黄色废料的不正经大妖。
禁朱颜
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天地被分为三界,分别是天界、人间界和魔域。
在远古时候,六族混居,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族群划分。后来在一次次战争洗礼下,伴随着远古诸神的应劫而去,三界六族才有了清晰的划分。
神族和仙族的上四支居于天界。
仙族的其余八支与人族居于人间界。
妖族、鬼族和魔族则久居魔域。
三界的制度各有不同。
天界有四方神国,人间界有八大仙门,魔域则是三帝分治。
在六族中,各有各的品级位阶。
除了卓然于三界之上的远古烛照外,分别是:真神、真魔、上仙、大妖、玄鬼和人皇。
妖族的大妖,是与真神、真魔、上仙同级别的人物。
目前魔域能被冠以“大”字的妖族,朱厌是最年轻的那一个。
他是当今妖皇的第九十九个孩子。
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储君。
可他天资极高,行事作风狠辣果决,还是个张扬恣意的性格,愣是在不被人看好的情况下,从近百位皇兄皇姐中脱颖而出,拿到了储君之印,入住妖皇宫的亭瞳殿。
亭瞳有初生太阳的意思,是妖族储君的宫殿,也是九十九位王子王姬中,唯一可以亲近妖皇,得她教诲的地方。
落摇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小遮还像中了邪一样絮絮叨叨,左右不过一句话:“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了……”
落摇二百年前下山游历,遇到一些变故后,流落魔域。
当时她情况极差,是小遮一直护在她面前。
两百年前的小遮可不是现在这番模样。
它是一柄极漂亮的神伞,通体金橙色,伞面是煜煜金光,伞柄取自鸿蒙树,是无坚不摧的上古神木,就连那坠在下方的伞穗,都是由数位上仙亲手编织,镶嵌了仙族的守护明珠。
这样的一把神伞,任谁见了都会眼前一亮。
朱厌捡起重伤的落摇和强弩之末的小遮,将他们带回了亭瞳殿。
落摇轻吁口气,温声哄着小伞:“别怕,这里不是妖皇宫。”
三界书院由来已久,界山大阵上有六族法印加持,哪怕是妖族太子来了,也不敢造次。
眼看小遮整个小火苗都蔫不拉几,落摇干脆道:“我们明日回东神山。”
小遮一愣:“那怎么行,主人还没找到延长寿命的法子。”
也没找到“三相”之人,这话小遮不敢说,它知道落摇无意于此,只是陛下一直心心念念。
落摇道:“朱厌不会在这待太久,我们过阵子再来。”
小遮不得不提醒她:“主人……几十年于他而言,可能也不算太久。”
朱厌来三界书院的目的不明。
可指望他过几日或者几月甚至几年就走,也太不现实了。
几十年功夫,朱厌耗得起,落摇耗不起。
况且这两个多月,落摇已经有了重要线索,只要修满命相六十四解就有机会去拜访鬼圣白藏,寻求续命的法门了。
小遮赶紧又道:“没事的,我早就不怕了,况且我现在这模样,他肯定认不出!”
自从落摇没了神骨,遮天伞也没了往日的金辰之光,逐步沦落成了一柄连寻常散修见了都觉得普通的简陋伞器。
朱厌如今再见到它,还真未必能对得上号。
就像此时的落摇,也早已不是二百年前意气风发的东神小帝姬。
落摇和小遮的交谈,灵籁听不见,她看到的只是自家室友呆滞原地,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
灵籁嘿嘿一笑,挽着落摇的胳膊道:“走,姐姐带你一起去染成金色,准能吸引到太子殿下,我们可说好了,不管谁得了殿下,都得帮对方寻个机会。”
六族当中,妖族最开放。
灵籁这话还真就字面意思,真情实感得很。
什么忠贞唯一,守身如玉,对于妖族来说就是脑子有病,得看医生。
他们没有夫妻的概念,俩妖看对眼了就亲亲密密,无趣了好聚好散。
所以妖族只有妖皇,没有妖君。
妖皇又是一位随性洒脱之人,她换伴侣的速度比落摇换衣服都快。
不过妖皇有两条铁律:一是从不强取豪夺,只要你情我愿;二是她极少碰妖族以外的男人,用她的话来说:“麻烦。”
尤其是仙族。
妖皇一个不碰。
如果说妖族是最开放的,那仙族就是最保守的。
妖皇实在是烦透了那套“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得对我负责”“我要杀了你这个负心女”的论调。
虽然妖皇没有明着下令,却也明里暗里透漏过:“想继承妖族的至尊之位,别碰仙族的烦人精。”
这倒是方便了落摇,她无比庆幸,芍深给她做了个仙族身份。
落摇忙道:“灵籁,我是仙族!”
一句话让灵籁满眼遗憾:“你瞧我这脑子,把这给忘了!”
仙族喜白衣,十二支的仙修各个都像穿统一制服般,一水的白衣白裙白袜乃至白色发带。他们戒律严苛规矩大,多是冰冷刻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很少与人接近。
落摇虽也常穿白衣,却并非仙族的制服款式,而是更加轻柔飘逸的质地,也不是那种雪一样的冷白,而是像染了一层阳光般,淡淡的暖白色。
她的性格也和仙族截然不同,爱说爱笑,温和有趣,从不端着仙族的架子,让人时常误认为,她是位人族的修者。
落摇:“是我对仙族的规矩不太适应,看着也不像个仙族。”
从四支多是从人族升上来的,她又是修为颇低的散仙,没有那些“仙风道骨”的劲,也合情合理。
灵籁替她懊恼:“你说你升什么劳什子仙,还不如化鬼入魔。哎,没办法了,殿下和陛下一样,都厌烦仙族……那个,我不是说你们从四支啊,而是上四□□帮道貌岸然的家伙和我们妖族不对付,他们成日眼高于顶,还想掌三界律法,烦死人了!”
落摇满眼都是:“我懂我懂。”
灵籁又安慰落摇:“你放心,我若是与殿下双修大成,立马带你去万象峰的酣梦楼风流快活!”
落摇笑眯眯的:“快去吧,时候不早了,再晚点的话,界山阵要落锁了。”
灵籁不敢啰嗦,和她道声别后,匆忙出门去梳毛理毛染毛一条龙。
落摇沐浴更衣后,靠坐在床榻边上,随手翻着书卷。
小遮趴在书卷最上方,忽然道:“说起来,主人你身上的气息的确更淡了。”
落摇抬眸看它:“怎么?”
小遮摇晃着火苗的小身体,细细看了会儿道:“我之前没留意,刚才灵籁说忘了你是仙族时,我才发现,你身上别说神族气息,连仙族气息都淡得几不可察。”
落摇心思一动,问道:“是因为你的状态更好了?”
遮天伞能遮盖她的气息,只是以前状态太差,需要撑起伞才行。
小遮吸纳了那金潭的至阳之力,莫不是恢复了一些,不需要撑伞也能遮掩了?
小遮却迟疑道:“不是,至阳之力的侵略性很强,我努力藏起它都费力,实在是没法子再给你遮蔽。”
“那是怎么回事?”
她喃喃自语,忽地想到了一个物事。
要说这几个月来,她身上有什么变数,就是那个魔域魄冰制成,装了一簇招摇花的琉璃瓶子。
因为它太特殊,落摇一直贴身放着。
她倒是想还回去,可一时间也不知那玄衣男子的去处,只得暂时收着。
“是它的缘故?”落摇拿出了琉璃瓶子。
小遮:“有可能。”
落摇:“灵籁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们试试。”
小遮:“好!”
想测试也简单,只要将这琉璃瓶子好生放在屋子里,落摇带着小遮走远一段距离,再感应一下她身上的气息即可。
落摇将瓶子仔细放好,哪怕灵籁赶回来了,也瞧不见它。
她带着小遮出屋,顺着小道走向了距离自己小院数十米远的隔壁寝居。
落摇和灵籁住的是98号寝居,隔壁是99号。
99号寝居住着一位男仙,名唤银索,是前些天刚搬来的新生。
灵籁向来热情,早就拉着落摇一起去认识过了,起初灵籁兴致勃勃,在发现银索是个死板仙族后,瞬间没了性致;反倒是落摇,因为和银索都是从四支的散修,更熟悉了些。
这么晚了,落摇当然不会去叨扰银索。
她刚走到银索的寝居外,就听小遮道:“哇,那瓶子好厉害,我就说我怎么遮得住那至阳之力,原来有它的功劳!”
何止是落摇身上的气息,这琉璃瓶子连遮天伞中吸纳的至阳之力都能隐蔽。
的确是个奇物。
饶是落摇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那玄衣男子的身份,很不简单。
-
三界山,妖月峰。
银雪自夜空洒落,融入了银发红衣之中。
男子立于重重台阶上,悠然向下望去,他有着一双妖异的红瞳,眼尾天然上扬,勾出了多情的弧度,他唇峰分明,殷红的色泽又添了几分诱惑,哪怕不言语,也像是在贴着耳朵边说动人的情话。
此时他倏地弯唇,懒懒开口,声调让漫天寒酥都热了三分:“那寝居里住着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身后的妖仆看到了淡淡金色笼罩之处,忙恭敬回道:“回禀殿下,那是宜居峰的第九十九号寝居,刚住进去一位散仙,名唤银索。”
朱厌:“九十九?她倒是会选。”
妖仆顿了下,谨慎道:“殿下,银索是位男仙。”
朱厌眼尾笑意更深:“那又如何,我本就不在意她是男还是女。”
思无涯
灵籁彻夜未归。
落摇并不意外,灵籁出去得晚,再加上那一套梳毛理毛染毛的流程,正午能回来就不错了。
因为琉璃瓶子的缘故,落摇昨晚睡得很安稳,只要能遮掩气息,再小心避开朱厌,这学就还有得上。
用了早膳后,落摇收拾收拾去上早课。
三界书院是个相当神奇的地方。
它建于三界山上,分别与天界、人间界和魔域相接。
最早是谁建成的已不可考,那位老先生只是在山门牌匾上留下四个大字——有教无类。
这是三界书院的办学宗旨,从开门授课那天起,书院没限制过学生的界域和种族。
当年,第一次神魔大战打响,本以为这里会战火燎原,哪成想无论是神帝还是魔尊都避开了三界山,反倒让这边境之地,成了不被战火侵染的桃花源。
等写下“有教无类”的第一位夫子身陨后,相继有真神、真魔、大妖、上仙乃至玄鬼和人皇分别担任院长,而他们都秉持着同样的理念,从踏上山门那一刻,便放下前尘旧事,对入门的学生一视同仁,从不偏颇。
再后来,六族中有不少厌烦争斗的隐士高人久居三界山,给三界书院又添了些神秘色彩,也给人间界的话本子,加了不少奇妙选材。
久而久之,三界书院成了超然于三界之上的净土,被天界四国、八大仙门和魔域三族所敬重。
这样一个超然的存在,入学门槛却不高,只要懂得最基本的修行法门,就能排队入学。
当然,入学后能否一直留在三界山上持续修行,就看个人本事了。
首先是书院中费用自理——
衣食住行,全都不管。
束脩学杂考试费,准时收取,不接受欠账、赖账和拖账。
逢年过节了,书院还鼓励学生们好生孝敬下先生们,一分铜板不嫌少,百万灵石不算多,主打一个量力而行。
再就是考核严苛——
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想出的好(馊)主意,搞了个学分制的东西。
每位学生每月必须修满一百学分,否则会被界山阵给请出山门。
想再回来学习?
冷却时间三十年。
听闻被请出山门时,界山阵还会大吼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一百学分想要修满,说难不难,说容易也着实不容易。
乖巧本分的,可以好好去上公开课,一节一学分,区区一百节课罢了。
只是课上表现不好容易被扣分,十分起步,上不封顶,稍有不慎就是一分没到手,痛失三十分。
那些不爱上课的,也可以去做日常任务,三界山上最不缺活计,各族主峰每日都会发布数不清的任务,任务难度参差不齐。
简单的诸如灵田除草,院落整修,饲养花木,添柴加火和铲屎溜灵兽等;难度高的有收集稀有灵材,诱捕高阶凶兽,炼制优质丹药,危险符箓测试,演武场陪练和秘境寻宝等攸关性命的任务。
三界书院经常也会来些不差钱的高门子弟,书院热烈欢迎他们花钱买分,至于价格嘛,书院抽走五成交易税,其余随市场波动,全看学生们有多缺钱和多有钱。
落摇身为天界帝姬,自然不差钱,可她现在的人设很差钱,一个从四支的散仙,深知灵石来之不易,能省一定得省。
买分是不可能买分,只能好好上课和做做日常任务这样子。
落摇刚出小院,迎面碰上隔壁九十九号小院的银索。
银索是位很典型的仙族修士,穿着干净整齐的白色长袍,质地笔挺,通身没有折痕,衣襟也压得很紧,宽袖下是紧贴手臂的护腕,连接到十指处,使其在抬手时也不会过度暴露肌肤。
他的身量高挑,但体型偏薄,尤其是在青色束腰下,更显腰细。
落摇第一次见银索时愣了一下。
从背后看,他很像落摇儿时的玩伴——守照珩。
他们一起生活了近百年,却在两百年前彻底闹崩,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银索当然不是守照珩。
后者是仙族上四支的守照一族,束腰是尊贵的金色。
而银索只是一位从四支的散仙,用的是普通的青色束腰。
他们只是体型略有相似,其他地方没太大干系——银索眉眼温润平和,性格成熟内敛;守照珩生得阴柔昳丽,性情敏感偏激。
二百年前,守照珩除了每日跟在落摇身后,其他人一概不理,包括他的父亲,那位守照一族的族长。
二百年过去,守照珩早就变了,当年那扯她衣袖,说话怯生生的少年……只是尘封的记忆罢了。
“早。”落摇向银索打招呼。
银索似乎不爱与人对视,只垂睫道:“早。”
落摇知他性格内敛,主动问道:“……去无涯峰上早课?”
银索:“嗯。”
落摇宽慰他:“我也是,去无涯峰上课挺好的,能学到不少东西,那一百节课听着多,分摊到每天,也就三四节。”
银索:“嗯。”
落摇继续说道:“若是勤奋些,一天十节刷满的话,约莫十天就能攒满学分,等学分攒够了,还可以继续上课,现今这一学分能换一百灵石,一百灵石足够吃用三五天了。”
银索:“嗯。”
落摇又道:“哪天若是上课上乏了,也可以去接个日常任务,劳逸结合。”
眼看银索又要垂睫“嗯”上一声,落摇忽地歪头,对着他展颜一笑。
银索猝不及防与她对视,浅灰色的眸子轻闪,又极快地别开了,声音紧绷着:“笑什么?”
落摇:“我以为你只会说‘嗯’。”
银索抿紧了唇。
落摇解释道:“我不是在笑你,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银索在袍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身体也崩得更直,他喉结耸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小遮在落摇耳边絮絮叨叨:“故人,什么故人?你不会想说他像阿珩吧!怎么可能,我们阿珩打小就是仙族第一美人,那小脸蛋……本伞从他七岁看到一百岁,一天比一天好看,眼前这小仙族倒也清秀,可哪有半点守照少族长的风采?”
银索的外貌不像守照珩,一点都不像。
只是那说话的语气,每次都只知道回个“嗯”字的模样,勾起了落摇的回忆。
那时的守照珩年纪太小,对赤鸦宫又天生敬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抬头看她,面对落摇说的话,也只敢“嗯”一声。
落摇是个倔脾气,硬是纠正他几十年,好歹让他在平时不“嗯”,可一旦他情绪剧烈起伏,又会不自觉地化身“嗯嗯怪”。
“嗯嗯怪”这名字,还是她从人间话本里看到的。
落摇忍不住笑了笑,可很快笑意就散了。
这都是二百多年前的旧事了,守照族因她而被流放到人间界,被三界六族嘲笑,受尽了耻辱。
守照珩再见到她,只会伞剑相向。
落摇没再继续这话题,转而问银索:“你要去上哪节早课?”
银索顿了下,才慢慢说道:“命相六十四解。”
落摇:“巧了,我也是。”
银索:“嗯……”
落摇:“命相六十四解是鬼圣白藏的课,不过最近都是他徒弟在代课,走吧,我们先去无涯峰。”
三界书院大得很,共有八座主峰。
其中无涯峰是书院先生们开设公开课的地方,从峰名也能看出,取自学海无涯,所谓公开课就是书院中所有学生都可以去学习的课程,至于听课的位子嘛,得抢。
宜居峰则是普通学生们居住的地方,经济又实惠。
剩下六座主峰对应了六族,分别有各族峰主主持,开设了更高等的课程,普通学生只有在修完公开课后,才有资格前往修行。
其中明烛峰的峰主是一位高等神族;静心峰的峰主是一位修佛的真魔;缥缈峰的峰主是上四支的仙族;妖月峰的峰主是与当今妖皇同辈分的大妖;长生峰的峰主则是鬼圣白藏;最后是万象峰,峰主是人间界的首富之女,一位极擅长经商的人族大小姐。
这六座主峰虽都有不同族的峰主,但严格遵守着三界书院的法则——有教无类。
无论是哪一族的学生,只要公开课修完,通过一定的考核,即可入峰修行更高深的功法。
八大主峰离得远,彼此由传送法阵连接。
若是没有传送阵,从落摇所在的宜居峰到无涯峰,至少徒步两个时辰,到时候别说早课,午课都结束了。
落摇和银索刚走出传送阵,就被眼前的阵仗给震了震。
无涯峰作为公开课所在地,无疑是三界山最宽阔的山峰。
巍峨矗立的有路阁立于云间,白玉台阶澄澈通明,周遭是缕缕薄烟,端的是仙气飘飘。
可此时,哪还有仙山琼阁的样子?
峰上人挤人鬼挨鬼,妖族们各个花枝招展,尤其是那几只孔雀妖,恨不能自曝本体来个绚烂开屏。
落摇心咯噔了一下,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小遮在抖着嗓子三连问:“朱厌真的来念书了?他还要来无涯峰上课?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问题不止小遮好奇,周遭所有人都很好奇。
妖族们才不管那么多,只想趁机与太子一夜春宵。
三界山上的人族、鬼族早就对妖族的行事风格见怪不怪,此时挤在一起,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至于仙族的修者,一个个站得老远,眉峰紧蹙,薄唇抿着,神态间统一写着四个字——有伤风化!
人太多,落摇甚至没瞧见朱厌。
她也没兴趣瞧他,只想趁着人多鬼杂,顺势溜走,老老实实去上课。
这节早课是命相六十四解的最后一解,落摇为了能登上长生峰拜访鬼圣白藏,在这套课上下了狠功夫,眼看是临门一脚,说什么也不能落下。
她低声对银索道:“来这边。”
银索跟在她身后。
两人刚一动,人群竟忽地散开了,凑热闹的人族和鬼族以及花里胡哨的妖族们,都像被神力分开的河水一般,向着周围散去,空出了中间一条笔直的长路。
无涯峰上罕有平地,这一地的白玉台阶铺向了高耸入云的有路阁。
“有路”对“无涯”,意指学生们在无涯学海中寻得一条通达之路。
这座巍峨的楼阁通体呈银灰色,飞檐悬起,层层堆叠,最上层的屋顶,恍惚有一柄长剑直至天边,似是随时能破空而去。
如此气势磅礴的恢弘建筑前,红衣男子竟没有被压了气势。
他从白玉台阶上走下,左耳倒悬一个极精巧的伞状耳饰,红衣穿得随性,行走间领口松松散散,腰间束封歪斜,如此散漫不羁的样子,哪有半分储君的模样,倒像个随时能勾走人心的风流浪荡子。
落摇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忍不住攥紧了腰间的伞柄。
小遮:“他认出你了?不应该啊,琉璃小瓶遮掩了我们的气息,他又不认得你这张脸,不……不应该啊!”
朱厌走到跟前,他的视线掠过落摇,锁住了银索,在众目睽睽之下,弯唇轻笑,声音颤人心魂:“找到你了。”
落摇:“?”
小遮:“???”
莫有路
无涯峰上针落可闻。
看热闹的人族和鬼族各个屏气凝神,好奇得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性致勃勃的妖族们纷纷注视银索,神态惊人的一致——不嫉妒不气恼,只是狠狠地羡慕了这该死的幸运儿。
那些站得像白柱般笔直的仙族们,更是将脸上的“有伤风化”,换成了“男女不忌,伦常乖舛!”
银索抬眸看向朱厌。
别看银索生得单薄,个子竟也不比朱厌矮,他冷冷望去时,不仅没有对高位者的畏惧,反而隐隐有怒意喷薄,仿佛下一瞬,就会长剑出鞘,刺穿眼前人的喉咙。
落摇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略带惊讶地看向他。
小遮也留意到了:“没想到这性格内敛的小仙族,内里还挺暴躁。”
瞬间,银索眼中怒意消散,方才的情绪仿佛是个错觉,他安安静静地垂下眼睫:“我不认识你。”
“朱厌,妖族,单身,”朱厌弯唇,“其余的你可以慢慢了解,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银索:“我不想了解。”
朱厌:“你还未曾了解过,又怎知想与不想?”
银索:“我根本不想认识你。”
朱厌:“可是,你我早已相识许久。”他在“早已”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们的说话声不重,尤其是朱厌,声线低沉轻缓,极其寻常的话语,也让人听得耳朵酥麻。
银索的声音居然也没被压住,反倒透出了些许清冽锐气,让平淡的五官莫名出众了三分。
他们这三言两语,蕴藏着极大的信息量。
吃瓜群众们大气不敢出,眼中却纷纷透着了然。
——众所周知,妖皇厌恶仙族,妖族储君想继位,不可与仙族的“烦人精”有牵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青色束腰的仙族,很有“烦人精”的潜质。
——妖族太子竟是为了这小小仙族,来的三界书院?
——等等,没听说这位太子殿下喜欢同性啊!
——这小小男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把妖族储君给迷得晕头转向,让他不顾种族、性别、身份……甚至是样貌?
小遮狐疑问道:“朱厌大妖居然不是来图你神血神心的?”
小遮确信朱厌没认出落摇,整个伞都轻快多了:“那琉璃瓶子可真厉害,连朱厌都瞒住了,他刚才看你时,我快吓死了,但他停都没停,直接略过,盯住了银索……万万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小仙族,居然和大妖朱厌有牵扯,瞧朱厌这模样,分明是惦记许久,找了许久,难得用心啊!”
落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一来她对八卦没兴趣,尤其是朱厌相关,更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二来,她和银索非亲非故,没必要去干涉人家的私事;三来,早课要开始啦,她可不想旷课!
相较于朱厌和银索的轰轰烈烈,落摇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仙十分不打眼,她贴着人群,向着有路阁行去。
生命短暂,哪有空看人谈恋爱?
她得赶紧去刷满命相六十四解,登上长生峰求得长生道!
她一动,银索立刻看向了她。
银索的视线一动,朱厌也懒洋洋地看了过来。
朱厌看过去了,周围所有人都看向了落摇。
落摇:“……”
她干笑一声,开口道:“时候不早了,该去上课了。”
银索:“嗯,我们走。”
落摇话到嘴边,只能生生咽回去。
她总不能拦着银索去上课,哪怕他身旁有个危险分子,身后有一群浩浩荡荡的吃瓜群众。
小遮:“要不这课,咱不上了?”
落摇:“不上课,还怎么去长生峰?”
命相六十四解是个冷门课程,内容枯燥难懂且严苛,尤其是鬼圣亲临授课时,更是创下过,全体被扣三十分的壮举。
从那之后,命相六十四解越发门可罗雀。
鬼圣白藏乐得清闲,很有你们爱来不来,本座还不乐意上了的架势。
反倒是长生峰上的亲传弟子们,很为师父着急,要知道每一位留在三界书院的先生都得在无涯峰上开设公开课,若是没学生上课,可是要取消课程的。
一旦课程被取消,这位先生也将被礼貌地请出山门。
三界山一视同仁,学生们要修学分,先生们也不能躺平。
鬼圣的弟子比鬼圣授课时宽松很多,起初还真来了不少学生,然而这门课实在难懂,除了有睡眠障碍的,其他学生并不愿为了区区一学分来找罪受。
久而久之,命相六十四解被安排到了最差的时间段——早课。
上课的人数嘛,总还是有小猫两三只的。
这一轮代课的长生峰弟子是一位名叫姜且的人族,她这轮课代得可谓是相当愉悦。
前六十三堂课都有个名唤落摇的小女仙来安安静静听课,她不是蹭学分,也不是入睡困难,更不是走错教室,而是真心实意对命相学有兴趣。
小女仙听得认真不说,还仔仔细细完成作业,一手小楷写得利落大气,颇有风骨。
姜且很喜欢这位小女仙,已经盘算着等这节课上完,直接邀她去长生峰小住三日……三月也是没问题的。
正琢磨着,小女仙来了。
姜且眼睛一亮,而后一惊,小女仙后面跟了好多人。
命相六十四解的教室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个蒲团,倒不是说平常能有二十人来听课,而是有路阁最小的教室,也有这么个规模。
此时,二十个蒲团完全不够,周围挤满了人鬼妖,连站带飘了足足五圈人。
落摇生无可恋地坐下,银索腰板笔直地坐下,朱厌很没形状地坐下。
姜且视线挪动,看到了一袭红衣的妖族太子。
朱厌来三界书院念书,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这位太子殿下素来张扬,他大张旗鼓地过来,兴师动众地入学,搅乱了一整个三界山的妖族,末了竟坐在冷门到濒临绝课的命相教室,认真听课?
魔幻!
姜且被震得好半响回不过神。
“你对命相一学感兴趣?”
朱厌坐姿散漫,他并非规矩地跪坐,也不是盘坐,而是右腿微曲,左腿大喇喇撑起,胳膊肘拄在左膝盖上,歪头托腮看向银索,小伞耳饰轻晃,红衣银发流水般落下。
银索直视前方:“与你无关。”
朱厌弯唇,脾气很好:“我对此只通皮毛,不过我与鬼圣有些交情,可以带你去见他。”
听到他这话,落摇一个没绷住,眼尾喵向他。
似是有所察觉,朱厌抬起眼皮,竟也看向了她,这回不是略过,而是狭长的眸子微眯,定定看了会儿。
落摇立马正襟危坐。
银索毫不留情地拒绝:“不需要。”
朱厌又看向他,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那你什么时候需要了,找我便是。”他故意顿了下,“白日黑夜皆可,定像往日那般,让你身心愉悦。”
周围人:“!”
不愧是妖族储君,一句话让在座的人鬼妖都脸红心跳,而他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仿佛说的只是去见鬼圣白藏,绝非什么少儿不宜。
银索蓦地攥紧拳头,他没理会朱厌,反倒是看向了落摇,那一双银灰色眸子,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可再见到落摇出神后,那情绪几乎要压不住了。
落摇的确在出神,她对朱厌的废话充耳不闻,且不说在亭瞳殿那十三年,单单是后来的近二百年,小遮满嘴的黄色废料,也早让她听麻了。
此刻,落摇满脑子都是,朱厌和鬼圣有交情,这狗东西没准和鬼圣关系极佳,毕竟都是魔域的上位者。
落摇不指望朱厌能带她去拜访鬼圣,她担心的是朱厌使绊子。
以她和他之间的恩怨,朱厌做得出来。
还好有琉璃小瓶遮住了气息,朱厌不知道她在三界书院,也就没必要去特意搞事。
落摇刚松了口气,就听朱厌凉凉问道:“她是谁?”
银索陡然收住视线,薄唇绷成了一条线:“不认识。”
朱厌打量着落摇,他的眸子深了些许,这是在运转妖力,以他的修为,任何伪装都瞒不过去,然而他定睛看了好一会儿,面前的女孩依旧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仙族,并无特别之处。
她身上的仙族气息略淡,也很正常,从四支的仙族,大多如此。
朱厌敛了眸中光华,看着银索:“既然不认识,你为何总盯着她看?”
银索:“……”
朱厌声调里竟带上了些许委屈:“她比我好看?”
但凡不是怕死,在场的围观群众们,一定会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倒吸气声。
朱厌又道:“你以前说的话,是骗我的?”
银索冷冷看向他:“我说什么了。”
朱厌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我生得这般好看,你很是心悦。”
命相解
全场呆滞,唯有小遮在小声叫唤:“不知羞不知羞!”
落摇喃喃道:“这话,我当时……”
小遮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哦对,你那时也曾说过,当着天界大军……”
它话没说完,银索豁然起身,他紧挨着落摇而坐,这一动扰得小火苗晃了晃,声音也戛然而止。
这动静太突兀,落摇不禁抬头看他。
银索穿着最普通的仙族衣裳,青色束腰下是笔挺的衣摆,长腿藏在其中,身姿一丝不苟,他薄唇紧抿着,极快地看了落摇一眼,眼尾竟溢出淡淡红晕,让素淡的五官陡然昳丽。
银索别开视线,一言不发地向着教室外走去。
朱厌也随即起身,不轻不淡地瞥了眼落摇,迈步跟了上去。
落摇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慢腾腾对小遮说:“银索……”
小遮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好啦,你别一看人眼眶红就想起阿珩,这么多年过去,阿珩早成年了,哪还会动不动哭鼻子!”
落摇神态微黯,应道:“也是。”
守照珩是仙族,仙族不同于神族。
他们一百岁既成年。
三百岁的仙族已经能执掌一族权柄了。
朱厌一走,满教室人呼啦啦全没了。
方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冷清,别说外五圈了,这二十个蒲团上,只孤零零坐了一个落摇。
姜且:“……”恍恍惚惚,回不过神。
还是落摇打破了安静,她温和地提醒姜且:“师姐,该上课了。”
姜且缓慢挪动视线,看向这硕果仅存的小女仙。
落摇道:“昨日讲到了风水涣,水泽节,今日是不是该讲风泽中孚,雷山小过了?”
姜且总算是回过神来,她收起了杂乱的情绪,再看到落摇时,只觉小女仙更加乖巧可人。
她不一样,她当真不一样,那些坏学生要么图她的学分,要么想来酣睡,今日更是呼啦啦涌来凑热闹看八卦,让她空欢喜一场!
唯有眼前的小女仙,心心念念都是她讲的课。
“对!”姜且索性坐到了落摇身旁,仔仔细细讲与她听,“今日是最后一节了,等我讲完六十四正命,再给你讲讲三十六外命!”
落摇脑门嗡得一声,这六十四命她都学得脑仁疼了,倒也不必再加个三十六命!
然而姜且一双乌黑黑大眼睛里,全是对她的器重与信任,落摇看得分明,只能硬着头皮,摆出十分好学的模样,由衷道:“……多谢师姐。”
两个人的课堂倒也不冷清。
姜且讲得专注,落摇听得认真。
她对鬼圣的命相学挺有兴趣,神族是向天卜卦,而鬼族则是向心起卦。
在三界当中,神帝青伏无疑是卦学高手,只是他算得了天与地,却极难算准个体的命运。
青伏给落摇起的那一卦,足足耗费了他百年心力。
哪怕让他窥探天机,卜测三界未来,也未必要耗费这样大的力气。
落摇没了神骨,也就没了与天地连接的根本,她学不了神界的卦术,可鬼圣的命相学,倒是可以凭着心智体会一二。
一堂课是一个时辰。
结束时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姜且早忘了课前的尴尬,对落摇很是热忱:“六十四正命到这便结束了,恭喜你已全部学完。”
落摇点头应道:“学完未必学会,想要融会贯通还需反复揣摩与实践。”
“正是如此!”姜且又道:“师尊让我们来代课,也是给我们反复揣摩的机会。”
落摇了然:“以教为学,鬼圣先生用心良苦。”
整座长生峰的弟子,都是鬼圣白藏的迷弟迷妹,姜且也不例外。
她一听落摇这话,登时来了兴致,话匣子大开,不再围绕着命相六十四解,而是开始吹自家师尊。
鬼圣白藏的确是位奇人。
他还是人族时便惊才绝艳,曾有望问鼎人皇,可惜他在人间界那场生灵涂炭的混战中落败,最终跌进了十八层地狱。
鬼族生前都是人族。
人族死后未必能成为鬼族。
死后的人族,必须执念不散,生生从第一狱走到第十八狱,摒弃前尘肉身,才能化身成鬼。
很多人都隐隐猜测,白藏不会死,他一定会走过十八层地狱。
很多人也都在好奇,撑着他走过十八层地狱,成为鬼族的执念是什么?
对生的执着?
对落败的不甘?
亦或是他心有挚爱,宁淌过十八重酷刑,也要再见她一面?
都不是。
鬼圣白藏的执念是他那乾坤袖中足以塞满天地的书。
他没看完,他不想死。
他做鬼也不放过这一乾坤袖的书。
说到此处,姜且很是自豪:“师尊做人时,强悍得不像人,做鬼后,也感性得不像鬼!”
落摇默了默,好歹把那句“这岂不是说他人不人鬼不鬼”给咽了回去,点头应道:“鬼圣先生,的确与众不同。”
姜且与有荣焉,喜滋滋地问落摇:“你今日还有课吗,还是说这就随我去长生峰上,小住一阵子?”
来了!
落摇苦学两个多月,争取到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她立刻道:“我这个月的学分已经修满,随时可以去长生峰。”
“那你先回去收拾行李。”
“不必,我灵囊里有换洗衣服。”
落摇如此积极,姜且很是感动,拍拍她肩膀道:“那也得和室友说一声。”
“只三天而已,她……”
“不止三天,”姜且笑眯眯道:“三十六外命想入门,怎么也得三个月起步。”
落摇:“…………”
她先是被三十六外命给震得一恍惚,而后又意识到可以在长生峰上住三个月,顿时眼睛一亮,弯成了月牙:“好,那晚些时候,我去长生峰找师姐。”
“到了峰下,给我递个纸鹤,我下山接你。”
小遮很是开心:“太好了,这两个多月的课没白上!”
一天一节,还是早课,人都没睡醒就又被催眠了,遮天伞能呼呼大睡,落摇却得打起精神认真听课,末了还要去查资料补学分,熬夜完成作业。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落摇能住到长生峰,找机会拜访鬼圣白藏了。
落摇一边走向传送阵,一边对小遮说:“这只是第一步,想得鬼圣指点,还得再接再厉。”
小遮不禁忧心:“这鬼圣当真有给你续命的法子?”
“他若没有法子,那这三界……”落摇没说丧气话,转而打趣道:“没事,大不了我找个‘三相’之人,反正对方不是神族的话,只要我‘知他、惜他、许他’即可。”
神族和神族想要共同走进鸿蒙树,必须是彼此相知相惜相许。
反倒是神族带着其它族的爱人走进鸿蒙树,没有这样苛刻的条件。
只要神族单方面的“知、惜、许”即可。
人心易变,情爱无常。
三界六族里,也就神族执着于恒久二字。
-
姜且刚回长生峰,就被师兄姐拦下了。
“走了,下山住几日!”
“出什么事了?”
“师尊出关了!”
“卧槽,师尊提前出关了?我的课业……不是,也不至于下山啊!再说我这刚上完了一轮课,才收了个可爱小女仙,正要引她上山呢!”
“你赶紧给她去个纸鹤,让她过几日再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师尊只说有个大人物要来,让我们抓紧下山,否则走火入魔概不负责。”
“什么大人物,不会是那个妖族太子吧,我今日课上还见着……”
“不是,那位太子是师尊的小辈,哪会让他如此紧张?是位更大的人物,我怀疑……”
“闭嘴吧师弟,谨言慎行!”
姜且一脸茫然,被师兄师姐们闹得更加迷糊了,她嘟囔着:“到底是谁啊?”
-
长生峰。
一袭白衣,披头散发,赤足狂奔的青年,正是三界有名的鬼圣(书呆子)白藏。
他万万没想到,帝尊竟来了这小小三界山。
前有妖族太子,后有魔族帝尊。
这是要变天了?
白藏匆匆给山上弟子们传音,让他们赶紧下山。
倒不是怕冲撞了这位帝尊,而是怕弟子们修为不够,扛不住那惊天骇地的亘古“罪业”。
三百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古神烛照和魔族这位年轻帝尊大战一场。
直到魔族帝尊被古神烛照抽走了魔髓,而古神烛照也归于鸿蒙树修养,大战才算终了。
魔域帝尊沉睡百年后醒来,日日夜夜被那滔天“罪业”啃噬,受尽非人的磨难。
那亘古“罪业”源自三界万灵,哪怕是上古真魔也会被折磨到疯掉。
而这位帝尊,不仅生生熬了二百年,还一直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讲道理,这比疯了还可怕。
白藏生平没服过谁,唯独对夜清,他心服口服。
白藏匆匆赶来,做好了直面“罪业”的心理准备,哪成想,逍遥阁中,夜清一袭玄衣,肤色胜雪,周遭没有半点“罪业”,有的只是幽幽茶香,霁月清风。
问逍遥
当今魔域是三帝分治,魔族有魔尊,妖族有妖皇,鬼族有鬼帝。
但在三百年前,魔域三族全部听令于魔尊。
夜清诞生于幽荧深渊,是生来真魔,他仅出世二百年,便震慑所有魔族,强势问鼎帝尊之位,让彼时几千岁的妖皇和鬼帝,俯首称臣。
三百年前,野心勃勃的年轻帝尊,忽然向古神烛照宣战,神魔大战因此而起。
后来,三界六族只道是烛照抽了夜清的魔髓,折了这位年轻帝尊的锐气,让他受尽“罪业”折磨,痛不欲生。
而古神烛照,不过是如往常一般,归于鸿蒙树休养,并无大碍。
当真如此吗?
白藏知道得更多一些。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夜清并未落于下风,只是在紧要关头,他陡然收了幽荧之力,任烛照抽走了他的魔髓。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藏也不过是离得近,看得分明些。
战后的夜清,沉睡了百年,等他归位时,魔域三分已成定局。
魔族是六族中最凶悍的种族,除了早已消弭于天地间的古魔外,其余魔族皆是五族的修者在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堕落成魔。
扛不住心魔反噬的会化作嗜血残暴的魔兽。
扛住了心魔,守住灵台清明的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魔族。
即便如此,魔族也天性残暴,毫无秩序可言,最爱自相残杀。
全盛时期的夜清,以一己之力压制全部魔族。
而他沉睡的那百年,魔族内斗严重,神魔大战时魔族损失不大,反倒是那百年间,无数“魔将”因自相残杀而身陨。
夜清醒来后,因为失去魔髓,终日被“罪业”折磨,傲慢的魔族们并不认可这位落败的帝尊,纷纷向他发起挑战。
于是,接下来的百年,又有大批修为高深的“真魔”死于帝尊的怒火之下。
没了魔髓,周身“罪业”,他究竟是靠什么斩杀了前来挑衅的真魔,魔域三族百思不得其解。
白藏与夜清的交情,始于他还是人族时,夜清曾救了他一命,后来他跌入十八层地狱,成为鬼族后,特意去不欲宫拜访,夜清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是我。”
白藏早就听闻这位帝尊性情孤迥,对于他的冷漠疏离并不意外。
夜清诞生于幽荧深渊,这般生来真魔,有没有人性都不好说。
整座不欲宫里,冷清到连只飞虫都没有,白藏立于殿中,只觉冷得浑身透风,要知道,鬼族是最不怕冷的。
夜清不在意那些小事,白藏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救命之恩当肝脑涂地,人族时他报恩无门,如今入了魔域,理应还了恩情。
白藏弯腰行礼,道明来意:“在下已入魔域,可否留在不欲宫?”
话音落,白藏心中忐忑,总感觉有九成九的可能会被驱逐出殿。
半晌无声。
白藏在心中默念着数字,若是再不回应,他就该识趣的离开了。
“十年后,我会向烛照宣战。”
“!”
“即便如此,你也要入不欲宫?”
白藏额头冷汗沁出,声音战战兢兢:“恳请陛下,让我留在不欲宫,为你分忧解难。”
至于白藏为何又身处三界山,那是神魔大战后的事了。
夜清沉睡前给他留了封信,让他脱离魔域,去往三界山,居于长生峰。
白藏领命而去,成了三界山上的闲云野鹤,终日与乾坤袖中的书籍相伴,倒也逍遥自在。
二百年前,夜清苏醒归位,白藏曾回过一趟不欲宫。
清冷的宫殿遍地是真魔残骸,夜清周身是浓到化不开的“罪业”,眉眼间的戾气比三百年前更重:“怎么,你也想要这位子?”
白藏扑通一声跪下。
夜清:“回你的长生峰,不欲宫不需要任何人。”
回了三界山,白藏也一直留意着魔域动向,打听着不欲宫的消息。
魔族素来张狂,一个接一个的去挑衅夜清,抢夺帝尊之位,然而去多少死多少,又过百年,已无人敢质疑夜清。
他用事实告诉魔域三族,没了魔髓,躯体如同一届凡人,他依旧能震住真魔,稳坐帝尊之位。
白藏站到了逍遥阁外,才匆忙整理衣裳,又意识到自己鞋袜未着,再怎么整理也不像样子,索性就这样了。
两人相识数百年,白藏对夜清的了解远超旁人,他知道夜清虽生于幽荧却不像旁人所想那般无心无情。
他有一颗人心。
也正是这颗人心,让他受尽了“罪业”折磨。
初入魔域的白藏战战兢兢,日子久了原形毕露,惫懒的性子一览无遗,在不欲宫里做鬼做得相当自如。
等来了这三界山长生峰,他更加散漫,连住处都从“问天”改为“逍遥”。
逍遥阁陈设古朴,地板是浅色玉竹铺成,敞亮的屋子里四面书架,叠放着一摞摞的古籍,正中央一个三面屏风,透纸翠色,隐隐有竹叶浮动。
屏风正前方是一处罗汉床,炕几上摆着清茶,幽幽缥缈,满屋生香,靠坐在左侧软榻上的男子,玄衣墨发,姿容清越。他抬手端茶时,手指骨节分明,色调冷凝,一时竟让人分不清,这手和瓷杯,谁才是冷玉所制。
白藏看得心中惊讶:那滔天“罪业”呢?那时时刻刻张牙舞爪啃噬血肉的业果呢?
他敛住眉眼,斟酌着开口:“陛下远道而来,可有什么吩咐?”
夜清的声音极好,只是音调罕有起伏:“帮我找个人。”
白藏一怔:“人族?”
夜清:“仙族,从四支。”
“可有姓名样貌?”
“没有。”
“男仙还是女仙?”
“不知。”
白藏默了默,好歹是魔尊的全能心腹,他还是很有些门道的,直接拿出了魂火灯——鬼族特产,三界最善于寻人的利器——又问道:“可有信物?”
夜清瞥了眼魂火灯,道:“万顷琉璃在她身上。”
白藏手一抖,差点没把点燃了几千年的魂火灯给灭了,他神态骤变,嗓音紧绷:“怎会如此,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夺走万顷琉璃!”
万顷琉璃可是魔域圣物,由幽荧魄冰制成,独一份的珍贵。
夜清:“我又没死,何来夺走。”
白藏被噎了个半死,慎重开口:“那是……”
“送她了。”
白藏犹如被定格一般,维持着一脸呆滞的模样,脑袋里除了问号就是感叹号。
这“万顷琉璃”对于魔域三族来说,极其珍贵,无论是妖、鬼还是魔族,只要能将其放在身畔,不仅能敛了周身气息,还有助于滋养境界,修行速度可谓一日千里。
夜清苏醒后,真魔们一方面想要那至高无上的帝尊之位,另一方面也觊觎这魔域圣物。
哪成想……
帝尊随手送人,还送给一个不知名不知姓不知样貌的从四支小仙族。
更让人窒息的是,万顷琉璃于魔域三族是至宝,于仙族和神族而言,除了能遮掩气息外毫无用处。
何等的暴殄天物!
饶是白藏从未觊觎过“万顷琉璃”,也忍不住后槽牙生疼,说话都酸酸麻麻的。
“陛下既要寻她,又何苦将万顷琉璃先给了她?”他任命地架起魂火灯,碎碎念道:“即便有你的魂血为引,想看破万顷琉璃的遮蔽,也得费些时间……”
“多长时间?”
“七日……不,至少十日。”
“三日。”
白藏立马道:“做不到,绝对做不到,这三界山大得很,若有人能三日内突破万顷琉璃的遮蔽……我、我把乾坤袖赠他!”
白藏以书痴化鬼,乾坤袖中尽是藏书,他说这话无异于人族的那句“脑袋剁下来当球踢”。
夜清微微蹙眉,神态间似有些倦意,他道:“不必搜遍三界山,她会来找你……到时用魂火灯辨认即可。”
白藏诧异道:“来找我?为何?”
夜清抬眸看他:“她命数将尽,想入你的长生道。”
白藏更懵了,他一堆话到嘴边,最终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生生咽回去。
要命了……
魔域这位年轻帝尊,竟将万顷琉璃给了一位垂垂老矣的仙族老妪。
这说出去,三界说书人都得骂他扯淡!
-
宜居峰上,落摇打了个喷嚏。
小遮:“有人骂你!”
落摇又打了个喷嚏。
小遮:“有人想你!”
落摇揉揉鼻尖,笑道:“想必是爹爹想我了。”这般说着,她将厚被褥、厚披风和暖手炉都放进了灵囊中。
小遮看得五味杂陈。
神族从不生病,可没了神骨的落摇,每逢入冬都会病上一场。
有次厉害了,三天三夜不退烧,青伏用尽三界灵药,也不过是让她睡得舒服一些,整个人却一直迷迷糊糊。
落摇来三界山,自然是带了足量的丹药,尤其是那金色小瓶里,随便一粒拿出去,都价值百万灵石,可惜再好的丹药,医不了神骨受损。
落摇忍了忍,没忍住这第三个喷嚏。
小遮没法再自欺欺人,急道:“外头下雪了,要不明日再去长生峰?”
落摇正要说话,就见外头飞来一只纸鹤,纸鹤落到她掌心,姜且的声音响在她耳畔:“落摇师妹,今日峰上有些急事,你过几日再来长生峰罢!”
小遮:“太好了!”
落摇皱了皱眉,没一会儿竟又飞来一只纸鹤,打开后还是姜且的声音:“嗐,又没事了,你若想今日过来,便来吧,若想明日也行,不过师尊出关了,我得在一旁伺候,可能没法去山下接你了。”
小遮懵了:“什么情况,怎么一会儿功夫又变了。”
落摇没再犹豫,起身道:“走吧,以防夜长梦多。”
万一再有急事不让她上山,错过了鬼圣出关的日子,再等……又不知是几个月以后了。
俩相误
天气转寒,早上的雪到这会儿开始融化,正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此时的温度比昨晚还低。宜居阁宽敞明亮却透风,一阵寒风吹进来,雪花落在桌上,久久不化。
能入三界山的学生都是修士,哪里会怕冷?他们回屋,看到这一幕还觉得风花雪月,适合对酒当歌,只是苦了落摇,她冻得哆嗦,还得装作无事。
三界山上是多族混居,向来着装自由,有大冬天穿夏裙的,也有大夏天穿皮袄的,好在也有人遵循四季规律,该穿什么就穿什么。所以落摇裹紧了毛绒披风,怀里再偷偷抱个热炉,倒也不惹眼。
小遮很心疼落摇,可就像落摇说的,以防夜长梦多,她哪怕身体有些不适,却也实在不敢耽搁。
鬼圣这个级别的修者,一闭关动辄十数年,好不容易碰到他出关,万一错过了,落摇等不起。
落摇给灵籁留了封信,道明情况,她出门时又看了眼银索的小院,院门紧闭,人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他和朱厌是怎么回事。
落摇摇摇头,她自顾不暇,哪有空管旁人的事。
宜居阁的传送阵没法直达长生峰,落摇先回了趟无涯峰,从这里转一次传送阵,才能去往长生峰。
长生峰并非三界书院的公共区域,而是鬼圣白藏的私人领域,像落摇这般普通学生,没法直达山顶,只能抵达山下,交了令牌后再走上山。
山峰高耸入云,小遮忍不住开口:“还是问问姜且吧,她没空的话,好歹安排个有空的来接你……”
“不用。”落摇紧了紧领口,呼出一口白雾:“爬爬山挺好,没准能把这股寒气给压下去。”
小遮:“……”
压下去个鬼啊,人都要给冻坏了!
混蛋鬼圣,晚一天出关能死啊!
哦,他已经死了。
-
白藏办事稳妥,他早习惯了夜清的寡言少语,愣是从中捋出了来龙去脉,有了寻人的思路。
想入长生道得从命相学起。
这位仙族老妪既是走正当门路,想必会在无涯峰认真听课,刷满了命相六十四解的课程。
白藏略一打听,知道了这一轮是谁在代课,在听到今日正巧结课后,他眼睛一亮,忙问:“姜且在哪儿,快快让她过来。”
姜且在忙,忙得焦头烂额。倒不是她给落摇纸鹤里说得那般,正在师尊身旁伺候,而是抓紧时间恶补。
白藏以书化鬼,其博学程度可窥一斑,他自个儿深知书是好物,也想让心爱的弟子们用心感受,于是每月都会在修行之外布置必读书目。
不止姜且在恶补,大半个长生峰的弟子都被白藏的突然出关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想着过几日再读的书目,不得不赶紧抓起来,能补一段是一段,总好过被考校时两眼一抹黑,挨训到天亮。
峰上的小弟子匆匆来找姜且:“师姐师姐,师尊传您去逍遥阁!”
姜且膝盖一软:“这就开始考校了?那也该从大师兄开始啊,怎么就轮到我了……”嘟喃归嘟喃,姜且动作麻利,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考早超生。
师尊居然等在阁外,姜且心如擂鼓,先躬身行礼,再严阵以待,就听自家师尊着急问道:“小且,近日可是你在代课?”
姜且赶紧回道:“回师尊,是我。”
“课上情况如何?”
“学生多吗?”
“多!”姜且生怕刺激到师尊,忙道:“今日尤其多,二十个蒲团坐满,外头还整整围了五圈的人和鬼,学生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白藏心一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门可罗雀的破课,竟变得这般热门:“那这些学生……都符合上山标准了?”
数都数不过来的话,三天时间很悬啊!
姜且支支吾吾。
白藏察觉到了:“你实话实说,当真有这么多学生?”
姜且指天发誓:“有!今天这节绝对有!”
白藏捕捉到了重点:“只今天这一节?”
“……”
“快告诉我,这一轮符合上山标准的有多少人?”
“只一人。”姜且难过得快哭了,她哽咽道:“师尊,是他们有眼无珠,学不了这高深学问,也是徒儿讲课能力不行,没法引他们入胜,绝对不是您的命相学枯燥乏味晦涩难懂……”
姜且话没说完,就见白藏面上大喜,问她:“那人在何处?可是仙族?可是女仙?”
姜且眼泪还挂在眼角,有点懵:“我也不确定她在哪儿,许是往长生峰来了?的确是位女仙。”
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还真自己找上门了!
白藏忙道:“快给她去个纸鹤,问问到哪儿了,赶紧去接……不,我亲自去接她。”
姜且:“???”
-
落摇已经爬了两刻钟,她走得不慢,但也快不了,抬头看看,山顶遥不可及,这一路爬上去,至少两个时辰。
落摇觉得更冷了,用力抱着怀中热炉,也还是忍不住轻微哆嗦。
小遮心疼死了:“主人,咱们还是下去吧,等明日……明日鬼圣绝不会又闭关的!”
落摇:“我没事。”
小遮:“……”完了,主人的倔脾气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纸鹤撞进了落摇怀里,她缓了缓才打开,听到了姜且的声音:“落摇师妹,你来长生峰了吗?”
小遮忙跳到落摇手背,帮她回信:“师姐,我在半山腰了,这山路有些绕,不知师姐可否安排个人来领一下路?”
纸鹤飞出去后,小遮十分忐忑,生怕姜且只安排纸鹤领路,那等落摇爬上山后,少不了要大病一场。
只一会儿功夫,就见一身着白衣的年轻弟子,赤着脚下山,来到落摇面前。
小遮大喜:“主人!姜且安排师弟来接你了!”
落摇迷迷糊糊的,看到来人一袭素净白衣,长发随意披散,容貌年轻俊朗,神态间还有些谨慎小心……想必是长生峰上的弟子了。
落摇客气道:“有劳师兄接引。”
白藏:“……”上一个叫他师兄的人,已经身陨五六百年了。
白藏打量着眼前的“仙族老妪”,她裹着厚厚的披风,雪白的暖毛簇拥着小巧的脸蛋,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眼睫微垂着,遮住了一双颜色偏浅的眸子——这样貌做了伪装,许是万顷琉璃的缘故,白藏竟也没看出她的原本容貌。
三界六族里,除了人族以外,仙族最易衰老,尤其是从四支,更是在修为境界无力提升后,会面临急速衰老的窘况。
想必这位从四支的女仙,就是这种情况了。
白藏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陛下怎会将万顷琉璃赠予这样一位平平无奇的女仙?
她当真是陛下要找的人?
会不会搞错了?
白藏只得按下心中疑惑,将她带到逍遥阁,由魂火灯辨认。
“落摇师妹请稍后,我开个临时传送。”白藏也顺着这个称呼叫了,她既是陛下的故交,与他便是平辈关系,从修为境界上看,她比他差了些,他叫她一句师妹也不算冒犯,至于年龄……修者向来不因年龄论关系。
听到白藏这样说,落摇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爬山了。
自始至终,落摇都没怀疑过白藏的身份,小遮眼尖,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长生峰上卧虎藏龙,这位白衣师兄的修为,很是不俗。”
任他俩想破头,也想不到堂堂鬼圣,会亲自来接落摇上山;更加想不到这位名扬三界的鬼圣先生,会把平平无奇的一位小女仙看作平辈。
直达峰顶后,白藏引着落摇踏进逍遥阁。
逍遥阁内没有其他弟子,倒不是怕“罪业”侵染了弟子们,而是夜清不喜人多,白藏不想平生事端。
落摇总算上了山,她精神一松,脑袋越发被烧得晕乎乎,小遮倒是清醒,它感慨道:“这长生峰还挺讲究,一上山先拜访鬼圣。”
“主人你别急,只要上了山,咱有的是机会。”
“这会儿你就行个礼,问声好就行。”
逍遥阁内四面环书,竹影绰绰的屏风前,立着一玄衣缥缈的颀长身影,他背对着阁门,正看着那悬浮于半空中的鬼族圣物——魂火灯。
魂火灯忽明忽暗,中间一粒血珠快速旋转,留下淡淡残影,点点红光。
白藏心中明了。
毫无疑问,魂火灯指向了她,这女仙竟真是陛下千里迢迢所寻之人。
人已寻到,识相的白藏正要退出去,就听那女仙声音微颤道:“弟子落摇,拜见鬼圣先生。”
白藏:“?”
怎么忽然成弟子了,刚不还叫他师兄吗。
白藏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落摇是对着夜清行礼。
什么情况?
她不知道陛下身份?
白藏何等人也,在察言观色这一块,堪称魔域顶尖,他一声没吭,默默看向了站在魂火灯前的魔族帝尊。
夜清转过身,漆黑的双眸盯住了落摇。
落摇垂首行礼,并未看到他的容貌,只听小遮倒吸口气:“大、大美人竟是长生峰上的鬼圣先生!”
落摇愣了愣,她被烧得有些迷糊,按理说不该抬头,可也顾不上那些礼数,她猛地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眼前男子依旧是一身玄衣,没了那浓郁黑气后,他周身戾气骤减,背后的魂火灯忽明忽暗,在竹隐斑斓中映出他清俊的眉眼,黑眸中似有点点星光,却又如雪落苍穹般,转瞬即逝。
落摇一激灵,烧退了大半,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下山时偶遇的男子居然是她来三界山的终极目标,那位能帮她续命的鬼圣白藏。
更要命的是……
她先在竹林撞见他屠杀魔族,又不小心坏了他疗伤用的金潭,末了还捡走一个看起来就不一般的琉璃瓶子。
“小遮,你觉得他能帮我续命吗?”
“主人,要不咱们还是先逃命吧!”
逢甘霖
续命有难度,逃命倒也不至于。
落摇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就听夜清出声道:“下去吧。”
白藏识时务者为俊鬼,应得飞快:“属下告退。”
白衣师兄一走,偌大个逍遥阁里只剩她和“鬼圣”,落摇好不容易组织起的语言,又被打散,不知从何说起。
东神山下的竹林里,真是一场误会。
她无意撞见,又不小心收了金潭,但也还他三枚至阳丹,帮他治疗了伤势,至于后来的琉璃瓶子……
落摇想起这一茬,总算找到了开口的契机,她将琉璃瓶子从灵囊中取出,递了过去:“想必这是先生的遗落之物,弟子不敢私藏。”
万顷琉璃缩成了巴掌大小,躺在少女白皙的掌心,像一个专程逗人开心的小玩具。
夜清淡淡瞥了一眼,问她:“你要入长生道?”
落摇没想到他不理睬琉璃瓶子,反而问她的来意,忙道:“是,学生已修满命相六十四解,想继续修行长生道,还望先生考校。”
“叫什么?”
“弟子名唤落摇。”
“落摇?”夜清又看向了她的掌心,那琉璃瓶子里锁着一簇金色小花,正是开满东神山的招摇花,象征着烛照之光、至阳之力,他抬眸望向她:“……招摇之尊,不落神山?”
落摇心骤然一跳,手指攥紧了掌心。
夜清目中染了讥诮:“还是说,招摇花落,神山必败。”
他看出了她的身份!
他知道她来自神山,是赤鸦宫里的东神帝姬!
落摇干咽了一下,努力平复着砰砰直跳的心脏。
她敢来拜访鬼圣白藏,是仗着自己隐藏了身份,扮做一个从四支的仙族来虚心求学,若是身份暴露,那小遮怕不是一语成谶——逃命要紧!
鬼圣白藏如今虽隐居三界山,可三百年前他是魔族那位年轻帝尊座下的第一军师。
神魔大战时他曾率领魔将抗住了守照族的猛攻,与天界最善战的守照军战了个旗鼓相当。
后来,古神烛照大败魔尊夜清,抽走了他的魔髓,使其修为尽失,摔到魔域深渊,陷入百年沉睡。
鬼圣白藏也因帝尊沉睡而避世,他卸下一身戎马,入了有教无类的三界山,成了长生峰逍遥阁上的一位闲散高人。
这些陈年旧事,落摇从小听到大,尤其是年幼时,她思念母亲,把那次大战翻来翻去研究了万万次,做梦都想撑起遮天伞,让嚣张狂妄的魔域帝尊永不见天日。
后来……
小落摇被现实教做人。
她没了神骨,遮天成了小遮,一人一伞晃晃悠悠二百年,不得不来三界山上隐姓埋名,甚至还想要修习鬼圣的长生道。
结果,被看穿了。
小遮抖着嗓子:“主人,我们跑……跑吧!”
落摇反倒冷静下来了:“跑什么,这里最安全。”
三界山上了恩怨,鬼圣白藏能久居长生峰,说明他已经放下前尘旧事。
她贸贸然离开“规则严明”的三界山,反而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前辈,在三界山上,我只是落摇。”落摇平复了情绪,坦然看过去:“我绝无挑衅之意,更无冒犯之心,在竹林时我虽取走了潭水中的至阳之力,却也以血为引助您用了三枚至阳丹,我醒来时这琉璃瓶子落在我身上,我看出它并非凡品,一直将其收在荷囊,是想要物归原主。”
她略作停顿,忍着嗓子的干哑,继续说道:“我来三界山是个人原因,与神山无关,想入长生道,也是出于私心……我神骨受损,命不久矣,若非走投无路,绝不想叨扰了前辈。”
说罢,她将琉璃瓶子放在旁边的方桌上,礼貌地鞠了一躬,向后退三步,准备离开逍遥阁。
落摇虽有些发热,脑子却没糊涂。
鬼圣既看破了她的身份,哪还会再授她长生道?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这下,她不只是长生峰待不得,三界山也没法留了。
落摇心下怅然,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小命难保,而是心疼父亲耗尽百年心血起得这一卦,竟又是一场空。
落摇正要踏出逍遥阁,就听身后人冷冷说道:“长生道于你无用,修不了你的神骨。”
落摇心下苦笑,但也客气地回道:“多谢前辈告知。”
夜清起身,宽袖拂过了方桌上的琉璃瓶子,来到她面前:“你何来走投无路一说?想修复神骨,回鸿蒙树便是。”
落摇知道他的意思,解释道:“我虽年满三百岁,可如今神族稀少,并无能与我共入鸿蒙树的‘三相’之人。”
夜清道:“神族稀少,三界人多,你们神族不也时常将异族带入鸿蒙树。”
落摇苦笑道:“命没了也就痛一时,心没了可是会痛一世的,神族寿命又长,比起前者,后者更糟糕。”
“你不过三百岁,说得倒是老气横秋。”
“前辈有所不知,我神骨受损后无法修行,这二百年来未曾闭关。”
正常情况下,神族的三百岁也就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
可若是无法闭关修行,那这二百年时光就太漫长了。
夜清眉峰微蹙,漆黑的眸中闪过些许烦躁,似是有话到嘴边,最后也只是硬邦邦说了句:“你的神骨,只能回鸿蒙树修复。”
落摇神态微黯,应道:“我明白了。”
一时静默。
落摇只觉这长生峰比宜居峰还要冷上三分,她身体十分不适,不想在这里失了态,便道:“那学生先行告退了。”
夜清忽又道:“不过,我可以让你暂时恢复灵脉,延长寿命。”
落摇一怔,猛地抬头望向他:“前辈要授我长生道?”
“我说了,长生道于你无用。”
“可是……”落摇只以为那是鬼圣不想授她长生道的托词,没想到……她赶忙问道:“请问前辈,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恢复灵脉?”
夜清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我有条件。”
落摇凝声道:“请说。”
夜清:“神族五百岁后,无需‘三相’之人便可走进鸿蒙树,到时我要随你一起前往。”
落摇立刻问道:“前辈想取走魔髓?”
“没错。”
落摇因伤寒而头脑发烫,意识却很清醒,瞬时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原来如此……
鬼圣白藏竟想借她之手取走那镇压在鸿蒙树下的魔髓。
三百年前,母亲抽走了魔族帝尊的魔髓。
听闻那魔尊这三百年来受尽“罪业”折磨,虽还有着蛮横的杀伐之力,却日日夜夜痛不欲生,几近癫狂。
鬼圣白藏是他的心腹干将,想助他脱离困境也是人之常情。
落摇冷静道:“事关重大,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她是想活着,但也不想让苍生受苦,那魔域帝尊狂妄恣意且实力强悍,母亲好不容易将他镇服,若再将魔髓还回去,只怕会再起战乱。
夜清看穿她的心思,问道:“你以为,青伏为什么让你来三界山?”
落摇到底是没压住情绪,声音有些抬高:“爹爹知道此事?”
夜清:“是。”
落摇满心都是错愕,可隐隐又觉得……父亲可能真的知道,甚至有可能主动和鬼圣白藏联系。
这二百多年,父亲比谁都着急她的身体,只要能让她好好活着,他……他当真是……
落摇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道:“我还是想和同父亲商量一下。”
夜清直白道:“青伏比你算得明白,我随你去了鸿蒙树又如何,那里是天界圣地,满溢着至阳之力,我取走魔髓那一刻,烛照会苏醒。”
落摇一愣,追问:“那你岂不是很危险。”母亲的战力,别说鬼圣白藏,便是拿回魔髓的魔域帝尊,也只有死路一条。
夜清看着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竟是这样……
落摇彻底明白了,这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博弈,一场明局。
“鬼圣”助她延长寿命至五百岁,要求是随她回鸿蒙树。
她爹爹知晓此事,甚至是默许的,因为鸿蒙树下有烛照,魔髓被取走一定会惊醒她,而她会斩杀来犯者。
“鬼圣”也知晓此行危险,可他必须去,因为这几乎是唯一有望拯救魔尊的机会。
——那位魔域帝尊的状态,想来是相当糟糕了。
落摇仍是沉下心道:“我明日给前辈答复。”
“嗯。”夜清应下后又道:“我可以先帮你恢复一日的灵脉。”
落摇眸中难掩惊喜:“有劳前辈!”
夜清抬起右臂,袍袖下是修长的手指,掌心放着那琉璃瓶子:“拿着。”
落摇伸手去碰,刚要拿起瓶子,就见瓶身涌起了一簇幽荧之光,接着她像是被千斤压顶一般,身体踉跄,径直扑向了面前人。
落摇本就有些发胀的脑袋嗡得一声,差点炸开,可很快一股清凉气四溢,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心爱的白玉凉糕,只觉雪白滑腻,沁凉香甜……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陡然间,蓬勃的力量像潮水般涌进四肢百骸。
沉睡了二百余年的神脉,在此时蠢蠢欲动,如久旱逢甘霖的大地,爆发出蓬勃生机。
“好了。”
冷冷的嗓音响起,落摇陡得回神,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不知何时,她竟像个登徒子般,将“鬼圣”推坐在罗汉塌上,而她膝盖抵在他腿间,手按住他胸膛,俯身咬在他如雪般白皙的侧颈上。
拟灵脉
落摇匆忙后退,脸颊滚烫。
相较于她的慌乱,被“轻薄”的人反倒十分从容,他衣衫被蹭乱,领口微敞,露出了嶙峋锁骨,侧颈上的牙印快速恢复,很快便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红晕。
红晕极淡,却因为肤色太白,尤其扎眼。
夜清问她:“感受如何?”
落摇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尤其听了小遮二百年的有色废话,更是把该懂和不该懂的都搞懂了。
他问她感受如何?
什么感受,轻薄他的感受吗!
衣摆浮动,夜清从榻上起身,他身量高,径直走来时压迫感十足,落摇难以想象,自己方才哪来的本事,竟能把他推倒在榻上,还咬了……咬了一口……
夜清抬手,碰向她额头。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不愿与她有过多接触般,只那一点点凸起的手背骨节,在她眉心极轻地搁了下。
接触面很小,抽离得很快,他的周身气息也沁凉如冰,足以冻裂一切旖旎,让室内生满冰霜。
落摇瞬间冷静,道:“身体好多了,没再发热。”
她在宜居峰时,就有些冻着了,来了长生峰后,又在山下吹冷风,爬山时整个人迷迷瞪瞪,等入了逍遥阁,事态紧急下才强打精神,忘了这热症。
此时,落摇的身体没了丝毫不适,不畏寒,不发热,神骨依旧空荡荡的,可体内灵脉却无根自生,逐渐有一股细流划过,缓慢凝聚成了灵力。
落摇静下心来,由衷感谢:“多谢前辈帮我恢复了灵脉。”
夜清:“只能维持一日。”
落摇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想要继续维持这样健康的体魄,需要答应他的条件——他助她延寿至500岁命格大成之日,她要履行承诺带他入鸿蒙树。
“前辈……”落摇略作犹豫后,还是问道:“不知您是用了什么法子,帮我短暂的恢复灵脉?”
她只记得自己拿起了琉璃瓶子,而后就不受控制地扑向他,再之后……落摇瞥了眼那雪白的侧颈,上面还有淡淡的红痕。
夜清:“我体内的幽荧之力,能暂时为你拟化出灵脉。”
“竟是幽荧之力……”落摇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与烛照的至阳之力不同,幽荧是天地至阴,它生于魔域最底层的深渊,是混沌之初,万恶之源。
落摇打小看到的天界古籍中,都道幽荧一出,灾难频发,却从不知这幽荧之力,居然还能拟化灵脉。
鬼圣白藏不愧是魔尊夜清的心腹,连幽荧之力都能轻易操纵。
至于这幽荧之力为什么能拟化灵脉,落摇没有多问。
这涉及魔域秘辛,她将心比心,也不会把至阳之力的秘密告知外人。
落摇想了下,又道:“方才我拿起琉璃瓶子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之后就不太能控制身体,是幽荧之力的缘故吗?”
“阴阳相吸。”夜清略微顿了下,才继续解释道:“你体内那微弱的至阳之力,受不住幽荧的吸引。”
“阴阳相吸?”落摇被颠覆了认知,问道:“三界六族不都说阴阳互斥吗?”
夜清冷声道:“乌合之众,虚妄之言。”
话音落,他指尖一股荧荧幽火,落摇立刻盯住,像被勾了魂般,忍不住想靠近。
须臾间,幽火消失,落摇猛地停住脚步。
夜清垂眸问近在咫尺的少女:“相斥?”
落摇只觉喉咙很紧,勉强回道:“……相吸。”
夜清看进她眼中,声调依旧没有波澜:“与其听人言,不如自己去感受。”
落摇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别开视线:“受教了。”
夜清坐回到罗汉塌上,他清抚着瓷杯,羽毛指环在薄薄光线下折射着淡金色的光辉,声音在茶香四溢中添了点温度:“在竹林时,你并非被潭水的至阳之力吸引。”
落摇一怔,明白过来了:“是因为您在潭水中,我被幽荧之力吸引?”
“对。”
听到这个,落摇松了口气,总算是解惑了,她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不受控制地跌入金潭,原来不是至阳之力在吸引她,而是幽荧之力。
不过……落摇又道:“那潭中的至阳之力,仍是被我带走了。”
“遮天伞因烛照而生,”夜清瞥了眼她的发尖,道:“可敛世间至阳。”
“鬼圣”既已知道她的身份,想必也认出了小遮。
小遮从入了逍遥阁便大气不敢出,安静地躲在落摇发尖尖上,一动不动,此时冷不丁被注视,颤悠悠地哆嗦了一下。
夜清收回视线,神态又冷了下去:“回去吧。”
落摇:“晚辈告退。”
少女躬身后退几步,到了逍遥阁外才转身离开,她身上尽是伪装,又有万顷琉璃遮掩,整个人如同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入大海的一瞬便消失无踪。
夜清面无表情地盯着,神态间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落在宽袖下手背,青筋鼓起。
-
落摇出了阁门,白藏立刻迎了上来,亲自带她去安置居所。
逍遥阁占地颇广,除了正殿外,旁边还有数个独立的小院,尤其是左上的那一处,更是用来接待贵客的。
白藏倒也没有把她引去左上的云书院,而是带她去了亲传弟子们居住的锦书院。
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陛下同她的关系相当微妙,他们若是熟稔,那陛下又何必用魂火灯找人?这位女仙又哪会认错人?若只是陌生人,陛下又怎会来三界山找人,还把万顷琉璃给她遮掩气息?
身为前魔域第一军师,白藏的脑子绝对够用,他斟酌再三后,觉得锦书院最合适,不夸张也不疏冷,重点是离得近,非常近,抬脚就能去正殿。
落摇哪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关门堵窗,给父亲写信。
“暂且住这儿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找我……嗯,找姜且也行。”
“有劳费心了。”
“那你先休息。”
送走了白藏,落摇也没心情打量这新居所,她从荷囊里掏出千里传信用的符纸,唰唰唰写了一大堆,末了又觉得自己太啰嗦,抹去重写……
“真好,主人又能用灵力了。”小遮感慨出声。
落摇愣了下,才低头看向空白的符纸,这种符纸是专门用来传信的,与纸鹤不同,它传信的距离更远,保密性更强,也更加隐蔽。
落摇神骨受损后,灵脉也渐渐凋零,无法储存灵力。
没有灵力的话,她可以在符纸上书写,却没法将其抹去重写。
可现在符纸空空,她体内灵力充盈。
这一瞬,落摇仿佛回到了二百年前,那时的她满身有着用不完的灵力,能调动世间最强的至阳之力,她无所畏惧地闯荡三界,哪怕身陷妖皇宫,也敢与妖族储君大战一场……
若非神骨忽然消失,她不会输给朱厌。
落摇攥紧了狼毫笔,压住了心中翻腾的不甘……
她早就不去想这些了,也是今日冷不丁有了灵力,反倒牵起旧事了。
小遮跟了全程,用自己的小脑袋瓜分析着:“主人,我觉得可以答应鬼圣的条件,反正只是带他入鸿蒙树,能不能拿走魔髓是他的事,咱不负责。”
小遮又道:“没想到幽荧之力竟能拟化灵脉,难怪那魔域帝尊在没了魔髓后还能镇压魔族……嗯,你有了灵力就可以闭关修行,那这二百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命格大成之日,到时就能回鸿蒙树,彻底恢复神骨了!”
落摇眼睫低垂,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小遮懵懵懂懂:“啊?”
落摇没做解释,而是专注于写信,她言简意赅地把来龙去脉写了下来,询问父亲的看法。
写完落摇又看了一遍,确定表达清楚后,才催动灵力,点燃了符纸。
等回信的空档,落摇打量了一下自己在长生峰的居所。
屋子颇为宽敞,比宜居峰上精致许多,她在宜居峰是与灵籁同住,在这里则是独占了三间屋子和一方庭院。
落摇从荷囊中取出自己的被褥、衣物等,着手布置寝居。
本以为得晚上才能等到父亲的回信,没想到只半刻钟不到,一张金色符纸悬在她面前。
小遮:“来了,陛下的回信!”
落摇忙起身,略整理衣服后,才触碰金色符纸,符纸消融,声音响在她心底:“摇儿莫慌,我已知晓此事,你能恢复灵脉,行事也方便些,至于取魔髓一事,我自有安排,莫要担心。”
听了父亲的回信,落摇并无意外。
父亲早就知道了,在卦象直指三界山时,他想必已经提前安排了很多事,若非早有把握,又哪会让她轻易下山?
二百年前那一场变故,受伤最重的反倒不是她本人。
落摇轻吁口气,本以为回信到此结束,没成想还有一段,只听青伏小心翼翼问道:“摇儿,那妖族储君可有前往三界山?你若还心悦于他,不妨直接带他回鸿蒙树,也省了再耽搁二百年。”
落摇先是无语,后又回过味来了:“朱厌来三界山……难道是父亲授意的?”
小遮倒吸气:“有可能,陛下一直误以为你喜欢大妖朱厌。”
小遮又疑惑道:“可朱厌一来就盯上了银索,还说什么找到他了,明显不是为你而来。”
落摇略作思索:“我知道了,是那琉璃瓶子,我们当时为了测试它的遮蔽性,站到了银索的寝居外。”
小遮也想明白了:“朱厌在九十九寝居外感应到了至阳之力,错把把银索当成你了!”
“还有那句话……我的确说过。”
她当着天界大军,在神族与妖族兵戎相见之时,对父亲说:“朱厌生得这般好看,女儿很是心悦。”
战意起
落摇心情复杂。
小遮也是无言以对。
其实他俩早就怀疑过朱厌来三界山的目的,可朱厌一来就盯上银索,模样太过笃定,落摇难免心存侥幸——这都过去快二百年了,以妖族的善变,想必早就不惦记她了?
再说朱厌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还想要她的心和血的话,就得向东神山宣战。
以朱厌的聪明狡猾,哪会做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
可如果爹爹给他递了信,就是另一码事了。
谁都知道,只要成为神族的“三相”之人,即可走入鸿蒙树。
鸿蒙树是天界圣地,哪怕不是神族,哪怕是一个没有开悟的普通人,一旦走入鸿蒙树,也能瞬间开悟,不日飞升。
鸿蒙树于修道之人的好处,更不用说了,朱厌若是能在树下修行,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挑战妖皇,拿下帝位。
小遮小声道:“陛下也是关心则乱。”
“我知道,”落摇道:“若非我当年骗了他,爹爹也不会屈尊给魔域的小辈去信……他为了让我恢复身体,实在是付出太多了。”
小遮宽慰她:“当年也是没办法,天界大军压境,你若说自己被朱厌囚禁,陛下震怒之下势必会进攻魔域……你也只能说自己被朱厌救下,对他日久生情,甘愿待在亭瞳殿,才能稳住陛下,免了一场大战。”
那时的落摇,实在是没招了。
朱厌关了她十三年,她自始至终都不肯暴露身份,原本都要逃出去了,没想到天界大军兵临城下。
那阵仗,落摇但凡露出丝毫委屈,神族和妖族之间少不了一场恶战。
神魔大战才结束不过百年,此时再起战争,对三界百姓而言,是一场厄难。
落摇时常在人间界行走,绝不想因自己而让他们再受战乱之苦。
所以,她骗了父亲,骗了前来救她的天界大军,违心地说了那番话。
哪怕东神帝姬名声扫地,落摇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朱厌既是来找我的,就不该牵连无辜……”落摇道,“我去和银索说清楚情况。”
小遮知她性情,并不会拦着,道:“你先问问灵籁,看银索在不在宜居峰,别白跑一趟。”
落摇点头应下,拿出普通的白色符纸,给灵籁去了个纸鹤,她和银索还没熟悉到互赠符纸,也就没法用纸鹤通信。
灵籁回得很快,一个硕大的纸鹤扑了进来,活像一个大肥鹅,这一看就知道塞了不少内容。
落摇刚一拆开,就听灵籁扯着嗓子嚎叫:“银索不在宜居峰!天呐落落,你还不知道吧,那银索也不知给殿下下了什么迷魂药,竟把殿下迷得晕头转向,直言非他不可,还要为他守身如玉……你听听,这是妖族太子会说的话吗,别说太子了,即便是最普通的小妖也不会说这个啊!我不懂,我不明白,我看不透,那银索不过一个从四支的小男仙,哪来的能耐独占太子!他长相一般,修为一般,床上……啊呸,他还是个雏,更窒息的是,他性格差劲透了,一直不给殿下好脸色,偏偏殿下眼里只有他……啊啊啊,太可怕了,我都不敢给魔域的朋友回信,你说我把这事说给他们听,他们能信?他们只会骂我上学上傻了,念书念疯了!”
不愧是灵鸟,这嗓门这肺活量……优秀。
小遮唏嘘:“如果朱厌没认错人,那灵籁骂的就是你了。”
落摇:“…………”
小遮:“要不,先让他误会着?”
落摇很有原则:“朱厌总会发现,到时没准会迁怒银索,况且你也知道朱厌的本事,寻常修者很容易被蛊惑,银索没必要受这无妄之灾。”
小遮心有戚戚:“也是。”
灵籁的第二个纸鹤扑进落摇怀里,这次要正常很多,只装了一句话:“银索不在宜居峰,殿下正陪他在有路阁里上课!”
居然还在上课……
落摇看了看时辰,只能等晚上了,她又给灵籁去了封信:“银索回来后,告诉我一声。”
灵籁的纸鹤回得极快:“放心,我盯着呢,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寻他!”
落摇:“……”
很明显,灵籁误会了,但……就这样吧,落摇的确要找银索。
咚咚咚。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落摇起身去开门,看到了满眼藏不住好奇的姜且。
落摇迎她进屋:“姜师姐快进来,我还在收拾屋子,本想着晚点再去找你,好问问长生峰上的规矩。”
姜且过来时还有些忐忑,这会儿见落摇眉眼和善,如之前那般待人亲近,才不那么拘谨了,她寒暄两句后直入正题:“落落,你入山之前就认识师尊了?”
落摇对此并不意外,她刚上山就去拜访鬼圣,又同他聊了那么久,身为鬼圣的亲传弟子,姜且肯定会好奇,想来打听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落摇需要鬼圣的幽荧之力来拟化灵脉,少不了久居长生峰,理应和山上的师兄师姐们搞好关系,况且她与姜且本就投缘,索性挑能说的仔细说了。
“说来也是巧合,我三个月前在人间界的一处竹林与先生偶遇,那时我不知道先生的身份,行事上多有冒犯,好在先生并没计较,还赠了我一个小物件。”
“啊?”姜且颇为诧异,“三个月前你在人间界偶遇了师尊?”
落摇并未说谎,神态坦然:“没错。”
“可是……”姜且眨眨眼道,“师尊从去年开始闭关,从未离开过三界山,直到今日才匆匆出关,你怎么可能在人间界同他偶遇?”
落摇一愣。
姜且又道:“师尊一出关,先是接待了一个大人物……咳,然后就下山去接你了。”
落摇更懵了:“下山接我?接我的分明是位白衣师兄……”她戛然而止,只觉头皮发麻。
“什么白衣师兄,那是师尊呀!”
姜且意识到其中有些误会,她谨慎道:“那个……我可以确定的是,去接你的是师尊,他专程问我,听闻你要上山后,急急忙忙赶下去了,再就是,你在逍遥阁正屋的时候,师尊在外面与我们说话,并未在阁中……”
落摇只觉后背透着凉意:“那阁中之人是谁?”
“我正想问你呢!”姜且纳闷道,“你同那位贵客待了许久,竟不知他是谁?”
落摇:“……”
“山上的师兄弟们都好奇死了,他们得知你去拜见,催促我来打探……”姜且清清嗓子,又道,“我主要也是想看看你安顿下没有啦。”
落摇:“……”
眼看这新上山的小师妹神情恍惚,一副受到巨大冲击的模样,姜且心念一转,悟了:“难道你三个月前,在竹林里遇到的是那位贵客?”
“……对。”
“你也不知他是谁?”
“不知。”
“那你们交谈时……”
“我以为他是鬼圣先生,而我尚未拜入长生峰,只称呼他为前辈。”
一时沉默。
半晌后,姜且小心开口:“那个,我听师兄师姐们说,那位贵客很可能是魔域的……咳,你知道吧,那名字我不敢提。”
落摇:“魔尊夜……”
姜且连忙捂住她嘴:“别说出声啊,他那修为境界,别说同在长生峰,哪怕他在魔域,也能感知到!”
落摇眨巴眨巴眼。
姜且见她冷静下来,才松了手。
落摇:“真是他?”
姜且不敢出声,只用力点头。
又是针落可闻的沉默。
这次是落摇先开口:“师姐,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会儿。”
“好好好,那你休息,我先回去了。”姜且起身时又补一句,试图安慰她,“别想太多,你今日能走出逍遥阁,明日就能走下三界山。”
落摇:“……”
姜且也意识到自己这安慰人的话十分古怪,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词了,只能对落摇郑重点头,拍肩鼓励,先行一步了。
等人走远,落摇才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小遮颤巍巍道:“大美……啊呸,他真是魔尊?”
它又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敢去东神山下?真当我们天界没人了吗!”
落摇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轻轻喝着茶一边把来龙去脉给梳理清楚了:“神魔大战后他失去魔髓,听闻苏醒后一直“罪业”缠身,在竹林时他身上涌动的黑气,想必就是“罪业”了。”
小遮跟上了她的思路:“他是冲着潭水中的至阳之力去的,至阳之力能溶解“罪业”!”
小遮又道:“还好我把潭水的至阳之力吸走了。”
之后小遮就昏迷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落摇道:“嗯,我又给了他三枚至阳丹。”
“啊?”小遮一愣,忙又道:“幸亏如此,不然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魔域那位年轻帝尊,是出了名的丧心病狂,若是没有还了那三枚至阳丹,只怕他们早像那些高等魔族一样,被捏爆心脏。
落摇没出声,她在思考。
小遮忍不住问道:“主人,现在该怎么办,真要与他合作?”
落摇抚弄着雪白的杯身,慢声道:“为什么不?魔尊也好,鬼圣也罢,无非是要鸿蒙树下的魔髓。”
小遮回过味来了:“也对。”哪怕合作的人是鬼圣,也还是给魔尊取魔髓。
“这未必不是机会,当年我费尽力气也没见着他,现在……”落摇转头,托腮看向远处的逍遥阁,“挺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小遮:“!”
它从落摇的发尖跳下,歪着脑袋看她。
二百年了,它再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那促小火苗。
曾经的东神帝姬,可是年仅一百岁就凭一把残缺伞剑,横扫魔域的战神之女。
子时见
其实,落摇从未见过魔族那位年轻的帝尊。
只是从她走下鸿蒙树,有了自我觉知的那一刻,就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落摇无聊时,总爱翻看母亲曾经的事迹,而最近最清晰最详细的记录,便是那场神魔大战。
由魔尊夜清掀起,天界四国应战,最后竟不得不请出古神烛照,才彻底镇压了他。
彼时的夜清也不过才三百岁,放到人间界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可他单枪匹马上神山,只身硬闯四位神帝布下的千重诛魔阵,以长剑直指鸿蒙树,逼得古神烛照现身。
世人皆知,魔尊被抽走魔髓,一败涂地。
世人都道,烛照大获全胜,再一次守护三界,庇佑天下人。
按理说,身为烛照的女儿,落摇应该开心,与有荣焉。
可是她不开心,不甘心。
是这个人,害得母亲沉睡。
是这个人,害得父亲落泪。
尚且年幼的落摇,最大的心愿是前往幽荧深渊,让那沉睡的帝尊彻底永眠。
人总要为年少轻狂付出代价。
落摇失去神骨后,再也没提过镇杀魔尊之事。
这二百年来,她过得散漫闲适,看似悠悠哉哉,可小遮知道,她日夜煎熬,无比痛苦,就像一只折翼的鸟儿,掉进深深的枯井中,只敢在深夜抬头,遥望那不可及的天空。
可现在……
落摇体内有了灵脉,她在逐步恢复修为。
魔尊夜清近在咫尺,她有了击败他的可能。
落摇恨夜清吗?
更多是执念。
她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古神烛照的女儿。
——烛照能做到的,她亦能!
落摇喝空了杯中茶水,起身道:“走吧,去逍遥阁。”
小遮顺着她肩膀跃向发尖,橙色小火苗昂扬挺胸,大声道:“遵命,主人!”
-
落摇住的小院离着逍遥阁的主殿很近,她来时太过匆忙,又因为伤寒,没什么精力去打量,此时放眼看去,才感觉到长生峰的缥缈曼妙。
三界山的八座主峰,各有各的特色。
除了两座公共领域——无涯峰和宜居峰——其余六座多少都对应了峰主的喜好。
长生峰峰主历来是鬼族的高等修者,如今的鬼圣白藏,也是一位境界高深的“玄鬼”。
六族当中,最不好惹的是魔族,其次是鬼族。
前者是一群走火入魔的疯子,后者是一群死不瞑目的偏执狂,真要算起来,还真不好说哪一个病得更重。
不过能上三界山的魔族和鬼族,都经过了心性考验,尤其是能成为峰主的,更是魔族中的奇葩,鬼族中的怪胎。
比如长生峰峰主白藏,以书痴化鬼,感天动地感人肺腑。
比如静心峰峰主希声,魔族中的佛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长生峰很有鬼族的风格,山上松柏嶙峋,云雾缥缈间,空灵素雅。
峰上建筑也体现了鬼圣白藏的喜好,整个逍遥阁的高度一般,但铺开很大,尤其是地面,全部是白色石砖。从上方俯视,就像一本摊开的书卷,落在上面的小院则是一个个文字,白纸黑字,奇妙有趣。
主殿在中线上,黑木结构,有薄薄轻纱浮动,让飞进来的雪花急速融化,染不了那浓郁墨色。
落摇体内灵气充盈,不再畏寒,她脱下了厚重的毛绒斗篷,穿了轻薄的暖白色衣裙,行走间袖笼和裙摆摇曳,意外撞破了这色泽浓郁的主阁。
“见过陛下。”落摇踏进阁中,对着上座的男人行了礼。
对于称呼的转变,夜清并不意外,他本也无意瞒着她,只垂睫问道:“考虑好了?”
落摇抬头,神态间并不过分恭敬,而是有了神族帝姬的从容,隐隐还藏着些许锋芒,她看向夜清道:“我联系过父亲了,他已知晓此事,有劳陛下帮我拟化灵脉。”
夜清回得简单明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了太多的幽荧之力,需每日汲取。”
对此落摇并不意外,她知道不可能像小遮说得那般,轻轻松松让她闭关到五百岁。
落摇又问:“可要签订心誓?”
夜清:“不必。”
“陛下不怕我反悔?你每日给我幽荧之力,我若是五百岁时不带你入鸿蒙树,你岂不是亏了?”
“你这副身体,至多还有十年寿命。”言外之意就是,十年后的落摇得求着他要幽荧之力,否则她暴毙而亡。
“倘若我这在十年里寻到了其他续命之法呢?”
“若能寻到,你还用枯等二百年?”
“那不一定,你看我这不就时来运转,得了陛下的幽荧之力来续命?既已转运,难保不会有好运接踵而至。”
夜清倏地看向她:“……好运?”
落摇有些莫名,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说了这俩字。
没等落摇询问,夜清再度冷着脸道:“随你,不过须臾十年,转瞬即逝。”
落摇被噎到了,她神骨受损后无法闭关修行,只觉日子极其漫长,那二百年堪称度日如年。
日子久了,她越发生了凡人思维,甚至忘了对于真神和真魔而言,十年犹如凡人的十天,的确是转瞬即逝。
夜清根本不在乎这十年,哪怕她真寻到了续命法子又如何,他也不过才浪费“十天”功夫……可一旦她找不到法子,就只能求助于他,甚至是听命于他。
落摇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望向他道:“若是我寻到‘三相’之人呢?”
气氛陡然冷凝。
逍遥阁中四面环书,原本有微风袭来,轻薄书页偶尔会被吹动,传来犹如竹叶摇晃般的簌簌声……此时像有无形的大手按住了整个屋子,什么声音都没了,静得让人恍如失聪。
夜清淡声道:“那是你的事。”
话音落,微风搅动书页,屏风上竹影绰绰,逍遥阁中的冷凝淡了一些。
落摇察觉到了异常……夜清动怒了。
他虽一直神态未变,周遭气息也逐渐缓和,可语调已然又降了三分。
也是情理之中。
落摇设身处地一想,自己是夜清的话,也会着恼,两人这约定的变数太多,且都在她这边,万一她真有了“三相”之人,那夜清就是白费功夫了。
落摇顿了顿,才慢慢说道:“陛下,我不执着于找‘三相’之人,尤其是神族以外的人,但我不保证一定不会遇到,倘若遇到了,我会和他携手入鸿蒙树,到时就不能履行与你之间的约定了。”
她说着,认真看向夜清:“所以,我们还是订下心誓吧。”
落摇并不想做失信之人,可他们立场不同,没有心誓制约的话,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为了天界而失信于他。
夜清盯着她问道:“你知道心誓的由来吗?”
落摇一怔,摇头道:“不知。”
心誓流传已久,三界六族的修者大多会用,只要订下,两人必须守约,否则会遭到反噬。
夜清道:“这是一位‘玄鬼’为了留住心爱之人,费尽数千年心血,研究出的法门。”
落摇点头:“原来如此。”
夜清一问:“你可知她的结局?”
落摇摇头:“还请陛下解惑。”
“这位‘玄鬼’的心爱之人是远古神祇,心誓于他无用。”
“古神?我母亲怎会……”
“万年前的古神,不只烛照一人。”
“……”
落摇默了默,道:“可是,我与陛下并非古神。”
夜清道:“不是古神又如何,能被冲破的东西,不值得信任。”
落摇明白了。
这心誓也许约束得了其他人,但约束不了魔尊,至于她……自身虽弱小,却有个古神母亲和神帝父亲,他们大概率也能助她解了心誓。
落摇略作斟酌,又问道:“陛下,我汲取幽荧之力的法子,只此一个吗?”
夜清冷眼看她:“这世间还有第二个我?”
“不是……”落摇知道他误会了,但让她详细描述又有点开不了口,她垂下眼睫,干巴巴说道:“我其实不太清楚是怎么汲取的,只是事后觉得……嗯,我的行为举止对你很是冒犯。”
夜清:“……”
落摇给他出主意:“我的至阳之力是融在血液中,想必陛下的幽荧之力也是如此,那能不能像我那般,将幽荧引出,炼成丹药……”
夜清打断了她的话:“不能。”
落摇不死心:“我的炼丹术还行,要不我来试试?”
夜清不留余地:“不必。”
落摇还想开口,夜清直接道:“每日子时,逍遥阁中,过期不候。”
落摇:“???”
夜清下了逐客令:“还有事?”
落摇:“那个……”
夜清又道:“你若不想那般汲取,还有个法子。”
落摇眼睛一亮,仰头看他,认真聆听:“陛下请说!”
夜清别开了视线,他用冷冰冰的声线,说出相当了不得的两个字:“双修。”
落摇:“…………………………”
一阵薄风袭来,落摇回过神时,已经站在逍遥阁外数十米,望不到阁内光景了。
小遮可算敢出声了:“哎呀呀呀,竟是这样!”
落摇脸颊微微发烫,语调却相当镇定:“没什么,他既不觉得被冒犯,那我也不算轻薄了他。”
不离身
回屋的路上,小遮发挥了自己对有色废料的高深理解,深入浅出地点评了为什么汲取幽荧之力要用这样的法子……
若非它的小脑袋瓜只有头发丝大,落摇真要信了它那套阴阳调和、阴阳互补的论调了。
落摇并未纠结太多,她不是真正的仙族女性,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桎梏。
三界六族的修者里,仙族的女性最保守,对贞洁、操守看得比生命还重,当然……仙族男性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个就差把“古板”二字印到脑门上了。
神族在没有“三相”之人的情况下,哪怕在酣梦楼流连数十年,也最多被长辈拎起来说一句:“该闭关修行了!”
在有了“三相”之人之后,神族压根不需要律法和道德约束,他们对“三相”之人的忠诚,与天边太阳一般,是无需质疑的恒久与坚定。
落摇之所以主动提起,更多是出于礼貌。
第一次汲取幽荧之力时,夜清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在试她额头温度时,只用了一点手指骨节……他不喜与人接触,落摇也不想自讨没趣。
哪成想,这二选一的汲取法子,另一个更要命。
落摇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魔尊那副“冰清玉洁”的模样,但凡有不和她接触的法子,早就拿出来了,哪还用得着她出谋划策?
这么一想,落摇释然了,等再汲取幽荧之力时,也不必感到局促尴尬。
比起双修,咬一口属实不算什么。
落摇刚回屋,瞧见窗台上落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纸鹤,她心底立马冒出了那个名字——夜清。
小遮:“他方才是话没说完,就把你送出阁中了?”
落摇:“……”看来那双修二字,对他的冲击力着实不小。
这黑色纸鹤十分精致,想必是用了极特殊的符纸,纸鹤通体是墨黑色,却隐隐有幽蓝色淌过,犹如沉沉夜空上的点点星辰。
落摇伸手将它拾起,正要展开时竟像是被冷冷看了一眼。
小遮:“物似其主!”
落摇道:“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确‘看’得到我。”
姜且之前压根不敢说他的名字,就是怕被他“听”到。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以夜清的修为,神识扩散开来,能轻松覆盖长生峰。
纸鹤并非传音,而是写了一行字,用罕见的白墨写成,像快要融化的雪痕,美则美矣,转瞬即逝。
“琉璃瓶子,不可离身。”
落摇回信:“请问是何缘故?”
没一会儿,又一个黑色纸鹤落在窗边,展开后字数更少了:“条件之一。”
答非所问,落摇再问:“若是离身了会怎样?”
黑色纸鹤来得倒是快,字却越来越少:“找死。”
落摇:“……”
小遮忙道:“主人,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先让他一让,等以后……”
“我没生气,你当我才一百岁呢?”落摇看着那如冰雪般消融的字迹,慢声道,“这不就问出了答案。”
小遮先是一愣,而后惊喜道:“主人英明!”
落摇盯着黑纸鹤,呢喃着那早已融化的两个字,思忖道:“找死?看来这琉璃瓶子在庇佑我,它既能遮掩至阳之力,想必也能遮掩幽荧之力……如果暴露了幽荧之力,会招来危险?”
落摇起身道:“走,去长生峰的藏书阁。”
她对幽荧之力有了浓厚的兴趣,若是直白去问,未必能得到答案,可有心想查,也不难,尤其这长生峰上的藏书阁,只怕比无涯峰还全面。
长生峰的藏书阁离着落摇的小院很近,在主殿的正后方,位于那展开“书卷”的中轴线上,藏书阁与主殿风格统一,都是黑木结构,有缥缈薄纱点缀。
落摇踏上坚硬如铁的木色台阶后,看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层层书架。
落摇早就听闻过长生峰上的藏书阁,这里的藏书是鬼圣白藏私人的,只对峰上弟子开放,书卷上有对应的禁制,若是修为不符合标准,无法翻阅,倒是不用怕误看了不该看的。
藏书阁内有接引的小书童,得知落摇是第一次来后,领着她去取了个竹简:“师姐只需向竹简注入灵力,默诵想要查阅的书卷类型,竹简可指引到书卷所在的分区。”
“多谢。”落摇接过竹简,笑道:“有了这竹简,倒是方便多了。”
她眉眼清秀,生得无害,说话又客客气气,哪怕是对着这般没有灵根无法修行的人族小书童,也没有眼高于顶的姿态。
小书童对她颇有好感,便多嘱咐了几句:“尊上爱书如命,这藏书阁中每一本书,他老人家都如数家珍,这竹简一方面是引导弟子们寻书,另一方面也是追踪盘问的证据,若是哪本书受了委屈,尊上从竹简上一查,就知道是谁了。”
落摇:“原来如此,有劳提醒,我会好好对待每本书卷。”
小书童笑笑,道:“师姐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唤我一声便是。”
落摇和小书童道别后,才通过手中竹简,寻找起魔域、魔尊、幽荧相关的书卷。
小遮颇有些担心:“这竹简会记录你翻阅的书卷,鬼圣想必会查看,到时候那魔尊……”
落摇道:“无碍,我既已受了幽荧之力,想要研究一番也是情理之中,与其躲着避着,不如坦坦荡荡地查阅。”
-
明月当空,辰星漫天。
落摇在藏书阁中,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直到亥时,她才因为扑棱棱的纸鹤而从书卷中起身。
魔域相关的书卷特别多,且每一本都需要消耗灵力去,幸亏落摇暂时有了灵脉,否则只看上一页,恐怕就昏睡到天亮了。
即便有了灵脉,且灵力充盈,看这么久后她也感觉到了疲乏。
这些书卷中记录的,又多是落摇早就知道的,连至阳之力与幽荧之力相互吸引的概念都没有,遑论其他。
纸鹤扑到她怀来,一打开就是灵籁的声音:“银索回来了!”
落摇立刻起身,也顾不上疲乏,这就准备前往宜居峰。
小遮提醒落摇:“马上子时了,今晚还要不要去主殿?”
落摇上午汲取了幽荧之力,按理说能维持她一天的灵脉,可夜清又说每日子时,过时不候……
倘若今晚不过去,明日上午落摇又没灵脉了,得等到下一个子时才能汲取。
落摇看了看时间,想着有传送阵,道:“还有半个时辰,来得及。”
有了灵脉就是不一样,往日这个时间,落摇会困得不行,沾床即睡。
如今她精神抖擞,只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若是手中有把伞剑,她能深夜入书院试练塔,横扫凶兽,赚上一笔。
长生峰的传送阵在山下,落摇下来时才发现,夜间传送阵关闭,只有一位人族修者在那儿打着哈欠卖传送符。
“这位小师妹,可需传送符?我这价格公道得很,只要100灵石。”
落摇:“……”
她没记错的话,书院的传送阵只需5灵石。
“你可别嫌贵,书院到了晚上,所有传送阵都关了,这100灵石的传送符,可比买个飞行法器便宜多了。”
落摇不差钱,别说100灵石,身为东神帝姬,她那赤鸦宫的小金库里随便一个宝贝拿出来,也能拍到百万灵石的高价。
可她如今只是个从四支的小仙,为了符合身份,她严格遵循规矩,出门没多带一枚灵石,至于荷囊里的灵药,也只能自己用,不可能拿去卖。
所以,她手头有点紧,荷囊里满打满算只有120枚灵石。
“来一张。”
“师妹这是打算明日再回来?”
“……”
那人族精明得很,眼珠子一转:“若是你今晚回来的话,不如买两张,我给你打个折,一百八两张。”
“不了。”
“170!”
“160!150!不能再少了!”
落摇已经用灵力点燃了传送符,消失在长生峰。
那人族修者摸摸鼻子,嘟囔了一句:“好一个穷鬼女仙。”
落摇抵达宜居峰后,眉峰紧蹙。
小遮也是个不知灵石为何物的败家伞灵,还以为她在担心银索:“放心啦主人,那银索若是个道心稳的,不至于半天就被忽悠了,朱厌也不是个傻的,没准已经看破……”
落摇忧心道:“你说我倾尽全力,能在一刻钟内从宜居峰回到逍遥阁吗?”
“啊?”小遮回过味了,主人只买了一张传送符,回去就得用腿,这距离……哪怕有了灵力,也是生死时速。
落摇:“罢了,大不了明日子时再去。”
她与夜清通过纸鹤,此时也能给他送信了,既然去不成,提前告知一声也是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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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峰,逍遥阁。
纸鹤落在了黑木炕几上,夜清隔空一点,少女轻缓的声音响起:“陛下,我今日子时无法赴约,明日再会。”
夜清视线微移,顺着纸鹤飞来的方向看了过去,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灵力,在密密麻麻犹如天网般的交错的灵力中显得极薄极细,可他依旧精准无误地盯住了它,看它一直延伸到了宜居峰。
她的气息被万顷琉璃掩得很好,可另一道红色妖气铺天盖地,张扬肆意。
宜居峰。
朱厌。
传闻二百年前,东神帝姬对他一见倾心,甘愿留在妖皇宫中,与他厮守十数年。
夜清收回了视线,他眉眼淡淡的,没有多余的情绪,只随手丢出去一个黑色纸鹤,里面用白墨烙着一行字:“今日不来,日后也别来了。”
纵深情
落摇没想到夜清会给她回信,还来得这么快,她刚接住黑纸鹤,还未展开,就听到灵籁的声音:“殿、殿下!灵籁见过殿下!”
第一句是紧张,后面就是灵鸟独有的曼妙嗓音,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后脊梁酥酥麻麻。
朱厌在宜居峰?
也是,他应该会送银索回小院。
落摇先收起了黑纸鹤,凝神看过去,只见幽幽月色下,妖族太子一袭红衣,银发在月光下尤其打眼,眉眼低垂间,比月色还要迷人。
“有事吗?”他问灵籁。
灵籁是来找银索的,其实她的心思很简单,别看她对着落摇嗷嗷叫唤了好大一个胖纸鹤 ,可内心深处并无恶意。
妖族没有忠贞的观念,也就不存在拈酸吃醋,她更多是想来求教……向银索虚心求教。
灵籁想知道银索是怎么做到的,竟惹得太子非他不可,她想好好学一学,万一习得精髓,此后妖生一片坦途!
哪成想,她没见着银索,先见着朱厌了。
灵籁:“回殿下,我是来寻银索的。”
朱厌:“她歇下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灵籁眉眼含羞带怯,说的话却是大胆且直白:“我想知道,他是如何俘获了殿下?尤其他还是位仙族修者,若非有大魅力,殿下何必非他不可?”
朱厌笑了笑,说道:“别去扰她休息了,我告诉你便是。”
灵籁眼睛一亮:“还请殿下赐教!”
朱厌眼尾微瞥,落向了落摇的藏身之处,显然他发现了她,不过万顷琉璃遮蔽了至阳之力,他只能感觉到那里有人。
有人挺好。
人越多越好。
他本就想让这些传遍三界山,最好是三界皆知。
“其实我与她相识许久,这些年也一直在寻她,近日好不容易得了消息,知晓她在三界山上,便匆忙赶来。”
灵籁听得诧异:“竟是早已相识?那最初时,他……”
朱厌知道她想问什么,解释道:“她什么都没做,也不需要做什么,我原本不懂何为喜欢,自遇见她后,才隐约明白……后来她回了家,我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哪成想竟能在三界山上与她重逢。”
他眼睫低垂,嘴角溢出似有若无的笑,仿佛有万千喜悦含在其中。
灵籁看呆了,愣是不知该说什么。
这颠覆了她的价值观,她难以理解。
朱厌又看向她,一双桃花眼里尽是似海深情:“别去打扰她了,她没法告诉你什么,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在这三界山上我所求不多,能伴她身侧,足以。”
灵籁顿了好半晌,才失魂落魄道:“好、好的。”
小灵鸟走了,一脸天崩地裂的走了。
太魔幻了。
妖族太子但求一人心这种事,人间界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听了个全程的落摇和小遮,一人一伞皆是无语。
论演技,朱厌认第二,三界无人敢言第一。
论话术,朱厌认第二,三界依旧无人敢言第一。
演技加话术……
朱厌若是不挑食,三界少年少女的“心”,能随意攫取。
朱厌再度看向落摇的藏身之处。
落摇并无惧色,她之前神骨受损,没了灵脉,的确怕朱厌,可此时她体内灵力充盈,遮天伞虽无法化剑,可若是朱厌发难,她也不会束手就擒。
朱厌灵觉敏锐,感觉到了这浓烈的杀气,他眉峰微挑,正欲走过去……
九十九号小院的院门推开,一袭雪白长衣,神态冷凝的银索开口:“吵死了。”
朱厌立刻忽视掉那暗处之人,舒展眉眼地对银索道:“你好生休息,我明日来接你。”
银索:“你不走,我怎么休息。”
朱厌对他脾气好得很,温声道:“好,我这便回去。”
银索冷着脸,竟是要盯着他离开。
朱厌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又道:“你如今的身体不比往日,别在外面站太久,小心风寒。”
银索不吭声。
朱厌语气里满是纵容:“好了好了,我走便是,你别折腾自己,快快回屋。”话音落,他衣摆浮动,消失在宜居峰上。
落摇:“……”
小遮:“……”
主仆二人被此情此景雷得五味杂陈。
倘若朱厌知道了银索不是东神帝姬……那他白白演了这么大半天,肯定要恼羞成怒。
倘若朱厌知道了落摇才是东神帝姬……那就轮到落摇来受这五雷轰顶的深情假戏了。
再想到朱厌那看似温柔多情,实则冷血残暴的性子……落摇忍不住低叹:“爹爹啊!”
她怎么也没想到,爹爹会给朱厌送信。
若她真的心悦于朱厌,带他入了鸿蒙树,到时候神骨修复了,心却伤透了,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朱厌走了,眼看银索要回小院,落摇忙现出身形。
“银索!”她轻声唤他。
银索脚步一顿,笔直的后背在月色下似是更直了些,他只穿了中衣,未着束腰,还卸了发冠,姿容散漫得不成样子,一时间竟不敢回头看她。
落摇几步来到他身前,看他:“你要休息了?”
银索:“嗯。”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不耽误你太久时间。”
“嗯。”
“我们进屋说?”
银索声音紧绷,很是局促道:“我……我屋里……你稍等,我收拾一下。”
落摇想说不必收拾,又想到许是银索屋里有不想让外人见到的物件,收拾下也是应该的。
银索回屋,落摇这才有空打开黑纸鹤,看看那位魔域帝尊回了条什么。
黑纸白墨,如同破开夜空的雪色长剑——今日不来,日后也别来了。
落摇:“……?”
-
银索回屋后,先把衣服穿好,又整理了发冠,等做完这些,他又对着屋子施了个术,简陋的学生小院瞬间换了副模样。
木色地板一尘不染,月光斜斜落在上面,甚至有光泽反射,粗糙的桌椅也变得小巧精致,上方铺着暖白色的锦缎,一套玉白色的茶盏放在上面,周身萦绕着淡淡薄雾,是上好的仙玉炼成,能最大程度上还原玉露茶的茶香气以及对灵脉的滋补效果……
灵脉……
想到这个,银索神态一黯,眼中尽是悔恨,他咬着下唇,抬手时将茶盏换掉,改为一套色泽莹润的血石壶,这套可以滋养气血,于凡人有益处。
只是它通身血红色,像那恣意张扬的妖族太子一样惹人厌烦。
银索又想换掉,末了自嘲一笑,何必呢,她肯定喜欢,她喜欢的便是对的。
“银索?”
落摇原不想催促,实在是时间不等人,不得不唤一声了。
银索陡然回神,再看这屋子陈设,又觉得荒谬,他现在是一位从四支的仙族,哪能这样布置居所?
况且再好的屋子也及不上赤鸦宫半分。
银索抬手,屋子恢复原样,与宜居峰上数千个小院并无不同之处。
他推门而出,落摇见他衣着工整,发冠和束腰皆一丝不苟,连那衣领和袖笼都不见折痕,更不用提凌乱了。
落摇笑了:“你不像是从四支的,倒像是上四支。”
银索心一紧,生怕她看出什么。
落摇也只是随口说一句,她急着赶回逍遥阁,一想到那催命一般的黑纸鹤,哪还有心情磨蹭。
进屋后,银索问:“要喝茶吗?”
“不必麻烦。”落摇开门见山道,“你与朱厌是旧识?”
她一开口,银索心沉了下去,他站在窗户边,冷冷的月色打在肩膀上,像是有千斤重般,压得人透不过气。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朱厌的语气,你们早就认识了?”
“不认识。”
“那他……”
“不知道。”
落摇察觉到银索的情绪变化,他方才还好好的,虽然也有些局促拘谨,但不是这般拒人于千里的模样。
银索低垂着眼睫,屋里薄薄的烛光刚好落在他眼尾,那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落摇心一咯噔,忍不住在问小遮:“守照家是不是有子弟流落在外?”
太像了,银索和守照珩虽然容貌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可这给人的感觉……太像了。
小遮笃定道:“不可能,你想想阿珩的那些哥哥们,哪个是这样子?守照族可是与光最近的仙族,个顶个生得明艳大气,绝非……嗯,只有阿珩比较特别。”
落摇一想也是,她与守照珩太过熟悉,以至于忘了他才是守照族的异类。
哪怕守照族真有子孙流落在外,也不该是阿珩这样的性子,而是像其它子弟一般,如朝阳般灿烂,烈日般明媚。
小遮提醒她:“主人,时间不多了。”
落摇收回思绪,对银索凝重道:“我今晚过来,是想提醒你,远离朱厌。”
银索薄唇紧绷:“为什么?”
“他很危险,”落摇又道,“你可以告诉他,你并非他在……”找的人。
落摇话没说完,银索便生硬地打断:“与你无关。”
落摇一愣。
银索盯着她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不需要你来提醒。”
落摇被这话给噎住,是她考虑不周了,本以为只要提醒银索,朱厌很危险,就能让他不受牵连,可她显然忘了自己没资格说这些。
她并不想暴露身份,也没法解释她和朱厌之间的恩怨,再加上她与银索只是点头之交,大半夜来说这些,交浅言深。
银索别开视线,僵硬道:“还是说,你也像灵籁那般,想要向我讨教。”显然,他虽在小院中,却听到了朱厌和灵籁的对话。
落摇:“……”
银索:“无可奉告。”
“我并非此意……”
“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
小遮气炸了:“这人不知好歹!”
落摇轻吁口气:“是我想当然了,不过……”他真的很像守照珩。
当然,银索不是守照珩。
守照珩对朱厌深恶痛绝,两人哪里会这般同进同出?
一想到守照珩,落摇难免心软,哪怕是个相似之人,也不想他被欺负。
落摇心里有了主意,她道:“先回长生峰。”
距离子时仅有不到一刻钟,她得赶紧去赴约。
-
银索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她离开。
她不是回了隔壁的小院,而是下了宜居峰。
她去哪儿了?
妖月峰吗。
一张通讯符落在了窗边,银索眉峰微蹙,他指尖白芒轻闪,用灵力触碰了那冷白色的符纸,脑海中想起男人那亘古不变的严肃声音:“珩儿,见着帝姬了吗?”
亦不知
说话的是守照族的现任族长,守照珩的父亲守照元。
银索正是守照珩,那位本该在仙门中受尽万千拥趸的守照少族长。
守照珩冷淡回道:“见着了。”
守照元的符纸一张张地来,话语一声声地响在他识海之中。
“你与帝姬到底情分不同,哪怕这二百年来,你们少有见面,想必帝姬也不会忘了与你往日的情谊。”
“帝姬还年轻,一百岁时的心悦之人,算不得数。”
“那朱厌是妖族,妖族最是无情,你若真惦念着帝姬,也该拦着她误入歧途。”
守照珩回道:“我只想她恢复神骨。”
守照元:“你同她走入鸿蒙树,帝姬自会恢复如初。”
守照元又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比起朱厌,显然你更适合,况且你一直以来对帝姬……”
守照珩听得恶心,闭目封了自己的识海,任由符纸打开后消融,声音被隔绝在外。
他厌恶守照元。
厌恶守照一族。
更厌恶自己。
成为她的“三相”之人?
守照族痴心妄想。
-
落摇但凡想到有今日,一定好好攒灵石,囤个百八十张传送符,也不至于在这深更半夜里翻山越岭,生怕跑慢一步,小命不保。
难怪三界六族都说魔族那位帝尊丧心病狂。
此时此刻的落摇,深切感受到了。
——今日不来,日后别来。
这今日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让他如此执着?
落摇觉得夜清是故意的,故意折腾她。
她娘亲抽了他魔髓。
他见着她之后,不仅不能报仇,还得给她续命。他面上不显,估计心里早气炸了。
以后这样的事怕是只多不少。
落摇深深感受到,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火大。
也是讽刺。
他被他娘抽了魔髓。
她要他的幽荧之力续命。
他为了拿回魔髓,不得不给他续命。
她为了让他续命,不得不被他折腾。
小遮总结:“孽缘啊!”
落摇:“……不懂别乱用词。”
宜居峰和长生峰之间还隔了三个山头。寻常走路的话,二个时辰起步,能从大半夜走到天蒙蒙亮,哪怕有飞行法器或者是坐骑,也得一刻钟起步。
落摇一没法器二没坐骑,纯靠灵力加持,发足狂奔。
她起初还不适应,毕竟二百余年没有灵脉,再好的天资也被蹉跎殆尽,冷不丁将灵力灌注于双腿,只觉陌生。
等跑起来之后,灵力源源不断地自灵脉涌动,起初是小小的溪流,而后像冲出了闸口的洪水,倾泻而出。
落摇心思一动,想起了那久违的“腾云诀”。
这是天界法门,本不该在这里动用,可是……脑中闪过口诀的一瞬,她脚下有潮湿聚拢,云雾渐成,托着她疾驰而去。
小遮兴奋地大叫:“哇!”
落摇也豁然开朗,她没飞太高——三界山有很多禁飞区——只是把腾云压得低低的,小小围绕着脚踝,又有夜色掩盖,倒不必怕被人发现。
有了腾云诀,落摇的速度极快,若有人看过来,只会感觉一抹暖白划过夜色,根本看不清。
三界山已入冬。
深深夜空陡然有星点坠落,竟是停了一日的雪,再度从天而降。
地上是皑皑白雪,夜色中有寒酥闪烁。落摇只穿了一件适合秋日的轻薄长裙,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她只觉空气沁凉,夜色极美,虽飞得不高,却真切体会到了迎风遨游的畅快。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原来,她还可以腾云。
抵达长生峰时,刚到子时。
落摇匆匆奔向主阁,踏过地栿后,忙道:“陛下,我准时过来了!”
说完这话,她长吁口气,才感觉到灵脉空荡,竟是一个没收住,把灵力全用空了。
她腿上灵力一散,立马感觉到了酸软麻痒,整个人一趔趄。
好家伙,可别摔在这里,太丢人了!
落摇正心惊肉跳,就感觉一道熟悉的薄风扶来,稳住她身形的同时,将她摁在了旁侧的扶手椅上。
“多谢!”落摇稳稳坐在椅子上,向阁中人道谢。
虽说是催命黑纸鹤让她一路狂奔,可也是她许久没用腾云诀,有些忘形,否则也不至于把自己掏空成这样子。
这一声谢,不只是谢这一阵风——
落摇许久未曾这般畅快,这得益于夜清为她拟化的灵脉。
落摇心情愉悦,抬眸望向夜清。
逍遥阁中意外得明亮,也不知光源在何处,竟照得犹如白昼,夜清站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依旧是那身如黑雾般浓重的玄衣,他正垂着眸,眼睫很长,却不是那种卷翘的,而是斜斜压下来,衬得黑眸越发深不可测。
落摇略微移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他的侧颈上,玄衣领口向下,墨发比外面的夜色还深,衬得肤色极白,像黑丝绒上的深海珍珠,也像沁凉可口的白玉凉糕。
落摇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
夜清出声了:“去沐浴。”
落摇眨眨眼:“沐浴?”
“难道你想这幅样子靠近我?”
“……”
“一刻钟。”
“好……好的!”
落摇很是无语,这人果然洁癖严重。
她虽说一路奔波而来,但用的是灵力,又不像凡人一般消耗体力,哪怕有点风尘仆仆,也不至于满身大汗,何至于让他这般嫌弃……罢了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现在有求于他。
“那我回自己院子……”
“主阁中有浴房。”
“……行吧。”
落摇倒是不计较什么男女有别,也不介意用主阁的浴房,高阶修者的浴房可比她的好多了,每日都有专门的童子来施展净化术,比崭新的还干净三分。
落摇一起身,周身那淡淡的珍华香再度满溢开来,这是妖皇宫最贵重的香薰,只有王族会用,而朱厌最喜珍华香。
夜清面无表情:“衣服也换了。”
“……”
“怎么,你沐浴后还穿旧衣?”
“好好好!”落摇深谙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的道理,为了这一点幽荧之力,她能屈能伸,“陛下放心,我定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换得崭新崭新,包你满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夜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回罗汉塌上,喝了一口结冰的清茶。
逍遥阁内别有洞天,这里应该是藏了个空间法阵,落摇掀开竹帘后,眼前豁然开朗,里头竟是有一处天然灵泉。
灵泉足足有四米见方,上方雾色缭绕,灵气充盈到几乎要化作实质,周围是四根黑木柱子撑起一个亭子,一整个冰白色素锦纱从上方垂落,覆盖了偌大个灵泉。
素锦纱看似轻薄细软,其实是仙家奇物,防水防火还有着不错的隐蔽性。
这么大一块落下来……
不愧是鬼圣白藏,书多钱也多。
落摇的赤鸦宫里有更昂贵的金蚕纱,但她当年不懂灵石为何物,满神山的三界至宝也看不在眼中,哪像现在为一张传送符跑断腿,瞧这素锦纱都挪不开眼。
落摇走进小亭,素锦纱无风自动,将整个灵泉遮了个密不透风。
灵泉上有恍若精灵般跳跃的充盈灵气,哪怕没踏进水中,她都感觉灵脉舒缓,像是干渴之人遇见水,颇有些口干舌燥。
想必这灵泉是鬼圣白藏专程为魔域帝尊准备的……
瞧这灵气如此充盈,魔尊想必是还没享用。
管他呢。
落摇一脚踏进灵泉水。
既是让她沐浴。
她就不客气了。
落摇当真没客气,她体内灵力消耗一空,一边沐浴一边恢复,等起身时,那灵泉水依旧清凌凌的,只是泉水中活跃的灵气大半到了她体内。
落摇从荷囊中取出一套新衣裳,与之前的款式一般无二,只是在袖口和裙摆处多了一小串金线小花点缀。
这并非东神山上的招摇花,而是人间界的八月金桂。
虽说是被迫沐浴,但自见着灵泉后,落摇便颇为受用。
如今换好衣服,只觉神清气爽,疲惫尽消。
她脚步轻盈地走在逍遥阁恍如白昼的光芒下,衬得裙摆上的八月金桂,也像是天界神山上,那稀世罕见的招摇神花了。
夜清看得微怔。
落摇莫名有些不自在:“陛下?”
夜清别开了视线。
临到跟前了,落摇才有些紧张,她虽说汲取过一次幽荧之力,可当时只觉浑浑噩噩,活像那中了邪的登徒子,只知扑过去咬一口,末了什么都不记不清了。
如今她可不迷糊,整个人要多清醒有多清醒,这种状态下,她实在是……下不去口。
落摇斟酌一二,想着要不先聊一聊,缓和下尴尬的气氛,再顺其自然地……嗯,聊什么才能聊到自然而然地咬上一口!
她不出声,夜清也不出声。
深更半夜的,他似乎不介意和她沉默到天亮。
落摇绷不住了,她开口道:“陛下,在竹林时,你是在用至阳之力化解‘罪业’?”
夜清应得寡淡:“是。”
落摇好奇问道:“那‘罪业’看着很是可怖,陛下怎么会被这些东西缠上?”
夜清看了她一眼,竟给了她答案:“神骨养灵脉,魔髓融罪业。”
落摇对魔域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魔族修行靠的是魔气,她大概懂了一些,说道:“这么说,罪业是魔气的前身,倘若陛下体内有魔髓,就可以将其融为魔气,可如今我母亲抽走了你的魔髓……”
夜清忽然道:“不是你母亲。”
落摇一愣,诧异地看向他:“抽走你魔髓的不是我母亲?”
夜清平静无波的眸中,罕见地闪过一些烦躁,他盯向她道:“要不要幽荧了?”
话音落,他指尖一点荧光微闪,落摇只觉思绪一滞,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散了,只想靠近他。
旖旎散
落摇看到了那点点幽荧,正是这一缕缕极细小的荧火,惹得她目眩神迷,只觉浑身血液涌动,流淌其中的至阳之力乍起重重烈芒,烧得她头昏脑涨。
夜清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之间隔了三四步的距离,落摇如今有了灵力,只一瞬就挨近了他。
这次夜清没有坐着,而是笔直地站着,他比她高了许多,落摇想要去碰他侧颈,得费些力气。
她垫着脚努力半天,也不得章法,末了才想起自己有了灵力,正要捏个腾云诀,就觉灵脉堵塞,竟是用不出灵力。
“不许用天界法诀。”
“那你矮一下身。”
“……”
落摇眼中心中都是那缕幽荧,只觉自己浑身是胆,毫无畏惧,开口便是:“……我咬你别处了。”说罢,竟要去扯他胸前衣襟。
夜清按住她的手。
落摇抬头看他,竟比往日还要口齿伶俐:“既已答应给我,又何必处处为难,我准时赶回来,也好生沐浴过,衣服都换上新的了,你还……”
话未说话,她只觉腰上一重,竟是被带着坐到了旁侧的一把扶手椅中,这下两人没了距离,落摇低头咬在那犹如雪蜜般诱人的侧颈上。
幽荧入体,像被点燃的引火线一般,顺着她体内灵脉烧了一整圈,最终落进了那神骨空无之处,消失不见。
结束了。
落摇陡然清醒。
扶手椅狭窄精巧,哪里挤得下两个人,夜清背靠在繁花椅背上,玄衣墨发铺洒开来,唯有侧颈上一点红痕,惹人侧目。
落摇这次的姿态更加夸张,她抓着他衣襟,扯开了一小半,露出雪白的胸膛,自己则一只手按在他锁骨上,迫其侧过脖颈……
饶是有过一次经验,落摇仍是面红耳赤,她也不过刚刚三百岁,那经过这些事,一上来就这般高难度,若非幽荧惑心,她真做不到。
“时辰不早了……”落摇匆忙起身,干巴巴道,“陛下早点歇息。”
夜清什么都没说,只微微颔首。
落摇正欲离开,走到阁门,又忽地停住脚步,回身问道:“陛下……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夜清先整理好衣襟,才抬眸看向她,一言不发。
这个停顿,让落摇胸腔热气散去,向来温和的眉眼也冷了下来,继续问道:“若不是我母亲,还有谁能抽走你的魔髓?”
夜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是你母亲。
——烛照不是你母亲。
落摇只觉如坠冰窟,她眸色陡然凌厉,手不自觉地握向腰间伞柄:“我是烛照之女,这毋庸置疑。”
夜清:“既毋庸置疑,又何必质疑。”
落摇勃然大怒:“我没有质疑,我体内流着至阳血脉,手中握着遮天神伞,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夜清定定地看着她。
落摇无所畏惧地回望他,好似他再抹黑她父母一句,她就会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夜清神态依旧寡淡,只是眉眼间隐隐有些许讥诮之意:“与我无关。”
落摇一怔。
夜清又道:“你们天界的事,与我何干。”
落摇松了握住伞柄的手,她神态间怒气淡了,只语调越发冷冽:“这个给你。”
她从荷囊中取出一个白玉盒子。
夜清拿眼尾扫了下。
落摇没有将其打开,而是垂睫说道:“这是我用自己的血液炼制的至阳丹,可助你化解‘罪业’。”
夜清陡然看向她:“为何给我?”
落摇硬邦邦道:“你给我幽荧,我给你至阳,互不相欠。”
夜清:“……”
落摇轻吁口气 ,平复了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再度望向他:“终有一日,你我必有一战,到时我不会像母亲那般手下留情。”
这话戳中了夜清的心结。
倏地,逍遥阁中一片昏暗,那照亮阁中的光源陡然消失,只有寒风阵阵,卷着银雪袭来,落到两人之间,像那道隔开天界与魔域的银色冰河。
夜清的眉眼隐在暗处,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情绪,只是溢出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情绪起伏,他道:“不自量力。”
两人不欢而散,小遮全程大气不敢出,它安静如头发丝,老老实实把自己埋起来。
直到回了锦书院,小遮才谨小慎微地开口:“主人……这才第二回汲取,咱们日后还天长地久的,你这般惹恼了他,他若是……”
落摇:“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况且他也不是什么一片好心,无非是图谋着二百年后入鸿蒙树。”
“理是这么个理,可我们毕竟有求于人,你这般直白挑衅,他若是心生歹意……”
“我又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若因此动怒,想对我出手,我奉陪到底。”
“那……那肯定不会,这里毕竟是三界山,他也是有所顾忌的。”说到这,小遮倒是松了口气,不那么担心了。
落摇别看只有三百岁,可经历了一百岁的变故,又落魄了二百年后,心性远超同龄神族,她既敢出言激怒夜清,那便是仔细考量过,并非莽撞行事。
一来这里是三界山,哪怕是魔尊亲临 ,想要大闹一场也得付出代价;
二来她知晓夜清的心思,为了取魔髓,他都屈尊来这三界山主动为她续命了……又哪会因这点言语差池而放弃大好机会。
落摇原不想和他撕破脸,可他触了她的逆鳞。
从她一出生,就有人在质疑她的身份。
——古神无情无心无我,怎么会与人相知相惜相许?
——她定不是烛照之女,只是青伏的痴心妄想。
落摇听不得这些话,一百岁前不行,三百岁后亦不行。
越想越火大,落摇盯着那琉璃瓶子道:“还说什么‘与其听人言,不如自己去感受’,到头来,他不也在听人言。”
小遮:“……”不敢吱声。
许是体内灵力太充盈,灵脉又比昨日更强健了一些,落摇只觉精神抖擞,很想找人打一架……她深吸口气,盘腿打坐,闭目修习。
约莫搬运了一个周天,落摇心静了下来,跳出来审视自己的情绪,又觉怪可笑。
何必较真?
他本就是魔族,又被母亲抽了魔髓,早就恨急了母亲和天界。
那番谣言,魔域到处都是,他们畏惧于母亲的力量,无法战胜就只能抹黑她。
更过分的话她都在魔域听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落摇也不后悔自己说过的那些挑衅之言,她与夜清本就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关系,她无意去搞那些弯弯绕绕。
他给她拟化灵脉,她还他至阳来溶解罪业,两不相欠。
至于二百年后……
落摇陡然收了灵力,睁开眼道:“十年。”
小遮正睡得迷糊,一激灵:“啊?”落摇定定道:“这十年,我要找到除幽荧之外的续命之法。”
她至多还有十年寿命,但这十年不同于之前,她有了灵脉,重获修为,不再那么被动。
爹爹的卦象直指三界山,而魔尊夜清并非三界山上人。
也就是说,这三界山上定有她的续命之法。
落摇之所以盯上了长生峰,是因为在修为尽失的情况下,她能选的只有长生峰,如今有了修为,其它山峰也可以去大胆尝试了。
比如妖月峰,那位峰主可是当今妖皇的孪生妹妹,她的千魂道名扬天下,蚍蜉小妖修了都曾千年不朽。
只是入妖月峰的门槛略高,以落摇之前的状态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嘛,可以试试。
天蒙蒙亮时,落摇已经彻底平复心情。
她穿过窗户看向逍遥阁时也不觉得着恼……夜清有所图,她亦有所图,这十年她需要他,也绝不会亏欠他。
不亏欠,是为了在决战时不犹豫。
-
长生峰的修行很随性,白藏布置了课业后,弟子们自行完成,遇到不懂得就去问师姐师兄们。这个不懂问那个,全都不懂再一起去藏书阁翻书,翻书也还是不懂,那就等着白藏出关吧。
三界山的教学宗旨是“有教无类”,长生峰这边又补了个“修为在个人”。
落摇虽说上山的动机不纯,但求学的心思很正。她既认认真真领了课业,便不会含糊糊弄,而是仔仔细细通读一遍,做了个日程计划后,按部就班地开始修习长生道。
夜清说,长生道于她无用。
落摇知他没必要在这事上欺她,可她既已入了长生峰,自不会入宝山而空手归。
长生道不只是修长生,更是问心命。
落摇修不了长生,但可以继续研习命相学,回头也能给只向天卜卦的神族卦象学,补上一笔——由心起卦。
天道与人心,极大与极小……
个中奥妙很是有趣。
落摇今日没留在长生峰上,她还有事要处理。
银索那边,她昨晚出师不利,没能说服,可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银索不知情,她又不方便说清楚,只能用别的法子。
这法子倒也简单利落且有效。
——去找朱厌坦白身份。
小遮紧张得很:“主人,何至于!”
落摇:“等朱厌自己发现,银索凶多吉少。”
小遮:“你已经提醒过了,那银索执迷不悟,也是自讨苦吃。”
落摇:“此事因我而起,我就该倾力解决,否则等因果缠身,全是业报。”
落摇又安抚道:“放心,如今我有了灵脉,不惧朱厌。”
金纸鹤
朱厌的意图很明确,这次不是要她的心和血,而是想哄着她,进一趟鸿蒙树。
鸿蒙树是三界圣地,任谁去走一遭,都大有益处。
朱厌这个妖族太子想要继承皇位,得在实力上战胜妖皇,若是他能去了鸿蒙树,没准就可突破这层关隘,一举拿下那至高之位。
有这层缘故在,朱厌于她而言暂时没有危险。
再者,她现在有了灵脉,朱厌若真惹烦了她,她不会忍气吞声。
二百年前那些旧账,她还没和他掰扯清楚呢。
哪怕三界山上禁私斗,每个试炼地中都没限制,落摇不介意和朱厌算算旧账。
有了这些考量,落摇更加不会放任不管,银索只是个从四支的小仙,招惹了这等大妖,被迁怒之下,只怕会神魂俱灭。
落摇心思定下,真要行动了,才发现这事还挺不容易。
她想和朱厌坦白身份,但不想闹得书院皆知,所以她得和朱厌私下里谈谈。
这就麻烦了。
朱厌的行踪倒是敞亮,只需花费五枚灵石,买一卷书院小报,头版头条必然是太子朱厌的今日行程。
若是舍不得这五枚灵石,那随便找位妖族打听下,也能立马知道朱厌的位置,极其精准,能精准到哪个教室的哪个蒲团。
可问题是,朱厌从不落单。
他自从来了三界书院,用大张旗鼓来形容都客气了,他恨不得敲锣打鼓,走到哪儿都被前呼后拥,他还死死粘着银索,与他寸步不离。
落摇买了份书院小报,翻开一看,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银索昨日上了十节课,朱厌跟了他十节。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被收录在头条版面上,关于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足足有八个版本,每一个版本扩写一下,都能在人间界畅销数月不止。
书院小报估计是销量暴涨,倒贴灵石放了三张配图。
第一张是在有路阁的某个教室中,银发红衣的大妖侧坐在蒲团上,手肘散漫地支着下巴,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看着身侧人,仿佛只这般看着就是天荒地老。
第二张是在无涯峰的传送阵外,背后是阵法的银光灿灿,映得他红衣更艳,眉眼更胜,只见妖族太子略微侧身,护着身边人先行,姿态是不该出现在妖族身上的谦良温顺,这巨大的反差凸显了万分深情。
最后一张是在华灯初上的酒楼,红衣大妖坐在华丽的楼阁中,身上只那一把小伞耳饰,却压住了满室的富丽堂皇,让人挪不开眼,而他不看任何人,只温柔看着对面人。
落摇:“……”
小遮:“……”
他俩一言不发,想得却一模一样——
倘若落摇向朱厌袒露身份,那遭受这一切的人就从银索成了落摇。
一想到身边时时刻刻有个“深情款款”的大妖朱厌,落摇想坦白的心,动摇了。
小遮:“要不……”
落摇是个有原则的神族:“不行。”
不只是不行,还不能再拖下去。
朱厌为了能去鸿蒙树,下血本了。
再拖几天,等他发现银索并非东神帝姬,而他的满腔“深情”白演了,定会恼羞成怒,到时候更难收场。
小遮叹气气:“他要么和银索在一起,要么回了妖月峰,你想单独见他一面,属实不容易。”
落摇:“办法总比问题多。”
她收了书院小报,起身去万象峰。
银索今日似乎还有课,他倒是勤奋得很,哪怕被这么一位大妖缠着,也没有落下,每一节都认认真真去听。
哪怕除了他之外,其余人都在看戏,他也没有懈怠。
落摇不想扰乱课上秩序,万一被扣上一百分,她要被扫地出山。
所以,她决定直接去万象峰。
三界山的八大主峰中,无涯峰是公开课所在地,宜居峰是学生们的寝居,自然是对全书院开放。
其余的六座主峰,峰主大多有自己的规矩,想上山并不容易。
唯独万象峰,这个人族大本营对全书院敞开,热烈欢迎各峰学生前来……消费。
万象峰,峰如其名,可谓包罗万象。
那位人间界首富的女儿,深谙经营之道,在三界山上也不忘传扬家风,各种门店一应俱全,各种货品琳琅满目,甚至是各种各样的服务……只有书院严令禁止,没有大小姐不敢涉足的。
落摇看了昨日的书院小报,再结合自己对朱厌的了解,以他那铺张浪费的性子,今日肯定还会去万象峰的第一酒楼——凤箫居。
她提前过去,最好能找个临时工作,这就有了接近的机会。
到时她只需顺势给他递个金纸鹤,留个只言片语,朱厌自会主动找她。
落摇想得挺好,等到了凤箫居,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凤箫居身为三界山第一销金窟,这里的工作十分抢手。
昨日朱厌来了一遭之后,凤箫居更热门了,尤其是那些低等小妖,荷包里灵石不足 ,但心思挺足,纷纷想到来凤箫居做工。
一个大堂杂扫的位子,愣是排起了长龙,更有甚者大喊着——
“师兄,我不要工钱,免费上工!”
“师姐,我给你工钱,请务必选我!”
“我出一百灵石,只要中午这一会儿。”
“二百灵石!”
“三百!”
落摇浑身上下仅剩十枚灵石 ,她默默退出队伍,放弃了来做工的打算。
小遮又补了一刀:“主人,凤箫居的最低消费是两千灵石。”
落摇:“……”
很好,凤箫居这个选项可以整个剔除了。
这可怎么办?
落摇怎么都没想到,她隐藏身份不难,袒露身份竟这么难。
小遮出主意道:“要不直接去找银索吧,反正都是递纸鹤,你只要在银索身边,就有机会见着朱厌。”
落摇:“当着银索的面,给朱厌递纸鹤?”
小遮:“怎么不行?咱行得正坐得端,何必搞什么擦肩而过,要递就理直气壮地递!”
落摇默了默,还是缓缓点了头。
实在是没招了。
她总不至于去卖灵药换钱,且不提一卖会暴露身份,单单是时间也等不及了。
她现在能去接高难度日常任务了,可同样是时间问题,等她赚到两千灵石,银索都血溅三尺了。
落摇看了眼时辰,索性也不来回折腾了——传送阵也是要灵石的——干脆等在万象峰上,在凤箫居外守株待兔。
一个半时辰对落摇来说不算什么,她那二百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个时辰都是这样翻书翻过去的。
正午时分,本就热闹的万象峰,更热闹了。
落摇只觉人头攒动,她待的位置不行,又不好贸贸然捏腾云诀 ,只能仗着自己身形灵便,往里挤一挤。
不用想,这阵仗肯定是朱厌和银索来了,落摇只要挤到人前去,喊一声银索,他总不好当没听见。
没听见也没事,她只需硬凑上去,也够找到递纸鹤的机会了。
普通纸鹤,朱厌未必会收。
金色纸鹤,他绝不会轻视。
落摇正费力挤着,哪知流动的人群忽地停住了脚步,只听朱厌懒懒开口:“怎么了?”
他问的是银索,声音也不高不低,可那声音愣是能压住人群,让周围静得好像只能听到他的耳语。
银索并未出声。
朱厌眼眸微抬,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又是她。”
话音落,人群倏地散开,他们倒不是主动散开,而是被一股磅礴之力生生拨开,露出了那单薄瘦削的小女仙。
周围冷不丁没人,落摇愣了愣 ,抬头时看到了眉眼冷峻的银索和站在他身旁浅浅笑着的朱厌。
银索依旧是那身笔挺白衣,腰间是一丝不苟的青色束带,墨发由青玉发冠拢起,垂在背后的发丝都是规规矩矩,恰到好处的工整。
察觉到落摇的视线,他别开眼。
朱厌笑吟吟的,眸子里却全是审视:“她到底是谁,值得你这般在意?”
银索:“不牢殿下费心。”
说罢,他不给朱厌开口的机会,径直向着凤箫居走去。
落摇眼看机会近在眼前,赶忙上前一步,唤道:“殿下,太子殿下!”
她一开口,银索脚步停住。
朱厌颇为诧异:“你找我?”
落摇硬顶着周遭密密麻麻的视线,将掌心的纸鹤递给朱厌:“请收下。”
朱厌眉峰一扬,桃花眼中满是戏谑,他斜瞥了银索一眼,故意问道:“这纸鹤是给我的?”
落摇:“嗯。”
朱厌故意不接纸鹤,他道:“你替我问问她,她若让我收下,我便收下。”这里的“她”指的是银索。
落摇:“……”这狗东西。
银索冷笑一声道:“别问我,与我无关。”
朱厌转头看向他,认真问道:“那我收下她的纸鹤,你可莫要生气。”
这话很是耐人寻味,银索气什么,气他收下她的纸鹤,还是气她主动给他纸鹤?
周围的群众们看得两眼放光,落摇只觉如芒在背,她已经能想象出明日的书院小报,标题得有多狗血了。
落摇只庆幸,自己隐瞒了帝姬的身份。
否则东神山这万万年的脸,都要让她给丢尽了。
朱厌作势伸手,落摇眼疾手快,将纸鹤稳稳放到他手上,她之前就用灵力捏了个粗糙的障眼法,将金色纸鹤伪装成了白色。
这障眼法也就迷惑下低等修者,原本是瞒不住朱厌的,估计是那琉璃瓶子的缘故,再粗糙的障眼法都变得难以堪破。
此时纸鹤脱离了落摇,才能被看穿伪装。朱厌眼眸微眯,看向落摇的视线又多了几分审视。
九黎壶
终于把纸鹤送了过去,落摇松口气,她无意在这被人围观,快走几步离了凤箫居。
朱厌看着落摇离开,手掌合拢后,金色纸鹤归于他的袖笼中。
银索只淡淡看了一眼,神态如故,没有丝毫问询的意思。
朱厌:“她叫什么名字?”
银索:“……”
朱厌:“你不说,我也查得到。”
银索盯了他一眼,隐含讥讽地说道:“落摇。”
朱厌眉峰微挑:“这名字……取自招摇不落神山?”
银索没再回他,径直走进了凤箫居。
朱厌跟在他身后,声音是瞒着周遭人的,只银索一人听得到:“这位是神山的人?不会是你的随侍吧。”他脑中闪过一个人名,那个守照家的疯狗。
银索不理会,朱厌也不着恼,继续道:“小青瑶,你这随侍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东神帝君安排来考验我的?”
“倒也不必如此,我又不是那虚伪的仙族,既来了三界山,自是一心一意待你,绝不会有二心……”
“吵死了。”
“好,不说这些,你好生吃饭,如今这天气入了冬,要更加仔细身体。”
-
落摇没回长生峰,而是留在了万象峰。
一来朱厌寻她方便些,二来她也想买把趁手的伞剑。
因为烛照的缘故,神族的武器多是伞,可一把好的伞器实在昂贵,落摇一个从四支的小仙族,属实不配。
上四支的仙族,早年都是神族的随侍出身,后来神族越发没落,人丁稀少,天界四国的神帝也多不问政事,慢慢放权给了上四支。
原本用剑的仙族上四支,慢慢用起了伞剑。
上四支代表着仙族的风向,于是正四支和从四支也都开始用伞剑。
到如今,反倒是用剑的仙族成了少数,而伞剑已然成了仙族的标配武器。
落摇舍不得用小遮,自是得再寻一把武器,伞剑就挺好,她早年为了教守照珩,正经研究过,用起来十分顺手。
万象峰上店铺很多,单单是兵器铺子就有一条长街。
落摇随意走进一家,打量起陈列的伞剑,小遮身为天下第一神伞,对此很有发言权,它倒也不会吃这等小伞剑的醋,只是眼界太高,颇有挑剔罢了。
“这把伞身花里胡哨,剑身粗糙愚钝。”
“这把伞太脆了,撑不过一夜三次。”
“这把剑是豆芽菜吧?又细又软还短!”
“这把剑身倒是锋利了些,可伞身足足小了两个号,cha不进去!”
落摇:“……”
饶是她听麻了小遮的有色废料,也实打实被污染了耳朵。
“行了,这只是个小铺子,哪有什么贵重伞剑。”
“那我不看了,辣眼睛。”
“嗯,我随意挑把,主要是……”落摇的话忽然卡壳。
小遮后知后觉道:“主人,你好像只有十枚灵石了吧……”
落摇面无表情地起身。
刚好有个店铺伙计过来,颇为和气地说道:“请问仙子看上哪把伞剑了,我可以为您介绍一二。”
落摇指着那把被小遮说成豆芽菜的伞剑,问道:“这把需要多少灵石?”
伙计道:“仙子慧眼识珠,这把伞剑出自天涧大师之手,经他七七四十九天锤炼,终成此等仙品……”
落摇打断他:“价格。”
伙计不忽悠了,赶忙道:“只需5000灵石。”
落摇转身就走。
伙计:“仙子留步,今日你我有缘,给你打个八折。”
落摇脚步不停。
伙计:“七折!”
落摇走得更快。
伙计:“五折!仙子你……”走得好快,这价钱是能商议的,怎么可以这般无情!
小遮沉默了。
一把“豆芽菜”居然要2500灵石,怎么不去抢!
“主人,要不找一下芍深,备点灵石?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咱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解了眼前危机。”
“不符合身份。”
“芍深看着你长大的,才不会因为这些事而笑话……”
“我是说,不符合从四支女仙的身份。”
“……”
小遮闭嘴了,在认真这一块,主人向来较真!
落摇在三界山这两个多月,并没为灵石犯愁过。
倒不是她荷囊里灵石充足,而是她生来神族,打小就欲|念淡薄。
在赤鸦宫,她可以二百年如一日地喝玉露茶充饥,对人间界的美食毫无兴趣,吃住方面更是随性,身上这朴素的暖白长裙,她足足有两千多身一模一样的。
来到三界山,她化作一位从四支的小女仙,住在简单的宜居峰小院中也不觉得局促。
灵籁总会闹着说宜居峰的伙食差,落摇也没觉得同玉露茶有什么区别,至于衣服也只是没了招摇花的绣纹,其它并无二致。
直到近日,她才意识到灵石的重要性——
传送符要灵石。
凤箫居要灵石
伞剑也要灵石。
落摇对灵石升起了莫大的兴趣,她并不讨厌这感觉,还觉得挺有意思。
“……要不我去卖学分吧。”
“也行,一学分是一百灵石,二十五学分就能买‘豆芽菜’了,有了‘豆芽菜’就可以去接高难度日常任务,赚更多学分和灵石了!”
落摇想到就做,反正她在万象峰上,这里有专门用学分换灵石的铺子。
她兴致勃勃踏进去,灰头土脸走出来。
小遮愤愤不平:“太过分了,说好的一学分一百灵石,竟然成了十灵石!”
落摇也是没想到:“没办法,现在是月初,大家都不急着要学分。”
所谓一学分能换一百灵石,是指在月末那几日,学生们凑不齐学分,生怕被赶下山,急急忙忙收学分,生生把价格给抬上去了。
如今距离月末还有二十日,根本没人来抢学分。
落摇也就才一百学分,按照现在的兑换比率,只能换一千灵石。
一千灵石能干嘛?
“豆芽菜”都买不到!
小遮又给她出馊主意:“主人,要不先找灵籁借点灵石周转下?”
落摇倒不是开不了这个口,而是她记得住事:“灵籁为了朱厌,染了满身金羽,现在只怕……”
小遮接话:“……比你还穷。”
学分不值钱。
借也借不着。
这可怎么办!
小遮愁得直晃悠,落摇倒是兴致勃勃,她向来是个知难而上的性子,不怕有困难,她道:“凤箫居的活计不好找,炼器坊的总没人抢吧。”
只要赚到启动资金,有一把伞剑后,她立刻去试练塔里砍凶兽,到时候就不愁没灵石了。
小遮一听,差点没嚎啕大哭。
天呐!
东神山上尊贵的小帝姬,竟然要去打铁铺子卖苦力。
这说出去,比朱厌但求一人心还要离谱。
-
长生峰。
白藏逮着机会与夜清手谈两局,夜清忽地一顿,眉峰蹙起。
白藏探头看过去:“陛下?”
只见一个通体幽蓝色的小壶从夜清的袍袖中飞出,悬浮在半空中。
小壶仅有巴掌大,下方是一朵绽开的金莲,托着幽蓝色壶身,隐隐有薄雾缠绕,上方是一颗硕大的莲心,堵住了壶口,压下了万里壶中天。
白藏只看了一眼便快速垂下眼眸。
——九黎壶。
源自幽荧深渊的神器,可敛世间众恶,万灵贪念。
白藏已经知道了落摇的身份,也知道了夜清来三界山的用意,他谨慎开口:“东神帝姬……起念了?”
夜清将幽荧之力给她拟化灵脉,那生来神心的小帝姬便会沾上七情六欲,进而生出“念”。
夜清没应声。
白藏颇有些不安:“传闻她早年对朱厌很是用心,如今两人在三界山上重逢,她又有了幽荧做引,只怕……”
若是就此让她寻到了“三相”之人,那取魔髓的计划要落空了。
夜清在九黎壶上点了下,壶身的幽蓝色淡去,取而代之是一抹小小的金色,金色逐渐聚拢,慢慢成了一个灵石元宝的模样。
白藏愣了愣,不可思议道:“她这是……这是……想要灵石?”
本以为小帝姬起了情念,结果满脑子想的是钱?!
夜清:“……”
他面无表情地收了九黎壶。
白藏震惊过后,很是上道:“那个……陛下,要不要给她送些灵……咳,奇珍异宝什么的。”
夜清:“不必。”
他又道:“每日子时,备一份茶点在正殿。”
白藏谨慎问道:“有什么口味要求吗?”
夜清:“……白色,别太甜。”
-
落摇还真找到赚灵石的活计了。
炼器坊常年缺人,尤其是打铁那一块,因着无人问津,一天有三百灵石,薪水颇丰。
若是以前的落摇,绝对干不了这活,她没了神骨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比凡间女子还要柔弱。
如今,不一样了。
她神骨还没修复,可灵脉回来了。
落摇可不是五体不勤的法修,她是实打实的体法双修,用灵力灌体后,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打铁算什么?
她全盛时期,能把这整个炼器坊的铁全化了。
落摇神骨受损后低迷了二百余年,如今只觉挥洒灵力的滋味太过酣畅,不知不觉竟又到了亥时。
小遮起初还哭唧唧,后来也麻了。
是了,二百年前的东神帝姬是这样的,用人间界的话来形容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小遮打着哈欠提醒落摇:“主人,时候不早了。”
落摇放下打铁锤,纳闷道:“朱厌怎么还没联系我。”
正想着,一个红身白翅的艳丽纸鹤落在她掌心。
她刚碰一下,声音已侵入她神识,男人懒洋洋道:“子时,妖月峰。”
落摇:“……”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朱厌,无理蛮横地强入神识,嚣张跋扈地颐指气使。
小遮嘟囔道:“怎么又是子时,他们魔域的人就这么喜欢子时吗。”
心念起
魔尊夜清要子时见。
妖族太子居然也约在了子时。
不怪小遮嘟囔,实在是落摇就一人,分身乏术。
落摇惹不起夜清,却不会惯着朱厌,她有求于前者,对后者可是理直气壮,利落回道:“子时太晚,没空。不想知道真相的话,就此别过。”
这回她没用金纸鹤,而是随意丢了个白纸鹤过去。
朱厌的纸鹤很有他本人特色,是那种明明不算太华丽,却过分张扬,尤其是昂着头看人的模样,十分欠揍。
落摇一碰,他依旧是仗着自身修为强横,直入神识:“卯时,妖月峰。”
要么子时,要么卯时。
这时辰是怎么阴间怎么来。
落摇冷笑,继续扔纸鹤:“我上不了妖月峰,来宜居峰。”
朱厌:“宜居峰不可,会吵到她。”
落摇:“…………”
她忍了忍,道:“那长生峰山下。”
朱厌:“我与鬼圣有嫌隙,不安全。”
落摇:“……”
这人嘴里果然没一句实话,之前还对银索说自己和鬼圣白藏是旧识,如今又成了有嫌隙。
不安全?
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来三界山,当真考虑过安不安全这码事?
落摇和朱厌相处了十数年 ,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绝不会再退让,直接回了四个字:“爱来不来。”
朱厌拿着纸鹤,看到这四个字后略微一怔,旋即捏了个纸鹤,放上一句话:“你倒是了解她,学得挺像。”
学得像?
他在说什么鬼话。
落摇向来跟不上朱厌的脑回路,索性不回了。
过了好一会儿,红身白翅的纸鹤悠悠落在她面前,男人散漫道:“行,长生峰下见,我可事先说好了,如果有危险,活该。”
落摇并未回他。
危险不危险的,她反正没有危险。
至于朱厌……用他自己的话就是,活该。
-
落摇从炼器坊那儿结算了工钱,工头是个爽朗的小师姐,拉着她问道:“明日还来吗?我给你涨一倍工钱。”
涨一倍!
落摇眉开眼笑:“明日还来。”
小师姐也眉开眼笑:“几时?”
落摇想了想,道:“传送阵一开,我就过来。”传送符太贵,长生峰又离万象峰太远,只能晚一些了。
小师姐:“成!”这小女仙看着柔柔弱弱,哪成想力气惊人,一人顶仨大汉,还不偷懒耍滑,实在是招人喜欢。
落摇收好三百灵石,心情不错地离了万象峰,她并未留意到炼器坊中几道阴沉沉的视线,更听不到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声——
“这女仙好生不讲究。”
“害得我们今日累死累活。”
“蔡工头还要给她翻倍的工钱!”
“呵呵,明日还来?有她好看的!”
-
落摇的好心情,在远远看到逍遥阁后,散了大半。
小遮斟酌二三,还是没敢开口。
平日里落摇最是好脾气,哪怕对着那讨人嫌的大妖朱厌,也不过是几瞬息的火气。
唯独有一根刺,谁都碰不得。
古神烛照万万年来都独身一人,世人皆道她无心无情无我,所以才抗住了远古神劫,始终如一的庇护三界。
一个无心无情无我的古神,又怎会与人走进鸿蒙树,诞下子嗣?
所以,落摇的出身一直备受争议。
然而,落摇自出生便展现了非凡的实力。
她先是得了遮天伞的认主,血脉中又充盈着至阳之力,且天资高到震慑三界。
以上种种,足以证明她是烛照的女儿。
直到她神骨受损,那些被压下去的质疑声再度升起,而彼时的落摇,已经没法让遮天伞绽放神光,也不能动用至阳之力,更没了那继承自上古战神的卓越天资。
落摇心底的这根刺,在二百年的腐蚀下,早已血肉虬结,一碰会牵动五脏六腑。
“主人……”
“无碍。”
落摇碰了碰遮天伞,说道:“谁都定义不了我,我知道自己是谁。”
小遮赶紧附和:“对的对的!”
落摇没急着去主殿,她打了一天铁,虽说用灵力灌体后并不吃力,也不会大汗淋漓,可终究是忙活一天,与其去了主殿被人嫌弃,不如自己沐浴更衣后再过去。
锦书院配备的浴房和逍遥阁那灵泉汤池没法比,落摇原先是从不计较这些的,宜居峰比这里还要差一些,她也怡然自得。
今日不知怎么 ,她竟很是嫌弃这窄小的浴桶,还有这一点灵气没有的清水,就连那还算柔软的帕子,都因泛黄而惹人不喜。
落摇:“你说主殿那种灵泉汤池,得花多少灵石才能建成?”
小遮:“啊?”
落摇:“一万?太少了,怎么也得十万起步!”
小遮一时接不上话,就听自家主人感慨道:“十万啊……以前从没觉得,灵石竟是这般好东西。”
小遮没忍住,道:“小遮以前也从未觉得,主人竟是这般财迷。”
落摇:“……”
她回过味来了,也跟了一句:“是啊,我以前有这么财迷吗?”
沐浴过后,落摇也整理好了心情,她走向了犹如白昼般明亮的逍遥阁正殿。
殿中依旧是那般陈设,屏风竹影绰绰,夜清一袭如墨般浓重的玄衣,与肤色对比鲜明,他斜靠在罗汉塌上,左手拿了个书卷。
落摇行了礼:“陛下。”
夜清瞥了她一眼:“坐。”
落摇只得坐到了旁侧的扶手椅上,等着这位帝尊忙完——也不知道是忙什么,瞧那书卷也不像什么公文。
他是故意晾着她吧?
毕竟她昨晚说了那样狂妄的挑衅之言。
落摇这么一想,反倒不急了。
晾就晾呗,只要她不觉得自己被晾着,被晾着的就是别人。
扶手椅旁有个小方桌,桌上摆了一盏茶和两碟茶点。
原先的落摇肯定是留意不到这些的,近几日不知是怎么了,先是对灵石有了莫大的兴趣,而后又对浴房颇有挑剔,如今……竟又觉得这白白糯糯的点心很是诱人。
“咕噜!”
安静的主殿中,这声肚子叫清晰得像是打雷。
落摇脸颊泛起红晕……丢、丢死人了!
夜清握着书卷的指节微凸,他视线依旧落在书卷上,声音淡淡的:“白藏给你准备的。”
落摇一愣:“鬼圣先生……”
夜清打断道:“多此一举。”
说罢他继续看书卷,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落摇也不想和他说话,她看向方桌上的茶点,脑中浮现出有过几面之缘的鬼圣白藏。相较于冷冰冰的魔尊,鬼圣要温和得多,尤其是他下山接她时,分明就是一位同辈师兄的模样,并无上位者的压迫感。
落摇没记错的话,白藏可比夜清年长多了,两人对比……后者到比前者还老气横秋。
唔,只是气场。
样貌上……咳……小遮是见过大世面的伞,被它说好看那是真的三界少有。
若是往常,落摇并不会碰这茶点,一来她对食物没太大兴趣,若是饿了,荷囊里也有玉露;二来这不合礼仪,总归是面对着魔域的帝尊,不好太过造次。
然而此时的落摇,偏要吃了这白糯糯的茶点。
她不想喝玉露茶,只觉这茶点白白软软,瞧着清甜可人,让人食指大动;她也不想讲什么礼仪,昨晚都撕破脸了,终有一战的人,客气什么。
落摇眼尾瞄了眼夜清,见他看都没看过来一眼,也没有要让她汲取幽荧的意思……鬼知道还要等多久,先吃了!
茶点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味,刚一入口她就眼眸微睁,面上难掩惊喜。
她喜欢人间界的白玉糕,曾意外吃过一次,不过当时的她只觉滑嫩爽口,并没太清晰的味觉感受,如今只觉微甜融入舌尖,瞬间填满口腔,浓浓的喜悦犹如实质般游走全身,横扫一整日的疲乏,周身都是畅快。
“嗯……”
落摇在心中赞叹不已,把鬼圣先生给好生夸了一番。
夜清虽未看她一眼,隐在书卷下的唇角却极轻地弯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又很快落了下去,黑眸中是更深的幽暗。
啪嗒。
书卷被放下了。
落摇抬头望过去:“陛下忙完了?”
夜清看向她,说道:“明日起,我会化作一名‘少鬼’,入三界书院修行。”
落摇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鬼”是鬼族中最末等的品阶,相当于仙族的从四支。
堂堂魔域帝尊,居然要化作一个小小“少鬼”?
落摇:“陛下想留在三界书院的话,可以像鬼圣先生那般……”
夜清:“给人授课?你觉得我能授什么课。”
落摇:“……”
她脑中闪过了两人初遇时,他一手捏爆数位高等魔族心脏的画面。
的确不太适合授课。
夜清忽又盯着她,道:“或者,随我回不欲宫。”
“不!”落摇立马道:“我不离开三界书院。”
夜清对此并不意外,他继续道:“我会以学生的身份入三界书院,至于每月的学分,你负责。”
落摇:“啊?”
夜清:“有问题?”
落摇:“……”
夜清:“不想待在三界书院的话,回不欲宫。”
落摇:“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落还真忽略了这一茬,她需每日汲取幽荧之力,就得每日与夜清相见。
要么她跟夜清去魔域的不欲宫,那里是魔尊老巢,她就真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要么夜清留在三界山,他肯定不会去授课,看样子也不想正经修行,于是修学分的大山压到落摇身上了。
落摇想留在三界山,不只是这里相对安全,更是因为她想寻其它的续命法门。
罢了罢了,不就是一百学分吗……她负责!
落摇心刚落下来,就又怦地一颤。
这感觉太熟悉了,是幽荧之力。
熟悉归熟悉,落摇却没有丝毫要适应的意思,甚至感官更敏锐了——这人怎么一声不吭就放出幽荧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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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自控
夜清坐在罗汉塌上,倒是方便了落摇。
她起初还能清醒,想着自己不能太过孟浪,眼前这人一副冰清玉洁的不情愿模样,她也不想上赶着欺负人,只想尽可能收着,赶紧汲取了幽荧之力,就……
哪成想,她这一丝丝清明,在靠近他后散了大半,自己别说收着了,动作堪称蛮横地拽住他衣襟,将他往自己这里拉了一把。
夜清黑眸闪了闪。
落摇心又怦地一跳,这人生得可真好,身上的气息也极好,比方才那茶点还要清甜三分。
想到这,落摇越发忍不住了,更要命的是,夜清竟侧过头去,主动暴露了雪白的侧颈。
落摇:“……”
她俯下身时,满脑子都是酣畅淋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有只手按在自己腰上,死死扣住。
夜清?
怎么可能。
他只会一拂袖把她赶到逍遥阁外数十米。
落摇迷迷糊糊的,直到幽荧之力散去,她神台陡然清明,可五感却更加敏锐了。
她很清楚自己是以何种姿势靠着夜清……
两人的衣衫一黑一白,暧昧的纠缠在一起;她的手按在他胸腔上,隐约能隔着薄薄的衣衫,触碰到结实的轮廓;她还在咬着他的侧颈,周遭是淡淡的清冽气息,隐隐透着一缕甜意,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融了一滴雪蜜,恰到好处的清甜。
鬼使神差的,落摇的舌尖在他的伤口上轻轻碰了下。
夜清陡然僵硬了身体。
落摇也是一激灵。
她做了什么!
落摇慌忙起身,根本不敢去看夜清,开口解释道:“那个 ,我许是有些饿了,方才的茶点很好吃,我一时昏了头,竟……”
意识到这话更不对劲,落摇又改口:“我不是说陛下是茶点,只是陛下肤色雪白,触感细滑,我……”好家伙,越说越乱了!
她话没说完,再回神时已经站在逍遥阁外数十米,吹着冰天雪地的冷冷夜风了。
落摇:“……”
小遮:“……”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遮明白,主人只是饿了!”
“……”
“谁让他生得那般冰肌雪肤,惹得主人食指大动,一时没把持住,这才……”
“停!”
“好的,主人。”
落摇揉了揉眉心,只觉满脸的热气在冷冷寒风下的吹拂下都久久不能退散。
小遮又冷不丁冒出一句:“可惜主人没瞧见,他耳朵尖泛红的样子,像雪地红梅般好看……咳,好吃。”
落摇:“………………”
完了,这显得她更像个毁人清白的孟□□了!
说起来,同在魔域,魔族怎么和妖族差别这么大?
这位帝尊也太纯情了!
让人下不去手。
嗯,她是说,未来终有一战时,会下不去手。
落摇吹着冷风走回锦书院,好歹平复心情,忘了那满室旖旎。
按理说,以落摇如今的修为,不该想睡觉,她的灵脉越发清晰,这拟化出来的竟像极了她原本的,用起来熟稔通透,毫不滞涩。
她的修为与日俱增,哪怕不用至阳之力,也至少是个“正仙”水准。
一位“正仙”的话,无需每日睡眠,隔三五日睡一觉足以。
可她今日却很想睡觉,倒也不是累到困乏,而是想躺到被褥间,让身体感受下松软的床榻,让神识慢慢放松下来,感受下夜的寂静与安宁。
这般想着,落摇已然脱了外衣,换上薄衫后赤脚上床,躺下后她愣了愣。
“小遮,这床榻好硬。”
“……”
“被褥一点都不松软。”
“……”
“这黑白床帘,像送葬的。”
小遮默了默,幽幽道:“主人,这些都是需要灵石的。”
落摇也沉默了,半晌后她翻个身,道:“年少不知灵石好,错把丹药当成宝。”
-
卯时是真的早,三界山这边的日出时间比人间界还要晚一些,这个点醒来,和深更半夜没什么区别。
落摇睡得挺好,隐隐约约还做了个梦,至于梦到了什么……嗯,那茶点真好吃,让她念念不忘,也不知万象峰的铺子里有没有卖的。
哦,有的话她也买不起。
毕竟是鬼圣白藏准备的吃食。
落摇慢腾腾起床,简简单单洗漱,因着晚点要去炼器坊,她挽起长发,随意扎了个高马尾。
镜中人穿着暖白色长衣,束腰和发带都是从四支才用的青色,朴素中透着清朗,尤其是长发束起后,露出修长的脖颈,更觉爽利。
芍深捏的这张脸很不错,虽不及落摇的原貌——她毕竟是青伏和烛照的女儿,有那样一对父母,想生得难看些都做不到——却也是仙族中的佼佼者,尤其是那双眉眼,细细看的话,竟隐约有些像原本的落摇。
落摇刚出锦书院,就见一道白影快速闪过,眨眼进了逍遥阁主殿,若非落摇有了灵脉,还真看不清楚,她道:“鬼圣先生?”
小遮眼尖得很:“是他。”
落摇:“这是出什么事了,如此匆忙?”
小遮自是答不了,落摇也无意去干涉魔域的事,只当没看见了。
-
逍遥阁中,白藏心急火燎地冲进主殿,他从夜清上三界山那刻起,就知道肯定会出事。
这阵子魔域很不太平,原本被震慑住的“真魔”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刺杀夜清。
三界山并非铁桶一块,上山的门槛又低,对于擅伪装的修者来说,轻而易举就能潜伏进来。
白藏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潜上长生峰,发动夜袭。
主殿面无全非。
原本清雅幽静的逍遥阁此时遍地污血,魔族的血液趋向于黑色,只隐隐会透出些许红光,此时扶手椅都成了木头渣子,那方罗汉塌也沦为一地粉齑,地上倒着六具尸体,看样貌是三界山的学生,以魔族的手段,想必是对这些身体进行了夺舍。
血污蔓延,空气中尽是肃杀之气,白藏赶紧捏了个屏障,遮住这滔天的煞气。
“陛下!”白藏匆匆行了个礼,这才看向立在竹影屏风前的夜清,他身上衣裳浮动,萦绕了一层薄薄的黑雾,映得肤色如冷月,一滴滴黑红色的血液顺着他垂落的指尖滑下,落在地板上时,瞬间腐蚀出了一个深深的窟窿。
白藏心一紧:“您受伤了?”
夜清左胳膊一动未动,神态寡淡:“无碍。”
白藏却是心惊肉跳,他追随夜清数百年,对他的实力一清二楚,别说这六个高阶魔族了,哪怕是六十个,也未必能伤到他分毫。
即便魔髓离体,夜清苏醒后的这二百年,依旧杀伐果决,面对“真魔”的挑衅,一直是来多少杀多少,如全盛时那般轻松。
怎么今日……
白藏忽然明白了:“是因为陛下的幽荧之力被那位……”
夜清瞥了他一眼。
白藏闭嘴了。
失去魔髓后,夜清这二百年来靠的便是体内的幽荧之力。
幽荧之力源自魔域最深处的幽荧深渊,寻常人别说碰一下了,看一眼都会万念丛生,堕落成魔。
夜清诞生自幽荧深渊,生来便能使用幽荧之力,只是没了魔髓后,他无法再向深渊汲取,只能消耗体内储存的幽荧之力。
无法汲取,不断消耗,哪怕存得再多,也有用空的时候。
更不要提如今还有个神族小帝姬,日日从他体内汲取。
这小帝姬汲取的幽荧之力只怕是相当多,之前二百余年,夜清杀了那么多入侵者,也未曾受过伤,这才任她取了三回,就……
夜清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她体质特殊,拟化灵脉时费了些幽荧。”
白藏这才松了口气:“那还好,要不这二百年任她汲取,也太过耗损。”
夜清无意多说,视线落到了地上的尸体,说道:“处理干净。”
白藏:“属下明白。”
顿了下,他又请示道:“陛下,魔族近日这般躁动,可是有人在幕后指使?需要属下派人去查一查吗?”
夜清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冷淡道:“不必。”
白藏敏锐捕捉道:“陛下已知晓那幕后之人是谁?”
夜清透过窗户,看向了锦书院的方向:“他迫不得已将她送到我身边,又怎会甘心。”
白藏一怔,那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
夜清微微抬眸,穿过大开的阁门,看向山下。
白藏也顺着看过去,他起初没发现什么,调动神识后,隐隐看到了那竭力收敛的红色妖气。
“朱厌?”他竟难得的遮掩了妖气,白藏费了些力气才分辨出来,“他怎么会来长生峰。”
夜清眼睫低垂,周身气息更冷了些。
白藏身为长生峰的峰主,又久居此地,对这边的阵法了如指掌,他随手捏个水镜,镜面波光粼粼,很快就呈现出山下的光景。
只见一身暖白长裙的少女,几步跃下台阶,她束起的发尾在空中荡漾,露出了清丽修长的后颈,那向着朱厌而去的背影轻盈如虹,如同照亮深夜的那抹灿烂朝阳。
白藏一眼认出:“小帝姬?朱厌是来找她的……”
夜清手指弹了一下,水镜破碎,山下的光景也随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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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乱
白藏大气不敢出,也不敢问。
夜清已然离开,白藏捏了个诀,换来“小鬼”收拾这满屋子的尸身血污。
白藏一边看着“小鬼”忙碌,一边忍不住向山下张望,他倒是没再捏水镜,可也止不住满心的好奇。
这算什么事?
陛下不顾自身安危给她拟灵脉。
她才刚刚恢复了一点,就去找旧爱叙旧情了?
东神帝姬和妖族太子的事,当时在魔域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东神帝君出手,压制了那些风言风语,使其没在天界、人间界传播,但魔域高层却是流传甚广。
白藏虽身处三界山,但一直和魔域有联系,所以也听闻了此事,他当时没太上心,只当是八卦杂谈,听得饶有兴致。
那位东神山的小帝姬,继承了母亲血脉,实力很是强悍,年纪轻轻就闻名三界。
也不知她是怎么与朱厌相遇相识的,只知道她流连妖皇宫,与其厮守十三年,浓情蜜意到忘乎所以。
可他俩身份太过悬殊,且不提神魔大战才结束不久,单单是妖族和神族的种族差异,都足以成为横在两人之间的天堑。
妖族可没有忠贞如一的概念。
神族却是三界六族中最忠诚的种族。
朱厌若真与她走进鸿蒙树,那注定是一对惊天动地的怨偶。
朱厌生性使然,一定会背叛她。
那东神山的小帝姬,可不是好惹的,且不提身份贵重,单单是她那一身修为,都足够引来妖皇忌惮。
后来……
小情侣自然是分开了。
东神帝君亲自把女儿接回神山。
妖皇也拎走了朱厌,对他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育,诸如那小帝姬不过区区一百岁,尚且不知情爱为何物,切莫再去招惹;诸如那神族个顶个较真,寿命还奇长无比,你总不想一生只有一个人吧……
白藏对这些颇感兴趣,后来还继续打听了一些——
听闻那朱厌竟追到了东天门,可惜东神帝君一道神光落下,逼得他重伤回了魔域。
听闻那小帝姬在赤鸦宫中日日夜夜思念朱厌,荒废了修为,落魄了神魂,自此不见任何人。
彼时的白藏,只觉得年轻真好,有挥霍的资本,可以为了情情爱爱不管天不顾地,一身天资都给嚯嚯没了。
哪成想,白藏这戏看着看着,竟演到自个儿眼前了。
小帝姬与旧情人重逢续旧爱。
他家陛下千里迢迢来到这三界山上,又是送万顷琉璃,又是给幽荧之力,说是二百年后借她去鸿蒙树取魔髓,可这小帝姬万一提前入了鸿蒙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藏心思细,总觉得这其中有隐情——
陛下似是早就认识这位小帝姬了。
何时认识的?
白藏忽地想起一事,他连忙起身去翻阅往年留下的资料,直直翻到了二百年前……
彼时,沉睡百年的夜清正要从幽荧深渊苏醒。
东神小帝姬也刚好是那时候入的魔域。
难道他们在那时遇到过?
虽说小帝姬一副没有记忆的模样,可记忆这东西,并不靠谱。
一来可以篡改,二来一旦隐瞒身份和样貌,见过也是没见过,尤其是陛下当时有万顷琉璃,扮做另一个别人是极容易的。
不会吧不会吧……
白藏脑洞大开,难道东神小帝姬最初遇到的是陛下,后来弄错了他的身份,反倒在妖皇宫和朱厌纠缠不清……
这太过耸人听闻,白藏脑补得头皮发麻。
“不可能。”白藏拼命摇头,心里喃喃着:“陛下没必要扮做朱厌,况且陛下对那位用情至深,为她差点掀翻天界,又怎会在短短一百年后就……”
等等!
白藏意外碰到了更加惊悚的事。
三百年前,那位消失了。
三百年前,东神小帝姬诞生了。
这……
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
落摇可算见着了朱厌。
他难得低调,穿了身暗红色的衣裳,质地散漫轻浮,领口松松垮垮,束腰斜斜挂在腰胯上,这么个随性穿法,偏偏还显得身高腿长,足以见得他的身材优势有多大。
太阳要出未出,天边映出了一层薄薄的光,让这一处丛林影影绰绰,倒是个很不错的幽会之地。
——朱厌挺会找地方。
落摇面无表情地点评。
她在打量朱厌,朱厌也在打量着她。
这小女仙穿着从四支的衣裳,腰间别了把破旧的油纸伞,乌发束起,露出小巧的脸庞,神态间多了丝飞扬,比前几日更显活力四射。
这般由远及近,有那么一个恍惚,朱厌竟真像是见着了她。
那个以伞化剑,满身杀气,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东神帝姬。
朱厌嘴角微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有何贵干?”
落摇开门见山道:“你别缠着银索了,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本以为说出这句话,朱厌会神态大变,哪成想他还是这副慢悠悠的样子,反问她:“你知道我在找谁?”
“知道。”
“说来听听。”
“东神帝姬。”
朱厌嘴角笑意更深,神态却依旧不见惊讶,他继续说道:“这不算什么秘密,我找她近二百年,大半个魔域都知晓此事。”
落摇懒得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道:“我说了,银索不是她,你认错人了。”
朱厌:“那银索是谁?”
“一个从四支的男仙。”落摇故意在“男”字上加重语气。
朱厌反问她:“一个从四支的男仙,会有那铺天盖地的至阳之力?”
落摇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原本住他隔壁,那日我想测试……嗯,一个法器对至阳之力的遮掩效果,所以站到了他的寝居外,哪成想让你误会了。”
她无意对朱厌隐瞒身份,坦荡荡承认了,也解释得足够清楚。
朱厌盯着她:“所以说,你才是东神帝姬。”
落摇:“对。”
朱厌笑了:“至阳之力呢?”
落摇:“……”
朱厌:“你既是东神帝姬,不如让我看看你的至阳之力。”
落摇一时哑然。
有琉璃瓶子在,她满身的至阳之力被遮了个明明白白。
她也无法释放,这幽荧拟化的灵脉,并不能承载至阳之力。
朱厌看着她:“做戏要做全套,你既想扮做东神帝姬,好歹要有点至阳之力。”
落摇一愣,跟不上他的脑回路:“我干嘛要扮做东神帝姬?不对,我就是……”
她话没说完,周围的树木忽地肃静,紧接着万千树叶化作密密麻麻的短刃,向着她急射而来。
朱厌是水木双修,操纵树木的能力出神入化,这一招“万叶化刃”,落摇早有耳闻。
他怎么忽然袭击她?
落摇反应极快,她一跃而起,避开了万剑穿心,朱厌一个闪身,手中木刺直迫她心脏,落摇掌心灵力涌动,撑起了一个灵盾,挡住了他的致命一击。
“身手不错。”朱厌收手,笑吟吟地与她在半空对望,“可惜我的小帝姬神骨受损,没你这番能耐。”
落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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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白夜现
“若是这样,那桂友伦大师,这次是真的栽了,想翻身,基本没希望了!”有修炼者叹息,他们之所以愿意围在这,瞧热闹是一方面,这热闹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也同样吸引大家的猜测与好奇,更是想亲眼见证。
若此次是以纪无言为首的四位炼丹大师联手坑桂友伦,那结局已经注定。
“也不一定……”三角眼修炼者嘿嘿一笑,他就等着这句话呢。
“怎么说?”自然有人识趣地接茬。
“咱们皇城脚下,如今可不止原先那些九品炼丹大师,比如说来自玉鼎天宗的周伯俊大师,那可是真正的天骄,若是桂友伦大师能请得周伯俊大师出手,未必没有希望翻盘!”
三角眼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说道。
“对啊,不止周伯俊,还有叶谦大师,听说叶大师,一丹败周伯俊,炼制除了次九品神丹,若来炼制九品天源归真丹,还不是手到擒来,桂大师的危机直接解除!”有人恍然大悟。
“叶谦,呵呵,徒有虚名,什么次九品神丹,你们没听说么,那但要是福贵公主从皇室宝库中补贴给叶谦小白脸的!”三角眼修炼者纷纷不平地说道。
“叶谦居然是这种人,真的假的?”有人不太相信。
“还能有假,叶谦才多大,什么背景,你们想想,他哪里能比得上周伯俊大师,修为、宗门?连周伯俊都炼制不出次九品,多少九品炼丹大师一生都炼制不出,这叶谦就恰好炼制出了一枚,正好用来打周伯俊大师的脸?有那么巧合?”
三角眼引诱着众人顺着他的思路说道,见众人若有所思,又继续卖弄口舌道:“公主府夜宴,席位超过乔以煜和周伯俊,与颜福贵宫主并列,甚至有说有笑的并肩入殿。
这说明什么,咱们福贵公主被叶谦那小人的甜言蜜语哄骗了,甚至不惜婉拒两位从离火大世界远道而来的天骄。
连醉玲珑这等名酒都偷了十几坛,拿一枚次九品丹药给叶谦又算什么?大家说是不是!”
可不是么,这么一想,好羡慕嫉妒叶谦啊!一众在桂氏丹坊外围观的修炼者们顿时恍然大悟,明白实情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那叶谦绝对是欺世盗名,福贵公主绝对被骗了,一时间群情激奋,将叶谦骂个半死。
而叶谦,坐在桂氏丹坊不愿出酒馆的包厢里,听着外面那些越来越难听的话,颇为无语,带着点埋怨,对身边气定神闲的颜福贵说道:“你之前可没说,还要委屈我当个小白脸!”
外面那个三角眼修炼者,就是颜福贵公主府的人,那些话,也是颜福贵授意传播出去的。
托颜福贵的福,叶谦小白脸、小人、废物等一系列标签,慢慢被皇城修炼者所熟知。
“附赠品,不谢!”颜福贵懒洋洋地一副无奈嘴脸,但颜值太高,反而显得可爱。
叶谦也就随口一说,闻言没好气地瞪了颜福贵一眼,转移话题道:“纪无言那边怎么样?”
颜福贵道:“消息已经找人递了过去,但具体效果,还要再等等看。”
叶谦叹了口气,说道:“那咱们来这干嘛,你闲我不闲啊大姐,出龙之战在即,我还混点保命钱,你要是借我一个亿功勋点,我天天陪你都没问题。”
无论怎么忙,这几天都不可能多混一个亿,颜福贵要真的愿意当个冤大头,叶谦一点也不会客气,绝对直接笑纳。
“额……”颜福贵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叶谦说道:“有个意外的消息,昨晚上我才知道,忘了通知你!”
“什么意思?”叶谦闻言一愣,听颜福贵的语气,似乎事情还不小。
“出龙之战的日期可能会推后!”颜福贵传音说道。
“这种大事都能推后,搞笑吧?”叶谦听得醉醉的,你们大宇皇朝干事还能再不靠谱点么。
“我们也没办法啊,皇爷爷将出龙之战的地点选在虚灵秘境,在离火天朝非议很大,到现在还没批准下来!”颜福贵带着一丝无奈说道。
“试炼内容,地点等不是你们离火天朝成都大帝一人而决么?怎么又扯上了离火天朝?”叶谦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问道,要知道他初闻出龙之战,就被告知是这样,现在被颜福贵告诉是假的,他有点忍不住。
“举办个出龙之战还要离火天朝同意,我们皇室很有面子么?”颜福贵理直气壮地反问。
没错,所以你们误导别人?叶谦有种日了狗的感觉,能别这么理直气壮不要脸么,他自己玩这种听舒服,看别人这么搞,那就另一回事了。
“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叶谦叹息问。
“这次出龙之战若是选在虚灵秘境,前三名必然实力大增,而且离火大世界的多宝秘境也是虚灵占据,我们的人能够提前熟悉环境,优势太大,离火天朝中,不少人都强烈反对皇爷爷这么做,现在正吵着呢,结果如何不好说!”颜福贵轻轻摇头说道。
“也就是说,不仅时间,甚至连秘境地点,甚至试炼方式都有可能变更?”叶谦脸色有点难看,好不容易有颜福贵这个内应给他打探出出龙之战的情况,居然没用?
你逗我呢?叶谦眼神有点不坏好意思地看着颜福贵,问道:“不会夜宴之前你就已经收到消息,知道有可能变更,才大方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我是那样人么?”颜福贵轻哼一声,不屑地撇撇嘴,“你放心,看在你帮我解决那两个苍蝇的份上,一有什么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而且,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回皇爷爷是铁了心要在虚灵秘境举行出龙之战,最多也就扯皮时间多点,要知道,不止大宇皇朝有出龙之战。
离火大世界和其他四十八个附属五等大世界,也一样要举办出龙之战,选出参加多宝秘境的诸多天骄,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拖得起,离火天朝拖不起。”
“希望如此!”叶谦点点头,他也反映过来,若时间推迟,也并非不是好事,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积攒功勋点,想到这里,叶谦脸色一僵,问道:“这样的话大宇拍卖中心和黑市两场拍卖会的的时间也会推迟么?”
“应该不会,目前这消息只有皇爷爷、我还有你知道,拍卖会又不是我们大宇皇朝举办,管我们什么事!”颜福贵没所谓地说道。
没错,大宇拍卖中心,全名离火天朝皇室拍卖中心大宇分店,压根不是大宇皇朝的产业,黑市就更不用说了,或许有点关系,但颜成都和颜福贵才不会真的插手,更别说主动传什么消息,太掉价了。
“……”叶谦很难受,哪怕时间推迟,特么他能赚钱的时间,也就这点时间了,他需要抓紧,一会离开,他就去找木妖精琉璃,看看有没有打听到,谁家重金定制丹药。
想到这里,叶谦望向颜福贵,他傻啊,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消息通么,要知道颜福贵现在作为大宇皇朝第一顺位继承人,情报系统是最先入手的,当然,不是掌握,只是每天大宇皇朝有什么大事或者特别的消息,都会交给成都大帝后,抄送一份给颜福贵。
“你知道皇城里,有哪家像外面这第五世家一样,需要重金委托炼丹么?”叶谦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向颜福贵问道。
“你还有时间接炼丹任务?”颜福贵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叶谦,“你原先从我这边接的批量炼丹任务完成了没?我听说你还去生生造化宫,又接了三个九品炼丹的任务,你先把这些给完成成不,接这么多,完成不了,你不一样拿不到功勋点,有什么用?”
“谁说完成不了,批量任务等出龙之战后慢慢炼制,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叶谦理直气壮地回答,反正批量炼丹任务的利润大头他已经吃下,交任务得到的那点功勋,已经有点鸡肋,还不容多找个私人委托。
“至于那三个炼丹委托,我正好有两枚成丹,需要炼制的不过是一枚而已,能费多少时间!”叶谦神气道,一副你太小瞧我的不满样子。
“……”颜福贵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叶谦,也不知叶谦是不是在忽悠他,还是说真运气那么好,手头遇到人家需要的丹药。
但叶谦毕竟是九品炼丹大师,随身九品丹药必然不少,真运气不错,有两枚成丹,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真有什么利润丰厚的炼丹任务,早就被接走了,甚至不会去生生造化宫委托!”颜福贵摇了摇头,解释道:“像外面第五世家这种情况,极少出现,前些日子到是有个差不多的,刘家那边家主寿元将尽,花费一千万功勋点,请南宫大师出手,帮他们炼制一枚九品续命丹,你说的太迟了。”
“续命丹可不好炼制!”叶谦心头一动,有点可惜地说道,延寿续命类的丹药,向来是丹药中难度最高的,失败率非常恐怖,但既然刘家请了那位南宫大师,又花了一千万功勋点,想来是笃定南宫大师能够炼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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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似故人
降临
疏远
状态
苛刻
未雨绸缪
新生
漆黑的夜晚,天边布满了繁星,一轮弯月躲藏在云间,不时探出一点头,带着清冷的光芒,洒落在黄土之上。
在这月光照耀之下,有一少年端坐在马上,手拿干粮与水壶,正在进行晚餐。
吃完晚餐后的张罗,望着前方空旷的沙漠,露出一抹微笑说道:“这夜晚的沙漠,还真是第一次所见,看似幽静,却带着无限的危机,不愧是葬地之称”!
将自身感知全力释放,探索夜晚的黄土高原的世界,张罗虽然面带笑容,但心底丝毫不敢放松,在这无人空旷的沙漠里,敢于放松警惕心,不是强者,就是弱智。
张罗自然不属于强者,但更不属于弱智,自然不敢对眼前看似平静的沙漠,有丝毫放松警惕的心理。
“系统,这沙漠里可有绿洲”,张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
虽然来这沙漠之前,带了不少的水,然而在这路途当中,经过人与马的消耗,早已经消磨殆尽,虽然路过的地方,有不少的水源,为了赶路,张罗选择了放弃。
“在东南方向,距离此十五里处,有着绿洲”,系统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出声说道。
听到系统的回答,张罗轻轻动了动脚,身下的马,便飞快朝着目的地快速前进。
......................................................
将气裹在双眼上,仔细望着前方的绿洲,在这沙漠里的一抹绿,显示的极为魅力,张罗也不由露出微笑。
身下的马,也仿佛看见了绿洲,不由奔跑的更加快速。
距离绿洲越来越近,张罗的笑容,却快速的消失,转变为一股凝重的表情。
在这前方的沙漠里,闪烁着一抹火光,表明这绿洲早已经有人在此,在这空旷无人的沙漠里,不仅仅是各种野兽、毒物有威胁,人也一样,反而比起畜生更加有威胁。
虽然知道这绿洲已经有主,然而张罗还是选择继续前往,若是可以交涉的人,倒是无碍,若是无法交涉,只能以手中长剑解决了。
既然系统说了有生机丹,那等于多出一条性命,就算自己身死,也无碍,可以复活。
想到这些,张罗此刻已经无后顾之忧,能交涉最好,不能交涉就厮杀吧,刚好可以磨练自身的力量,快速突破的气,让张罗无法适应,唯有和人战斗,则是最快掌握的方法。
然而就在张罗继续前进,身在绿洲的客人,此刻却陷入了困境,在绿洲之外,布满了凶恶的狼群。
“嗷”,这兽潮的头领发出惊人的呼唤,听到这头领的号令,兽群里的狼群,不由露出更加凶狠的目光,朝着眼前的人类厮杀而去。
在这兽群同归于尽的冲击之下,人类的以**组成的,防护圈遭到强力的袭击,不时因为防护圈被击破,有人类顷刻之间被围上来的饿狼撕碎。
“这该死的兽潮,不是唯有月圆之日才会出现么,我们为此还拖延好几天,才出发,为什么还会遇见”,其中一名正在对抗兽潮的武师大怒说道。
漆黑的夜晚,天边布满了繁星,一轮弯月躲藏在云间,不时探出一点头,带着清冷的光芒,洒落在黄土之上。
在这月光照耀之下,有一少年端坐在马上,手拿干粮与水壶,正在进行晚餐。
吃完晚餐后的张罗,望着前方空旷的沙漠,露出一抹微笑说道:“这夜晚的沙漠,还真是第一次所见,看似幽静,却带着无限的危机,不愧是葬地之称”!
将自身感知全力释放,探索夜晚的黄土高原的世界,张罗虽然面带笑容,但心底丝毫不敢放松,在这无人空旷的沙漠里,敢于放松警惕心,不是强者,就是弱智。
张罗自然不属于强者,但更不属于弱智,自然不敢对眼前看似平静的沙漠,有丝毫放松警惕的心理。
“系统,这沙漠里可有绿洲”,张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
虽然来这沙漠之前,带了不少的水,然而在这路途当中,经过人与马的消耗,早已经消磨殆尽,虽然路过的地方,有不少的水源,为了赶路,张罗选择了放弃。
“在东南方向,距离此十五里处,有着绿洲”,系统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出声说道。
听到系统的回答,张罗轻轻动了动脚,身下的马,便飞快朝着目的地快速前进。
......................................................
将气裹在双眼上,仔细望着前方的绿洲,在这沙漠里的一抹绿,显示的极为魅力,张罗也不由露出微笑。
身下的马,也仿佛看见了绿洲,不由奔跑的更加快速。
距离绿洲越来越近,张罗的笑容,却快速的消失,转变为一股凝重的表情。
在这前方的沙漠里,闪烁着一抹火光,表明这绿洲早已经有人在此,在这空旷无人的沙漠里,不仅仅是各种野兽、毒物有威胁,人也一样,反而比起畜生更加有威胁。
虽然知道这绿洲已经有主,然而张罗还是选择继续前往,若是可以交涉的人,倒是无碍,若是无法交涉,只能以手中长剑解决了。
既然系统说了有生机丹,那等于多出一条性命,就算自己身死,也无碍,可以复活。
想到这些,张罗此刻已经无后顾之忧,能交涉最好,不能交涉就厮杀吧,刚好可以磨练自身的力量,快速突破的气,让张罗无法适应,唯有和人战斗,则是最快掌握的方法。
然而就在张罗继续前进,身在绿洲的客人,此刻却陷入了困境,在绿洲之外,布满了凶恶的狼群。
“嗷”,这兽潮的头领发出惊人的呼唤,听到这头领的号令,兽群里的狼群,不由露出更加凶狠的目光,朝着眼前的人类厮杀而去。
在这兽群同归于尽的冲击之下,人类的以**组成的,防护圈遭到强力的袭击,不时因为防护圈被击破,有人类顷刻之间被围上来的饿狼撕碎。
“这该死的兽潮,不是唯有月圆之日才会出现么,我们为此还拖延好几天,才出发,为什么还会遇见”,其中一名正在对抗兽潮的武师大怒说道。
漆黑的夜晚,天边布满了繁星,一轮弯月躲藏在云间,不时探出一点头,带着清冷的光芒,洒落在黄土之上。
在这月光照耀之下,有一少年端坐在马上,手拿干粮与水壶,正在进行晚餐。
吃完晚餐后的张罗,望着前方空旷的沙漠,露出一抹微笑说道:“这夜晚的沙漠,还真是第一次所见,看似幽静,却带着无限的危机,不愧是葬地之称”!
将自身感知全力释放,探索夜晚的黄土高原的世界,张罗虽然面带笑容,但心底丝毫不敢放松,在这无人空旷的沙漠里,敢于放松警惕心,不是强者,就是弱智。
张罗自然不属于强者,但更不属于弱智,自然不敢对眼前看似平静的沙漠,有丝毫放松警惕的心理。
“系统,这沙漠里可有绿洲”,张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
虽然来这沙漠之前,带了不少的水,然而在这路途当中,经过人与马的消耗,早已经消磨殆尽,虽然路过的地方,有不少的水源,为了赶路,张罗选择了放弃。
“在东南方向,距离此十五里处,有着绿洲”,系统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出声说道。
听到系统的回答,张罗轻轻动了动脚,身下的马,便飞快朝着目的地快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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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气裹在双眼上,仔细望着前方的绿洲,在这沙漠里的一抹绿,显示的极为魅力,张罗也不由露出微笑。
身下的马,也仿佛看见了绿洲,不由奔跑的更加快速。
距离绿洲越来越近,张罗的笑容,却快速的消失,转变为一股凝重的表情。
在这前方的沙漠里,闪烁着一抹火光,表明这绿洲早已经有人在此,在这空旷无人的沙漠里,不仅仅是各种野兽、毒物有威胁,人也一样,反而比起畜生更加有威胁。
虽然知道这绿洲已经有主,然而张罗还是选择继续前往,若是可以交涉的人,倒是无碍,若是无法交涉,只能以手中长剑解决了。
既然系统说了有生机丹,那等于多出一条性命,就算自己身死,也无碍,可以复活。
想到这些,张罗此刻已经无后顾之忧,能交涉最好,不能交涉就厮杀吧,刚好可以磨练自身的力量,快速突破的气,让张罗无法适应,唯有和人战斗,则是最快掌握的方法。
然而就在张罗继续前进,身在绿洲的客人,此刻却陷入了困境,在绿洲之外,布满了凶恶的狼群。
“嗷”,这兽潮的头领发出惊人的呼唤,听到这头领的号令,兽群里的狼群,不由露出更加凶狠的目光,朝着眼前的人类厮杀而去。
在这兽群同归于尽的冲击之下,人类的以**组成的,防护圈遭到强力的袭击,不时因为防护圈被击破,有人类顷刻之间被围上来的饿狼撕碎。
“这该死的兽潮,不是唯有月圆之日才会出现么,我们为此还拖延好几天,才出发,为什么还会遇见”,其中一名正在对抗兽潮的武师大怒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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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似故人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25章 枉少年
现实深夜,一间普通的民居当中,楚风随着一抹奇光一闪而逝,再一次回到了自己久违的家中。
“没有任何能量流动,看来我所在现实一切都是正常的吗?而不是一个个似是而非的幻想世界吗?”
楚风以观气之术看了眼现实世界,只能看到流动的物质交替,以数据之力侵染,也比幻想世界吃力许多,索性将身上衣物迅速编制为一身常见的休闲服,就再次罢手,同时也没了其他想法。
“既然现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接下来就是增强力量了?”
楚风想到牛角空间初成,接下来就是窥视其本质为己所用,然后将其框架融入虚白空间,已达成升级的目的,就马不停蹄的再一次回到空间中。
因为已经消耗两格能量,虽然在那个世界的一番动作,又恢复半格能量,但是由于干涉来自于前半段,剧情搅动的命运几乎为零,只拿走了一个金手指而已,能够恢复的能量就仅仅这样了。
也因此,下一个开启的幻想世界,只能以已有的幻想世界坐标,随机朝着四周抛锚,是无法确定的。
楚风对于下一个到达的幻想世界,自然也就顺其自然。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就已经站在车水龙马的街头。
“咦!”
正当楚风准备进一步打听究竟是什么世界,一段简短的讯息,忽然涌现在他的心头。这个世界正是超能失控,一部不怎么科幻的科幻恐怖电影。
也是他这样位面行者必备穿越目标之一,其中的念力热门程度,不需要他第一次穿越的永无止境。
这部电影的情节非常简单,就是讲述了三位主角经过一次意外的奇遇,获得随心而动的念能力发迹,有些类似都市异能类小说,只不过电影里的主角并没有因此走上人生巅峰,反而因为不加节制的滥用超能力,接二连三的导致一幕幕悲剧,最终三名主角两个死亡,一个远走他乡。
“真是神经病一样的剧情,要是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也不至于这样!”
楚风在心中回忆一下剧情,有些不可置否的想到。
当然之所以有这样的悲剧,也未尝不是因为主角三人的力量提升过程太快,而他们力量的性质又与精神紧密相连,过快的提升自然也就带来了精神方面的巨大变化,其中唯一最后活下来的主角是比较冥思哲理的麦克,在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这一点,虽然史蒂夫是被雷倒霉劈死的!
“唯有强大的精神,才能驾驭强大的力量,既然是未来是这样的话,就让我来让你们脱离苦海吧。”
楚风看完梦魇方面的反馈,一脸若无其事的离开原地。
他可没有三位主角的好运,能够直接到金手指福地,就差弯腰去捡金手指了,想要得到他们的力量,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应该怎么安全得到能力,而是要找到主角,进一步确定奇遇的地点。
“希望这个城市就是主角所在,否则我可就要麻烦了。”
看了眼四周典型当然英国小镇布局,楚风心中很快找到着手的地方,其实想要找到那三个主角也不是很困难,只需要找到他们所在的高中即可!
想到这里,一道亮光照射过来,刚好驶来一辆计程车!
楚风眼前一亮,朝司机挥了挥手,将计程车拦了下课。
“嘿,伙计,去那里?”
司机是个黑人,看着楚风一个亚裔,眼中很是好奇。
那模样就像我们在小城市忽然遇见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一样,在这个小城镇里,亚裔也相当的稀罕。
楚风没有回答司机,眼中冒出一抹奇光,“伙计,去什么地方并不重要,接下来我要借你车用一下。”
“抱歉,车是公司的,除非……”
司机本能的摇了摇头,话还没有说完,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起来,脑袋微微一歪,就彻底失去意识。
楚风脸上带着一抹冷笑,指尖长长的插进司机的脑袋里面,然后又迅速抽离,冷笑迅速了然于胸的化为一抹戏谑,“原来如此,就在几公里外吗?”
“砰!”
楚风跳上计程车上,将司机扔在路边,这个小镇虽然很大,但是因为并不富裕,像是高校并不多,除去主角三个穷逼根本不可能上的了的私立高校,初步排除后,剩下的公立高校只有一所。
整个城市有了司机的记忆,所大也不大,了如指掌。
因为计程车司机常被称作老司机,大不仅仅是擅长开车,也因为他们往往是到一个城市的引导者。
像市里有什么高校,位于什么地方,向来一清二楚。
楚风有着黑人黑人司机的记忆,轻车熟路的朝着几公里外的高校赶去,甚至在开到之前就已经计算出最佳路线,已经一个基本上了然于胸的计划。
虽然电影中并没有详细而又明确的说明主角所在高校,又是具体那一个班级,但是在影片中的主角之一,史蒂夫似乎正在进行竞选高校学生会的会长,相信也是校园风云人物,找起来并不会很困难,当然前题条件是楚风顺利找到学校。
时光转眼而过,天色转暗,楚风不出所料的来到唯一的公立高校,并在其中一个校区找到史蒂夫的宣传画,上面资料详尽的表示这正是主角所在。
由于现在正好是下午放学的时间,楚风也没有一个一个去寻主角,身上一阵光芒闪过,整个人变成一副白人模样,从厕所出来,然后大摇大摆的来到校门口,作为众人习以为常的保安站岗。
不久之后,主角三人组从楚风眼前走过,一起离开了学校,楚风身形再一次变化,无声跟踪上去。
“嗨,安德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麦特看着摆弄dv的安德鲁,停下步神神秘秘说道。
安德鲁不解的抬头道,“怎么了,迈特,有什么事吗?”
“告诉你一个好地方……”
迈特脸上更是神秘,拉着安德鲁和史蒂夫窃窃私语。
不久后,三人放学后并没立即有回家,而是在从附近一家停车场中,驾驶着一辆略显老旧的小汽车,朝邻郊方向开去,似乎准备参加什么宴会。
楚风没有上去搭讪的想法,只是在还是普通人的主角没有注意到一角,重新化身为计程车司机,驾车跟在他们身后,整个过程始终都无声无息。
不过即使他明目张胆,相信他们本身也根本不可能太在意。毕竟他们现在不过是三个普通高中生,还是一穷二白的那种,谁会打他们的主意呢?
十分钟后,三人的车子逐渐减速,停在边缘一处的小土丘上,在旁边还有很多车子,显然这偏僻的地点是有意为之,为了一些不见光的小玩意。
“这是……麦特,你不会搞错了吧?!”
看着偏僻而荒凉的土丘,安德鲁本来就不愿意过来,现在更不想浪费时间,不禁回过头去看向麦特,眼中满是责怪的目光,现在只想早点回家。
“安德鲁,好戏在后面呢!别看这环境,聚会只要热闹和私密不就行了么?待会儿记得给我拍个照,别愁眉不展,开心点,待会儿还有美女哦!”
史蒂夫拍了拍安德鲁的肩膀,给麦特一个搞定的眨眼。
安德鲁看着手中的dv,微微皱眉,心中分外紧张。
麦特来到安德鲁的身边,开解道,“走吧,来都来了,待会儿表哥带你去玩玩。这里可比你那破dv有意思多了,保证你以后难忘这一夜!”
“我……这?”
安德鲁犹豫一下,想到到都到地方了,还是跟着麦特去赴宴。
三人下车之后,翻过土丘,复行数十步,眼前出现一栋废弃的厂房,在这个厂房之中,灯火通明,有不少的人进进出出,还有热闹的喧哗之声。
安德鲁本能的将自己的dv举了起来,拍下这一幕!
“就是这里了么?可让我好找!”
安德鲁等人离开之后,一辆计程车也随后悄然停下。
只不过三人已经走近废弃厂房,闪耀灯光和嘈杂映入耳里,看着几十名青年男女正不停扭动身躯,就像着了魔一般,尽情释放着野性,以及荷尔蒙,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辆显眼的计程车出现。
安德鲁对于这样的环境,心中有些不适,本能的抓着dv四处拍摄。当然他现在这样,与其说是拍摄,倒不如说抓着镜头,能够让他感到安心。
“砰!”
身边一个人突然退身,撞到安德鲁手臂,突如其来的动作,猝不及防之下,差一点打翻他的dv。
安德鲁抬起头来,撞他的人一股酒气浓郁的铺面而来,似乎已经醉酒,借着一股酒疯,一手抓住安德鲁,一脸嚣张的说道,“拍什么拍,怪胎!”
“我……”
安德鲁心中尽管不满,可对酒疯子却没有反抗的勇气。
那人撇了撇嘴,“孬种!”
说着不由分说的提起拳头,将安德鲁一拳砸倒在地。
史蒂夫看着这边,连忙跑了过来,“嘿,你干什么?”
麦特也跟在史蒂夫身后,目光直视那人,毫不示弱。
看着三人出现,那人势单力孤,明智的选择悻悻收手。
“我出去玩吧,我刚才看到一个好地方!”史蒂夫看着安德鲁不好看的脸上,忽然想到刚才看到的一个神秘山洞,不知怎么的没由来的突然提议。
麦特看着安德鲁过于孤僻,在聚会之中,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严重,也大为鼓动出去透口气。
安德鲁看着身边史蒂夫和麦特的决意,心中无可奈何,被他们需要记录的理由带到附近的小树林。
海胆水晶的所在,正是这片树林当中的某一个山洞。
看着安德鲁等人走入洞穴,楚风停下脚步,脸上阴晴不定,看电影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他还是不要跟进去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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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定心誓
青花点了点头,然后很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兽皮裙子给掀开,看了看,确定里面的衣服完好无损,不会出现走光的情形,她才松了口气,朝着叶谦说道;“我这清白名声,以后是别想再有了。”
叶谦一下,拉着青花的手,说道:“上去吧,这里有点太偏僻了,也不知道外面的战况怎么样了。”
实际上,外面的人也都是挺疑惑的,不知道叶谦和青花现在怎么样了,虽然说看到了两个人沉到了湖底,还看到了河面之上冒出了一大团的鲜血,但是,毕竟没有看到尸体,所以说也是不能够断定两个人就一定死了。
此时天火大口的喘着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在他的不屑努力和卑鄙的手段之下,另外两个团队的人马,总算是彻底的死光了。
天火这边还剩下三个人。
天火还是很自豪的,毕竟能把对方的人给全部阴死,而且自己这一边还存活着三个人,这种成绩,还是很值得骄傲的。
天火等待着工作人员宣布自己的胜利,这一次虽然说很危险,可是,除掉了青花兄妹,顺便还进入了十强,有一笔奖金,说起来还是非常的划算的。
此时,斗兽场的工作人员也都在相互商议着,按道理来说,现在应该是要宣布天火团队的胜利了,可是,第四组的人员,现在还没有找到尸体,没有尸体的话,就没办法确认。
天火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想要提醒工作人员,是该宣布自己的胜利了。
这时候斗兽场的工作人员也都准备,不再去搜寻叶谦和青花的尸体了,准备直接宣布,这个时候,突然间,整个斗兽场都沸腾了起来。
“咦?那两个逗比又出现了!”
“是啊,真的是他们呢。”
“他们竟然没死!”
“关键是,你们看那个美女的衣服,天啊,她可真是漂亮,我现在都想要进场去替代旁边那个煞笔的男人了!”
“这种穿衣服的风格……真是漂亮啊!”
整个斗兽场都被青花的风采给迷倒了,很快,大家才想起来一个问题,我擦,这两个家伙,虽然很胆小,也很逗比,武器都没有,但是,他们竟然撑到了最后时刻了!
天火愤怒的挥舞着拳头,周围的妖兽还是很多的,必须要赶紧宣布胜利,把禁锢仙阵给解开了,这时候才能够彻底的安全。
可是,工作人员那边就是迟迟不宣布。
天火哼了一声,刚要大声的反对,这时候,突然间,旁边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声音,“天火团队,现在青山团队还有两个人存活,请继续安心比赛,不要掉以轻心。另外,三分钟后,你们双方的位置将会显现一次,请抓住这个机会。”
“什么?”天火一下子呆住了,“卧槽,青花那两个傻叉竟然还没死!他们连河水都不敢过好不好,留在河的那一边,到处都是妖兽,根本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这两个傻叉竟然这么命大!”
“团长,怎么办?”一个人靠近天火,问道。
天火冷声一笑,说道:“什么怎么办,咱们直接过去,把他们给围杀了!两个胆小鬼而已,一个胆小的女人,还有一个连过河都不敢过的傻叉,行,大家准备下,最后一战了,杀了对方两个人,咱们三个人就是胜利者,就会有一笔丰厚的奖励了!大家加油吧。”
天火的两个属下也都是深吸一口气,然后三个人悄悄的躲避过那些妖兽的围堵,接着隐藏在一个洞穴中,等待着显露位置。
这是斗兽场工作人员的一个特权,可以直接用手段暴露出对方的位置。
三分钟后,突然间两道烟火冲天而起,接着是天火露出了位置,同时,叶谦和青花的位置,也在同时暴露出来。
这时候,妖兽也都朝着这两个方位快速的奔跑过来,他们显然是要把两拨人马都给消灭。
青花穿着那种很风骚的衣服,走路的时候还故意扭扭屁股,看起来非常的诱人。
青花虽然说走的很轻松,但是心中却是紧张得很,毕竟,这是一场终极对决了。
“我们怎么办?”青花的脸紧紧的靠着叶谦的耳朵,低声的问道,也只有这样,他们的声音才不会传出去的。
叶谦搂着青花的腰肢,低声说道:“放心吧,跟着我走就行了,对方肯定会过来的,我们就在这一带活动,然后把妖兽给避开就行了。”
“好。”青花点头。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姿势太过亲密,外面围观比赛的那些观众可都是受不了了,全都在那里纷纷的羡慕着。
叶谦放开了青花,嘿嘿的笑着,说:“青花,你的嘴巴可真香甜。”
“你闭嘴,很快就要变成尸体了。”青花拉着叶谦的手。
叶谦嘿嘿的笑,说:“人生自古谁无死,就算是死,那也得死的漂亮一点,你看,你现在就很漂亮,我是不是也很帅气啊。”
“是。”青花点头。
叶谦一甩头发,说道:“那就行了,让那些傻逼妖兽都过来吧,奶奶的,老子还真不怕它们……咦,那边的石头挺高的,走,咱们站在石头上去看看周围的情况再说。”
“好。”
叶谦和青花转身朝着那个石头那里走,他们刚刚离开,几头白头熊就已经追杀了过来,不过,扑了个空。
这当然不是巧合,叶谦的神识,此时已经释放到了最大,他随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形,避开追杀的妖兽,还有前面的妖兽。
还没到大石头那里,叶谦就感觉到前面的路上,有几只非常恐怖的妖兽正在前面冲过来。
叶谦叹了口气,说道:“哎呀,那块石头咱们上不去吧,要不去山阴那边,咱们两个临死前,做做男女的事情吧,要死也做个风流鬼好不好。”
“好你妹!”青花不同意了,“可以给你摸下,但是其他不行。”
“那就够了,走,走,对了,到那边别人也能看到吗?”叶谦问。
“不知道啊。”
两个人说着话,就改变了方向,去了另外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顺利的逃脱了三只食人鼠的围杀。
外面斗兽场上的人都已经喊叫连连了。
“这两个傻逼太幸运了,就这么就避开了那三个食人鼠,他们可是这斗兽场上最牛的妖兽了,之前已经杀了四个人了吧!”
“是,食人鼠的速度快,攻击力高,不用灵技的话,很难对付。”
“哎,这两个人看来是准备认命了,你看他们,都打算在临死前干一次了。”
“妈的,要是真的做了也好,咱们还能欣赏一次活的春宫。”
“哈哈,你自己要是亲自上场多好,看别人做多没意思啊。”
整个斗兽场非常的欢乐,这些人都是看着叶谦和青花那边,不让工作人员把画面切到对面的天火团队那里去了。
可怜的天火团队,在那里奋勇的击杀妖兽,逃脱包围,可怜的是没人去看,虽然很热血,很激情,但是,观众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
叶谦和青花绕开了几次妖兽的围杀,然后到了前面的一个空地上,静静的等待着,叶谦相信,天火团的那些人,肯定会过来的。
青花现在只负责貌美如花,她也想开了,即便是死,在死之前也得让大家欣赏下美景不是。
大约过来六个多时辰,天火团队这边的人,总算是满脸疲惫的来到了叶谦和青花的附近,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正在树林里搂抱着的叶谦和青花。
天火偷偷的观察,他发现叶谦和青花两个人根本没哟战斗,两个人就躲藏在一个桃花林里面,在那里卿卿我我,搂搂抱抱。
天火大口的喘着气,他现在已经累的不行了,不过好在现在总算是找到了这两个大傻叉了,两个人果然够傻逼的,竟然都没逃跑,难道他们不知道现在是在考验谁能活到最后吗?
天火趴在那里休息,之前太累了,旁边的下属也是一身是伤,开口问道:“怎么办,天火大人,我们要不要现在行动?”
“先等等,我们都太累了,喘口气,休息下再说。”天火摆摆手,躺在了那里,说道:“妈的,没有灵力,就一直在消耗我们的体力,还没有丹药补充,我现在身体实在是太劳累了。”
“我们也是啊。”另外两个人也是趴在了那里,大口的喘着气,瘫在了那里。
“休息两个小时,咱们再收拾他们。”天火现在很放心。
斗兽场的观众都是紧张的不行,看着这边的情形,不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
“哎,这个天火团队,实在是太可恶了,都杀了这么多的人了。”
“就是,现在还在这里阴美人,要是他们死该多好啊。”
“他们死可是不可能,那个团队太精明了,武力也强大的很,哎。”
就在下面的人议论的时候,叶谦这时候当然叶感觉到了天火团队的到来了。
“总算是来了。”叶谦心里松了口气,他可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玩这种游戏。
叶谦往左右看了看,然后捡起一块石头,说:“嘿,青花,你喜欢吃鱼肉吗?”
“鱼肉?”青花奇怪的看着叶谦。
叶谦点头说:“对啊,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咱们做个饱死鬼,你把那个木棍拿过来……”说着,叶谦真的从怀中取出一条鱼,然后用石头擦出火来,真的做起了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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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昼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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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一百亿[无限]》作者:龙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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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长不大》作者:龙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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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心火燃
在原本的历史中,日本一家社会调查网站曾做过一项调查,将70到80年代中期出生的一代人,称作“poin世代”。
没有经历过那个时期的日本人,无法想象《poin》在当时有多火。是的,这个词语甚至超越了电视剧本身,一度成为社会现象,在广播、电视和人们日常聊天中出现率极其频繁。
特别是在卡拉ok,《poin》更是必点歌曲。即使在二十年后,很多人去唱卡拉ok的时候,仍旧会点这首歌,为的就是伴随着副歌旋律,喊出一句“poin”。
换个便于理解的说法——这是个能和美国人嘴里的“f-u-c-k”相媲美,带着浓浓时代印记的铁板台词。
为什么会这样呢?
原因就是日本人的生活太压抑了。
就像美国人喜欢用公路文化来标榜自由一样,日本人是典型的铁路文化。在这个电车提前20秒发车都要向民众谢罪的国家,所有人都像行驶在铁轨上的电车一样,按部就班,绝不篡越。
甚至自杀,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死在轨道上。
有德性的人会把工作做完交接好,揣好遗书卧轨。一部分更有德性的人,卧轨也要等末班车,以免耽误别人上班签到。
这种刻板与压抑,太宰治给出了精辟的总结——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
从生到死都在说“抱歉”的日本人,心理压力非常之大,偏偏这些压力又很难用言语释放,于是poin这个用来表达一切负面情绪的词就火了。
这一世的《poin》比前世来势更猛。
如果说反町版是“抱怨”,那么林海版就是“爆发”。
林海版的副歌部分,调子更高,金属唱腔带来的穿透力是反町隆史的低音无法比拟的。
同时,在编曲和混音上,两首歌的差别也不小。
很多华夏人最初接触日本歌曲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过相似感受——太吵。
形成这种感受的主要原因,就出在编曲和混音上。
其实在七十年代,日本歌曲并没有那么吵,那时的日本歌曲号称比bes更苦情,“你爱我、我爱他、他爱你”的歌曲一抓一大把,然而到了八十年代,情况出现了变化。
一方面是音乐人的炫技心理导致的。
进入八十年代后,日本音乐人的炫技心态开始膨胀,到了后来,演化成了“为创新而创新”,反应到歌曲中就是编曲越来越复杂。
有人戏称,日本编曲师,总试图把交响乐团塞进作品里,哪怕那只是一支广告pv。
另一方面则是偶像产业的不断发展导致的。作为快消品的偶像,往往不具备精心打磨过的唱功,因而在混音过程中,会强调伴奏,弱化人声。
综合上面两点,结果就是一不小心就熬成一锅粥。
反町版《poin》就存在这样的问题。
林海版则不然。
林海在编曲时,没有夸张的炫技,在乐器和效果的选择上也非常的克制,使得歌声没有被伴奏淹没,也就越发具有感染力。
……
于是,“病毒”爆发了。
……
根据事后统计,七月十四日夜,富士电视台总计接到了超过两千通抗议电话,都是“换歌”引发的,而在记者的街头采访中,很多人都表示自己也打了电话,只是根本打不进去。
“根本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虽然我很喜欢反町,但是主题歌换成他唱的话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只能说抱歉!”
“如果一开始就决定要换的话,为什么未完,请翻页)
态的发展渐渐出现了失控的趋势。
……
七月十五日下午,在千叶,发生了一起集体跳轨自杀事件,引发举国震动!
在日本,跳轨自杀没什么好稀奇的。日本每年都有超过两万次铁道人身事故,死亡人数在三万上下。
然而,绝大部分自杀事件都是个人行为,而这次“千叶自杀事件”,参与人数多达十九人,其中更有六人为未成年人!据目击者称,这些人在火车即将到站时,高声唱着《poin》,像企鹅一样排队跳下轨道,最终酿成了九死十伤的惊人惨案!
这一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当天,经产大臣约谈了富士电视台社长日枝久,日枝久随后通过电视向民众公开道歉,解释说这次的“换歌”是因为版权问题,会充分考虑民意,在后续播出中更正错误。
……
到了七月十六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这一天,新一期《周刊文春》发售,杂志详细披露了林海被捕的始末,被多家媒体引述转载,引发举国哗然。
如果整体去看这篇文章,对林海是极端不利的——其中不仅披露了他的混血血统和伪造身份的行为,还详细报道了他被捕的前因后果。
不得不说,《周刊文春》的总编新谷学对时机的把握很准确,为了扩大影响,杂志社还临时在东京的电车、地铁车厢里刊登了广告,广告有一个抓人眼球的标题:“愚弄民众的华夏间谍!”
《周刊文春》这一波骚操作,创造了惊人的销量,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民众对林海的批评声并不多,反倒是同情他的声音占到了大多数。
为什么呢?
原来就在头一天晚上,深田恭子在参加一档谈话节目时,专门提到了林海。
和林海一样,深田恭子这些天也是炙手可热的话题人物,因为喜欢这个甜美可人的女孩而专门守在电视机前的人很多。
令观众意外的是,恭子在节目中并没有过多谈及自己,反而三句不离林海。
从她口中,观众们知道了林海的“half华夏血统”——这个词是恭子造的,知道他曾经连母亲健在都不知道,目前正为振兴母亲所在地的经济而努力着……
林海的“凄惨身世”,激发了很多女性的母爱,反倒是他的华夏血统,在普通民众眼中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
……
到了七月十七日,另一个更有分量的女性接受了nhk电视台的采访。
她就是刚刚成为三星集团太子妃的林世玲。
林世玲在采访中,透露了《周刊文春》没有报道的更多细节,并公开向林海表示感谢。
人们这才知道,林海面对的并不是几个不良少年,而是持枪歹徒,甚至在与歹徒周旋中,还中了一枪……
当天下午,民团和朝总联联合发声,对林海的义举表示感谢;几乎同一时间,华夏驻日本大使馆也对外表示,谴责媒体对林海的不实报道和蓄意抹黑。
转天上午,警视厅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召开新闻发布会,证实林世玲所言非虚,表示关于林海是偷渡者和间谍的指控为不实报道。在发布会上,警视厅还对外公布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京都连环杀人案”的一些细节,以及林海为案件侦破提供的帮助。
警视厅同时还表示,会择期对林海进行公开表彰。
至此,试图将林海一脚踩死的人只好偃旗息鼓。
而对于民众来说,林海这个“男主角”却迟迟没有露面,这让所有人感到好奇。
林海去哪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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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入幻阵
凤尘冷冷撇了好友一眼,又看了看沈清鸣,后者正好也看着他。二人相视,沈清鸣含笑点头,凤尘却仍旧冷漠。
“本宫偶染重病,因恐朝内动荡,特意请了三皇兄参政。”声音浑厚,语气平淡,这一个月的生死惊悬,被李汐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她看着已经起身就坐的李昭,感激一笑。随即脸色一冷,凤眼凌厉起来,淡淡扫过众人,“却不曾想,还是出了大事。”
两位重臣也已就坐,闻言起身跪倒,齐呼请罪。
李汐示意二人起身,看了看仍旧伏在地上的李权,柔声说道:“本宫有要事处置,六皇叔纵然有天大的事,也请稍后再议。”
她的声音虽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新衣,去把六皇叔扶起来。”
新衣正要下去,李权却已经谢恩起身,落座。脸上的皱纹仿佛平添了几条,发鬓间隐约可见雪丝。
“京基知府刘放何在?”李汐朗声唤道。
有一身着蓝色官袍之人出列,颤巍巍跪下,“老臣在。”
李汐双手微微一扬,幻樱自屏风内转出,将一叠奏表递给李汐。
“素闻京基有子猖獗,仗势欺人,视人命如同草芥,令人心惶惶百信不得安居。”李汐将奏表扔在刘放面前,冷冷说道:“你既然查不出,本宫就替你查,一桩桩一件件查的水落石出。”
刘放颤抖着手,翻开奏表,立即合上,又翻开一本,关上……
知道所有奏表都翻完,他已经面如死灰,瘫坐在明堂之上。
“京基知府刘放,玩忽职守,纵子行凶,罪行昭然,即日起革去知府一职,流放三千里外。”顿了一下,李汐方才又道:“其子刘远行,欺市霸行,杀人行凶,三日后斩首示众。”
话音落下,已有两名女侍进入明堂,摘去刘放顶上花翎,押着他离去。
从始自终,刘放未曾辩驳一句,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权一眼。
谁也没有料到,李汐久病不朝,如今第一件事,便是革职。整个明堂气氛凝重,众人大气不敢出。
李汐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说了这些话,已经有些乏了。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靠去,揉了揉眉心,才让新衣唤人。
新衣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朗声唤道:“宣凤尘入殿。”
百官齐刷刷转头看着门外,千牛镇发生三条命案,李汐却派了凤家最不中用的儿子担任钦差,这一个月将千牛镇搅得民不聊生,如今她打算如何交代?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男子缓步行来,深邃的眸子毫不掩饰他的孤高与羁傲,即便面对当今天子,也毫不畏惧。
“草民凤尘,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凤尘倾身下跪,冷清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百官静静等着,伏在地上的男子,却只是静静地伏着,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只参皇上,不见公主?
众人都抬首去看李汐,她仍旧是庄严而肃穆的,没有其他感情装饰。
凤铭额角滴下冷汗,暗道这孩子的倔脾气也不知像谁。李汐并非计较这些的人,若在私下里也就罢了,可如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公主大不敬,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他正犹豫着如何开口解围,李铮却已经抬手示意凤尘免礼,含笑道:“今儿早朝便到这里罢,众位爱卿也乏了,早些休息。千牛镇一事,明日再议。”
众人一愣,早朝从来是由李汐开始,李汐结束,当日的事情必得议完方才下朝。今儿个但真是要变天了吗?
李汐转头,蹙眉看了看李铮。
李铮却已经起身,带着魏子良退了下去。
无奈,她只好点点头,让新衣宣布下朝。临走,深深地看了凤尘一眼。
转入后殿,还未见李铮,李汐便蹙眉道:“千牛镇的事,我本打算趁热解决,也好给就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皇兄今日为何……”
话才说了一半,她已经被李铮按到榻上,“皇兄,你做什么?”
李铮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抓着她的手,心疼道:“瘦了点,黑了点,还好,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李汐一怔,李铮挨着她在榻边坐下,紧紧抱着她,“皇兄以后都听汐儿的话,不会惹汐儿生气。汐儿答应皇兄,以后再别不声不响离开,好不好?”
李汐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便放弃了。静静地窝在那个熟悉的怀抱,起伏不定的心,终于安稳下来,轻声应道:“汐儿不会离开皇兄的。”
新衣悄声退了出去,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重重地吸了口气,露出满意的笑。
拗不过李铮,李汐窝在榻上沉沉睡去。一个不曾好好休息,这一觉李汐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已经是半夜。
新衣靠在榻边睡着了,似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时不时吧嗒两下嘴。
幻樱靠坐在桌边,眉目依旧冷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睡得沉。
自己这一个月不曾好睡,想必他们二人也是如此的。
李汐轻手轻脚起身,拾起自己盖着的毯子,轻轻搭在新衣肩上。却见新衣挥舞两下手臂,嘴里喊了句:“混蛋。”便又沉沉睡去。
李汐无奈而笑,转头,却见幻樱已经醒来,笑道:“天还未亮,再睡会儿。”
幻樱却再睡不着,起身去添灯倒茶,一边说道:“三殿下黄昏时分来的,见公主睡得正熟,便未曾唤醒,劝了皇上回勤政殿,便回水月别居去了。”
李汐点点头,坐在桌边叹口气,“此次是我累了三皇兄。”
幻樱又道:“沈公子的事,属下已经与皇上讲明,皇上的意思,让他住在水月别居,也就近给三殿下看看。”
“三皇兄厌恶朝堂,淡泊飘逸,那一身的病,是好也是坏。他若是想要治,未必治不好。”李汐随着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让沈公子居乾清宫罢。”
“是。”幻樱应下。
一夜无话,翌日早朝,凤尘将千牛镇的命案归结与附近的山贼,并表明所有山贼已经被肃清,轰动一时的案子,便就此了结。
凤尘居了首功,兰青言也是功不可没,李汐却以扰民之罪,功过相抵,不赏不乏。第一中文网
凤铭都没说什么,百官自然不好开口。至于李权请奏请皇上禅位一事,李汐不提,李权不提,百官自然无人再敢提及。
千牛镇的事情,给李权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他原本想借着自己在那处培养的势力,一举除去李汐。没曾想李汐不曾除去,自己损了一个刘放,更失去了千牛镇这个秘密联络点,可谓偷鸡不成蚀了两把米。
以至于当天回去,便卧床不起。
李汐得了消息,派了宫里有经验的老太医去,却被李权轰了出来,她便也不做理会了。
凤家军入驻皇城以防万一,如今一切回归,他们自然是要撤离的。李汐又令新衣,将宫中的宫女太监统统肃清一番,尤其是后宫重地,更是换了大量自己人,以监视各宫妃嫔的动向。
李汐平安归来,宫里最恨的,自然是李盈盈。不除去李汐,她便一日要寄人篱下,整日陪着那个傻皇帝玩乐。
这两日李铮为了治病,一直留在乾清宫,她心里有气也找不到人撒,只能拿身边的人撒气。
李汐闻言,让新衣送了两碗安神的汤过去,嘱咐她好生调养着身子。李盈盈自是气急,可新衣又非寻常丫头,骂也不是,轰也不是。贴身丫头‘不小心’打翻了汤,连忙下跪求饶。
李盈盈自然是要责骂一番的,随后又装模作样道:“若公主不原谅你,本宫也留你不得。”
那丫头又去求新衣,新衣笑嘻嘻地从身后拎出一个食盒,“娘娘不必动怒,以防万一,新衣可命人熬了不少,这里若是都洒了,御药房还有,都备着呢。”
李盈盈狠狠盯着新衣,皮笑肉不笑,咬牙道:“真是有劳姑娘辛苦。”
“公主吩咐的事,新衣自然要尽心尽力去做,何况还事关娘娘的身子,如何敢不上心些?”新衣笑的真诚,将手里的食盒交给小丫头,笑着嘱咐道:“可仔细了。”
小丫头脖子一缩,堪堪打个冷战。
谁不知道公主身边,最可怕的不是冷冰冰的幻樱,而是笑脸迎人的新衣。明知她不怀好意,看着那张脸,却找不到半点痕迹。她的笑里藏了软绵绵的针,不知何时就会给你致命一击。
李盈盈蹙眉,自新衣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喝了药。
新衣笑着告退,远远听到房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只觉大快人心。
平素李盈盈自宫里嚣张惯了,因公主没发话,她也不能出手。此次千牛镇的事情,公主能生生忍下此事,她可不能忍。既然不能找廉亲王,自然要算到他女儿头上,正所谓父债子偿嘛。
李汐回来后,在安佑‘过河拆桥’的声音中,又将他扔去了水牢。
安佑整日躲在勤政殿,倒也做了些实事,每日批阅了折子,便翻翻殿中的古书。见上头都有李汐的笔记,遇见自己有不同见解的,亦或是李汐未曾想通的,便在一旁书上两句。
李汐忙过朝事,这日得了空闲,正在翻看安佑的注释。殿门被人推开,新衣哼着小曲儿,脚步欢快地跃进屋子。
“不过让你去送碗汤,怎么去的这样久?”李汐头也不抬,一手翻着书卷,一手托着头撑在案上。
新衣忙止了声,殷勤地为李汐添了茶,随口打着哈哈,“路上见了有趣的,便耽搁了。”又问道:“外头这样多人忙碌,可有大事?”
李汐淡淡道:“沈公子救命之恩,还未正式答谢,我让他们在桐梧宫设宴。”
新衣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主子失踪时,也亏得凤公子放弃,否则还不知何时能找到公主呢。”
李汐将书收起,双手撑着下巴,抬首直直地看着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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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入幻阵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30章 心仪谁
当才能等级升到Lv.10的时候,大量的才能知识一瞬间就融入望月秀知的大脑里。
推拿摆动的缠、?、揉手法,挤压类的按、点、捏、拿、捻,还有正骨的手摸心会、拔伸牵引、旋转屈伸、提按端挤、夹挤分骨、折顶回旋等等。
在这一瞬间就深深地刻入他的脑海,有如与生俱来般深刻娴熟。
“怎么了,小子?”
老叶看着刚刚站起身的望月秀知扶着额头,双目紧闭,一脸痛苦,开口问道。
望月秀知稍微缓了一阵,等那股痛苦劲过去了才眉眼舒展,掩饰道:“没事,相位性低血压而已。”
帮助老叶把店关好之后,望月秀知动身前往新王寺家。
顺便在路上查看一下Lv.10【推拿正骨A】的变化。
【推拿正骨A】Lv.10
升级所需经验:
技能:【绝对取穴】:无需参照个人体表标志、骨性肌肉,能够绝对准确地摸准每个人的穴位。
【望诊】:丰富的人体骨骼筋脉经验使你无需借助现代科学仪器,可以单纯凭借肉眼观察,就判断出伤患病灶所在。
【按摩博士】:你已精通所有推拿技艺,深谙有力、柔和、持久、深透之手法,流利娴熟的推拿按压技艺可以使受者全身心放松舒展,从而达到舒筋通络、调整体内信息等治疗作用。
后面这两个技能就是【推拿正骨A】Lv.10的新增技能。
同时人物属性的力量、体质、魅力也有个位数增长。
望月秀知试着对路上的行人使用【望诊】,一时间他的双眼就犹如X光机一般,所看之人都被剥掉了皮肤,像半解剖的筋肉人一样。
还可以选择图层,或隐藏皮肤,或隐藏肌肉,或隐藏经络,最后透视骨头,直至骨髓。
望月秀知眼睁睁看着一个小麦肤色的涉谷辣妹变成一具行走的骷髅——白骨皮肉,红粉骷髅,不外如是。
不过刚刚那女生身体挺好的,没看出什么毛病。
但另一个从望月秀知眼前经过的上班族大叔就不一样了。
头发稀疏不华,头轻度前倾,姿势牵强,不是落枕就是颈椎病。
在望月秀知的眼里,中年大叔的颈椎部位已经亮起红灯了,十分显眼。
这确实是个十分方便的技能,不仅可以用在治病救人方面,如果被人胁迫侵犯时,这个技能也可以拿来当弱点击破使用。
至于【按摩博士】,就有待到时候临床实践一下吧。
如果自己的计划可以成功的话,接下来的人体实践肯定少不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双手,有力、柔和、持久、深透的推拿手法他成竹在胸。
加上他少年人火气旺,老叶都夸赞他有一双天生适合按摩指压的‘太阳之手’。
在推拿指压这方面,Lv.10的自己算得上可以独当一面了。
最重要的是,望月秀知又推算出系统的又一规律。
A阶层的‘才能’到达Lv.10之后果然还能够继续向上。
但是相对的,那恐怖的经验条估摸着也得半年以上才能升一级。
Lv.15没个三年五载不要想了。
望月秀知久违地打开自己的系统面板,查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发育状况。
角色名:望月秀知
属性:力量【21】
体质【32】
敏捷【30】
智力【28】
魅力【49】
才能:【围棋A】Lv.7——技能【九品围棋】
【柔道B】Lv.8——技能【柔道八形】
【推拿正骨A】Lv.10——技能【绝对取穴】【望诊】【按摩博士】
【缝纫C】Lv.5(Max)——技能【穿针引线】
【中药配置A】Lv.7——技能【精准药量】
还未启用的【剑道S】与【幼儿教育C】
天赋:【不灭单车】、【真香】、【忍耐】、【感同身受】、【快速点钞】、【私房钱捉迷藏】
属性点方面,力量依旧是薄弱点,但就算是最弱的力量,放在同龄人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其中魅力属性的成长尤为恐怖,不仅仅是【真香】的关系,而且无论什么才能升级,都会加上一两点魅力,Lv.10的这次更是一次性加了3点。
所幸望月秀知的魅力在男女眼中不一样的呈现。
在异性女生眼中足以发出尖叫的俊秀脸蛋,在同为男性看来,也就只是有点帅气,顺眼而已。
不然在学校,望月秀知就不单单是被女生劫道表白那么简单了。
上厕所估计都要请保镖。
再看‘才能’方面,作为急先锋的【推拿正骨A】已经取得Lv.10的情报了。
结合所得技能、融入大脑的知识、还有冗长的经验条,‘才能’达到Lv.10就完全够用了,性价比最高。
接下来就继续发展其他‘才能’吧,尽快达到Lv.10的程度。
重点偏向武力值方面的【剑道S】与临门一脚的Lv.8【柔道B】。
【剑道S】听起来挺唬人的,战力还有待实践。
【柔道B】受困于自身B阶层的限制,明明花的时间是最多的,却被【推拿正骨A】后发先至。
而且预计B阶层的‘才能’到Lv.10也就到头来了,但也够用了。
Lv.6时的自己就能一挑三,挑落西岛、藤井这些不良极道,等到Lv.10的时候,打十个应该不算问题。
金钱方向,就随心发育【中药配置A】。
反正接下来还会在老叶的汉方店接着打工,配药煎煮时自然升级就好。
至于那些奇奇怪怪,时灵时不灵的奇葩天赋,就随他去吧。
想着想着,兜兜转转,望月秀知就来到新王寺家驻地门前。
之前新王寺雄有给过他一张名片,如果自己遇上麻烦了就随时告知一声,新王寺家会全力帮忙。
但碍于新王寺雄那奇葩的天赋与职业,望月秀知一直不好意思上门。
也不好说是宅男格局小,还是说好听点,自力更生不求人,现在遇上事了才来拜访,又觉得有点难为情。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顺手就在水果店买了个果篮,免得看起来两手空空,但是曰本水果那价格,是真的有如心头剐肉,好贵呀!
一个不认识的黑西服带着望月秀知穿过回廊,来到新王寺雄的房间前,拉开纸门就低头示意望月秀知进去。
望月秀知道了声“失礼了”就跨步进入到这间榻榻米和室。
房间内还是熟悉的摆设,新王寺雄双目圆睁,直直地盯着房间某一处,就算是望月秀知进来,他也没有动弹。
望月秀知不明所以,只好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可过了一会,望月秀知发现新王寺雄还是没有动弹,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
他轻轻地挪近了几分,打量着新王寺雄。
扬起的眉毛,拧巴的三角眼,些许悲愤的神情,这是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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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蜜里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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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鸿蒙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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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冷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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