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乃常山赵子龙》 1. 陌上 建安五年,河北邺城。 明媚的骄阳悬挂于高空,不热,只十分和煦。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不多,但三俩成群,颇为和谐。 主干道连接一条窄巷的街边,此时,正有两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小乞儿并排而坐。 年纪较幼的那个是个小女娃,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但目光坚毅沉静得仿佛已历经沧桑。 她冷眼旁观着街上,又低头无奈地观察自己。 穿着一件颜色都已经发白的破旧布衣,襟口与领口的布料全都抽丝打绺,隐约间还散发着淡淡的馊臭味。 少女嫌恶地捂住自己的鼻子,皱着眉,满脸的不高兴。 她不太喜欢说话,但是旁边的小少年却是话多。小小的少年捧着一个残破的陶碗,正在掰扯里面略有些发霉、只有一小块的胡饼。 他将胡饼分成一点一点,递到少女面前,豪爽地说道:“你还没吃东西吧,要不要一起吃点?” 少女闻言,立马能感受到自己平坦,甚至有些凹陷的腹部传来因饥饿而抽搐的淡淡疼痛。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从两天前,她突然发现自己从一个现代社会衣食富足的女青年变作一个古代社会衣不蔽体的小乞丐,便再不能接受自己破碗里的那点馊饭。 她拒绝了少年的好意,对少年摇摇头,犹豫了片刻,还说道:“我劝你最好也不要再吃这发霉的胡饼,虽能暂时的饱腹没错,但倘若闹起肚子来,只怕生不如死。” 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可不是开玩笑的。 少女的面色凝重、语气认真。 少年听后一顿,仔细地看了看她,接着憋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反驳,“你在假装正经地说些什么胡话呢?我们诶,我们可是这世上堪比老鼠的人,怎么会因为一点霉饼馊饭就闹肚子?” “便是让我们吃那猪食、泔水也不会有任何不适吧。”少年理所当然地说着,到后面,声调慢慢地降下来,变作有几分凄苦地自嘲,“谁叫我们是流民,从流民变成乞丐,自小吃的就是霉饼馊饭。” 不是身体天然能承受得更多,而是日积月累地已经习惯。 少年自觉可笑地一挥自己手里的破碗,见少女这个态度多半是不愿意吃,也不强求,只自得其乐地大快朵颐。 他吃霉饼的样子就像是在嚼肉多还有芝士的汉堡包。 少女看他吃得很香,胃里更是难受,感觉酸涩刺激得仿佛胃酸都要翻涌上来。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劝服自己去吃这些不新鲜的食物。 她这具身体虽然自小就是乞丐,但她的灵魂不是。 她倔强地想,等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彻底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就去找份工做好了。反正她有手有脚,又识得一些古体字,不愁找不到一份养活自己的活计。 少女决定闭上眼,不再去看少年。 但是少年除了吃相过于刺眼以外,咀嚼、吧唧嘴的声响也十分有穿透力,似乎能盖过这街上所有的畜言、人语,直接钻入少女的耳朵。 少女不耐烦地抿抿唇,想着先忍一忍。 但她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指责少年道:“你吃饭的声音就不能小些吗?吃饭吧唧嘴是很失礼的行为。”至少在她原本生活的时代是。 少年听着,又是哑然失笑,不以为然地嘲弄着,“小丫头,你身份不高,事还挺多。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我们可是乞丐。乞丐诶,这世上连人都不算的东西,要守什么礼?” 少年说完,更好像是故意地更用力吧唧嘴,发出更大的声响。 少女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看不听,总能不在意少年在吃东西这件事。但是,显然无论她怎么努力,注意或多或少都会被少年若隐若现的咀嚼声吸引。 少女明白,她是真的很饿了。 她听了一会,更痛苦地辗转了一会。突然,少年的咀嚼声止住,换而是一个青年清脆的嗓音响起,轻快地说着:“小乞儿,我能托你为我送个口信吗?” “我可以给你钱。”青年认真地补充。 这个声音更靠近在少年那边。所以,少女知道青年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她没急着睁开眼,又听见少年极速地吞咽完自己口中的胡饼,有些紧张和高兴地回答:“自然可以。” “公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那可是钱诶,对少年而言,没有什么比钱更实在的。 青年似乎觉得少年有趣地低低笑起来。少女就在这个时候睁开眼。她并非好奇,只是本能地想要看一眼。 许是刚才闭目的时间有些久,少女再睁眼只觉得天上的骄阳十分刺目。阳光从面前高大青年的头上洒下来,将青年整个人都映衬得熠熠生辉。 那是一个很高的青年男子,至少与周围大多数的普通人相比,他可谓有大树参天之貌。不过,以少女用未来人的眼光观测,青年男子的身高应该是在一米八五以上。换算成东汉末年的度量,约八尺。 青年的皮肤不算很白,淡淡的小麦色,但是较寻常男子要干净、细腻。一双剑眉,微微地斜而向上。凤目、明眼,又由于阳光地照射,显得他的睫羽十分得金黄、纤长。忽闪忽闪的,很好看。 青年的山根很高,若远方的遥峰。人中的轮廓又极其得清晰,仿佛可以过水的河道。薄唇稍稍地弯着,像月牙,又唇粉齿白的,既俊秀但不会显得阴柔。 这是个容貌身材都十分出众的美男子。 少女望着,一时呆愣住,没由来得突然心跳加快起来。“扑通扑通”的,比刚才少年吃饭吧唧嘴的声音还要吵闹、喧嚣。 少女莫名听不见周围的其他声响,也看不清除青年之外四周所有的景致。 她明明睁开了眼,松开了手,但还是好像看不见、听不清。 少女的眼睛木讷地眨巴了几下。青年察觉到她的注视,向她回望过来,见她是个女娃娃,温和地笑了笑。少女只觉得好像是在寒冬看见了骄阳一般温暖和煦。 少女的心跳得更快了。 这时,青年回答少年道:“小乞儿,你认得城东的袁府吗?就是那座人人向往、眺望的汝南袁氏府邸。你去那找一个叫作刘备的人,就说常山赵子龙明日午时在城西的故里酒肆等他。” “等等……”少女霎时回过神来,抢在少年应对之先,以及自己的理智之外,直接出声,重复着询问:“你说你叫常山赵子龙,要找一个叫作刘备的人?” 少女顾不得失礼地抬手直指面前的青年。 青年不太明白她这有些激动的反应,只坦诚地点了点头。 少女猛然觉得眼前一黑,像是有一座高山崩塌在面前。她原以为建安五年就是建安五年,邺城就是邺城,不过一个年号、一个地名,她与过去的那段历史依旧相距甚远。然而,现在有人在她面前说出了赵子龙和刘备的名字。 那段历史跃然纸上,再一次告诉她,她穿越了,还穿越到历史上的东汉末年,也即将三国鼎立的时候。 少女一脸的生无可恋。 少年倒是不太在意她的反应,只为了钱,急忙回答青年,“小的自然知道。公子放心,只要公子给了钱,小的立马就去送口信。” 说着,少年不仅放下了手中的碗,还勉勉强强地抱拳对青年作了个揖。 青年欣然一笑,从看上去瘦长的腰间摸出一把五铢钱,放在掌心认真地数了数,接着收回了两枚,剩下地全都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眼睛都发亮瞪直了。 而且,不只是少年,还有刚才明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看见钱立马又眼开的少女。少女尽管垂涎青年的美色,又因为自己穿越的时代特殊而震惊。但是,在这些之外,于现在既饿又贫的她来说,钱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少女艳羡地说道:“这个口信我可以和他一起去送吗?我帮公子您盯着他,防止他说话不算话。公子您不用像给他那般给我这么多,就把刚才收回去的两枚给我就好。” 五铢钱的换算价值,少女并不知道。但是她想,两枚五铢钱怎么也够买一个新鲜没有发霉的胡饼了。 青年听着她的话,顿了顿。少年不可思议地看她。 但少女的面上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和难为情,只一本正经地好像觉得自己说得还很对的样子。 少年想,除非这青年是傻子才会答应。 青年则是又盯着少女仔细看了一会。因为脸脏、头发凌乱,他并看不清少女的容颜,但是少女巴掌大的一张脸,瘦骨嶙峋,又楚楚可怜。 他本是见惯乱世里人命如草芥的人,却因为这是个女娃娃多了几许恻隐。 青年旋即复地笑起来,利落地到腰间重新掏出剩下的两枚五铢钱,递给少女,“那就麻烦小女郎了。” 少年惊讶,这青年果然是个傻子。 少女则是喜出望外,欢呼雀跃到几乎跳着站起来,原本坚毅沉静的眼色变得天真烂漫,笑着对青年拱手作揖道:“赵云将军大恩,许晚铭感五内。” 为您提供 未栖 的《吾夫乃常山赵子龙》最快更新 1. 陌上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2. 送信 少女的名字叫许晚。 她是个有名有姓的女乞丐。 这倒让与她同行前往城东袁府的少年感到惊讶。少年走在前面带路,因为实在好奇心过剩,不禁回头追问:“那许晚你不会还有乳名小字吧?” 在他们这个年代,有名有姓,还能有乳名小字的必然是出自大户人家。 许晚正在不时地眺望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赵云,听了少年的问话,随意地回答:“算是有吧,我的小名叫晚晚。或者我出生后不久,在上学前,我父母都喊我姗姗。” “因为我比预计的时间晚出生一周,他们都觉得我姗姗来迟。”想起远在另一个时间点的父母,许晚的面上露出幸福温暖的微笑。 少年则更是吃惊。她不仅有乳名小字,竟然还上过学? 少年望着许晚满眼的羡慕。 许晚见怎么望都再也望不到姿容出色的赵云,便正过头来,认真地与少年对话,“说来,好心的乞丐哥哥,虽然我没有接受你的善意,但我还是很感激你愿意把胡饼分给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即便是萍水相逢,即便是同样处于困境,少年仍然能够把自己本就不多的一点东西分享出来,这足以让许晚感动。 许晚期待地看着少年。 少年脏乱的面上则是显现出为难,抿着唇,甚至不敢正视许晚,隔了良久,方才支吾着低声回答:“我没有名字,如果说唯一一个被人喊叫过的那就是小乞儿。” 许晚期待的眼神随之变得怜悯。 少年倒是没有沉浸在这份孤苦中太久,须臾便恢复过来,依旧怡然自得地继续道:“既然你读过书,不如你帮我取个名字?这样以后小爷我出去,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许晚忍俊不禁。她好笑于少年的说法,这世上又能有几人说自己是有头有脸的? 便是赵云在留名青史之前,也不过名不见经传。 但许晚还是认真地想了想,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语调百转千回地说道:“你我相逢一场,便是有缘。且是因为你我才能见到那样俊美的人物,拥有两枚五铢钱。我就不吝帮你取个名字吧。” “我姓许不如你与我同姓?我叫许晚,你就叫许晨吧。万一日后你发达了,我还能谎称自己是你妹妹。”许晚笑意盎然地望着少年一边说话,一边点头。 少年也看不太清她的容貌,但是能看见她灿若星辰的弯弯眼眸。 少年轻念了一声,“许晨?”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拥有姓名的一日。“许”这个姓还是挺好听的,至于“晨”这个字,应该是早晨的意思,一日之初,也算是极美好的寓意和祝愿了。 少年紧接着也笑起来。 许晚不再回看赵云,走得速度也快。她很快就与少年并肩,甚至超过少年。她往前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实在是不认得路,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换而是她回过头来,催促少年道:“许晨,你走快一点。” 少年还不太习惯自己的新名字,隔了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答道:“诶,来了。” 许晨小跑了两步追上许晚。 许晚望着街道两边林立的贩摊,已经开始思考待会从袁府门前离开,该去买点什么东西。若是五铢钱足够的话,除了一块饼,她还想要一碗干净的水,最好还能有一颗糖。 苦中作乐嘛,现在的生活已经够苦了,不如自己给自己加点甜。 许晚满心欢喜地想着。等到了袁府门前站定,她又生生地被震慑住。倘若是在未来的高楼大厦面前,袁府其实算不得什么,甚至还颇有点狭小。 但是与本就低矮的周边房屋,和一路走来的狭窄街道相比,袁府堪称高门阔院。 袁府门前有一块巨大的空地,连接三条主干道,可谓四通八达。空地上没有拥挤的车马和贩摊,只有微微洒扫过后的湿漉痕迹。 袁府的门很高又很大,若两三个她叠起来都可以走进去的样子,中间正门,可容马车通行,两边又有侧门,小的轺车亦是进的去的。门栏和门扇被刷成厚重的赤朱色,隐隐地还泛着黑。 一眼望不到边的高高匾额上,用古旧的篆书偏近隶书的字体,写着“袁府”二字。门下的梁柱前面还站着四个挺拔笔直、拿着枪戟的府兵。 看上去整一座威严赫赫的州牧府邸。 许晨望着俨然有几分敬畏发怵的模样,还是许晚惊叹了一会,转瞬大大方方地靠上前去,到府兵面前作揖施礼道:“烦请士兵大哥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等奉了故人之命,有口信要带给左将军皇叔刘备。” 府兵们闻言,颇为谨慎地打量近处的许晚。见她就是个普普通通又脏兮兮的乞丐,展露出满脸的不屑。但她既然能说出府上贵客刘备的官职,府兵们倒也没有立马驱赶她,而是迟疑了一会,不太重视地说道:“你且到一边等着,我们这就进去通传。” 话罢,有一府兵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许晚还站在原处等,过了一会,又有另一个府兵指着她道:“喂,就你,那个小乞儿,你站得远一些,莫要弄脏了我们袁氏府邸的大门。” 仿佛许晚就是一滩污泥一般。 许晚其实有点不服,但是她又能理解古代这种一脉相承的尊卑贵贱的理念。她没有找府兵理论,只是依旧站着,半晌没有挪身。 那府兵再次催促,更没好气地骂道:“臭乞丐,说你呢,聋了,听不见吗?” 许晚刚想反驳,许晨过来拉她,将她拉到台阶下,躲在望楼背后规劝,“许晚,你怎么回事,那些可都是在袁公府上做事的大人,怎么好招惹、不听他们的?就算他们说话难听些,我们作为乞丐受着,也是应当的。” 许晚不可置信地抬眸睨许晨。 许晨随即变得苦口婆心起来,“那可是汝南袁公,即便是他府上的猫猫狗狗,也比你我这等贱民尊贵,可不敢得罪。” 许晚张了张口,想说悖逆的话,又没说。 她只长长地叹了口气,独自地安抚下自己的恼怒和不解,换了一种还算平和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告诉许晨,“虽然可能你说得没错,袁公他们确实高高在上,但是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们尽管是贱民,地位比他低,但我们并不理所应当受到他们的侮辱与轻蔑。要知道能支撑、维系他们这些当权者身份的,便是我们这些民众。”许晚说着,目光恶狠狠地瞪向袁氏府门前的那几个府兵。 许晨听了她的话,似懂非懂的,觉得十分有道理地点点头,但是又察觉好像哪里不对。 他一时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遂只坚定地又说:“反正,不管他们说什么,我们听着就是。不过站远一些,于我们也没什么坏处。何必得罪、招惹他们?” 许晚默不作声。 她选择从望楼背后走出来,沿着袁府的围墙到四下转转。她是个理智的人,确实不会随意地招惹谁。但她也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一路走到侧边的围墙下,只见在另一边的侧门,有袁府的仆役、侍女进进出出,往来的路人、过客时不时地也有不少。倒比正门显得又生气、平易近人多了。 那侧门旁边还立着一块竖扁,竖扁上贴着一张告示:今大将军、冀州牧袁公府上招仆役、侍女四人,需家世清白、懂些诗书。月银三钱,入府吃住,每月至多一日休沐。 算是个招工启事。 许晚看着,再次抬眸眺望了望这座高阔的宅邸,也不知道在这座围墙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四世三公的袁绍,袁绍的三个儿子袁谭、袁熙、袁尚,还有那位袁熙的夫人,日后会搅乱曹魏父子的甄宓…… 许晚突然很好奇,也恍然明白自己可以去做什么。 该说不说,三钱银子应该还不少。 许晚在侧门转了好一会,才回到正门前,又在正门前再次等待了一会,里面方才出来俩人。一个是先前进去的府兵,出来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站好。另一个是一个瞧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男人不算很高,但也不矮,低于赵云,高于普通的平民百姓。穿着一件洗的发白但格外整齐干净的绛红色袍衫,衣袂领口整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平和,脸型略方正。浓眉大眼,目光温和。皮肤不白,但看着洁净。蓄着刚过脖子长的胡须,双臂垂直略长,靠近上腿下方。 他四处张望了一会,看见许晚和许晨,不偏不倚地走上前来。 许晚和许晨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先作揖施礼,柔声地说道:“敢问是二位带了故人的口信来寻我吗?我乃刘备刘玄德,也是你们口中的左将军、皇叔。” 说完,那男人不忘和善地对许晚和许晨笑笑。 许晨顿了顿,许晚颇为受用地回礼,认真地作答:“正是我们。我们替一个叫作赵子龙的人来邀约先生明日晌午前往故里酒肆相见。” 听见赵子龙的名字,男人的双目似乎一亮,隐隐地露出激动的神色,接着,努力克制着自己平静了一会,方才又对许晚和许晨施礼,感激地说道:“多谢小女郎和小郎君了。” 话罢,他转身要走。 他走了两步后,又突然折返回来,到许晚身边,递上一个暗淡的平布钱袋,里面有“叮当”的声响,说道:“这些钱银,你们拿去吧,买些好吃、好喝的。就是要小心收着,别被其他人抢走了。” “可怜你们年纪稚幼便为这乱世所累。”男人感慨地说着。 许晨望着男人和他留下的钱袋,久久地说不出话来。许晚则是对许晨笑,轻快地说道:“这样看来,刘皇叔还不错是不是?” 不仅是对许晨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3. 招工 从袁府门前离开,许晚随意地同许晨作了个揖,道了个别,并将刘备给的五铢钱分出一半给他,就与之分道扬镳了。 许晚走得快,许晨在她背后欲言又止地还想说些什么。 比如,她在邺城中是不是没有地方可以睡觉,他可以把自己睡觉的甜水巷让出一隅来。 然而,之后他又想了想,许晚这样的女子,大概是不愿住在他住的那种地方的。 他与许晚也只是萍水相逢,有幸结识一场罢了,往后九州之大,山川之远,他们未必会再相见。 便是都在邺城里,这邺城亦有九街十八巷。 许晨这样想着,有些怅然,但不得不接受地也转头与许晚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许晚离开后,数着钱袋里还剩下的五铢,以及之前赵云给的那两枚,足也有好几十个。她先去逛了成衣铺,却发现一件普通的襦裙都要百枚钱,便是最粗糙的布料,也要六七十枚。 她的钱不够,只能放弃给自己换身衣服的想法。 但倘若要是去袁府应招的话,她必须整理自己的形容。以乞丐之态去应招,说不定还没靠近袁府,就被今天白日里的那些府兵驱赶走。 许晚随便找了家客舍,没要房屋与吃食,只要了个没人的柴房一角和一桶热水,以及一块干净的布帕,花费二十枚钱。已是她全身上下的一大半。 她先是用布帕简单地给自己擦洗了一下。而后脱下身上破旧的衣衫,放到水桶里去清洗。不脱还不知道,一脱许晚才发现,她身上的中衣也是脏得都发灰了。 但是她人在外面,脱不得中衣,只得强迫自己看不见地继续只洗外衫。外衫泥泞,稍用热水一搓,连水都变成浆色。 这还是她不敢太用力的结果,若是太用力,以这外衫的残破和脏污程度,化作一滩泥沼也不无可能。 许晚越洗越无奈,洗到最后,站得腰酸背痛,又唉声叹气的。努力地将外衫拧到最大程度的干燥,尽管还有些湿,但至少已经不滴水了。 她又没有地方晾衣服,还不能在这客舍久留,便索性将湿衣服直接穿在身上,想着出去走一遭,等自然风干好了。 她已做了两日的乞丐,还是习惯风餐露宿的。 她披着一身又湿又重,但至少干净的外衫从客舍后门出去,到狭窄的巷子里,买了一块新鲜热乎的胡饼,顺便想买一碗水。 卖胡饼的老板是个好心的中年妇人,看她可怜,不仅选了最大的那块胡饼给她,还免费给她端了一碗水,笑说:“水罢了,不要钱,女郎只管尽情喝,不够还有。” 那水虽是冰冷没有什么温度的井水,但许晚喝出了热汤的感觉。 她喝了两碗水、吃了一块胡饼,被湿漉漉的衣衫笼罩得有些发冷的身体恢复了些许温暖,饿极了生疼的肚子也没那么痛了。她付了老板五枚五铢钱,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向着已经漆黑的夜里走去。 夜幕降临,闹市渐渐地归于沉寂,不属于人类而属于自然的风声、虫声比肩接踵地响起。白日的明光不见,换而是盈盈闪闪、微弱的谁家灯火,勉强能照清脚下几步之内,不算太平坦的青石板路。 许晚找了个不算太偏僻,看上去也比较整洁、干燥的巷角空地,随意抱了人家堆累、不知道还要不要的篮筐竹篓,躲在里面就是沉沉地闭眼睡去。 她虽然对这生存环境不屑一顾,但迫于身体疲惫的本能,还是强迫着自己接受。 一夜无梦。 到第二天清晨,她是被来来往往的人语、劳作声吵醒的。东家的婆婆骂西家的媳妇,早饭做得难吃。西家的媳妇骂东家的孩子不知道体恤父母。也有门庭和谐的,外出的丈夫与家中的妻儿道别,表示自己要外出劳作一天,傍晚再回来,以及今晚想吃小葱拌豆腐。 提到吃,许晚的肚子又饿了。 昨夜的那块胡饼好像没有太大的用处,只勉强支撑她一夜就完全消化。但好在由于不饥不渴,她穿了一夜的湿衣服,除了有些鼻塞外,并没有太多不适的症状。 她拂开周身的篮筐,又开始去数身上“叮铃哐啷”剩下的几枚五铢钱。经过昨日一遭,她算是知道,东汉末年的通货膨胀还是蛮厉害的。几十个五铢钱甚至买不了一身衣服,或者住一夜客舍。 但是剩下的十枚,买一碗自己早前就心心念念的热汤饼还是够的,乃至是加一点肉渣。反正不管今天能不能应招成功,她都已经做好了出去赚钱养自己的准备。 许晚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掂着手上的钱不紧不慢地去街边买热汤饼吃。 一碗汤饼她吃了快有大半个时辰。 等闹市再次恢复到一日最鼎盛的喧嚣,她方循着昨日的来路回去找袁府的所在。这次,她自觉地没走正门,而是识相地靠近侧门。因侧门的那一张招工启事,前来应招的人还不少。 许晚排在队列的中间。前后两边一众的男女老少,既有穿衣打扮、言谈举止得体、不俗的,也有像她一般穿得破破烂烂,站得歪歪扭扭,看上去不拘小节的。 许晚听着那最前方负责招工的管事,一会说着:“你,到门后面等着。”一会又说,“你都这么老了,还来应招,也不怕死在做工上,赶紧走。”一会还说,“就你这连问你名字都答不上来,能认识什么字?” 许晚逐渐地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等轮到许晚,管事先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打扮粗鄙、形容凌乱,颇为嫌恶地摇了摇头。但还是照例地询问她,“姓名、年岁、籍贯,以及认识几个字,会做些什么?” 许晚想了想,还算坦诚地回答:“小女子姓许名晚,小字姗姗。今年十五,方才及笄。家乡凉州,因灾荒逃难至此。认得字千百来个,尚算过得去。会做的事情不多,但基本的洒扫、端茶递水还是可以的。” 许晚想,光就自己认识得常用汉字三千五百个,再加上后来大学积攒的一些古文、杂字、异体字,怎么也该远胜于这些普通的应招者才是。 她自信地说完,管事更是怪异地看她,迟疑了半晌后,意味不明地又道:“你,门后等着吧。” 许晚就兴高采烈地踏入袁府的后门。 袁府后门之宽敞也是优于别的寻常人家的。跨进去,迎面可见一座四方的院子,院子廊庑环绕,廊庑通过院子蔓延进更深的宅邸。廊庑内的梁柱彩漆描金,檐下的灯笼丝绢制成。廊庑之外,满眼的葳蕤花木。 青翠的竹,鲜艳的海棠,低矮的南天竹,火红的石楠花。 就连偶尔途径的侍女也皆是穿着明艳柔软的衣衫,淡淡的粉绿色,袖口与裙摆还绣着栩栩如生的君子兰。 她们衣着得体、发髻整齐,妆容淡雅而精致,看得让许晚实在是羡慕。 许晚无所事事地痴站了好一会,才等来那管事先掌眼过大多数的应招者,初筛选出一批人,开始在他们这一批人中再进一步筛选。 管事的又问了她们家里之前做的事务,家里还有什么人。有的人务农,有的人经商,也有的人家道中落。许晚则言,她父亲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后天灾人祸,凉州动乱,家破人亡,现下家里只余她一个。 她说完不忘在心里对自己远在未来的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致歉。 那些家里有伤病者,又有些家道中落的再次被逐了出去。挑挑选选,到最后只剩下男四人、女四人。 所幸,许晚还在。 最后一番考量,那管事的又问:“诸位在家里都读些什么书?” 有人答:“《诗经》。” 有人答:“《论语》。” 还有人答:“不读什么书,只是认识些字。” 许晚的答案是:“粗略地都读过一些,算不上记得,但偶尔也能背上一两句。” “那你们就每人背一句诗吧,不求逐字逐句都对,只要背出来就行。”管事的听完又道。 那看《诗经》的背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看《论语》的背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那不怎么看书的,只支吾着说:“我不会背诗,只粗略地听别人唱过一两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许晚:“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 许晚此言一出,那管事的立马面色严肃起来,厉声责备道:“胡言乱语什么?好好的女郎在家不思相夫教子之道,竟读些叛逆决绝的诗句。若是让你去伺候主子、夫人们,你教坏了夫人当如何是好?” “你,可以回去了。”管事的指着许晚道。 许晚闻言呆了呆,而后反应过来,自己这首《白头吟》虽然在未来常备拿来吟诵,但是在封建的古代未必受大户人家喜爱。毕竟大户人家的家主都是三妻四妾的。正像管事的所说,如果她教坏了家里没主见的夫人们怎么办。 许晚当即改口,“其实我也会背别的诗,比如‘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许晚背着背着,觉得寓意还是不太好,立马又换,“不对,还有,‘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许晚一时竟想不起任何古代男女情投意合之作。 她懊恼地垂下头去,知道自己已是失了机会,无奈地只好认命,正想与那管事的拱手,道一声,“我这就走。” 忽有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满含笑意地响起:“陈妪,这个小丫头倒是有趣,既是选侍女、仆役,我可否趁机给自己也选一个?” 4. 侍女 许晚与那位被称为“陈妪”的管事,同时闻声转首。 迎面,自通往更深处府邸的廊庑走来一个身形窈窕、仪容万千的美貌少女。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肩若削成,腰如细柳。生得是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一双清澈的杏眼里波光流转。走起路来又翩若惊鸿,分花拂柳。 许晚以为自己眼花,瞧见了仙女一般。 那陈妪也是怔愣了好一会,方才恢复如常地迎上前去施礼,称道一声:“二公子夫人,您怎么来了?” 没曾想,这少女年纪轻轻的竟是已嫁作人妇。 被称作“二公子夫人”的少女,闻言,并没有回答陈妪的问询,只是略略地看了身旁的侍女一眼。 那陪伴着她的圆脸侍女随即会意地重复她先前的问题,说道:“陈妪,我家夫人问你呢,若是夫人也想趁此机会挑选一名侍女,不知如何?” 侍女的语气颇有几分强硬,但还好,算不得盛气凌人。 那陈妪赶忙反应过来,自己一个奴仆怎么好过问主人家的行迹,当即点头哈腰地赔罪,再次施礼后,更恭顺、谄媚地回答:“若是二公子夫人想要挑选侍女的话,自当先随夫人的意。只是夫人精贵,这些粗鄙的小子、丫头怕是不得夫人喜欢。” 哪知那二公子夫人想都没想,便指着许晚笑道:“她,我就挺喜欢的。” 那少女一笑犹如春日花开,又如暖风拂面。 少女顿了顿,仔细地观察了许晚片刻,又道:“长得也算清秀可人,十分讨喜。” 少女说完,绕开陈妪,径直走到许晚面前。 少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既是常读‘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样诗书的女郎,为何会来人家府上做侍女?” 以少女看来,能读这些诗书的女子,必是家里的父母无论思想还是条件都足够开化和优渥。 少女疑惑地注视着许晚。 许晚想了想这些问题。这些先前陈妪都已经问过了,但是面对少女,她显然又有一些不尽相同的答案。 许晚迟疑了片刻,回答:“小女名叫许晚,年方十五,刚刚及笄。家里原本也是将小女当作名媛淑女教导的,只可惜西凉天灾人祸,家道中落,小女流浪至邺城,只能入府为奴为婢。” “毕竟,比起流浪、无有所依,或是被歹人迷惑,能做侍女对小女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事情。”许晚补充着,声音铿锵地情真意切道。 少女听了她的话,有一瞬因为共情而变得怅然起来,缓缓地点头。 接着,少女拉了许晚,坚定地与那陈妪道:“就她了。我院子里恰好缺个粗使的婢子。”然后,少女又柔声地告诉许晚,“你若是没什么不愿的话,我给你一日的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你找陈妪来我院子里做工,可以吗?” 少女语气温柔、平和,就好像许晚不是低人一等的奴仆,而是与她一般地位的寻常人。 许晚认真地点头,而后又急忙地摇头,激动到有些磕绊地说着:“不,我没有不愿……我的意思是,我不用这一日的时间。我无父无母,在邺城也没有亲朋,我不需要一日。反而因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巴不得现在就能到夫人的院子里做工。” 许晚话罢,郑重地对那少女点头。 少女反应了一会,继而憋忍不住地轻笑出来,仿若拿许晚没有办法地微微摇首,接着,吩咐方才与陈妪说话的圆脸侍女,“青银,那你就带她下去,到我们院子的偏房找个地方落脚。以后,你带着她。” 少女说完,更又深看了许晚一眼,见她的衣服虽然还算干净,但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少女继续嘱托,“你最好再立马带她去沐浴、换衣,顺便找点东西给她吃。我可不想她来伺候我的时候,浑身臭烘烘的。” 少女再次一笑,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率先转身向着来处往回走。 许晚愣着,看看少女的背影,又看看那还没走的叫青银的侍女,还看了看先前让她赶紧走的陈妪。 陈妪为难地望青银,说道:“青银姑娘,你看这……” 青银不容置疑地道:“我家女郎的性子,陈妪你也知晓。她虽是温柔良善好说话,但她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更改。这个叫许晚的小丫头,我先带走了,趁着这几日,你赶紧再派人调查调查,她的家世是否真的清白。” 青银说完,开始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催促许晚,“许晚,跟我走吧。” 她说着,也对许晚温和一笑。 许晚看得呆了呆,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立马欣然地跟上前去。许晚跟在青银身后,一步都不敢多走,一步也不敢少走,乖乖静静地好像一个人偶娃娃。 还是青银主动与许晚攀谈,“我瞧着你年岁比我小,往后就唤我青银阿姊吧。” 许晚就顺从地喊了声,“青银阿姊。”但她有刻意将声调扬得高高甜甜的,给人一种既是乖巧懂事又是俏皮活泼的感觉。 青银似乎也不讨厌她,见她性子活泛,更欢喜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自此刻起,你便是我们二公子院子里的人了。我们二公子是袁府家主袁公的第二子,尊名袁熙。我家女郎,也就是我们夫人,是二公子新娶的内妇,姓甄,闺名甄宓。寻常在自己院子,你就直接称呼她‘夫人’就好。有二公子在就称呼‘公子’和‘少夫人’。出了院子,公子便是‘二公子’,夫人便是‘二公子夫人’。明白吗?” 许晚花费了一点时间,很是消化了一会这些称呼与讯息,半晌方才回答道:“青银阿姊,我明白了。” 比起这些不同时候、地方的称呼,许晚更先明白过来的是,原来,刚才的那个少女就是大名鼎鼎的甄宓,也即洛神。据说,她是日后,曹操之子曹植写《洛神赋》的灵感之源。 只是没想到,建安五年的甄宓,也才是个半大的少女。比许晚现在的身体年岁也就大了个一年两载。 许晚回答得像是已经认真记到心里的模样,青银见她肯听话,便又抚慰她,“放心吧,我们和少夫人都不是难相与的。我们院子虽然是袁氏的第三房,但还算受宠。至于我们夫人那可是河北一带有名的淑女,最是温柔良善了。” 许晚发现,青银很喜欢用“温柔良善”形容甄宓。 不过,至少从目前看来,甄宓愿意收留她,的确是当得上“温柔良善”这四个字。若是真让许晚说,此时此刻称甄宓为“活菩萨”也不为过。 许晚由青银带着,走过漫长的廊庑,经历几番转折之后,方才来到一间比侧门之内更加宽阔的院子。那院子里小桥流水,还有四时百花,更有一株高大的月桂花树。只是花还没开,只满枝片片葱郁的绿叶。 青银向许晚指了,正对着院门的前方,最大的一间房舍,便是她们与少夫人的寝居。左边的主屋是她们的书房,寻常人不可入内。许晚暂时也不能进去。书房两边的耳房,靠近寝居的那间,是她们夫人的小书房。另一间是杂物房。 与书房正对的右边房舍,主屋目前空置,但是家中主母说了,这日后会是与少夫人的孩儿们的寝居。左边的耳房就给他们的乳母用。右边的耳房现在是青银自己住着。许晚就先跟她住好了,反正屋子也宽敞,其他外间洒扫的婢女也不用住在她们院子里。 许晚感激地对青银称道了一声谢。 青银不以为意地摆手,让许晚先去房里收拾,她去找个仆役来端洗澡水给许晚,再找两身自己的衣裳,先给许晚穿着。许晚更是千言万谢。 许晚洗了澡,又换了身早前自己看见、喜欢、羡慕的粉绿色衣裙。 许晚因为先前乞丐做得久了,吃不饱、穿不暖,身形削瘦得紧,穿青银的衣服虽然还行,但是胸围和腰围都大了不少,许晚只能将衣带扎得紧些更紧些,以致原本松垮的中衣右衽白领,都好像被拉扯住了一般,叠得极紧极严实。 裙子又有些长了,许晚就把下裙提到快至胸口的位置。青银望见,好笑地问她这是什么奇怪地穿法。她想了想,“大概,这就是齐胸襦裙的最早穿法吧。” 东汉末年还没有齐胸襦裙,襦裙都是齐腰的样式,或者是深衣、曲裾。 总之,即便穿得不伦不类,许晚也是穿上了新衣服。她的头发也经青银帮忙打理,梳成漂亮的坠马髻。坠马髻会以与衣服同色的发带作装饰。她是侍女,能戴的钗环并不多,只一枚简单的翠绿色珠花佩戴在发顶。 青银见她收拾整齐,便笑道:“走吧,我带你去拜见少夫人。” 甄宓其实也已经在主屋等候许晚多时了。 她甚至还拿出了有记载卓文君《白头吟》的《西京杂记》来看。那一首《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甄宓看着,只觉得既可笑又可悲。 她刚放下竹简,青银的嗓音自门外响起,“夫人,许晚来了。” 甄宓微微一笑,“让她进来。” 青银便推开门,领着许晚走进去。许晚的长相正如甄宓所说,算得上清秀可人。小小的一张鹅蛋脸,因为削瘦,两颊平平地快凹进去。但又显得眼睛很大,晶莹剔透。一张樱唇,小巧而莹润,犹若珠玉。 就是有些矮,还太瘦。 5. 甄宓 甄宓命青银煮了茶。她就伴着两个侍女,坐在一张方形的案前,与她们一边喝茶、品糕点,一边说说笑笑。 许晚没见过古代的糕点,本以为形状、样式大抵简单,但真在桌子上看见了,方才知晓古人的心灵手巧。 那桂花糕做得纯洁雪白,上头一点红色若骄阳,中间一点风干的桂花若横枝,下面一点墨色如远山,每一块瞧上去都是一幅美丽的彩色江山图。 许晚看着,险些不忍心吃,但她又实在很想吃,便还是以口腹之欲掩盖对美的追求,拘谨地指着那盘糕点,询问:“夫人,我可以吃这些桂花糕吗?” 甄宓闻言,看了看口涎欲滴的许晚,又看了看那精致可口的桂花糕,忍俊不禁,直接推了桂花糕的盘盏到许晚面前,说道:“你想吃,尽管吃就是。一盘糕点罢了,若是不够的话,晚些时候,我让青银给你带些回去。” 许晚听甄宓这样说,立马拿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香甜软糯、口齿留香。 她吃得津津有味,又大口大口得颇有狼吞虎咽的架势,甄宓不忘示意青银再给她倒上一杯茶。 青银望她的吃相,好笑地嗔怪:“阿晚,你慢些。” “阿晚?”许晚塞了满嘴的糕点,疑惑地重复这个称呼。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在名字前加上“阿”字称呼,虽然好像是古代很寻常的叫法,但许晚还不太习惯。 青银于是向她解释:“贵人们的家里不喜欢侍女、仆役有自己的姓氏,大多会在他们入府后给他们改名,少夫人念你年岁大了,就不给你改名了,只让我们都唤你阿晚就好。” 许晚听了,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感激地看向甄宓。 甄宓倒不在意她感激的目光,只是好奇地注视着她,笑问:“阿晚,你为什么要在应招的时候去念那些男女相绝的诗,要知道这大户人家可不喜欢太有主见的下人。对他们来说,即便要求你认得字,也只需要认识几个字就行,不需要读过太多的诗书。” 这也就是为什么许晚说她认得字多的时候,陈妪会用怪异眼光看她的原因。 许晚恍然大悟,也明白过来,古代即便是在小家,也是想控制下等人的思想的。 她撇了撇嘴,有些不满且无奈地回答:“我从小所学便就是这些,当时情急,也想不出更多其他的。”或者有其他的,但是跨越了汉末三国这个时代,许晚也不敢说啊。 许晚一会就将一块桂花糕吃完。 甄宓又好心地递给她第二块。甄宓的十指纤纤,是那种秀气莹白到像画出来得一般。许晚望着羡慕,甄宓又问她道:“阿晚,你自己想过这些诗背后的意义吗?从前,是你自己想读,还是你阿爹阿娘或者教书先生逼你读的?” 甄宓似乎对许晚的思想问题很好奇。 许晚坦白地回答:“最开始自然是先生和阿爹、阿娘逼我学的。我虽不懂却也只能照他们的要求背诵。后来长大一点突然就懂了。教材之所以能成为教材,还是需要精挑细选、有教化意义的,而不能蒙蔽学生的双眼。” “教材?”甄宓没有听过她的这个说法,觉得奇怪。但品了品,又似乎能理解大概的意思,便立足许晚的回答,更笑道:“你这个说法倒是有意思。若是你能做教书先生的话,一定会是个开化的女先生。” “我曾经也想过要做五经博士呢。”甄宓说着说着,不禁有些惆怅起来。她现在的身份可与女官相去甚远。 许晚倒没想过竟还有古代女子会有如此的豪情壮志。 她惊讶又钦佩地看着甄宓,一时嘴里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好在,甄宓并没有因此怅惘太久,只接着又道:“若是这世上的女子都能接受你这般的教化,一夫一妻就不会只是一夫一妻,男子可以多妾,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而是真的一夫一妻,大家都是一心一意的。” “可惜,我的这些想法从前都是被我父兄斥责的。他们认为我身在勋贵之家就该温柔顺从,做个乖巧的女郎。不过,他们倒也没有禁止过我读书。”甄宓的笑容复又变得愉悦、明快起来。 许晚这下大概懂甄宓为什么会收留她了。 因为甄宓有在她身上看见自己年幼时的影子。 可甄宓如今也才十七八岁。这样的年纪放到未来,本就是个有些叛逆、思想活泛的青少年。许晚仔细地盯着甄宓看了看。 甄宓很美没错,杏眸含情脉脉也没错,可是她眼底好像有淡淡、散不去的哀愁。 许晚迟疑地询问:“夫人是不喜欢现在的日子吗?” 若非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又怎么会喜欢现在像过去自己的许晚? 许晚一言,青银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复杂地看着甄宓。 甄宓见她们都看自己,哑然失笑地摇摇头,回答许晚道:“也没有。我只是看见你突然有些感慨,若是当年我能走另一条路,不知现下该是什么样子,真成了女博士,还是学兄长经商、发战乱财,做个女商贾?” 可甄宓的笑里,分明是更期待那样的生活。 许晚不禁觉得眼前的甄宓,既是历史上的那个甄宓,又好像不是。甄宓好像要比纸页短短的几行字,要真切鲜活得多。 许晚嚼完了另一块桂花糕,又喝了一大口茶,张了张唇,还想与甄宓说更多的话。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算紧凑,但比女子要沉重的脚步声。外院有仆役已经谄媚地喊起来,“公子,您回来了?” 许晚与青银互相对望了一眼,紧接着立马从桌案旁站了起来。 许晚是受青银的影响,青银则是觉得来人显然不如自己女郎甄宓好相与。青银不敢在来人面前放肆。甄宓则是看着她们若惊弓之鸟的模样,忍俊不禁。 袁熙明明没有那么可怕,不是? 甄宓不徐不疾地也站了起来,稍稍地整理身上藕荷色的裙裾,继而转身向着门边走去。她到门边,屋外的人恰好走进来。 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身量不算太高大,但也并不矮小、孱弱,中等身形偏挺拔颀长,长相清秀,穿着一身锦缎制的深衣袍衫,但袖口与脚踝都绑了束袖,穿得也不是普通的翘头履,而是深黑的皂靴。 像是个从武的富贵公子。 甄宓走到他身边,盈盈地福身,柔婉说道:“夫君回来了?” 甄宓的夫君,袁熙? 许晚禁不住好奇地抬头直视他们。袁熙望甄宓原本平静的面色顿时一喜,连嗓音都变得欢愉起来,“阿宓,你今天白日过得可还好?我听陈妪说,你找她要了个粗鄙的婢子?你若是想要婢子的话,我明日就派人去给你买十个八个来,犯不着寻那些没教导过的。” 袁熙说着,甄宓的目光朝着许晚望来。 袁熙本只注视着甄宓,见她双目从自己身上移开,也追随着去看许晚。许晚面生,他没见过,就猜到许晚大概就是那个粗鄙的婢子,看着倒也还好,不算太毒害眼睛。 袁熙和甄宓都没说话。 青银率先对袁熙施礼,唤道一声:“公子。” 许晚后知后觉地学着青银的样子,也对袁熙施礼,唤:“公子。” 袁熙淡淡地又看了她们一眼,接着便移开目光,重新聚集到甄宓身上,牵着甄宓的手,一边摩搓,一边拉着她往屋内走,“阿宓,我今天可累了一日。” 袁熙牵着甄宓到内室。 嗓音愈加得温柔,甚至还带了几分男子撒娇的模样,“父亲的意思想去官渡与曹操隔江对峙,大哥与二哥对此各有异议,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便推我出去与父亲争论。他们想得倒是美……” 袁熙的声音还在不间断地传来,其中伴随着偶尔响起的衣袂摩擦的声响,以及男子想要与女子亲近的暧昧响动。 青银攘了攘许晚,小声地指了指门外道:“阿晚,我们退下吧。” 许晚还舍不得走,正踟蹰,青银更是直接拉了她出去。 她们出去后,青银贴心地关上门。 许晚站在青银后面,等她一道离开主屋的门前。边往石阶下走,青银边与许晚笑道:“你啊,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瞧着公子与夫人就要亲近,还不主动告退。” 许晚不以为然地道:“我看夫人也没有很欣喜公子回来的样子。”虽然起身去迎接了,但更像是在尽自己做妻子的责任,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青银嗔怪,“可不敢胡说。我们夫人自然是欢喜公子的。夫人她虽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读书、做五经博士,但她能嫁一个像公子这样的郎君,也还不错。” “你也看见了,二公子对夫人是千般、万般地好,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青银走在前面,回头望许晚。 许晚不屑一顾,“那我要是二公子,能娶到夫人这般美艳无双的妻子,我也肯定将她视若珍宝地对她好。” “我觉得夫人并不想做二公子无用的娇妻。”许晚自以为然地认真说道。 哪知这也勾起了青银的怅然来。青银无奈地道:“我们夫人嫁的只是二公子。二公子虽然还算受宠,但到底是最底下的儿子。府中的管家权自不会落到我们夫人身上,在大少夫人那里把持着呢。二公子也没有什么自己的产业,夫人就只能无所事事地待在内宅了。” “可怜我们夫人,那一身比于美貌,同样出色的管家、治业之才。”青银越过许晚,更望主屋的屋内。 此时天色已晚,屋内点了灯,有两个贴近的身影倒映在窗牖上。只是平日里独立自持的少女不得不依附比她高大的男子。 许晚跟着也是唉声叹气,但她转念一想,又释然道:“不过,没关系的,以我们夫人之才,日后必然是世子夫人起步,皇后高位不止。” 6. 夫长 许晚留在汝南袁绍府上做侍女,有吃有喝,还有得住,于她而言,已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她的主子甄宓是一个极好相处的人。 便是二公子袁熙对她们这些下人凉薄一些,并不在乎她们的去留、生死,但只要袁熙不苛责她们,就已经是好上加好。 许晚跟着青银,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常常二公子袁熙不在府上的时候,她们还能与夫人甄宓同桌而食、谈天说地。 虽算不上自由自在、人人平等,但比许晚想象中的分尊卑贵贱还是要轻松一些的。 许晚本非天生就会伺候人,刚开始的时候难免会犯错,好在甄宓愿意给她机会,就算袁熙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甄宓帮衬几句,她也能顺利地躲过责罚。 她不笨,很快地就上手自如。如何烹茶、如何熏香、如何伺候甄宓沐浴更衣、如何为袁熙准备一日的服饰,她都牢记于心。 做人牛马、伺候人,卑微到泥土里,这本是许晚不屑的事情。但是想想当作一份被老板奴役的十二小时制工作,许晚也就能逼着自己坦然接受了。 许晚与甄宓、青银她们正聊到先汉成帝时的皇后赵飞燕,因为不满失宠、内心寂寞,在深宫养了一批男宠的事情。 甄宓觉得有趣,虽说这赵皇后荒淫无度,但也是因为汉成帝的三心二意。凭什么古之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人,古之王后却得效忠王上不离不弃? 不过以甄宓的性子,定是愿意与帝王鱼死网破,也不愿意让自己放浪形骸的。 甄宓说得口干,正准备倾倒茶水来喝,然而杯中的茶水已尽,锅中的茶水也见了底。许晚见状,立马主动请缨道:“奴婢去打些水来,夫人与青银阿姊先聊着。” 说着,许晚就麻利地提着茶锅出去。 她人在主屋的门外消失,甄宓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意趣盎然地与青银说道:“阿晚是个还不错的丫头,眼里有活,又主动积极,还会说话,我不禁觉得我当初一点也没挑错她。只是之前陈妪不是还要再查她的身份,可查清楚了?” 甄宓认真地看青银。 青银恭敬地拱手回答:“禀夫人,陈妪查了。或许是因为西凉战乱、灾祸的缘故,并没有寻访到阿晚父母兄弟的消息。但是查访邺城街巷,确实说她顺着流民入城,有西凉口音,且在城中乞讨近三年之久。” “想是出身还是清白的,只是做了乞儿的这几年身份太低了。”青银回答完甄宓的问话,又稍稍地总结道。 甄宓听罢,沉吟了一番,目光悠远地望着门外说:“我倒不是怀疑她的身份,或者嫌弃她出身太低,只是她做乞儿这些年仍能保持如今的谈吐,想来心智坚韧,是个难得的、还不错的女郎。” “她虽然吃相、举止粗鲁了些,可是说话、做事还在体面之内。”甄宓想起早前许晚吃东西和刚刚学端坐庄的样子,顿时憋忍不住地露出笑来。 她“噗嗤”一声,惹得青银也跟着她笑起来。 她们主仆在屋内说说笑笑,许晚提了茶锅向着左边的廊庑而去,准备出了院子,到宅邸西北角的厨室去换一锅热茶。 她刚走出院子没两步,隔了一道窄漏的距离,另一边的廊庑下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高大挺拔,又不算太魁梧,侧脸轮廓清晰、英俊。 许晚瞧了瞧方向,那身影去往的地方,是袁府中的客舍,也即如今刘备居住的宅院。许晚想着,若是去找刘备,能看见这人的身影倒也不足为奇。 于是,许晚没多想,依旧往西北的厨室走。到了厨室,厨室的厨娘也都认得她,知道她是二公子院里的人,遂立刻殷勤地替她倒水换茶,甚至好心地帮她把新水烹热了。 许晚就站在门内旁边等,秦厨娘正在切准备用作晚食的青瓜,见许晚在,又瘦得很,好心地递给她一截。 许晚感激地接过,嘴里甜甜地说道:“谢谢秦阿姊,秦阿姊几日不见,又玉容花貌了许多。” 秦厨娘笑嗔她甜言蜜语。她刚咬了一口青瓜,满嘴的清新汁水,门外又响起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是一个青年男子,礼貌地说道:“劳烦诸位拿一盘糕点给我,我家将军晨起出去得早,又事忙至今还没有用饭,想先垫着果腹。” 许晚闻言,自门内探出首去。 站在门外的可不就是她刚才在廊庑下看见的那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朴素的雾蓝深衣,袖口与脚腕都绑了束带,做武人利落打扮。但即便衣衫简朴,也遮盖不住他面容的俊美和浑身气质的出尘。 尤其是他平平常常地站着都挺拔笔直得如若一颗松柏。 赵子龙。许晚在心里默念。许晚一边吃青瓜,一边望那受了赵云拜托而面颊绯红的顾厨娘。 顾厨娘支支吾吾地应着好,局促地回首走入厨室内。顾厨娘刚进来,就忍不住地跺脚直笑。顾厨娘伸手到一边的蒸屉旁,刚准备取新鲜的糕点。秦厨娘就笑她,“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若不是那赵夫长得好看,就凭他家将军的身份,你能拿糕点给他?” “我劝你还是清醒点,这赵夫长长得虽俊,但跟着刘玄德那等平庸之辈,日后肯定成不了大事。你选他,还不如找个我们家主麾下的兵卒,说不定等家主大业已成,还能封你个将军夫人做做。一个破落的左将军麾下的夫长能有什么出息?”秦厨娘说着,嫌弃地看了一眼门外。 秦厨娘虽然看不见赵云,但是厨室内的谁都知道她这最后一句更是明指赵云说的。 被秦厨娘念叨的顾厨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既是羞赧又是恼火地说道:“我明白。可是秦阿姊,你也看见了,那赵夫长实在生得太过好看。我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说着,顾厨娘已是在笼屉里拿出一盘桂花糕。 秦厨娘更嗔她,“你别拿那个,那个是晚点等二公子回来要拿给二公子夫人的。你就拿灶台旁边的那些从主母房里撤下来的。反正都是糕点,他们将军还想吃什么上等的糕点吗?” 顾厨娘虽面有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拿了一碟已经冷硬的桃花酥出去。 许晚还留在厨室内,不甚理解地望秦厨娘,询问:“秦阿姊,这刘玄德将军不是我们家主的座上宾吗,在外还有皇叔之称,我们这么苛待他,真的不会惹家主震怒吗?” 秦厨娘嗤之以鼻,“什么座上宾、刘皇叔,不过是被许都的曹操赶出来的丧家犬罢了。你看他在府上待了这么久,身边可有一个称得上勇武的亲信?他那结拜的兄弟关羽、张飞,都与他失散了,没了他们,也没有兵士,他算哪门子的将军。我们家主不过是看在他姓刘的份上,才给他一个住处,可怜他罢了。” “难道赵……”许晚本是想说难道赵子龙不算是刘备麾下勇猛的亲信吗?他虽然在建安五年离开了战场一些时候,但他曾经在北方还算有名气,又曾跟着涿郡太守公孙瓒出生入死,家主不该没有听过他的名讳啊。 可是话到嘴边,许晚又憋了回去。因为她隐隐觉得不对,若是赵子龙的话,阖府上下也该称他将军才对,怎么会称他赵夫长?赵夫长是什么东西,难道这时候的赵云还不得刘备重用?可明明从一开始相逢,刘备就十分看重赵云。 许晚陷入沉思之中。 秦厨娘接她的话,揣度她的意思,道:“晚丫头,你是想说赵夫长吧?你啊,年纪轻,可千万别像顾丫头那样,被男人的美色骗了。那赵夫长虽然伺候刘将军的起居没错,看着跟心腹似的。但是谁家真正的心腹会用来当仆役使啊。更何况,他只是个夫长,普通的部曲罢了,连裨将都算不上。” 秦厨娘越说,面上的嫌弃越盛。 许晚这才明白过来,要么厨娘们不知道赵子龙的名声,要么就是连自家家主袁绍都没认出来这是赵云。 许晚的神情还有几分疑惑。 这时,秦厨娘提醒她,“晚丫头,别发呆了,二公子夫人要的热茶好了,你赶紧回去交差吧。” 许晚立马回过神来,匆匆地去提那茶锅。提了就想往外走,走到蒸屉边,又恍然想起什么,又道:“秦阿姊,我家夫人与我和青银阿姊闲谈,都快把桂花糕吃完了,我可否先拿一碟过去,剩下的等二公子回来再拿?” 秦厨娘见是许晚替甄宓要的,想都没想就答应着:“好说好说,你拿走就是。既是二公子夫人要,你便是把这些都拿走了,也没什么。” 随之,许晚又是对秦厨娘感激地一笑,接着,拿了块布隔着,捧了盘热糕点,提着茶锅就是匆匆地走出厨室。 她一路小跑了几段,至最初的那段廊庑下,方才又看见赵云的身影,眼见四下无人,赵云距她又不算太远,她轻轻且笑意盎然地唤了声,“喂,赵子龙。” 哪知她话音刚落,笑意还停驻在嘴角没来得及收,赵云一个快如雷霆地闪身,就欺压到许晚面前。 许晚咽了咽口水,赵云拿薄润的盘边抵到许晚的颈项,将许晚按在墙上,厉声低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7. 明迹 喉颈之间,能够自由流通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许晚感受到一种极重的压迫和哀吟不出的钝痛。 她艰难地呼吸着,努力地张了张唇,勉强小声地说道:“赵将军,是我啊……街边的那个小乞儿,和另一个小乞儿一同为你给刘皇叔送信的……” 赵云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赵云思忖了一会,自己从进入邺城以来,确实也只在两个小乞儿面前暴露过自己的姓名。且其中恰好有一个身形颇削瘦的少女。 赵云去看少女的面容,极为清秀。晶莹的双眸真诚地看着自己,隐约带着哀求。 赵云稍稍地退开,拿走逼迫在少女颈间的盘盏,继续打量她道:“你当真是那个小乞儿,怎么会在袁府上,还穿着袁府侍女的衣服?还是说……”赵云的眼睛微眯了眯,目光变得危险起来,冷肃又问,“你本就是袁绍派来盯着我的细作?” 许晚没料到他能联想这么多。 他的谨慎令许晚既觉得夸张,又觉得佩服,不得不继续殷切地解释:“将军误会了。在此之前,我与袁公并不认识。便是现在,我也从未见过袁公。我会出现在这里,说到底还是因为将军的善心。是将军让我来袁府送口信,我才知晓袁府正在招工的。” 许晚说完,认真地去看赵云的表情变化,深怕他不信。 眼见赵云的面色依旧凝重,许晚更举起手来,赌咒道:“我发誓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有害将军的事,也绝不可能受袁公指使,否则就叫我以后的日日夜夜都风餐露宿、在街边乞讨。” 这个赌咒于许晚来说已足够严重。 赵云的神色总算缓和一些,语气也平顺了许多,只是依旧没有挪开目光,敷衍地道:“你能自食其力,这很好。之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赵云皱着眉头,露出苦想的表情。 许晚有些失落他没记住自己的名字,无奈地向他再次说出:“我叫许晚。” “许晚,西凉人士?”赵云听她的口音揣测。等许晚点点头,赵云又郑重地对她道:“许女郎,你我萍水相逢,虽说让你知晓我的身份、名讳是我自己不慎,但是袁府此地特殊,我又有不得不隐藏身份的苦衷,还请许女郎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赵云说着,更规规矩矩地对许晚作揖,行了一礼。 许晚本想表达自己知道他的苦衷大概是想追随刘备,又怕引得袁绍猜忌,这才隐姓埋名。可是,她想了想,也怕自己说得太多,惹来赵云的忌惮,更怕赵云会对自己起歹心。 遂没有多说什么,只一边表忠诚,“将军对我有再造之恩,更有饥饿之时施舍之义,许晚报答将军都来不及,自是不会做不利于将军的事情。”一边好奇地询问,“敢问将军现在名姓为何?” “赵四。”赵云波澜不惊地回答。 “赵四?”许晚重复这个名字忍不住地想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才能取出这么一个既敷衍又过于朴实的名字。怪不得秦厨娘她们只称他为赵夫长。 “将军。”许晚又唤赵云。 赵云总算轻飘飘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制止她道:“我既是已经更改了名姓,如今便不再是将军的身份。许女郎唤我赵夫长,或者直接唤赵四也行。我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罢了。” 赵云话罢,垂眸去检查自己刚才用来威胁许晚的盘盏内的糕点有没有受损。 许晚见他望糕点,也想起自己手上的糕点。自己刚才努力维持着镇定才没有在他威胁自己的时候,把盘盏丢出去。 许晚把糕点递上前,好心地说道:“赵四夫长,你手中的糕点都已经干硬了,不如把我手里的这盘拿去给刘皇叔吧。” 许晚定睛也去看自己的糕点。 虽然她没把盘子丢了,但是经过刚才的受惊吓,盘子里的糕点还是被甩得有些散乱开,甚至撞坏了边角。许晚紧接着有些失望地又道:“尽管我这糕点看上去已经没了卖相……” 她低着头,有几分事情没做好的沮丧。 赵云见状,还是接过她手中的糕点,安慰她道:“无碍的。许女郎一片好心,云,不,四感激不尽。便是有些损坏,这盘新鲜的桂花糕也比我手中干硬的糕点好得多。” 赵云末了,还对许晚温和地笑笑。 他笑起来,又如许晚初见他时的俊朗不凡、温柔和煦。许晚的心情大好起来,拍着胸脯与赵云更说:“赵四夫长放心,以后我会努力为赵四夫长和刘皇叔准备新鲜的糕点的。我虽然只是袁府上小小的一个侍女,但我主子甄宓却是颇受重视的二公子夫人。一盘糕点我还是能弄来的。” 许晚有意向赵云和刘备示好。 赵云没想到她这般热情、好心,听着她的话顿了顿,而后意味不明地回答一声,“多谢。” 许晚就邀他一起顺着廊庑走。 俩人同行了一段,走到该分道扬镳的地方,赵云又主动地与许晚告别,顺便提醒许晚,“女郎莫要忘记了,答应不将我真实身份说出去的事情。” 许晚坚定地笑着颔首,更是依依不舍地与赵云挥手。 等她看着赵云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眼前,低声地念叨,“电视里面演知道秘密的人很容易被灭口,如果我刚才要是多问几句,会不会已经死了?赵云这样看着像个好人的人,也会杀人吗?” 许晚给不了自己答案,也只是出于不太放在心上的好奇随便想想罢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在赵云听到她唤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要杀她灭口的准备。只是,她表现得过于天真烂漫,又表忠心得过于积极。 赵云才不忍心。 赵云回到刘备客居的房舍,刘备正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翻阅文书,见赵云端了糕点回来,如常地与赵云说话:“子龙,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拿一盘糕点罢了,你怎么还拿了两盘?” 赵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眉头似乎抹不平,一面将糕点呈递到刘备面前,一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良久,赵云说道:“主公,云有罪,还请主公责罚。” 刘备刚吃了一块桂花糕,满口都是温软和香甜,见他突然请罪,虽是惊讶万分,可半点也不恼怒着急,只不徐不缓地依旧和颜悦色地询问:“子龙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犯不着动不动就请罪。” “你我虽是以主公、臣子相称,但是我们相交一场,情同兄弟,在我心里,你就同云长和翼德一样。”刘备说着,另一只手也拿起一块糕点,递给赵云。 赵云接过那糕点,头沉得更低了,歉疚地说道:“云初入邺城,苦求与主公偶遇不得,这才找了两名乞儿向主公送信,也曾对这两名乞儿暴露自己的姓名身份。如今,那另一位乞儿,云尚不知在何处。但是其中一个女娃娃来了袁府做侍女。云怕……” 后面的话,赵云没有说完,但是赵云相信,已经足够刘备会意。 刘备明白过来,看赵云,颇有耐心,“若是寻常子龙自己就会处置了那个乞儿,再与我说道一声。既什么都还没错,子龙你便向我请罪,便是不想滥杀无辜。想来这两个乞儿也只是机缘巧合来到袁府罢了。” “是。”赵云承认,“云一则是怜悯那女娃娃年少早孤,沦为乞丐。二则看她天真烂漫,不像能猜到我与主公有所图谋的样子。三则云也是想,云与主公在袁府屈居,颇受慢待,有她帮忙,无论在袁府,还是我们在邺城的图谋都会容易一点。” “因而,云自作主张没有杀她。只是人心难测,况且那女娃娃还有一同伴,是个少年,尚不知在何处。”赵云面上露出为难来。 刘备想了想更笑,吃糕点地速度不仅没减慢,反而更加大快朵颐,说道:“既是无辜的乞儿稚子,与我们并无利益冲突,自是不能贸然加害。但纵容他们自由自在,万一胡言乱语于我们更是不利。这样吧,你且多多提点那个女娃娃,让她能心甘情愿地帮我们最好。再从她口中问出那另一个乞儿的下落,若是也在袁府上就收为己用。若仍在外乞讨,我们不是正好想要偷偷地募集将士吗?” “那男娃娃恰好能做我们的手下卒。”刘备一本正经地说道。 赵云神情郑重,“主公当真已经想好了,要开始私募将士?” 刘备漫不经心地点头,“自然。如今汉室衰微、民不聊生,曹操奸臣当道,把持陛下,控制社稷。袁本初虽然是唯一能与曹操抗衡之人,但是刚愎自用,好高骛远。我来投靠他本是想倾力相助,但袁本初实非良主。这亦是我走投无路之举。如今曹操与袁绍大战在即,我们不如趁乱另谋生路。” “这些年,我投靠了无数英豪,却都觉得他们难成大事。与其在他们麾下碌碌无为,事事受人掣肘,倒不如自立为主,凭自身之能早日匡扶汉室。从前,我只有云长和翼德,总觉得力不从心,如今还有了子龙你,何愁大业不成?”刘备说完,更紧握着赵云的双手,把赵云手中的糕点推向赵云身边。 赵云想都没想,立马抱拳施礼,“云愿追随主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8. 夜会 自从得知赵云也在袁府,许晚常常会装作偶遇,出现在之前他们一道走过的廊庑下。 尽管真的见到赵云的机会很少,但她已经算是赵云在袁府内见过最多面的侍女。 赵云每天早出晚归,比刘备这个当主公的还要忙。 刘备还没起,他就要出去。刘备外出归来,准备休息了,他才回来。 他鲜少会主动找许晚,除非是真的为了给刘备讨一口新鲜的吃食。 许晚也乐意纵着他,无论他何种时间来,只要许晚没睡、不在侍奉甄宓,就是可以抽身去满足赵云的要求。 渐渐地,与许晚同房而住的青银也知道了他——府里有个叫作赵四的夫长,许晚喜欢他。 赵四偶尔夜深人静,会远远地等在院外的廊庑下,等许晚。 许晚会在这时与青银示意一番,接着离开青银身边,去到院外。青银调笑许晚,“你啊,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呢,还不是像厨室的那个顾厨娘一般看到这位赵夫长就走不动道。” “你当真喜欢他?”青银眨着眼,扬起笑,语调颇暧昧地靠近许晚,小声询问,“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想撩拨他?” 许晚笑意盎然,没急着答。 青银又道:“你若是只想撩拨他,也没什么。但若是真喜欢他就得深思熟虑,他只是那个客居在袁府的刘备的下属,小小的百夫长,刘备自己都快落魄得不成样子,他以后怕是没什么出息。” 青银语气诚恳,情真意切地在为许晚着想。 许晚虽然不同意她的观点,但对她颇为感激地说:“青银阿姊的提醒,阿晚记住了。不过,即便他没出息也没什么,我本也只是个乞儿罢了。只要他长得好看就行。” 许晚灿然一笑,顿时雀跃起来,“这样俊俏的人儿就是只摆在家里看,也是不错的。” 青银听了她的话,仔细地想了想,紧接着跟随她也笑起来。瞧她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妥协着,更小声地提醒,“那你注意一些。这袁府尽管夫人对我们宽容仁慈,但家主和主母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你万不能在夫人同意你们成亲前,与他有什么肌肤之亲。” 许晚没想到青银会想得这么多、这么深,霎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无奈地摆手应着:“我记下了。”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院子,到廊庑下去见赵云。 赵云依旧穿着简朴的粗布深衣,袖口与脚腕绑了束带。整个人身形挺拔地立于暗影之中,看不清面容,但更突显出气质的独绝。 他若一座高峰,顶天立地地存于世间。 许晚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有些许感慨。到近处,又恢复如常地活泼雀跃道:“赵四夫长,久等了。” 她几乎是跑窜着,如一道突然绽开的烟火,顶着笑靥出现在赵云面前。 赵云鲜少会遇到像她一般外放的女子,全然也不在乎与自己走得太近,会引人误会。反而面对别人的误会,既不否定,更不解释。好像他们本就是情深义厚的模样。 但她对赵云,以及赵云对她又实在算不上亲密、信任。 赵云礼貌地向许晚作了一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深夜来找女郎,还是同之前的每次一样,想替我家主公找女郎要一份新鲜的糕点。” 刘备偶尔深夜,在外人看来像是睡了,实际上偷摸摸地躲在月色下,查看赵云近来私募的将士数量以及名单。 夜熬得长了就会饿。 赵云不忍心委屈刘备吃那些不新鲜的糕点,便愿意厚着自己的脸皮来向许晚讨要。毕竟,他向许晚提出的每一个请求,许晚都几乎毫不迟疑地就答应。 许晚此番也是如之前的无数次一般,想都没想就答应赵云,“那你且随我一道去厨房拿吧。” 许晚说着,率先动身,走在赵云前面。 她走路实在算不上规规矩矩、莲步轻移,甚至偶尔脚边有颗碎落的石子,她都要踢一脚。她一边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着,一边与赵云笑说:“赵四夫长近来似乎很忙?” 赵云轻轻地“嗯”了一声。 “是刘皇叔有什么指派吗?”许晚随便地又问。问完才恍然觉得自己说这些不好,立马改口,“若是机密,赵四夫长不想答就不答了。” 赵云却是淡然地道:“一些男子在政局上的事,原本算不得机密,但在袁府,乃至邺城却是关乎生死的秘密。” 许晚转过头来郑重地盯着他看。 该说不说,赵云长得是真俊俏啊。由于夜晚光华朦胧,能够掩盖掉人脸上的许多瑕疵,赵云的脸看上去便更是细致无瑕,甚至整个面部线条都温润柔和了许多。 许晚更笑:“那我还是应该感激,赵四夫长对我这个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于心不忍,既没有除去我,也没有恶语相向地威胁。” “小女子多谢赵四夫长了。”许晚更转过身来,故意扭捏姿态地对赵云福身致谢。 赵云表情颇为怪异地看她,眉头微皱,目光间隐有不理解。 许晚视若无睹地又正过身,继续往前走着。 她走得专心致志,时而抬头见月华倾泻、光照万里,时而垂眸望路途平坦、青石泛幽。 赵云却顺着她的话茬,趁机询问:“说来,当初,知晓我真实身份的除了你,还有另一个少年。你们是朋友?” 许晚摇摇头,坦白地回答:“不是。” 而她听赵云提起许晨,已然意识到他是想找许晨。遂又追问:“赵四夫长想找他?该不会因为他也知道赵四夫长的真实身份,且他是个男子,且并不像我一样在袁府,可以随时被赵四夫长掌控,赵四夫长想杀了他吧?” 许晚惊诧且惶恐地再次回眸紧盯赵云。 赵云依旧对她不甚理解地看着她,耐心地解释:“我并非是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如麻的魔头。我只是想,如果可以,能让他来我手下做事。反正他是个无依无靠的乞儿,跟着我总比四处乞讨好。” 赵云的态度一本正经,说不上完全对许晚坦白,但是也没有刻意隐瞒。 许晚又盯着他,很是认真地看了一会,见他双目清澈、明亮,并没有太多的不堪与苟且,选择相信他。想了想,许晚告诉他道:“我给他取了个与我类似的名字,叫许晨。你就去找许晨好了。如果四处问人找不到,不妨去当初遇见我们的那条街巷看看。” “我是个没什么经验的乞丐,居无定所。但是许晨他看着就是经验老道的乞丐,定是有自己常去的地盘。”许晚不紧不慢地推测。 赵云的眼睛一亮。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着,很快地也就到了厨房。厨房已经熄了灶火,秦厨娘、顾厨娘她们也都不在,只偶尔有几个仆役在周围来回地巡视、照看,防止走水。 他们见许晚做侍女打扮,知道是府上的人,并没有阻拦或者询问什么。 许晚领着赵云走进去,轻车熟路地到蒸屉旁去找糕点。赵云好奇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许晚主动解释:“为了防止府中的主子们起夜饥饿,或是久劳不睡,厨娘们在离开厨房前都会准备些糕点、面饼,不设人看管,主子们院子里的侍女、仆役随时都可以来拿。” “当然,你不可能把所有的糕点都拿走,就是厨娘们不会管你,外面的那些巡视的看见了,也会察觉你不正常。而且,什么人啊,能吃得下那么多糕点?”许晚说着,端了一盘桂花糕给赵云。 赵云接过,许晚还想再去端,赵云果断地说着:“不用了,已经足够。” 许晚的手还没离开蒸屉,依旧支撑着上面的竹盖,闻言,不解地转眸望赵云,询问:“你自己不吃吗?” 赵云摇摇头,“那些不算新鲜的糕点也还没坏,我若是饿了,可以吃。” 许晚听他这样说,不带任何迟疑,又在蒸屉里拿了另一盘,自己端着。然后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一块拿起来,递到赵云嘴边,示意他张嘴来吃。赵云想拒绝,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许晚却是不依不饶,即便以她的身高想要去够赵云,需要踮脚,但她还是一步一步地逼近赵云,直到把赵云挤在自己和背后的灶台之间。 赵云的背碰到灶台。 他知道自己退无可退,于是只能别扭地选择接受,抬手接过许晚递来的糕点,放进自己的嘴里,缓慢地吃着。 许晚见他吃了,立马漾开笑,大口地咀嚼完自己口中的,指了指门外,对赵云道:“赵四夫长,我们走吧。” 赵云就跟在她身后离开厨房。 又是许晚走在前面,赵云跟在后面。许晚会不停地给赵云递糕点,赵云吃了第一块,后面的每一块也就从容地接过来吃。便是吃不下就放在自己手上的盘子里,再没拒绝过许晚的好意。 许晚好奇地问他,“赵四夫长就对刘皇叔这般好,宁愿委屈自己,也要让皇叔吃上一口新鲜热乎的?” “看你那样子,若非为了皇叔,应该也不会想来找我,因为你觉得找我要糕点,是在麻烦我。”许晚意味深长地笑道。 赵云不以为意地垂眸看她,坚定地回答:“皇叔是我的主公,我为他自然无有不可。况且,便是皇叔不是主公,我也能什么都做。皇叔予我体贴、器重,我赵四也是知恩图报之人。” “那赵四。”许晚正对着他,后退着走路,“我对你也很好,你记得对我知恩图报啊。” 许晚更对赵云真诚地眨了眨眼。 赵云再次微微地蹙起眉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觉得许晚天真烂漫,但是偶尔那番理所当然的真诚里又透着一股狡黠。 9. 受伤 赵云自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对许晚知恩图报的。 他留给许晚一条命,许晚为了生帮助他和刘备在袁府行事更方便,这本就是利益交换。 若说真的要有什么情谊,那大概是倘若许晚要死了,若是赵云力所能及,会稍稍地拉她一把。 但也就拉她一把了。 但凡多费一点力,赵云都是不会做的。 赵云从许晚那里听取了建议,开始回到最初与他们相遇的那条街巷上去寻找许晨的踪迹。 眼见袁绍就要发兵官渡,有人在邺城私自募兵的消息,不慎传入袁绍耳中。袁绍派人彻查,然而,袁绍的人马一动,那私自募兵的人便带着募集的士兵消失得无影无踪。 袁绍更派了死士去偷偷地寻查。 这日的晚风还算清爽宜人,明月高挂,月华倾泻。二公子袁熙回来得早,又抱搂着甄宓,早早地便闭了房门,仿佛在出征之前,要将甄宓吃干抹净一般。 许晚没有什么经验,又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青银便好心地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留在主屋旁边的耳室,等公子与夫人恩爱完,再抬水进去供他们擦洗。 许晚感激地对青银道谢,顺便不忘慨叹:“二公子他还真是年少力壮呢。” 以许晚这段时间的观察,除了甄宓来月事前后的七八日,袁熙几乎日日夜夜都要与甄宓欢好一番。即便某日袁熙回来得很晚,看上去颇为疲惫,在面对甄宓的时候,依旧很有兴致。 偶尔兴致高涨,青银更是一夜都没有地歇,说不定还会要把许晚也叫起来,给青银帮忙准备热水和布巾。 许晚对这种宣泄般频率极高的房事,既佩服二公子袁熙的爆发力,也佩服二公子夫人甄宓的忍耐力。 不过,转念一想,无论是哪个男子能有甄宓这么貌美的夫人,总是情难自抑,也是可以理解的。 青银每次听到许晚大胆、不拘束的言辞,都会嗔怪一番,“就你话多,让你走就快点走。别真让你进去伺候公子、夫人,你羞得都抬不起脸。” 许晚只好噤声离开。 她确实进去过一次,跟着青银后面,在天刚破晓的时候,青银支撑了一夜实在有些体力不支,她爬起来去帮忙。 那时袁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裸露着虽不宽阔但也不干瘦的胸膛,抱着未着寸缕的甄宓往内室盥洗。 许晚看袁熙还不觉得害羞,不就是穿得不多的臭男人吗。但是她看甄宓却真是羞得抬不起头来。 甄宓的肌肤本就莹白若雪,于热水之中更有薄如蝉翼的晶莹之感,身段玲珑,酥/胸窄腰。光是看甄宓倒也还好,但甄宓身上总是会有袁熙贪婪过后的青紫痕迹,处处片片,乃至私密。 叫许晚光是看着就能在脑海里补出一番画面。 许晚自然害羞不已。她虽是个未来人,见多识广,但说到底都是纸上谈兵,真切的实践经验是一点都没有。 她被青银一通说,跑得比兔子还快。 回到与青银的居处,许晚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伸着懒腰,察觉一天的劳累都被温热的浴汤冲淡不少,而后用木盆舀着木桶里的水,往室外泼去。 她刚泼完第一盆,旋即转身回去要舀第二盆,这时目光一转,恰好望向院门之外。隔着漆黑的夜色,只有摇曳的烛火,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是那个身影并不像寻常的每次相见一般都是挺拔直立的,此番竟然有些垮塌,艰难地弓着腰、驼着背,扶着墙站立。 许晚刚想出声,又怕惊扰到主屋的袁熙和甄宓,立马闭嘴。 她着急忙慌地换而将木盆往脚边轻轻一甩,顾不得套上外衫,就去院门之外迎那有些伛偻的身影。 确实是赵云没错。 但是,赵云好像受了伤,另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捂着腰腹,从张开的五指间有猩红的血液蜿蜒流出。 他灰蓝的深衣被浸染了大半,脸上的血色也散去许多,只余苍白。 许晚看着他手足无措,既想上前去扶,又害怕拉扯到他的伤口,支支吾吾地坚定询问着:“我该怎么做?” 赵云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她一眼,没想到她比自己预设的冷静,顿了顿后,不徐不疾地回答:“我走不动了,劳你扶我回到皇叔的院内,我房里有药,你准备一盆水,给我清理清理伤口,再涂上药就好。” 赵云说着,伸手要去揽许晚。 许晚下意识地想躲,但恍然他受了伤,退后一步又前进一步地迎上前去,让赵云把着力点倚在她的肩上,自己扶着他往院门外更前面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许晚一边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这是去和别人打架斗殴了吗,不是说留在邺城的日子要低调内敛些,怎么还惹事生非?”至于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晚不知道,也不敢直接地问。 赵云有气无力地回答:“袁本初的人找到了我藏匿的地方,我自是不能让那些人把消息带给袁本初,于是杀了他们。” “是你杀他们,还是他们杀你?”许晚不屑一顾地反问。她看赵云这受伤的样子,自是觉得想要杀那些人并不简单。 许晚隐隐地担心赵云吃亏。 赵云嗤笑一声,“若是他们杀我,如今来找你的就不是受伤的我,而是袁本初的府兵。袁府也不会这么安静,我也不会站在你面前。” “死的是他们,自然是我杀他们。”赵云的语气慢慢变得自豪。 许晚不甚理解地再次反驳,“可是,看你这个样子,也是半死不活的。你不是有名的将军吗,怎么不能以完全制胜之态击败几个袁本初的手下?” 赵云闻言,无奈地闭了闭眼,叹着气,耐着性子向许晚解释:“其一,他们人多势众;其二,你也说了我只是个将军,我擅长的是集众人之力克敌制胜,而并非单打独斗、与人拼命。” “我并非也是死士。”赵云郑声。 许晚张了张唇,一脸不服气地还想再问。赵云搭在她肩膀上的力道刻意加重了些,以此来打断她的话,提醒她,“你再废话啰嗦,我只怕还没走回皇叔那里,就已经被你耗尽力气,要么回答问题累死,要么被你气死。” 许晚这才抿了唇,没有再说什么。 她一路提前观察,小心翼翼地扶着赵云往刘备的院落走去。好在夜已经深了,在府上来回的侍女、仆役,乃至是府兵都不多。 他们并没有被人发现。 只是刘备的院子里漆黑一片,别说是睡了,看着就不像有人的样子。许晚迟疑了一会,张口小声地喊:“皇叔、刘皇叔,在吗?” 他话音刚落,赵云更是无奈地告诉他,“连门灯都未点,想来皇叔不在院中。如今袁本初探查募兵之人查得严,多半有几分怀疑到皇叔身上,估计招皇叔前去旁敲侧击地问话了。” “你不必找皇叔,便是皇叔在院中只是睡了,我也不想劳烦。你直接扶我去我自己的房里就好。”赵云不容置疑地说着,率先许晚,自己转身向左,又道,“左边的那间,是我的寝居。” 许晚就只好按他的要求,扶着他往左边的房舍去。 许晚以脚踹门,门发出轻微的“啪”的响声,落在赵云耳中,有些尖锐。赵云皱眉,觉得伤口更疼了。 许晚又拉着他往室内走,室内没有灯,许晚只能去摸索门沿,防止被绊,摔倒。但她自己垮了过去,却没考虑赵云不方便,依旧直直地拉着他。好在门沿不高,赵云就只是略微踉跄了一下。 但他伤口有种撕扯的疼痛。 赵云低低地闷哼一声,许晚立马转头询问他,“你怎么样?”赵云实在耐心有限,连与她解释、责备她的力气都没有,就只囫囵地说着,“我没什么,你先扶我进去。” 许晚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扶赵云到床边坐下。 她刚站起来,赵云直接与她指名,“火石就在入门的桌案上,灯台也在那附近。你先把一盏灯台点亮,再捧着去点其他的灯。” 赵云以为,许晚虽然不笨,但是也不太聪明。 许晚依言地去做了,很快室内变得灯火通明。许晚能看见赵云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原本红润的双唇,也渐渐地褪色、变干。 许晚先给赵云倒了一杯冷茶,赵云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撕开自己腰腹间的衣衫,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皮肉。 他的腰上有腹肌。 但是不等许晚仔细欣赏一番,赵云催促她道:“劳烦你去打一盆水来。” 许晚后知后觉地应着好,把茶盏放在赵云的床边,立马转身跑出去。 未几,许晚就端了水回来。 她随便扯了赵云房内,触手可以拿到的布帕放到水里润湿,稍揉搓后拧干,去给赵云擦拭伤口。 她先前还没仔细看,如今仔细一瞧,那伤口若有一根手指长,像是被锐利的兵刃划开,两边的皮肉平整完好,但是伤口很深,不断地有鲜血汩汩涌出。 许晚鲜少会见这样血腥的场面,心里多少有几分不适和恶心,但她只能强忍着,双手僵硬地去给赵云处理伤口。 她先随便一压,原本白净的布帕顿时被染得鲜红。她又将布帕翻了个面,继续去压。及布帕两面都被染红了,赵云身上的血渍根本没有丝毫的消减。 许晚只能拧着眉,重新去洗布帕,再不停地来回重复这两样动作。 七八番之后,总算能看见原本赶紧、浅麦色、肌理细腻的肌肤。许晚甩开手中的布帕,又拂开手边的盆,起身在赵云的指引下去拿伤药。 那装伤药的抽屉,满满的都是相类的药瓶。 许晚随便抓了两个,拔开盖子就是一起倒在赵云的伤口上。赵云痛得龇牙咧嘴,但几乎没有吭声。许晚看着他说不上是心疼,还是能和他共情,担忧地问着:“你还好吗?” 赵云波澜不惊地咬牙回答:“暂时还死不掉。” 许晚就继续倒手里的药,到把两瓶药都倒完,伤口渐渐地总算止住血,许晚总算长长地舒了口气,瘫坐在床边,开始微喘。 赵云望她忍俊不禁,“受伤的是我,怎么你比我还要艰辛的样子。” 许晚没好气地回答:“我还不是怕一个不慎让你的伤势更严重了。你也是真的厉害,皮肉都破开成这样了,还一声不吭,就不疼吗?” 如果是许晚,肯定已经嚎啕大哭。 赵云似笑非笑,“这点伤口才哪到哪,于战场上来说,能活下来的伤都是小伤。” 说着,他垂眸瞥了自己腹上的伤口一眼,紧接着又道:“还要劳烦你,替我将身上破烂的衣服脱去,然后以布带绑好伤口,再帮我拿一身干净的中衣来。” 许晚摆摆手,表示做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直接不扭捏地去脱赵云的衣服,赵云没想到她会真这么不扭捏,反倒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云没有再与许晚对视,许晚专心地脱下赵云的衣服。见赵云完全露出上半身,看着呆了呆。赵云的身形挺拔颀长,穿着衣服看上去是不算太魁梧的,但没想到脱了衣服,竟肩颈与胸腹皆是肌肉。 肌肉不是夸张的那种,而是略微鼓起,以许晚观之刚刚好的样子。 许晚在脱他衣服的过程中,指尖有触碰到他的肌肤,虽算不上肤如凝脂,但也颇为顺滑。不过这些都是简单的皮肉之态罢了。 凌驾于皮肉之上,还有一些狰狞的伤疤。大多不算太大,也已经痊愈变作粉白色,但是随伤口的形状、颜色细微的差别,可见伤口当初的纵深程度。有即使已经好了,依旧略微突起的皮肉。 许晚望之触目惊心。 若说她起先不懂赵云的房里为何会有那么多伤药,赵云为何说在战场上能活下来的都是小伤,那么看到这些真切的伤疤后,许晚有一点理解了。 这些伤疤都曾如现在他腹上的伤口一般,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每一个处理起来,都会是满一盆的血水,和无尽的疼痛。一个足以令许晚嚎啕,无数个则是令许晚丧胆。 许晚目色深沉地看着他。 赵云感受不到她眼中复杂的情绪,只指了指腹上的伤口,提醒她该给自己缠布带了。许晚就叹了口气,乖乖地去给他缠。 不得不说,赵云的腰还是细的。 许晚有偷偷地用双臂衡量一下,感觉抱起来应该很是舒适。她面上的深沉又变作窃喜地笑。 赵云觉得她的表情实在变化得太快。 不得不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又道:“袁本初的人死了,必然还会派出更多的人来查。很快他就会知道我受伤,而后在全城搜捕身上有刀剑伤的人。你若是不想被我牵连,就把嘴捂严实了。否则,袁本初抓到我,也绝不会饶了你。” 许晚听着,正在给他系布带上的结,听他这样说,稍稍地用了一点点力,等看赵云有些痛苦,她方才心情愉悦一些,好笑地说道:“赵四夫长,你既受了伤会来找我,就证明你还是信任我的,或者说目前的情形下只能信我。干嘛还总是一副对我提防的模样。” “赵四夫长,不,赵子龙将军,不如,我再向你表个态吧。如果在局势上,刘皇叔和袁公必须选一个,即便我是袁府的侍女,我也一定会选刘皇叔。” 因为刘备能活到最后,成为三足鼎立中的一方。可到了那个时候,袁绍早就死了。 许晚只是袁府的侍女,又不是忠仆。 10. 血渍 折腾了一夜,天刚拂晓的时候,许晚将赵云按在床榻上,警告他,“你这些天最好就乖乖地躺着,不要到处乱跑,更不要淋雨、下水,否则伤口崩裂、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最好最好,还是找个大夫给你看一下。”许晚说完这最后一句,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赵云寝居。 许晚出去的时候,刘备恰好从外归来,还穿着许晚第一次见他的那件绛红色袍衫。 袍衫很干净,但是洗得更白了,衣角也打起皱来,可见衣服主人这一夜的辛劳与疲惫。 刘备大概是知道许晚是谁的,见她出现在自己的院落里,也不惊讶,只温和地笑着,稍稍与她点头示意。 然而,目光触及她中衣上的血渍的时候,刘备担忧地询问:“子龙他受伤了吗?” 许晚认真地点点头。 刘备立马对她抱拳作揖,匆匆地说一句,“有劳女郎了。”接着,便快步往许晚出来的地方走去。 许晚回首,略略地望刘备的身影一眼,莫可奈何地漾开笑。虽然赵云是为刘备做事才受伤的,但刘备对属下好像也还挺不错。 至少没有让许晚替赵云觉得不值当。 许晚一路捂着身上的血渍,悄摸摸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刚推开房门,便望见青银背对着自己,双手叉腰,骂骂咧咧道:“阿晚,你这个臭丫头,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用完的洗澡水也不倒掉!” 青银转身,睁大双目瞪向许晚。 青银的眼下因为熬了一夜,已经显出些许青黑,人看上去也十分憔悴。但青银打量了片刻许晚,见她穿着中衣,身上还有血,比于发火,更着急地关心道:“阿晚,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青银走上前来,拉着许晚的胳膊,将她转过来又转过去地仔细查看。 许晚赶忙制止她,一边摆手,一边解释:“青银阿姊,我错了,不该没把洗澡水倒掉就跑出去。阿姊放心,受伤的不是我,是赵四夫长昨日在郊野抓了只兔子,想在府里烤野味。他杀兔子的时候,不小心将血溅到我身上。” 许晚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青银却是半信半疑,的确不再摆弄她了。但是,突然趁她不注意扯开她的领口,看向她的锁骨与前胸,见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方才松了口气,又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骗我偷偷去与那赵夫长私定终身了,还好还好……” 青银的话音还没落,许晚肆意地笑开,反驳:“阿姊,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即便见色起意也不是那么放浪和痴傻的。赵四夫长和我才认识多久啊,我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纵然他长得跟神仙似的,我也不会鲁莽地与他私定终身。” 青银嗔她,“你知道就好。” 许晚的笑意更甚,越过青银去到还摆在屋室中间的木桶旁,主动地说道:“阿姊且稍等,我这就去把脏水倒了,再把木桶给阿姊洗干净,然后给阿姊烧一锅热水,伺候阿姊沐浴换衣。” 许晚颇为殷勤讨好的姿态,惹得青银喜笑连连。 许晚不仅这样说,还真就这样做。她和青银一直到等青银洗完澡,再把青银洗过的热水倒掉,方才爬上床榻准备小睡片刻。 天色已经大亮,但不一会儿,青银那里便传来均匀、安稳的呼吸。 许晚却是有些睡不着。她在想赵云对自己的警告。倘若赵云受伤这件事真查到她这来,她该怎么办?若是袁绍对她动用刑罚,她又该怎么办? 是乖乖地妥协承认,还是打死不能说? 许晚越想,迷糊糊地也就睡了过去。 等到日上三竿,青银来喊许晚。青银比许晚还早起半刻,已经给甄宓和袁熙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自己也洗漱完,甚至分身出来喊许晚。 许晚困顿不已地不得不佩服青银的恢复力之强盛。 俩人都打扮齐整,便又去到主屋门前等着伺候甄宓和袁熙。门内依稀有暧昧的声音传来,许晚悄然地与青银挤眉弄眼,小声抱怨:“这昨夜都折腾一宿了,二公子怎么还有力气?” 青银假装嗔怪地瞪她一眼。 许晚立马闭嘴。 这时庭院外更走来一个穿棕黄色衣衫的仆役,腰束褐色的系带,步履匆匆,到许晚与青银面前,急切地说道:“劳烦两位姑娘快些通禀二公子,家主急召,说是这昨夜调查私自募兵之人出了点事,需要二公子即刻前往书房商议。” 仆役说完,许晚的神情一怔。 青银则是赶忙答应地颔首,继而转过脸去,朝着门内,一边敲门,一边轻喊:“公子、夫人,家主派人来请公子去书房,说是要事相商。” 里面依稀响起一句不耐烦的骂声:“早不来玩不来,偏偏现在来,什么了不得事,需要我现在就去?” 随后声音变得柔和,“阿宓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里面的甄宓嘤咛一声,嗓音柔媚得快滴出水来,催促着:“夫君快去吧,父亲的大事要紧,不必管我。” 话罢,甄宓又清了清嗓子,唤了声:“青银——” 青银对许晚使眼色,示意她和自己一起进去,许晚却是在发呆。青银便低声喊了她,“阿晚,别愣着了,快与我进去伺候公子与夫人起身。” 许晚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跟上青银。 俩人到室内。室内有淡淡的桂花熏香,还有若隐若现淫靡的气味。青银低着头,捧了热水在外间,内间的袁熙随意穿了下裤与披着中衣就走出来。 “青银,你去把那件靛蓝的袍子拿给我。”袁熙吩咐青银。 青银离开,许晚就去拧帕子,递给袁熙。 她看了一眼袁熙敞开的胸膛,也是小有一些肌肉的,但是与赵云的又不太一样,鲜少有什么伤疤。 想来,即便袁熙与赵云同样都是领兵打仗的,但因为身份、出身不同,所需要付出的努力、经受的磨炼也有所不同。 许晚给袁熙递完帕子,立马退后。青银随即拿了袍衫出来,又唤许晚,“阿晚,你去伺候夫人吧,公子这边我在就行。” 青银是怕许晚见到袁熙的赤身害羞。 许晚其实觉得,甄宓那边可不比外面。床榻上一片凌乱,甄宓寸缕未着,身子上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许晚看着都觉得害怕。 她去拿了亵衣、亵裤,还有中衣服侍甄宓穿上。 甄宓刚穿上亵衣,袁熙就已经推了门出去。许晚见袁熙走了,不禁疑惑地询问:“夫人身上的这些痕迹当时、现在、之后都不会疼吗?” 甄宓瞧她好奇忍俊不禁,但即使私密,也坦白回答:“疼倒是不疼,但既然会留下痕迹,多少有点不适。可是,情浓之下,那感觉也不太明显。” “你个小丫头年纪不大,问那么多干嘛,等你以后成亲嫁人就明白了。”甄宓更笑嗔许晚。 许晚跟着赔笑,状若撒娇,“夫人大善,奴婢只是好奇罢了。” 青银从外间走进来又笑斥她,“你啊,整天没个尊卑,又不知羞的,也就是我们夫人宽容,换成别的主子,早就扒了你的皮。” 许晚对青银做鬼脸。 甄宓与她们笑作一团。 她们笑声未止,外面传来袁熙的吃惊之声,“什么叫死士差不多都死了?”一声叫喊完,他又恍若害怕惊到屋内的甄宓,转而小声,“就让那募兵之人跑了?这邺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人山人海地到哪寻去?” 仆役跟着小声回答:“家主说了,那人受了极重的伤,怕是整个邺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我们只要按着这个方向找,总能找到。况且……”仆役的声音更小了一些,“其实,家主早就有怀疑的人,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小的方才来,就听洒扫的王婆子说,在西边的廊庑下发现一滩血迹。”仆役又道。 屋内,许晚的笑声戛然而止,换而表情有些凄苦。 她就没想到这还能有在路上留下血迹的事。 听到血迹,又听到西边廊庑,还见许晚的表情不好,青银联想到今晨看到许晚中衣上的血渍,顿时怀疑起许晚来,当着甄宓的面,刻意地又问许晚:“阿晚,你早前中衣上的那些血该不会就是二公子他们要抓的那人的吧?” “你说是去找赵四夫长,是骗我的由头,还是赵四夫长就是二公子他们要找的人?”青银厉声。 许晚被问得愣了愣,一时答不上来,去看甄宓的表情。甄宓暂时还不太明白地来回审视她们。 许晚又急忙回答:“阿姊多虑了,我真的是去找赵四夫长了,不信你去问他。而且赵四夫长区区一个百夫长,怎么可能瞒天过海在邺城招募将士?这种事情没有众多部曲是做不成的,赵四夫长凭什么啊。” “而且,那血渍我可说了是野兔的。若是阿姊不信,我过两日就去赵四夫长那里讨来野兔皮,给你瞧,让你亲手给夫人做个兔绒领戴。”许晚说着说着,极力保持如常地与青银说笑。 青银正色,“你最好没有骗我和夫人。” 甄宓随之也目光炯炯地望向许晚。 许晚沉吟了片刻,诚挚地回望甄宓,又道:“夫人且宽心,许晚感念夫人大恩,绝对不会做有害夫人之事。便是真救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那人做的事也不会妨碍到夫人,更不会妨碍到袁公。” “一个有血肉的人都是明白知恩图报的。”至少从历史上看,刘备也只是让赵云在邺城募集了将士,既没挖袁绍的墙角,也没用之来攻打袁绍。 只是他趁着袁绍不在,脱离了袁绍罢了。 许晚想了想,又道:“夫人,如今北方曹操与袁公争锋的趋势越来越明显。马上袁公就要发兵官渡,官渡之战后,若成,袁公将无可比拟。若败,无论袁公还是整个袁府都将飘摇欲坠,夫人当早点为自己做打算。” 许晚以为,她也只能以此报答甄宓了。 甄宓目光渐渐变得深沉地看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总觉得你有见识,今日听你一言更觉得确实如此。我相信你让我早做打算的话,但是我又能如何打算?我虽不爱袁熙,但到底夫妻一场,袁氏破灭前,又岂能舍了他?便是袁氏真破灭了,我的命运又何尝由我自己做主。” “阿晚、青银,若是真有那时,你们自己逃吧。”甄宓去拉许晚和青银的手。 青银望着甄宓摇头。 甄宓更笑,“那就阿晚你自己走,你是有见识,且比我和青银都更自由的人。你没有你的家族身份,也没有被人拿捏的身契,希望你可以过得比我和青银都好。我只是勉强收留过你,于你万没有让你一辈子跟着我的恩义。” 许晚抿唇不说话。 或许是她薄凉,如果真有那一日,倘若甄宓和青银都不走,她一定会自己走。 许晚不开口,甄宓又道:“好了,也别杞人忧天了。舅氏他兵强马壮、权势滔天,是不会轻易为曹操所败的。你们啊,只要袁氏不倒,都得乖乖地待在我身边,伺候我。” 青银和许晚同笑,异口同声:“我们愿意伺候夫人。” “好了好了,也别都挤在我这里了。青银,去拿外裙给我。阿晚,你再去打一盆新的热水。” “诺。”许晚与青银皆是应好。 “对了,阿晚。”甄宓突然又道,“无论最近听到什么,一处血渍,还是处处血渍,从哪里蔓延到哪里都好,你千万不要因为好奇前往探查。如果你被舅氏误抓,我虽是心疼你,也绝无可能为你出头。” 许晚顿了顿,笑答:“阿晚知道了。” 11. 妙计 “听说了吗,家主近来严查府上的命令,都是因为那个私自募兵的悖逆之人就藏匿在袁府。” “是谁啊,该不会是客居在府中的那位吧?” “想来多半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会对袁公三心二意,他本就是从曹操那里逃亡来的,说不定是曹操的细作呢。” “我可听府中的管事说了,有在那客居的院子附近发现好几摊血迹。正往那院子去查呢,只要在院子内外发现,必然就是他了。” “可是他只一人怎么办得了这样大的事,该是有什么帮手才对……” 偌大的袁府,宽阔的院落中,有几个洒扫的侍女、仆役聚在一起略为小声地肆意闲聊着。 他们虽然起先还注意着不想被别人听到,但是到后面控制不住情绪的激动,使得远在廊庑下经过的许晚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晚刚从府外回来。 她拿了自己近来所有的月银去城西的屠户那里,买了一张还新鲜,没有完全处理干净的野兔皮子。 野兔皮子腥臭,许晚捏着鼻子、皱着眉。 她除了是在嫌弃皮子外,还是在沉思,自己与赵云那夜蹒跚走回刘备的院落,到底有没有留下血迹。即便真的留下了,难道还会一直滴落成线吗? 许晚尽管还记得甄宓的警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妄想去探查,但她仍是有几分担心会有大片的血迹,将矛头指向刘备,以及也不知道赵云的伤势如何了。 刘备与赵云虽然平时相处来还不错,但是难保他们在生死一线之际,不会选择牺牲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刘备只要说那夜看见过她,袁绍就会立马处置。 就算她不小心说出了什么,刘备也只要说是她怀恨在心,随意攀咬就行。 许晚不太相信刘备和赵云。 她亦步亦趋地走到甄宓居住院落的门首处,犹豫着是直接走进去,还是稍微侧身,继续向更前方去找赵云,假意问他处理皮子的事情,实则一是看他伤势如何,二是找找到底有没有血迹。 良久,许晚转了身。 她刚走了几步,又察觉自己不该先乱阵脚地往回退。退到门首,又还是想去找赵云。但是,偏偏走了两步,就不敢再往前。 她是瞧上赵云的美色没错,但远还不至于为了保他搭上自己。 许晚的表情纠结,像是被这野兔皮子熏得厉害。 她来来回回七八趟,到第九趟的时候,正准备鼓起勇气往前再走两步,于廊庑的转角,突然被一个人揪住胳臂,拉扯出来,到一棵高大的榆树下站定。 许晚刚想叫喊,先朗声地质问了句:“什么人,可知晓这是哪里,就敢放肆?” 那人赶忙低声而局促地唤她:“许晚,是我。” 那人在许晚面前也同样站定,让许晚看清他的容貌。一个瞧上去颇瘦高的少年,眉毛有些稀疏凌乱,眼睛细细长长的,不算俊美,只勉强有几分清秀。 但是,这形容、身量,怎么那么眼熟呢? 许晚沉吟着,随之恍然大悟,“许晨?” 这少年应该是许晨没错了,虽然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脸和头发也收拾好,但是依旧有一种营养不良的面黄肌瘦感。 少年对她点点头,明媚地扬起笑,更回答:“是我。” 许晚一时止不住地高兴,好奇地反拉住他的胳膊,询问:“你怎么在这里?之前那位托我们办事的公子要找你,他找到你了吗,没拿你怎么样,还给了你衣服穿和地方住?” 许晚上下左右地来回打量许晨。 许晨看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虽然也同样干瘦,但是纤细修长,皮肤莹白。许晨顿了顿,而后笑着回答:“是,我现在在赵将军手下做事,算是个小卒。” “那你来找我?”许晚听许晨这样说,察觉不对地皱了皱眉,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替赵云办事,又来找自己,多半是赵云自己不方便出面,以及有重要的事要交待她。 许晚安静地等待许晨告知。 许晨随之也严肃了面色,郑重地说道:“许晚,赵将军让我告诉你,最近千万不要去刘皇叔那里找他,也不要担心什么血不血迹的事情。这些都是袁绍用来诓骗你的手段。赵将军是受过很多伤的人,能确定你们当日基本不会有血迹留下。以及……” 许晨顿了顿,换而又是一种柔软而无奈的语气,“赵将军他近来不太好,伤势不仅没有痊愈,而且有化脓的趋势。他虽自己剜了腐肉,但还是需要辅以一些药物。可如今整个邺城的大夫、药材都被袁绍把持。赵将军的意思是……” “什么?”许晚主动追问。 许晨接着说:“想让我们多找几个人,用四五个药方分开去买这些药材。赵将军想让你去买黄芩和赤芍。” 许晚点点头,“黄芩和赤芍是吧,我记住了。” “还有其他要交待的吗?”许晚再次追问。 许晨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有些迟疑地继续说:“赵将军言明,这件事你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就好。纵然真的有灾祸降临在你身上,他也希望你可以咬紧牙关。如果他的身份最先从你口中被说出去,他一定不会和你讲情面。” 这就是威胁她了? 许晚苦笑,“他人都快死了,脾气还挺大。让他放心吧,为了保我自己,我也绝不会说出去。既然袁绍没有实证,即便抓到我,只要我咬死不承认,大家都有活路。” 许晚话罢,转身就走。 许晨望着她潇洒利落的身影,倒是凝滞了一会,之后才离开。 于许晚而言,如今她确切知道的有两件事:一件,赵云确实找到了许晨,还将他收为己用。也就是说,整个邺城唯二知道赵云身份的两个人都被赵云把控住。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有其他人会把赵云的身份说出去。 另一件,即便她不想,也从没想过,但是由于她见色起意,妄图攀附刘备这一关系,导致这件生死的大事上,莫名其妙与赵云、刘备他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纵然她不愿,为了防止刘备、赵云拉她下水,或是日后报复,她都不得不保全他们。 许晚以为,这古代生存不易,靠近大人物身边想生存就更不易了。 她刚几乎花完了自己所有的月银,买了一张臭气熏天的野兔皮子。现在剩下的那一丁点,也要被榨干去给赵云买药。 她要先去寻有这两味药不同的方子,然后才能去买。 许晚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开始盘算。她给赵云买药可以,但是这买药的人情变着法也要让赵云偿还。 以及,如果她要是受了什么罪,即便是不得不受,也得表现得好像是对赵云忠贞一般。否则便是浪费了极好可以撩拨赵云的机会。 色字头上一把刀,许晚的刀近在咫尺。 许晚花了一整天才好不容易凑齐这两味药,期间还把自己买的野兔皮子,给甄宓和青银看了。青银嫌弃皮子腥臭,让她处理好,再拿回来给自己缝制。许晚就说她还要去丢给赵云。 她这样说,倒是让青银以为府中的赵四夫长,身体康健,不仅没有受伤,还能替许晚处理这劳什子的野兔皮。 许晚于是就趁把药给许晨的时候,托许晨把野兔皮子交给赵云,并告诉他,“等赵将军身体好了,记得让他帮我把野兔皮子处理干净。我给他买的这些药,就算是付他劳作的工钱了。” 而在许晚与赵云、许晨于袁府的暗度陈仓之外。处于明面上的袁绍却是由于一连多日的调查无果而怒火中烧。 袁绍于邺城县府的议事堂上拍桌大骂众人无能,“区区一个募兵的悖逆之人,你们都抓不到。不是都有了怀疑的人,也给了那人受伤的方向,更抛出了留有血迹这样的鱼饵,怎么至今依旧没有贼子上钩?” “你们是想让我在前线与曹操厮杀的时候,还在担心后方会不会有狼子野心之人吗?”袁绍的责问,震耳欲聋。 议事堂上的臣属们大多不敢出声。 唯有一人沉吟了片刻后,从众臣中走出来,拱手对袁绍作揖道:“启禀主公。臣下倒是有一计,虽未必能揪出那募兵之人,但是至少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袁绍面上一喜,急忙道:“沮卿,且快说。” 那人乃是袁绍手下的监军,亦是幕僚,沮授。 沮授更娓娓道:“既然我们都怀疑这募兵之人是受那刘备指使。而募兵之际,刘备多有不在场的借口。那么定是有让刘备信任之人从中操持。刘备身边如今,关羽和张飞皆是不在,那么便该从他最信任的几位部曲下手。” “臣下听闻,刘备近来最常带在身边的是一个叫作赵四的部曲。不如派人去查查这个赵四的身份来历。以及,刘备与那赵四若是能在袁府脱身,必是有袁府中人私下相助。赵四既受了伤,定然需要医师、药物,不妨找人将所有治疗刀剑伤的方子开出,查寻去买这些药材的人中是否有袁府的人。将他们全都聚在一起,严刑拷打,总能问出点什么。” 沮授说完,目光坚定地看向袁绍。 袁绍再一拍桌子,豁然开朗地笑道:“好啊好啊,沮卿,这果然是妙计。来人——” 12. 责打 赵四,涿郡人士,刘备部曲。因在与曹操一战中,战败,与刘备失散。后辗转逃亡,方来到邺城,与刘备重逢。 但是,除了这些,或是刘备,或是赵四自己阐述的经历,袁绍派人并没有查到任何其他关于他身份的事。 甚至没有在涿郡找到他的老家。 按理来说,赵四生得龙章凤姿,即便真的没什么出息,凭借他的容貌也该被十里八乡所知。可如今提起赵四,涿郡的百姓大多摇头表示没听过。 沮授不禁猜想,倘若赵四不是赵四的话,那与涿郡有关、长得好看,还姓赵,且对刘备忠心耿耿的,还真有那么一个人——先涿郡太守公孙攒手下猛将,常山真定赵云赵子龙将军。 可这赵子龙前些年因为丁母忧,辞官归家,近些年来也不曾再出世相助过谁。 所以,沮授并不敢确定赵四就一定是赵云。 袁绍想得则是,管他是不是赵云,先将袁府中与他有关联的侍女、仆役抓起来再说。到时候,严刑拷打,难保这些鼠首两端的奴仆不会出卖他,说出点什么劲爆的事情。 根据药方所查,袁府上下一共十七个人买过涉及活血化瘀、治疗刀剑伤的药物,其中有理有据、受主子派遣的十人。排除这十人,还剩下七个人。这七个人中又有四个人根本见都见过这个赵四。 那么就只剩下三个人,厨房的顾厨娘,后院洒扫的仆役二泉和二公子夫人甄宓的贴身侍女阿晚。 好巧不巧,这顾厨娘与阿晚皆是对那赵四有倾慕之心的。因而,袁绍以及手下一众,还是更怀疑这两个人。但他们也没放过那个叫二泉的仆役。 趁着天刚拂晓,袁府上下还没热闹起来,陈妪亲自领了七八个壮汉来抓。 许晚彼时刚起,人还晕晕乎乎的,只觉天旋地转之间,一阵疼痛传来,已是被那七八个大汉反掰过双臂,捆绑起来。 青银被吓得不轻,大叫着:“你们做什么?” 那些大汉却是答都不答,只陈妪不容置疑地说了句:“劳青银姑娘转告二公子夫人,这侍女我们带走了,是家主要抓她,小的们也没有办法。” 青银还想上前帮助许晚逃脱。 许晚则是对她摇头,说道:“阿姊不必担心我,这是我自己的事,家主要杀要剐,我经受得住。还请阿姊告知夫人,让她也不要替阿晚忧虑。” 许晚话音还没落,就被七八个大汉拖着走了。 她跟上不及,双脚很是厉害地在地上摩擦了一阵,只觉得有皮开肉绽的疼痛传来。 穿行过几个廊庑之后。 许晚与顾厨娘还有二泉三人被按跪在前堂,低着头,不给直视堂上的家主和主母。许晚其间不服,还挣扎了一番,结果死死地被壮汉压下去,一点都动弹不得。 她第一次感觉到羞辱。 堂上的声音明明不太远,甚至算得上近在咫尺,可是听起来犹如从百丈之外传来,还带着微微的回响,冷若冰霜地说道:“我且问你们,购买赤芍、白芷、黄芩所做为何?” “你们不用着急答。”那声音突然又话锋一转,更严肃地高声,“来人,先一人重责十杖,让他们知晓知晓袁府问刑的手段。” 话罢,二泉已是哭喊起来,“家主饶命,主母饶命,家主和主母饶命啊——” 堂上却是一点回应的声响都没有,渐渐地陷入死寂。 堂下,领了命令的七八个大汉分工明确地两人去拿棍棒,剩下的六人,俩俩一边,分别将旁边跪着的许晚、顾厨娘和二泉完全按压着趴在地上,等待受刑。 许晚更是不服,大声地嚷嚷着:“敢问家主、主母我们犯了何罪,竟要受到如此苛责?” 许晚再次极力地抬头,去看坐在堂上的俩人。 她总算大致地看见,那是两个穿着华贵的中年夫妇。家主,也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位出自四世三公之家的袁绍,脸型方正,神色凌厉,不屑地垂眸望向堂下,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在睥睨卑贱进泥土里的蝼蚁。 主母,一位看着形貌端庄、面容和蔼的妇人,可此时此刻温柔的瞳眸里满溢出冰冷和漠然。看着堂下,皱着眉,隐隐地还带着憎恶。 许晚想与他们争论,自己也有最基本的人权,可是家主只随意一个眼色,其中一个大汉就随手掏了块汗臭的脏布塞进许晚的嘴里,将她的正脸按在地上,叫她无论如何都再吐不出一个字。 许晚几欲作呕。 旁边的顾厨娘好心地告知她,“阿晚别说了,家主与主母要惩罚我们,定是有我们的错处,万不可悖逆、乱了尊卑。” 许晚“呜呜呀呀”的,满脸的怨恨。 这时,外出去拿棍棒的大汉回来。家主更道一句:“就从那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开始打吧。” 说着,大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许晚身边。 许晚垂着头,已然知晓反抗无用,无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满目的泪水。她的脑袋朝着堂上,因被死死地按压住,最多也只能看到家主和主母的翘头绣履。光滑明艳的布料,比她穿过的所有衣服、鞋袜都要好。 许晚的脚对着门外。她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聚集了一大片围观的人,他们交头接耳,喋喋不休。有的甚至在说出恶毒的话语,“就是他们与歹人苟且,欺上瞒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珠胎暗结了……” 许晚想呸,但根本呸不出来。 她无声地在心里大骂,你们才与别人珠胎暗结……可是,还没骂完一整句,杖起杖落之间,除却震耳欲聋的声响,还有远比皮开肉绽更加激猛的疼痛传来。 那是一瞬的眼黑,而后眼前又突然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周围的景致,也听不见周围的声响,全都是朦朦胧胧,絮絮叨叨的。 许晚叫不出声来,只是伴随着一下又一下,将那汗臭的帕子咬紧,咬到渗出酸咸的汁液,依旧只能强忍着作呕,继续咬下去。 她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大汉们的动作、外面的人语都变得卡顿起来。听起来数量不多的十杖,仿佛打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到没有棍棒再落下,许晚起初以为,她应该是被打得习惯了,竟再没有感觉到起初那般剧烈的疼痛。可是随之而来,是比疼痛更剧烈的灼烧感,仿佛整个腰臀都被放在烈火上烤,马上就要烧起来。 她的痛感迟钝而麻木,但是全身控制不住地大汗淋漓。有汗水混着泪珠从脸颊滚落,渗入许晚的嘴角,更咸更令许晚几欲作呕。 许晚整个人好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就连顾厨娘与二泉的喊叫、哀吟都变得细微、不可听辩清楚。 许晚反倒能听见自己的粗喘与呼吸声,一下一下,如在磨洗粗糙的砂砾。 堂上的声音更加遥远、悠旷地响起,“就那个仆役你先回禀,偷买黄芩所做为何?” 黄芩,中草药,味苦性寒,能清热解毒、降火排湿,有止血之效。 二泉哪里还敢隐瞒,当即声音虚弱,颤颤巍巍地回答:“小……小的,恋慕浣洗的白璧姑娘,与之私定终生。白璧姑娘怀了小的孩子,小的给她买的是安胎药啊。” 黄芩亦有安胎之效。 “好个在后宅内院荒唐淫逸的刁仆。来人,去找大夫给那叫作白璧的姑娘把脉,若是此事属实,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双双拉下去杖毙。”这就是主母的声音,同样的威严而不容置疑。 二泉仿佛一下子又不疼了,更加凄厉地哭喊:“主母饶命啊,求求主母放过小的,纵然小的千该万死,也请主母放过白璧姑娘啊……” 可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人已经被大汉拖了下去。 家主的目光,又望向顾厨娘,冷声:“你呢?” 顾厨娘泣不成声,既是由于惊吓又是由于疼痛,话说得不太利索地断断续续道:“奴……奴婢,恳求家主和主母看在奴婢,一……一片孝心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奴……奴婢,是偷买了药物送回家。只……只因奴婢老母头风成疾,痛苦不堪。” “求家主和主母饶命啊。”顾厨娘趴在地上,用力地朝堂上磕头、叩拜。脑袋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白芷捣烂涂于刀剑伤疮处有助于愈合,亦可暂缓头风与目睛疼痛。 主母看着她倒是多有不忍,沉吟了片刻,方才波澜不惊道:“来人,去查,查她老母是否真有头风,近来可曾问医,求诊的大夫是否真的开了含白芷的药方。开的剂量多少,她买了多少,就是把药渣给我从秽物堆里翻出来,也给我查。” 其中一大汉闻声领命退下。 主母又郑声道:“顾厨娘,我念你一手好厨艺,为袁氏操劳多年的份上,若是你所说属实,就留你一命,只按规矩再责二十杖,可是但凡你有一句撒谎,立即杖毙,绝不容情。” 顾厨娘更是磕头叩拜,“多谢主母,多谢主母,多谢家主……” 到许晚了……许晚还是抬头想去平视堂上的家主和主母。可是,按着她颈项的大汉依旧没有松手。 许晚只能也哭得惨兮兮地道:“求家主和主母明鉴,奴婢乞丐出身,自小体虚有亏。年方十五,不久前才来的葵水。只是葵水来时疼痛难忍、大汗淋漓,这才偷偷出府去看了大夫,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家主和主母若是不信,自可去城南的百草堂前往调查。” 而赤芍除了治伤,恰好也有调理血滞、痛经的功效。 许晚顿了顿,接着也叩首,“奴婢句句属实,还请主母和家主饶命。” 主母闻言,淡淡地看她一眼,见她确实纤细瘦弱得厉害,不排除会有月事阻滞的症状,与家主对视一眼,点点头。家主这才应允地颔首,主母方才又道:“派人去查。” 又有一大汉跑了出去。 紧接着,家主袁绍自堂上缓缓地起身,走了两三级木阶,站到许晚和顾厨娘身边,更询问:“听闻你们二位皆与那客院的百夫长赵四走得近,可有谁知晓那赵四近来是否受了伤,或者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他的真实身份?” 顾厨娘立马摇头,许晚跟着也摇头。 家主又是一个眼色,剩下一边一个的大汉皆是扯着她们的发髻,将她们的脸抬起来,靠近到她们面前,怒吼,“家主问你们话,如实回答,否则有你们苦头吃的。” 话罢,大汉们又纷纷一甩手,把她们的脑袋和脸重新摔回地面上。 依旧是疼痛和屈辱,许晚的双手紧握成拳头。 可她哪敢再反抗。 顾厨娘哭得更声嘶力竭,“家主明鉴,奴婢真的不知道。” 许晚就跟着她后面哭。 前堂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家主不耐烦,刚又一使眼色,只见门外的人群中倏尔窜出一个高大俊美的身影,笑意盎然地询问周围其他人,“袁公和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大清早,就动这么大的怒。我和我家主公刚巧昨夜去山里打猎,抓了些野雉回来,给袁公和夫人补身子。” 那高大的身影举止灵活、畅顺,左右手都拿了两只中了箭的野雉,笑容明媚,面色红润,半分也不像有伤病的样子。 袁绍遥遥地看他,皱了皱眉,随之眯眸一笑,“赵夫长,你在啊?听闻赵夫长武艺高强,我儿袁熙正想讨教一二,不知赵四夫长可还有气力应战?” 13. 比武 袁熙对于要和赵四比武,颇感不屑一顾。自己是什么身份,赵四又是什么身份,即便父亲袁绍是为了试探赵四,袁熙依旧觉得,大不了错杀,完全无须他这个二公子出马。 但他勉为其难还是去了。 赵四想了想,也欣然同意袁绍的请求。不过他客套地说自己武艺不精,还请袁公和二公子不要见笑。 袁绍自然摆手说不会。 袁绍让袁熙与赵四比武的目的,无非是在试探赵四到底有没有受伤,倘若他真的连伤都没有。那么今日抓的那些与赵四有关下人们的嫌疑也就自然而然地洗清了。 即便洗不清,袁绍也没有理由再太过为难他们。 甄宓与青银趁机跟着袁熙一道前往前堂,去看一看许晚。 许晚只能趴在前堂的室内,遥望门外庭院赵云与袁熙比武的情状。甄宓使了眼色,让青银过去偷偷扶了许晚一把。 许晚对青银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时,门外的赵云和袁熙已经分别站在庭院的两端。周边围观的人群全都四散开,做一个外圈的圆弧,将他们牢牢包住。 赵云站得笔直,纵目平视袁熙;袁熙则是昂首挺胸,略略地抬头低看赵云。 赵云也不恼,反而笑意更深地率先朝袁熙一拱手,客气道:“还望二公子手下留情。” 袁熙只敷衍地回以一揖,接着就握了拳头,以迅猛之势出其不意地朝赵云攻去。 他先打向赵云的肩头,拳到实处,只听赵云的闷哼伴着身体发出的巨响传开,赵云往后退了几步。 赵云轻咳,“公子好拳法。” 袁熙却是不以为意。他有以拳头去感受赵云的身体状态,赵云之肩颈处皮肉紧实,且颇为坚硬,打上去有微微的回弹感。 赵云继续摆好接招的架势,袁熙又猛烈地向他腰腹攻去。 赵云先是闪身一躲,往后退了半个身位,接着顺袁熙的拳势反推一掌,打向袁熙的后肩。 袁熙往另一边偏了偏。 赵云又抬腿去攻袁熙的下盘,袁熙跳高躲过,收腿之后又极速地外放打开,以右脚踢向赵云胸口。 赵云只轻轻被碰到,随后又转身闪躲。 许晚看着,先还是担心地眼皮直跳,赵云的身体这才经过几日的修养,万不可能恢复到能打架的地步。万一他露出破绽,又或者因为伤口撕裂渗出血来,一切的一切就再容不得争辩。 可是,看到后来,许晚又有些唉声叹气,怎么赵云一副打不过袁熙的模样。袁熙才挨了赵云一掌,赵云已经挨了袁熙一拳加一脚了。 许晚觉得昂头观看有点累,索性倒头下去,倚在左手上,歪头随便地继续看看。 袁熙再次逼退赵云,趁着赵云回身不及,左手先去攻他面门,赵云下意识地抬手阻挡,袁熙就趁此之际,用右手去锤赵云的腰腹。 许晚的眼皮突然又是一跳,立马再次抬起头来。 只见赵云下意识地往后弓背,想要缩回腰腹,但是缩到一半又突然不动了,径直地去迎袁熙那不偏不倚的一拳。 拳落腹中,腹部微微凹陷,赵云依旧轻哼一声,接着反以腰腹之气将袁熙的拳头顶了回去。 赵云的表情如常,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吃痛之态。但或许是许晚的视角奇异,竟能迎着照射的阳光,看见他的额头有豆大的汗珠落下。 许晚又赶忙去看他受伤的腰腹处。 一瞬、两瞬、三瞬……并没有许晚担心的血迹渗出。此时,赵云已经双手抓住袁熙被迫退开的拳头,反向一拧,牵着袁熙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旋转。到两三圈之后,他猛地拽着袁熙的拳头将袁熙甩出去。 并在袁熙身体降落的空隙,一拳打在袁熙的肩胛处。 袁熙也总算发出一声闷哼。袁熙落地,赵云跳坐到袁熙身上,双拳轮流而出,快如闪电、势如雷霆,若抡风之势地让人只能看见拳头的残影。 许晚眼前一亮。 袁熙则是拼命地在左闪右躲,一边闪躲,一边叫骂:“这是什么无赖的拳法招式。”哪有一个正经的武人会用乱拳制敌的。袁熙受不了他的乱拳,索性放弃抵抗,结实地挨了他一拳后,破开他的拳风,将他一脚踹得离自己老远。 赵云一路后撤,直至靠近身后的粗壮梁柱。赵云稳定身形,再次恢复招架之势,袁熙趁机破风向他继续强攻,就在拳头快要落在他脸上的一瞬,家主袁绍突然出声:“好了,就点到为止吧。” 袁熙不理解,急促地唤了声:“父亲。”双手抓住赵云的衣襟,并不想让赵云逃脱。 袁绍只是淡淡地看袁熙一眼,声音更冷:“我说好了。”他之一言,若震耳欲聋的响雷,叫袁熙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袁熙不敢也不能,只好甩开双手,不忿地站到一边。 袁绍走上前去,到赵云身边,似笑非笑地称赞:“赵夫长,果然好武艺。只是与那些小卒们待得久了,竟也没些章法招式,要知晓这在比武切磋中可算是忌讳,容易让人觉得赵夫长你胜之不武。” 赵云在理自己的衣领,满是不以为然地回答:“平日里,谁会在意比武切磋的结果。这套慌乱的拳法虽然遇上高手没用,也确实无赖。但是在战场上,只要能克敌制胜,又有什么不能用的?” 赵云说完,笑意盎然地转眸去看袁绍。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争斗了一会。赵云一副坦荡的样子,袁绍更假装愉悦地笑开,眨了一眼,继续说道:“其实不瞒赵夫长,近来有人私自在邺城募兵,我多少有些怀疑是赵夫长在帮玄德兄所为。” 玄德是刘皇叔刘备的表字。 赵云立马装出惊讶且不能理解的样子,赶忙解释:“还请袁公明鉴,我与我主皆是受了袁公的恩惠才能在邺城暂居。这邺城上下谁不是对袁公心悦诚服。我主兵败垂成,只怕会惹邺城臣民笑话,躲避都来不及,又何敢私自募兵?” “况且袁公实力雄厚,这天下又有几人能与袁公争锋?便是那曾经将我主打得溃不成军的曹操,举许都将士之众也不过数万人,焉能抵得过袁公数十万之众?”赵云更是恳切地对袁绍拱手,深作了一揖。 他表现出对袁绍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姿态。 袁绍还算受用。袁绍的兵力远大于曹操,而曹操是战胜过刘备的人,那么他肯定也不会将刘备放在眼里。刘备与曹操作战时,手上既有关羽、张飞,还有不少兵力,都没能打过曹操。现在就一个赵四,还妄想攻克自己? 便算那私自募兵的是刘备,千百来人之众,别说攻克邺城,就是攻克邺城袁府都绝无可能。 袁绍略为释然地一笑,对赵云的亲和之态不禁真实了几分,主动拉起赵云的手,往前堂内引,边走,边说:“赵夫长这话倒是有理。况且我与皇叔有故友之谊,若皇叔真是缺兵少将,与我支会一声,我又怎么会不给?” “远犯不着私自募兵才是。”袁绍强调。 赵云应和,“正是。”随之还说道,“听闻袁公与曹操大战在即,而此番曹操派出的人马中,做先锋的便有关羽,关云长将军。世人皆知关将军与我主情同手足,我主愿修书一封,劝关将军投靠,以为袁公溃败曹操投石铺路。袁公以为如何?” 袁绍抓赵云的手更紧了,高兴地说着:“如此甚好。” 赵云义愤填膺地又道:“不瞒袁公。我主与曹操本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当初天子送出衣带诏,正有我主的署名。也是因此我主才会被曹操记恨,与关羽、张飞二位将军失散。所以,无论如何,没有人会比我主更希望袁公可以打败曹操。” 赵云随着袁绍,俩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前堂内室。 赵云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许晚。许晚感受到他的目光,将原本侧倚的脑袋完全正向地埋在地面上,不想被他看见。 袁绍也望地上的许晚和顾厨娘,笑而不失威严地吩咐:“既然今日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你们便不用死了。但死罪可免,活罪却未尝轻易可脱。身为袁氏奴仆却三心二意,就各自再打二十杖,而后送回原本的院落吧。” 袁绍说罢,还留在室内的大汉们立马应声称诺。 赵云的面色有一瞬的忧虑,袁绍望见,依旧试探着说:“怎么,赵夫长心生怜悯,不希望我责打她们吗?我可是听府里传言,这两位婢子都对夫长心向往之。若是夫长喜欢的话,也自可拿去做个暖床的侍妾。” 袁绍更大方地一扬手,大有让赵云随便选随便拿的意思。 赵云赶忙摆手拒绝,神情姿态恢复如常,谦卑地回答:“赵四多谢袁公好意。只是男儿志在四方又怎么会对两个卑贱的下人心生怜悯。这二位侍女姑娘皆是姿色平平,赵四虽身份也不高,但还看不上她们。” “不过是她们的伤势有些骇人罢了。”赵云云淡风轻地补充。 袁绍更笑:“赵夫长军旅之人竟害怕见皮开肉绽?” 赵云更解释:“只是没见过女子皮开肉绽罢了。” 此话一出,俩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许晚听着,不声不响地抬眸,狠狠地瞪了赵云一眼。原来不是将军难撩,而是人家根本看不上自己这身份、姿色。 14. 晚晚 经受十杖的毒打,于许晚来说,已经是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远胜于皮开肉绽的痛苦。 再加上后面的二十杖,许晚几乎是大汗淋漓地晕死过去。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抬回甄宓那里,直到脑袋沾到软枕,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天还是亮的,白茫茫的一片,时而有些五彩斑斓的晕圈。熟悉的屋室化作模糊的轮廓,晃晃悠悠地在面前若隐若现。 似乎有人脱去了她身上的血衣,替她简单地擦拭干净伤口,又帮她换了件新的中衣,还给她请了大夫。 大夫说她伤得不重,只要好生上药,很快就能恢复,若是体质足够强健的话,说不定连疤都不会留。 许晚分不清她是在做梦,还是一切都是真的。只记得伤患处在感觉到被药粉覆盖之后,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以为自己死了。 还是原来紧闭的窗牖突然被强行打开,发出“咚”的一声,她方才再次尝试努力地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致依旧朦胧,似乎有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自己的床头,弯腰垂首地望向自己。 那张贴近的脸庞剑眉、凤目,十分俊朗。 许晚忍俊不禁地扬起唇,嘲笑自己,“真是疯魔了,竟然做梦都能梦到他。” 她喃喃完,又再次闭上眼睛。 然而,紧随其后更有一只算不上柔软,甚至有几分粗粝的大手碰触自己的面颊。先是用食指指腹戳了戳,而后又食指与拇指一起使力,掐着她的脸肉,认真地告诉她,“喂,许晚,醒醒,你不是在做梦。” 许晚不耐烦地拍那只手,因为有些吃痛,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大手又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再次喊:“许晚,你若是再不醒,我可走了。” 许晚这才勉强能分辨,那个响起的嗓音清脆、高昂,正是刚才梦见那人说话时的模样。 难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许晚第三次睁开眼,又努力地眨了眨,想要看清面前的身影。身影脸上的剑眉模糊一片,慢慢地又大概有个轮廓,再之后才能看见一根一根分明的毛发。 许晚总算看清赵云的脸。 她惊呼一声:“你……”可是“你”字刚出,因为说话太用力,牵扯到伤口,不禁疼得龇牙咧嘴,接着,只能换而小声、缓慢地继续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怕袁公发现,治我们的罪吗?” 许晚甚至歪了脑袋,努力地正面对向已经坐在她床边的赵云。 赵云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就不必担心我了,我是偷偷翻窗进来的,没有人会知道。呐……”赵云说着,更从腰间掏出一个眼熟的小瓷瓶,仿佛是他满抽屉伤药中的一个,摆在许晚面前。 赵云又道:“这个药对你的伤势有帮助。” 许晚望着那小瓷瓶,发了一会呆,想到他告诉袁绍看不上自己,顿时微笑中带了些苦涩,转而抬头,继续又望赵云,询问:“你还给我送伤药呢,你与袁熙对打了一番,腰腹上的伤口还能好,只怕已经崩裂,血浆四溅了吧?” 许晚边说,边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腰上。 赵云见她看自己的伤口,自己低头也看了看。他与袁绍说完话,基本是回去拿了伤药就直奔许晚这里,根本也没空检查。现下许晚问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开始解腰间的系带。 许晚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先是想躲,而后又因为贪色、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赵云脱了一层系带,露出一张毛绒绒的皮子来。那皮子也有几分面熟。 他又开始去脱那皮子,皮子之下还有几张棕色的桑皮纸。桑皮纸上已经开始有鲜艳的血红色蔓延开来。再揭开桑皮纸,是寻常用来绑缚伤口的白色布带,布带已经被染红,血濡湿了伤口周围的大半地方。 许晚望着,瞳眸一震。 那血色过于热烈,有些惊吓到她。她张了张唇,刚想说话,赵云倒是翻了第一层的皮子,先开口道:“这张你让我处理的野兔皮算是被我弄脏了,我回头再买一张赔给你吧。” 话罢,赵云把那野兔皮子扔到一边,随意在许晚床榻附近找了块干净的布帕,捂上自己的伤口。 许晚看着他,赵云见许晚眼神怪异,又笑道:“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会把野兔皮子绑在腰上?” 赵云好整以暇地等许晚重复自己的问题来问自己。 许晚随之撇开眼睛,波澜不惊地替他回答:“我明白,无论是野兔皮子还是桑皮纸,都是你为了不让血渗出来才围在腰上的。而且,也只有野兔皮子这样柔韧的东西,既不容易渗血,触之也犹如完好的肌肤。” “你早就料到了袁公会找人和你比武来试探你。”许晚总结。 赵云望她笑意加深,有几分灿若骄阳的明朗,称赞道:“你很聪明嘛。你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么多,之前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莫非都是装出来的?” 许晚猜,赵云大概是觉得她先前一本正经地表态、表忠心,都是在扮猪吃老虎。 许晚怕被赵云揭穿,立马转移话题,“虽然你在比武上让袁公勉强相信你没有受伤,可是袁公真能当你和刘皇叔是清白的吗?毕竟这整个邺城中,无论怎么排,也都是你们的嫌疑最大。” 赵云也就顺着她的话茬说下去,颇有耐心地解释:“袁公并不需要确定一定不是我们做的。他只要晓得比于揪出我们,眼前更重要的还是对抗曹操。而这一点我方才已经告诉他了。” “我甚至告诉他我主愿意替他给关羽关将军写劝降书。”赵云捂了一会伤口,见伤口流血的趋势渐弱,也就把布帕拿开了。 许晚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再次询问:“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刘皇叔真的会写这封劝降书吗?” “真的会写。” “那关羽关将军会投降吗?” 赵云摇了摇头,面露微笑,回答:“自然不会。关将军是什么品性,没有人会比刘皇叔更了解。关将军诚实、忠义,即便他并非自愿追随曹操,但只要他在曹操麾下一日,就会尽心竭力地为曹操做事。” “这一战,关将军必将会让袁绍大吃苦头。”赵云认真地补充。 许晚听着,情不自禁地拧起眉,“那岂不是袁公只要从官渡回来,就知道你和刘皇叔是在骗他,他到时还能把你们当作座上宾,以礼相待吗?只怕要新仇旧恨一起算,对你们杀之而后快。” 而许晚并不希望赵云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赵云的目光再次停在许晚的脸上,注视了良久,方才接着道,“等袁绍一出征,邺城群龙无首,我和皇叔就要领着我们新募集的那些将士离开了。” “你要走?”许晚有些激动,猛地一抬身子,腰臀上的伤口更疼了。她咬着牙,才勉强没有叫出声来,更追问,“你们要去哪里?” 赵云似乎有些犹豫,没有立马回答许晚。 但是,想了想后,他还是说道:“荆州吧。” 许晚沉默了一会。她想起赵云方才的犹豫,也不好评价他们去荆州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话锋一转,好奇地反问:“你就如此坦荡的把目的地告诉我了吗,就不怕我说出去,或者直接禀告袁公?” 赵云一直应该也是不信她的。 她话音刚落,赵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会,继而从床榻旁站起来,也不捂着伤口了,换而是对许晚抱拳作揖道:“尽管是萍水相逢,你身为女子也不能同我们一起建功立业,可今日咬紧牙关,未曾出卖我们的恩情,我和皇叔铭感于心。” “自然也是信任你依旧不会背叛我们。改日若是有缘再会,我与皇叔一定尽力报答女郎恩情。”赵云说完,更沉沉地低下头去。 许晚忍不住地要说笑,“其实你现在就可以报答我,比如,以身相许。赵将军龙凤之姿,任是谁人见了都会喜欢。”这除了是一个玩笑,还是许晚内心一点渺茫的期愿。 赵云却当它只是一个玩笑,莞尔地回答:“女郎就不要拿自己的名声说笑了。云是刀尖舔血之人,配不上女郎。” 许晚顿时又是眼前一亮,有些雀跃地追问:“那你刚才在袁公面前又说,我和顾厨娘配不上你。所以,你到底是觉得我们配不上你,还是你配不上我们?”许晚甚至还对赵云眨了眨眼,期待他的回答。 赵云沉吟了一阵,只道:“我方才在袁绍面前说出那样冒犯的话语,还请女郎不要怪罪。云从未轻视女郎与顾厨娘,只是形势所迫,若不那么说,让袁绍误会了女郎与云的关系,只怕女郎日后在袁府的日子会很难过。” “故而,你不是看不上我是不是?”许晚笑意盎然地朗声问。不出意外,又牵扯到了伤口。 赵云赶忙按着她的肩膀,让她乖乖趴好,回答:“从前只觉得与女郎相去甚远,不存在什么看不看得上。如今女郎既对我有恩,又见女郎聪慧非常,更是不敢看不上。” 许晚的笑容自此没散,“赵将军过谦了,将军能想到这些,如此妥善地处理袁公的怀疑,将军是比我更有智慧的人。” 赵云立马摆手,“我才哪里到哪里,这些计谋更多的还是皇叔想出来的。女郎别忘了,我只是个武将,可做不来运筹帷幄的事情。便是有些聪明在,也只是小聪明罢了。” 许晚倒没想到,赵云还有如此谦虚、不设防可爱的一面。 许晚对他咧着嘴笑,“你怎么施了一个礼,又客套地不停唤我女郎,之前喊许晚不是喊得顺畅得很吗?就叫我许晚呗,或者晚晚。阿晚就算了,我不希望你也这么叫我,但也不是一定不可以。不过我最希望的还是,你甚至可以叫我晚儿。” 许晚眼睛亮亮地看赵云。 赵云只觉得她嘴皮子快速开阖了一阵,说了一堆话,重点无外乎是让自己别和她那么客套。 赵云对“晚儿”这个称呼,听了忍不住地皱眉,最后只坚定地喊:“晚晚女郎好生休养,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话罢,他就起身往窗边走,准备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许晚则是憋不住地在窃喜,他叫自己“晚晚”诶。可她大概是忘了,古代很少有人会直接叫别人的全名。因为那不太礼貌。 赵云也只是没办法挑选了一个勉强能接受的罢了。 15. 分别 这一年才刚开始。 花还没有凋谢的时候,袁绍领兵出征官渡。 袁绍离开邺城后不久,一日清晨,许晚醒来,只听屋外一片嘈杂。 她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床边的桌案,那上面正摆着两块野兔皮毛。一块只处理干净,未经缝制;另一块只取了小片,做成囊袋的样式。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所欠兔皮已归还。另取未被血污沾染处做囊袋,聊表感激。赵云字。 许晚想,大概是昨夜赵云来过。 她把纸条折叠好,塞进囊袋里。这时,屋门突然被着急忙慌地推开,青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阿晚——” 许晚转眸望青银,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笑意盎然,“阿姊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青银则是无声地摆了摆手,努力地平复了一阵,方才走上前来,抓了抓许晚的胳膊,感受她是不是真实的,而后,才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跟着那个赵四逃跑了呢?” 许晚面上露出困惑,重复:“赵四,逃跑?” 青银认真地颔首,激动地说着:“阿晚,你不知道,昨天深夜,那赵四与刘备连夜跑出袁府,还领了四五百人强闯城门,已经是往南边去了。” “你说他们跑什么呢,趁着家主不在,就这么着急走?”青银疑惑地学着许晚,也在床边坐下。 许晚的面上有一瞬的失落,须臾后又恢复如常,想了想,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回答:“大概是他们心虚吧。阿姊你看,他们本是孤身孑立,怎么突然会有四五百人之多的部众,想来当初袁公调查私自募兵的贼人就是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心虚逃跑,怕是那赵四就是传闻中的常山赵云赵子龙!” 如今,赵云他们已经走了,许晚也就不再做隐瞒地直接言明他的身份。 青银听了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猛地拍了一下床板,颇为愤懑地道:“他赵四居然敢骗我们,枉我们后院的许多侍女都很喜欢他……” 说着说着,青银噤了声,转而,担忧地望向许晚,迟疑了片刻,更道:“阿晚,你还好吗?” 从青银的角度来说,她只知道许晚心仪赵云。那么赵云既然没把许晚带走,就证明他是不喜欢许晚的,甚至也欺骗了许晚。 青银很担心许晚。 许晚则是笑得更开怀,反问:“阿姊说笑呢,我能有什么不好的?人家既骗了我,还直接走了,连道别都没有,就证明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这样的臭男人谁爱要谁要,我才不要因为他而难过神伤。” 许晚话罢,更是灵活地一蹦,从床边站了起来,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张臂扬唇对着青银笑。 许晚坚定道:“青银阿姊,我现在就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好好地侍奉夫人几年,报答夫人收留我的恩情。” “走吧,我洗漱洗漱,我们一起去找夫人。”许晚瞥了一眼桌边,随之还拿起那一整张干净的野兔皮毛,递给青银,“虽然他人走了,但好在不算太无耻,还知道把皮子送来。喏,阿姊,拿去给夫人缝衣裳吧。” 到此,这个关于野兔皮子的谎言,也就算彻底圆上了。 青银接过那野兔皮毛,愣了愣,她其实还有好多的话想说,比如赵云昨晚竟然来过?那许晚见到他了吗?许晚就真的不再在意他了吗? 可是,青银看见许晚显然笑意不及眼底,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最终还是选择把这些疑惑全都吞回肚子里。 反正赵云走都走了,只要许晚还在,就好。 建安五年十一月,一场本该是由袁绍单方面克制的官渡之战,却由于一开始大将颜良被曹操先锋关羽和张辽斩杀,而后又经历亲信之人许攸的背叛,出卖了袁氏的粮仓所在,导致功败垂成。 形式急转而下,袁军因为粮草不足,不得不退出官渡,自此一路溃败。 这一战,是曹操的制胜之战,告诉全天下的人,中原北方能够撼动河山的不是只有四世三公出身的袁绍。即便他曹操势单力薄,以蝼蚁之力妄想对抗大象,依旧能够集天时、地利、人和,巧妙地取胜。 而这也是袁绍势力由盛转衰的一战。袁氏虽然出身世家,四世三公,在中原北方颇有名声、势力。但倘若主公刚愎、不能识人善用、听信良言,即便有数十万之众仍然没有办法对抗只有几万兵力,弱如蝼蚁的曹操。 十二月,袁绍自官渡回到邺城,自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 北方的冬季严寒,风雪格外得大,饶是许晚的这具身体原本来自西北的凉州,亦是被冻得缩手缩脚,难以忍受。 屋外的积雪已有一尺多厚,池塘的积水凝结成冰。远山近景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甄宓所居住的主屋内正烧着炭火,微微的热浪翻滚,与寒气相冲,仔细看竟然还能望见具体的波纹形状。 许晚待在甄宓身边,陪着甄宓裁剪缝制,正在绣花做衣裳。 甄宓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该给自己的夫婿、舅氏、姑氏都做一身厚实点的锦袍。然而,布料与棉絮不够,她派青银去找库房讨要了。 青银还没回来,许晚就望着甄宓的纤纤素手仿佛巧夺天工一般,能在普通的布匹上化腐朽为神奇,接连地针进针出,就绣出一朵颜色渐变、栩栩如生的金黄香桂。 许晚惊叹道:“夫人的绣工简直出神入化。” 甄宓听她夸自己,忍不住地扬唇展笑,抬眸望了一眼许晚目瞪口呆的表情,笑道:“这刺绣女工不过是寻常女儿家都会的活计。也就是阿晚你喜欢奉承,总说好听的话哄我。” 许晚摇头,反驳:“才不是。这刺绣女红阿晚就不会,阿晚是真心夸赞夫人的。” 许晚可不是谦虚,她是真的几乎一点缝补都不会做。唯一称得上能做的就是把线穿进针里,把两块布极难看地缝在一起。像甄宓这样的慢工细活,她只在电视剧和纪录片里见过。 甄宓听她不会,不禁好心地主动询问:“那要夫人我教教你吗?” 许晚下意识地摇头。她才不想学,不想把自己锻炼得心灵手巧地便宜别人,像甄宓一样给自己的公公婆婆,还有丈夫做衣裳。她宁愿懒点、笨点。但是,她摇完头,又想了想,掏出腰间的只有巴掌大的皮囊,展示给甄宓看。 许晚指着那皮囊正面,说道:“不过,夫人,我也想在这上面绣点东西。”现在光秃秃的,只有一片棕黄的皮色,许晚觉得不够好看,也不像女孩子家会佩戴的精细模样。 甄宓看了看那皮囊,想起这皮囊是已经离开的赵云送给她的,也没戳穿她的小心思,只更笑着又询问:“那我们阿晚想在上面绣什么?” 许晚沉吟良久,“就绣弯月和云雾吧。” 月代表晚,云就代表云。 甄宓点了点头,说:“好,等我得空的时候,就来教你绣这弯月和祥云。你若是自己得空,也可以先描描图样,这云和月怎么搭配,怎么摆放,也都是有说法的……” 甄宓边说,边继续低下头去绣自己的桂花。 她绣了第二朵、第三朵……到第六朵的时候,青银就回来了。青银推门入内,门打开的一瞬,有狂风若猛兽怒号着要往里钻。 许晚与甄宓额间的碎发都被吹得肆意乱舞起来。 所幸青银动作利索,开完门,人进来后,立马又将门关上了。 青银拿了两块不算太好的料子回来,一块暗紫、一块浅灰。许晚望着,忍俊不禁地调侃,“青银阿姊的品味最近变差了呢,怎么会看上这么两块颜色沉暗的料子,穿在身上不会显得脏乱、老气吗?” 青银凝眸瞪她,反驳,“你以为我想?” 甄宓直笑,好奇地追问她,“那你到底是为何会拿两块这样的料子?” 青银撇了撇嘴,先是走上前来,把料子放在桌上,而后才不满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大公子和三公子那边也缺料子。如今家主病弱,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气焰嚣张。两边都在抢最上等、明艳的料子呢。” “大公子院子里的春蕊说,他们大公子日后就是这袁府的主人,若是管事的不把好料子给她,以后有管事的好果子吃。三公子院里的秋枝就不服了,反驳道,指不定谁才是这袁府、乃至全天下的主人呢。三公子可是比大公子更得家主、主母喜爱,且更有才能的人。让管事的擦亮眼睛。”青银的语气越来越差。 到说到这第三段,已是暗暗地带了些愤恨,“夫人您说,他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这家主还在呢,就整日争斗着日后谁能承袭继位。若是不论嫡长制,三公子也有机会的话,那我们二公子是不是也行?奴婢就瞧着二公子也不比他们差。” 青银话音刚落,甄宓认真地告诉她,“这话,我们私下里说说就算了,你去外面可千万别胡言乱语。” 青银立马恢复如常地恭顺点头,回答:“奴婢明白。”然后,又望许晚笑,“奴婢又不是阿晚,什么话都敢在外面说。” 许晚朝青银做鬼脸。 甄宓去翻那桌上的两块料子,一边翻,一边无奈地道:“其实这三位公子中,无论他们谁承袭家主之位都好,只要兄弟同心,便是才能浅薄些,凭着袁氏的家底和一众的老臣,延绵下去不成问题。就怕他们因此争斗,导致兄弟阋墙、君臣猜忌,最后整个袁氏也随之倾颓。” “到时候,难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我们所有人。”甄宓松开手,放下手中的料子,再次抬眸对青银莞尔,说道,“还行,料子差是差了点,也还能用。” 青银则是根本笑不出来。 如今的袁府可只有兄弟阋墙的趋势,半分没有和睦同心的样子。 青银犹疑了一阵,突然大着胆子又道:“要不夫人,我们也去劝二公子争夺家主之位吧?这家中主子若是二公子的话,夫人的日子也能松快许多,省得他们两相争斗,殃及池鱼。”就比如这差的布料就落到了甄宓手中。 甄宓摇了摇头,不说话。 青银又对许晚使眼色。许晚倒是乐观得很,言笑晏晏地说:“反正无论袁氏如何,只要是夫人,即便脱离了袁氏,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别忘了,我们夫人可是有倾国倾城之貌。” “而且,以我看家里的三位公子都不怎么样,他们配不上夫人。”许晚嫌弃地坚定道。 既然在这种时候,连甄宓都能考虑到的问题,他们兄弟却忽视、依旧要互相争斗,已足以见他们的愚蠢和目光短浅。 16. 争夺 建安七年夏,袁绍由于内心郁结,久病缠身,终究还是撒手人寰。 他临死前,主母刘氏紧急地喊来三个儿子,来见他们父亲的最后一面。袁绍望着袁谭叹了口气,又对着袁熙微笑摇首,最后,手刚触碰到最年幼的袁尚,便噎下了最后一口气。 至死,袁绍都没有说出,他到底要立哪个儿子为嗣。 一时间,关于袁氏新任主公的争夺情势愈演愈烈。群臣中便是有人只说了一句,冀州不可一日无主。袁谭与袁尚便争抢着要去邺城县府主事。 那时,袁绍的丧仪都还没有结束。 主母刘氏虽然有心偏向幼子袁尚,但是见他们兄弟在亡夫的灵堂上闹得不可开交,还是急火攻心,骤然病倒。 刘氏不得不安心静养。没了刘氏的规劝、阻拦,袁谭与袁尚更是险些在灵堂上大打出手。 仆役询问,家主新丧,这讣告该有哪位公子发出。 袁谭第一个答话:“自然是由我,我是家中的嫡长子,这自古嫡长子血脉不可混乱。” 袁谭的话音刚落,袁尚就讥笑着反驳:“要说这嫡子的身份,不仅长兄你,二哥和我可也都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就因为你早出生那么几年,就要拥立你这个无论才能还是德行都有亏的长子吗?不如长兄去问问,这冀州的群臣可信服。” 袁尚敢这么说,便是因为他这些年仗着袁绍与刘氏的喜爱,笼络了不少人心。 袁谭在拉拢群臣上比不过袁尚,当即被气得不轻,就从静跪的葵草垫上站起来,怒指袁尚,大骂:“竖子,你是想僭越礼法,悖乱/伦常不成?” 袁尚也不怵袁谭,更笑,“大哥如今吵来吵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个嫡长子的身份?除了年岁,大哥是既无能,又不得人心。大哥可别忘了,父亲临死前,最后拉的是我的手,意思还不明显吗?” “这邺城,乃至整个冀州、河北,能做主公的只有我。”袁尚更是抬手向内,指着自己,理直气壮地又道。 袁谭怒不可遏,随之,从自己的位置上扑着到袁尚的位置上,要去打袁尚。 中间经过袁熙,袁熙恼火地瞪着他们。但袁熙也没着急阻止,还是袁熙身后的甄宓见情状不好,偷偷地扯了扯袁熙的衣袂,小声提醒:“夫君,劝劝大伯与小叔吧,这父亲的棺椁在前,吊唁的宾客在后,不好让外人觉得我们袁氏的子弟不知轻重、不分场合。” 袁熙这才厉声呵斥他们,道:“袁谭、袁尚,你们够了!父亲尸骨未寒,你们就想着在这瓜分家业,是怕父亲死得不够憋屈、凄惨吗?父亲到底为何而死,你们难道忘记了吗,是因为曹贼。我们如今最该做的是一致对外,共抗曹贼。” 袁熙说得慷概激昂,袁谭听了却是回过首来,不留情面地反讽刺他,“袁二,你别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谁不知道,你早就和袁尚这个臭小子狼狈为奸。你是不想抢夺嗣位吗,是你根本也不配,不仅没有嫡长子的血脉,还没有父亲、母亲的疼爱。” “为兄没记错的话,父亲早就封了你一个幽州刺史的位置,你怎么还赖在邺城,不滚回你的幽州啊?如今父亲都不在了,你还假惺惺地孝顺给谁看。”袁谭说完,反身继续与袁尚扭打。 袁尚大骂:“袁谭,你疯了吗!” 袁熙的脾气也是上来,同样从葵草垫上站起。他起来、离开的速度过快,导致甄宓只触碰到他的衣袂,还来不及拉住,就让他挤到袁谭与袁尚面前。 袁熙使力地分开袁谭与袁尚。 他先将袁尚搁置一边,而后推远袁熙,反驳道:“大哥自可放心,等父亲的丧仪过后,无论是你还是尚儿,只要你们继位主公之后,一声令下,我就会立马回到幽州,绝不耽搁。但是今日,在父亲的灵柩前,你们休想越过我,惊扰了父亲长眠。” 袁熙站得顶天立地,若一座巍峨、不可攀越的高山。 见他气势更凶,袁谭的气焰消减了不少,还准备伸出去要打袁尚的手也收了回去。 袁尚趁机从袁熙背后探出头来,得寸进尺地更道:“大哥可看清楚,如今整个冀州上下,乃至整个袁氏府邸,根本没有一人信服于你。你竟然还妄想继承主公之位,痴人说梦。大哥最好明白,这冀州的新主人到底是谁,往后大哥若是还想在冀州讨生活,就不要把话说得太死,事情做得太绝。” 袁谭的手又抬了起来。 袁熙无奈地回头又骂袁尚,“你也够了,就你这般斤斤计较的孩童性子,便是做了这冀州主人,又如何能统领群臣、治理百姓?” “都给我闭嘴吧!”袁熙更大喝一声。 这下倒是没人再说话了,袁谭的手也再次收了回去。袁谭猛地一拂衣袖,不情不愿地跪回到自己的上首位。 袁尚得意洋洋地在原地跪下。 袁熙往后退了几步,也回到自己的中间位置,顺便对身后的甄宓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甄宓莫可奈何地对他点点头。 三日的丧仪过后,袁绍下了葬。 不及日上中空的时候,袁尚便在几名有心之臣的拥立下,登上了邺城县府、冀州之主的位置。 袁谭再想争夺,已经来不及。于是,他不愿意留在邺城受袁尚驱使派遣,选择主动请缨,领兵前往黎阳镇守。便是如此退让,袁尚还派了一名臣子,表面追随,实际监视于他。 袁谭气不过,杀了那名臣子。 兄弟俩的关系一时剑拔弩张。而后曹操来犯,袁谭不得不向袁尚请兵支援,袁尚又百般推脱。袁谭无奈,最后只得与袁尚针锋相对。到确定自己无法与袁尚抗衡,更是直接转而投靠曹操。 袁谭叛敌,这是于邺城袁氏来说,谁都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就连原本还不想表明态度的袁熙,此时也是怒斥起袁谭来。他每每与甄宓说到袁谭,都不得不愤恨地质疑,“阿宓,无论大哥和三弟他们怎么闹,便是互相征伐、厮杀,我们总归还是有血缘的兄弟,有亲情在。但是大哥他投靠了曹操,投靠了害死父亲的仇人,便是泯灭了这份血缘亲情与父子恩义。大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甄宓没有办法回答袁熙,或许即使答案每个人都觉得显而易见,但是依旧不能改变袁熙无法接受袁谭背叛的事实。 在袁谭叛敌后不久,几乎是袁尚确定了袁谭再无与自己抢夺冀州之主的可能,袁尚又命袁熙早日回到幽州,好好地去做他的幽州刺史。 袁熙虽心里有气,但他自认不会成为另一个袁谭。便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决定离开邺城前往幽州。 他要走,自然是想带着甄宓一起。大不了他们夫妇就在幽州偏安一隅,再不回来掺和这场兄弟阋墙的斗争。但也就是因为兄弟间的互相争斗,骨肉分离,导致刘氏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长子袁谭的夫人不在身边,幼子袁尚的夫人又因为袁尚刚刚继位,需要与其他群臣的夫人来往,联络感情,忙得是不可开交。只剩下一个次子袁熙的夫人甄宓,尚能分身照顾几许。 所以,主母刘氏并不想让甄宓走,袁熙因此也不好意思不管不顾地领着甄宓就走。 他过问了甄宓的意愿。甄宓也的确愿意留在邺城,照顾病弱的姑氏。 临行前,甄宓在为袁熙收拾行囊。 青银有些担心地说道:“夫人当真不同公子一起走吗?如今整个袁府已是三公子做主,只怕会欺负夫人一个孤弱妇人。便是他们当真会敬重夫人,可是夫人与公子夫妇一体,怎好两地久别分居?” 青银担心的地方有二,一则,怕甄宓受欺负;二则,若是甄宓与袁熙分别得久了,饶是甄宓倾国倾城之貌,无人可比,也难保袁熙不会耐不住寂寞,另纳美人。倘若那美人在甄宓之前怀上孩子,又会有许许多多的争夺和龃龉。 甄宓倒是不在意这些,只专心致志地收拾着东西,如常地笑答:“自古百善孝为先,无论如何总不能撇下病弱的姑氏不管?再说,即便在邺城或许生存艰难,但我到底是小叔他们的二嫂嫂,不会刻意为难我的。姑氏她平日里,对我也很不错。就像阿晚总是说,要留在我身边伺候我几年报答我,我也想留在姑氏身边几年,伺候她、报答她。” 许晚没曾想还能听到她自己的名字,侧耳偷听得更仔细、更明目张胆,咧着嘴,肆意地对甄宓笑。 甄宓也对她回以笑。 青银仍旧还是担心,满面的忧色。 甄宓更劝慰道:“好了,青银,夫君他只是去幽州做刺史,处理幽州的日常事宜,又不是不回来了。或者,等姑氏的身体好一些,我们就能离开邺城去找他不是?你别弄得好像我们夫妇自此就永别了一般。” 说到这里,青银觉得甄宓说得也有道理。 可是,许晚的面色却是变得不好。她远比甄宓、青银,乃至这世上的许多人都知道得更多。 许晚犹疑了一阵,决定还是开口,询问:“夫人,倘若你自此就真的不会再和公子相见了呢,你还愿意留在邺城吗?或者这样说,夫人仍旧可以选择走或者不走。走就是会与公子长长久久,或许也不是长长久久,但至少还能多陪陪公子。可若是不走,夫人虽然会失去公子,但是会有更加宽阔、旷远的一条路。不过这条路的终点,既远且艰难,甚至会死。夫人愿意拼一拼吗?” 许晚说得格外郑重,面上的神色又颇为认真。 甄宓原本还想笑她又在胡乱假设什么,但是听她真心实意地说了这么多,也就顺着她,诚然地回答:“若是真的有另一条路,即便艰险、困难,我想我也愿意尝试着去走一走。” “就好比阿晚你,离开我也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你现在留在我身边只是暂时的,不是吗?”甄宓笑意盎然,随之话锋一转,追问,“那么阿晚你,又什么时候会走呢?” 许晚闻言,沉吟了半晌,倏尔破颜展唇,回答:“等夫人知道那另一条路在哪里的时候。” 17. 请辞 建安九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本该是人间芳菲竞相开放的好时节,许晚依旧裹着厚实的冬衣。 她今日出了袁府,去集市上采买一些针线。 甄宓教给她弯月与祥云的刺绣针法,她总算能用到自己的兔皮囊袋上。 关于弯月和祥云的颜色,她也想了很多,若只是简单的蓝白,太单调了些。最好还能加上点橙红和橘黄,说不定一点青紫也是不错的。 她买了五彩斑斓的线,一卷一卷地重复看着,越看越喜欢。 街上的行人不算很多,因而即便她走路三心二意,也没有遇到什么崎岖和阻拦。 好不容易穿过这条街,就快到袁府的后门,突然从街角窜出一列驾马狂奔的甲士。那为首的一人一边喊着“避让”,一边夹紧马背,越渐着急地加速。 许晚险些被撞倒。她仓皇地往一边的菜摊倒去。 菜摊上的竹篮被她打翻,散落一地翠绿却有些蔫巴的菜叶。许晚没好气,朝着那远去的马队,嘶吼:“礼让行人不知道吗?” 马队随之还真就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人审视一眼许晚的打扮,见她穿着袁氏家仆的衣服,原本想叱骂她的话语吞咽回去,变为一个冷瞪,接着说道:“不长眼的东西。” 而后继续又要转身。 许晚依旧骂骂咧咧,“不长眼也好过你眼睛长在头顶,像个癞蛤蟆。” 此话一出,那为首之人的马速更慢了,甚至有要调转回头,来找许晚的架势。许晚欺软怕硬,有些畏惧地想要继续往后退。这时,那为首之人身后的另一位甲士,好心地提醒他,“将军,别与这无知小民耽搁时间,前往送呈军报,请求主公支援才是最紧要的。” 那甲士说完,为首的兵长以手中的马鞭指了指许晚,冷肃道:“小丫头,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否则以后,我有的是找你麻烦的机会。”接着,便正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继续扬鞭驰骋走了。 许晚还在朝着他的背影做鬼脸。 身后的菜贩不满地拉住许晚,嚷嚷着:“小丫头,你撞坏了我的叶菜,赔钱,得赔许多钱。” 许晚无奈,看着那些蔫巴的菜叶,开始好声好气地与菜贩商量、争论,自己到底应该赔多少钱。 最后,她花了二十枚五铢,买了半框子烂菜。 她回到袁府,借花献佛,把还能用的烂菜送给厨房的秦厨娘,顺便与和她有共患难之谊的顾厨娘打了个招呼。顾厨娘要了她剩下不能用的菜叶,说是切碎了,还可以喂后院的鸡鸭。 许晚乐得手上轻松、干净。 她拍了拍衣服上被叶菜汁染绿的污渍,捧着五彩斑斓的线着急忙慌地跑回院子里去找甄宓。 都快过了她和甄宓约定好回来的时间。 许晚把线放在手中把玩,一会甩高,一会接住。到她一只脚完全踏入院门,被高抛的彩线落下,跌在她手中。她没有再抛起来,而是突然想到什么。 刚才那个甲士险些撞到她之后,还想找她的麻烦,另一个甲士是怎么劝说的来着?让他不要与自己这个小民纠缠,还说他们要赶着去呈送军报,请主公支援? 他们看样子应该是邺城的守军。那么邺城守军的主公就只能是这袁府本来的三公子袁尚。袁尚如今不在府中,而是领兵往平原攻打袁谭去了。 袁尚与袁谭兄弟相争,导致现在的邺城内部空虚。最是方便敌人渔翁得利的时候。而历史上的这一年春,曹操恰好趁着袁尚回防不及,率军包围了邺城。 许晚的脚步一顿,立马又更加快速地奔跑起来。 她是直接冲进甄宓居住的主屋里的,推着紧闭的门扉“哐”地发出一声巨响,撞在旁边的墙上。 甄宓领着青银在喝茶、品糕点。 她们被许晚吓了一跳。青银转眸望一派风风火火模样的许晚,莫可奈何地嗔怪,“阿晚,你这又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不是只出去买了针线吗,还能发生什么大事?” 许晚剧烈粗喘了一阵。 她静默着,顺便思考措辞,过了好半晌方才走上前去,挡住甄宓要把糕点往口中送的柔荑,正色道:“夫人,我想……我想与夫人请辞。不,不是请辞,是我想说,如果夫人想要自由的话,现在就带着我和青银阿姊一起走,趁着城门还没关,赶紧离开邺城。” “再晚,夫人再想要自由就来不及了。”许晚目色灼灼地紧盯着甄宓。 甄宓和青银则是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甄宓还在思忖,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青银已经疑惑地询问起来,“阿晚,你到底在说什么?好好地,为什么突然要走?你之前不是还说要等夫人找到另一条可以走的路才会离开吗,可是夫人现在还是袁熙公子的内妇啊?以及,又为什么要让夫人带着你、带着我一起走?” 青银的眉头皱起来。 甄宓的秀眉也拧紧了。她不像青银一样会着急地问出许多问题,而是不徐不疾地平静告诉:“阿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细细、慢慢地说出来。” 许晚想,她总不能直接和甄宓坦白,马上曹操就要围攻邺城,邺城会被曹操占领。以及曹操有个叫曹丕的儿子,对甄宓的美貌望之垂涎,要纳甄宓为妻。甄宓日后会成为曹丕的正妻,乃至是皇后。 但是甄宓成为皇后后不久,就因为曹丕觉得甄宓善妒,把甄宓处死了。 许晚只能委婉地道:“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列疾驰出城去向三公子求援的将士,他们说曹操正领兵前来包围邺城。可是,以我的估算,即便他们求得三公子回防,三公子也赶不及在曹操之前抵达邺城。” “所以,邺城即将危难。曹操又兵强马壮,我瞧着邺城的守军是敌不过的。到时候,邺城沦陷,夫人和整个袁氏都将沦为俘虏。夫人,你相信我,跟我一起走吧。现在就走,离开了邺城,日后袁氏覆灭,也没有人会再记得夫人曾是袁二公子的妻子。” 这也算是另一条撇开了历史,对甄宓来说,或许可以选择的路。 许晚说得一本正经,连手都因为情急,抓上了甄宓的手。 甄宓听了她说的话,越听面色越凝重,迟疑了片刻,说道:“可是,阿晚,既然曹操来犯,已经有人出城去向小叔求援。我们就该乖乖地留在邺城,等着小叔来救才是。万一提前离开,正巧遇上曹军又该如何是好?” “况且,就算真的是袁氏要覆灭。只要夫君他没有死,或者给我一纸休书,我就还是袁氏的媳妇,如何能撇去家中的姑氏、弟妹和侄儿、侄女,一人逃跑?”甄宓挣脱开许晚抓着自己的手,认真地告诉许晚。 许晚反驳:“可是夫人也想要自由不是吗?若是此番邺城沦陷,曹操一定会对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他们赶尽杀绝,到时候三公子死了,夫人就不再是袁氏的媳妇了。” 甄宓眉头皱得更紧,“可那也得等到那个时候。更遑论如今夫君还好好地待在幽州。即便邺城沦陷,他也不会有事。我虽有心想要另一种活法,可我既还是袁熙的妻子,就得尽到妻子的责任。” “如果,阿晚,这就是你所谓的另一条路的话,那么我已经知道可以怎么走了。若是要走的话,阿晚,你趁着现在还能出城,自己先走吧。我是万万不能舍下整个袁氏的。”甄宓对许晚摇了摇头。 许晚灵机一动,“那就带着整个袁氏一起走?” 说不定这一次一起走,就能改变整个袁氏的命运。纵然日后袁氏也不再可能与曹操争辉,但或许还能是个普通的士族。袁谭、袁熙、袁尚都不会死,甄宓也不会变成曹丕的妻子。 许晚这一言,于甄宓来说却是过于天真了。甄宓望着她,无奈地笑,说道:“阿晚,没有那么容易的。照你这么说,若是曹操来犯,已经为邺城守军所悉知,那么不久曹军就会兵临城下。马上邺城就会戒严,不会允许任何人出入。我们一要设法说服姑氏与其他家眷。二者,若是我们都走了,这剩下的群臣又是为了什么还要苦守邺城?邺城的百姓又该如何?他们若是不走,就会遭遇战火。若是走了,倘若被曹操抓到,便会处以极刑。袁氏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家族,可它作为冀州州牧的家姓,更象征着一方势力和安宁。袁氏在,则邺城在。袁氏亡,则邺城亡。” “阿晚,我不能走。”甄宓坚定地总结。 甄宓话音刚落,青银也卒然反应过来,靠近甄宓,应和说:“夫人不走,我也不走。我是从小陪着夫人长大的丫鬟,绝不会离开夫人。” 甄宓闻言,扬唇对青银笑,越过青银,又是对许晚道:“最差不过是沦为俘虏罢了。阿晚,你放心,曹操虽然暴虐,但我们袁氏在邺城广得民心,他不敢轻易处置,必然将我们当作舅氏的遗孤好生照顾。我们背后不止是袁氏,更是整个河北望族。就算是单我一个人,背后还有一个富硕殷实的甄氏。战乱年代,钱银粮米可比什么都更有吸引力。” “阿晚,你跟在我身边,伺候我已经有四年了吧?这四年来,你虽然调皮、狡猾,但对我却事事上心,完全体贴,无论当初我对你有什么样的恩情,你都算还了。更何况,我也没怎么对你施恩,只是见你投缘,留你做我的侍女罢了。我早说过,你比我和青银会有更好的前路,趁着现在还能走,赶紧走吧。”甄宓说着说着,顿了顿,语气柔软、低沉下来,有些难过地开玩笑,“我想你那么喜欢刘皇叔麾下的那位赵将军,应该是不待见曹操的。你既不愿意日后被曹操驱使,就不必再做我的侍女。” “对了。”甄宓喋喋不休地又道,“我这里还有一些首饰、钱银,以及一些过去做女郎时没怎么穿过的衣裙,你都带上。乱世路途艰险,无论阿晚你去哪里,都要小心、谨慎。” 甄宓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许晚也忍不住地潸然泪下,但她没哭出声,只是冷静地想了想,又道:“不,夫人,其实有一点你猜错了。你的另一条路原本就并不是跟着阿晚走。而是在曹操包围邺城之后。无论夫人怎么说,阿晚都是感激夫人的。阿晚要走,日后就没有办法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但阿晚还有两样东西,可以回报夫人。” “夫人有香囊吗?”许晚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甄宓点点头。 于是,许晚拿了笔墨,分别写了两张纸条,塞进香囊里。而后,她将香囊全都递给甄宓,郑重道:“夫人拿好。这两个香囊,蓝色的这个,是当夫人日后不再得宠时,若是心里烦闷,苦于无解,就拿出来看一看。粉色的这个,是等到十七年后,夫人立马就要打开的。无论如何,做个防备。” 许晚说完,稍稍地站远,对甄宓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规矩的作揖礼,更道:“许晚希望夫人长岁安康,平安喜乐。” 18. 去处 远方的天幕低垂,晚霞绮丽而绚烂,多是橙红与明黄的颜色,偶尔夹杂一些幽蓝和深紫。 许晚牵着马,穿着一身若草色的深衣襦裙,整个人看上去朝气蓬勃又年轻娇俏。 她的身体小养了有四年之久,已经算不得瘦削、羸弱,但是依旧窈窕。甄宓从前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竟是正正好好。 她攥紧胸前的背囊系带,望着前方蜿蜒、不见终点的黄沙古道,努力地吸了一口气,决心孤身一人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她其实也没想好自己要去哪,三国鼎立,魏蜀吴,她日后是就做个默默无闻的平头百姓,还是凭着提前预知的历史轨迹去投靠一位贤明的主公。 许晚有些踟蹰。但就在她踟蹰之间,身后高阔、深重的邺城城门突然发出轰然、被推动的声响。 许晚回头望去,正见七八个甲士,在合力关闭城门。 许晚不解道:“敢问军爷,这城门就是要关了吗,可天还没黑,仍未到宵禁的时候?” 那七八个甲士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算是和善地回答:“小丫头,你要出城就赶紧走,要是舍不得走,就立马回来。这城门一旦关上,未来的几日,乃至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打开。” “是曹军要来了吗?”许晚有些焦急。 甲士们察觉她知晓以及过问得太多,当即拧起眉,面色沉重地驱赶她,“你一个无知黔首过问那么多干嘛,便是曹军真的要来亦有我们州牧与将士在。你既出了城,便赶紧走吧。” 说着,这七八个甲士再不搭理许晚,连看都不看许晚一眼,继续专心致志地推动城门。 直到城门“轰”地一声完全关上,许晚才确定,无论她担心与否,或者不舍与否,她都再回不去邺城之内。 即便能回,她大概也是不会回的。 许晚无奈,正过身子,继续面向前方,而后一个利落地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坐稳之后,方又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拉紧缰绳,驱鞭策马,朝着远处的黄沙古道疾驰而去。 不管要去哪里,在天黑之前抵达驿站要紧。 所幸,许晚穿越之前学过骑马,即便骑得不算太熟悉,也勉强可以前行、赶路。 天很快就全黑了,月亮爬到树梢上头,伴随着星辰、云雾,指引方向,照亮前途。许晚很少会抬头望天,尽管穿越已经有四年之久,可她还是没看过古代的夜空。 都说古代环境污染小,能看见星罗棋布。可惜,现在是早春,星星虽有,却不算很多。许晚也无心欣赏,只略略地瞥了一眼,便更加着急地赶路。 她一个没有露营经验的未来人可不敢在古代的荒郊野岭过夜。 好不容易紧赶慢赶,在深夜之前,到达驿站。驿站门前迎客的伙计还没有收工,依旧在纵目远眺地四处张望。望见许晚,当即一喜,又打量她的穿着、骑行的用具,立马脸上堆满了笑,说道:“女郎,里面请。” 许晚把手上的缰绳交给伙计,而后自己拾步入内。别看驿站外面一片黑灯瞎火、人烟寂寥。这驿站里面还算得上热闹,平铺开的七八张桌案几乎都坐满了人,唯墙角窗边还有空余。 许晚先去到柜台前,想了想,摆出不少的五铢钱在柜面,与掌柜的说道:“店家,一间普通的客房就行,再劳烦给我的马匹喂些粮草,以及还要一碗热汤与两块胡饼。” 许晚说完,那店家直道:“好嘞。”接着,数完钱,便延邀许晚,“女郎,您先去坐,这热汤和胡饼马上就来。” 许晚便背着自己的包裹坐到那墙角窗边的空桌。 她刚坐下,把包裹也放好,就从包裹中摸索出一把短匕来,悄然地放到桌角。 许晚其实不会使匕首,但她还是特意买了一把,想用来防身。即便可能用不到,摆在桌面上吓吓人也好,毕竟她一个姑娘家,又是只身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且古代战乱时候的治安,许晚不太安心。 许晚坐下,开始眼观四周、耳听八方。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听这古代的八卦也好。 果不其然,四边的领桌都在侃侃而谈。 有人道:“你们听说了吗,今日邺城好像戒严了?” “是因为曹军要来进犯?”另一人好奇地询问,紧接着自问自答,“也就只有曹军与邺城的袁氏积怨颇深。那曹孟德也是好狠的心肠,打败了袁绍、把袁绍气死了不说,还要对袁氏的子弟们赶尽杀绝。” “那难道就不夺取邺城了吗?这邺城可是河北的物阜民丰之地,比曹操驻扎的许县不知道好多少倍。”还有一人颇不服气地反驳。 那另一人赶忙解释,“我也不是说曹孟德不该攻打邺城。只是这群雄之间互相征伐,苦的是两州百姓。放眼看看这九州之内,哪里还有一片安生之地?曹操攻袁绍,孙权打黄祖,没完没了。” 他们说话间,店家端了热汤和胡饼给许晚,许晚对店家致了谢,而后继续地听下去。 “要真说安生之地也不是没有,那南面的荆州不是暂时还安生吗?刘表刘景升其人虽怯战,却不懦弱。这么多年,那么多英雄豪杰想要进犯荆州,最后不都不了了之。想只要有刘景升在,我瞧这荆州乱不了。”刚才说话的第一人再次开口。 “可惜,刘表也老了。他在新野还收留了从北方逃难过去的刘备刘玄德。这刘玄德可是个会笼络人心的。我听传言啊,那荆州的部众有不少都明里暗里地表示要离开刘表,追随刘备。”先前不服那另一人言语的人紧接着道。 那另一人也说:“这就要看那刘备能不能抗衡得过刘景升了。不过我觉得很难,刘备麾下虽然猛将无数,自离开邺城后,与张飞汇合,又得关羽千里赶往追随,还收服了从公孙瓒麾下离开的赵云,但是谋士不足。这光有勇武还是不够的。” “不是说有个什么叫徐庶的谋士前往投靠了刘备吗,还打赢了博望坡之战?”第一人又在开口。 那后面人听他这样说,想了想,异口同声,“也对。只要这徐庶能一直跟在刘备身边,刘备说不定还真能取刘景升代之。反正刘景升那两个儿子,也就和袁绍的三个儿子差不多不成器。” ……旁人的闲聊还在继续。 许晚的心里却是有了主意。既然她不知道离开邺城要去哪,不如就去荆州找赵云好了。一则,她还是垂涎赵云的美色;二则,旁人也说了荆州是目前难得的安宁之处,虽然日后肯定还是会乱的。 三则,她听到了徐庶等人的名字,若没记错的话,在那里还有历史上更加有名的卧龙先生诸葛亮、凤雏先生庞统,说不定还能见见诸葛亮的夫人黄月英,看看到底是不是个貌丑而有德才的女子。 许晚猛咬了一大口胡饼,将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而后,她一边用力地咀嚼,一边从腰间摘下,这些年一直被她系在身上的兔皮囊袋。 囊袋上原本只是棕黄的皮色,此时正面已经多了一轮弯月的轮廓。弯月整体呈幽蓝色,若是再加上浅蓝渐变,再杂以白色和明黄点缀作光源,一定会惟妙惟肖。 许晚打开囊袋,里面有一张已经泛黄的粗糙字条: 所欠兔皮已归还。另取未被血污沾染处做囊袋,聊表感激。赵云字。 赵云离开邺城前,还曾与许晚说过,日后倘若有机会,一定会尽力报答许晚的恩情。 现下不就是最好的机会? 许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大快朵颐地吃完饭之后,便拎着行囊往自己定下的客房去。途中经过柜面,不忘停下来询问店家,“敢问这荆州的方向在哪里,若是驾马的话,最快要多少日可以到达?” “女郎要去荆州?”店家好奇地反问,但也没真需要许晚作答,随之便回复,“荆州,顺着邺城出城门的方向一路往南,千二百里的路程。若是如常地白日赶路,夜晚休息,凭女郎一个姑娘家的力气,约莫七八日也就到了。” 七八日?许晚暗自沉吟,以古代的交通便利程度来说,已经不算久的了。 若是她一路行行走走,时间放宽裕些,怎么十日也该到了。 许晚以为付出这十日奔波的代价去找一个自己喜欢却未必喜欢自己的赵云,她还是可以接受的。 许晚随后便对着店家礼貌地拱手,“如此,多谢。” 店家连忙摆手说不用,见她有礼数,迟疑着又道:“女郎,别说小的没提醒你。这一个女儿家赶路实在是危险了些。虽说这荆州城内的法度尚可,但毕竟是乱世,这荆州城外可不好说。之前还曾听闻有山匪。女郎若是一定要去的话,记得穿得朴素些、打扮得枯槁些,装作难民就不容易遇到危险。” 店家一言,诚心诚意,发自腹诽。 许晚当即更加感恩地对店家再次施礼。 19. 遇匪 许晚用几乎全部的绫罗锦绣,找店家帮忙,换了两三身布衣和一些钱银。只留下她身上原本穿着的那件若草色深衣,折叠整齐地放进包裹里,把包裹系好,背在身上。 店家劝她:“女郎,最好这一件锦衣都不要留,万一路上乱起来,不小心被别人瞧见……” 店家的话还没说完,许晚便摇摇头,回答:“不必了,有恩之人的馈赠,多多少少总是想保留一些的。” 话刚说罢,她便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朝着向南的地方,策马前行。 阳光正炽,时候恰好。 许晚到荆州城外的最后一间客驿,又将马匹变卖,换而打扮狼狈地混入步行的流民之中,与他们一道往荆州而去。 荆州是一地州郡,州郡之内又有城池无数。最叫得上名字、且繁华的,当数襄阳。而赵云他们所在的新野,位于襄阳以北,也就是说未到襄阳之前,许晚就可以见到赵云。 对于不能去襄阳走走看看,许晚的心里还是有所遗憾的。 这就相当于去了四川没去成都,去了湖南没去长沙,去了北京也没看见故宫和长城一样。 许晚的性格上还算一个比较外放的人,再加上她早前已有了做乞丐的经验,做起流民来颇游刃有余,至少她不用被许晨仗义地施舍,共同分享一块馊了的胡饼。 她混在流民中甚至可以拿出还算新鲜的胡饼,大快朵颐地吃着。 这些流民也并非都是穷困得连饭都吃不上,部分有本事的人还能在夜里生火,架起锅釜,于野外打一只兔子,烹煮新鲜的肉来吃。 但是他们这些有武力的人,一般都是满脸的生人勿近。 其他的难民想烤火,只能远远地靠近外围。许晚就和他们这些人一起坐在石头、靠在大树上。 她没有带火石,也不太掌握在野外的生火技巧。 只能靠着远方的余光和温热,勉强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好在马上要到三四月份,南方又较北方温暖许多,比她当年在邺城于冬末春初,流落街边,做乞丐的时候,强多了。 她大力地撕咬着胡饼,无奈地抬头望天。 如今季节还好,她也有了闲暇,再次昂头,便是既有闲情逸致也能望见较为璀璨的夜空。 算不得完全漆黑,乃至更像是靛蓝的苍穹上,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明月幽远,显得有些狭小,更衬托着旁边无数的星辰,熠熠闪耀。星辰连点成片,有明暗之分,还能在其间勉强识得北斗星的所在。 都说北斗七星像个勺子,许晚真切地看见后,觉得确实如此。 她看着星,咬着饼,面上没有半分吃苦受累的模样。或许是她的心态太好,导致她吃干硬的胡饼都津津有味。 不远处的一个瘦弱的女娃娃看见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胡饼,在咽口水。 女娃娃的母亲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年轻妇人,赶忙阻止道:“别看了,等到了城里,阿娘也给你买饼吃。先将就着忍一忍,若是实在饿,早点睡,睡着了就不饿了。” 这种言论是许晚从前减肥时才有的想法。那时,她是拥有的吃食太多,不愿意再吃。而女娃娃则是在根本没有吃食的情况之下的无奈之举。 许晚犹豫了一下,把手上的胡饼叼在嘴里,不声不响地摸索到妇人与女娃娃的身边,以身体做阻挡,小心翼翼地躲过其他人,从包里另外掏出了两块胡饼,递给她们一人一块。 女娃娃高兴得不行。 妇人则是满面的警惕,恶狠狠地瞪着她问:“你想做什么?我的女儿不卖!” 许晚惊讶于妇人的这番言辞,只得堆着满脸的笑,更把胡饼递上前去,说道:“夫人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家道中落,第一次只身在外行走,许多事情都不懂,想问问夫人。” 妇人这才迟疑地接过胡饼,但没着急吃,依旧谨慎地问着:“你想知道什么?” 许晚想了想。她得现编出一个理由才行,于是,过了半晌才道:“敢问夫人知晓现在距离新野还有多远吗?” 小女娃倒是单纯,高兴地问:“你也要去新野吗?” 听小女娃的意思,是她们母女也要去新野了。妇人赶忙去捂小女娃的嘴,不让小女娃再说更多。许晚则是粲然一笑,“若是目的地一致的话,夫人可否容我一道同行?” 许晚提出这个要求,一则是想让妇人放松警惕;二则,人总归是群居动物,便是实在不喜欢与人交流,在完全陌生的场景下,随便有个同类陪伴着也是好的;三则,她确实不是完全认识去新野的路。 古代的方向只有东南西北,且模糊地不说往东南西北偏多少角度,具体到前行多少米再转折。许晚怕自己走错。 妇人听她这样说,依旧有所顾虑,接着又问:“你一个人?” 许晚点点头,故意装作苦恹恹的样子,“不瞒夫人,我阿爹和阿娘都不在了,家里遭遇了战乱又有饥荒,只想着能去荆州请求州牧的庇护。”不过许晚还是留了个心眼,怕妇人使坏,刻意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短匕,还推出一段来,明晃晃地显露在妇人面前。 妇人看着她的短匕惊了惊,咽了咽唾沫之后,方才把手中的两块胡饼,一块递给旁边的小女娃,笑着说道,“吃吧。”而后,又对许晚冷漠地言,“那好,你就跟我们一道走。不过,我们可没有钱,你不要妄想打我们的主意。” 许晚赶忙摇头。 那妇人的语气才和善一些,有点嗔怪地道:“你去找刘州牧的庇护做什么?我们去新野自然是寻刘皇叔的庇护才对。他们都说刘皇叔是这世上难得的大好人,会收留我们这些难民不说,还会帮我们找可以谋生的活计。” 许晚应和,“对对对,我也是这样听说,才决定去新野的。是去找刘皇叔的庇护的。”许晚暗自又道,没曾想,刘备的名声还挺好。 这一夜,许晚是靠着新认识的妇人和小女娃睡着,过去的。 翌日天亮,流民队伍继续往荆州的方向赶路。许晚跟在妇人和小女娃旁边,时不时地逗逗小女娃,和小女娃你追我跑地开心玩着。 她们大的没什么城府,小女娃又天真烂漫,渐渐地,妇人也就对许晚放心下来。时不时望着许晚和小女娃玩得高兴,自己也会开心地笑起来。 到过了鹊尾坡,妇人更指着前方道:“马上就是新野的地界了,不过,也有人说鹊尾坡一带,有盗贼和山匪横行。” 妇人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驿道上就传来马匹疾驰的“踢踏”声,以及不耐烦地叱骂:“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你们这些卑贱的流民,肮脏污秽不说,竟还敢挡了大爷们的路。快滚——” 随之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那马车云锦华盖,装饰颇为不俗,前方一个穿着体面的御者,后面还跟了许多侍女、仆役,瞧着就像是大户人家的车队。 车队越走越远,许晚朝着他们的背影张牙舞爪对妇人说道:“我瞧着,合该这些肉食者才是盗贼山匪才对。”若不是盗贼、山匪,怎么会有这么嚣张的气焰? 许晚这样说着,小女娃拽住她的衣摆,好奇地问:“阿姊,肉食者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叫他们肉食者?” 许晚垂眸,望小女娃,认真地回答:“《春秋左传》曾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肉食者就是说那些吃肉的富人,他们荒淫无道、欺压百姓,都是坏人。”许晚边说,边还笑吟吟地掐了掐小女娃的脸。 小女娃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缓缓地点头。 然而就在小女娃点头的一瞬,从旁边的山坡上突然冲出一群人,大喊大叫着,将前面快要走远的车队拦截下来。 许晚目瞪口呆,妇人神色慌张。 那之前喊话的御者望着这群突然出现的人,就是破口大骂:“你们是谁,竟敢拦截大爷们的车驾,不想活了是吗?”紧接着,御者身后有七八个提着刀做防备姿态的侍卫,走上前去,与那一群人对峙。 一群人中一个穿着破旧布衫,露出半截臂膀,右侧脸眼下有一块刀疤的中年男人,闻言,不屑地“呸”了一声。接着,一个抬手、放下,毫不犹豫将一柄断刀,刺进一个侍卫的身体。 侍卫轰然倒地。 许晚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边小女娃的眼睛,自己害怕得开始发抖。 那中年男人刺伤了一个侍卫之后,两边不由分说地交战起来。很快,就有更多的侍卫倒地。原本全是灰色泥土、沙石的地面,此时多了几抹猩红。空气中的草木味道也被血腥味遮盖。 许晚的眼睛似乎都忘了眨。 那一群人重伤了大多数的侍卫,有一个侥幸跑走的,嚷嚷着:“你们……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新野城内报官、搬救兵……”话还没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侍卫跑走后不久,有一甚至是只拿了菜刀的劫匪,靠近到那中年男人面前,担忧地说着:“老大,他们有人去搬救兵了怎么办,到时候那新野城里的人来,又是好一个大麻烦。” 菜刀男的眉头都拧紧了。 中年男人不以为然地道:“让他们来就是,我们只承诺过不滥杀无辜,又没说不劫富济贫,这些富贵者本就该死。” 中年男人一挥手,更道:“兄弟们,把他们的东西全都搬回山上,一件都不准落。” 说完,那中年山匪又径直朝着许晚他们这边走来。 已经有人开始哭嚎着求饶:“大人们饶命,小的们只是普通的流民,身上没有半分钱银,大人们饶命啊……”甚至有人跪在了地上,埋首磕头。 那中年山匪倒是不为所动,淡淡地睨他们,不耐烦地道:“别哭爹喊娘的了,老子又不劫你们,看你们这穷酸相,怕是裤兜里比老子都干净。老子过来是想告诉你们,进城后不要乱说话,否则老子找到你们,砍你全家。” 中年山匪扬起手中的断刀。 流民们纷纷点头如捣蒜,“小的们记住了,绝不会在外面多说一句。” “好了,都滚吧。”中年山匪让开前路。 流民们开始试探着往前走,到走过山匪的身位,又仓皇地跑起来。许晚跟在妇人与小女娃的身后,也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地只盼着能快速通行。 然而,她刚到那中年山匪面前,中年山匪竟横刀挡在了她和妇人与小女娃之间。 许晚害怕地后退,妇人与小女娃回眸看了她一眼,而后虽然面有不忍,但还是快速地跑远。 许晚依旧低着头。 那中年山匪道:“小丫头瞧着身段还不错,多大了,可有夫家?” 许晚颤声回答:“小……小女子,二……二十八了,嫁……嫁过三个丈夫,都……都死了……”她的手已经摸上腰间的短匕。她哪里敢说真话,恨不得把自己说成八旬老妪,克夫又灾厄才好。 这样那些山匪才不会对她起歹心。 那中年山匪闻言却是一笑,拿着刀抬起她的下巴,坚定地说:“我瞧着你这水灵灵的模样,别说二十八,十八有吗?还嫁过三个丈夫,细胳膊、细腿,胸小腰直的,怕是连男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吧?怎么样,跟爷爷回鹊尾坡,给爷爷当压寨夫人。” 山匪说着,就欺身逼近许晚,伸了另一只手想去摸许晚的脸。 远处,那拿菜刀的山匪见这情况,赶忙大声喊:“老大,可不敢劫掠妇孺,若是让那新野城内的将军们知道,非剿了我们潜龙寨不可!” 许晚趁那中年山匪分身,就想伸手拔腰间短匕。 就算打不过,对抗一下,转身便跑也是好的。 偏偏她手刚动,那中年山匪立马察觉,提前抓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撇。许晚只觉一阵剧烈的疼痛。而后,那山匪夺了她腰间的兵刃,又扯过她身上的包裹,抖弄起来。 若草色的锦衣襦裙落下,还有一些碎银子和五铢钱。 那中年山匪欣然一笑,“二刀子,你怕什么,瞧这女郎可不是普通的流民,怕也是个鱼肉百姓的富户。我这可不是劫掠妇孺,而是劫富济贫。” “小丫头走吧,跟我回潜龙寨。” 许晚又是眼前一晕,整个人被那中年山匪扛到了肩上。 20. 他妻 上山的一路,许晚被颠簸得险些吐出来。头脸朝下,什么具体的景致也看不清楚,只有摇晃的嫩绿草叶和杂色的野花。偶尔遇上灌木,还会被尖锐锋利的叶片划破自己的皮肤。 许晚只能缩着手、护着头,等到了那山匪口中所谓的潜龙寨,被绑缚了手脚,扔在后院的空场上。 好在天气既不是很热,也不是很冷,许晚悠悠地沐浴着阳光,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她只是单纯地以为,这帮山匪看着好像还有些许底线的模样,应该不至于直接给她灌药,把她迷晕,而后对她做些不义之举。 许晚是被拍脸拍醒的,伴随着一个还算熟悉的嗓音,不甚理解地笑道:“喂,醒醒,你这小丫头倒是心大得很,怎么被人绑了还能睡得着,就不怕爷爷们趁机把你吃干抹净了?要知晓这潜龙寨可一大半都是空虚的汉子。” 许晚迷蒙地睁开眼,看见那张右眼眼角有刀疤的脸。 她张了张唇,刚想回答山匪的话,却被身后厨房里走出来的一位妇人抢了先。妇人的身形有些许魁梧,叉着腰,没好气地道:“顾大哥,你也别嘴不怂了。赶紧收拾收拾,端着碗准备给这小丫头喂饭。你要是不对她好点,人家宁死都不愿嫁给你,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得孤独终老。” 那妇人的话音刚落,被称作“顾大哥”的山匪,立马转眸瞋视她,责怪道:“二刀子媳妇,你给我住嘴,别有损你顾大爷我的威武霸气。” 妇人,也即二刀子媳妇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许晚憋忍不住地轻轻一笑。她悦耳的笑声复又吸引回山匪的目光。山匪这次直接用手去捏许晚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仔细地观察了片刻后,又道:“小姑娘,你长得雪白干净,又眉眼漂亮得像画一般,怕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女郎吧,就算不是女郎,也得是个俊俏的婢子。” “以后就别回去了,留在潜龙寨给爷做压寨夫人。”山匪放下许晚的脸,认真地说着。 许晚怪异地看了看他,没着急反驳,而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你既知我出自富贵人家,如何还敢将我强掳走,就不怕我家人报官,抓你处置伏法吗?” 许晚说话间,那山匪已经起身去厨房给许晚拿了一碗米汤出来,里面放了些青叶菜。 许晚看着一清二白的素食简餐,实在没有什么胃口,略为嫌弃地撇开脸。 那山匪则道:“你想得还挺美……” 他话音没落,又是那个二刀子媳妇倚在厨房门边开口:“小丫头,你也别太天真了。这外面都乱成这样,哪还有什么肃正的官府会把我们顾大哥抓回去处置伏法?便是新野的那一帮驻军,也会看在我们潜龙寨多是走投无路的贫苦人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顾大哥掳你虽然不对,可你只要是富人家的丫头,也慢慢地同意嫁给你顾大哥做媳妇,那些人也不会拿顾大哥怎么样。” 许晚微微蹙眉,不能理解,怎么说着说着,这顾大哥,就成她的顾大哥了。 许晚还来不及说话,那二刀子媳妇又恍然想起什么地又道:“说来,顾大哥,你这次抢了民女可是被一众难民看见的,要是那群难民中有与这小丫头相熟的报官怎么办?你可得加点紧,万一在这小丫头同意嫁给你之前,那新野的官爷们就来了,怕是有你好果子吃。” 二刀子媳妇一脸忧虑的神情。 顾大哥没好颜色地瞪她,反驳:“那不正好,新野的那群人来了,你正好把二刀子弃了,换个新的。就换他们那个叫赵什么的将领,长得跟小白脸似的,你,还有王阿婆,刘四喜她们,不都是只见了他一面,就跟心里开了花一样。” 顾大哥的坏脾气一直延续到去面对许晚,把碗凑近到许晚面前,恶狠狠地对她道:“小丫头,乖乖地吃饭,吃完饭今晚就和大爷我拜堂成亲,等我们把生米煮成熟饭,那新野的官爷也就不会拿我怎么样。” “我与他们约定好的一般只欺辱富户,绝不害人性命,也不会随意淫辱妇人。”顾大哥一本正经,还颇觉自己有江湖道义的得意模样。 许晚面上的表情一阵变幻,先是奇怪,而后又觉得好笑,末了还带着吃惊地反问:“你都那样……”许晚怒了努嘴,又抿了抿唇,接着说,“刀子进刀子出了,鲜血蜿蜒成河,还没伤人性命呢?” “还有……”许晚更伸出自己被绑了的双手,“你把我掳上山,逼迫我嫁给你,不就是随意淫辱妇人吗?” “顾大哥,你坏事做尽。”许晚有些害怕,只敢小声地总结道。 顾大哥立马瞪大眼睛反驳,“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若是不拿刀子捅他们,他们如何会乖乖就范,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只要他们的同伴回来得及时,要不了性命。还有你,我也只是掳了你来,同你商量你要不要嫁给我,又不是不经过你同意,直接强要了你。” “小丫头,你最好识相点。”顾大哥舀了一勺米汤,递到许晚唇边,示意她张口喝下去,“你跟着顾爷我,以后既能在这乱世偏安一隅,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更不用卑躬屈膝地伺候人。你顾爷我是这潜龙寨的头头,你做了顾爷夫人也能当这潜龙寨的头头。更何况,你若是实在不听劝的话,反正顾爷绑都绑了你,把你先奸后杀也不是不可能。” 顾大哥有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张牙舞爪地去吓许晚。 许晚不禁往后缩了缩脖子。她还真怕这位顾大哥能做得出来,尤其是他脸上的刀疤,做大了表情还是蛮狰狞可怖的,再加上许晚看见过他拿刀子捅人,更觉得心有余悸。 许晚浑身微颤地张嘴去吃那米汤。 瞳孔都在略略地抖。许晚支吾地说着:“我……我,其实……真的已经嫁人了……就……” 许晚突然眼前一亮,“就你们刚才说的那位长得跟小白脸似的赵将军,是叫赵云对不对,常山真定人?” 顾大哥的面色随之变得严肃,“你也认识那常山赵子龙?” 许晚点头如捣蒜,声音仓皇,“认……认识,我……我就是常山赵子龙的发妻。这……这次只身来新野,就是去投奔他的。”许晚越说越入戏,竟还带了几分真情实感,“他这个杀千刀的负心薄情郎,当初在常山骗了我的身心,和我成婚后不久就离家从军去了。这些年来,我独守空闺,日日夜夜地等他,他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我们的孩子,叫赵……赵月,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常常扑在我怀里询问,阿娘,阿爹去哪了……”许晚说着,竟还潸然落下两行泪。 她本就生得清秀娇柔,哭起来更是楚楚可怜。 顾大哥的面色越来越沉。二刀子媳妇顿时气不过地仗义开口:“这风姿翩翩的赵将军竟是这样人面兽心的负心薄情郎,小丫头你别怕,二刀嫂一定会为你出头。”说完,那二刀子媳妇就要上前来给许晚松绑。 顾大哥厉声地喝止她,“你有没有脑子,这小丫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这世上谁不知道啊?你看看她这细皮嫩肉的,再看看这纤纤细腰,有半点经历人事、生过孩子的样子吗?” 顾大哥把二刀子媳妇问得一愣一愣的。 二刀子媳妇呆呆地回答:“好像也是。” 顾大哥随即放下手中的饭碗,再次去捏许晚的下巴,“小丫头,其实要验证你的话,最简单的方法,你跟顾爷去房里欢好一番,顾爷就知道你没有说谎。若是你没有说谎的话,顾爷帮你杀了赵云,再把你们的孩子接过来,和你一起抚养,如何?” 许晚似乎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选择,顿时满脸不可置信地磕磕绊绊,又道:“你……你们古代人也能这样想得开呢?”虽然确实好像要到宋明以后,才会变得更封建教化一些,但是许晚仍旧感到惊讶错愕。 她不敢答应顾大哥的提议,只下意识地更挪动位置往后面靠去。 顾大哥一把抓住她纤细、已经有些被勒红的双手,拽着她重新靠近自己,更阴鸷地笑,“还有另一种办法。二刀子媳妇你不是早有经验的妇人,脱了她的衣服,去给她检查检查,看她到底有没有被人破了身子。” 许晚大声:“不要!”眼里的狡黠、震惊、错愕,已然变为羞辱。 二刀子媳妇也是迟疑地回答:“顾……顾大哥,这不好吧。人家无论如何,清清白白的小丫头,被陌生人脱了衣服,总归是羞愤的。” “那就我亲自来。”顾大哥怒目圆瞪,说着,拉着许晚,站起身来,也不管许晚行动不便,蛮横地就要拉许晚到屋室里。 许晚挣扎,几近带了些嚎啕:“我说了,我是常山赵子龙的妻子,若是你敢冒犯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不仅会剿了你们潜龙寨,还会杀了你,让你们全寨的老弱妇孺再无依靠!” 许晚此时此刻,大概也就剩下声音比较大了。 二刀子媳妇心里有所顾忌,好言相劝,“顾大哥,要不,算了……” 顾大哥回眸,还想瞪她。这时,之前那个拿着菜刀,被称作二刀子的山匪着急忙慌地跑进后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大哥,新野那边的军爷来,来了……” 21. 要人 许晚被那称作“顾大哥”的山匪猛地拽起来,又猛地甩向一边,丢给二刀子媳妇,厉声地说道:“把她看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带她去前院。” 二刀子媳妇着急忙慌地上前扶住许晚,才勉强没有让许晚摔倒在地。望着顾大哥远去的背影,二刀子媳妇无奈地道:“小丫头,你也不要同顾大哥置气,他人粗鲁惯了,不懂得怜香惜玉。” 许晚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个,而是刚才那个前来通传的山匪说,新野的人来了,会不会是许晚认识的赵云或者刘备呢? 许晚急切地开口:“二刀嫂,那新野来的军爷是?” 不等自己把话说完,许晚已经汲汲地探首望向那顾大哥消失的地方。 二刀嫂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主动地询问,“你是想去看看那来的人是不是你家的负心汉吗?” 许晚当即点头。 二刀嫂迟疑了一会,看向许晚灰头土脸的模样。她手腕上除了勒痕,还有一些细小的割伤。衣衫也因为在地上坐得久了,满是尘土。 二刀嫂不禁怜悯起她来,遂坚定道:“我带你去门后偷看可以,但是你不准出声,也不准趁我不备跑出去,否则,你要是再被我抓到,我一定剁了你的胳膊煮下酒菜!” 对于二刀嫂的威胁,许晚自然是一副听话、顺从模样地乖巧颔首。 于是,二刀嫂就拉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往方才顾大哥消失的地方去。边走,二刀嫂边继续劝说许晚,“小丫头,其实你顾大哥不错,虽然野蛮了点,但与他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个会疼人的。你跟着他,受不了委屈。他在落草为寇前,还是我们村里最年轻力壮的民兵呢。” 二刀嫂说起顾大哥的过往,仿佛颇为自豪的模样。 许晚不甚在意地假装好奇,询问:“那又是为什么他放着好好的民兵不当,要来这鹊尾坡做山匪?” 其实许晚现在更想的,还是赶紧去见那新野来的人。 二刀嫂却还以为她是真的想知道,认真地回答:“自然是逼不得已。我们整个潜龙寨从前都是荆州边陲的一个村子里的村民。后来受战乱波及,没有职位的年轻壮丁都被拉去充军,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就没有一个人回来。之后又遭遇了灾荒,只能弃了村子逃亡出来,到这鹊尾坡落草为寇。” “那你们何不去找更好的出路?”许晚接着又问。 二刀嫂则是苦笑,“能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再让这村里剩下的青壮年去从军吗?总得留些人下来照顾老幼妇孺不是?他们若是走了,我们这些孤苦无依的女人和孩子又该怎么办?要说去做工赚钱,在这乱世可不容易。” “那难道就要……”许晚有些急切地想要反驳,但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太过激,遂又柔和了语气,继续道,“在这山里靠抢掠别人财物过活吗,终究不是凭借理所应当的手段得来的。” 二刀嫂闻言,更是扬笑,还略带了几分讥讽,无奈地摇头,“小丫头,说你天真,你还真的天真。什么理不理所应当,难道那些富户的财物就是理所应当得来的吗?他们趁着战乱、灾祸,大肆上涨米粮的价格。更有比我们要凶狠些的地痞、流氓,前来侵占我们这些平民的耕地。你别看二刀嫂是个健全的人,我们后面浣洗的王阿婆,生生被那些人打断了腿。” “这乱世官府尚不能自保,谁又能来保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与其指望那些无能、狼狈为奸的官宦,我们倒不如跟着顾大哥靠抢掠过活。”二刀嫂不以为然地紧接着道。 许晚听了,有些错愕地转眸看她。虽然二刀嫂的语气强硬,可是这强硬的语气背后,亦是满满的悲伤与无奈。 并非是真的想抢掠,而是官府保不了他们,他们又没有办法自保。与其受制于人,倒不如制于人。 许晚突然能理解,所谓乱世法度废弛的意思,并非是一人两人的不尊不敬,而整就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死循环。正因为有人不尊不敬,被触犯权益的人得不到公正的评断,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选择不尊不敬。 就这样类似冤冤相报,永无了时。 许晚其实不想了解这些乱世的真实与残酷。她自认改变不了,故而只漠然地没有再说什么。乖乖地任二刀嫂牵着。 她们走了一段,从后院的空场,到一扇半掩的破旧木门后,可以看见前面厅堂的景象。 厅堂其实不大,甚至有几分狭窄,建立了一处高位,剩下的空场,站不下十几、二十个人。就在这狭窄的空间,从前面厅堂的正门走进来四五个甲士。为首的一人蓝衣银甲,手持长枪,挺拔直立地站着。 因为他戴了盔胄,许晚又隔得远,竟看不太清那人详细的容貌,可是仅凭轮廓和浑身的气质,许晚就能确定,那人正是她此番前往新野,想要去见的赵云,赵子龙。 许晚嗫嚅了嘴唇,有些想不听话地直接叫喊。 但是,在她开口之前,厅堂上的顾大哥已经自高位上走下去,迎接赵云,状若热情好客地道:“什么风竟是把赵大将军您给吹来了?赵将军平日里军务繁忙,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小的潜龙寨?” 赵云则是淡漠地看他一眼,而后环顾四方,继而才冷声开口:“顾大当家的,也不是我无事想来找你的麻烦,而是我们今晨接到有人报官,说是你们潜龙寨劫掠了一位无辜的妇人。我想提醒提醒你,新野之所以一直没有派兵来剿灭潜龙寨,就是因为看潜龙寨多是老弱孤苦,且不随意害人性命、抢夺不义之财。可倘若顾大当家忘了自己的本心,欺辱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不要怪我们不给顾大当家的留情面。” 赵云说完,手中的长枪微微点地,发出清脆嘶鸣的声响。 顾大哥赶忙解释:“赵将军误会了。”他说着,还想靠近去触碰赵云的身体,却是被赵云瞪了一眼,停步在远处,继续说,“我们潜龙寨既是承诺了刘皇叔绝不敛不义之财,就不会背信弃义。此番劫掠妇人也全是误会,只是小民我孤苦得太久,请了一位姑娘上山与我拜堂成亲。” “我发誓,我绝没强人所难。”顾大哥说着,更举了手,做出赌咒的姿势。 赵云听罢,依旧狐疑地看他,询问:“此话当真?”接着又道,“若真是如此何故会有人前来报官。顾大当家,你可别拿山匪的那套做派来糊弄我。假使真心是要娶妻,当先让人家女郎回归家中,再派媒妁登门求亲。这礼数但凡少了一点,难保不会让人怀疑顾大当家企图触犯律法,用心险恶。” 赵云望顾大哥的眼色更加深沉,带着警告。 顾大哥继续又道:“赵将军说得对,是小民马虎了。小民这就将那女郎放回家中,再遣人与那女郎一道,去她家中求亲。还请将军看在小民不知者无罪的份上,不要责怪。” 顾大哥一派谦逊地对赵云拱手作揖。 赵云仍旧不咸不淡地看他,不以为然道:“不必了,既然此番我亲自前来,就劳烦顾大当家的把那女郎交给我,由我派人护卫,将她送回家中。” 赵云这样说,也就是摆明要人了。 顾大哥一时脸色不好,一改先前的温驯、恭顺之态,换而咬牙切齿地道:“赵将军,可别太得寸进尺。你们虽是在这新野屯兵,但别忘了这整个荆州都是刘州牧的地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刘皇叔指手画脚?” “我既说了会送那女郎回家,你信就信了,不信就赶紧给我滚,我潜龙寨可不欢迎你们这些官府的人。”顾大哥说着,更转身回到自己的高位上,悠然地坐了下去。 赵云看他的警告意味更甚,长枪都提了起来,正声:“顾大当家的非要逼云在这潜龙寨动粗抢人不成?顾大当家的虽然人多势众,但我也带了些士卒。自可看一看这打起来,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厉害,还是多为老幼病弱的山匪厉害。” 赵云的长枪再次点地。 顾大哥却是朗声,“赵子龙,你别以为我们潜龙寨是真怕了你们。” 说完,伴随着顾大哥的嗓音,一时又有不少人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拥堵在前院厅堂的门口。他们有的拿着菜刀,有的拿着锄头,还有的只拿了棍棒或者扫帚。 这些拿兵器的人除了一些青壮年,还有一些孤妪、老叟。 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二刀嫂气愤不过,当即对着许晚叱骂:“你家这负心汉可真不是个东西!臭丫头,今天顾大哥多半不会把你交出去了,走吧,你也就别再奢望了,随我回后院。”说着,二刀嫂就要再次去拉拽许晚。 许晚见情状不对,赶忙闪身往那虚掩的门上撞,大声地叫喊着:“赵云、赵子龙、赵四夫长,救命啊——” 她从前厅的后门外跌落进去,结实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二刀嫂怒吼,“臭丫头!” 顾大哥更是没好气,“二刀子媳妇,还不赶紧把她带下去!” 赵云则是目光一凝。 22. 得救 赵云接连几个跨步,赶在二刀嫂之前,先触碰到许晚。 他弯下身去,一只手掌轻覆在许晚小臂,另一只手横枪以阻止二刀嫂的靠近。 二刀嫂虽再不能往前一步,但原本就蓄势待发的其他山匪顿时蜂拥而至。赵云率领的其他甲兵也几乎同时亮出武器,自觉地挡在赵云身前,将众多山匪隔绝在外。 双方对峙的局面更是一触即发。 赵云稍稍放下长枪,将许晚扶坐了起来。看面容许晚的长相虽然让他觉得脸熟,鹅蛋脸,大大的眼睛,娇小的樱唇,可是她雪白紧致的肌肤又让赵云觉得陌生。 赵云记忆中会喊他全名以及表字的人很多,但是会连名带姓叫他“赵四夫长”的,仿佛只有那么一人。 一位远在邺城相识的故人。 “许晚?”赵云疑惑着询问,而后豁然开朗,立马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这四年多没见,许晚竟然不再羸弱、面黄肌瘦,而是变得粉雕玉琢起来。 许晚不停地对赵云点头,眼里满是他认出自己的欣喜,和自己终于得救的庆幸。 许晚的眼眶变得湿润,反用被绑缚的双手艰难地去抓赵云。她唇瓣嗫嚅着,哑声说:“赵四夫长,你救救我……他们是强行把我绑来的。” 许晚说着,更是委屈要哭的模样。 赵云担心地看她,眉尖微蹙,而后又去望她抓住自己的双手,满布勒痕和割伤。 赵云顿时面色更是不好,遥望不远处高位上的顾大哥,郑声道:“顾大当家的,这位许晚许女郎是云的朋友,无论如何,云今日都要带她离开。” 说话间,赵云更以长枪利落地划开许晚手间、腿间的绳索。 顾大哥目色一冷,既是对许晚也是对赵云说道:“你们果然认识?既然如此,赵将军,你夫人可说了,你是位负心薄情的,留她和孩子独自在家乡。那么许女郎,你是希望我替你杀了赵云,再娶你;还是只要将赵云赶走,就可以娶你?” 顾大哥已经自动地相信许晚真是赵云的妻子。 许晚不禁有几分心虚,再加上腿脚被绑缚得久了,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微微地晃着,依靠着赵云勉强支撑着站立。 赵云回眸不可置信地看她。 前方的其他甲士更是一阵惊讶地喧闹,“什么,我们赵将军就已经成亲有孩子了?” “没听他说过啊。” “将军,你不会连这种事情也要瞒我们吧?” ……其他甲士纷纷看了一眼赵云,又望向赵云身后的许晚,接着又道:“该说不说,将军夫人长得还十分标致。” “将军好福气啊!” ……赵云莫可奈何地瞋他们,没好气地道:“都给我住嘴,现在哪是你们胡言乱语闲扯的时候?”然后,又低声地告诉许晚,“许女郎坏我名声的事情,我们晚点再算。” 许晚先是应和着赵云前面的话,对那四五个甲士点头。而后听了赵云的威胁,又故意装作可怜地道,“赵将军,你从前都是叫人家晚晚的。” 说着,还故意地抽搭了两声。 赵云的脸色更黑了,眉头都紧得仿佛能拧死人。他没再和许晚贫嘴下去,而是再次提起长枪,重新站了起来,拨开前面的甲士,不慌不忙地走到顾大哥的面前,继续说道:“顾大当家,我已经言明,我要带她走,若是大当家的实在要阻拦,就不要怪赵云不客气。” 赵云边说,边拿长枪渐渐倾斜,指向对面的顾大哥。 尚在外围一众山匪见状,再一次向前拥挤,完全将赵云与四五个甲士包围住。 赵云依旧面不改色。 顾大哥也稍稍往前上了一步,去靠近那锋利的长枪尖刃,厉声笑道:“赵子龙,你别真以为我们潜龙寨怕了你。有本事,你就动手看看。” 说完,顾大哥还扬了脖子,更显露颈项的脆弱之处给赵云。 赵云没有后退,仍然坚持着把长枪向前,渐渐地已经略微划破顾大哥的皮肤。淡淡的疼痛袭来,顾大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他,仿佛在说,“我让你刺,你还真敢刺啊?” 赵云波澜不惊地说道:“顾大当家,我的长枪尖刃若是再深一寸,你怕是会有性命之忧。大当家的若是不怕,云就更不怕了。云征战沙场数多年,杀人无数,越千军万马斩敌将首级更是无数。大当家的自可以试试就凭这些老幼病弱,是否能阻碍赵云分毫。” 赵云话罢,更做出了一个手部使力的动作,似乎要将长枪猛地继续往前推。 顾大哥赶忙开口:“等等!”接着,仓皇地往后退了一步,思忖了片刻,选择见好就收道:“罢了,不过是一个女人,赵将军若是想要,拿去就是。只是希望赵将军明白,我把她让给将军,并非是惧怕,而是不愿意与将军撕破脸罢了。” 但顾大哥的呼吸肉眼可见的局促。 赵云冷笑一声,随之收回长枪,抱拳拱手,“那云就领顾大当家的好意了。不过云也要再次提醒顾大当家的,这新野虽然是荆州之地,但既然由我主屯兵驻守,这城内城外的事就是我主可以做主的。若是顾大当家继续率领潜龙寨谨慎行事,我主并不介意留给潜龙寨的弟兄们一条生路。但倘若只是再有一次,潜龙寨胆敢欺压无辜百姓,我主定派兵踏平鹊尾坡。” 赵云的最后一句,声音铿锵,回声响彻整个潜龙寨前堂。 前堂的一众山匪听着皆是愣了愣,就连顾大哥都有片刻失神,而后方才不耐烦地囫囵回答:“知道了知道了,赵将军领了人就赶紧走吧,这天快黑了,我就不留赵将军用晚饭了。” 赵云轻哼,回身再次去扶许晚。 许晚感激而仰慕地看他,张了张唇,半晌慨然地说出一句:“赵子龙……”她其实更习惯喊“赵四夫长”,但是更想喊“夫君”,却又怕这声假的“夫君”开口,往后赵云会对她避之不及。 以及她虽然脸皮厚,但还是想保留些许形象的。 赵云回望她,先是冷漠,而后憋忍不住地又是灿然一笑,朗声说着:“还能走吗,总不至于让我找人抬你下山吧?” 许晚赶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说着,她就紧紧地拽住赵云的袖甲,企图紧跟着他离开潜龙寨。 赵云回眸又在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对其他的甲士道:“走吧,我们这就离开潜龙寨。” 其他甲兵皆是恭顺地称“诺”。 二刀嫂则是气不过,“顾大哥,难道就真的放他们走了吗,那个臭丫头胆敢欺骗我的怜悯,我非拔了她的皮不可!” 二刀嫂边说,边撸了袖子,一副要干仗的架势。 顾大哥更瞪她,“你还好意思说?若非是你,今日这丫头绝不可能离开潜龙寨。老子媳妇没了,你跟二刀子也别想好过!” “还不让他们走,也不看看那个人是谁,常山赵子龙,说不怕还真能不怕?他的战力,一个人足以挑战我们全潜龙寨。你是真不怕你们大当家的死无葬生之地啊!”顾大哥恼怒地用力一拍上座旁边的桌案。 声音震耳欲聋。 就是他废整个潜龙寨之力,真能拖住赵云一时半刻,也是留不住赵云的。反而但凡要是赵云受了点伤,那在新野的,还有战力比赵云只高不低的关羽和张飞。 顾大哥哪里敢得罪。 赵云领了许晚出来,与其他的甲士汇合,一行竟有四五十个人。但这四五十个人中,也只有零星的七八个骑马。 许晚见状,为难地道:“赵四夫长,你总不能让我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还受了点伤的人,跑着跟你回新野吧?” “我跑不动。”许晚随即,索性抱了手,直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赵云不悦地看她,又看了看周围其他骑马的甲士,无奈地回答:“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我们都是男子,谁能载你?这样吧,王三,你下马跑步,把马让给人家女郎君。” 说着,赵云的目光看向身后其中一个方脸的甲士。 那甲士一脸的不情愿,但是又不敢抗命,慢慢悠悠地就要从马上下来。 许晚紧接着道:“可是我的手脚受伤了也把不住马鞍。” 那名唤“王三”的甲士,立马又停止了下马的动作。 赵云叹息,“那你到底要怎么办?” 有人凑热闹道:“将军,让将军夫人与你同乘一骑啊,你们都是夫妻了,还有孩子,难道也要恪守男女之别?” 赵云立马郑声骂他们,“别胡说八道,坏了人家女郎名节。她即便是这么与那帮山匪说了,也是想借我的名声自保罢了。我与她清清白白,既没成亲也没有孩子。” 许晚听后,有些失落地撇嘴,转移话题,“那赵四夫长你到底愿不愿意捎我一程?” 赵云更是有些窘迫,迟疑了片刻,缓缓地向马下的许晚伸出手,道:“你上来吧。” 许晚顿时又笑靥如花。 周围的甲士更是热闹地嘘声。 赵云莫可奈何,只能哭笑不得地纠正许晚,“既已离开邺城,许女郎还是唤我赵将军就好。毕竟赵四这个名字实在不怎么好听。” 许晚一脸“你也知道”的样子,坚定,“不,我才不唤你赵将军,就叫赵子龙吧。你早前不都说了,我们算是朋友,既是朋友赵将军别忘了,还是叫我晚晚。” 赵云唯一回答她的,只有漫长的沉默。 23. 新野 许晚与赵云同乘一骑,起先还是拘谨地靠前坐着,不敢过于依赖身后的赵云。但是随着路上的颠簸,她不时地前摇后晃,若巨石一般不停地拍打赵云。 她的背被赵云胸前的战甲咯得生疼,赵云也被她撞得渐渐有些恼怒,无奈地说着:“要不,你就靠下来?” 许晚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答话,不过还是顺从地靠了上去。战甲冷硬,但是战甲背后赵云的胸膛又颇为结实。即便路途还是颠簸的,许晚却觉得十分安稳。 许晚的青丝被晚风吹起,凌乱地张扬飞舞。 赵云又是莫可奈何,但他深知自己也不能拿许晚的头发如何,只能尽量地躲闪,以及将马速提得快些,尽快结束这痛苦的一段骑行。 他坐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询问许晚,“你不是在邺城给袁熙的夫人甄宓做侍女,怎么会突然来荆州?” 说完,赵云又恍然想起什么,接着道:“是因为曹操占领了邺城,你被赶了出来?” 他一番自问自答,引得许晚忍俊不禁,许晚轻轻摇头,随之回答:“像我这么聪慧又体贴的侍女,甄夫人她如何舍得赶我走?是我自己要走的。我并不想也做曹操手下的侍女,比起向曹操俯首,我还是更愿意唯刘皇叔马首是瞻。毕竟……” 许晚迟疑了一会,“毕竟,你是刘皇叔麾下的股肱之臣。” “你是特意来新野找我的?”赵云顺着许晚的话,朝着理所当然的方向想下去,颇为惊讶地反问。 他一时错愕于许晚对自己的看重,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很迷茫。 许晚背对着他,认真地点头。但许晚也不知晓赵云看不看得见,沉吟了片刻,还是换了一种更轻松的语气说道:“她们不是都说我心悦你吗?我离开邺城后也没有地方去,又听说荆州还算安宁,就来了。” “赵子龙,”许晚突然有几分郑重,“我并不想做对人奴颜婢膝的侍女,所以,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收留我,就像我撒谎的那样,让我做你常山赵子龙的妻子?” 许晚问完话,没有再说什么,一是害羞,二是她是真的想听赵云的回答。 赵云很沉默。他其实并不相信许晚真的是一心一意只为了自己,反而她说看中荆州安宁,这个借口更让赵云信服。可若说这其中没有自己的缘故,又好像不可能。 许晚自见他第一面便露出惊艳的神情来,而后会背着甄宓给他和刘备偷拿糕点,还会在他受伤的时候救助他,为了隐藏他的身份更是宁愿挨了三十杖责也依旧守口如瓶。现今,还不远万里、不畏艰险地前来新野找自己。 赵云说白了很感动。有一个女子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还无怨无悔,这实在难得。但就因为这点感动,自己就要娶她为妻,赵云又觉得过于儿戏。可自己若是不对她的终生负责,又显得没有担当。如果不娶她,只是把她留在身边红袖添香,赵云又怕委屈了许晚。 赵云很纠结,也不知晓该如何回应这份感情。 他沉默了良久,而后才道:“你可以先在新野县府住下来,就当作是我和皇叔的恩人。旁人自是不敢对你颐指气使,至于之后怎么办,到时候再看,如何?” 许晚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失望地回答:“哦,那也行。” 她发现赵云果然不太喜欢自己。 赵云见她失望又想安慰,“其实,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早说过我这种军旅、刀尖舔血之人过不上安稳的生活。虽然表面看着光鲜,未来或可能封侯拜相,有万贯家财。但是说不定哪天就曝尸荒野、死在战场上了。所以……” 女郎的情意,赵云铭记在心,但是还请女郎三思,最好还是不要与赵云有什么纠缠。 赵云想这么说下去。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许晚就赶忙制止,故作无碍地假装稀松平常道:“好了,我也就是给你个建议,想让你知道我骗那些山匪我乃常山赵子龙之妻,虽然是假的,但是心意还是有的。我自然是因为赵子龙你长得好看,又威风凛凛才愿意嫁给你的。但真要说有多喜欢你,或者非你不嫁,还是不至于的。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许晚一派潇洒的模样,屏息静气地说完,猛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接着一脸轻松,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赵云怀里。 许晚更道:“赵子龙,我累了,想小睡一会。等到了新野县府,你再喊我起来。” 说完,她闭上眼,一副不想再听赵云说话的样子。 赵云满腹的言语就这么硬生生地被逼着吞咽回去。他垂眸看了许晚一眼,许晚闭上双目,眼皮会呈现一种很放松的姿态,睫羽更显得浓黑、纤长。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既精致又乖巧,比于寻常少了些许古灵精怪,也少了些许灵动的鲜活之气。 赵云还是更喜欢她精力满满、张牙舞爪的模样。 赵云没再说话,而是略微收拢双臂,将许晚保护得更周全些,确保纵然她睡着、失去意识,也不会摔落下马。 之后一路驰骋,直至到了新野县府门前。 许晚是被惯性的冲击惊醒的,迷蒙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周围的道路古旧、简朴,甚至没有蜿蜒曲直的青石板路,只有比荒野之外黄沙古道要板实一些的土路。土路也算不得宽阔,勉强只能过一架车辆,与邺城之中的城道相去甚远。 即便是新野县府的高门也显得不太庄严、高大。县府门前的两边,还没有多远的距离,就是寻常的房屋瓦舍,还聚集了不少叫卖的摊贩商贾。既没有明确地划分出东西市,更没有基本的市坊制度。 许晚看得出来,新野这个地方确实不怎么发达。 被他人叫作新野小城,也是有它本身的原因在的。 许晚慢慢地坐直,喃喃地张口,询问:“到了吗?” 赵云波澜不惊地回她,“到了。”接着,自己率先翻身下马,而后才去扶许晚下马。 他们刚在新野县府门前站定,门内便走出两个高大的壮年男子。看上去都是三十来岁,左边的那个稍微年长些。身长八尺有余,瞧着比赵云还要高,皮肤略显色深。龙眉、丹凤眼,一捧胡须黑亮、顺滑,直至胸前。 右边的那个则要更年轻,个子也不矮,但比于左边那个和赵云,还是要稍差一些。身形魁梧,肩膀壮实,眉眼深邃,且也蓄了胡髭。只是不同于左边那位的顺滑,而是颇有些毛糙地张开,甚至一直从下巴蔓延到两腮,瞧着毛发颇为旺盛的样子。 那右边的壮年男子刚一露面便是爽朗笑开,大声道:“子龙你可回来了,这趟如何,可有将那潜龙寨的大当家的打得屁滚尿流?”边说,他还边手舞足蹈地做了姿势。 左边的壮年男子闻言,微笑着嗔他,“翼德,你胡说什么呢,子龙又不是去打架的,只是要救那可怜的女子罢了。” 说着,他们的目光几乎同时向许晚望来。 一个淡漠审视,一个好奇打量。 许晚被他们看了一会,先还是坦荡地露出笑容,而后见他们看了许久都没有移开,有些不自在地往赵云身后站了一步。 那右边的壮年男子更是大笑,“瞧啊,这丫头竟然还害羞了。” 左边的壮年男子陪着笑。 赵云挡在他们三人之间,亦是一派明媚,笑着望那右边的壮年将军,微微摇头,“翼德,你就不要逗弄人家女郎君玩闹了。这女郎虽是普通的民女没错,但也是我和皇叔的恩人。还记得吗,同你们说过的,当初在邺城多亏了一位女郎君……” 赵云的话音没落,那右边的壮年男子恍然大悟,“哦,是那个叫,叫什么晚的小女郎对不对?听说人家一个小姑娘还为你们挨了杖责?” 那右边的壮年男子说着,更是径直走上前,蛮横地一把扯开赵云,继续毫不避讳地盯着许晚打量。 许晚被盯得有些发毛,又望赵云实在已经站得远,只能无奈地硬着头皮,上前作揖施礼,“小女许晚,见过张飞张翼德将军。” 赵云和左边那个壮年男子都唤他“翼德”,而在许晚印象中,刘备麾下字翼德,且长得与自己固有印象如此相似的,大概只能是那位莽张飞了。 张飞听了,立马眉目一凝,更笑,“小丫头,你认识我?” 许晚郑重地颔首,“小女不仅认识张将军,而且斗胆一猜张将军旁边的那位美髯公便是关羽关云长将军。” 这关羽美髯的特质,不仅是小说《三国演义》如此,就连史书《三国志》上也是明确有载。 那左边的壮年男子随之轻捋了捋自己的须髯,点头回答:“不错。” 张飞立马又转首,望着赵云道:“子龙,这小丫头聪慧啊。你是怎么把她从邺城弄来的?不对啊,你不是去鹊尾坡潜龙寨救人了吗?难道救的正巧是这位……这是什么奇特的机缘巧合?” 张飞一脸的不可置信。 许晚唉声叹气地反驳:“可不是机缘巧合,而是我本就是想来新野找赵云赵将军的。” 许晚伸手,直直地指向赵云。 张飞看了看许晚,又看了看赵云,更加豁然开朗,笑得肆意,“我明白了,小丫头,你是不是……”张飞露出了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对许晚挤眉弄眼。 许晚学着他的样子,也是眉飞色舞地点头憨笑。 他们倒仿佛一见如故,已经能用表情、动作顺畅地交流。赵云被当作他们的谈资,颇不情愿地打断道:“好了,你们也别聊了。翼德,许女郎受了惊吓,身上还有伤,先让她回客房休息吧。” 说完,赵云又望许晚,“我会差人给你准备浴汤和干净的衣服,你先清洗一下。待我去与皇叔回命,再带着伤药去看你。” 许晚当即做出乖巧的样子,点头如捣蒜,“好。” 24. 麻烦 一间不大的屋室,一张只容一人酣睡的卧榻,隔了一方半人高的屏风,外间摆了张茶案和两个软垫伴着靠几。 这就是新野县府后院的客房了。 尽管地方不大,布置也不显奢华,但是好在干净、整洁,而且总归要比许晚当初一直与青银挤在一间卧房好。 许晚已经不再是旁人的侍女。 她在屋内坐了一会,没多久便有一年轻妇人引着两个梳着坠马髻的青衣侍女走进来。侍女们合力端了浴桶,桶里灌了大半还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汤。 那为首的妇人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深衣襦裙,整个人气质温婉,望见许晚也带了盈盈的笑意,柔声说道:“许女郎初到新野,来不及请匠人前来为女郎量体裁衣,只好委屈女郎先将就穿着小妇人的衣裳。” “小妇人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涓字。乃是中郎将张飞将军的内妇。”说完,那年轻妇人更是款款地朝着许晚一拜。 许晚立马站起来,上前回礼,说道:“夫人抬爱了,唤我晚晚便好。” 许晚更垂眸去看了一眼那妇人带过来的衣裙,蓝青色的直裾,上面还纹绣了白色的梨花,整体颜色幽静,但又不会过于死气沉沉。 许晚还是很喜欢的,更对着名唤“夏侯涓”的年轻妇人施礼、致谢,“劳烦夫人将衣裙借给我穿了。” 夏侯涓不以为意地欣然一笑,缓缓地将摆放衣裙的托盘放在茶案的一旁,紧接着站定,踟蹰了一会,复地开口:“听闻许女郎是从邺城来的?” 许晚坦诚地点点头,也没做多想,直接回答:“正是。” “那敢问……”夏侯涓似乎有些迟疑,但是迟疑过后,更是殷切和坚定,“女郎可曾见过曹氏的兵马或者夏侯氏的将军,他们的近况可还安好?” 夏侯涓下意识地往前上了一步。 许晚这才恍然,张飞的夫人竟是姓夏侯,依稀间记得这位夏侯涓乃是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渊的侄女。与曹操也算是极近的族亲了。 许晚不免歉疚地摇摇头,认真地回答:“抱歉,夏侯夫人,我出城得早,并不曾有幸得见曹军或者夏侯将军的尊颜。但是想来,曹军自官渡一战在北方所向披靡,当是无论曹氏、夏侯氏都如日中天。” 许晚努力地对夏侯涓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来。 夏侯涓先是失落,而后又淡然地摇首,若无其事地继续笑说:“是我为难女郎君了。女郎君本就是逃避战乱才来到的新野,如何能见着正是代表战乱的曹氏和夏侯氏。还请女郎君莫要见怪。” 许晚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夏侯涓又道:“那女郎君早些沐浴换衣吧,待会赵将军还要亲自来为女郎治伤。女郎只管先安心地在县府住下。这县府的女眷不多,等女郎的伤好些,我再领女郎去拜见刘皇叔后宅的甘夫人与糜夫人。这期间,若是有任何短缺,女郎都可以派人来寻我。” 说完,夏侯涓更是福身,转而就要退出卧房。 许晚仍旧对她致谢,“有劳夏侯夫人了。” 夏侯涓摇摇头,随之领着那两个随行的侍女离开。 屋室重新恢复安静,许晚犹豫了一会,正准备趁着水热脱下自己的脏衣服,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一个澡。 她刚想去给门上锁,只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便有人急切地喊道:“许晚——” 许晚把门打开。门前站着的是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清秀年轻人。年轻人相貌一般,但是眉眼熟悉。比于许晚记忆中的黑了,但壮实了不少。 许晚面上一喜,那年轻人看见许晚也是一时不敢认,紧接着才道:“我听关张二位将军说,赵将军把你从邺城请了来,起先还不信,如今亲眼见你,倒是真的信了。如何,你还认得出我吗?” 许晚忍俊不禁,抬手指向年轻人,胸有成竹地唤:“许晨。” 那年轻人的笑意更甚,当即点点头,又说着:“几年没见,你倒是长得漂亮了不少,这若是走在大街上,我可不敢认。你在邺城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会来新野?” 许晚让开身前的位置,答非所问:“你在门外站着不累吗?有什么话进来说。” 等许晨开始往屋内走,许晚才不慌不忙地回答:“邺城被曹操占领了,想你在荆州也得到过消息。我不想继续跟着甄夫人,还要给曹操当侍女,自然就选择离开。这普天之下,除了甄夫人,还有与我有渊源的,就是远在荆州的你和赵子龙了。” “我没地方去,只能来投奔你们。”许晚无奈地耸了耸肩。 许晨还是笑,自顾自地在屏风之外的茶案前坐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喊你跟我们一起走,也省得你这四年还留在邺城伺候人。不过当时我也同赵将军说了,可是赵将军直言我们居无定所,不该连累你。好在如今,还有新野这个地方,供你来找我们。” 许晚就跟着他重新坐下,也是满怀对过去思念地笑着说:“就算你们当初真的提出要带我一起走,我也不会走的。我总要在邺城多待几年,回报了甄夫人的恩情再说自己的去留。正好也省了我跟着你们奔波的过程。” 许晚故意露出对这个过程嫌弃的怪表情。 许晨被她逗得更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可要在新野多待些时日。现在我有月银了,也对新野的街巷滚瓜烂熟。到时候,我带你去市集上玩。别看新野不如邺城繁华,但是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倒也不少。” “你不会又要请我吃馊胡饼吧?”许晚有意拿这件事情揶揄许晨。 许晨顿时假装板着脸,认真地说道:“一定不会!”而后与许晚四目相对,同时笑开。 许晚突然有几分感慨,“其实能看着你从军,有了更好的生活,还挺不错的。至少我们都不用再像当初那样沿街乞讨、风餐露宿。你跟着赵云可还受到优待、重视?” 许晨摇头,“赵将军向来对谁都一样,怎么会特别对我优待、重视?不过这也很好,能跟着赵将军学武、长本事,守护一方百姓安宁,总算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而且,我现在不再是无父无母、无朋无友的孤儿了,我有数万同袍,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 “还有你许晚,你当初说倘若我发达了,还要认我当兄长呢。那么现在,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唤我一声阿兄?”许晨更喜笑颜开地注视着许晚。 许晚沉吟了一会,立马朝着许晨拱手作揖,嬉笑道:“阿兄在上,请受妹妹许晚一拜。” 拜完,她又随之假装正色起来,“许晨,我们可说好,我既喊了你这声阿兄,以后你吃香的喝辣的,万不能忘记我。就是日后我在新野做了什么坏事,你也要尽力给我担着。” 许晨信誓旦旦,“好说好说。” 他们聊得一时忘了时辰,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外面晚霞的余光被皎洁的月色和昏暗的烛火代替。 许晚有些看不清桌上的衣物,许晨后知后觉地说道:“完了,我还说要去找王三他们喝酒吃饭。晚晚,我不同你聊了,等过几日,过几日我再来找你,带你出去玩。” 许晚肆意地对他挥手作别,“好的,阿兄,你赶紧走吧。” 然后,等许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许晚又猛然忆起自己的浴汤此时怕是已经不热。她坐在茶案旁有些懊恼,又有些痛苦。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第一次就麻烦别人给自己的浴汤加热水是不是不太好? 许晚垂头丧气的,而后目光触及那朦胧的衣裙,才发现一件更要紧的事。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赵云刚好敲了敲她的门,试探着推门走进来。许晚大叫:“完了,完了——” 赵云被她吓得愣了愣,紧接着努力憋忍着道:“你这是怎么了?”随后扫眼一看,虽然屋内很昏暗,但是借着月色还是能瞧出许晚依旧穿着那身脏乱的布衣。 赵云更皱眉问:“你怎么还没有梳洗?” 许晚露出满面痛苦的表情,捂着自己的脸,挠了一会头发,接着,双手缓慢地滑下来,停在两颊掐着腮,苦恹恹地说道:“赵子龙,我有两件难事想求你帮我?” 赵云语气平静,“什么?” “一,我的洗澡水好像冷了,但是我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找谁帮我再加点热水;二,也是最重要的。我有一身衣裙落在了潜龙寨,虽然也不是一定要寻回来,但还是想试试。那是甄夫人临别送给我的,我也只留了那么一身做纪念。你看看,方不方便帮我去要?” 许晚怕赵云不同意,又怕太麻烦赵云,赶忙又道:“钱银那些什么的,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那身衣裙就行。当然,若是太麻烦的话,就也不用劳烦。物品虽有纪念的意义,可毕竟是外物,即便没有外物,只要我心里还记着甄夫人和青银阿姊就好。” 赵云感到有些头痛地看她,“许晚,你还真会给我找事。这第一件事好办,第二件事却不太好办。等我得了空会去试试看,但不一定保证能要回来。” 许晚顿时感激涕零,“赵将军真是宅心仁厚、慈悲为怀啊!” 25. 缘由 赵云侯在许晚门外半个时辰,等许晚沐浴、穿戴整齐。 夜色浓郁,灯火摇曳。 待许晚再次推开门,唤赵云进去,迎面而来是一股淡淡的馨香,伴随着屋室内四处跑窜的少许氤氲热气,如至仙人之境。 如果许晚的笑容没有那么肆意和张扬的话。 许晚在茶案的一边坐好,赵云则到她的对面坐下。赵云将手上的伤药放在茶案,触目面前还留着冷茶,像是被人喝过的杯盏,又望对面的许晚正捏着另一只杯子豪饮。 赵云淡淡地问着:“你这里来过客人?” 可是,以赵云的印象,许晚在新野县府应当只认识自己和主公刘备,便是新认识了张飞,刚才,他也一直和刘备、张飞他们待在一起。 难道是张飞的夫人,许晚与她一见如故? 赵云的面上波澜不惊,许晚更是挥手地随意一答:“哪是什么客人,许晨罢了。” 她也没做太多解释,转而撩开衣袖,伸出划伤累累的双臂到茶案,抬眸对着赵云扬眉、微笑,故作客气地说道:“有劳赵将军为小女上药了。” 赵云了然地一颔首,又见她如此故意拿腔拿调地说话,顿时拿她没有办法地缓缓摇头,但也没反驳或者纠正什么。而是就顺着她的话,再次拿起桌上的药瓶,打开,往许晚的伤处上倾倒。 许晚皱着眉看他,像是有些不解,“就这样?也不用你亲自上手以指腹抹匀?要不你还是抹抹吧,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伤口的尾端都没沾到。” 许晚边说,边用双手来回地指着两臂的伤口处。 赵云认真地回答:“倒也不用。这伤口的末端一般来说本就要比中间浅,便是只沾到一点也足以愈合。” 许晚不依不饶,“不行,你必须给我抹一下,就算足以愈合,为了不留疤,我也需要让伤口都接触到伤药。” 许晚更把双臂抬起,往赵云面前伸。 赵云刻意保持合理距离地慢慢往后仰头,更郑重地告诉许晚,“就你这点小伤口,别说是留疤,便是晚到明日再处理,大概都快愈合了,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说法。” 许晚顿时扑哧一笑,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赵云,又问:“那你干嘛还要亲自来给我上药?” 赵云想了想,有些窘迫地回答:“你……你到底是个女儿家,总归还是要细致些对待,万一这类伤口在我们这些粗人身上无足轻重,你还真就轻则留疤,重则感染化脓怎么办?” 赵云这样说着,立马又察觉到这番说辞好像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搪塞之语,无奈之下,只能主动地接过许晚伸近的双臂,轻轻地帮她将伤口上的药粉抹匀。 女子的臂腕纤细,他的一只手足以环圆,乃至松松垮垮的,仍有余地。 赵云不敢太用力,怕自己力气过大,把她胳膊掰折了,面上更是一副慷慨、豁出去的表情。 许晚静静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意更甚。 虽然赵云好像不太喜欢她,但是应该也不讨厌她,甚至可以说至少对她比对普通的其他人要更细致、入微一些。 可见,攻克赵云还需要好一番努力,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这一夜,许晚在新野县府睡得安稳。 三日后。 夏侯涓来领许晚去拜见刘备后宅的甘夫人和糜夫人。刘备没有正妻,说到底这两位如夫人才是这新野县府后院的主人。 夏侯涓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娓娓地说道:“女郎待会不必拘谨,甘、糜二位夫人皆是良善、好相处。女郎更对皇叔和赵将军有照拂之恩,二位夫人一定会将女郎视为座上宾。” “甘夫人是自早些年,就一直跟随在皇叔身边。因为皇叔后宅空虚,也一直兼任掌管后宅事务。糜夫人则要随性些,乃是皇叔麾下谋臣糜先生的胞妹。”夏侯涓说完,回首示以和善的微笑望许晚。 许晚回以一笑,更称谢道:“有劳夏侯夫人告诉许晚这些。” 夏侯涓不以为意地微微摇首。 俩人自这浅薄的交流后,有好一会无话,直至绕过一两条廊庑,到最中间处的后院。夏侯涓指着近在眼前的屋室,再次与许晚道:“女郎,请。” 许晚也道:“夏侯夫人,请。” 俩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屋室内。尚在屋室门口,许晚便能听见里面依稀传来的声响。是一个略沉稳的女声压抑着怒气,既是好笑又是无奈地道:“毓儿,谁教你说这‘关关雎鸠’的‘关’字是写个方框,再在里面画上两只手的?” 随之,又有一个女娃娃的稚声稚气,坚定地说道:“是姨娘这样说的。” 还有另一个略年轻、尖细的声音赶忙解释:“阿姊,你可不要听信毓儿胡诌。我只是告诉她,这‘关’字的外面一个‘门’,正如若一个方框,里面有两只手想将这门关上,所以这里面的部分写起来像是自己的双手。” “那你这不还是……”原先那个沉稳的女声没好气,但是话没说完,紧接着更低吼,“刘冕,你怎么又在拿墨笔舞弄,这墨汁弄得到处都是。阿娘是让你来学写字,不是来练武的!” 不用看,许晚也能猜测里面该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夏侯涓见状,更是莫可奈何地回首望许晚叹气,小声地说:“让女郎见笑了。” 许晚摇头。 夏侯涓遂又朝着室内大声:“毓儿、冕儿,你们怎么又惹你们阿娘生气了?” 伴随着这一声,夏侯涓领许晚到左边的偏室门前。与此同时,从里面迅速地跑出两个矮小的身影,径直撞进夏侯涓的怀里,甜甜地唤:“三叔母——” 许晚没动,而是越过这两个小身影,更往偏室里看。跟在这两个小身影后面,还有两个二三十岁的妇人。 为首的那个当是已有三十来岁,形容举止端庄大方,穿着青色的深衣襦裙,步履迅速又稳健,面容平静,表情肃正。眼尾隐有几条细纹,但算不上明显。她不说话的样子,还蛮有一种叫人不敢靠近的威严与清冷。 这之后的另一个妇人,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容貌娇美,细细的柳叶眉,狭长的丹凤眼,面含笑意,身段窈窕,走起路来则是曼妙婀娜的。 她们先后从偏室走出来。为首的那位妇人望着夏侯涓怀里的两个少女,正声:“好了,毓儿、冕儿,不要闹了。”紧接着又抬眸看向许晚,略略地打量过后,欣然一笑,询问:“女郎便是许晚姑娘吧?” 那年轻的妇人随之附和:“没曾想,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小美人。” “许晚妹妹好。”那年轻的妇人率先施礼。 许晚赶忙回礼,“许晚见过甘夫人、糜夫人。”说“甘夫人”是对着那较为年长的妇人说的,唤“糜夫人”则是朝着那较为年轻的妇人。按照许晚的记忆和夏侯涓的说法,该是甘夫人比糜夫人更年长才是。 好在许晚并没有猜错或者记错,两位夫人闻言皆是认同地微微颔首。 甘夫人更指着正厅的空位处,延邀道:“许女郎,请入座。” 说着,她作为主人家率先走到最前方的上位屈膝坐下,糜夫人坐在她的右下位,夏侯涓仅次于糜夫人。 许晚犹豫了一会,在右边对面的左首位坐下。 四人落座,甘夫人又抬手招呼两个还站着的少女,说道:“毓儿、冕儿同许女郎行礼,唤阿姊。” 甘夫人还同许晚介绍,“这是我与皇叔的两个女儿,年长的这个名唤刘毓,年幼的这个叫作刘冕。” 甘夫人一一指过。 刘毓与刘冕生得还是有两三分相似的,皆是面若桃李,唇若含丹。不过姐姐刘毓要更温婉娴静,作揖施礼都是规规矩矩的,嗓音也温软好听;妹妹刘冕则比较俏皮活泼,作揖施礼盈盈地一拜后立马站直,嗓音如同雀鸟般脆生。 她们同时唤许晚“阿姊”。 许晚朝她们颔首,她们施完礼便又躲回到甘夫人与糜夫人身边,刘毓坐在两人中间的偏位,刘冕则是紧紧地靠着夏侯涓。 甘夫人又道:“来人,看茶。” 许晚就和这几人静坐了一会,等到茶上来,许晚小抿了一口。甘夫人接着道:“听闻女郎在来新野的途中遭遇山匪,受了些伤,如今伤可好些了?” 甘夫人一派关切的模样,许晚立马恭谦地作答:“回禀夫人,已经大好了。” “伤好了就行。”甘夫人极庆幸地重复,而后又道,“早就听说,当初皇叔与子龙滞留邺城,多亏了女郎照拂,我等无知妇人不胜感激女郎大恩。女郎既然到了新野,就安心地在这住下,有任何短缺,只管派人告知一声。” 许晚又赶忙道:“如此多谢夫人。” 甘夫人摆手,笑说“不用”。这时,坐在夏侯涓身边的刘冕,不知何时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正举着簪子朝那灌了茶的杯盏里瞄准。然后,她一甩手,簪子落入杯中,发出“当”的声响,以及溅起无数水花。 夏侯涓回眸,假装严肃地看她。 甘夫人更是厉声:“冕儿,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然后一副看着刘冕头疼的模样,又吩咐近处的刘毓,“毓儿,领你妹妹去偏室里继续抄书习字,待会我过来检查,若是写得不端正、偷懒耍滑,罚你们一月没有糕点吃。” 刘毓只好乖顺地去拉刘冕离开。 甘夫人不禁向许晚赔罪:“我这两个女儿,由于我和皇叔疏于管教,使得她们无法无天、目无尊长,还望女郎不要责怪。” 甘夫人的话音还没落,那边刘冕的声音又在响起:“阿娘,阿姊想问您那个‘关’字到底怎么写!” 还有刘毓小声地制止,“冕儿,不要……” 甘夫人正准备去拿茶盏的十指都在瞬间握紧了,转眸,先是不好意思地对许晚赔笑,又是愤愤地怒视下座的糜夫人。 糜夫人不敢直视甘夫人,满面的窘迫。 许晚则是恍然想到什么,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询问:“二位女郎一直都是这般天真烂漫吗,许晚瞧着她们也该有十三四岁,如何会还在学习写字?”按照她们的岁数,便是在许晚那个时代也已经能基本通畅地阅读课文了。 甘夫人叹气,糜夫人为了缓解尴尬,急忙抢先道:“许女郎有所不知。皇叔他四处征战,向来忙碌。阿姊她还要掌管后宅事务,皆是无法分心教管毓儿和冕儿。我虽懂些诗书,可偶尔也要帮衬着阿姊,确实是没有办法教好她们。” 糜夫人的语气里满是自责。 甘夫人也不好再说她什么,只能更加无奈地道:“只盼着过些时候能去给她们寻位教书先生。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求她们知书达理,但凡懂些文墨就行。” 许晚面上一喜,“那夫人不如就请我给二位女郎做教书先生吧。我虽非出身世家,可家父过世前正是私塾的先生。不敢保证将二位女郎教得落落大方,但懂得读书写字还是可以的。” 许晚以为,她总得找个合适,以及让她自己心安理得的缘由,才能在伤好后继续留在新野县府。 甘夫人也是有一瞬的高兴,可随之又是推拒,“怎么好让女郎这样的恩人操劳,不可不可……” 许晚则是坚定,“没关系的夫人,这件事,许晚愿意做。以及,寻常的教书先生多是男子,教导二位女郎难免有不便之处。我同为女儿身要方便得多。” “如此,就多谢许女郎了。”糜夫人倒是答应得果断又干脆。 26. 借钱 赵云再一次拿了伤药去找许晚,心里估摸着,这该是最后一次给许晚上药。这次之后,许晚的伤口就该完全地愈合。 赵云阔步走到许晚门前,见卧房大门洞开,也没着急出声,而是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就坐在正对着门中茶案旁的许晚。 她不知道在忙什么,将茶案上的茶具全都清空,放在地上,换而用层累的书简把茶案都铺满。自己则趴在极狭小的一角,时而翻找书简,时而提笔书写,良久良久,都是专心致志、目不转睛的样子。 她认真的时候,目光坚毅、表情严肃,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赵云等了好一会,都没见她注意到自己,索性主动出声,轻叩门扉,以及说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勤勉好学了?” 赵云之前还从未见过许晚沉浸在书籍中的模样。 赵云说话间,走进去,站到许晚身前垂眸去看她桌上的书简。多是一些老旧的诗书,有的还用稚嫩、歪歪扭扭的笔触做了批注。 “雎鸠,鸟名。” 但那个“雎”少了一横,“鸠”又多了一点,使左边的“九”字,变作“丸”。 赵云看着这些书,颇有些不得其解,好奇地问着:“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旧书,便是在街市上随便淘买,也不至于会是如此错字百出。除非是主公的两位小女儿,我还从未见过有谁会写这么多的错字。” 赵云话罢,在许晚对面坐下来。 许晚倏尔抬眸,目光如炬地朝赵云望过去,而后一字一顿地说着:“就是刘毓和刘冕两位女郎君的书。我白日里答应了甘夫人,要做她们的教书先生。这书籍上的批注错字多无碍,我本也不看,只是想比照着原本认认字,提前准备准备该如何授课而已。” 许晚说完,复地低下头,提笔继续去书写。 赵云怔愣了片刻,更是奇怪,“你如何会要去做两位女郎君的教书先生,是甘夫人拜请,还是你自己愿意,又或者……”赵云其实一时也说不出其他的原因。但是,他想,以他认识的许晚,并非是以博学多识见长。 许晚唉声叹气地回答:“你既不愿意娶我,不能让我以赵子龙将军夫人的身份留在新野县府。我总得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个身份,否则不明不白地白吃白住,说不定还会惹得旁人厌恶、嫌弃。” 赵云被她又提点了一番她对自己有情的事,一时哑然,说不上是羞愤还烦闷,默然了一会,认真地反驳:“其实,你不必,便是你什么都不做,凭你对我和皇叔的恩情也足以留在新野县府。就是没有这份恩情,说你是我的朋友,也是可以留下来的。” 许晚再次抬眸,目色变得有些许深沉,更道:“那是你们将我当作故人的客气。我虽愿意承这份情,可多少心里有愧。说白了当初在邺城,我照拂你们,也不过是因为瞧着你们身份不凡,想攀高枝,以及怕你因为我知道你身份就杀我灭口。” “更多的还是自保。”许晚不以为然地一摆手,语气又变得松快起来,“无论如何,我在新野县府既要吃,又要住,还指望着日后皇叔能庇佑我,既然给不了皇叔钱银,那就做工抵债好了。” “我做教书先生,皇叔收留我,公平公正,谁也不占谁的便宜。”许晚粲然一笑。 赵云倒还没想过,她平时一副不拘小节、贪生怕死又有几分谄媚的样子,内里竟还是个有风韵骨气的人,顿时望着她连坐姿都端正了几分。 赵云没再说什么,而是伸手向她,直言:“胳膊,我给你上药。” 许晚闻言,就随意先伸了一只左臂过去,右手仍在奋笔疾书地写着,偶尔写不下去放下笔,还用右手去翻阅桌上的竹简。 赵云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探首去望她纸上写的东西。 “關=关” 赵云看得一顿,这前面的“關”字他认识,中间的符号像是个“二”字,至于符号后面的那个“关”,赵云自认从未见过。 他不禁询问:“那个‘二’之后是什么字?” 许晚见他有疑惑,顺着他的目光也去看自己写得那三个字。许晚忍俊不禁地解释:“这个‘=’才不是‘二’,意思相当‘等于’。至于这个等于后面,是我家乡乡里常用做写关字的简体。” “我认识的异体字比较多,有时候反而认不太出正式的行文。比如,在我们那里郁郁葱葱的‘鬱’写作‘郁’。若是平时,我自己将就着连猜带蒙地认认还行,但倘若要教两位女郎的话,总不能胡言乱语。”许晚无奈地说着,还在纸上,单手写了“郁”的古今两种字体。 顺便把繁体字与简体字的差别简单地概括为异体字与官方字。 这样,赵云轻易地便懂了。 赵云仍旧不解:“那你在这里翻遍这些书就是为了找出你所不认识的本体字?可字之多,笔画之繁杂,若你本身就不认识,又如何能够分辨?” “所以,我就要多找几个有这个字的句子,这样每个都读一读,比对着释义就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字了。”许晚一本正经地说着。 赵云替她给左臂的伤口抹完药,又提醒她把右臂伸过来。她只能放下手上的笔,乖乖地把右手交出去,接着用左手翻书。至于写字,许晚的左手暂时还做不到。 赵云又问:“那你何不直接请教他人?” 许晚更是义正辞严:“这可不行,若是让旁人知晓我有许多本体字不认识,传到皇叔或者甘夫人耳中,岂不是要怀疑我的教书能力。所以,这认字的事,只能由我背着他们偷偷地来。” “其实……”赵云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犹疑了一会,才坚定地又道,“如果你有需要,也可以问我。” 许晚欣然地点头,“那敢情好。不过你那么忙,我也总不可能时时都去麻烦你。所以,若是你在,我自然可以问;若是你不在,我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许晚觉得用左手翻书别扭,索性完全停了手上的事情,以左手支颐,目不转睛地去观察赵云。 赵云的剑眉十分俊朗、秀气,既没有太多的杂毛,也不会一边深一边浅,就跟刻意修剪、描画过似的。 许晚嘿嘿一笑,随之伸出左手,说道:“赵子龙,借我点钱呗?” 赵云听着,抬眸怪异地看她。 许晚立马解释:“我这不是身上的钱都被潜龙寨的那些山匪抢走了吗?我还想去多买些书,可惜身无分文,又苦于在新野无依无靠,只能厚着脸皮找你借钱了。我可以给你打欠条,或者你收我利息也行。” 许晚满脸的笑容,似乎自己身无分文又无依无靠,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赵云则是有些怜惜她地道:“你就一直是自己独身一人,即便父母手足不在,也没有其他的亲眷和朋友吗?” 赵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乞丐,后来又做了侍女,是个下人。如今来新野,更是孤身孑立。 许晚点头,随之又摇头,比于难过,更多的还是无能为力,“我确实没有其他的亲戚朋友。不过,也不对,我虽然没有亲人了,但是远在邺城还有甄夫人与青银阿姊。在这里,新野,还有你,对,还有许晨。许晨前些时日还认了我做妹妹呢,说日后会在新野照拂我。” 许晚重新笑起来。 赵云看着她,假意嗔怪,“就许晨那臭小子,自己都照拂不好,如何照拂你?还认你做妹妹,他的名姓不都还是你给他取的?” 许晚不甚在意,“反正我与他有当初同在邺城要饭之谊,只要他年岁比我大,做我兄长也没什么不行。我又不是真求他照拂我。要是我真需要找个人依靠,我至少也得找子龙你这样的。长得好看,魁梧有力,能借我钱,还能救我于水火的。” 许晚这样一说,伸出去的五指张得更开更大了。 赵云听完她的话,沉默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明知她说这些是为了方便借钱,心里还是有一丝欣喜。 赵云拍她掌心,说着:“知道了,你要借多少?” “一贯五铢、二两银子?你看着给我,我也不知道我要多少。”许晚以为,反正她自己分文无有,要少了就拮据地花着,要多了有钱傍身更心里不虚。 赵云语噎了噎,沉吟了片刻,回答:“行吧,等我回去派人把钱银给你送过来。” 接着,赵云又放下她的右手,如常地说着:“好了,药也涂完了,我就先走。你这伤势也是好得差不多,往后就不用再涂药了。” 许晚一脸的失落,“那你以后岂不是不会再来看我?” 虽然她还可以找借口主动去寻赵云,但是总归了少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赵云想了想,刚站起来,准备往门外走,又迟疑地停步,回首告诉许晚,“放心吧,你还欠我钱,我会不时过来找你讨债的。便是我无事,你有不认识的字想来问我,也可以。” 许晚又笑,满面喜色地目送赵云离开。 赵云离开后,她又继续去做自己的笔记。而赵云回到自己的居住,先是包了一荷包的银子,命仆役给许晚送过去,又吩咐左右道:“准备马匹、兵械,明日叫上七八个人,随我再去一趟鹊尾坡。” 27. 不在 许晚当上了刘备之女刘毓和刘冕的教书先生。 这两个小姑娘虽然年岁只相差二三,但是性格却迥异。刘毓乖巧,又有一颗愿意读书的上进之心,偏生机敏不足,许多知识都需要许晚向她强调一遍又一遍。 刘冕顽皮,尽管聪慧、学东西快,但是心思并不在读书认字上。她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日后是要做女将军的,才不要学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 许晚既要一边安抚刘冕,激发她的兴趣,又要勤勤恳恳,一步一顿认真仔细地教导刘毓。 好在,无论这俩人性格相差再大,许晚再费心劳力,说破天也不过是两个学生而已。 许晚先教刘毓和刘冕认读《诗经》,对于文中偏僻、疑难的文字,许晚只要求她们认识,其他简单、常用的字,许晚才会一笔一划地教她们写。还逼着她们在下学之后,日日练字、朗读、背诵。 刘毓写不出来,或者有字句特别不能理解的时候,许晚就教她学会联想。比如“维叶萋萋”的“萋”是指草木茂盛的意思。这类草字头的字日后都可以简单地联想为与草木有关系。 刘冕不愿意学,许晚就会告诉她,等学完了《诗经》,再诵读了《楚辞》,就会教她们诸子百家。其中就包括法家的军法与兵家的兵书。这样刘冕才勉强愿意耐着性子继续学下去。 渐渐地,许晚教刘毓和刘冕学到了《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刘冕不能理解地表示:“为什么这《诗》里多是歌颂男女情爱的诗篇,就没有描写战争与攻伐的吗?这嫁人生子有什么好的,像阿娘和糜夫人一样日夜都要看阿爹的脸色,常常担心给阿爹生不出儿子来吗?” 刘冕说完,更是把手中的《诗经》扔到一边,整个人靠在背几上,双手抱胸,一副不愿意再学下去的模样。 许晚无奈地看她,认真地解释:“这《诗经》写得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民风民俗,既有歌颂男女情爱的,便也会有描写战争攻伐的。只是我们还没读到罢了,不信你自己往后面翻翻,诸如《采芑》《击鼓》《无衣》等篇,都是在写战争。” “老师虽然一时也说不出来这男女情爱有什么好的,就算说得出来,也不能同你们深入地说,毕竟你们还小。但是,既然能歌颂情爱便表示那个时候,百姓还算得上安居。这是好事。况且世上的情爱千千万万,固然有负心薄情,让人痛苦的。但也有生死不弃,令人甘心付出一切的。” “歌颂情爱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也不是可耻的事情。人生百态,冕儿,你还小,倒也不用急着去拒绝否定什么,等长大了再看一看,如果确定不喜欢,就不接受便是。” 许晚话罢,郑重诚挚地望着刘冕露出欣然、包容的笑意。 刘冕面上的嫌恶有一瞬的松动。刘毓则是随之好奇道:“先生,这世上真的有美好的情爱吗?不像阿爹和阿娘那样,就像三叔父和三叔母那样。不过三叔父也不够好,他总是脾气暴躁,偶尔喝醉了酒还会朝三叔母发脾气。” 刘毓口中的三叔父和三叔母当是指的张飞与夏侯涓。刘备一直将关羽和张飞视若手足,孩子们便也都将他们当作叔父。 许晚想了想,回答:“会有吧。老师尽管还没有亲身经历,但也确实见过一夫一妻、一心一意,即便没有子嗣也依旧相携相守的。不过人与人之间总有磨合,便是父母与儿女都会有矛盾,更何况两个本来陌生的人。情爱固然有龃龉,但好的情爱会让两个人都变得更好。” “不过这世上的好人本就难得,你们长大选夫婿还是要擦亮眼睛。就像我们后面还会学到《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许晚说着,更爱怜地摸了摸刘毓和刘冕的发顶。 刘冕又重新坐好。 这时,门边有一个不知何时就已经探出脑袋的身影,望向室内的许晚她们,笑说:“女先生这讲经解文的方式倒与寻常夫子不同。寻常的夫子只求学生能明白其中大意,或是不求甚解,又或是刻意避讳情爱。女先生倒好,女郎们还这么小就什么都说了。” 那探首的一人随之正身走进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长得面如冠玉,星眉朗目。身量不算太魁梧高大,反而有几分瘦削,但是站得颇板正挺拔。穿着一身宽袍广袖的青灰色衣衫,作一派文士打扮。 许晚惊讶地打量着他,倒还没发现刚才一直有人在偷听她授课。 许晚站起来与那人遥遥相望。还是那人主动地施礼,做出温润和善的样子,许晚惊讶的面色才稍稍缓和。 刘毓和刘冕异口同声地高兴道:“徐军师!” 徐、军师?许晚开始猜测那人的身份。 只是,还不及她想出个所以然,那青年已是介绍自己道:“女先生有礼,不才在下徐庶徐元直,乃是这新野县府,刘皇叔麾下的军师。” 徐庶?是了,如今刘备麾下的军师还是他。而关于他的名讳以及历史记载,更多的还是在史书字里行间突然提起的一句,并没有详细的人物传记。 许晚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里“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许晚犹豫了一下,也对徐庶作揖回礼,“见过徐军师,小女许晚。” “许晚,许女郎啊?”徐庶好像听过她的名字,闻言,一派恍然大悟的模样,顿时笑道,“我知晓你,常听翼德他们提起,说你与子龙,嗯……” 徐庶剩下的话没有说下去,刻意地省略掉了。 但是,许晚也能明白他的意思。许晚甚至能想象,张飞与他说自己和赵云八卦的时候,该是怎样得眉飞色舞。 许晚面上有一瞬的无奈,但没有任何窘迫,只道:“让徐军师见笑了。” 徐庶立马摆手,表示没有,接着说道:“从前只听过女郎的传言,对女郎不禁有些浅薄地猜测。如今亲眼见了,才知晓女郎还是有学问,且见识不凡的人。” 徐庶说着,更悄然以手指了指许晚身旁的书案,以此来提醒许晚他在说的是什么。 许晚后知后觉,随之笑道:“徐军师,过誉了。其实也不是我见识不凡,只是我单纯地就是这样想的罢了。刘毓和刘冕两位女郎虽然年岁还小,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是十来岁的少女已经可以大致明白什么叫男女情爱了。有意地避讳,反倒会使她们日后遇见,仓皇无措。不如就直接坦白了当。” “能有这样的想法,女郎的见识确实已经是不凡了。”徐庶更加坚定地说着。 许晚没再谦逊地粲然扬唇。 徐庶又道:“等得空了,我一定要摆酒设宴招待女郎,与女郎好好地聊一聊,女郎这些不俗的见识。到时,女郎可一定要来啊。” 徐庶的话音还没落,门外又响起有几分熟悉、中气十足的呐喊:“元直,你回去拿本公文怎得这样慢,快些啊,主公还在议事堂等我们呢。子龙不在,很多事情都得我与二哥分担着做,你可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伴随着这个嗓音,之后还有匆匆的脚步声,张飞也从门外走了进来,直接拽着徐庶就要走。徐庶还有些踟蹰,张飞这才注意到徐庶后面的许晚和刘毓、刘冕。 张飞简单地与许晚打招呼,“许女郎。” 许晚笑着唤他,“张将军。” 刘毓和刘冕则是高声,“三叔父——” 张飞却似乎不太想理她们,只囫囵地说着:“毓儿、冕儿,你们乖啊,好好听许先生的话,认真读书。”然后,继续更使力地要拉徐庶走。 徐庶与他抵抗不过,只能与许晚道别:“那女郎,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女郎可别忘了与我的约定。” 许晚点点头,而后又恍然,答非所问地急切道:“等等,我还想请问徐军师和张将军,刚才听你们说赵将军不在,他是外出办公,还是有其他什么事吗?” 许晚确实这一整天都没见到赵云,当然,她也常常一整天都见不到赵云。 徐庶还在思考怎么回答,张飞已经坦率地说着:“还不是之前潜龙寨的那些事情,说是上次去救你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落在潜龙寨了,要去取。这都去了两三趟,我也没见他取回来。” “也不知道丢的是什么?”张飞更嗫嚅一声。 许晚则是也很疑惑,赵云丢东西了吗?丢东西的不是她吗?还是说赵云要去找的也就正是她的那身若草色衣裙? 许晚的脸上一时表情奇怪,但她也不好再强留徐庶和张飞,于是同他们施礼,送别道:“徐军师、张将军,慢走。” 回头,又望刘毓和刘冕,“好了,二位女郎君,现在我们继续上课吧。” 刘毓欣然,刘冕则是一脸的不情愿,哀嚎一声,把头埋在了书案上。 28. 市集 天快入夏的时候,芳菲落尽,蝉鸣鸟啼,天地间一片郁郁葱葱的碧绿。 许晚难得清闲一整日,不用去给刘毓和刘冕两个小祖宗教书授课。她虽还是留了些课业,但也难得刘备与甘夫人有兴趣亲自教导。 亲子时光珍贵,于刘备和甘夫人也是得来不易的休沐。 这其中唯一不得空闲的,大概也只有作为学生和孩子的刘毓和刘冕。 许晚正思考,她是该酣睡、休闲一整日,还是趁着这个闲暇看看赵云有没有空,央着他陪自己去一趟市集。 她想买的书还没来得及买呢。 不过,不等许晚去找赵云,许晨已是先一步出现在许晚门前。许晨大力地拍击着许晚卧房的门扉,大有地动山摇的气势,高声呐喊着:“喂,许晚,起来了吗,趁着你阿兄我今日得空,这就带你去市集上玩耍。” 许晚还蔫蔫地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答:“许晨,你的精力就这般旺盛,难得有空,不该多睡片刻吗,怎么现在就起了,还叫的声音如此之大。你小声一些吧。” 许晚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哀怨。 许晨的嗓音更是积极、高昂,“好了,许晚,以后有的是你睡的时候,赶紧起来。阿兄就在你卧房门前等你,你若是不起来,我就一直敲你的门。” 说着,他还又重重地叩击了两声。 许晚无奈地披了外衫起榻。她虽然觉得困乏,但也没有睡得很酣畅。毕竟快到夏日,天气已经热起来。 许晚一边准备洗漱,一边隔着门扉,遥遥地与许晨扯嗓子,“阿兄,你是也今日休沐吗,那你休沐的话,赵云赵将军呢?” 许晚觉得要是可以再叫上赵云一起出去,应该也不错。 许晨却是有些无奈地回答:“赵将军理应是休沐的。但是一大早我就没看见他,听陈五他们说,赵将军像是有什么事,早早地就出府去了。” 许晚的声音变得失落,“他就这么忙?” 许晨理所当然地又答:“那肯定啊。赵将军的职位可是仅次于关张二位将军。他们这些做将军的,除了日常的演战、练兵外,非战时还要外出务农,守卫新野。就是赵将军什么都不做,皇叔还给他派了募兵的事情。” 许晨似乎整个人都倚在了门上,隔着朦胧的光线,能看见他变得高大的背影。 许晚忍俊不禁地又恢复如常,“但是,我瞧着你,虽然不是将军,只是将军的手下,倒是比将军还要闲。” 许晚看见许晨的次数可不比看见赵云的少。而其中还有不少是她自己主动去找赵云的。 许晨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不是他们之前说的什么来着,在其位,谋什么职?反正大概就是说官位高的人,本就要比我们这些小卒子忙得多。要是我也能做将军,你大概也常常看不见我。” 许晨说着,顿了顿,又厉声:“许晚,你怎么这么慢,到底起来没有?你再不起来,我要踹门了啊。”许晨随之又拍许晚的门扉。 许晚只能匆忙地答着:“快了快了。”然后,加紧手上给自己梳妆、簪钗的动作。 半刻后,许晚总算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件还有几分繁复的曲裾,衣摆几乎曳地,除了衣上本身的花纹、刺绣外,腰间还坠了不少珠串、禁步。整个人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娇滴滴的世家贵女。 好看是好看,但许晨不禁拧眉问道:“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我们是外出玩耍,又不是踏青、游赏,多不方便、利落啊。万一我还想带你去看斗兽、搏戏,你岂不是跑都跑不快?” 许晚不可思议地看他,先是认真地解释:“主要还是我平常做教书先生时,日夜与笔墨为伍,不好穿太繁复、昂贵的衣裳,怕会弄脏,也确实不方便,就想着自己出门的时候穿。再说了……”许晚又睨许晨,怪声,“什么叫我跑也跑不快,就算你带我去看斗兽、搏戏,又不需要我亲自上场与人或兽搏斗,我为什么要跑?” 许晨被她这样一问,觉得她说得也对,只能囫囵地为自己刚才的话找理由,摸着脑袋,支吾地说:“我就是没见过你穿成这个样子,和从前的小乞儿与侍女完全不一样。不知道的,我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千金呢。” 许晚撇嘴,立马警告他,“你不准说我即便穿上了羽衣也不过是只野鸡。” 许晚颐指气使的模样,没有那么温婉端庄,倒又将她的举止仪态降低了不少层阶。让许晨觉得自己与她还是亲近、相称的,遂重新笑起来,再次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放心,你即便是只野鸡,穿上羽衣也像凤凰了。” 许晚听了语噎,这可一点都不像在夸奖她。 她懒得与许晨辩驳,赶忙推着许晨往外走,“好了好了,别再说了,不是要带我去市集上玩耍吗,还不赶快走?” 许晨被她推着,只能踉跄地前行。 出了新野县府,其实没走几步,也就到所谓的市集。新野的地方本身不大,再加之没有严苛的市坊制度,街巷两边也就是市集。而且是人居住越多的地方,市集越热闹。 许晚步行其间,偶尔见地上有个小泥坑,还要将裙摆提起来,以防把裙裾弄脏。 她先是左看看、右望望,客观地来说,古代的乡间市集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唯一的趣味就是更古朴,其他的诸如摊位、商品,还不如未来或者邺城的大以及花样繁多。 不过也有一些许晚很少见到或者根本就没有见过的商品。譬如用猪尿泡扎成的水囊,两个尖刃的古代农耕器具,以石头磨成的长矛……这些东西便是在邺城的市集上也卖得很少。 许晚看了一会,还没有什么想买的,许晨先是拉着她去到一旁的烤饼摊子,买了两块肉香胡饼,递给许晚一块。俩人一边吃着胡饼,一边继续往前逛。 许晚有目的地去找书摊,许晨则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会给许晚展示一番。 比如用糖捏的小人,泥巴烧制的碗盏,还有小孩子玩的竹哨和藤球……许晚倒觉得更像是自己来陪许晨逛市集的才对。许晨无论拿着什么逗许晚,许晚都会不吝笑容地对他扬唇。 一时许晨玩得痴迷,竟还买了两个没什么用处的丑面具。说面具丑也不是真的很丑,而是汉代的面具多刻画的是古代的凶兽,看上去有几分狰狞可怖。 许晨买了,许晚也没推拒,带着那面具就是追着恐吓许晨。许晨被她追打了一段,觉得情状好像不太对,立马又停下来,以身高去压制她,张牙舞爪地告诉她,“不对啊,许晚,我才是男子,是你阿兄,该被吓到的也是你才对。” 许晚立马装作柔弱的样子,拽着许晨的衣角,声音仓皇,“阿兄,我好怕。” 许晨望着她纤白的手,情不自禁地直笑。 俩人笑闹了好一阵,才找到一间书肆。书肆不大,里面的人也不多,摆在明面上的书籍,无论是竹简还是布帛,都落了不少灰尘。许晚一面翻书看,一面不停地捻自己指尖的灰尘。 许晨有些看不下去,站在许晚身后,对一直坐在原处的书商,大声:“店家,你的这些书都落灰了,也不擦拭擦拭,是不想卖了吗?” 那店家一脸不以为然地看他们,既是不屑又是无奈地说道:“乱世之中,新野小城,哪还有什么人读书。我这些书能卖就卖,不能卖就拉倒。反正到时候打起仗来,我是一本也别想带走。” 店家说完,更换了个方向坐着,懒得去看许晚和许晨。 许晨登时就撸了袖子想与店家理论。许晚则是拉住他,突然有些感慨地说着:“算了,店家说得也没错。古代乱世,本来读书的人就少,更何况现在人人自危,饭都吃不饱,何谈读书。不过,店家……” 许晚遥遥地对那店家高声,“即便这些书看起来用处不大,也搬运不便,但其中的文字笔墨偶尔会比米粮更能振奋人心。” 说完,许晚更又挑了几本,扬在手上,对那店家说:“这些书我要了。”然后从荷包中取出一些五铢钱,摆在柜台上。乱世之时,书的价格,好像还不如牛羊猪肉。 许晨的目光则是随之被许晚的荷包吸引。那是一个皮质的袋子,与寻常的布制不同,看上去极坚韧、光滑,表面还绣了一弯明月与几片祥云。 许晨拿过来道:“这荷包倒是好玩,你自己做得吗?” 许晚一边与许晨往外走,一边随意地解释:“那自然不是。你看我是有这种蕙质兰心品质的人吗?别人做的,送给我的。不过这上面的绣花是我绣的,怎么样,好看吧。”许晚自豪地向许晨指着荷包上的明月与祥云。 许晨抿了抿嘴,有些艰难地回答:“嗯……荷包哪哪都挺好的,就是这绣花,不好评价。”许晨说完,更率先走下台阶一步,回首对许晚扬着那荷包,毫不客气地道,“许晚,你既是我妹妹,给我也绣一个呗。” 许晚站在石阶上伸手去抢,“你想得还挺美。”她刚够到那荷包,由于身子前倾,一个踏空,整个人歪身倒了下去。 许晨赶忙想上前去扶。他的手刚扶上许晚的小臂,身后传来一个揶揄的声响,“啧,许晨,这光天化日的就与女郎君拉拉扯扯呢?”然后,望见许晨手里的荷包,更道,“还互送香囊,许晨,你不得了啊。” 许晨与许晚同时闻声转眸。 身后站着的是那个许晚有些印象,但又叫不上名字的方脸甲士。许晨则是直接唤他的名字,疑惑道:“王三,你怎么在这里?”然后,目光一转,名唤王三的甲士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常服,雾蓝束袖深衣的青年男子。 男子身形挺拔,容貌俊美。 许晨顿时站得笔直,恭敬地唤:“赵将军。” 许晚则是微微挑眉,紧接着越过那个叫王三的甲士与机缘巧遇的青年将军,去看他们走出来的那间商铺。商铺的门沿赫然写着一个“当”字。 当铺吗? 许晚扬唇,稀松平常,“赵子龙,我早间还到处找你呢,可是许晨说你有事,出府了。你要忙的事就是去当铺?” 许晚说着,抬起手径直指向那明晃晃的“当”字,然后整个人往前阔走了两步,走到青年将军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笑意盎然地与他四目相对。 29. 报答 赵云凝眸,目光淡淡地看向面前的许晚。许晚依旧是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但是她今日打扮得隆重,不仅穿了漂亮的衣裙,还特别修饰了形容。 她是为了陪许晨出来才如此的。 赵云有些没办法回应她的笑,只是沉默与淡然。 许晚见他不答话,紧接着又惊诧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借了你银钱,舍己为人,把你的都给我了,自己不够用,才要去典当东西的吧?” 许晚这样说,更以手虚虚地扶上赵云的手臂,略微摇晃。 赵云闻言,面上的神情闪过一瞬无奈,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自己回答,王三已是抢先说道:“女郎君胡说什么呢,我们赵将军虽说算不上家财万贯,也不至于穷到要典当物什,还不是为了要找一样东西。说来……” 王三仔细地盯着面前的许晚看了一会,迟疑道:“女郎君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然后,恍然大悟,一拍手,又激动道:“这不是我们将军夫人吗?等等……”王三又去看许晚和许晨。 他看了好一会,不敢与许晚多说什么,只能有意避过许晚,拉了许晨到一旁,低声嗔怪:“好啊,臭小子,你连我们将军夫人都敢肖想?快说,你都做了什么欺上瞒下、忘恩负义的事情!” 许晨被问得着急,赶忙提醒:“王三,你可看清楚了,她,叫许晚,我,叫许晨。更何况我们方才,只是许晚她抢我手里的东西,不小心摔倒,我才扶她。” 许晨望着王三,更有些许气恼地皱眉。 王三碎碎念重复:“许晚?许晨?都姓许,还一个晚一个晨,你又看着比她年纪大,莫非,你们是……” 王三眼睛一亮,立马回眸对许晚笑道:“原来是妹妹啊。我就说许晨这小子又蠢又笨的,怎么会认识我们将军夫人。可是也不对啊,如果你们是亲兄妹的话,为什么他一直跟在将军身边,而你……” 王三有诸多疑惑,许晚却是没回答他,依旧只关注着赵云,继续询问:“你要找东西,找什么东西?” 赵云张了张唇,正想回答。许晨见许晚不向王三解释,立马代替她又道:“反正我们即使不是亲兄妹,也差不多就是亲兄妹,并没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三的表情更困惑了。 许晚的嗓音还在持续,“早些时日,我也听张飞将军说你外出找东西,还是去潜龙寨,莫非是我之前拜托你的那身衣裙?如果是的话,其实不必……”如此费心。 许晚的话还没说完,王三经她提醒,又赶忙一拍脑袋,大声与赵云说道:“将军,那当铺的店家说我们要找的那东西已经被别人买走,我们是否要继续寻找下去?” 赵云犹疑了一会,期间望了许晚好几眼,末了,只对着王三径直道:“继续去找吧。你就先按着那店家的描述去周围打听打听,等有确切的消息再来禀告我。” 王三立马毕恭毕敬,抱拳施礼回答:“属下这就去。”接着,转身抬脚,就要离开。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旋即再次回身去拉许晨,一句是对赵云说的,“将军,让许晨陪我一起呗?”另一句是小声对许晨嘀咕,“你就不要打扰将军和将军夫人独处了,和我一块走。” 许晨说实在的有些不想走,但他又不好强硬地拒绝。偏偏此时,赵云未作多想,就点头同意了王三的请求。 许晨只能不情不愿地被王三拉走。他走得很慢,希望还能有什么事情突然改变这个结果。随即,许晚倏尔开口:“等等。” 许晨面上一喜。 许晚又道:“许晨把你手上的荷包还我。”她不仅这样说着,甚至还亲自上前去找许晨讨要。 许晨的笑容顿时收敛住,苦恹恹地把那个皮质荷包放到许晚的掌心,依旧对她使眼色,表示自己不想去。许晚则是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许晨只能乖乖认命。 而许晚拿回那荷包,又急匆匆地回到赵云身边,兴高采烈的模样,询问:“那赵将军现在要去哪呢,是直接回府衙,还是很有空,愿意陪我转一转?” “我……”赵云犹豫。 许晚则是直接拉住他,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替他做决定道:“那就由你赵子龙做东道主,引我四处转转,感受这新野的风土人情吧。” 许晚把赵云的胳膊抱在怀里。 赵云无奈地被她拖着走。拖了一会,他也就心甘情愿地跟上许晚。 许晚手中提溜着那个从许晨那里要回的皮质荷包,看着有几分眼熟,像是兔皮做的,上面的线脚还是赵云最熟悉的转折针法。 一般只有像赵云这样的军旅人才会如此缝制囊袋,能达到更牢固、耐用的效果。 且赵云确实也缝制过这么一个。 赵云紧盯着那囊袋看了一会,许晚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就在他目不转睛的时候,许晚特意将那囊袋拿到赵云面前,眉飞色舞地说道:“赵子龙,还记得吗?你临离开邺城前送给我的那只兔皮囊袋。” “我找甄夫人请教了描图、刺绣的技法,还特意在上面绣了一弯明月与几片祥云。祥云者,云也。至于明月嘛,只有晚上才会有。”许晚笑着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更特意翻出那囊袋正面的图样给赵云看。 赵云顺着她言语的指引,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囊袋上的明月与祥云绣得还算惟妙惟肖,关键是配色繁杂,给人一种明艳之感。 至于许晚所说的什么“祥云者,云也”“明月嘛,只有晚上才会有”,赵云顷刻会意,这祥云怕是指代的自己,而明月则是代表着许晚。 他与许晚同时出现在一副绣面上,还相依相偎,云环月绕。 赵云的面上有一瞬的震惊,而后心里那一点,先前不知由何而来的烦郁顷刻烟消云散。虽然许晚为了许晨穿上了好看的衣裙、打扮得精致。但是她一直保留着自己送她的兔皮囊袋,还在上面加了本不会的刺绣。 赵云忍俊不禁,带着些许欣然的无奈,“我发现你自从与我说了那些有关情意的话,就什么都敢说了,而且一点也不避讳。” 赵云不敢直视许晚,偏着眼眸一直看许晚手上的囊袋。 许晚笑意盎然,复地昂首挺胸,理直气壮道:“这是自然。既然我都向你表明了我的心意,也就不怕你误会或者发现。我有什么都直说,或者多说一点,才好让你时刻都记得我心悦于你。而且,我说得多了,你即使本不喜欢我,也会不由自主地在意我的一言一行。” 许晚看向赵云的双眸,里面亮亮的。 赵云被她看得以及说得愣了愣。回忆最近这些时日,他确实对许晚的一言一行更上心,会察觉到她的孤苦,也会在意她是不是对别人比对自己更在意。 赵云的表情先是茫然,而后窘迫,紧接着不得不接受的坦然。他望着许晚慢慢地由平淡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许晚也笑,娇俏的面容映在他的瞳眸里颇为清晰、耀眼。许晚复又拽着赵云快走,随手指了街边,一个贩售糖人的小摊,高兴地说着:“赵子龙,我还没有吃过你们这里的糖人,你买一个送给我好了。” 赵云也就顺从地跟她去买糖人。 卖糖人的店家热情熟络,指着自己所有摆出来的糖人,自豪道:“女郎想要什么样的?我这里应有尽有,无论是龙凤雀鸟,还是女娲伏羲,就是女郎想捏自己,给我点时间也能捏出来。” 许晚看了看那陈列着琳琅满目、栩栩如生的糖人,又转眸看了看身旁的赵云,忽而一笑,指着赵云,对那店家朗声:“他,你就给我捏一个他可以吗?不要完全照着他现在捏,要也就长他这样,但是穿着蓝衣银甲,手握长枪的。” 许晚一直记得赵云蓝衣银甲、手握长枪,挡在自己面前,将自己从潜龙寨救离的模样。 人好慕美色,只是最初原始的欲念。而后因为对这美色的好感,会将美色主人所做的一切美化,坏的会变得没那么坏,好得会变得更加好。 许晚就觉得现在的赵云很好,以后说不定还会更加好。 她隐隐带着些雀跃,店家立马回答:“好嘞,女郎你请稍等,我这就捏这位公子。”边说着,店家的手边灵活如游鱼一般地来回捏动。 不一会儿就捏成了一只身形挺拔、容貌俊美,剑眉郎目的糖人。 店家把糖人递给许晚,许晚往后一闪身,自觉地提醒赵云付钱。赵云拿她没办法,只能乖乖地从腰间掏出钱银,递给店家。 许晚拿着糖人,毫不怜惜地舔尝,先吃掉长枪的尖刃,又去尝试着咬手。 赵云望着她直摇头,还以为她会舍不得吃,一直留在身边当作纪念呢。 许晚吃得开心,遂又问道:“所以,赵子龙,你一直以来都是在找我的若草色衣裙吗?如果是的话,虽然我觉得很麻烦你,但还是很感激。倘若你能找到,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比如?”赵云哑然失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许晚一本正经,“比如以身相许。” 赵云:“……这可不像报答我。” 30. 中秋 这一年似乎过得很快。许晚总觉得自己才初至新野,转眼已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中秋在两汉时期并不盛行,也还没有被赋予人月两团圆的意义,只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赏月、拜月佳节。 即便如此,刘备还是放了大多数人休沐,还在县府后院举办了宴飨。 许晚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去,这新野县府的军师徐庶就提前对她发出邀约,想趁着这个机会,请许晚到他的院子里把酒言欢。 他一直对许晚那些与众不同,甚至是有些离经叛道的观念颇感兴趣。 许晚自然没有拒绝,比起没地方去,或者不知晓该不该去参加后院的宴飨,许晚还是更愿意赴这个十分确定的约。 不过,在赴约之前,许晚有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赵云,“赵子龙,你今夜会在哪里度过,刘皇叔的宴飨吗?” 许晚明知赵云是一定会去宴飨的,内心又有那么一些希望他可以反过来问自己去哪,然后陪同自己一起去赴徐庶的约。 果不其然,赵云想都没想地就答:“自然是去寻皇叔、云长他们。” “你同他们关系很亲密?”许晚不免失望地反问。 赵云理所当然地说道:“自是如此。我虽比云长、翼德他们都要晚些遇见皇叔。但好在皇叔抬爱,云长与翼德也同我一见如故。” 赵云说完,许晚良久地沉默了一会。而后,有些恼怒地说着:“那好吧,你就去找你的刘皇叔和云长、翼德将军。我一个人去赴徐军师的约了。” 她还是刻意地说出自己的去向。 话罢,她站在赵云的窗前,拂了拂衣袖,转身就要走。 可刚踏步出去,立马又反身,匆忙地朝窗内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赵子龙,中秋安康。” 话刚说完,又继续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云坐在窗前看着她孤弱坚决的身影,张唇、伸手想阻拦,最后却是既没说出只言片语,也没做出任何挽留。 天渐渐地快黑了,就在太阳已经消失的地方,若隐若现一轮明月。明月高悬,远不可攀。但又完满正好,象征团圆。 许晚突然有几分希望,她远在未来的父母、亲朋现在都是与家人一起。至少身边有一个人陪伴,即便无论是谁的身边都不会有她。 也不知道她穿越了,她在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失踪,还是死了? 许晚去到徐庶居住院落的时候,徐庶已经在庭院里摆好了胡床、方案和坐垫。那不算太大的方案上摆满了新鲜的饭菜与醇香的酒水。 许晚的心情突然又好起来。 她遥遥地便笑着与徐庶打招呼,“徐军师,中秋安康。” 徐庶坐在桌前,闻言,回首看她,亦是笑着答应:“许女郎,你也中秋安康。”话音刚落,更迫不及待地道,“你快来入座,我今日特地拜托了厨房单独给我烧了几个菜,还遣了仆役去城中酒坊打了上好的竹叶青。” “如今,天气渐冷,青梅煮酒便是最好的。”徐庶热烈地招呼许晚,还边说着,边当着许晚的面夹了几颗青梅放入炉灶上正在加热的酒里。 越走近,饭菜香与酒香越浓郁,再加上刚刚受热爆发出清冽香味的青梅,简直让许晚胃口大开。 许晚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去,坐下来。徐庶随之主动为她斟酒。浅白色的汁液灌入杯盏中,发出极悦耳的声响。 许晚的笑意更浓了。她眉眼飞扬地紧盯着手边的酒盏,露出垂涎的目光,像是在问:“我可以喝它吗?” 徐庶紧接着道:“女郎尝尝。” 许晚便立马端起酒盏来,豪饮了一杯。她一整杯酒水下肚,竟没有觉得过于刺激或者辣口,而是温温和和又酸酸甜甜得颇为好喝。 许晚更提了杯盏去向徐庶要第二杯。徐庶顺从地给她再次加满,顺便规劝她,“这青梅煮酒尽管清爽可口,但到底是酒,女郎还是慢点喝,小心酒醉。” 许晚欣然地点点头。这次,倒没有再一饮而尽,而是浅尝辄止,就动筷子想去夹桌上的炙肉来吃。 她按部就班地吃吃喝喝。徐庶跟着她也偶尔饮酒、夹菜,顺便与她说道:“听闻女郎从前是河北甄氏女的贴身侍从,不知女郎可知晓,曹操占领邺城后不久,便让自己的儿子曹丕纳了甄氏女做正妻。” 许晚口中的炙肉才刚嚼到一半,听了徐庶的话,咀嚼的动作顿住,面色也严肃起来。隔了好半晌,方才又继续,以及恢复笑容地说道:“虽然我没有特意去了解过这些事情,但意料之中。我们甄夫人生得那般貌美,背后又是富庶的士族,曹操没理由会放过她不用。” “女郎就不担心,那甄氏女先夫未亡,又不得不另侍他人,万一不堪受辱,以死守节?”徐庶紧随其后又问。 许晚想了想,先是迟疑地微微摇头,而后坚定地回答:“不可能,我了解甄夫人,她不是会这般容易轻生的性子。况且曹操之子曹丕未必不如袁绍之子袁熙。不,应该说,曹丕是一定比袁熙有胆略的。甄夫人改嫁曹丕,至少不用再做无用的内宅妇人。曹氏嫡长子的正妻,总有需要她谋划经营的地方。倘若她谋划经营得好,这日后小则世子夫人,大则皇后、太子妃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晚越说,面上的表情越松弛,像是想开了,半点也不为远在邺城的甄宓担忧。 徐庶似乎觉得许晚的回答有意思,面上露出微笑来,好奇地再次追问:“许女郎思虑的竟是甄氏女未来的出路,而不是甄氏女一女先后侍二夫的名节?这女子的清白在这世上总是很重要。” 徐庶微微地叹息。 许晚更放下木著,认真地回答:“军师的这个想法就不对了。名节不过是外物,是外人评判的结果。所谓的清白,也不过只有一次。难道因为这莫须有的清白,女子就不能改嫁了吗?况且,我们甄夫人又不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只是迫不得已、被曹□□着改嫁曹丕。既然已经嫁了,为什么要在意那些虚无的东西。古时的皇后不也多得是二嫁之女吗?” 许晚义正辞严又理直气壮地说着,双目直视着徐庶,目光如炬。 徐庶灿然一笑,倒没有被她说得语噎,而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道:“女郎这话也对。这世上多得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烈女子,确实不该让名节束缚住她们。况且甄氏女也的确是身不由己。所以,若是女郎,假使遭遇此境,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自己原先的丈夫吗?” 许晚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这种情况,也不好一概而论吧。若是这原先的丈夫,本是自己的挚爱,即便我逼不得已改嫁,内心也仍然偏向原来的丈夫。可倘若原来的丈夫不过尔尔,我也没多喜欢他,自然会更愿意与现在的丈夫夫妻和睦。这就好比徐军师挑主公,如果能选,一定选自己满意的。如果不能选,受到威胁,即便表面逢迎,内心也是坚决要与之抗衡的。” 许晚话罢,觉得有些口渴,又在喝了一口酒。 徐庶则是仿佛受了启发,沉吟了一阵,又恍然大悟道:“我本以为君子当以死守节,听了女郎的话,倒觉得并不完全如此。若是心有牵挂不能死,未尝不可委屈求全地活着。只是那活着大概也不比死了痛快……” 徐庶的语气哀婉。 “那就等没有牵挂的时候再死,或者达成了心中所愿再死。会胁迫我之人便是已与我结下了仇怨。他既然给我机会,我何不报复于他?不过君子当以死守节这句话也没错,那就要看是多大的节了。倘若是家国民族之节,当不死不休。其他小节,古人不也说了吗,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许晚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庶哑然失笑,忍不住地纠正她,“这两个‘节’可不是同一个‘节’。” 许晚不以为然,“反正徐军师你一定能懂我的意思就是。无论是气节的‘节’,还是细微小事的‘节’,在这里其实都差不多。” 许晚说完,一派悠然自得地坐在地垫上,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地品尝着美酒佳肴、观赏着月色。 到月上中天,许晚就快酒足饭饱,正在思虑着该如何把这剩下的炙肉、烤饼全都吃完,从远处,灰暗的院门外,缓缓地走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身影手中捧着一个素布包裹,步履款款的样子,让许晚险些以为自己喝醉、看错了。可是,顺着她呆愣的目光,徐庶回首也望过去,朗声地说着:“子龙,你可来了,你这时辰有点晚。” 被叫到名字的赵云,先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许晚,而后回望徐庶,爽朗地笑开,边上前,边解释:“这不是总得在皇叔那边露个面,陪着云长和翼德喝上几杯,才好抽身离开。” 他说话间,自行坐到了许晚和徐庶中间。 许晚依旧是呆愣愣地看他。徐庶则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既然脱不开身,这么晚还要来,是怕我欺负许女郎不成?” 徐庶有意揶揄许晚和赵云。 赵云没好颜色地瞋了徐庶一眼,而后又去望许晚,见许晚怔愣,抬起手在她面前左摇右晃了一会。 许晚良久才眨了眨眼。 赵云把手边的素布包裹推到许晚面前,说道:“呐,今日送还给你,也算是一份中秋贺礼。许晚,中秋安康。” 赵云说着,没再继续看许晚,而是立马转眸去和徐庶对话,“我看你们这菜都吃得差不多,瓮里的酒也快没了,你们是喝了多少?军师,你总不能特意灌许晚一个小姑娘酒吧?” 徐庶支吾着回答:“怎么会……” 许晚耳边是他们不停说话的声音,由一开始的清晰渐渐变得不清晰。她缓缓打开面前的素布包裹,里面露出的一角,是一片若草色的衣裙。 和许晚记忆中丢失的那件一模一样。 许晚先是沉默,紧抿着双唇,目色迷离。而后突然定睛,觉得眼眶一热,有些想哭,但又觉得不该哭,遂兴高采烈地去抓赵云的手,激动地说道:“赵子龙,你把它找回来了,你居然把它找回来了!” 赵云被她摇晃得有些发懵,无奈地笑说:“尽管波折了点,一开始是被潜龙寨的山匪典当,而后又在当铺被人买走,辗转多手。不过总归还是能找到。” 许晚高兴得不行,更从坐垫上站了起来,跑到空场上继续围着赵云又蹦又跳,嘴里不停发出并没有意义,但确实开心的喊叫。 女子的嗓音清脆,如若啼鸣的雀鸟。 而恰好此时月光清澈而皎洁,晴空万里,无云。许晚仰望着天,拉着赵云和徐庶道:“赵子龙、徐军师,我们来拜月许愿吧。” 说着,她自己率先跪坐好,双手合十,闭目向天,虔诚说道:“希望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希望赵子龙铁树花开,一番铁石心肠与我化为绕指柔。” 赵云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没接话。 徐庶则是凑着许晚的热闹,也道:“那就祝我徐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将来能平定乱世、青史留名。” 赵云被他们感染,想了想,总算开口:“那我希望皇叔能百战不殆、所向披靡,还乱世一个清明繁盛。希望这全荆州的能人志士,都能前来投靠,为皇叔所用,解我新野需用人之急。” 许晚听他们说完,转眸,认真地看他们一人一眼,心里既是感慨又是无奈。他们的愿望既有永远也无法达成,乃至是相悖千里的。也有历经艰难,总算是得偿所愿的。 这个乱世,其实才刚刚开始。 31. 少主 建安十年,曹操在占领邺城,平定冀州之后,又夺得了青州。 建安十一年,曹操拥有了并州。 建安十二年,曹操以青州、幽州、并州和冀州,四州为倚靠,继续向北方中原东部进发,企图一举歼灭袁绍残存的所有势力,并彻底平定北方。 而在这一年南方荆州的新野县府,众人都在期待一件喜事地发生。十个月前,刘备后宅的甘夫人突然承宠有孕。这是刘备自刘毓和刘冕两个女儿之后的第三个孩子。 众人一边感慨这新野又要有新的生命诞生,一边又在祈祷甘夫人可以生下一个男娃娃,好让刘备这千秋的功业后继有人。 甘夫人临盆的那日,几乎大半个县府的人都聚到刘备所居住的院落附近。 就连许晚都忍不住地给刘毓和刘冕放了假,领着她们一起去守在甘夫人房门外等。稳婆与夏侯涓在屋室内。同年长者的或是担忧,又或是期许不同。刘毓和刘冕对于自己将要拥有个弟弟和妹妹更多的是高兴和激动。 刘毓端方地站在廊庑之下,虽然双手颤抖,但并未失态,只是轻轻地拉了拉许晚的衣袂,好奇地询问:“先生,你说我阿娘会给我和冕儿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许晚尚没有张口,激动到一直在廊庑内外徘徊的刘冕,想都没想地就答:“自然是妹妹。阿娘生个妹妹,阿姊你教她书画文墨,我教她舞刀弄枪。她一定会集我们俩人之长,成为父亲和母亲最优秀的孩子。” “可是……”刘冕一口气地说完前面的话,倏尔又有些泄气,站定到许晚和刘毓面前,无奈地反驳自己,“阿爹和阿娘他们肯定更想给我们生个弟弟。因为这一直都是阿娘的心愿,以及阿爹虽然没有明确地说过,但是他也很想要个儿子。” “毕竟自古没有女儿继承自己基业的先例。”刘冕颇为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垂下眼眸,朝许晚和刘毓摊手。 刘毓则是坚定地说道:“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好。妹妹是我们喜欢的,但即便是弟弟,不仅能让阿爹和阿娘高兴,我们作为阿姊也会好好疼爱他的不是?” “那就还是让阿娘生个弟弟吧。”刘毓又小声地嘀咕。 许晚先是在张望不远处的室内,侧耳聆听里面的动静。尽管没有震耳欲聋的大喊大叫,但是不间断有痛苦地哀吟。许晚本还感觉有些紧张,听了刘毓和刘冕的讨论,忍俊不禁地回答:“其实我觉得,你们阿娘当是给你们生了个弟弟。” 许晚说完,下意识地去瞧一直岿然不动站在房门前的皇叔刘备。比于七年多以前在邺城初遇,刘备老态了不少,头上青丝已渐生华发,眼尾的褶皱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 刘备已经四十又七了。 许晚无声地叹息着这位英雄的年纪渐长。关羽、张飞和赵云,三人陪在刘备身边。张飞倒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忧的,满是期待与爽朗地笑道:“大哥可想好了,要给这新出生的侄儿取什么名字?” 刘备显然有些局促,目光呆愣地紧盯着室内,听了张飞的话,又后知后觉地回眸望他,心不在焉地轻声回答:“乳名是已经定下的。因阿甘她夜梦仰吞北斗,而后就怀上了这个孩子。所以,我们决定叫他阿斗。” “那大名呢?”关羽紧接着张飞之后,也难掩兴奋地询问。 刘备想了想,注意力集中下来,凝眸注视着地面,隔了良久,才又答:“若是女儿的话,就唤她刘玺吧,和毓儿、冕儿一样都是象征皇权之物,也昭然着我渴望匡扶汉室之心。可假使是儿子……” 刘备再次沉默。 他表情纠结,又偶尔面露莫大的坚定与野心。 而就在他沉吟的间隙,屋室内伴随着一声长吟,传来了婴儿的啼哭。紧接着是稳婆仓皇的脚步,猛地推开门,兴高采烈地喊着:“生了生了——恭喜府君、贺喜府君,夫人生得是个大胖小子。” 稳婆的笑容堆了满面,怀里抱着一个松散的襁褓。 她的话犹如巨石一时在等候的众人中激起千层浪。人群渐渐开始密集地私语,不停地有人传话:“是个儿子。” “是位小公子。” ……然后,不知道是谁突然朗声大喊起来,满是笑意地说道:“是少主,我们有少主了!” 随之,如若鼎沸而炸开的炉灶,众人纷纷高声祝贺:“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刘备也沉浸在这份喜悦中,露出欣然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并未持续多久,刘备换而又面容严肃起来。他匆匆地上前两步,走上石阶,去看稳婆怀里的孩子,望见孩子身上的男性特征时,不禁握紧了双拳,回首,再次看向关羽和张飞,前所未有地肯定说着:“假使是儿子的话,他的大名就叫禅,刘禅。” 刘备声音铿锵,若铮铮鸣响的金镝在庭院中响彻。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凝眸在刘备身旁的襁褓上,目光炯炯。刘禅?禅这个字可十分不同凡响。刘备早在刘禅之前,还有一个义子,取名为刘封。封与禅结合在一起便是有要承继帝位之意。 这是刘备不常与人宣告的鸿鹄之志,也是他因为有了刘禅才坚定下来的决心。 刘备说完这一句,就再没看那刚出生的婴孩,而是稳稳地抓住自己腰间的佩剑,昂首阔步地向着石阶之下、庭院之外,头也不回地走去,边走,边朗声说道:“云长、翼德,我们在新野蛰伏了七年之久,是时候该再去拜见荆州牧刘表。” 他总得为自己的儿子创立一份真的基业。 刘备领着关羽和张飞走了,赵云却留在原地一步未动。但赵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刘备的身影。 许晚觉得奇怪,趁着众人不察悄悄地摸到赵云身边,笑意盎然地揶揄:“赵子龙,你不跟着刘皇叔他们一起去襄阳拜见刘表吗?” 赵云闻言,回眸去看许晚,已经不再稚幼算是少女的年轻姑娘面上满是促狭的笑意。 赵云不免有些慨然,郑重其事地回答:“皇叔他们要外出谋这江山天下,总得有人守在小主人身边护他安然无虞。” 赵云说这话的时候,目色是许晚从未见过的明亮和璀璨。 许晚望着呆了呆。她虽然不是很懂,但恍惚之间能被赵云这份坚守所感动。许晚心脏扑通扑通得好像快要跳出来。 许晚觉得赵云明耀得让人挪不开眼。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注意从赵云身上移开,转而羞赧地去看那稳婆怀中的襁褓,忽然想起什么,表情认真地高声又问:“甘夫人如何了?” 她是在问稳婆。 稳婆听了,依旧笑容满面地回答:“女郎君放心,夫人没事,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许晚随之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看不太清那襁褓里的小婴孩到底长什么样子,是美是丑,是像刘备还是更像甘夫人,但是他叫刘禅,是未来蜀汉那个乐不思蜀的后主,算得上一个庸碌无为的昏君。 这样的人竟是在出生的时候,也被无数的人所期盼、喜爱。 赵云愿意保护他,刘备为他下定决心,所有新野的臣属都奉他为少主……而拥护他真的值得吗? 许晚从前觉得肯定不值,现在却有些不知道了。 甘夫人诞下刘禅后不久,刘备在襄阳向荆州牧刘表提出,可以趁着曹操攻占辽东之际,无暇他顾,派兵进围许都。许都是天子所在,若能自荆州千里勤王,驱赶国贼曹操,必能将天下囊括手中。 然而刘表年迈力衰,一则有心无力;二则因为自己垂垂老矣,却仍旧没有定下承继自己基业的子嗣,为此日夜忧思;三则,刘备在荆州七年,广为群臣吏民称颂,刘表对他有所顾忌,遂并未采纳刘备的建议。 刘备郁郁地在襄阳待了好几个月。 到这一年的后半段,曹操还军中原,刘表突然又后悔当初没有听刘备的建议,在刘备面前很是痛斥了自己一番。刘备只能安慰刘表,未来还有机会。于是,刘表为表达对刘备的歉意,决定让出樊城,供刘备屯军。 樊城比于新野,地方要更大,物产资源和人力资源也要更丰富,且距离荆州腹地襄阳更近。 刘备自是对刘表感激万分,但他已然清楚想要依靠刘表建功立业也是不成的。刘备回到新野,领众人去往樊城,于樊城开始谋划新的出路。 徐庶一人分身不暇,又深知自己作为军师谋臣能力有所不足。若所图谋,只在荆州之内,徐庶自认攻无不克。可一旦超过荆州,放眼天下,徐庶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为难之下,某日偶遇许晚,问了许晚一个问题,“倘若我有一至交能力才学皆在我之上,但他本无心涉足乱世,即便不得不涉足,也在等待一个有实力、值得的主公,我是否该邀他出山相助?” “若邀他,主公定能成就大业。可我既违背了朋友的意愿,也担心未来朋友会高居在我之上。可我若是不邀他,便是有负皇叔信任以及知遇之恩。” 徐庶看上去,表情确实十分痛苦。 许晚听他说得只觉在云里雾里,但又因为许晚知晓历史,其实明白徐庶想要举荐的这位朋友是谁。 许晚没有多想,因为赵云坚定地追随刘备,她也是坚定支持刘备这一方的。所以,她给了徐庶一个还是有偏向的答案,“那军师你就直接同皇叔说有这么一个人好了,至于要不要请这个人出山,怎么请,就看皇叔自己怎么做了。” 徐庶豁然开朗,随之笑意盎然,更得了闲心反过来揶揄许晚,“对了,晚晚,我早前从主公那里出来,甘夫人也在,她让我带口信给你,让你明日去找她一趟,说是有青年才俊要介绍于你。” 许晚只觉得头昏脑胀,这被催促着相亲、成亲,不论是在什么年代,自己有没有父母,都是一样的。 32. 相看 许晚今年已经二十又二。 她来新野三年,从一开始的人生地不熟,拼命想找一份可以让自己留下来的活计,到现在基本与全县府的人都打成一片,且不仅能做刘毓和刘冕的老师,甘夫人甚至说等日后小主公刘禅大一点,也交给她带着读书识字。 许晚也算是这县府中虽不重要但不可或缺的一人。 许晚遵了甘夫人的口信,翌日特地去新搬入的樊城县府后院主院拜见甘夫人。 她刚得了准允进去,便听屋内传来拘谨的说笑声。先是糜夫人清脆的嗓音开口:“习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而后是一个十分谦卑、温和的男声:“夫人谬赞。” 许晚走进去,大致地环顾整个室内,较新野要宽阔许多的前堂正厅里,甘夫人上座,糜夫人位于右下首位,其后是张飞的夫人夏侯涓。糜夫人和夏侯涓的对面正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白衣青年。 许晚没敢看得太仔细,就径直到堂中施礼,说道:“许晚见过甘夫人、糜夫人,还有夏侯夫人。” 她恭敬地作揖、福身,举止还算大方得体。 甘夫人和糜夫人望见她顿时笑容满面,就连夏侯涓也是微微莞尔。甘夫人立马对她招手道:“晚晚,你来得正好,来,快来,就坐在我身边。” 许晚拧了拧眉,一脸怪异地偷瞄甘夫人,顺便还转眸看了看糜夫人和夏侯涓。 夏侯涓表情如常,只是笑意更深。糜夫人则是也回她挤眉弄眼,更对她稍稍昂头,示意她快点去到甘夫人身边。 许晚无奈,只能在甘夫人与糜夫人中间侧位坐下。 她方坐下,甘夫人紧接着又指着她,对那左侧的白衣男子,说道:“习公子,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女儿的先生许晚,许女郎。若非是许女郎,我那两个女儿只怕是更顽劣不堪。” 甘夫人一副对刘毓和刘冕颇怒其不争的样子。 那白衣男子随即起身对许晚作揖施礼,说道:“习祯见过许晚,许女郎。” 许晚先是假模假样地对那名唤习祯的白衣男子微笑,而后听甘夫人介绍:“晚晚,这位是襄阳习氏的长子习祯,现于皇叔麾下做事,青年才俊,年方二十又六,尚未婚配。来,快拜见习公子。” 许晚这才也起身作揖施礼,唤:“见过习公子。” 许晚总算得了机会,仔细地观察这位习祯习公子长什么模样。十分白净的一张脸,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却又不会显得过于浓烈和杂乱,反而正正好好,给人一种极俊秀明艳的感觉。 许晚觉得单看外貌来说,这位习公子还是不错的。虽然身高上,他比赵云要矮了点,但是,身形挺拔颀长,若芝兰玉树。 许晚与习祯互相见过礼,复地又都坐回去。甘夫人开始替他们找话题道:“习公子既出身世家、学富五车,想来也喜欢懂些文墨的女子。我们晚晚啊,虽说家里的长辈都不在了,但好歹出身清白,父亲也是位教书先生。远则诗书,近则史学,全都懂得一些。” 甘夫人娓娓地说着,大有自卖自夸的架势,许晚则是小声地与糜夫人咬耳朵,询问:“什么情况,好好地怎么又要找青年才俊给我相看,您和甘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其他的男子,只喜欢赵云赵将军。” 她当初更是险些以赵云夫人的身份进入新野县府。 糜夫人颇为耐心地向她解释:“那还不是你和子龙将军蹉跎了这么多年,也还没开花结果。我和阿姊觉得,你们多半是很难成了。子龙将军也就罢了,他一个男儿郎,志在四方,不愁年岁渐长,无处安家。可是晚晚,你不同,你再晚几年就是老姑娘了,可没那么多的好男儿供你选择。” 许晚不以为然,“那是我还不着急,我才二十二岁呢,放在我们家乡依旧是个小姑娘。若是我着急的话,说不定早就向赵子龙逼婚了。况且,我也不是一定要嫁人的。这男女情爱,还是要看缘分……” 许晚的确还不着急与赵云修成正果,毕竟,她早前刚到新野,更想全心全意地做好刘毓和刘冕的教书先生。那个时候,她才十九,放在未来都不到法定结婚年龄。而且,最开始赵云也表态了,还不想娶她。 只是这三年过去,她到了未来的法定结婚年龄,却一直也没想着再找机会重新询问赵云。 许晚一脸的坦荡。糜夫人被她说得语噎了噎,先是惊讶,“你们西凉的女子都是这般晚婚吗?”而后又说服自己接受,恢复如常地笑道,“那就权当是多给自己几个选择,反正你与子龙将军,如今瞧着还是郎无情妾有意,说不定放弃了他会遇到更好的。” “比如这位习祯习公子。”糜夫人郑声,“他可是荆州最有声望的五大家族之一习氏的长子,还是嫡长子。他的妹妹嫁给了同是世家庞氏的次子。庞氏你知晓吗,就是那位隐士庞德公的家族。庞氏的长子庞统在外可有凤雏的称号。” 许晚倒是确实没想到,这习祯与那位鼎鼎有名的凤雏先生庞统还能扯得上裙带关系。 不过,这自古世家关系复杂,世家之间互相通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许晚依旧兴趣冷淡,随意地问着:“那又如何?” 糜夫人悄悄地打她手腕,提醒她,“什么叫那又如何?若是你能嫁给他,可不比嫁给子龙将军差,尽管子龙将军骁勇善战、声名在外,可他背后并没有世家做倚靠。且为将者,于战场之上,生死难料。与其为子龙提心吊胆,倒不如安安心心地跟在习公子身边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许晚不说话了。 如果她没对赵云一见倾心,倒是可以完全赞同糜夫人的观点,说不定也会按着糜夫人的意思选。可是,她现在根本也看不上其他男子。 世家大族的嫡长子又如何,除了身份,样貌、武力是一样都比不上赵云在她心目中的模样。 许晚在思考该如何拒绝这桩古代的相亲。这时,习祯却是主动与她攀谈道:“不知许女郎近来可在读书?” 许晚囫囵地回答:“算是在吧,陪着两位女郎君一起,读兵家的《三十六计》。” “许女郎竟是还要教两位女郎君兵法吗?”习祯闻言,颇觉惊奇地粲然一笑。他目色认真地重新打量许晚,那笑意中并没有讥讽,满是欣赏和赞叹。 许晚坦诚地又道:“也是要教一些的。虽然她们不用上阵杀敌,但是时局波云诡谲,万一有一日身处险境之中,也好让她们能及时想出应对之策。” 习祯的笑意更甚,“女郎如此的教导观念倒是世间少有,不过十分在理。更让我想起世交的一位叔伯,他也同样是如此教导自己女儿的。那位世交家的小表妹,正是甘夫人此次想要问我的,那位卧龙先生的发妻。” 提到卧龙先生,这场面上的话锋随之一转。 甘夫人忽而变得有几分急切地追问:“昨日听徐军师与皇叔推荐了这位卧龙先生,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我既恰巧今日要见你,便想替皇叔问问,这位卧龙先生到底是谁,当真有如此能力?” 许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甘夫人给自己安排相亲也不完全只是为了相亲,顺便还可以问问这相亲对象关于卧龙先生的事。 卧龙,这个称号,许晚在未来可是久仰大名。 只见那习祯颇为恭顺地回答甘夫人的问话,说道:“这卧龙先生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原是琅琊诸葛氏次子,后诸葛氏败落,随叔父前往投靠荆州牧刘表。后叔父又病故,便在襄阳城外隐居。说实话,我与他几乎没什么来往,但他能得庞德公赠称号卧龙,又得黄氏家主青睐,将女儿许配,想来是有大才的。” “要知晓我那位黄叔父向来只慕才,不慕出身。”习祯更坚定地说着。 甘夫人又追问:“那习公子的意思是此人可以启用?” 习祯沉吟了片刻,而后郑重地点点头,“既是名士,皇叔又求贤若渴,未尝不能亲往一见。便是皇叔不信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卧龙先生,也该相信徐军师的眼光。能得徐军师力荐,此人的才能定是不差。” 习祯这样一说,甘夫人就一派了然于心的模样。 之后众人又随便地闲聊了一会,到内室的少主刘禅睡醒,骤然啼哭起来,甘夫人方又道:“我也该去照顾阿斗了,今日有劳习公子特地前来,我抽不开身,就烦请许女郎……”甘夫人随之又看向许晚,接着说,“晚晚,你替我送习公子出去。” 许晚不可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 糜夫人推搡了她一把,“晚晚,你快去吧。” 许晚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延手邀请习祯道:“习公子,请。”然后,习祯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送习祯出去。 俩人从屋室内来到院落间,时正值秋日,气候舒爽,天高云淡,远处的金桂飘香,近处的菊英盛放。 习祯笑又问:“不知许女郎可有什么喜欢的花卉?” 许晚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喇叭花吧,不过我不知晓你们是不是也这么叫。总之喇叭花随处可见,又极易生长,也是我唯一一眼就能认出的花卉品种。” 许晚说完,她正送了习祯到主院的院门外,遂又道:“那我就送习公子到这里了,习公子慢走。” 许晚干净利落地与习祯挥手。 她表现得坚决,习祯也明白过来,依旧礼貌地作揖,“女郎的心意,习祯懂了,习祯拜别女郎。” 说完,他转身,翩翩然地离开。 许晚酣畅地舒了一口气,顺便还伸了个懒腰,再一抬头,刚是定睛,便望见从不远处廊庑走来的赵云。 33. 迷茫 赵云的步伐略有些匆匆。 至少在他也看到许晚前,许晚是如此感觉的。而后等他看到许晚,立马又变得不急不缓。 许晚顿了顿,朝着不远处的赵云展唇一笑,稍稍挥手,紧接着又探眸回主院内,朗声地向着屋室喊道:“甘夫人、糜夫人,我先走了——” 等她听到糜夫人扯着嗓子的回应:“诶好。” 她方才重新望向主院外。赵云已经从廊庑处走出来,驻足在庭院里,目光看着她这边,像是在等她。 许晚不禁心喜,紧走了两步上前,到赵云身边,双手牵在背后,仰头笑望着他,轻声说道:“赵子龙,你是在等我吗?” 赵云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努力维持镇定地说着:“倒也没有特地在等你,只是恰巧望见你从甘夫人她们院子里出来,想你也要回自己的寝居,既是相遇,便共同走一段好了。” 赵云说完,也不等许晚回答,就顾自地越过许晚,径直往前走去。 许晚回眸,凝望了赵云的背影片刻,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虽是不甚理解,但心里总归是高兴地更笑,过了一会后,才着急忙慌地跟上赵云。 她站在赵云身边显得有些矮小,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是舒适的,遂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赵将军从哪里来?看刚才那个方向,是去皇叔的书房了吗?” 在这樊城的县府之中,能用来议事的除了前院的议事堂,还有后院刘备的书房。 赵云缓缓地颔首,回答:“自是。昨日皇叔听闻了徐军师的举荐,正与我们商议到底要不要亲自前往襄阳城外拜见那位卧龙先生。徐军师说那位卧龙先生派别人去请是肯定请不来的。我倒没什么意见,云长与翼德却是觉得此人架子颇大,有些不愿意。” 赵云说着,侧目垂眸又去看许晚,望许晚一身轻松,又想起她先前送了一白衣男子离开,反过来也询问她,“你呢?去拜见甘夫人与糜夫人了,她们又寻了新的青年才俊与你相看?那位习祯习公子其实还不错……” 赵云的话说到这里停了停,一则是他自己不知为何有些说不下去,二则许晚也完全没有在听的样子。 许晚打断他,反就着他先前的回答,继续追问:“那倘若皇叔最终决定要亲自前往拜见那位卧龙先生的话,你与关张二位将军是不是要陪同皇叔一起?” 许晚面上一喜,明媚的笑靥堆了满脸,继续又道:“可不可以也带上我?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襄阳看看。之前早就听说襄阳是荆州最富硕的城池。来新野之前没机会,来新野之后你又一直很忙,我也不好意思专门麻烦你。但既然这次不是去忙局势上的事,应当不会时间太紧,我们就趁着皇叔他们去往隆中,偷偷地去一趟襄阳城内好了。” 许晚期待满满的模样,连计划都做下了。 赵云其实不太忍心打碎她的幻想,面上随之露出为难,但他总归还是要把这事与许晚说清楚,遂迟疑了片刻,想好了措辞,才又道:“若是你想去襄阳的话,我可以托皇叔、云长和翼德他们带你一起,只是我……” 赵云轻叹:“他们都出去了,我得留在樊城,防止有敌军前来偷袭。” “许……晚晚你也知道,曹操如今平定了北方,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南征。而我主从前因衣带诏一事与曹操有仇,曹操一旦南下,樊城首当其冲。我得早做准备。”听赵云的语气,也颇有些遗憾不能与许晚一道前往襄阳。 他歉疚地注视着许晚。 许晚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失落。见她失落,赵云的歉疚更甚。许晚又不忍心为难赵云,便立马收敛了自己的负面情绪,恢复笑意,若无其事道:“既然你不去的话,我就也不去了。我本只是随便想想,并不是真的非去不可。” “留在樊城也挺好的……”许晚开始给自己,也给赵云想借口,一本正经地道,“我连樊城的街市都还没去逛过呢。况且,二位女郎年纪越来越长,课业也要适当加紧才成。还有甘夫人和糜夫人,她们……” 许晚原本想说,甘夫人和糜夫人她们既要忙县府内务,又要照顾刚出生的小公子,分身乏术,说不定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但是她话还没说完,赵云听她提及甘夫人与糜夫人,再次想到那白衣男子,又道:“其实,那位习祯习公子此次说不定会去。他家本就在襄阳城内,家中与那位卧龙先生的岳家黄氏又是世交。你……” “你可以让他陪你一起。”赵云的这一句话,说得极小声。 说完,又立马收回目光,再不敢去直视许晚。 许晚先是拧眉,觉得这话实在不中听,而后没由来地腾起一肚子火,声音短促地质问道:“赵子龙,你到底清不清楚,甘夫人与糜夫人此次来找我去见那位习公子的目的是什么?她们是想给我说亲,因为她们觉得我年纪渐长,又苦苦思慕你而不得,这才希望我可以多有几个选择。” “你……你就一点其他的反应也没有?”许晚气急败坏地停下脚步,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直指赵云面门,更厉声,“你还让我去找那个习公子,你是真不怕我说不定看上他,转头就与他成亲,再不理你。” 赵云的表情也变得慌乱起来,张了张唇,急切地想解释什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 他说着说着又突然噤声,隔了片刻,变得郑重其事,且无奈地说道:“假使你觉得那位习公子好,想嫁给他,自此与我泾渭分明,也没什么不对。晚……许晚,我之前就同你说过,嫁给我没什么好处……” “我也尚还不能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赵云皱着眉,义正辞严地告诉许晚。 许晚猛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闷气短,快要被气得昏过去。她双手紧捏成拳,想打赵云又没有伸出去,只是使力地锤了一下空气,拂袖,说道:“赵子龙,你脑子有病吧?从刘皇叔书房出来等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你放心,我虽然一直说喜欢你,但也没非你不可,更不会逼迫你娶我。我到现在还没成亲,只是真的觉得自己还小、不着急。你更不用像如今这般殷切地想把我推给习祯。” “我,许晚,”许晚的手指向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要不要嫁人,嫁给什么人,全凭我自己的心愿。” “你也就长得比较好看罢了!”许晚实在气不过,最终还是没控制住,用劲地推了赵云一下。 即使赵云没做防备,她看似使了全身的力,作用在赵云身上,赵云依旧岿然不动,只是眉眼更加紧凝、深邃地看着她。 许晚调头就走,想与赵云拉开距离。 赵云却是在着急仓皇间,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没让她走太远,只两步,就不得不重新停下来。 许晚恼怒地回头,张嘴就想再骂。 赵云的表情则是纠结和迷茫,虽然慢吞吞,但还是抢在许晚之前开口:“我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赵云竟还理直气壮起来。 许晚满脸的不可置信。 赵云柔和了语气,又道:“我也只是想来替你看一看,那个人到底好不好。不管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思,在我确定要回应你的心意之前,你总还有随意挑选的自由。” “我并不能阻止你喜欢别人。”赵云又有些泄气。 许晚的怒火伴随着他的一言又一语,不受控制地消散了许多,怪异地看他,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哭笑不得地大声:“赵子龙,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能又不能。就算有,你这样一会好,又一会不好的样子,实在很烦人,你能不能等自己彻底想清楚了,再和我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 “我能等你,也就只能等到我不喜欢你之前。时间长的话有一辈子,时间短的话,或许是下一瞬、明天,你自己看着办吧。”许晚说完,更是极力地把自己的手从赵云的掌心抽出来。 她得了自由,离开得倒决绝,头也不回,没有任何迟疑。 徒留赵云一个人站在原地,掌心还留有她腕上的余温,以及那纤细、柔软的触感。赵云莫可奈何地捏了捏掌心,突然也想找个什么东西锤一下。 但是四周无物,花草低矮,草木甚远,他只能以自己的右手锤自己的左手。说白了,还是因为着急许晚真的会看上那个习祯,才会匆匆忙忙地来找她。可是,真到了她面前又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 只能违心地说着,你要是选别人也好。 赵云恨不得给自己一拳。说他喜欢许晚,他又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先建功立业、平定乱世,再考虑儿女情长。可若说他不喜欢许晚,他那似有若无的占有欲,以及忍不住想对许晚好的心思,也不是假的。 最重要的是,许晚除了看他的目光爱慕了些,嘴上会挂着喜欢他的言语,其他时候,他其实不太能感觉到许晚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比如许晚也会因为有许多要教授的课业要忙,很久都不出现在赵云面前。 或者,赵云即使见到她,她也会和别人欢声笑语,而忽视了自己。 34. 三顾 刘备三顾茅庐,这是在历史上广为人知的事情。 但是,过程并不一帆风顺。至少有张飞在,他会明确地表达自己对诸葛亮的好恶。 如果说,第一次前往隆中,他是本着试探,被刘备和徐庶说服,不得不去的话,那么第二次,就是张飞对人以礼相待的最后底线。 倘若还有第三次,张飞一定恨不得提着刀直接把那人砍了。 所以,当他们一顾茅庐,无功而返,二顾茅庐,又只见到诸葛亮亲眷的时候,张飞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第三次。 刘备苦口婆心地于议事堂上规劝他,“这诸葛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出鬼入神之计,若是能得他相助,我们定能在乱世雄踞一方,何故因眼前这点挫折,就止步不往?” 张飞的脾气不太好,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吹胡子瞪眼地驳斥刘备道:“大哥,你脾气好、性子软,容易被人拿捏,可我张翼德不是。我们既然已经请了那诸葛卧龙一次又一次,他每每避而不见,想来必是心虚、名不副实。即便真的只是巧合,那也说明我们与他没有缘分。” “大哥,算了吧。”张飞也是极郑重地反规劝刘备,转而又看了身旁的关羽一眼,对关羽使眼色,紧接着自己又道,“我们如今偏居樊城,虽然地方小、将兵寡,但是有我和二哥、子龙这样的大将,还有徐军师相助,焉愁不能雄踞一方?” 徐庶赶忙摆手道:“我可不敢同诸葛卧龙相比。他是我的朋友,我了解他,若说我的才能若沧海一粟,他的才能便是那浩瀚海洋。” 徐庶一言,更坚定了刘备的心思,也惹得张飞没好气地指着他,大声:“徐元直,你……” 张飞的话还没说完,刘备制止他道:“翼德,你听为兄的就再去一次,至少也得等我们见到那位诸葛卧龙,与他交谈一番,确定他没有真才实学再放弃不迟。可倘若他真的有能力,莫说是一次两次三次,就是成千上万次,我也是要一遍一遍去的。” 刘备的目色坚定,坐在堂上望向堂下,目不转睛。 张飞不服,见自己说了这么多都没用,索性甩了衣袂,蛮横地回答:“要去,大哥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会再去的。至于二哥……” 张飞又望关羽,再道:“你有什么话,就自己同大哥讲吧。” 张飞说完,更是从堂下正中的空场上旋身回到一旁的右侧次位,故意躲避刘备的目光。 关羽眼瞧着自己被张飞推出来,无奈地上前一步,抱拳拱手也对刘备道:“大哥,翼德的话不无道理。如今曹操南征在即,我们更应该把精力放在布防、迎敌上,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去迁就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村夫。” “男子汉大丈夫若真有经世之能,当自求报国之法。我们已经给了那位诸葛卧龙两次机会,若他自己都不愿意出世,便是有愧于民生社稷的无胆鼠辈,又如何配得上做我刘营的谋臣?”关羽一副对于话中人颇为不屑的样子,说话间,更是稍稍地昂头,再垂眸望地。 关羽和张飞两个人显然都是不同意刘备再去拜请诸葛亮的,但张飞是觉得没必要,以及觉得诸葛亮其人没礼貌,而关羽甚至觉得诸葛亮配不上现有的这些名声。 关羽瞧不起诸葛亮。 刘备闻言,莫可奈何地长长叹了口气,而后才又尝试着继续说服他们,“云长、翼德,你们的意思我都懂。你们对于那位诸葛卧龙的猜测本也不是全凭臆想。可他除了待我们轻慢些,两次皆未相见外,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不对。先且不说他本人如何,毕竟我们都没见过,但他所居之处,乃钟灵毓秀之地、鸾翔凤集。他身边的人,元直已是有雄韬伟略,他那个弟弟更是仪表堂堂、谈吐不凡。这样的人,我无论如何都是想见一面的。故而……” 刘备的声音更是郑重,“就再去最后一次,若是此番再见不到那诸葛卧龙,我便再不与你们提及他,如何?也劳你们纵容纵容我这个做兄长的,实在是求贤若渴。” 刘备的最后一句已然是示弱,带了些哄骗与求和的意味,柔声地出口。 关羽最敬重的就是刘备,他听刘备都这样说了,当即收敛起满身的傲气和那对诸葛亮的不屑,惶恐地摆手,说道:“大哥既然实在想去那就去吧,只是再不要说这些言重的话。” 关羽再次对刘备施礼,刘备的面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张飞则是还不能接受,眼见关羽一改先前的强硬,被刘备三言两语地一劝就是什么都答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张飞厉声:“好好好,你们兄友弟恭,就我不懂事,那你们一起去吧。” 张飞话罢,连议事堂都不想再待下去,更不得刘备准允,就直接告辞离开。 刘备在他身后喊:“翼德——” 张飞置若罔闻。 关羽赶忙去追他,边追也是边喊:“翼德——” 徐庶见状,自觉此事多少与自己有点关系,也走了出来,与刘备拱手,请求道:“主公,让臣与关将军一起也去劝劝张将军吧。” 刘备无奈地挥手,让徐庶自去。 他们三人先后自议事堂离开,刘备依旧待着,与剩下的群臣,商量其他的事宜。此番,他将要再次离开樊城,这樊城内外的安危还是要交到最为信任的赵云手中。 而议事堂外。 张飞怒气冲冲,从前院埋着头,不管不顾地走向后院。在后院入门的廊庑处不慎撞到恰巧准备去往前院的许晚。 许晚其实想了很久。她虽然嘴上说着赵云不去襄阳,她就也不去了。但是又想到赵云前些时日惹自己生气,一直也没道个歉、表个态什么的,自己为什么要将就他。而且,就算没有赵云,她也还是想去襄阳。 于是准备着去前院找关羽、张飞和徐庶,看看他们谁能带上自己一起。 然而,她还没走到前院,就被张飞撞得一个趔趄,整个人摔到背后的廊柱上。张飞的身量实在是魁梧,撞得许晚眼前一黑,好半晌没恢复过来。 她刚恢复,摸着自己被撞疼的背,直起身来,张口就是想骂。不过,她还没开始,张飞已是急忙地要去拉她,以及既是歉疚又是蛮横地大声:“没事吧?走路不知道看路吗,这要是撞出个好歹,可别说是我的罪过……” 张飞的话还没说完,一边说,一边定睛一瞧,见自己撞到的是许晚,立马又噤声,换了个态度,一把拉住许晚,只剩蛮横地道:“晚晚,你来得正好,老子现在一肚子的火,走,陪你翼德大哥喝杯酒去。” 许晚的神智还没完全恢复,身体的平衡也还没完全稳当,被张飞这一拽,自是没有任何反抗机会地就被直接拉走。只剩下她的嘴巴,还在支吾:“等……等等,我有别的事情要做啊……” 可是张飞根本也不听她在说什么。 不仅是张飞不听,她的嗓音很快也被追着张飞出来的关羽和徐庶淹没,只剩下他们二人不停地在喊:“翼德——” “翼德——” 许晚没有办法,索性顺从他们,跟着提醒前面的张飞,“那个……翼德将军,关将军和徐军师好像在找你?” 张飞却是嗤之以鼻,“不管他们,你只管陪我喝酒去就是。” 然后,许晚就被张飞拉着到厨室,随便拿了一盘菜,两壶酒,在庭院中摆了张矮几与葵草坐垫,就一人一边地坐下饮酒。 张飞甚至都不给许晚倒酒,只顾着自己喝。 许晚奇怪地看着张飞豪饮,询问:“张翼德,你这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张飞“呸”了一声,不等他亲自回答,关羽和徐庶已经追上来,一边喘气,一边无奈道:“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童一般说跑就跑?更扭扭捏捏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徐庶说着,反夺了许晚手边的酒盏,自顾地给自己倒酒,喝下去,再平复自己的气喘吁吁。 关羽的状态比徐庶的要好得多,只微喘,连大气都没有一个,更殷切地规劝张飞,“翼德,你也不要生我和大哥的气。大哥确实不容易,他一个人领着我们从当初涿郡的小县,一路平黄巾、历董卓、战吕布,到后来又与曹操虚与委蛇,还在邺城受袁绍轻慢。他只是不想我们再过当初的那些苦日子,才如此汲汲地想要请诸葛亮出山。大哥他大概是把诸葛亮当作救命的稻草了……” 关羽叹息着,也在矮几的一边坐下来。 许晚不明就里地眨眼看了看眼前的局面,她和张飞面对面坐着,关羽和徐庶也面对面坐着。他们四人还正好就坐满了整张桌子。 许晚没在他们之间插话,只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说。 关羽的话音刚落,张飞立马拍桌子,“是,我是明白大哥辛苦,而二哥你只是不想让大哥那么辛苦。可是那个诸葛亮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就他那么一个傲慢无礼的人也配做我们的救命稻草?” “徐元直,”张飞更直指徐庶,厉声正色,“那姓诸葛的村夫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才如此极力地推荐他?我就不信他的能力还真在你之上!” 徐庶不敢反驳地赔笑。 张飞又望许晚,还指着许晚道:“那晚晚,你来说,你觉得我大哥无论如何都要请诸葛亮出山是对还是错,以及那个诸葛亮,他是不是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鼠辈?若不是,他怎么不敢主动来投诚,还要我们去请他?真是好大的排场。” 许晚抿了抿唇,这才弄懂,张飞到底是在为什么生气。 张飞问的这些问题,或许在座的所有人,即使是推荐诸葛亮的徐庶都没有办法确定地回答。但是,好巧不巧,许晚恰好可以。 许晚沉吟了片刻,而后说道:“其实,我还真知晓那么几分这位诸葛亮,诸葛卧龙先生……” 35. 误会 盛午的阳光打在许晚的脸上,光彩照人。将许晚白净的肌肤显现出微茫的细节来,比如她耳垂上那颗不太明显的小痣,此时就十分清楚。 听见许晚说她有几分了解诸葛亮,徐庶顿时端正坐姿、翘首以盼地等待许晚说下去。关羽和张飞则是满面的错愕,一时没想到许晚还真能答得上来,皆屏息静气,没有打断许晚。 许晚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卧龙先生的本事,其实你们都听徐军师说过。无论是萤火之光对比皓月之明,还是其他什么样的类比,虽不至于如此夸张,但他既能被称作卧龙,显然是高于荆州之地一般名人雅士的。” “否则,为什么不是徐军师被叫作卧龙,难道他就没有见过庞德公?纵然他真的没有见过,他又怎么会承认一个能力远不如自己的人?甚至,我还听过另一则传闻……” 许晚顿了顿,才又说:“卧龙凤雏,得其一者可安天下。”这虽然是名著《三国演义》中的句子,但是许晚此时说出来,丝毫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不过,这些都只是外人加诸于那位卧龙先生的形容与修饰罢了。如果不考虑他本身,我们只看目前皇叔的境况,为曹操所仇视,屈居于荆州小城,既没有自己的属地,也没有众多的将士,其实是无数英豪中实力最弱的一个。皇叔已经退无可退。” “而请诸葛亮出山,确实是皇叔不得不去做的选择。若是诸葛亮真有才能,定会使岌岌可危的刘营起死回生。若诸葛亮没有真才实学,刘营的情状也就这样了……再差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寄人篱下罢了。” “只是,我可以确切地说,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皇叔要做什么样的决策,或许即便是后世也无法评断完全的对与错。但是,他请诸葛亮出山一定是最对的事情。不说诸葛亮能帮皇叔统一天下,至少占地为王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是……”许晚突然把双臂杵在桌案上,以手托腮,笑意盎然地更道,“诸葛亮其人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而且长得也翩翩然若有神仙之概。高大、俊美,就算没什么实际的用处,摆在那看也足以让人赏心悦目。” 许晚的话音刚落,张飞立即没好颜色地嗔她,“说得跟你真见过诸葛卧龙一样,还确切地说,你是后世吗,又凭什么能代替后世来评说?我看你就是见色起意!” “元直。”张飞更喊徐庶,“你是诸葛亮的朋友,肯定见过他的真容,你说那诸葛亮是否真的长得很好看?再好看,还能比我,不,比子龙还好看吗?” 徐庶思忖了片刻,而后回答:“说实话,我们这些男人之间交朋友,并不考虑容貌。但是,之前还没认真想过,如今听晚晚这样讲,仔细回忆,孔明的容貌仪态确是世间少有。至少,不逊于子龙。” “你放屁!”张飞急得更是直接拍桌、骂脏话。 徐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既不反驳张飞,也不纠正他的言辞,而是越过他的反驳,询问许晚,“说来晚晚,你讲的这些跟真的一样,你是曾经见过诸葛孔明吗,还是有人给你看过他的画像、说过他的事迹?” 徐庶的记忆中,他的好友诸葛亮从未说过自己认识一个叫许晚的女子。 许晚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她自是不可能告诉徐庶,自己看过《三国志》,关于诸葛亮的外貌都是在史书上明确有记载的。 许晚的面上既是心虚,又是纠结,迟疑了半晌,才囫囵地回答:“大概是诸葛先生游学时曾到过北方,我听其他的乞儿朋友说到过。好像……也有幸远远地看过那么一眼。” 许晚不好意思地扬笑。 张飞更是激动,伸手指着许晚,不可思议地道:“就看过一眼,你就这么夸赞他?许晚,我同你的关系,难道不比他同你的好?还是说,你就是个垂涎美色的坏丫头,只喜欢长相俊俏,实际一肚子坏水的男子?” 许晚嘿嘿地直笑。她看得出来张飞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也不哄他,反还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喜欢俊俏的男子有什么不对?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张翼德你喜欢夏侯夫人一样,最开始还不是觉得夏侯夫人貌美。” “若不是因为只见了一眼就觉得惊为天人,我又怎么会从邺城离开后,别的地方都没去过,就直接来荆州投靠赵子龙。还是因为赵子龙好看。”许晚耸耸肩,一副她自己也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 张飞恼羞成怒,“那你怎么不去投奔那位诸葛卧龙?” 许晚想了想,理直气壮,“因为诸葛卧龙也在荆州啊,我先来荆州,投奔谁都是一样的。” 张飞被许晚说得语噎,气呼呼地直哼哧。 许晚颇有几分得意地朝张飞扬眉,还在说:“其实张翼德,我同你讲这些,也不就只是为了赞扬那诸葛卧龙长得好看,而是一个人的容貌虽是天生,但是仪态、气质却是后天形成。倘若那个人仪态、气质出众,大部分的情况下,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你既问了我,其实可以相信我一下,就忍一忍再去请一次那位诸葛卧龙出山,或许,你与他相处久了,就不会觉得他傲慢无礼,反而平易近人、颇好相处,且有真才实学呢?要知传闻虽然有真有假,但是古人不也说过‘无风不起浪’吗?”许晚的嗓音渐渐变得悠长而认真。 张飞听了后,怒气消散不少,整个人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但他还是不服气,依旧指责许晚道:“臭丫头,你就是见色起意。” 许晚更笑着回应:“是啊是啊,我就是见色起意,还恨自己没有晚生几年,生在荆州,否则我就可以遇到那位卧龙先生了呢……” 许晚眉飞色舞地说着,话还没说完,徐庶突然严肃了面色,拍打着许晚摆在桌案上的手肘,小声地提醒:“别说了,晚晚,快别说了,皇叔与子龙他们过来了。” 许晚下意识地转眸。 她先看到身后的刘备,刘备温和、感激地对她展唇一笑。然后,她又去看站在刘备旁边稍退一些的赵云。 赵云也在看她,四目相对,赵云的瞳色随之变得深邃,且幽幽得仿佛要冒火,但更多的还是莫可奈何。许晚先是心虚,抬手、赔笑想同赵云打招呼,而后又想起赵云惹自己生气,顿时一副不以为意的恣肆模样。 许晚避开赵云的目光,正过脑袋,继续与徐庶说道:“徐军师,等那位诸葛先生来樊城,你可得介绍他和我认识。许晚久慕诸葛先生高名,一直心向往之。” 许晚说到后面,还刻意提高了嗓音。 她说完,立马拍了拍自己的双手,从矮几前站起,抚平褶皱的衣角,继而转身,到赵云和刘备面前,略略地施礼,唤了一声:“见过皇叔。” 而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庭院。 徐庶坐在原处止不住地欣喜失笑,从一开始的只是笑不出声,到后来慢慢地出一点声,直至朗声大笑。 徐庶指着赵云,“子龙,晚晚看样子是生气了,你还不去追她?” 赵云却是不为所动,依旧跟着刘备靠近到桌案面前,只是周身气质微冷,教人不敢太亲近。 刘备坐到许晚的位置,笑与张飞赔礼,“翼德,是大哥今日辜负了你的好心,大哥有错,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大哥一般见识。” 张飞先是撇开脸,不愿意看刘备,而后,听刘备这般好言好语、低声下气,随之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正过脸,认真地望刘备,急忙起身也向刘备赔礼,“大哥言重了,是翼德今日言行有失才对,翼德就是再不满大哥对那诸葛卧龙的青睐,也不该当着群臣的面驳斥大哥。” “翼德向大哥赔罪。”张飞深深地弯腰下去。 关羽夹在俩人中间,忍俊不禁,接着,揶揄道:“那翼德,你到底还要不要同我和大哥一起前往隆中?” 张飞想都没想,立即作答:“当然要。” 之后,张飞抬起头来,先是瞋关羽,而后又望刘备,他不好意思地挠头莞尔。刘备与关羽对视一眼,更是哑然失笑。伴随着二人的笑意,三人一起朗声大笑起来。 明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庭院。 赵云的神色也轻松了一些,露出淡淡的笑容。他趁着刘关张三人不察,得了机会,悄悄地推搡着徐庶,询问:“元直,那位诸葛卧龙可是良人?” 徐庶后面一直在看刘关张三人兄弟和好的戏码,骤然被赵云这么一问,愣了愣,而后,也是笑开,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子龙,你还真是关心则乱,胡说什么呢,不管那诸葛卧龙是不是良人,他都已经娶妻,并且扬言此生只有黄氏那丫头一位美色。” “晚晚她……”她就只是说笑罢了。 然而,不等徐庶说完,赵云下意识地皱眉,接话:“许晚她该不是想给那诸葛卧龙做妾吧?” 徐庶哑然。 赵云紧接着又道:“不会的,许晚那么心高气傲,才不会愿意为妾。那她……” 赵云指着许晚离开的方向,又指着徐庶,懊恼地甩手,叹了口气。 徐庶忍不住地摇头,规劝:“子龙,其实有时候这哄女郎君高兴,也就和主公哄翼德差不多。你别总揣测她的心思,把好话说给她听就行。” 36. 诸葛 许晚是回到寝居后,才恍然意识到她忘记央求关羽、张飞和徐庶带她前往襄阳了。 这都要怪赵云,谁叫赵云和刘备突然出现。 建安十二年的秋冬,寒风凛冽,尽管是在中原偏南,可许晚觉得俨然有几分北方的架势。 菊英与桂花尚没完全败落,她就穿上了薄棉的小袄。 今日的课业不重,她便只布置了任务,让刘毓和刘冕自己私下完成。想到手上还有几本可供参考的书简,她更不辞辛劳地亲自前往主院送书。 她送书的时候正巧,刘备居住的主院里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有糜夫人的两位兄长糜竺和糜芳,还有今日得闲、没什么事情要做的许晨和王三。 许晚只简单地与许晨打了招呼,用自己手上的竹简轻敲许晨的肩头,笑意盎然地询问:“阿兄这是在做什么呢?” 许晨闻言回眸,先是望身后,没看见许晚,而后又望左侧,才见许晚静静地站在那里。许晨对许晚捉弄自己的小动作颇为不满,撇了撇嘴,继而又笑着指向正前方,主院的前堂处,说道:“皇叔今日刚回来,还带了一个人,正请了关张二位将军,还有我们赵将军,以及徐军师、孙先生在前堂说话呢。” 许晚还真就顺着许晨的指引望过去。 前堂的大门洞开,但里面幽深一片,只隐约有几个身影,并看不出具体的景象,甚至分辨不出,这些身影都谁是谁。 不过,前堂的门外,倒是有两个小丫头的身影颇为清晰,一个趴在门上、脖子伸得老长,穿着水蓝色裙裾的是刘冕。另一个拉着刘冕要走,满面焦急之色,又被刘冕反拽着不给走,穿藕荷色裙裾的是刘毓。 许晚顿时目色一沉,笑意凝滞,也不管许晨还有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就是径直朝着那两个小丫头的所在走过去。 许晚站到她们身后,幽幽地开口:“我让你们在闺房中读书学习,你们倒好,姊妹拥簇一起在这里看热闹?” “看什么呢?”许晚下意识地也想往前堂内探首。 她还什么都没看见,刘冕被她吓了一跳,惊慌着大叫起来,“啊”地一声,响彻整个庭院。 刘毓也是花容失色,而后定睛一瞧,见是许晚,才颇为胆怯心虚地轻唤道:“先生……” 许晚的双耳被刘冕的惊叫吵得疼,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她正想批评刘冕,就听前堂内传出刘备的轻笑,带着些许无奈,说道:“好了,我们今日的闲谈就先到这里。先生一来,这整个樊城县府都是好奇先生真容的人。就连我那两个顽劣的女儿和她们的老师也都来了。” 许晚听完这番话,愣了愣。 她有些不太明白刘备在说什么,但是好像是自己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她垂眸再次去看刘冕,刘冕当即抱着头,转身就要跑,嚷嚷着:“许先生,你可不要打我,我……我就只是好奇罢了。” 刘冕跑得太匆忙,一不小心径直撞进里面正走出来的那人怀里。那人下意识地想拉刘冕,但见刘冕是个少女,便没有伸手,只是任由着刘冕撞上去,既不会摔倒,也避免更多的身体接触。 刘冕被撞得一个趔趄,而后急忙往后退,退回到许晚面前,站直身子。 许晚想喊刘冕“小心”的嘴型,还维持着,望见那男子的容貌,更是忘记收敛。 那男子看上去仅二十六七岁,年轻轻轻,容貌姣好。身长八尺,与紧随其后的赵云比起来差不多,但要清瘦些,挺拔笔直地若一棵高大的松柏。但他也不会显得过于削瘦,宽肩窄腰,一派文人气度。 一双温和的剑眉掩映着炯炯有神的杏眸,眼尾大开且深邃,鼻梁直挺,双唇显峰露谷。下颌的线条也十分清晰,却又不会过于凌厉。 皮肤较赵云要更白,面上挂着极浅淡的微笑,目光幽邃,仿佛深不见底,叫人轻易看不出真切的情绪。 许晚只注视着看了一会,就收回目光,倒是刘冕紧盯着许久都挪不开眼,还是刘毓悄悄地摇晃她,才让她回过神来。 刘冕局促地说着:“不……不好意思,鲁莽之下,撞……撞到先生,还请先生不要责怪。” 那男子不以为意地轻笑摆手,说道:“无碍,女郎君没事就好。” 说完,他根本也没多看刘冕一眼。 刘备最后出来,随之向那男子介绍:“让先生见笑了,这两位年纪较幼的女郎便是某的小女,年长的名唤刘毓,另一个名唤刘冕,还有这位……”刘备更抬手指向许晚,“这是她们二人的女先生,许晚许女郎。” “毓儿、冕儿,许女郎,这位便是隐居隆中的卧龙先生,诸葛亮,诸葛孔明。”刘备同样,也对许晚她们介绍这青年男子。 许晚一派恍然大悟,不禁腹诽,原来这就是历史上的那位诸葛孔明。 至少长得还是十分俊美的。 诸葛亮主动同许晚她们见礼,拱手作揖唤道:“见过两位女郎君,见过许女郎。” 许晚配合着,领刘毓和刘冕回礼,“见过诸葛先生。” 许晚说完,又盯着诸葛亮好奇地打量了几眼。一个年纪轻轻的翩翩君子日后竟是要肩负整个蜀汉的丞相。再观刘冕,那望着诸葛亮挪不开眼的痴傻模样,像极了她当初第一眼看见赵云的时候。 只可惜,他们远比自己和赵云相遇得要太晚。 许晚轻拍刘冕的脑袋,阻止她再盯着看下去。赵云则是见许晚也一直在看诸葛亮,迟疑了片刻,果断地延手说道:“诸葛先生,请随我去往后院的住处。” 话罢,赵云就是要领诸葛亮走。 诸葛亮客气地与赵云施礼,随之跟上赵云。 俩人一前一后地率先离开。伴随着他们的离开,前堂外许多看热闹的臣属也都化作鸟散。刘备无奈地望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人一只手轻揉她们的发顶,揉完叮嘱她们,“要听许先生的话,别再胡闹了。” 说着,刘备更对身旁的关羽、张飞和徐庶、孙乾等人招手,“走吧,你们随我再去书房议事。” 看着刘备也领着一行人浩浩汤汤地离开。许晚转眸去望刘毓和刘冕,抬手不停地指着她们,像是很有话说,但是末了只道出一句,“你们啊,还是年纪太小,别看见人家小郎君长得好看就春心萌动,还不快些回去完成我布置给你们的课业,若是明日检查,有谁没有记住,我就罚你们抄《太史公书》。” 刘冕惨叫一声:“先生,千万别!”就连刘毓都不禁失态地“啊”了起来。 话音刚落,俩人便是手拉着手要跑。刘冕更喊:“先生,我们现在就回去完成课业……” 许晚又叫住她们,“等等。”随之追上前两步,把自己带来的书册递交到她们手中,说着,“这几本书你们参考看看,对完成课业有所帮助。”然后,才道,“好了,回去吧。” 刘冕拉着刘毓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整个前堂附近只剩下许晚一人,许晚思虑了半晌,决定循着方才一边的脚步,去找赵云。 她去到偏院的时候,赵云正在帮着诸葛亮收拾房舍,把屋子里没用的柜架搬了出来。 赵云一抬眸望见许晚,皱了皱眉,语气不太好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许晚笑容满面,回答:“来找你啊。”然后,看着跟在赵云后面出来,搬了一个空花盆的诸葛亮,更招手,“诸葛先生,你好啊,这偏院距离我住的地方还挺近,以后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寻不着其他人,可以来找我。” “我叫许晚。”许晚再次介绍自己。 赵云的面色更冷了,放下手中的架子,也不管诸葛亮还在后面,就上前拉着许晚到一旁小声:“他,诸葛孔明……”赵云的手指向身后,郑声,“已经娶妻了,你知道吗?” 许晚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嗓音未见变小,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知道啊,他夫人荆襄黄氏的女儿,叫黄月英。传闻肤黄发黑,奇丑无比。乡间还有谚语‘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怎么了?” 赵云莫可奈何,“那你还……”他的手指完诸葛亮又指许晚。 许晚会意,没好气地拍赵云的手,大声:“赵子龙,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是来找你的?” 赵云又有些懊恼,“可你不是说让诸葛先生有事就去找你吗?” 赵云发现,他确实有点不太懂姑娘家的心思。 许晚长叹了一口气,努力耐着性子解释:“你不觉得如今的诸葛先生,就很像当初的你和皇叔吗?他初来乍到,肯定有人对他诸多慢待、刁难,我主动示好,也算是为了帮皇叔留下他来。” “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未携家眷?”许晚又问。 赵云颔首。 许晚更道:“那就对了啊。皇叔请他出山,但他们都还没有彼此信任。皇叔先把他请回来,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官职。他也没有携带家眷,就是到时候若是不得皇叔重用,好走得方便、干脆。” “但是我也与张将军他们说过,此人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他留下来。还有,赵子龙,想必张翼德他们仍旧还是很不服这位诸葛先生吧?倘若他们要拉着你一起刁难诸葛先生,你可千万别。与诸葛先生交好,才是应该的。”许晚更仿佛颇为郑重地踮起脚来拍赵云的肩。 赵云先是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而后恍然反应过来,立马站直身子,让她够不到自己,忍俊不禁地垂眸询问:“你既知诸葛先生已有妻室,想必不是真的垂涎于他,那先前为何还要说那些想托付芳心的话?” 许晚拧了拧眉,瞪赵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那是说气话,故意说给你听的!” 37. 报恩 诸葛亮在樊城县府住了下来。 但他并未从一开始就发挥巨大的作用,除了常常被刘备叫去谈论天下大事外,既没有实际的官名,也没有具体的事务。 比起后世所熟知的军师,倒更像个主簿或者长史,每天与文墨打交道。甚至,不被关羽和张飞刁难、得空的时候,比许晚还要闲。 徐庶为此操碎了心,不停地找机会想让诸葛亮能立足。 诸葛亮倒是淡淡然,既不着急,也完全不将整座县府中大多数人对他名不副实的揣测放在心上。 他吃喝如常,每日悠然自得。 但他越是得意,关羽和张飞对他的不满就越大,从一开始只是在私下里讽刺、为难,到了后来更直接挑明在刘备面前。 刘备虽然说了一句“孤之有孔明犹如鱼之得水”,暂时地压制住关羽和张飞,但是这俩人俨然在等有一场真实的战事,好让诸葛亮彻底地暴露自己的无能。 建安十二年很快就过去,迎来了建安十三年。 建安十三年夏,曹操一改汉朝多年以来的三公制度,恢复秦时的丞相统领百官制度,自领丞相,随之率数十万大军南征。 不久,樊城这边也收到来自北方的军报:曹操兵分两路,一路由新野顺势南下,取樊城,直攻襄阳;另一路,曹操只派出了四五百人,企图绕新野、樊城,前往襄阳城外。 刘备当是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在樊城的诸葛亮。诸葛亮也才收到一封从隆中寄来的家书。 他蹚着夜色从刘备的书房出来,不远处的庭院里,许晚正陪着刘毓和刘冕靠近树丛在捕捉流萤。 女郎们的嬉笑声清脆、悦耳,如鸣响的琴筑,又如咕咚的山泉,教人心驰神往。 诸葛亮不禁流连在廊庑内,小小地观赏了一会。他看得正出神,刚从城门处布防归来的赵云,恰好经过,要去刘备的书房复命。 赵云见到诸葛亮,爽朗地唤了声:“诸葛先生。”扬起笑容,带着善意,靠近到诸葛亮身边站定。 赵云也算是这县府内为数不多没有为难过诸葛亮的人。 诸葛亮闻言,转眸望赵云,见赵云身穿铠甲,虽风尘仆仆,但精神抖擞,一派朝气蓬勃的模样,顿时笑容满面,说道:“赵将军布防整日,入夜才归,实是辛苦。皇叔麾下能有赵将军这样得力的人才,实乃大幸。” 诸葛亮的话听上去像是在恭维赵云,但是他态度认真,语气平和,反而更像是普通、客观地感慨。 赵云没有谦虚地推托,随之,越过这个话题,继续追问:“先生怎么在这里,刚从皇叔书房出来?盘桓未走可是有什么心事?” 赵云其实不是个太善于观察人心的人,实是诸葛亮表现得过于明显。寻常的诸葛亮,无论开心与否,面上都会挂着浅淡的笑容,纵然不真心,也叫人看不出端倪来。 可今日的诸葛亮是勉为其难地苦笑。 诸葛亮见赵云正顺着自己的意图在询问,也不客套遮掩,当即转过身来,面对赵云,拱手作揖,恳切道:“诚如赵将军所说,亮有一事,还烦请赵将军帮忙。” 诸葛亮说着,更递了手中的家书到赵云面前。 赵云不明就里地接过,先是奇怪地看着诸葛亮突然郑重地向自己行礼,而后又不徐不缓地打开那信件,简单地阅读起来。 是极娟秀的笔迹,上面写着:“孔明如晤,姨父刘表近来渐衰,已病弱卧床,再不能起。荆州恐危难矣。妻阿硕字。” 赵云正想问:“这是诸葛夫人写来的?”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诸葛亮便主动解释道:“拙荆襄阳黄氏女,其母蔡氏有一胞妹,正是荆州牧刘表的续弦夫人。将军也看见了,如今连我夫人都知晓这荆州将乱,又思及曹操正派了四五百甲士悄然前往襄阳城外,为防止家眷有失,亮想恳请将军,可以替亮去一趟隆中,接拙荆前来樊城。” 诸葛亮话罢,又怕赵云有所顾忌,沉吟了片刻,更补充:“将军自可放心,此事亮已禀明皇叔。皇叔有言,只要将军同意便可。也实是亮之战力约等于无,这才想要仰仗将军。万一亮没有赶在曹操之前,或是正好遇上曹操,若无将军相助,实在难让拙荆脱困。” “此事万望将军莫要推脱。”诸葛亮更低头,深深地埋首在自己拱起的双手上。 诸葛亮很少会露出这样殷切求人的态度,至少赵云结识他的这近一年来从没有过,即便他被关羽和张飞刁难到夜不能寐,也未曾想过依靠别人。 但是,今日,他为了自己的夫人在求赵云帮忙。赵云也确实觉得,这樊城的诸将中也就自己能去、愿意去了。 赵云只稍作犹豫,便立马上前扶诸葛亮起身,仗义地说道:“诸葛先生言重,不过是带几个人去往隆中接尊夫人一趟,小事一桩。便是先生不求我,这救妇孺之事,本就是赵云应该做的。” “云明日就会领兵前往。”赵云更是确切地告诉诸葛亮。 诸葛亮的面上露出喜色,接着,极真挚地说了句:“赵将军大恩,亮一定结草衔环以报,无论是报给将军,还是报在将军在意的其他事上。” 说着,诸葛亮再次转眸,重新望向庭院里正在笑扑流萤的三位女郎君。他只稍瞥刘毓和刘冕一眼,而后目光定在许晚身上。 诸葛亮浅笑,“许女郎思慕将军,而将军也并不讨厌许女郎的喜欢吧?” 诸葛亮说完,又正视赵云。 赵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问得愣了愣。继而,又是窘迫,又是震惊地说道:“不……不是,不对啊,先生如何会知晓?” 诸葛亮笑意更深,回答:“亮在县府也不完全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县府众人的一言一行都在亮的耳中、眼中。不仅是将军与许女郎,就连其他人对亮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亮也知晓。” “还有,张将军虽然对亮颐指气使,但在闺房中仍旧会被夏侯夫人拿捏。”诸葛亮的面上露出玩味和促狭。 赵云倒是今日才知,诸葛亮在樊城县府小一年竟是已经观察到这么多。 赵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诸葛亮或许能被称之为本事的东西,吃惊地凝望着诸葛亮,一时不知该接何话。 还是诸葛亮又在询问:“将军就没想过要给许女郎一个名分吗,还是说将军一直在踟蹰、犹疑,不明白自己到底该怎样做?” 赵云含糊其辞,“我总觉得大丈夫应先平定乱世,再考虑儿女私情。以及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怕我……”赵云语滞,顺着诸葛亮的目光方向,也去看向庭院中的许晚。 许晚穿了一身鹅黄的衣裙,在即使光线昏暗的夜晚,身影依旧清晰、明耀。许晚更多地是在看刘毓和刘冕玩,脸上满布宠溺、纵容的微笑。偶尔,她也会起身,用双手握拢,去抓那些流萤。 她会悄声地眯着一只眼,以另一只眼靠近指缝,偷偷观察自己到底有没有抓到。见有丁点闪光,便会立马眉眼弯弯地笑开。那笑容烂漫而纯粹,若皎皎明月,又似春日花开。 赵云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心动? 赵云的面上流露出几分怅然,诸葛亮还是笑:“将军总不会因这乱世一时无法平定,就永远不娶妻了?要知晓这刀剑无眼是谁人也无法预料的事情。战场上多得是初战即死的少年郎,亦有百战仍屹立的老者。” “譬如古时的廉颇,就是当世东吴的那几个老将程普、黄盖等人,不也自年少开始征战,现在依旧活着。” “将军到底在担心什么?”诸葛亮郑声地反问赵云,随之,还说,“我可以确切地告诉将军,这乱世短时内根本无法终结。少则数十年,长达数百年,还有得乱。将军若真是要等到天下安定的那日,怕是无论将军还是许女郎都未必在世。”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何必蹉跎?”诸葛亮还在问。 赵云被诸葛亮说得一时惊讶,先是惊讶他的透彻,而后更惊讶他为什么可以断定这乱世的时间。最后惊讶得多了,见怪不怪,赵云虽心有所感,但更笑嗔:“诸葛先生,你比云还要小上不少岁吧,怎么就能知道这么多,又对诸事看得这样清?” 便是刘备比诸葛亮大上二十岁,也不敢直接说这乱世短则多少年,长则又有多少年。 诸葛亮不以为意,“亮是谋士,未来更极可能封侯拜相,我要做的本就是靠这双目、头脑,看清、推测一切事情的发生与展开。将军与我所需关注的不同,自是有所出入。若论以一当十,一百个诸葛亮也比不上一个赵子龙。” “那先生做谋士还要关注这情爱上的事呢?”赵云察觉有哪里不对,说出来反揶揄诸葛亮。 诸葛亮言笑晏晏,迟疑了片刻,才回答:“毕竟……亮要比赵将军早成婚,亮如今,已成婚有三年余……” 赵云语噎,他而立之年还是孤家寡人。 赵云不再接话,诸葛亮也没再说下去。 过了好半晌,赵云又恍然想起什么,倏尔又说:“对了,孔明,你们襄阳可有什么特别、易买之物,既不用耽误时间,买了就可以走的那种。” “送给许女郎的?”诸葛亮反问。 赵云无奈,“你只管说就是,别问那么多……” 38. 画作 翌日,天刚蒙蒙亮,干爽的空气中仍夹杂着些许草木的清香。许晚睡眼惺忪地拿着书简要去给刘毓和刘冕授课。 她途径另一头通往外院的廊庑,正巧望见赵云行色匆匆。 许晚刚想叫住赵云,上前询问他是否要外出。却不料被突然出现的王三抢了先,王三对赵云恭敬地说道:“将军,我们该启程了。” 然后,他们便一前一后地离开内院,前往外院。 许晚犹豫了一会,也没去追,只是静静地望着赵云远去的身影,已经习惯赵云常常有事,来不及告知自己一声,就已经不在县府。 她注视了半晌后,也随之继续往前走,离开。 只不过,她刚没走两步,就从方才赵云消失的地方,看见许晨不偏不倚地走向自己。许晨遥遥地对自己招手,唤了声:“晚晚。” 许晚不得不再次驻足,等待许晨走过来。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许晨片刻,见许晨只穿着普通的劲装,并未着铠甲,不解地询问:“你不用陪赵子龙一起外出公干吗?” 许晨闻言摇头,回答:“不用,赵将军只是去做一件小事,用不了那么多人。恰好,赵将军说他刚才离开有看见你,怕你好奇他的踪迹,留我下来供你问询。” 许晚不禁觉得惊奇,她还是第一次被赵云如此有所思虑地顾及。 许晚面上的讶异与笑容并存,随后,指了指前方的路,邀请许晨一道走,一边走,一边继续询问:“所以,赵子龙是真的要外出?去哪里?做什么?” 许晚一连三个问题,自觉赵云让她问许晨,她就毫不客气地问了。 许晨跟上许晚的脚步,认真地作答:“将军他去襄阳了,说是要去帮诸葛先生接诸葛夫人来樊城。” 而许晚关注的重点就只有——襄阳。 许晚情不自禁地高声:“什么,赵云去襄阳了?他是去做什么很紧要的事吗,接诸葛夫人来樊城也不算紧要吧,他为什么不带上我?枉我之前见他无暇去襄阳,自己也一直没去……” 许晚的语气中染上了哀怨。 她心想,赵云不可能不知道,她也想去襄阳。她都和赵云说过好几遍了。 许晨见她一惊一乍,先是觉得她声音大地要捂耳朵,而后又郑重地继续说:“将军不带你,自然是有他的考量。我听闻曹操要来了,且兵分两路,一路直奔樊城,另一路绕樊城往襄阳,估计是怕路上真的有危险。” “那他也不提前告知我一声?”许晚仍旧心有怨怼。 去自己好友想去的地方,不带好友就算了,甚至不通知好友,许晚觉得赵云这事做得不仗义。 许晨睨她一眼,嗔怪地提醒:“那我现在是在和猪交待赵将军的行踪吗?许晚我发现,你对待赵将军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不像他,从始至终都本着一颗尊崇的心。 许晚顿时没好气,对于许晨意指她是猪,抬手假意就要揍许晨,附和:“我看你对我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当初说好的兄友妹恭,如今都是骗人的。不过,你说得也对……” 许晚顿了顿,复地笑起,“赵子龙他还是留了你告诉我这件事。” 许晚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把手背在身后,略蹦跳地走,再次询问:“那他有没有再同你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如果只是接人的话,樊城到襄阳甚至不需要一整日。” 直线距离也才数十里,再加上从襄阳北城门至西城门绕行的距离,直至隆中,也不过百来里。 中间若是不耽搁,最多四五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许晨一副他也不知道的样子,耸了耸肩,无奈地回答:“这就要看那位诸葛夫人是不是个娇贵的女郎了。她若是娇滴滴的,行走一段就要求休息,怕是到明晚,将军他们都回不来。” 而许晨显然是更偏于相信如此的,毕竟,县府中都说那位诸葛夫人出生世家,是个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的骄矜。 许晚倒不这么想。她突然来了兴致,故作高深地与许晨又道:“那不如,阿兄,我们来打个赌。二十枚五铢钱,我赌赵子龙和那位诸葛夫人最迟今夜就会回来。” 许晨还真就被她激起了胜负欲,答应地说着:“那我赌他们今日绝对回不来。” 俩人说完,正准备击掌立誓,订立赌约。不知何时已经走到简陋的书塾门口,刘毓和刘冕也恰好过来。 刘冕似乎听到一些许晚与许晨的交谈,蓦地在二人对面出声:“那我也赌那位诸葛夫人是个娇弱的女子,她会拖累子龙将军行军的速度,致使他们明日乃至后日才抵达樊城。” “一根金钗。”刘冕话罢,匆忙地翻找了一下自己身上,见没有带钱银,便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鸟雀衔花的金钗。 许晚与许晨望着目瞪口呆。许晨小声地附唇在许晚耳边,说着:“主公的女儿是不一样,出手就是大方,我们俩几枚五铢钱都斤斤计较,她倒好,直接一拔便是金钗。” 许晚淡瞋了许晨一眼,而后,有几分担忧地注视着刘冕。 许晚下意识地觉得,刘冕这哪里是也要参加这场打赌,分明就是带着私人的怨气,一掷千金罢了。 她一直不太赞同刘冕对诸葛亮那似有若无的情意。 许晚迟疑地开口:“冕儿……你知道的,诸葛先生已有发妻,且是明媒正娶的妻室。皇叔他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做妾。更何况,我听徐军师他们说过,诸葛先生曾经与诸葛夫人承诺,绝不纳二色,你……” 你还是别痴心错付了。 许晚想如此说,不过,不等她说完,刘冕已是情绪低落地接话,“先生,我知道的,我……我只是……”刘冕语滞了片刻,急促地又道,“我也只是随便地和你们赌一把,没有其他的意思。” 话音刚落,刘冕旋身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书塾里走,俨然是要逃避这个问题。 刘冕的态度,饶是许晨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子都看得出来。许晨莫可奈何地叹气,又是小声地与许晚说:“二女郎这也太想不开了些,凭她的地位出身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何苦沉溺于一个已有妻室的男子?” 许晚望着刘冕的背影,不免也感慨:“她小的时候还曾说过不能理解《诗》里为何都是情爱的句子,我还以为她能是个不会为情所困的人,没想到小姑娘长大了,情窦初开,总还是有这样的忧愁。不过也难怪,她初见一个陌生男子,就是将来可以名垂千古的诸葛孔明……” 许晚沉吟了片刻,又道:“许晨,我不和你说了,赶着去给毓儿和冕儿她们上课呢。” 说着,许晚与许晨挥手,转身就去追前方的刘毓和刘冕。 许晨话还没说完,正想询问,为什么许晚可以断定诸葛亮将来会名垂千古。但许晚不给他机会,他也只好作罢。 许晚到了塾室内,刘毓和刘冕已经端正坐好。 许晚正思考自己要不要再说点什么规劝刘冕的话,还没张口,刘冕就是阻止她道:“先生,快些授课吧。” 许晚只好摊开自己的竹简,开始给刘毓和刘冕讲《太史公书》。 讲课的过程中,刘毓还是认真听讲的,也能对许晚提出的问题予以回答。但是刘冕一直心不在焉,偶尔垂头伏案,以书简为遮挡,沾墨运笔,不知在图画还是在书写什么。 许晚不忍苛责刘冕,只不停地提醒,“冕儿,专心一些!” 大半日的课程上下来,许晚觉得今日不好再给刘冕私补,想着等她心绪平定一些,再把今日的课程与刘冕再说一遍。况且,许晚自己,上完课也是有些疲惫的。 这教书育人,在某种程度上比奔跑打斗还要累。 许晚只简单布置了课业,就拿着自己的书简,率先离开塾室。刘毓担心地喊着刘冕跟她一道回主院的书房。 她们回到主院还要去完成课业。两位女郎君一人一张书案,并排而坐,但具体谁到底在做什么,刘毓看不见,也因为聚精会神做自己的事,无暇分身关注刘冕。 甘夫人与糜夫人端着糕点去探望她们二人的时候,见她们皆是专心致志,颇感安慰。糜夫人还悄悄、不想惊动她们地走到书案后方,去看她们到底在完成什么课业。 刘毓在抄写《太史公书·项羽本纪》一篇。 刘冕则是在抚摸、凝望着一幅画,画上一宽衣博带青年,高髻紧束、发带飘扬。人长得是剑眉杏眸,翩翩然若有神仙之概。 “这不是……”糜夫人情不自禁地出声,微微拧眉,指着那画作与甘夫人使眼色。 甘夫人走上前,趁着刘冕不察,干净利落地将画作抽走。 “诸葛先生?”甘夫人看着那幅画,接着糜夫人的话说,面上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甘夫人垂眸怒瞪刘冕,刘冕惶恐地回望甘夫人。 仓皇之间,刘冕赶忙解释道:“阿……阿娘,这幅画不……不是我的,是……是我在书里翻出来的……这书……这书……” 刘冕有些编不下去。 糜夫人则是不自知地为她圆谎道:“这书不是你的,那就只能是你们先生许晚的。晚晚她该不会……”糜夫人瞪大眼睛与甘夫人四目相对。 甘夫人也是一时怔愣。 这许晚若是真喜欢诸葛亮,嫁他为妾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她们总替许晚觉得不值,以及也不知道诸葛先生会不会同意。 39. 相觑 “你们知道吗,咱们县府那位姓许的女教书先生竟然恋慕新来的诸葛先生?”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整个樊城县府谁不知道这位许先生日后是要做赵将军夫人的?” “自然是从甘夫人和糜夫人那里听来的。今日早些时候,我恰巧去主院的书房打扫,就听见甘夫人与糜夫人就此在责备二位女郎君。说她们不该擅自将那位许先生画的诸葛先生带回来。” “这不可能吧,或许只是许先生受了诸葛先生的托付,替他画一幅画像呢?” “怎么可能?诸葛先生自己又不是不会画画像。” “可是,这诸葛先生的夫人不是就要来了?” “所以啊,县府里肯定要有好戏看了……” 浓郁的夜色之中,许晚的窗边正走过三俩成群的侍女,正在肆无忌惮地闲聊着这樊城县府内的私事秘辛。 关于这私事秘辛今日的主人公居然是她自己,许晚是怎么也没想到的。 许晚正坐在窗前读书,听完侍女们的交谈,等声音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她方从屋内推开紧闭的窗牖,满目不可置信地向窗外望去。 不出意料,那些侍女们已经走远,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姜黄色身影。 许晚就不明白了,她们是怎么把自己与诸葛亮攀扯上关系的?因为一幅她自己都不知晓的画作吗?诸葛先生会画画像,可是她不会啊,她更不可能将诸葛亮的画像给刘毓和刘冕带回到甘夫人和糜夫人面前。 肯定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许晚唉声叹气地又深深望了一眼这漆黑的夜色,正准备缩回脑袋,重新关上窗,对面的榆树之下正走出一个方才躲避,现在清晰可观的身影。那身影挺拔颀长,年轻俊逸。 许晚与那身影的主人四目相对,皆是满目的无奈。 只是身影的主人还能笑得出来,许晚却是一点笑容都没有。 许晚停止了继续关窗的动作,遥遥地同那身影招手,莫可奈何地说道:“诸葛先生,真巧啊,你怎么在这里,天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出房门吗?” 诸葛亮闻言,对她莞尔扬唇,稍上前几步,靠近她的窗边,不徐不疾地回答:“是啊,就像她们刚才说的,我夫人就要来了。我正准备去县府门首迎迎她和子龙。” 诸葛亮说着,更以手指了指那三俩个侍女消失的方向。 许晚惊讶地看着他,不解地又问:“诸葛先生怎么就能确定尊夫人与子龙今夜一定会回来,若是他们有事耽搁,岂不白等?” 许晚更想到了自己和许晨的赌约。 诸葛亮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因为我了解自己的夫人,也了解子龙。” 话罢,他旋即转身,正又准备离开许晚的窗前。 许晚迟疑了一会,而后急忙将他喊住:“等等——”继而有些不确定地又道:“我也与先生同去。” 话音还没落,她就将窗牖重新关好,随之,只听屋内一阵窸窣的声响,片刻之后,许晚便步履悠然地从门内走了出来。 她和诸葛亮并行于夜色之中。 诸葛亮笑意盎然地直视前方,询问:“许女郎就不怕同我在一起更惹得别人非议?” 许晚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既不喜欢先生,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乎他人的说法。倒是先生……”许晚突然尾音拖得老长,又道,“先生就不怕尊夫人误会,与你生气大闹吗?” 诸葛亮也想了一想,紧接着笑容变得浅淡了些,带着几分感叹地说道:“我夫人她……确实娇蛮善妒,但生气大闹的确又是她做不出来的事情。她对我向来很有包容心,除非我真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否则,她轻易不会同我置气。” 诸葛亮说完,俨然一副怅然于此的模样。 许晚不禁不解地又问:“听先生的意思怎么反而很希望尊夫人与你生气呢?这女子温婉贤淑,鲜少动怒,不是你们男子都心向往之的优良品质吗?尤其是这种即使你与别的女子有所纠缠,她也依旧对你不愠不恼。” 诸葛亮听罢,转眸怪异地打量了许晚一会,意味深长地更笑道:“许女郎当真觉得,自己的夫人不生气自己与别的女子纠缠不清,是件好事?人心偏颇,该是什么样的心绪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我也并非是希望拙荆能为此与我置气,只是盼着她在我身边可以更悠然自得才好。” “先生的意思是,怀疑自己的夫人不喜欢自己?”许晚顺着诸葛亮的话,理所当然地揣测。 既然诸葛亮都说了人心偏颇,那么他的夫人能容忍他与别的女子纠缠不清的原因只有两个:一则,她根本不喜欢诸葛亮;二则,她就是一个极其能隐忍的性子。可是,以许晚的认知,并不认同第二种心绪的人。更何况,许晚以为无论是多能隐忍的女子,都不可能接受自己爱慕的男子好似喜爱别的女人。 故而,许晚本能地选择了第一种可能。 她这样问着,诸葛亮倒是沉吟了一会,张了张唇,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末了,他坚定而坦然地回答:“不,反而是因为她太过爱慕于我。” 诸葛亮这话,若是放在未来,或者是其他情境,许晚多半会觉得不曾想,这鼎鼎有名的诸葛孔明也是个普信之人。可是,此情此景,又联系这近一年以来许晚对诸葛亮的了解,她清楚地知晓,诸葛亮所说大概是真的。 许晚震撼于这种卑微的爱意。 她久久地没再说话,直到与诸葛亮来到樊城县府的门首处。 夜色已经极深,就连本该繁茂的万家灯火,此时也是消失得差不多。除了门前的一点烛光,甚至完全看不清十步之外的道路模样。 许晚与诸葛亮一人一边,站在门外,望着漆黑的夜色发呆。 许晚偶尔会担心地问一句,“先生真的确定他们今夜会回来吗?” 诸葛亮依旧胸有成竹地回答:“确定。” 也不知道他们等了多久,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就在许晚已经从笔直站着到屈膝坐在石阶上,昏昏越睡。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倏尔就听有马蹄踏地的清脆声响正在破开浓稠的夜色而来。 且越来越近。 许晚顿时清醒地从石阶上站了起来,翘首望向那远处的黑暗。黑暗先是全都看不清的一片,继而有一个骑着马的朦胧身影,那身影起先只是轮廓,之后才慢慢具象变为记忆中的那样。 赵云蓝衣银甲,领着一辆简素的马车,径直向着县府门首,到石阶之下停驻、立定。 赵云翻身下马,紧接着是王三,王三下马后又汲汲地跑往后方的马车,去向马车内的人说一句,“诸葛夫人,我们到了。”之后才是数十个差不多打扮的普通甲士。 赵云一眼就望见了许晚,情不自禁地漾开笑,并急切地上前两步到许晚面前。许晚望着他也是笑,眉眼如画得若含星光点点。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赵云又注意到许晚身后的诸葛亮。诸葛亮才刚从石阶上走下来,笑着与赵云拱手作揖,说道一句:“子龙,辛苦你了。” 他们仿佛自从昨日聊过,就开始以表字互相称谓。 赵云郑重其事地也对诸葛亮拱手回礼,认真地说着:“幸不辱孔明所托,一路顺畅,未遇曹操兵马,就直达隆中再折回樊城。不过途径襄阳城中,尊夫人回去面见了黄氏家主,耽误了一会。” 不然天黑前就能到的。 诸葛亮更言:“劳烦子龙了。” 他方话罢,目色紧接着越过赵云,望向更远处。许晚和赵云也随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那简素的马车上缓缓地走下一个十八九岁,又或者刚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女子梳着坠马髻,发顶又束高髻,上坠简单的荆木、白玉钗环。一身平布的素粉色衣裙。白净的脸上未施粉黛,但已足见肌肤娇嫩细滑若凝脂。 弯弯的柳叶眉,若杏仁般的眼,微挺的鼻梁,浅粉娇小的樱唇。 脸型虽不是完美的鹅蛋、瓜子脸,但也线条温润、柔和。 是一个看上去纵不美艳但也极清秀的长相。更特别的是,她的五官明明精致温柔,但是聚在一起,不动声色的时候,又给人一种淡淡的清冷之感。 许晚一时不太敢直接与她搭话。 她也几乎同时地向许晚他们这边看来。起初她的眼里只有诸葛亮,望见诸葛亮的一瞬,若皎月拨开云雾、若星辰汇聚成海。本还是悠闲,立马又变得匆忙地上前。 她晶莹的眼眸里积蓄了泪水,更是璀璨明亮。 年轻女子嗓音柔软且带着哽咽地唤了声:“孔明……” 眼见她就快要哭,但也并没哭出来,只是开心地扬笑。诸葛亮望着她也是笑,只是比看其他人要多了无数温柔与喜爱。 夫妇二人互相凝望了片刻。 诸葛亮又牵着她到自己身边,与自己并排站定,接着对她指着赵云和许晚,说道:“阿硕,你来,我同你介绍。这位你已经见过,应当也已经知晓,他便是赵云赵子龙将军。赵将军旁边这位比你稍年长的女郎,名唤许晚,是刘皇叔府中一位教书的女先生。” “教书的女先生?”名唤“阿硕”的年轻女子似乎很惊讶这一句,不由自主地望着许晚先是打量,而后慢慢地笑开,大大方方地对许晚和赵云一人施了一礼,说道:“黄氏月英见过许晚许女郎、赵云赵将军。这一路有劳赵将军护送,不胜感激。” 赵云爽朗地摆手,直说:“诸葛夫人客气。” 许晚也是跟着赵云一起回礼。 许晚忍不住地笑道:“不曾想,乡间传言的黄阿丑竟是如此一个清秀昳丽的女子,是他们误传了,还是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许晚的好奇也是因为看见黄月英笑起来没那么冷淡才好主动与她说话。 黄月英更笑,回答:“只是少年时,家父为试探孔明是否是良配的儿戏之举罢了。” 她倒确实也不难相处。 许晚随之便说:“那就都别站着了,子龙与诸葛夫人这一整日舟车劳顿,快些回县府内安置才是。” 然后,许晚和赵云就一起送诸葛亮和黄月英去往诸葛亮的寝居。 那间其实不算太大的寝居,被诸葛亮布置得倒也简单舒适,原本的窄榻换了宽敞一些的,还特地加摆了妆奁,中间一扇神女图的屏风看着就像是女子会喜欢的样式。 四人刚在诸葛亮门前站定,有眼色的侍女、仆役正聚过来询问:“诸葛先生与夫人可有吩咐?” 诸葛亮思忖了片刻回答:“劳烦烧一些梳洗用的热水。” “诺。”侍女与仆役回答完就转身径直离开。 但他们离开,话音却是仍在。那仆役吃惊地与那侍女说道:“我是不是看错了,诸葛先生和许女郎,赵将军和诸葛夫人,他们四个居然待在一起,就不怕打起来吗?都说许女郎恋慕诸葛先生,你说是赵将军打诸葛先生,还是许女郎要给诸葛夫人下马威?” 那侍女赶忙提醒那仆役,“你小声点。” 于是,侍女和仆役的话音也随之消失,同时,留在原地的是许晚、赵云、诸葛亮和黄月英四人的面面相觑。 40. 奸计 诸葛亮的房门之外是寂静的夜色,房门之内又因为没人说话陷入久久的沉静。 就在黄月英审视许晚的目光越来越炽热,快要达到一个顶点的时候…… 许晚自己受不住,立马往赵云身旁一站,行云流水地抱住赵云的手臂,大声地说着:“诸葛夫人你别误会,我真心只喜欢赵子龙将军一人,与诸葛先生从未有过、将来也不会有任何纠葛。” 许晚话罢,满面真诚地紧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黄月英。 黄月英一时没反应,倒是赵云突然听许晚表白,整个人都愣住,身体也呈现一种十分紧绷的状态。 他呆呆地被许晚抱住手臂,感觉女子温柔的呼吸在自己的近处起伏,随之,有一种狂喜从心底蔓延开来,展现到外表,他缓缓地转首、垂眸去望身侧的许晚。许晚因为紧张,纤长的睫羽轻颤。 赵云漾开笑。 许晚感受到他的注视,以及他那让人如浴春风、深受感染的笑容,霎时间竟然忘记自己是在面对黄月英无声地质问,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赵云微微莞尔。 赵云稍稍往她身前站了一步,替她抵挡大多数的来自黄月英的目光。 黄月英见状,继而望了望自己身旁的诸葛亮,见诸葛亮笑容无奈,一派真诚地朝自己颔首,像是在确定许晚说得是真的。 黄月英紧接着扑哧一笑,悠然自得地说着:“我看得出来,许女郎你确实只喜欢赵子龙将军。以及,你是真的不喜欢孔明,或者说绝无那种男女情爱的喜欢。” 黄月英看上去也不像是在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许晚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敢从赵云身后走出来,继续笑呵呵地说道:“夫人看得出来就好,看得出来就好……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会在县府内传扬我恋慕诸葛先生的事情。” “夫人若是不着急,等我明日问问知情的人,再告诉你怎么回事?”不仅是为了在黄月英面前撇清干系,就是许晚本身也很想知道这种荒唐的传言是怎么在一日之内发酵到如此之盛得。 仿佛县府内人人都听说了。 许晚的面上有一瞬的烦恼,黄月英却是不以为意地道:“没关系,不用劳烦许女郎,我并不好奇这传闻的来龙去脉。只要知晓孔明并没有三心二意就好。其他的,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黄月英朝许晚人畜无害地一笑。许晚却觉得她这笑意背后可没有那么简单。 但许晚也不好同一个才相识没多久的人多说什么,遂沉吟了片刻,便拉着赵云请辞道:“既如此,我和子龙就不打搅夫人和诸葛先生休息了,一切的事情都等明日再说。” 黄月英随即礼貌地又对许晚和赵云施礼,说着:“劳赵将军和许女郎操劳一日,我心甚愧。二位慢走,也早些回去休息。” 于是,四人相互道别。 等许晚和赵云走出去一段,诸葛亮方才关上门扉。许晚的脚步停了停,走在前面的赵云不明就里地回头望她。 只听屋室内传来声音。 先是黄月英轻声且感慨地唤着“孔明”,继而望那窗牖上的倒影,好像是黄月英突然从屋室的一端冲到门边去抱住诸葛亮。 诸葛亮微微叹息一声。 黄月英又似笑非笑地说道:“虽然我知晓喜欢你的肯定不是许女郎,但是既然这樊城县府会有这样的传闻,定是有其他的女子爱慕于你,是谁?我倒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郎会与我目光一致。” 她分明是在说调笑的话,可语气中又有淡淡的哀伤和不自信。 许晚其实不能明白,为什么像黄月英这般出身好、样貌好,还有才学的女子会自卑,但是转念一想,她喜欢的人是历史上的那位诸葛卧龙,又好像懂了一点。 不过她终究和许晚不一样,并非是以未来人尊崇的眼光去看这个时代的历史。在她面前,诸葛孔明合该只是一个还未建功立业、只是身负大才的普通儿郎罢了。 许晚摇摇头,又继续往前走,只是她走之前,还听到了诸葛亮回答黄月英,“一个寻常少女的情窦初开而已,她既从没来打扰过我,我也不好置她于尴尬之境。今日之事虽不知怎么回事,但倘若真的有揭开的那天,我一定会与那少女言说清楚。” “阿硕,我从不喜欢其他人,也自认洁身自好……” 许晚想,诸葛亮大概也是十分在乎黄月英的,至少与黄月英比起来,其他的女子都不值得一提。 许晚的面上露出淡淡的笑。而赵云听完诸葛亮与黄月英的这一番夫妻对话,恍然明白过来,刚才许晚的突然驻足是意欲何为。 赵云望着许晚莫可奈何地笑,嗔怪:“你啊!晚晚,这偷听别人墙角的习惯可不好。” 许晚不偏不倚地回望他,理直气壮地说道:“好奇心人皆有知嘛,况且,我也没有特意偷听,只是离开走得慢些罢了。遑论,不只是我,赵子龙你不也听了?” 许晚说着说着,不禁有些高兴地往前信步起来。 她也不等赵云。赵云看她连肢体都十分愉快,像只灵活敏捷的皎兔,便只是扬唇,也没反驳。 不仅不反驳,赵云还极顺从地紧走两步,追上许晚的步伐。 赵云在许晚身旁,与许晚并肩而行,趁着许晚高兴,从自己腰间掏出一样东西,徐徐地递到许晚面前,说着:“知晓你一直以来都很想去襄阳,但是此次接诸葛夫人事出紧急,又怕路上遭遇曹军有所不测,便没有邀你一起。就趁着诸葛夫人回娘家省亲的间隙,在街市上买了这东西来送你,算是我先替你去襄阳看过。等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 赵云的笑容一直维持着,满是爽朗与疏阔。 许晚闻言,垂眸,定睛。 赵云递过来的是一支荆木的发簪,通体呈红棕色,被打磨得光滑,上面雕刻着一枝开得满当的桂花,桂花的花瓣则是用闪着珠光的贝母镶嵌的。 虽然不是很值钱的样子,但是极具特色。 许晚凝望了那发簪一会,再次抬眸去看赵云。她能望见赵云眼里明媚的山海,此时正萦绕着漫天的欢欣与喜爱。 那是同三四年前,赵云初闻自己喜欢他时,完全不一样的神色和目光。 他好像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心动了。许晚惊喜于这个发现,情不自禁眉开眼笑地注视着他,接着,拿过那发簪,先是轻轻摩挲、慢慢地欣赏。继而,又转首一扬,重新递给赵云,笑说:“既然是你诚心诚意送的,那就帮我簪上吧。” “赵子龙,为女子簪钗,即便你不喜欢她,这辈子只要她不同意,你就撇不开她了。”许晚眉飞色舞地再次打量赵云。 赵云倒不觉得她在威胁自己,甚至不以为这句话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从容地接过许晚手中的荆木簪子,摸着许晚的发髻,寻了个适合的位置,一点一点地插进去。 荆木簪子的簪身看不见了,只余满目繁茂的贝母桂花莹莹闪着光华。那光芒虽不如珠玉宝石璀璨,但正像许晚逐渐地散发出微茫的光,叫人越看越喜欢。 赵云替她簪完发,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连看她的形容都变得温柔秀丽了许多。 赵云顿了顿,有些挪不开眼。 许晚则是笑着,也去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髻和簪子,昂首得意地询问赵云,“怎么样,好看吗?” 她一歪头,颈项纤长、眉眼娇俏。 赵云抿了抿唇,随之对她生出了一些颇为逾矩的禽兽想法。赵云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移开紧盯着她娇面的目光,不自在地假咳了咳,说道:“好……好看。” 许晚还就偏要在他眼前露脸。见他不看自己,更是笑着,抓住他的双臂使力,踮起脚去追逐他的目光。赵云越躲,她追逐得越紧。到整个人都倚靠在赵云身上,呼吸在赵云的下颌与颈脖处来回轻抚。 赵云的心跳得有些暴躁和慌乱。 呼吸也变得重了。 他怕许晚摔倒,还以双手虚虚地环在许晚的腰外。 许晚似乎感受到他的紧张,极近距离地凝眸去看赵云面部全都绷直了的线条,随后,狡黠一笑,装作身形不稳,摇摇晃晃地就要跌倒。 赵云下意识地收拢双臂。 许晚也就顺着他的力道,纵容自己的身体完全贴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的颈脖,被他抱住。 不得不说,赵云的胸膛果然如她所想得那般宽阔,能包裹着自己,让自己有安全感。 许晚一直都在窃窃地低笑。 赵云则是整个人呆滞了片刻,而后急忙松开许晚,往后退了一步。赵云因为自己的失礼与羞赧,不敢直视许晚。但偏偏他背着许晚又在偷偷回味刚才抱着许晚那种温暖、柔软和舒适的感觉。 他很想抱得再久一些,但又不敢。 遂转移话题,略皱了皱眉,询问:“你和孔明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晚一副奸计得逞,还不以为羞涩的恣肆模样,想了想,有些无奈地回答:“大概是冕儿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意。我只盼着这误会,千万别让甘夫人与糜夫人幻想着把我嫁给诸葛孔明才好。” “那绝无可能。”赵云坚定地说着。 41. 揭开 甘夫人和糜夫人照例要接见新从外面入府的刘皇叔麾下臣子的夫人。 只是许晚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位夫人接见黄月英,还叫上了自己。 许晚去往主院的时候,恰巧遇见黄月英和徐庶正站在主院门首处说话。见到她,俩人皆是停下本在闲聊的话题,转而对她招了招手。 黄月英更是直接与徐庶拜别道:“那叔父我就先不同你聊了,与许女郎一起去拜见甘、糜二位夫人要紧,有机会我让你请我和孔明用饭。” 黄月英一派促狭的模样,惹得徐庶没好气地嗔怪:“臭丫头,你是越来越会说话给我下套了,赶紧走,莫要让甘、糜二位夫人觉得你傲慢。” 徐庶说完,又对许晚微笑颔首,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 许晚倒是一时没想起来,徐庶原也是荆襄众多名士中的一员。他与诸葛亮本就是朋友,而他们又和作为黄月英父亲的黄氏家主黄承彦交好。所以,徐庶会认识黄月英,甚至能让黄月英称他一声叔父。 许晚不禁有些好笑地想,那黄月英和诸葛亮成婚之前,是不是也得按照长辈的身份称呼诸葛亮? 她想着想着,还真就轻笑出声。 黄月英闻声,不明就里地转眸看她,像是在询问:“好好地,你笑什么?” 许晚于是迟疑了一会,终究抵不住好奇地问:“说来,诸葛夫人,你在与诸葛先生成婚前,是如何唤他的?” 这一句,黄月英就顷刻明白,许晚刚才是在笑什么。 黄月英也是笑,有几分意趣盎然地真诚回答:“起初也是唤过叔父的,毕竟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年纪小。但是孔明很快就纠正我,他不过比我大了七岁。后来我们定亲,即使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我也只唤他表字。” “那你说的年岁小是指?”许晚依旧好奇。 黄月英也不隐瞒,直接作答:“十三岁,我十三岁的时候便与孔明定亲了。” 许晚不由自主地愕然,心想,这古代女子定亲的年纪还真是小。十三四岁定亲,十五六岁成年就可以完婚,之后怀孕生产、相夫教子,仿佛一辈子没有多少时候是在为自己而活。 许晚又开始心疼起黄月英来。 黄月英倒是一副不曾为此所困的模样,见许晚就在自己身旁,突然又想起别的事情,遂转移话题,“甘夫人和糜夫人既然要接见我,还喊了本该无关的你来,想来多半是要就你与孔明的传闻说些什么。” “到时候若是需要拒婚,由你来说,还是由我来说?”黄月英十分坦荡地又道。 许晚都还没想至这一层。她惊讶于黄月英的聪慧和敏捷,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来说吧,此事毕竟是由我而起,你初来乍到不好直接拂了二位夫人的面子。” 黄月英淡然一笑,先是说着:“我不在乎。”而后又望着许晚,感激地道,“如此就有劳许女郎为我排忧解难了。” 许晚欣然,与黄月英开玩笑,“好说好说。”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主屋的前厅。许晚先与甘、糜二位夫人见礼,而后在夏侯涓的下位入座,又望乖乖陪在甘夫人身旁的刘毓和刘冕。刘毓倒是一派端庄大方,反观刘冕,从望见自己就是满目的愧疚与仓皇。 不过,刘冕的愧疚和仓皇很快就因为黄月英出声说道:“小女诸葛孔明之妻,黄氏月英见过刘皇叔之甘夫人、糜夫人。”而变成目光如炬,不顾一切地在来回打量黄月英。 刘冕盯着黄月英的目光过于热烈,导致黄月英很快就察觉到,转眸向刘冕也望过去。 她们四目相对,许晚能看见,黄月英的眼神中满是观察与揣测。而刘冕的情绪过于复杂,既有艳羡、妒忌,也有被发现的慌张,更有慌张过后选择直面的坦荡与挑衅,以及一股不服气的倔强。 黄月英看着刘冕露出玩味的笑来。 许晚知道她们的恩怨,颇为担心地皱了皱眉。 这时,甘夫人和糜夫人正客气地唤黄月英,“诸葛夫人不必拘礼,就在左手边入座吧。诸葛先生是皇叔的左膀右臂,夫人自然也是这县府的贵亲,就把这儿当作家里。” 黄月英随之对甘夫人和糜夫人道谢,而后才顺从地到许晚和夏侯涓对面坐下。 三国时期,右为贵,左为轻。 即便二位夫人这么说了,可是与她们和许晚以及夏侯涓比起来,黄月英仍旧是个新来的外人。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随后,甘夫人和糜夫人又问了黄月英许多在县府之内可还住得惯、会否有什么短缺,如果有尽管告诉自己之类客套的话,前堂便陷入短暂的安静之中。甘夫人指引黄月英用茶,黄月英就不声不响地埋首在茶盏上。 到近半刻的时间过去。 甘夫人与糜夫人窃窃私语地互相推托了一阵,甘夫人又在开口:“说来,诸葛夫人与诸葛先生成婚也该有三年多,还没准备要个孩子吗?这么久,诸葛先生也没纳妾,看来是十分疼爱夫人。只是这男子向来薄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流连于其他美色。照我说啊……” 甘夫人有些说不下去,糜夫人接话,“与其看那些负心薄情郎自己在外拈花惹草,倒不如我们主动为他们纳妾,至少日后都是同一屋檐下的姊妹,知根知底总比一无所知得好。还能落个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美名。” 糜夫人说完,她和甘夫人一道去看黄月英的表情。 黄月英的面色微冷,但沉吟了一阵,也没直接反驳或者拒绝,而是皮笑肉不笑地反问:“听二位夫人的意思,是孔明在这县府之中有了红颜知己?不知是谁,若真是位温柔可人的女郎,月英倒也能让她过门做自己的妹妹。” 黄月英缓缓地抬眸,望向甘夫人和糜夫人,看起来颇善良大度地一笑。 甘夫人和糜夫人顿时轻松了不少。甘夫人没再主动,换而是糜夫人殷切地开口,说着:“就……就像许女郎这样的,诸葛夫人觉得可好?”糜夫人的手更不偏不倚地指向许晚。 许晚不可置信地朝糜夫人使眼色,表示自己不愿意。 糜夫人只当作没看见,依旧望着黄月英,有几分心虚和尴尬地微笑。 黄月英紧接着也看了许晚一会,笑意更深地说道:“若真是许女郎的话,那实在太好了。我虽与许女郎才匆匆见过几面,但她是我在樊城县府认识的第一个人,热心可亲,能与她做姊妹,我求之不得。” 黄月英说完,还十分真诚地对许晚眨了眨眼。 许晚则是更瞪大了眼睛。她不解地注视着黄月英,不是说好了,要拒绝的吗,怎么自己还没开口,她就已经表达同意了呢? 许晚张了张唇,刚想说:“甘夫人、糜夫人……”我是不可能嫁给诸葛先生的。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坐在甘夫人左手边,靠近糜夫人的刘冕突然急切地出声,打断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刘冕说着,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刘冕身上。刘毓正在偷偷地拉扯刘冕,小声地劝她,“冕儿,不要说了,快坐下!此事若是让阿娘知晓,一定会大发雷霆……” 刘冕却是固执地要甩开刘毓的手。 她先是不太敢地环视着坐在前堂内的众人,而后一点一点地下定决心,最终目不转睛地望向甘夫人,坚定地说着:“阿娘,对不住,是女儿骗了你,也是女儿利用了许先生。其实那幅画根本不是先生画的,是女儿画的。爱慕诸葛先生的也从来不是许先生,而是……” 女儿自己。 不过她最后的话尚没来得及说出口,甘夫人就是厉声地阻止她继续下去,“好了,冕儿,住口。” 但话到此处,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地明白过来刘冕的意思。其实只要这话还没确切地说出来就还好办。没说出来,大家彼此之间还能当作不知道。可一旦说出来,丢脸的是刘冕,乃至甘夫人和刘备,为难的是诸葛亮和黄月英。 并不会有一人得到好处。 可刘冕偏是还要说。她先是对着许晚歉疚地拱手,而后又望向黄月英,一字一顿地又道:“既然诸葛夫人并不反对诸葛先生纳二色,那么这二色无论是许先生,还是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万望日后诸葛夫人不要阻拦我与诸葛先生才好。” 黄月英则是装出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 说她是装的,是因为许晚见她的眼里分明没有任何慌张,反而颇为从容。 黄月英为难地说着:“可若是皇叔之女的话,身份尊贵,若做孔明的如夫人实在有辱皇叔的身份。可自先秦时就已经改律法,男子只能有一位正妻。我既已是孔明的正妻,就万不可能给女郎君让位。女郎君是皇叔之女不假,可我身后也是整个荆襄士族。最重要是,便是女郎君企图取而代之于我,也要看孔明自己愿不愿意。” “若是他说愿意,我也可以即刻与他和离。”黄月英又是像刚来那日一样,装作人畜无害地抿唇,不好意思地一笑。 她说完,倒是没太将刘冕放在眼里,而是径直去看甘夫人。 甘夫人的面上已是森然,但她不得不强忍着对女儿的愤怒,若无其事地与黄月英赔笑,“诸葛夫人言重了,小女年幼,不懂事,胡说八道而已。她绝无可能与夫人争抢诸葛先生的正妻之位,便是做如夫人也绝不会。” 刘备是断不可能在此时处于荆州之地,得罪荆襄士族的。 黄月英自然而然换作一副自觉无关紧要的样子,也笑说:“无碍无碍,一点小事罢了,倒是甘夫人不要同女郎君置气才好。毕竟就像夫人说的,她年纪还小。不过,想来夫人还是有些话想要单独与女郎君说道,那我就不打扰夫人,先告辞了。” 黄月英直接起身,与甘夫人拜别。 甘夫人也没阻止她。许晚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还没明白过来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同样有些话想与黄月英说,于是,也同甘夫人道别,追着黄月英走出去。 许晚到黄月英身边,叹息问她,“不是说好了,由我来拒绝的吗?”如今闹开来,倒让每个人都丢了脸面。 黄月英也颇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也不是我想不按计划来的。我怎么知道那位思慕孔明的女子恰好就在,还偏偏要承认。她既承认了,我总不能一点都不表态?照理来说,这种事,我其实也不想管,我只要知晓,再从孔明那里杜绝就好。” 许晚只觉得麻烦不已,“那以后你们三人之间多得是龃龉和纠缠。” 黄月英倒是不以为然,“也不一定。大家都知晓曹操要来了,等曹操一到,人人都要为自身的安危着想,谁还有空管这些情爱上的琐碎事。” 许晚听罢顿了顿。 她没料想黄月英竟是能思及这一层。而曹军马上要到,会对刘备他们造成巨大冲击的事实,许晚其实是因为知道历史才了然于心的。 42. 朋友 刘备和甘夫人得知刘冕思慕诸葛亮,起初自然是大发雷霆、绝不准允。但是随着刘冕的愈加坚定,这二位心里也有了其他想法。 比如,倘若能用婚姻绑住诸葛亮的话,刘备和诸葛亮的主臣关系,将更加稳固。遑论,这本就是自己最疼爱的次女的心愿。 纵然刘冕不能取代黄月英,藐视那几百年来的一夫一妻制度,让刘冕做平妻又有何不可? 不过,不知道刘备对诸葛亮表露出自己的意思后,诸葛亮说了什么,总之,自诸葛亮特地为此面见过刘备,就再没听府上有传闻刘冕要嫁给诸葛亮做平妻的事情。 用徐庶的话说:“他们夫妻俩比那山上的猴子还精,远不需要我们为他们担忧。” 许晚倒是有几分担心刘冕。因为终究不能与自己的心上人成婚,甚至连原本改变了态度的父母都重新变得强硬起来,刘冕反抗无用,还被甘夫人关在主院的闺房中,不得外出一步。 刘冕已有几日没来学塾,刘毓陪着刘冕,亦没有来。 白日里,简陋的学塾里只有许晚一人,偶尔许晚觉得学塾无聊,自己都不去。学塾空空荡荡的,莫名其妙倒成了黄月英常待的地方。 黄月英嫌弃一个人留在诸葛亮的卧房无事可做,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学塾这么一块安静之处,有地方坐,还有书读。只要她不想让人知晓,乃至没有任何人会过来打扰她。 除了许晚。 许晚是突然想起来要去学塾看一眼的。她怕自己长时间不在,万一有意外,门窗被风吹开,又恰好落雨,将学塾里的书简都浇坏,就不好了。 许晚没想到的是,黄月英竟然也在。 黄月英不仅在,她还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像是已经习惯许久地坐着,俯首望向桌案上的一张舆图,正在写写画画。 许晚犹豫了一下,上前和黄月英打招呼。因为刘冕的事,许晚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黄月英。许晚毕竟是刘冕的老师,合该更在意刘冕才是。但许晚确实又还挺喜欢黄月英的。 要知晓黄月英背后的诸葛亮,未来才是这整个刘营中除了刘备外,最举足轻重的人。 况且,黄月英本身也没做错什么。 许晚去看黄月英,又去看黄月英桌子上的舆图,那是一张写着“荆州地界”的舆图,简单地标注了荆州各城池以及附近水源、地貌,还有周边毗邻州郡的部分地势。 黄月英在樊城这个地方画了个圈,又拉扯了一个箭头,指向东南边靠近长江的夏口。 从樊城到夏口吗? 许晚惊诧地注视着黄月英,心里对她油然而生几许钦佩来。黄月英被许晚盯得有些不自在,抬眸望向许晚,微笑着说道:“许女郎,你来了啊?” 许晚没回答,只是默默地到黄月英对面坐下,依旧望着那桌案上的舆图。 黄月英猜许晚大概是在好奇自己画了什么,于是,主动又询问:“许女郎觉得,凭借刘皇叔的实力可以正面与曹操对抗吗?” 许晚想都没想,回答:“不可能。”然后,她又担心自己回答得太果断,惹来黄月英的怀疑,赶忙抿了抿唇,再次凝眸去望黄月英。黄月英看着她,倒是没有任何不解之色,反而一副来了兴致的模样。 黄月英又道:“我就知晓,这樊城县府内还是有人和我一样也能聊点天下大势的。” 黄月英的手指向樊城所在,十指纤纤,细腻白皙,继续说:“刘皇叔不可能正面与曹操对抗,一则兵力不足,二则地方太小,甚至因为我姨父刘表病弱,都不可能出手相帮。所以,若是曹操真的兵临城下,我们只有弃城逃跑。” “只是我们离开樊城要去哪呢?襄阳吗?”黄月英又以手指向襄阳,“襄阳是荆州的腹地,更是钱粮重镇,如果我姨父还清醒,考虑到唇亡齿寒,还有可能放我们入内。可他若是不清醒,或者再也醒不过来。那么襄阳城中掌权的就该是我那颇有野心的姨母和目光短浅的表弟,他们不可能放对争夺荆州权柄有威胁的皇叔进城。” “故而,我们不去襄阳,又无整个荆州可以倚靠,那么就只能往东南,去吴地找吴主孙权结盟共抗曹操。这条樊城去夏口的路,应该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黄月英说完,望着听得认真的许晚,无奈地扬笑。 许晚其实都能听得明白,因为历史上事实本就如此。 但她还是惊讶黄月英一个当局者居然也可以提前预料到。许晚对于自己将要面对的奔波和逃亡,显得有几分忐忑。她没有质疑黄月英,只是好奇地询问:“虽说你与诸葛先生如今投靠了刘皇叔,但正如你所说,荆州牧刘表是你的姨父,刘表的续弦夫人蔡氏更是你血亲的姨母,还有未来将要做这荆州之主的刘琮更是你的表弟,凭你和诸葛先生也不能让他们通融通融,使我们入襄阳吗?” 这是许晚在未来就曾有过的疑问,骨肉血亲还比不上权利争夺吗? 黄月英听许晚这么问,表情尴尬地想了想,末了,认真地回答:“如果只是我和孔明的话,想回襄阳城避难,问题应该不大。就算我姨父和姨母不通融,我阿爹一个人的势力也能保下我们。可若是整个刘营……说一句让许女郎你见笑的话,我们家和我那姨母的关系其实不是很好。” “我姨母醉心权势,曾经想过要拉所有荆襄士族做她的助力,但是我阿爹觉得她想劝我姨父废长立幼本就不对,定不会长久,遂没有攀附。姨母他们和我家也就越来越疏远……我那个表弟刘琮,你知晓吧,在他上面还有一位兄长,是我姨父与先夫人所生,也是嫡子,叫刘琦。”黄月英唉声叹气的,收敛住笑意。 “我姨母她根本也不会太在意我和孔明的安危,更何况与整个荆州比起来,我们本就无足轻重。”黄月英低声地又碎碎念。 许晚觉得这下算是都能说通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拍拍黄月英放在桌面上的柔荑,安慰黄月英,但是她的手刚伸到黄月英的柔荑上空,就恍然她们好像还没那么熟,又停滞住没有拍下去。 黄月英望她的动作,疑惑地眨了眨眼,倏尔扬笑,再次询问:“说来许女郎你呢,听我说这么多,与我待在一处,就没有因为我与那位刘女郎要争抢孔明,而对我有所不满吗?虽说天理昭昭,但我还是更相信人有亲疏远近。” 许晚听她如此说,这一瞬间,倒是忽然想明白了。许晚笑道:“刘冕是我的学生不假,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可是喜欢有妇之夫本就是不该的事情。你又没有得理不饶人,我为何要对你不满?而且,我还挺喜欢你的,从见你第一面,听过见过你的言行举止就觉得你应该不会是我讨厌的那种人。倒是你……” 许晚随之顿了顿,装作一本正经,“该不会因为我与诸葛先生有过传闻,虽然你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憎恶我?” 黄月英闻言,微微一怔。 而后,她又憋忍不住地明媚笑开,摆了摆手,像是要将许晚的言语挥走,继而目不转睛地看向许晚,郑重地说道:“许女郎,我姓黄,名月英,小字阿硕。” “那阿硕,”许晚也是灿烂地笑着,唤她小字,“我姓许,单名一个晚字,没有特别取过小字,只有一个乳名姗姗,但是也没有人这么唤过我。他们都叫我晚晚。” 黄月英沉吟了片刻,继而坚定地称呼她,“姗姗。” 许晚语噎了噎,随后,哑然失笑。 两位年轻女子的笑声正热烈,若在早晨响起的清脆银铃之音,干净、简单。许晨循着声音,从屋外走入塾室中,不管不顾地打断,扯着嗓子喊道:“晚晚,我来给你送我赌输的那二十枚五铢钱了,说来你知晓诸葛夫人在哪吗,这里……” 许晨的话还没说完,惊讶地发现自己要找的黄月英恰好就在许晚身旁,愣了愣,降低音调,继续说着:“这里有一封讲是从襄阳寄来给她的家书。我在县府门首偶然碰到那送信之人,那送信之人非要塞到我手中。可是,我同诸葛夫人根本不熟啊……” 许晨把自己要说的话全都说完,而后把书信递给面前的黄月英。 黄月英愕然又有几分好笑地接过,顺手拆开那书信阅读起来。 许晚趁着黄月英专心,笑意盎然地睨许晨,然后伸手找许晨要自己赢得的五铢钱。 许晨不情不愿地把钱数着放到许晚手中,靠近许晚身旁,小声地说道:“你怎么和她单独待在一起,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她可是我们二女郎的情敌啊?” 许晨一副看着许晚怒其不争的样子。 许晚不以为然地回答:“就刚刚。而且,从此时此刻起,她算是我的朋友了。” 许晨张了张唇,迫不及待地想要规劝许晚。 许晚则是见黄月英看那封家书,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担心地询问:“怎么了,阿硕,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黄月英从家书上抬头,沉声说着:“荆州牧刘表,死了。” 许晨不以为意,“死就死了,那荆州牧都患病卧床这么久,死了不也正常?” 可许晚意会到了,反问:“为何荆州牧刘表死了,襄阳却没有派一个人来告知皇叔?” 身份 黄月英的消息来源于整个荆州士族编织的一张网,其中有些人本就汲汲于此,有些人则是因为身份总会第一时间知晓。 她没特地询问过,但是其父黄承彦作为荆州牧刘表的姐夫,自然而然会告诉她。 黄月英知道了,也就意味着诸葛亮会知道。诸葛亮知道后,稍微再探查,便会告知刘备。 原来,许多天前,荆州牧刘表就已经过世,其妻蔡氏没有着急发丧,而是等自己的儿子刘琮登上荆州之主的位置,方才广布天下。 而刘琮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书要向曹操投降,请求依附。曹操自然同意,已经开始加快行军的速度,往樊城而来,欲要攻打樊城,之后经樊城前往襄阳。 刘备连夜召众臣于议事堂商议。 黄月英好奇他们商议的结果是否与自己猜测的一致,遂拉着许晚一起到议事堂门外静候。她们作为女子进不去,又因为有守卫,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偷听,只能立于石阶之下,遥遥地望着。 许晚其实兴致缺缺。她倚靠在廊柱上,看着那窗牖上无数跳动的身影,随意地找话,询问黄月英,“阿硕,你会担心吗,为诸葛先生担心,或者说为此次的逃亡担心?” 黄月英闻言,学着她,也在另一边的廊柱旁站定,缓缓地靠上去,认真地说着:“我从不为孔明担心,乃至我相信,这一次就是他将扬名立万的好时候。从今夜起,整个刘营上下的所有人,都再不能忽视、轻慢他。” “至于逃亡……”黄月英的目光从悠远又收回到眼前,带着笑意看向许晚,继续道,“应当能有惊无险地平安度过。只要我们能前往夏口,渡江与孙权联合,曹操就不可能再往南一步。” 许晚深以为然。 她其实不太记得所有曹操南征的细节,只依稀赵云也会在这场逃亡中立下汗马功劳,而后渡江联合孙权,周瑜赤壁一战,彻底奠定三足鼎立的局面。 但是,许晚更加确定地知晓,这场逃难还是会有伤亡,且于整个刘营来说,不小,乃至是致命…… 许晚叹了口气,短时间内没再说话。到那原本紧闭的议事堂大门突然“轰”地一声被打开,有无数臣属从里面鱼贯而出,有的径直离开,有的则是亦步亦趋、三俩成群地拥簇在一起,喋喋不休。 诸葛亮与徐庶同行。 徐庶好像在问诸葛亮,“你确定我们要这么做吗?” 诸葛亮坚定地说着:“这是我们唯一能够不被曹操歼灭或者俘虏的方法。” 徐庶只好无奈地颔首。 许晚注视了徐庶片刻,面上露出忧虑来。但这份忧虑,她始终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任何人也不会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份忧虑。 黄月英则是看到诸葛亮,眼前一明,与许晚指手示意,便立马迎上前去,到诸葛亮和徐庶身边,加入他们的讨论。 三人言笑晏晏。 许晚顺着他们更往前方探首,诸葛亮和徐庶身后,是在争论不休的关羽和张飞。 张飞骂骂咧咧地说着:“大哥怎么就信了那乡野村夫的话,还真要不战就领着我们弃樊城,往南方逃难。我们全军上下还能怕了曹贼不成,让曹贼只管来,无论是十万、三十万,还是几百万,我张翼德照样打得他屁滚尿流。” 关羽的面色十分凝重,似乎也在因为张飞说的事情烦恼,但他还是保存理智地提醒张飞,“翼德,你这说我们几千、几万人就能对抗曹操数十万,乃至百万的大军,未免太托大了。” 关羽在曹营待过,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曹操的实力。除了寻常的军队,曹操还有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虎豹骑。 张飞顿时不满起来,“二哥,你怎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关羽想解释,但又不愿意解释太多,只郑重其事地说道:“总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虽然也不想听那个乡野村夫的,但是真要与曹操硬碰硬,我们绝无胜算。” 张飞依旧坚持,甚至怀疑道:“二哥,你莫不是之前受了曹操的恩惠,现在还想着要报答他?” 关羽立马有些恼怒起来,大声:“翼德,你这是在质疑我对大哥的忠心?” 张飞轻哼。 眼见关羽和张飞就要闹开,一直待在他们身边,起初没想插话,而后不得不插话的赵云,赶忙出声,正色道:“好了!云长、翼德,你们和主公是多年的兄弟,各自是什么样的人,彼此还不清楚吗?真要为了一个外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先内讧吗?” “不管诸葛先生什么样的出身,是不是真的乡野村夫,只要你们,乃至是这全县府都没人能想出比他更好的谋划,就安心地听他指派,万一他真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呢。”赵云话到此处,已是苦口婆心。 关羽和张飞听了,总算都闭嘴,继而冷静下来。 张飞向关羽道歉:“二哥,对不住,我也只是着急罢了,并非是真心怀疑你。你、我、大哥,还有子龙,我们四人,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全天下,除了你们,我谁都不相信。” 关羽虽没即刻就说原谅张飞,但看面色已经缓和得不像在生气。 赵云随之漾开笑,站到他们中间,抬起左右手,一边搭着一个,朗然道:“这才对嘛,无论前路有多艰险,曹军是如何得人多势众,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必定可以渡过难关。” 关羽和张飞跟着赵云,这才笑。 他们笑着笑着,感染到了站在远处看见这一切的许晚,许晚也眉眼弯弯的。张飞一抬眸,恰好望见许晚,于是悄然地以手肘拍击赵云,小声地说道:“子龙,那边,廊庑下面,晚晚。” 赵云闻声望过去,四目相对。 许晚小小的、极安静的一只,置身于往来、交谈声不断的人潮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让赵云想要快点到她身边,把她也拉入这一片喧闹的凡尘中。 赵云瞬间放开了关羽和张飞。 张飞一脸的狡黠,啧啧称奇地又道:“子龙如今不得了了,有女郎君喜欢,也完全不在乎我们这些手足兄弟。二哥,你看啊,他刚才撒手,撒得多果断。” 关羽尽管没有附和张飞,但也是满眼的笑意。 赵云其实有听见他们二人的揶揄,不过由于赶着去见许晚,并没有争辩什么。只是顿了顿,继而向着许晚所在的地方,走得更快了些。 他到许晚面前站定。 许晚直起身子,眉开眼笑地挥手打招呼,故意说道:“我们威风八面的赵子龙赵将军从议事堂内出来了?” 赵云看着她,莫可奈何地展眉扬唇。 赵云没有理睬她的恭维,换而是自己主动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找人,还是说……”赵云顿了顿,有些不自信,但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比自己更值得许晚等的人,遂支吾着仍要说,“你是特地来等我的?” 赵云没有再直视许晚。 许晚不作多想,先是坦诚地解释:“不,是阿硕她让我陪她……”不过,话还没有说完,许晚倏尔灵机一动,卖起乖来,立马改口,认真地说着,“对啊,我就是特地来等你的。” “赵子龙,听说这樊城有大事要发生?”许晚起先还是明媚地笑,说到这等不太开心地事又变得面容愁苦。 赵云忍俊不禁。 他指了指前路,与许晚道,“我们边走边说?”然后,自己特意挡在许晚的左侧,不让路过的其他人碰到许晚。等许晚转身,和他同向而行,他依旧让许晚站在靠内的一边。 许晚下意识想抓他的手,但犹豫着,没有抓。 赵云边信步地走着,边不徐不缓地说道:“你应该也听说了一些,曹操南征、荆州牧刘表过世的消息,皇叔决定,让我们回去收拾行囊,三日后离开樊城。” “晚晚。”赵云突然又唤许晚,有些迟疑地说道,“你是要和我们一起走,还是离开县府,留在樊城,或者去你一直想去的襄阳……” “我……”许晚不理解地想打断他。 但是,赵云不给她机会地继续说道:“你本不算是我们县府的人,说是两位女郎君的女先生,但如今女郎君们已经有些时候没去读书。她们也都及笄,往后读书的机会会更少。你其实可以不用留下来。如果跟着我们走,一路上颠簸、赶路,其实并不舒适、平安。我记忆中你是个惜命的人,若是你怕留在樊城也不安全,想去襄阳,我可以拜托诸葛夫人,让黄氏收留你,有黄氏保护,你必不会受战火所扰。” 赵云说完了,随之紧盯着许晚,面上表情维持着平静地等待许晚的回答。 许晚承认,赵云说得有道理,这也是她从前毫不犹豫会做的选择。她自己甚至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条出路。 许晚沉默着,过了良久,突然没好气地反驳,“赵子龙,我跟阿硕已经是朋友,如果我想去襄阳,自己不会拜托她吗,还轮得到你替我出面?” 赵云张了张唇欲解释。 许晚又道:“赵子龙,其实我最开始来找你,没想过是以女先生的身份留在县府。我想的是……”许晚停住脚步,看向赵云,目色认真,“我想以常山赵子龙之发妻身份留下来,如今,过去了好些年,你还会拒绝我吗?” 赵云嗫嚅着双唇,瞳孔微震,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良久,他只动身,笔直、僵硬地往前走着,一板一眼地说道:“此次离开樊城,你与甘夫人、糜夫人,还有诸葛夫人她们同行。” 许晚怔了怔,而后扑哧一声笑开。 南逃 三日后,正值盛秋,天高气爽。早晨的薄雾萦绕,朦胧之中,樊城县府已经忙碌起来。县府门前一字排开若有整条街长的马车和马匹,来来往往的将士们正在把府中的贵重物品搬运上车。 许晚刚刚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裙,而后随身的行囊中只带了当初离开邺城,甄宓送给她的那套若草色裙裾,以及一些少得可怜的金银。 许晚把它们全都放置整齐,再把包裹的系绳扎紧,最后将整个包裹牢牢、贴身地绑在自己背上。这一次,无论是遇到什么样的山匪或者敌人,她都不会让包裹离开自己。 许晚又走到妆奁前,看着满目不太贵重的首饰,并没有拿上它们。只是在一众荆钗中,选了镶着贝母、雕刻为桂花的那一根深深地簪进自己的发髻中,稍微地摸了摸,摇头晃脑,确定它不会掉,这才推开门,走出屋室。 门前,赵云正在等她。 赵云穿着一身铠甲,满面肃然之气,手持长枪,与许晚并肩往县府外走着。他一字一顿地对许晚说道:“逃亡的路上,我多半不能分身照拂于你,你自己要小心。无论遭遇何种境况,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许晚安静地听着,而后突然停住脚步,侧过身,正对着赵云,努力扬笑地道:“赵子龙……” 她唤赵云,赵云也停下来,转身,正面朝向她。 许晚犹豫了片刻,上前一步,主动去抱赵云。因为赵云的铠甲太过厚重,许晚抱得并不舒服,但即使如此,赵云的腰部依旧纤长,胸膛也仍然宽阔。许晚倚靠在赵云怀中,认真且小声地说着:“你要平平安安地来找我汇合,身上不能有一点血口子,纵然是为草木划伤,也绝不可以。” 许晚说完,没有着急退开。 赵云则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惊得浑身一僵,半晌没有动作。之后,他隔着铠甲的身体慢慢恢复,感受到怀中女子身上的温软。他终于抵不过内心的渴望,也抬手环上女子的细腰,将女子完完全全地纳入怀中。 赵云轻嗯。 许晚这才嬉笑着从赵云怀中退出去,仰面凝望着他,而后踮脚、扬唇,在他侧脸轻轻一吻。 女子的樱唇温热而娇软。 赵云整个人又在愣住,心口莫名觉得被绒毛抚弄一般地痒。他先是不自在,而后不好意思,面色微红,再之后,由内而外地展露出满心满眼的笑意。 赵云紧盯着许晚,良久地阖不上唇。 许晚本来觉得没什么,被他看得久了,竟也有些羞赧起来,假咳了咳,别过脸去,亦步亦趋地继续朝前走。 她走了几步,见赵云没跟上,不由得催促,“喂,赵子龙,快些。” 赵云朗笑一声,随之,大步流星地追上她,望着她依旧是眉眼弯弯,嗓音却出奇得小,“等战事稍微平定一些,我就向皇叔请命,让他托媒妁来向你求亲。” 许晚但笑不语。 其实她觉得真要现在就和赵云成亲,还是太早了些。古代人不懂,可是她作为未来人总觉得应该还有一个恋爱的过程,到真的确定彼此契合,再成婚不迟。但是,她也不愿意拒绝赵云。 至少他说要娶自己,并不是把自己当作玩物。 许晚和赵云相谈甚欢地一道走出县府,在门首恰好遇见,也正在对黄月英殷切叮嘱的诸葛亮。诸葛亮递给了黄月英一把看样子像是匕首的东西,莞尔说着:“最差最差,大不了你去求那个人,总之,你一定不能有事……” 诸葛亮的话没说完,黄月英看见他身后的许晚和赵云,主动招手,唤:“姗姗、赵将军。” 诸葛亮也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顺着黄月英的目光,转首也看向许晚和赵云。 诸葛亮见许晚和赵云好似变得浓情蜜意,顿时面上的浅笑变作忍俊不禁。 诸葛亮对赵云微微颔首,称呼一声,“子龙,我瞧着这南逃过后,县府内怕是有喜事要发生?” 赵云佯装恼怒地瞋视诸葛亮一眼。 黄月英则是已经走到许晚身边,和许晚手拉着手。黄月英热切地说道:“姗姗,你都带了什么,我瞧你包裹小小的一只,像是只带了换洗的衣衫?” 许晚点点头,自认一时解释不清包裹中若草色衣裙的来历和意义,便囫囵地回答:“算是吧。” 黄月英又轻叹着说:“只怕这行军途中别说沐浴换衣,就是洗把脸都是奢侈。你没有来葵水吧?”黄月英倏尔又变得极小声。 许晚摇摇头。 俩人就像小姊妹在闲话家常,明明许晚已经足够活泼俏皮,和黄月英待在一起的时候,倒是黄月英更像没正形的那个。不过黄月英的心态又似乎比许晚更早熟、沉稳。 徐庶从县府走出来,望见她们这样,顿时笑意盎然地揶揄道:“阿硕,我和你父亲本还担心你初来樊城人生地不熟,也交不到朋友。现在看起来,是我们多虑了。你倒是会选,能和晚晚做朋友是你的福气。” 许晚隐约有些不可置信。 黄月英扬着眉,望向徐庶,一副“要你说”的骄傲样子。 就连赵云也说:“从前晚晚在县府好像也没有特别可以亲近的朋友,虽然她和谁都好,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没人能总陪着她。现在好了,有诸葛夫人,比她还悠闲,自是能常常陪着她。” 许晚一想,赵云这样说,好像确实没错。紧接着便也眉开眼笑。 门首这里一派热络祥和,早已等在马车旁边的刘毓和刘冕那里,却是气氛冷凝。刘冕一直注视着门首,目色深沉。但她抓着腰间佩剑的力道却是始终稳当、坚定。 糜夫人看到她,惊呼一声:“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也系上佩剑了?”虽是正声询问,但面上更多的还是宠溺的笑容。 刘冕义正辞严地回答:“我要做守护阿娘、姨娘还有阿姊和弟弟的最后一道防护,无论是谁,想要伤害你们,就必须问过我手上的宝剑。” 说着,刘冕再不看门首,而是更用力地攥紧佩剑,之后跟着糜夫人和甘夫人一起上了马车。 甘夫人怀里还抱着正在沉睡的小主公刘禅。 见她们这些主子都上了马车,周围的其他人纷纷扬手招呼,唤许晚和黄月英过去,以及赵云、诸葛亮还有徐庶也该去往他们的队列之中。 几人只好做暂时告别。 许晚和黄月英去到甘夫人她们所在的马车上,马车上的位置已基本安排妥当。甘夫人抱着刘禅与糜夫人坐于上位,刘毓和刘冕俩姐妹坐于右边侧位,剩下左边两个位置,就是留给许晚和黄月英的。 许晚到车内,坐在靠近糜夫人的那边。 她环顾周围,好奇地问着:“夏侯夫人怎么没同我们一起?” 糜夫人笑着作答:“阿涓她本是夏侯家的子嗣,也就是曹操的亲眷,有她在也能保护同行的一群人。她就去和云长的夫人、孩子们同乘一辆了。” “我们这一车,到时候可还得仰仗冕儿来保护我们。”糜夫人想起先前自己询问刘冕的话,故意又在提起,拿刘冕开玩笑。 刘冕娇嗔,“姨娘!” 糜夫人和许晚互相望着哑然失笑。 刘冕看看她们,拿她们没办法,且又不是真的气恼,便移开目光,下意识地去瞧黄月英。黄月英虽是与许晚靠坐在一起,但是因为她与车上除许晚外的谁都不熟,也就一直表情漠然。 刘冕看黄月英穿了身橙黄的裙裾,极明艳,手上又攥着一把匕首。 刘冕出声,冷淡地询问:“诸葛夫人也会些武艺吗?” 黄月英闻言顿了顿,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意识到刘冕是看到这个东西才主动和自己搭话,诚然地说着:“其实不会,拿着这把匕首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保命罢了。倒是二女郎,腰配宝剑,身形矫捷,有游侠风范。” 刘冕也很谦逊,“我不过是自小与几位叔伯学习过一些武艺罢了,若说真要与人拼杀,也不值得一提。但倘若危难来临,我即便是死,也要保护自己的父母亲眷。” 刘冕这一刻,看着黄月英,倒没有任何羡慕、嫉妒,乃至是针对的意思。 黄月英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许晚只觉得,自己有点替她们觉得尴尬。不过,还好,这两个人目前看起来都是顾全大局的,也完全不像会因为喜欢同一个人打起来的样子。 恰好,此时车外正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启程——” “行军——” 车马粼粼地离开樊城县府,一路向南往江陵而去。 许晚有打开车帘,探首出去。这表面依旧平静的樊城,虽仍不及邺城那般繁荣兴盛,但是比于新野好了许多,道路、街市也更加宽敞,偶尔还能看见几条青石板的小路。 可惜,许晚并未好好地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就要离开。 大军出樊城,又途径襄阳,过襄阳城下,许晚只匆匆一瞥那比新野、樊城,俨然与邺城一般气势的高大城墙,却始终无法入那城池之内,亲眼一观。 之后又越高山,过长坂坡,眼瞧着就快入当阳地界。 前方的御者高兴地说道:“过了当阳就到江陵了,到江陵就能坐船渡河,前往夏口,曹操一群北方旱鸭子追来,定不敢轻易涉水过江,我们就安全了。” 可是,尚不及大军全都踏过当阳界碑,有士卒前来通传:“报——曹操大军追来了,如今距我军不足十里,是由大将军曹纯率领的一支虎豹骑重甲军。” 全军上下一时慌乱。 牺牲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吾夫乃常山赵子龙最新章节、吾夫乃常山赵子龙未栖、吾夫乃常山赵子龙全文阅读、吾夫乃常山赵子龙免费阅读、吾夫乃常山赵子龙 未栖 《吾夫乃常山赵子龙》简介: 许晚穿越,见一男子惊为天人。她听他与别人说:吾乃常山赵子龙。再相见,赵子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刘备部曲。许晚:喂,赵子龙。赵云:……你是谁,什么身份,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会不会告诉袁绍?许晚:我虽然傻,但还是识时务的。后来,刘备脱离袁绍,前往荆州投奔刘表。袁绍不久因败于曹操抑郁而终。许晚想了想去哪呢,不如去荆州找赵云?荆州城外她被盗贼裹挟,想都没想:吾乃常山赵子龙之妻。赵云:???许晚:我是认真的。再后来,许晚问赵云,如果关羽、张飞是刘备的手足,诸葛亮是刘备的鱼之水,你是什么?赵云:我大概是那日常菜饭里的一捧盐。看似普通却不可或缺,况且,赵云本就不普通。【阅读提示】:1.主正史向,非其他作品同人。2.设定为故事情节考虑,请勿考据。3.人设各有所爱,皆有不完美之处,请勿较真。 生机 许晚与糜夫人在石头旁边坐下。 糜夫人先是在观察襁褓中熟睡的小主公刘禅,而后又望旁边惴惴不安的许晚,说道:“晚晚,你趁着现在赶紧小睡片刻,若是甘阿姊一时回不来,等到了晚上,我们还得轮流着照顾阿斗。” 许晚信然地点点头。但她其实有点睡不着,于是转眸稍望了一眼糜夫人怀中那熟睡的婴孩,婴儿白皙的小脸肉嘟嘟的,睫羽浓密而纤长。 许晚有些不放心地道:“也不知阿硕和毓儿、冕儿她们怎么样了,若是她们真不幸为曹操所擒,当真不会有生命之危吗?” 糜夫人闻言,长长地叹息一声,颇无奈地回答:“毓儿和冕儿到底是皇叔之女,且还没有婚嫁,若运气好,在曹营也能安然度过余生。便是诸葛夫人,纵然已经婚嫁,只要她摆出荆襄士族的身份,焉知不能像那袁绍的儿媳,也另谋一门婚事。” “只是这样,她们就要一辈子屈辱地活着。”糜夫人又哀伤地喃喃。 许晚的目光微震。她想起甄宓,一时感慨,又骤然回忆黄月英,坚定地说着:“不,阿硕一定不会愿意离开诸葛先生另嫁他人。她既然主动请求去引开曹军,就一定会有脱身的办法。” “或许,她也能救毓儿和冕儿呢?”许晚突然满怀期待地又望向糜夫人。 糜夫人被她的热切注视感染,内心微动,附和着道:“那就希望诸葛夫人在曹营最好有认识的友人,且是说得上话、举足轻重的那种。可倘若没有,或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吏,她又……”凭什么能救毓儿和冕儿呢? 糜夫人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把这种绝望说出来,让自己和许晚知晓。 糜夫人只换而扬笑,恳切地对许晚接着说:“又或许她们根本不会为曹操所擒呢?晚晚,别想那么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照顾好你自己,而我要做的是保护好阿斗。” 糜夫人再次去看襁褓中的婴孩。 许晚也望了一眼,而后蔚为怅然地转过首去,倚靠在石头上,强迫自己闭目养神,赶紧睡过去。 睡梦中,许晚觉得昏昏沉沉的。她梦到了甄宓和青银,自己还和她们一起待在邺城。甄宓在哭,哭诉袁熙对她不好,然后甄宓再次抬头换而就变成了黄月英的脸。黄月英拿着匕抵在自己的颈项间,说着:“晚晚,替我告诉孔明,我来生再与他做夫妻。” 许晚徒然惊醒。 再望天边已是橙黄、暗紫一片。虽然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仍是黄昏时分。再侧首看旁边的糜夫人,已经抱着阿斗昏昏欲睡了。 许晚忍俊不禁地一笑,想去糜夫人手中接过阿斗。 但是,她刚伸手到糜夫人手边,糜夫人便激动地苏醒过来,说着:“不要,不要伤害阿斗!” 然后,糜夫人定睛一瞧是许晚,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破颜展唇。 许晚轻轻、带着安抚地对糜夫人说道:“要不,把阿斗给我抱会吧,我睡好了,夫人也休息一会?” 糜夫人却是摇首,肯定地说着:“我还能再坚持一会。” 她反而把阿斗抱得更紧了些。 许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依旧靠回去,静静地在聆听远山与晚风的声音。枯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由远极近,混在周围低沉的哀吟中,显得极安宁、静谧。但是,伴随着一层又一层的风声,许晚又听到了一些其他声音。 像是马啼,又像是甲鸣。 许晚皱着眉,望向糜夫人,疑惑地询问:“夫人听见了吗,是不是曹军又来了?” 糜夫人仔细侧耳倾听了一会,却什么都没有听见,她刚想再次摇头,对许晚说没有,面上还挂着松快的笑,觉得许晚大惊小怪。可就在下一瞬,隔了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喊:“前面,就在前面,有刘备的残部——” 糜夫人的眼睛还来不及完全弯下,就被迫瞠大。 许晚赶忙站起来,而后俯身去拉抱着刘禅还坐在地上的糜夫人。等糜夫人站定,那本来尚远的马啼、甲鸣已经近在咫尺,不知是谁突然嘶吼了一声:“跑——” 许晚拉着糜夫人也在黄昏下狂奔起来。 后方的曹军又在呼喊着:“杀——” 声音震耳欲聋,掩盖了一切天地之间本该恬淡的响动。 许晚只觉得自己的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除了面庞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迎面而来寒风地拍打。打得脸颊生疼。 后方的曹军又有人指挥道:“放箭——” 呼啸的风中便多了无数“咻咻”的声响,就连脸边的寒风都在顷刻被划过的羽箭戳破、刺穿。 许晚已经紧张到什么都顾不上,只记得一往无前地拉着糜夫人跑。不管羽箭射不射得到她,只要她还能跑,就必须一直跑。 忽而,手上的力道由已经习惯的前后拉扯,变作往下一坠,许晚再无法向前。她迟钝地侧过头去,看向身旁的糜夫人。糜夫人抱着阿斗跪摔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护着刘禅,但是糜夫人自己的小腿被一支看上去约莫三尺长的羽箭射穿。 羽箭穿过血肉,箭头染上鲜红。 许晚看得呆了,她目色猩红地努力睁大着眼睛,使力地再次去拉地上的糜夫人。可糜夫人试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有办法利落地站起来,而后继续跟着许晚跑。 糜夫人突然不再试了,一把甩开许晚拉着她的那只手,换而用两只手捧着怀中的襁褓递到许晚面前,厉声正色地说道:“晚晚,不要管我了,带着阿斗走。” 许晚拼命地摇头,哑声说着:“不。”接着,整个人都跪了下去,跪在糜夫人面前,用更使得上力的姿势去拉糜夫人。 可是糜夫人有心不愿意起。她反握住许晚的胳膊,阻止许晚,继续说道:“晚晚,真的不要再管我了。我就算站起来,也跑不快,你带上我只会是累赘。走,快走,带着阿斗走。” “我们之中最重要的就是阿斗了。他是整个刘营未来的希望,所以,晚晚,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阿斗,即便是付出自己的性命……”糜夫人哑着嗓子,双眸中已是泪水涟涟。 许晚还是摇头。 许晚想说,她根本不想保护阿斗。她也从不觉得阿斗比糜夫人和自己重要。阿斗只是个孩子,他还什么牵挂都没有,可是自己和糜夫人有。 许晚的眼睛变得朦胧,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觉得氤氲一片。她还是在拽糜夫人,糜夫人却是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着摔倒在地上。糜夫人声嘶力竭地更道:“许晚,再不走,你、我和阿斗就都走不掉了,快走啊——” 马蹄声越来越近。 糜夫人还在喃喃:“若是你和阿斗有幸逃脱,十五年后,等阿斗长大,记得告诉他,今日我们那一马车上的所有人,我、毓儿、冕儿,还有诸葛夫人,全都是为了救他才折在这里。让他一定要做个圣明贤德的主公……” “晚晚,走吧。”糜夫人已几近哀求。 许晚却是低吼,“可是阿硕她们本就是为了救夫人才选择牺牲自己的。如今若是连夫人也折在这里,她们岂不是白白牺牲。夫人,你再撑一撑,我们一定都可以平安离开这里。” 这下换是糜夫人不停地摇头,嗫嚅着说:“是我对不起她们。” “晚晚,你别忘了,你是一个惜命的人。”糜夫人说着,又在去推许晚。 许晚闻言一怔,而后稍稍抬眸,看向远方就快追来的曹军,突然不哭也不闹了,抬手抹了一把泪,站起来,继而去接过糜夫人怀中的刘禅。但依旧犹疑地说着:“可若是我走了,夫人被曹军抓到会如何?” 许晚之前还从未想过如果是糜夫人被抓的结果。 糜夫人只灿然一笑,“我是刘皇叔的夫人,他们自然会善待于我。走吧,晚晚,就当是我求你,快走……”糜夫人哭得快没有力气说话。 许晚恳切地点头,哽咽着说:“好……”然后,她又在深深地看了糜夫人一眼,接着抱紧怀中的襁褓转身,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跑着。 她虽然不在意刘禅是生是死,可刘禅确实是糜夫人托付给她的心愿。 许晚依稀听见身后的曹军说着:“抓住那个受伤的妇人,再去追前面跑走的那个女子。抓到刘备独子者,再加赏金千两——” 身后追逐的响动越来越大。 许晚跑了好久才敢稍稍地回眸看一眼。那满是黑靴和马足扬起的黄沙尘土之中,清晰可见一个纤弱窈窕的粉紫色身影。那个身影坚强地坐在地上,右手颤抖地抓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接着抬起来,放到自己颈脖间。 糜夫人没有告诉许晚的是,如今曹操恨刘备入骨,是再不可能善待自己这个刘备家眷的。如果她被抓到,凭她年岁将老、已经婚嫁的身份,大概只能沦为下等士卒们的玩物。 她不愿意自己受辱,所以,选择提前了结自己的一生。 糜夫人临终所愿,不过许晚与刘禅能够逢凶化吉、平安逃脱罢了…… 那具原本还坐着的身体轰然之间倒在地上,顺着她纤细莹白的颈项,有鲜红的血液汩汩流淌,在碎石沙土间蜿蜒若溪流。 许晚的眼睛更湿了。她想了想,也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而后解开身上一直紧紧绑着的包裹,把里面的若草色裙裾拿出来,接着用包裹绑着刘禅,背在自己身上。自己则一边狂奔,一边用碎石划开裙裾,每跑一段距离,就在不显眼处丢下一根布条。 史书上曾载,赵云于当阳救主。若是历史无错,许晚最后的生机就是等到赵云了。 濒死 甘夫人朝着南面,循着地上不太深的马蹄印,找了一段。 天还没黑的时候,她就遥遥地望见刘备等人的身影,再顾不得寻常端庄的仪态,跳起来高呼:“玄德——” 刘备等人闻声纵目,瞧见甘夫人亦是满目的欣喜。 刘备更亲自翻身上马,前往远方去接甘夫人到人群中。甘夫人方才落地,便有担心的臣属询问:“敢问夫人,小主公呢?” 在许多人的眼里,刘禅的安危远比甘夫人,乃至是他们自己都更重要。 甘夫人闻言一顿,面上露出苦涩来,沉声说着:“阿、阿斗他们……”甘夫人的目光望向刘备,一双柔荑紧紧地攀着刘备的臂膀,继续道,“我们于行军途中遇上了曹军,毓儿、冕儿,还有诸葛夫人,她们为了给马车减重,下车引开曹军,如今生死未卜……剩下我、糜妹妹,还有晚晚,我们被追逐至当阳,正在一片荒野处小憩。我把阿斗交给了她们,特地来寻玄,不,皇叔你。” “玄德,我们的车马已经筋疲力竭,还请你派子龙前往接应。”甘夫人又十分恳切地径直对刘备道。 甘夫人话音刚落,人群中的众臣属却是反应各异。诸葛亮的神色微怔,张飞一脸的担忧,赵云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握紧自己的长枪,正准备去牵马……唯有徐庶从始至终都是失魂落魄的,根本也没在意甘夫人说了什么。 刘备听罢,立马吩咐赵云,“子龙,我的妻子、儿子就都交给你了。尽管希望你能把他们都带回来,但是不必强求,倘若遭遇曹军围追堵截,保全自己为上。” 刘备说完,郑重地注视着赵云。 赵云瞳孔微动,沉吟了片刻,还是颔首说:“遵命。”但是因为刘备这一句,他更加坚定,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糜夫人和小主公,还有他的晚晚,都带回来。 赵云走向系在树下的马匹。 甘夫人旋身要去追他,果决地说着:“子龙,我与你同去。” 甘夫人是来搬救兵的,搬完了救兵自然也要回到自己的儿子身边。 刘备却是拉住她,告知道:“夫人,有子龙领兵前往就够了,你留下。万一真要遇上曹军,子龙他们仍能全身而退,而我万不能再多舍弃一个你。” 刘备这样说,便是做好了舍弃糜夫人与阿斗的准备。 甘夫人不可置信地与刘备四目相对,满眼的泪水。 刘备将她拥入怀中道:“夫人,就听我的吧……” 甘夫人虽挣扎,却终究抵不过刘备一个男子的力气之大。 赵云于是领了十数个甲士,策马前往之前来处的北边。他的目的自然是要赶在曹军追来之前,就将刘禅、糜夫人还有许晚带回。 但是,令赵云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找到甘夫人口中的那片荒野处时,周边只剩下无数横七竖八、毫无生气躺着的尸体。 这些尸体的面容大多陌生,但是多数都穿着与他身边士卒相类的甲胄,也都是他的同袍。 赵云眉头紧皱地吩咐部下,“找,全都给我找,无论是糜夫人还是小主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连赵云自己都翻身下马,一具一具尸体地仔细查看。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还要去找许晚。因为和糜夫人与刘禅比起来,他自己的心上人,于众将士来说都要往后排列。 故而,只有他自己,能在找糜夫人和刘禅的同时,也在找许晚。 但是,和他有同样心思的,还有许晨……许晨甚至发了疯似地到处只找许晚的踪迹。 于许晨而言,找糜夫人和刘禅的甲士已经足够多了,可是他妹妹许晚,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地找。 许晚离开樊城前穿得是一件蓝青色的裙裾。 赵云和许晨的目光几乎同时地望见地上那一具差不多颜色的女子尸身。许晨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赵云浑身发颤。 他们跪坐到那具趴着的尸身前,突然谁都不敢率先去将她翻过来。 许晨已经开始哭。 赵云强忍着内心的恐慌,努力逼迫自己保持冷静地伸出手。赵云闭上双眼,将那女子翻了过来。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赵云想了无数遍,如果这具尸体是许晚的话,他该怎么办? 赵云屏住了呼吸,凤眸猩红地睁得老大。 眼前的女子满面灰土,一张方正的脸上没有丁点血色,桃花眼死死地瞪着,眼黑之下是满目见青的眼白。 不是许晚。 “不是许晚!”赵云笑着吼了出来,猛地推了一把旁边的许晨,原本因为紧张而颤抖的凤眸此时终于放松,眼皮轻阖,伴随着些许热泪滚落下来。 许晨更是哭得毫无仪态。 他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垂髫小童,呆愣愣地跌坐于地,听赵云说这具尸体不是许晚的时候,以双手掩面,痛哭流涕。 赵云率先站了起来,而后又弯腰伸手要去拉许晨。 许晨就借着赵云手上的力道也站了起来。 这时,王三走过来,嗓音沉重地向赵云抱拳、拱手道:“将军,有发现……” 王三的表情过于严肃,以致于赵云和许晨刚刚露出的喜色,瞬间收敛。 赵云眉头再次紧拧,郑声询问:“怎么了?” 王三的双唇嗫嚅了一阵,有些哽咽,他迟疑了半晌,哑着嗓子,只道:“将军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赵云立马又大步流星地跟着王三朝另一边走过去。 在一滩巨大的血泊中,躺着一具穿粉紫色裙裾的年轻妇人。妇人纤细的颈项被粗粝的石头划开,伤口难看且狰狞。细细的柳叶眉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 赵云认得出来,这是刘备的糜夫人。 赵云目色一凝,蹲身望着那具熟悉的尸身,急切地又问:“其他的呢,小主公呢,许晚呢,可有他们的踪迹?” 赵云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担忧,将许晚的名字也大声地喊了出来。 王三表情凝重地微微摇头,说着:“启禀将军,我们翻找了这一片几乎全部的尸体,未见小主公和将军夫人。” “他、他们……应当还活着……”王三抱有一丝希望地补充。 赵云随即又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朝着自己原先驻马的地方,不偏不倚地往前走着,边走,边声音铿锵地继续说:“留五个人下来,将糜夫人就地好生安葬,剩下的人,跟着我,继续循着地上的踪迹去找小主公和许晚。” “无论如何,我们要找到他们。”赵云坚定不移地又道。 王三也是声音响亮若洪钟地回答:“是。谨遵将军之命。” 赵云翻身上马,又继续扬鞭向前。 他一路也是循着地上的马蹄印。曹军的虎豹骑因为是重甲,马蹄印都较寻常的要深许多。其中有一近百人的队伍,朝着向东的地方追去。 能让曹军群起而逐之的,赵云就只能想到刘禅和许晚了。 赵云加快马速也追了过去。在这茫茫的荒野,只有满目的灰白和枯黄,可赵云有意仔细观察地一瞥,竟是望见一抹不合时宜的绿。 赵云当即又勒马停驻,亲自将那抹绿色捡了起来。 是上好的锦缎。 赵云曾经为了这块布料做成的裙裾,来回新野与鹊尾坡许多趟,后来在新野城内也数次奔波。 赵云没有任何迟疑地就可以确定,这是许晚最珍视的那件甄宓送给她的衣裳。 这衣裳碎裂的大小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赵云顺着这个线索,果然又在前方不远处,找到了其他类似的布条。 准确地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 这一定就是许晚留给他的记号。 赵云想都没想,立马就领着身后的甲士,顺着这一路的记号找寻…… 许晚其实已经跑得很累了。 她只有两条腿,外加背上还负重一个刘禅。刘禅看着不大,但是掂量起来也有十几二十斤。况且刘禅不仅仅是负重,还是一个极为脆弱的婴孩,许晚跑起来又不可能完全不顾。 是而,当她跑到一处山坡下,就再也跑不动了。 她瘫坐在地,茫然地抬头看向无边的天际。因为周边空旷,可见远处的天幕低垂,像是厚重的擎盖快要压下来,压得许晚喘不过气。 原本橙黄只夹杂些许暗紫的暮色已经完全被黑暗吞噬。 一轮朦胧的圆月,既近又远。近得好像许晚伸手就可以触碰到。远得则是许晚伸手了,却怎么努力向前够都没有够到。 月色周边杳无星光。 许晚突然想起来,今日好像是八月十五,在未来人人团圆的好时候,她却背着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在四处逃亡。 可即便是逃亡,走到此处,便已经是尽头了。 不远处,披着月光与夜色疾驰而来的正是乌泱泱的曹操的虎豹骑大军。那一群身着玄甲的将士融入茫茫的漆黑中,像是会把一切都吞没的巨大怪物。 而他们也同样会把许晚吞没。 许晚闭了闭眼,不禁感慨地说着:“如果今日我要死在这里的话,希望我还有再醒来的时候,等我再醒来已经回到我未来的家中。妈妈做了好吃的糖醋排骨在等我……” 许晚又重新站了起来。 她是刘备麾下的女先生,作为一个热爱自己阵营的志士,即便在死的时候,也应该是站着死的。 许晚的眼睛于朦胧之中依稀看见自己已经被那巨大的黑色怪物包围、吞噬…… 救主 眨眼间,一道银光乍破。起先只是一个微茫的光点,像是兵刃折射着月光。而后不仅是兵刃,而是来人身上的整副银甲都涓涓流淌着温和的白光。 许晚努力地定睛,迫使泪水在眼周化开。于是,清晰可见,那骑着白马,身着蓝衣银甲,手提长枪的青年将军,领着一行人,若一道锋刃将本已形成的黑色包围圈轻易地刺破、划开。 将军迎着月色冲进包围圈之中。 他纵马跳得太高,又由于夜幕过于低垂,仿佛是踏月而来的战神。 许晚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仍旧可以想象他俊逸的面庞上,表情肃正、威严。 那素来爽朗的青年,即使在战场上不苟言笑了,也因为他周身凌然独绝的气度,而耀眼于芸芸众生之中。 这是许晚第一次觉得,赵云他天生就该作为将军,驰骋于战场之上,无往不利。 而此时的赵云也同样像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驱散了她所面临的所有黑暗与阴霾。更像是一根腕粗的麻绳,在她快要坠入悬崖之时,猛地将她牵扯住,并拉拽了上来。 许晚无法形容这一刻自己内心的震动。 但是她突然无比确定,她穿越来三国,最幸运的事就是能遇上赵云,并且再也不会因为对赵云一见钟情而迟疑、彷徨。 喜欢赵云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许晚的目光追随着赵云的身姿跃动。赵云几个驱马的动作,便迅速来到许晚身边。在许晚仍未反应过来之际,他便伸手说道:“晚晚,上来。” 许晚再顾不得自己的心猿意马和思绪徜徉,几乎本能地就抓住赵云的手,被赵云稍稍使力地一拽,便翻身在马上,稳稳地落座于赵云的身后。 赵云急促地又道:“抓紧了!” 而后,不给许晚任何思考的时间,赵云的马又急速地调转方向,向着原本破开的那个口子,奔袭而去。 赵云手中,长枪挥舞,若一轮风火,迅猛敏捷地不停刺出。 眼见面前的阻拦,一个又一个地逼近,一个又一个地倒下,许晚能闻到空气之中的血腥味。 但是她根本也来不及细看。 赵云往前冲刺,势如破竹。前方的曹军见从正面不敌,又急忙催促后方的曹军,怒吼道:“给我死死围住刘备的手下,今日无论是这个将领,还是他身后的女子,以及女子背上的婴孩,绝不可能放他们活着离开。” 于是,背后的曹军猛烈地逼近。 由于曹军的攻势太盛,许晚和赵云被迫与其他甲士分开。与其他甲士作战的只有十数人,剩下的数十人全都围攻许晚和赵云这一边。 赵云眼见策马不易,旋即放慢了马速,换而认真地与围追堵截的曹军纠缠起来。 前方的曹军一个猛地刺枪、往下压,赵云当即侧过马身,以自己正面去接,又恰好不会因为自己的仰面而撞到许晚。 他半个身子悬在马鞍之外,后方的曹军见机又劈砍而来,许晚忍不住担忧地提醒,“小心!” 赵云在她喊叫的一瞬,骤然横枪一震,将那压下来的曹军反弹回去,而后继续纵容马向着刚才侧身的方向再掉头,枪尖稍稍又一偏,恰好刺进那后方偷袭曹军的胸膛。 后方的曹军轰然倒地。 许晚的心也扑通一下,从嗓子眼回到了心口。 赵云第三次调转马头,向着原本的前方继续破阵。前方的曹军前仆后继,赵云就一往无前地拍打刺挑,破开那些曹军的包围。 后方见攻击赵云不行,又赶忙追到侧面,横枪以分开赵云和身后的许晚。许晚被迫地往后仰身子,直到双手再抓不住赵云的衣袂,却又因为不敢完全倒在马上,怕压到刘禅,而不得不往侧边滚去。 她眼见就要摔落下马。 许晚惊惧地大喊:“赵子龙——” 赵云立马侧身,一把将她重新拉了回来。赵云把许晚再次挡在身后,又道:“别抓了,换抱吧,抱紧我,最好不要让你我之间留有一丝缝隙。” 这样的话如果是在寻常,赵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但是,由于情况紧急,为了不给曹军留有可趁之机,这是唯一的办法。 许晚也压根没有时间和机会多想,立马整个人都匍匐在赵云背上,双手紧紧地环住赵云的腰腹,又抓住他腰间的铠甲皮带,做好了死也不撒手的准备。 赵云仍旧往前拉扯曹军的包围。 曹军虽然被他斩杀了不少,但每缺开一个口子,立马就会有新的曹军补上。以致赵云向来觉得自己好脾气,都忍不住地叱骂:“他们怎么就有这么多人,跟狗皮膏药一般,甩也甩不开。” “娘的。”赵云的长枪又刚从一个曹军的胸前拔出,牵连一抹血迹喷射成线。 许晚没好气地道:“赵子龙,不准说脏话!” 赵云憋忍不住地一扬唇,反驳:“这个时候你还有空纠正我,赶紧保护好自己。” 说话间,赵云驾马的速度复地变快。 眼见这么一直任曹军追逐下去不行,赵云回望了身后还在与剩余曹军争斗的十数个部属,更大声吼道:“王三、许晨,你们突围,从外部与我一起破开曹军的包围,剩下的人继续拖住那十数个曹军。” “若有一个补了上来,回去军法处置。”赵云不容置疑地又道。 身后的众将士闻言根本没有时间回答,唯有王三和许晨正在追上来,稍得空些,恭敬地说道:“是!” 他们自后方解决了一部分曹军,而后又到侧面,与赵云一起,开始合力撕破包围。 侧面的人数本就稀少,赵云很快就领着许晚从侧面的口子跑出去。继而马匹驰骋得更快了,直到越过前方的曹军。 赵云随之再次喊道:“全军撤出包围,不必恋战,径直往南方奔袭。” 眼见赵云的身影已经出了包围圈,如今已全是后方的曹军,不得不急中生智地更指挥:“放箭——” “就算把他们全都射成筛子,也绝不能放刘备的独子离开。” 许晚的目光一凝。她没想错的话,如果羽箭从后方射来,自己正好就是赵云的挡箭牌和曹军的靶子。 许晚害怕地又喊:“赵子龙,怎么办?” 赵云几乎没有多想,就立马回答:“你坐稳了,等待会我翻身离开马背,你就立刻往前挪,而后,我会坐到你的背后。” 赵云话罢,已经一整个人勒紧缰绳,拽着辔头离开马身,他追着马速疾跑了一段,到许晚挪出后方足够的位置,又立马翻身上来,牢牢地将许晚和刘禅圈在怀中。 赵云靠着许晚背后的刘禅仍有一段距离,又道:“把小主公解下来,抱到怀里去。” 又害怕许晚手笨,赵云更提醒:“小心点,千万把小主公抱稳了。” 许晚自然不敢让刘禅有一点危险。 她牢牢地抱着刘禅,赵云的右手牢牢地抱着她。身后的弓箭如大雨滂沱而来,赵云先是驾着马左躲右闪。 而后就在许晚看不到的一瞬,能感受到赵云的身子突然被一个巨大的贯穿力逼使着摔到自己的背上。 许晚担忧地问:“赵子龙,你怎么了?”声音都打着颤。 赵云闷声说着:“没事,中了一箭罢了。”接着,他把缰绳强塞到许晚手中,厉声正色地又道,“晚晚,你来驾马。” 边说,边也不管许晚行不行,许晚就又感觉到他的身子离开自己的后背。须臾,换而是他的背,与许晚的背相抵。 许晚刚想说,这样不行,她的马术算不得好,万一赵云再掉下去。 赵云就拿着先前她绑刘禅的那方包裹,撕裂开来,绑成长条,将自己和许晚的腰腹紧紧地束在一起。 赵云以手拔下后肩残留的箭支,丢在地上。 后方有曹军的将领欣赏地说道:“壮士好胆魄,不知姓甚名谁,可有意前来投靠曹丞相?” 赵云讥讽地一笑,“你听好了,吾乃常山赵子龙。” “曹操欺世盗名之奸贼,我不屑与之为伍。” 说完,赵云的长枪又横了起来,以长枪之左避右档作为屏障,使羽箭再不得伤自己,以及许晚和刘禅分毫。 赵云的十数人就这么一直努力地想要摆脱曹军近百人的追逐。 直到快逼近赵云来时的营地,张飞率领几百援军,在赵云前面那么一站,曹军便再不敢往前一步。 越过张飞之后,到了安全的地方,赵云方才解开自己身上与许晚绑着的布条,自己翻身下马,而后扶着许晚,抱刘禅也到马下。 刘备与甘夫人等急切地走上前来。 刘备蹙眉道:“子龙,你受伤了?” 许晚这才抬眸去注意赵云的伤势。他的伤明明在背后,但是羽箭竟然贯穿整个肩胛,致使前身也留下一个血窟窿,正在缓缓地往外渗着血。 赵云不以为意地向刘备抱拳施礼,“主公,是子龙无用,虽救回了小主公与许女郎,却无法将糜夫人的尸身带回,糜夫人她……” 赵云一则有些不忍说,二则具体的情况,他也不太清楚。 随之,许晚接他的话道:“糜夫人她因为腿上中箭,自知逃跑不快,便将小主公托付给我。她又怕自己会遭受欺辱,选择自戕于曹军到来之前。” “甘夫人……”许晚把手中的襁褓向甘夫人递过去。 甘夫人着急忙慌地接过。刘备淡淡地瞥了那襁褓一眼,见里面的婴孩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没哭也没闹,顿时面色一冷。 刘备扶赵云起身,宽和地说着:“此事不怪子龙,更怪不得许女郎。”刘备也看了许晚一眼,又道,“子龙快别站着了,到后方找军医包扎一下。” 然而,刘备的话音刚落,张飞又立马赶来回禀:“大哥,曹军的主力追过来了。” 赵云顿时站直身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依旧留在手上的布条,随意地扯平,欲要往伤口绑去,边绑,边说:“主公,我的伤势没事,既然曹军已经追来,我们还是赶紧前往江陵。” 赵云义正辞严,许晚拍了一下他的手,让他把布条交给自己,自己来替他绑。 刘备只能迟疑地点点头。 大军继续往南方逃亡,到了江陵的渡口,前方是浩浩汤汤、滚滚东流的长江之水,后方是遮天蔽日、来势汹汹的曹军虎豹骑主力。 就在刘备以为穷途末路的时候。 远方驶来数艘船只,为首的一人高大魁梧,繁密的须髯被江风吹得猎猎翻飞。 是关羽。 大军正有序地上船,后方追来的曹军见状,突然推出三个人到军前,扯着嗓子喊道:“皇叔别急着走啊,你若是走了,这三个人可就得永远留在我们曹营了。” 许晚定睛看去,光是瞧朦胧的身影,便能精确地辨认出,那三人分别是:黄月英、刘毓和刘冕。 许晚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 船上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吾夫乃常山赵子龙最新章节、吾夫乃常山赵子龙未栖、吾夫乃常山赵子龙全文阅读、吾夫乃常山赵子龙免费阅读、吾夫乃常山赵子龙 未栖 《吾夫乃常山赵子龙》简介: 许晚穿越,见一男子惊为天人。她听他与别人说:吾乃常山赵子龙。再相见,赵子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刘备部曲。许晚:喂,赵子龙。赵云:……你是谁,什么身份,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会不会告诉袁绍?许晚:我虽然傻,但还是识时务的。后来,刘备脱离袁绍,前往荆州投奔刘表。袁绍不久因败于曹操抑郁而终。许晚想了想去哪呢,不如去荆州找赵云?荆州城外她被盗贼裹挟,想都没想:吾乃常山赵子龙之妻。赵云:???许晚:我是认真的。再后来,许晚问赵云,如果关羽、张飞是刘备的手足,诸葛亮是刘备的鱼之水,你是什么?赵云:我大概是那日常菜饭里的一捧盐。看似普通却不可或缺,况且,赵云本就不普通。【阅读提示】:1.主正史向,非其他作品同人。2.设定为故事情节考虑,请勿考据。3.人设各有所爱,皆有不完美之处,请勿较真。 宴别 大军抵达夏口,稍作休整。 翌日,天朗气清,江风和畅。夜晚,摆脱了白日的事务繁忙,徐庶在县府后院设宴,邀请了关羽、张飞、诸葛亮、赵云和许晚。 张飞本不想与诸葛亮同桌宴饮,但徐庶说有要事相告,张飞勉为其难还是去了。 张飞甫一踏入徐庶庭院,抱着酒便嚷嚷:“元直,快来,我给你带了好酒,特意从江夏太守刘琦的酒窖里偷的私藏。” 徐庶正在庭院中摆放的胡床面前与诸葛亮言笑晏晏。 张飞定睛一瞧,立马冷了脸,又大喊:“徐元直——” 徐庶拿张飞没有办法,只能稍稍与诸葛亮点头示意,便走过去迎接张飞和张飞怀中的那坛酒。 诸葛亮则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含笑望面色不假的张飞与一脸无奈的徐庶。 张飞见诸葛亮笑自己,更是冷哼一声,继而转移话题,“子龙和晚晚呢,他们怎么还没来?” 抬头眼看着月亮就快上升。 徐庶笑意盎然地说着:“晚晚她去和厨房的厨娘套近乎了,企图为我们多要几个下酒菜。至于子龙,他需安排出使东吴的事宜,自是比我们忙碌。” “那他怎么不忙?”张飞严肃地指向面前的诸葛亮。 诸葛亮波澜不惊,浅笑着回答:“我要做的并非比子龙少,只是我天然擅长于此,处理得快罢了。子龙受了伤,难免体力心思有所不及,慢点也是应当的。” 诸葛亮话音刚落,关羽也到了,淡漠且得体地与众人拱手作揖,唤:“翼德、徐军师。”然后,及朝向诸葛亮,关羽沉默了默,继而有些不太自在地也唤,“诸葛军师。” 关羽这一声,张飞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急促开口:“二哥……” 关羽也没向张飞解释什么。 倒是许晚拎着食盒优哉游哉地在门首遇上恰好稳步走来的赵云。许晚遥遥地便同赵云招手,笑唤:“子龙。” 赵云闻声,转眸望向许晚,见许晚在夜色之中形貌昳丽、表情明艳,有些无法将她与昨夜那个哭成泪人,一脸绝望的可怜女子联系在一起。 赵云的心里弥漫出一丝庆幸。 还好自己昨夜找到了活着的她,救下了她,否则真的像看到那具相似的尸身时看到躺在地上的许晚,赵云怕自己会疯。 赵云殷切地向前几步,靠近到许晚身旁,抬手去接她手里看起来颇重的食盒。 许晚自然而然地也就交给他,顺便提醒,“别用你的右手拎,那边肩膀有伤。” 赵云憋忍不住地轻笑出声,怪异地说着:“你真要惦记我身上的伤,不应该拒绝让我拿吗,怎么让我拿了,还装模作样地在那关心我?” 许晚不以为然地背过手去,大步朝前走了一些,不让赵云能看到她的脸,继而才坚定地说道:“关心你才不是装模作样。” 而是发自肺腑。 只可惜昨夜大家都太累了,与诸葛亮在船上聊到深夜后,到了夏口县府,就各自回房休息,白日里赵云又要忙,许晚根本没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说一些体己的话。 赵云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能听到这一句,已足以让自己的脸上笑开花。 他笑容明朗,进了徐庶院落,徐庶恰好指着他,与关羽、张飞等人道:“这不说到子龙,子龙就来了吗,还带着晚晚一起。” “子龙。”徐庶又喊赵云,故意装作嗔怪地说,“你别告诉我,你是专门去接了一趟晚晚,才和晚晚一起来的。” 赵云依旧笑着,没好气地反驳:“我倒是想,只是孔明他如今做了军师,也不给我机会啊。” 诸葛亮甚至没有因为赵云受了伤,而给他减轻多少需要处理的事务。诸葛亮了解赵云,是以清楚地知晓,这点对赵云来说的小伤,不足以使赵云放弃任何自己原本可以做的事情。 张飞假意轻嗤,揶揄道:“子龙你是越来越花枝招展了。” 尤其是有许晚在的时候。 徐庶忍俊不禁,旋即指引众人,“都别站着了,赶紧入座,摆菜倒酒吧。好不容易我们几人能聚在一起把酒言欢,机会难得,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徐庶说到这里,又突然噤声。 众人一时怔愣,皆目有哀色地看向徐庶。张飞是个直脾气,不愿意忍着不说,遂率先上前去拽徐庶,厉声地问着:“元直,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一次,你要离开我们这些知己好友吗?” 徐庶被张飞拽得整个身子一晃,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重新站稳,平静地又道:“先坐先坐,诸位都先坐。” 徐庶一边继续张罗,一边更亲自推着张飞到就近的苇席上坐好。 等众人都入座,食盒里的菜都摆出来,酒也倒上了,徐庶依旧站着,方才举起酒盏,面向众人,郑重地说着:“能与诸位同僚一场,乃徐庶毕生之幸。徐庶本名并非徐庶,而是因为伤了人、为避难逃亡的易名罢了。来到襄阳,结识孔明你,还有石涛、孟建他们,徐庶倒像是真的有了自己新的一生。而后有幸投靠皇叔,蒙皇叔信任、关张二位将军不弃,又得见子龙与晚晚,这等重情意、有智者之思的人,徐庶很高兴。” “但是,还请诸位谅解。徐庶不能再与诸位同气连枝了。徐庶是个俗人,自幼只有老母相依为命,如今老母为曹操生擒,徐庶万不可能看着老母去死,只有斩断我们的同袍之情、兄弟之义,孤身前往投靠曹操了。我已与皇叔禀明,明日便会离开夏口,北上回到襄阳。”徐庶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就兀自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众人目中的哀色更甚。许晚张了张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她早清楚徐庶的命运,徐庶是为救自己的母亲离开,这席间的人,无论是谁、与徐庶的关系再好,也不能阻止徐庶顺从天理、人伦。 诸葛亮只道:“你当真想好了?” 徐庶颔首。 张飞却是不愿意相信,更迫切地说道:“元直,你要去救老夫人的心急,我们都能理解。可是一定要离开我们去投靠曹操吗,难道就不能等诸葛亮和子龙从东吴回来,我们联合孙权的大军,共同将曹操击退,救回老夫人吗?不仅是老夫人,诸葛亮他的发妻,不也还在曹操手中,还有我的两个侄女,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把她们都救回来!” 张飞的手狠狠地按在桌子上。 徐庶无奈一笑,轻轻摇头,“只不过翼德,在战事开始之时,或许曹操因为属下而不会残杀月英,又因为身份不会鲁莽屠戮两位女郎君。可是我那孤弱的老母,既没有依靠,也没有足够的身份,一旦打起仗来,便是曹操用来威慑我们祭旗最好的牺牲,我哪还有机会去救她?” 张飞嗫嚅着双唇,一时无法反驳,但他仍旧想要规劝徐庶地拍案欲站起来。 徐庶按住他,继续又道:“翼德,不必再说其他,此次一番宴请,我是下定决心地告知你们罢了,并非是与你们商议。你就权当是最后的知己一饭,安心无忧地把它吃完吧。” 张飞不服气,他即使被徐庶阻止,还是要说,想了想,又道:“可若是没了军师你,我们又该怎么办?” 张飞想告诉徐庶,并非只是舍不得徐庶离开,而是整个刘营根本离不开徐庶。 徐庶听罢,目光几乎没有任何偏差地就直接望向诸葛亮,灿然更笑,说着:“孔明,往后我不在,这为整个刘营出谋划策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叮嘱,但我还是说了。” “翼德,你别也总对孔明怏怏不快。”徐庶复地看回张飞,仍然在说,“孔明他是能力远在我之上的谋士。你其实也很清楚这件事,毕竟在说到要派人出使东吴的时候,我就不敢向皇叔作保,我一定可以说服吴主孙权。有孔明一人,足以抵得过十个、百个徐庶。往后即便没有徐庶,孔明也能为你们做出开疆辟土的谋划。所以,翼德放心吧,我的离开对刘营不会有任何损失。” 徐庶完全弯下唇角,目光中既是对张飞拳拳的期待,亦是因为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却不停被张飞撕开伪装的暗自神伤。 徐庶自然也舍不得他们,更不愿自己的一身傲骨和满腔报负,在面对曹操的时候被折断、湮灭。 “可是……”张飞还想再说。 关羽和赵云纷纷打断他,一前一后地出声道:“好了,翼德,别再说了,既是宴饮,把酒言欢最重要,喝酒喝酒。” 赵云扬笑,“对,今日只管无忧无虑地品珍馐、饮美酒,把所有的烦扰都抛诸脑后。我们这些人相识一场,情谊深厚,无论日后元直会去哪里、做什么,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关羽和赵云说完,跟着徐庶,也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之后是诸葛亮、许晚,到末了,张飞才像是泄了气,放任一切随缘地也豪饮一杯。 众人开始不再迟疑、彷徨,也没有任何忧虑和不舍,只尽请地举杯痛饮。 到月上中天,酣畅淋漓。 许晚与张飞在猜拳拼酒,赵云眼睛亮亮地紧盯着许晚,关羽沉默地看着他们,偶尔觉得张飞的手气太差,按着张飞的拳头,要自己上。 诸葛亮和徐庶已经起身,离开胡床,站到一边仰头赏月。 诸葛亮微有感慨,笑笑说道:“当年你初来襄阳,与我因一场论辩结识,而后我们相伴游学,你又看着我与阿硕定亲、成婚,这历历幕幕就像是昨日的事情。” 徐庶目光哀恸地望诸葛亮,凄然地回答:“是啊,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果有可能的话,等阿硕回来,替我向她道别。我还欠她和你一顿饭,你的那顿,这次就算还了,阿硕的那顿只怕遥遥无期。” “又或者,”徐庶忽然又笑起来,重新望向皎洁的明月,即使已经八月十六,月亮依旧满圆。徐庶接着道,“有机会的话,我会亲自去同阿硕道别,再想办法把她给你送回来。” “你放心,到了曹操那边,在离开荆州之前,我在这里所知道的一切都不会与曹操细说。只要我没离开荆襄,我就永远还是刘皇叔麾下的前任军师。”徐庶思忖着,郑重其事地又道。 诸葛亮更笑,“我们多年情谊,我素来相信你,你不说,我也从未想过要让你做此保证。此次一去,多加保重。以及倘若你在曹操那里万一遇上我们的某位旧相识前去献策,还万望不要惊讶。” “谁?”徐庶不禁好奇。 而后不等诸葛亮回答,徐庶又恍然大悟道:“如果不是刘营中人,那么就是东吴那边的,我们在东吴的旧相识,也就只有他了。想他向来看你不顺眼,如今见你弄丢了阿硕,一定会对你破口大骂。” 诸葛亮不以为然地微微摇头,“他看我从来不是不顺眼。我与他可是名声并列在外的好友。” 徐庶:“你自己信吗?” 诸葛亮朗笑颔首,“自是信的。” 亲吻 你想抱我,甚至是想…… 徐庶离开,众人不舍相送。 从夏口县府门首,途径外院衙署,回到内院住处,一路上,关羽和张飞皆是面有怅然。 诸葛亮倒是稀松平常,在靠近议事堂的岔路与众人分别,说道:“子龙,你送完许女郎回去,记得过来找我,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与你商议。” 赵云淡淡地说着:“好。” 许晚不以为然地拒绝,“其实,我自己可以走回去,又不是什么府外的密林小路,怎么就需要别人相送了?” 诸葛亮也不管她,转身径直就走。 许晚看了赵云一眼,赵云波澜不惊地昂了昂头,示意她继续往前。 等到了内院,靠近主院附近,关羽和张飞也同二人道别。关羽一直沉默,没说过话。张飞无奈地说着:“元直走了,这太难受了,二哥,你陪我喝酒去吧?” 许晚讶然,“不是昨夜才喝的吗?” 张飞不耐烦,“你一个小丫头就不要管这么多了,赶紧回自己的房里休息去。这昨日喝酒喝到半夜,今晨又要早起相送,怕是困乏得厉害。” 张飞没说,许晚还不太有感觉,张飞一说,许晚顿时觉得困倦地掩唇打了个呵欠。 许晚也懒得管张飞他们,随意地摆了摆手,就由赵云陪着继续向前走。 许晚声音慵懒地询问赵云,“赵子龙,你困吗?” 赵云微笑摇头,回答:“还好。比昨夜那喝得还要晚、还要多的时候也有,甚至第二天就要领军出征,昨夜那番不算什么。” 许晚讪讪,心道这些古代人真能喝啊。 许晚又继续没大说话地往前走,到靠近自己居住的屋室门前,许晚突然转过身,倒退着,与赵云面对着面,稍稍扬笑地又道:“我前面就回去了,你走吧,不是还与诸葛先生,哦不,现在要叫诸葛军师了。你与他还有事要商议,赶紧去。” 许晚说完,复地正身向前,继而推开自己屋室的门。 门外的阳光照进去,门内的屋室不大却看起来颇为舒适。平滑干净的茶案上,摆着黑釉光洁的茶具,一张黑漆红纹的祥鸟屏风只有半人高,纵目望过去,还可以看见正好一人睡的床榻上铺着崭新绵软的被衾。 许晚从前不觉得这样的房间弥足珍贵,经历了一路的逃亡与寝食难安,倒是颇为珍惜起来。 想她当初从潜龙寨被抓,到赵云领她回新野县府住下,也有一间差不多的屋室。后来,她住了两三天就去拜见甘夫人与糜夫人了。可如今在夏口,甘夫人自前夜后就再没露过面,有侍女说她受了惊吓病了。 糜夫人也不在了。 许晚轻轻地叹了口气,忽而之间,身后的门扉发出“吱呀”一声,原本明亮的光照被遮挡了大半。 屋子内暗下来。 许晚刚回头,想去看是不是赵云替她把门关上了,就落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 许晚愣了愣,眼前的蓝衣和那熟悉的感觉,她不用看脸都知道是赵云。可是,她不知道赵云为什么会突然抱自己。不过,因为自己内心的那些惆怅与感慨,许晚就乖乖地任他抱着,靠在他的胸膛上,享受这片刻的安心。 时间过去了很久。 到许晚觉得自己快要睡过去,赵云附唇在她耳边,轻声喃呢:“还好,你还活着,还在我身边。” 赵云这一句,许晚又是一顿。 她微微地仰起头,抬眸去看眼前的赵云,从下往上望过去,能看见赵云清晰的下颌线,以及越过精致优秀的面部轮廓,是赵云认真、凝重的表情,以及那瞳孔中流露出的惶恐与庆幸。 许晚倒没想过,他会对自己还活着,有如此之大的感慨。 许晚依旧浅浅地笑着,语气轻快地说道:“赵子龙,你不会是在害怕我也差点死掉吧?你别担心,我既没经历过阿硕与毓儿、冕儿她们那样艰难的抉择,也没遇上糜夫人那般不得不慷慨赴死的绝望。我很好,是她们之中活得最好的一个。” 她甚至都没有像甘夫人一样,在经历这一切后,因为无法承受而病倒。 许晚的笑容落在赵云的眼里,明艳却又惨淡。 赵云深深地凝望着她,意味深长地仔细观察了一会,而后以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重新按进自己的怀中,自己又继续附唇在她耳边,嗓音发颤地说道:“在找到你之前,我和许晨发现了一具与你穿着打扮差不多的女子的尸身,那一瞬间,是我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也是从未有过的害怕。 赵云是个将军,他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是以向来不怕面对死亡。可是,他突然发现,他很怕许晚会死。 许晚咧唇更笑,骄傲地说着:“赵子龙,你现在很喜欢我是不是?” 因为很喜欢才害怕她会死。 许晚喜出望外于这个发现,但更是郑重地告诉赵云,“我的穿着打扮才不会那么容易与别人相似,以后,你再找我,就要注意了,我发上会一直簪着你送的发钗,腰间会系着你当初离开邺城前送我的兔皮囊袋。只有找到这些你熟识的痕迹,你才能确定那个人是我。” “况且,我根本也不想死,我一定会逃亡到最后一刻,直到确定不会有任何人来救我,自己也无法反抗。其他时候,纵然我爬得满地是血,也会努力奔逃。”许晚一本正经地又道。 赵云突然松开她的脑袋,以一只大手轻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正过来,又在认真查看。看了一会她目色的郑重,又去看她发髻上的珠钗,确实在即使不多的钗环中也有他送的那一支贝母桂花荆钗。 视线顺着她的臻首往下,到纤细莹白的颈项,越过温柔低矮的山丘,落在她盈盈只有一握的腰上,那里也正稳稳当当地悬挂着一只有些老旧、渐渐发白的兔皮囊袋。囊袋上装点着华丽的刺绣,是祥云和弯月。 她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祥云代表着自己,弯月则寓意着时晚。 赵云和晚晚。 赵云倏尔破颜展唇地一笑,抬眸重新去看她的脸,目光扫过她娇嫩莹润的唇瓣,顿了顿,而后才对上她的眼,说道:“好,我记住了。我也一定会在你筋疲力竭、无力反抗之前,赶到去救你。” 话刚说完,他的目光又在望向她的唇。 许晚能感受到赵云的呼吸变得略为沉重,喉头也偶尔微滚。她顺着赵云的目光去揣测他在看什么。许晚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怯生地又道:“那此次去往东吴,你要早点回来。你不是说等战事安定一些,就要娶我吗,我等着你。而你从东吴回来,一定能将曹操赶回北方。” 许晚的态度渐渐地变为坚定。 “提到东吴,”赵云沉吟了一阵,接着道,“我们这次虽说是去与吴主孙权请求联盟抗曹的,但是商谈期间,应当还有空闲,可以在吴地四处看一看。都说东吴风土人情多柔媚婉约,江左烟雨也格外朦胧,你要不要随我们一同前去?” “如今,再想去襄阳,应该不行了,那里已经被曹操占据。但是除了襄阳,这九州山河也有许多其他的好地方。”赵云一直记得,自己没带许晚去襄阳的事情。 本想着日后还有机会,现在却也不知道到底何时才是机会了。 许晚顿时眼前一亮,雀跃地说着:“我当真也可以去?”许晚还怕他们带上自己会妨碍出使,是以根本没想过能跟着去东吴。 赵云笑意盎然地回答:“自然。行军出使有家眷陪同,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事情。你看我们即使外出打仗,甘夫人她们也是时常跟在主公身边的。还有云长的夫人、翼德的夫人。另外这次出使东吴,主要抗击曹操的兵力还在东吴那边,我们既不当是时就参战,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确实也是因为没什么危险,赵云才敢对许晚提出要带她一起的。 许晚想都没想,立马点头如捣蒜,说着:“好,我去。我既已经看过北方的袁绍、甄宓,也看过荆州的皇叔、诸葛亮、关羽、张飞还有赵云,也很想去看看东吴的孙权、周瑜,还有大小乔。都说周瑜俊逸出尘,大小乔美艳无双……” 许晚喋喋不休地说着。赵云先是好奇她为什么会在面对自己时,提起自己,不是用“你”,而是用“赵云”这个大名。而后望着她不停张阖的唇瓣,因为一些渴望,将这些惊奇抛之脑后。 赵云情不自禁地低头靠近她。 许晚见他靠近,随之停止了说话,望他想又不敢的纠结之态,忍俊不禁地低声:“赵子龙,其实我喜欢你的话,只要你不是用强、我没有直接拒绝你,你想抱我,甚至是想亲我,都是可以的。” 许晚说完,自己主动踮起脚,攀上他的颈项,附唇到他嘴角。 许晚只轻轻一吻,赵云瞬间收紧手上的力道,将她牢牢地箍在怀抱之中,一只手捏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反过来深深地亲吻,品尝她唇齿间的每一分甘甜。 入吴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 不多日,诸葛亮与赵云并领一行人,带着许晚,乘船渡江,前往东吴。 浩瀚长江上,两岸悬崖峭壁,常可见林寒涧肃;江上烟波浩渺,水波兴盛;江风猎猎,拂动旗旌与衣袂翻飞。 间或有猿鸣鸟啼,闻之凄异。 许晚乘船,行进其中,只觉得山之高耸、水之辽阔,大自然之鬼斧神工非人力可以比拟。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微末得仿佛一粒尘埃。 许晚震惊于眼前的山水之色,诸葛亮却是隐有艳羡地笑曰:“若是我们也能坐拥如此山势地貌、长江天险,又何愁不能抗拒曹操?” “江东真是灵山秀水的宝地啊。”诸葛亮喃喃。 许晚忍俊不禁,反驳:“军师你望着眼前的自然风貌就只能想到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吗?实在煞风景。” 诸葛亮不以为然,稍稍地瞥了一眼与他一起在船舷上的许晚,淡淡说道:“如我也能像许女郎你一般,与心悦之人共游江上,而并非孤身孑立,或许也会想到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诸葛亮说完,不禁意味深长地一笑。 许晚语噎了噎,心道自己又没再想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怎么诸葛亮就用了“也”来如此揶揄自己。 许晚佯装没好气,“那还不是要怪你自己把阿硕弄丢了。若是阿硕在,一定能陪你感慨这山光水色。” “说来,军师。”许晚又一派颇为好奇、积极的模样,伸着脑袋靠近诸葛亮所在的右手边,仍隔了一段距离,声音昂扬地又问,“除了与阿硕有夫妻之情外,你们有男女之情吗?或者说,如果阿硕不是你的妻子,你还会无条件地对她好,会喜欢她吗?” 许晚想,黄月英一直在与诸葛亮的感情上不自信,多半就是因为觉得诸葛亮不喜欢自己。 诸葛亮闻言沉默了默,面上的笑容都浅淡了许多。他望着滚滚江水沉思了良久,忽而又笑起,再一瞥许晚,不徐不缓地转身,波澜不惊地回答:“这种不存在的可能与假设,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 边说着,诸葛亮人边往船舱内走去。 许晚十分嫌弃这个回答地在诸葛亮背后撇嘴、皱眉。 诸葛亮走到船舱门边,正遇上从船舱走出来的赵云。赵云笑问诸葛亮,“不再多看看这长江的山高水长了吗?” 诸葛亮故意地道:“实在是许女郎说话有些咄咄逼人了。” 赵云听着,纵目向许晚这边望来。 许晚更朗声:“子龙,你别听诸葛军师胡说。他就是心虚,心虚不敢面对自己对阿硕的感情。其实,喜不喜欢阿硕哪有那么难判断?就算从前没认真地想过,现在想也来得及啊。” 诸葛亮笑容无奈。 赵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诸葛亮使眼色示意,状若在说“我家晚晚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然后,赵云越过诸葛亮径直去到许晚身边。 诸葛亮继续往船舱内走,只是在无人可窥探之处,神色黯淡了许多。 许晚则是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换而与赵云倚靠在船舷的护栏旁说说笑笑。 船只到了柴桑,是由孙权麾下的臣属鲁肃领着一帮长史前来迎接。那位在《三国演义》中,给人以颇老实敦厚之感,作为诸葛亮与周瑜之间仿佛夹心饼干的夹心一样的鲁肃,生得确实面容柔和。 一张方正的脸,轮廓又不太棱角分明,反而线条颇为圆滑、平缓,浓眉大眼,一颦一笑也皆是温吞的模样。 他蓄了短髯,眼角微有褶皱,看上去应该有三十好几。 鲁肃率先得体周全地与众人拱手作揖,嗓音也颇低沉、稳当,说着:“诸位便是刘皇叔那边派来的使臣?不才鲁肃,字子敬,乃是孙将军麾下官吏,此次便由我招待诸位,再引诸位去拜见我主孙权。” 随之诸葛亮和赵云也纷纷与鲁肃见礼。 诸葛亮:“在下诸葛亮,字孔明。” 赵云:“常山赵云,赵子龙。” 鲁肃状若惊喜地说道:“二位竟就是传闻中的卧龙先生和当阳救主的赵将军,果然闻名不如一见,二位不仅有将帅之才,生得也是仪表堂堂,久仰久仰。” 诸葛亮与赵云异口同声:“子敬先生谬赞。” 鲁肃于是领身后的长史让开所在的位置,延手邀请,“如此,二位先随我前往驿馆安置。诸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今日就先休息,等明日再前往县府,拜见我主。” 诸葛亮和赵云自然说好。 一路上,鲁肃都颇熟络地主动与赵云和诸葛亮搭话,先是过问先荆州牧刘表过世的情状,表示对于刘表的作古,他和孙权都十分得惋惜。而后又提起刘备领大军南逃的事情,途中诸葛亮智谋无双,赵云更是勇冠三军。 一番寒暄过后,鲁肃更激动地道:“孔明与子龙,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能与刘皇叔联盟共抗曹操,我主心向往之已久。只是你们也知晓,这曹操的兵力毕竟强盛,就算妄图兵犯东吴,东吴亦有长江天险,易守难攻,其实并不太畏惧。是以,到底要不要冒险与曹操兵戎相见,在我们这里也是各执一词。” “若是孔明先生不介意的话,不如明日先去见见我们东吴的张昭张子布先生?他们想先问过先生,再引荐先生去拜见我主,先生以为如何?”鲁肃一本正经地说着,面上的表情一派真诚。 末了,鲁肃还补充了一句,“先生放心,至少我是完全赞同我主与皇叔联盟,共抗曹操的。” 诸葛亮听鲁肃一番话接着另一番话,先是说些关心、慰问的言语,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而后又表示己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其实打不打曹操都可以,故意又表现出疏远。最后才提及让诸葛亮拜见孙权之前,先见一面张昭等人,好以退为进,彻底拿捏,让诸葛亮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诸葛亮沉吟了片刻,继而更笑着回答:“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也只有先说服了东吴其他的大人们,才好让孙将军下定决心。” 鲁肃欣然,“那就说好了,明日辰时,我来接先生和将军前往县府。” 之后,鲁肃送诸葛亮和赵云到驿馆,亲自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又命驿馆的驿丞好生招待,无论吃穿用度都按上宾的规格安排。 诸葛亮住一间,赵云住一间,许晚也单独住一间,其他随行使者两人一间。 赵云住在诸葛亮和许晚中间,为防止有人心怀不轨,阻挠商议联盟之事,赵云必须既保护好诸葛亮又保护好许晚。 三人一起,由赵云领着,先去看了许晚的房间,确定布置陈设、日用的物品齐全,才又去看赵云的。其间边查看,赵云便主动与诸葛亮说道:“军师以为,鲁肃他们与我们联盟的诚心有多少?” 诸葛亮微微一笑,只稍捻了茶杯来看是否干净,回答:“一半。” “就像鲁肃说的,他们其实也完全可以不和我们联盟,直接不对抗曹操。既不会惹怒曹操,也不会轻易为曹操击破。但若真是如此,江东恐怕也守不住这百年基业。”诸葛亮把茶盏放回去,换而只是闲适地站在一旁。 赵云以手在摸床上的被褥,找寻有没有不安全的地方。诸葛亮看着,又道:“所以,就算吴主孙权年轻气盛、经验不足,有张昭和周瑜在,也能劝他做出更长远的选择。比如还是要同我们联盟,共抗曹操。” “如果今日东吴退却了,皇叔在荆州一隅随之湮灭,那么过荆州、越长江,曹操下一个要攻打的就是东吴。便是这一次不行,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曹操兵力之强盛,又在北方万众一心,迟早可以克服长江天险。” “那鲁子敬说他主张与我们联合是真的?”赵云从床边直起身子,回眸看一眼诸葛亮,又问。 诸葛亮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好说。但他既然肯说出这个话,至少是有意与我们联合的。说白了,东吴抗击曹操是迟早的事,要不要与我们联合、什么时候抗击,才是他们东吴君臣如今最纠结的事。我们的兵力不过零星一点,他们联合我们其实好处不大,但也不是没有,至少我们会成为东吴的屏障。至于时间,这一次我们已经被曹操溃败,到底是避其锋芒,还是迎难而上,张昭那帮保守之人肯定有些惶惶不敢做决定。” “所以,我们要做的,除了先应对张昭,见到孙权,再说服孙权,而后最好还要能拉周瑜站到我们这边。周瑜和张昭都是先吴主孙策留下来的人,张昭主内,做事力求稳妥。周瑜主外,倒是比张昭更敢于冒险。”诸葛亮一字一句地坚定道。 赵云信然。 赵云检查完房间的大概,走到诸葛亮身边,“那我们明日就先去试试张昭的态度,看他到底有多坚定不愿意与我们联合?” 诸葛亮颔首,随之又看旁边一直在认真听却没有出言打扰的许晚,笑笑更道:“说来,许女郎,你来东吴本就是为了见识风土人情的。明日我们去县府,你跟着也无趣,不如我派几个人悄悄地陪着你,你先去市集上到处转转?” 许晚目色一凝,自觉没有这么简单,郑声反问:“军师想让我做什么?” 诸葛亮笑意盎然,“去随便地听一听这江东民众对于抗击曹操的意愿,以及这周瑜、张昭和孙权有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事物。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偷听 阁下是谁? 各地的县府其实长得都差不多。 柴桑也算不上是东吴最繁盛之地。 但,望着眼前高阔的府门,以及那厚重的匾额上古朴苍劲的字体,诸葛亮还是停了停。 虽然诸葛亮胸有成竹,可此次一番议谈事关自己的名声与实力,更牵系整个刘营的生死存亡。 诸葛亮不可能不重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恢复一如往常言笑晏晏地回首望赵云道:“子龙,我们进去吧。”继而步履悠然,不徐不缓地往内走着。 赵云跟在他身后,但是面上隐有忧色。 诸葛亮见赵云一路都没有说话,如今自己的心情格外平静,便关心起赵云来,忍俊不禁地询问:“是在担心我吩咐许女郎去做的那件事情吗?” 赵云没否认。 诸葛亮的笑意更甚,耐心地说着:“我也只是让许女郎自己去街上逛逛、看看罢了,能听到消息最好,听不到也不会责备于她。更何况,她虽说是孤身一人,但身后可跟着两三个武艺不错的护卫。” “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诸葛亮侧过头又去注视赵云。 赵云微微摇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迟疑了半晌,末了只道:“我就是觉得,我携晚晚前来本是想让她无忧无虑地散散心、玩乐的。可如今军师给她指派了任务,即便没有像要求属下一般要求她,或许也会给她造成困扰和烦忧。” 而赵云并不想让许晚在游历吴郡期间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诸葛亮闻言,不禁轻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子龙,你可曾想过,如果以后你们成亲了,你到哪里都把许女郎带在身边,难道就要她只当个伺候你的无知美色吗?” “我听阿硕说过,许女郎她本就不同。她既能做女先生,即便以往不愿意掺和到这些时局上的事来,可是她也能听得懂阿硕说的那些布局与谋划。以我看,许女郎她绝不会只是个平平凡凡的内宅妇人。”诸葛亮坚定地望赵云。 赵云诚然地颔首,有些感慨地说着:“其实这些,我都知道。晚晚她当初在邺城,敢凭自己一介女流、侍婢身份,就替我和皇叔挡事,与袁绍抗争,显然胸有经韬纬略。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她没主动去说要帮助我们,我们也总不能裹挟于她。尤其是我,因为心悦于她,更加不能了。” 赵云轻轻叹息一声。 诸葛亮更笑,“你焉知她自己不愿意去做这些事情呢?与其揣度她的心思,倒不如提前替她做好准备,静待她自己选择。子龙,我瞧着,你该趁闲暇,好好教她些武艺才是。不论她日后会如何,总需要有一些防身之法。” 赵云听后一顿,惊讶于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些,而后豁然开朗,察觉有了可以缓解自己担忧许晚的方法。 赵云明朗地漾开笑,快走了几步到诸葛亮身侧,认真道:“军师果然心思通透、聪慧敏捷。” 诸葛亮但笑不语。 而在此时柴桑的街市上,许晚正摸着满荷包鼓鼓囊囊的钱银,左顾右盼周围有什么新奇的货品。 柴桑的市集虽然不比邺城的繁华,但也不输樊城和新野。街道两旁贩摊林立,其中商贾与行人多如牛毛,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更是不绝于耳。 许晚先去看了看东家卖的果脯蜜饯,而后又去看了看西家卖的果子糕点,偶尔瞧上什么喜欢、想要的,立马就会买。 她一边吃着、走着,一边四处张望、顺便侧耳去听旁人的对话。 间或有人聊起,“昨日城里到了一群自荆州来的使臣,说是要与我们孙将军结盟,共同对抗北方的曹操。” 便有人回答:“这是好事啊。那曹操名为汉臣,实则汉贼,在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行不义之举,早就该像当初的董卓那样被诸侯群起而攻之。” “可是我听说曹操与董卓不同,董卓肠满肚肥、酒囊饭袋一个,曹操却是精明强干、善于用人。他麾下不就有那些被他不计前嫌任用的贾诩、张辽等人?” “那是贾诩、张辽他们眼瞎心盲,连曹贼这样的奸臣都愿意追随。依我看啊,我们孙将军就该联合刘皇叔共同击败曹贼,好叫曹贼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更有人慷慨激昂。 还有人诚惶诚恐,“这可不好说。都说那曹操自北方而来,领了三十万精兵良将,我们整个东吴再加上他们整个荆州怕是都没有这么多人,真的要贸然与曹操对抗吗?若是打不过曹操,倒霉得还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这样说也对。这仗能打还是要打的,最好不要打到东吴来,就在那长江边上,随便找个渡口打打算了。”之前的几人附和。 许晚倚靠在一间贩摊支起的板架上,假装捻着用来售卖的珠钗品鉴、把玩,一副要买的架势,实际心里、耳中,只有那些人交谈的话语。 除了那些人,许晚的背后正走过一对年轻男女。 少女声音清晰、脆生,认真地询问:“二哥今日怎么有时间陪我出来买东西?” 男子的嗓音疏朗,无可奈何地说着:“还不是因为先不想见那荆州来的诸葛孔明和赵子龙等人。子布他们说了,等他们先见过,确定这二人有真本事,再让他们二人来见我。” “二哥不想与他们结盟?”少女又问。 男子有些迟疑地说着:“也不是不想。说白了,我们东吴肯定要打这一场仗,早前曹操刚平定北方就妄想让大哥的遗孤和遗孀到许都为质。他这是在欺压我们东吴内乱丛生、新主年幼。如今我已是长大,也为父兄报了仇,万不可能再忍气吞声。” “只是这仗打归打,与刘备联盟,我们是会多一个盟友不假。可是这位盟友也会分走我们抗击曹操得来的土地和百姓。要知道,除了曹操,你二哥我也想要荆州久矣。为什么不略过刘备,直接击退曹操,而后将整个荆州囊括手中呢?”那男子说着说着,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恢弘志气。 少女却是轻轻一笑,若银铃乍响,“可若是二哥不与刘备联盟,那想要得到荆州,需要对抗的就不仅是曹操,还有刘备。就算刘备势力弱,二哥率先攻打刘备。那曹操就能坐收渔翁之利。可若是二哥想坐收曹操攻打刘备的渔翁之利,一则曹操吞并了刘备,只会势力更盛;二则,万一刘备绝地求生,反攻东吴,也会给二哥带来困扰。” “与其这样还不如就与刘备联盟。”少女郑声。 男子语气轻快,带着宠溺,“这一点,你二哥我也知道,只是就算要联盟,也要刘备有这个实力才行。若是他派来的使臣,都不能说动子布与那群儒生,又凭什么来见我?他麾下的人要是能见到我,就算我还有迟疑,我也会将公瑾从鄱阳湖叫回来。由公瑾拿定主意,想来那群儒生也不会再有异议。” 少女哂然,“还是二哥你会偷懒,就知道把事情推给周阿兄。当初要不要送嫂嫂和小侄儿去许都,你也是让周阿兄拿定的主意……” 少女与男子的声音越走越远。 许晚急切地回过头去找寻这二人的踪迹,只见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高的是那个年轻男子,身形挺拔、仪态端方;矮的是那个娇俏少女,穿着干净利落的裙裾,还特地将寻常的广袖裁制成窄袖。 二哥和妹妹?还有死去的大哥,以及大哥留下的大嫂和侄儿?公瑾和周阿兄应该指的都是历史上的那位周瑜。那么死去的大哥指的应该是先吴郡之主,孙权的兄长,孙策。 如此,少女和年轻男子就是…… 许晚灿然一笑,随手买了两个珍珠耳珰,就跟上他们,继续遥遥地听他们说话。 年轻男子看少女正在玩赏一把短刀,莫可奈何地说道:“香香你啊,一个女儿家整日就知舞刀弄剑,到现在连婚事都没定下,以后可怎么办,是想气死阿娘,还是想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养你到老?” 少女不以为然,“我既是东吴的郡主,要嫁肯定要嫁当世英豪,寻常的世家子弟配不上我。所以,在找到配得上我的英豪前,哥哥你也只能养我了。”说完,少女更扬着那短刀到年轻男子面前,又道,“二哥,我想要这个,给我买。” 年轻男子一边掏钱,一边叹气。 许晚跟了他们一路,就快跟着走出市集,突然年轻男子与少女察觉不对地回过头来,许晚立马又随便找了一间贩摊,埋头进去假装要买东西。 然而,她还没问那店家,“这鞘套多少钱?”就左肩右肩各被一只宽阔的大手拍击,随之有两个洪亮、威严的声音说道,“阁下是谁,既然跟了我们公子、女郎一路,想必是熟识的人,我们公子和女郎邀请阁下过去叙话。” 说着,那俩人也不给许晚解释、反抗的机会,就擒着许晚的双臂要推许晚走。 许晚惊惧地说着:“误会啊!” 而后,许晚的目光重新望向前方的年轻男子与少女。年轻男子的目色狠厉,在日光之下,隐约泛着淡淡的幽碧。少女则是满面狡黠,眉开眼笑地打量许晚。 许晚心里暗道要完,就见有一乞儿打扮的少年正靠近少女身边,趁着少女不察,欲抬手去偷少女腰间的荷包。 许晚想都没想地就喊:“小心,有窃贼!” 就在许晚声音传出的那一瞬间,少女已经感觉到有人靠近地立马抓住那乞儿的手,反向一撇,抬腿一踢,将那乞儿按伏在地。 许晚身边的俩人见状,立马放开许晚,过去拿那小乞丐。 少女仰头,正想又望许晚。许晚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消息 那个……其实也不是不…… 许晚回到驿馆,稍有些惊魂未定。休息了好一会,才平复心情。她大概整理了自己得知的消息,而后又要了点吃食,等天黑了,才见赵云和诸葛亮回来。 遥在居室内,许晚听见阶梯上赵云和诸葛亮的谈话声,便立马推门走出去,趴在栏杆上,与他们打招呼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赵云和诸葛亮不知在聊什么,俩人皆是面上带笑。听见许晚说话,不约而同地自下往上抬眸,诸葛亮表情未变,赵云的笑意则是更深、更明朗。 等他们走到转角处,要进各自的房间。诸葛亮又笑笑询问:“去我们谁的屋子里聊呢?” 许晚还在思考,赵云先一步回答:“就去我的屋子里吧。”一则,许晚是个女子,不好总让两个男子去她的卧房;二则,诸葛亮是有夫人的男子,也不好让许晚总是去他的房间。 许晚和诸葛亮也都觉得这个选择不错,遂一同跟着赵云进了他的寝居。赵云轻车熟路地找到灯盏,而后点燃,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大半间屋子。 三人在屏风外的茶案周边坐下,诸葛亮和许晚面对着面,赵云坐在他们中间,给他们倒已经凉了的茶。 赵云先给许晚倒了,而后才给诸葛亮倒,最后是自己。 许晚感激地接过,笑吟吟地询问:“你们此去见到吴主孙权了吗?”这也是能确定诸葛亮有没有说服那帮江东儒臣的最好方法。 诸葛亮对于这类问题,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汲汲地和许晚多说几句。 他稍瞥了一眼赵云,赵云莞尔道:“见着了。是个比孔明还要小上一岁的年轻人,别看年岁小,行事作风却颇沉稳、老练。不仅如此,这孙权还长了对隐隐泛着幽光的碧眼。毛发与须髯也较普通人要色深,瞧着应是有胡人血统。” 许晚想起自己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年轻男子,估摸着时间差,也就能理解,赵云和诸葛亮大概是先说服那些江东儒臣,再由儒臣派人去把孙权请回来,二人见到孙权,所以直至刚刚才回到驿馆。 许晚抿了抿唇,不禁灿然一笑,“说来也巧,我在市集上也遇到了吴主孙权和他的胞妹孙尚香。” “他大概是真的很不想见你们。”许晚故意地说道。 诸葛亮稍稍抬眼,赵云眉毛微挑。赵云没说话,换而是诸葛亮反问:“你如何就能确定你遇上的就是吴主孙权和他的胞妹?” 诸葛亮话罢,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许晚,等她的回答。 许晚理所当然地说着:“自然是因为他们自己透露的信息。我无意中听到他们聊要不要与我们结盟的事情,又听那少女唤那男子二哥,那男子又有个过世了的大哥,大哥留下了孤弱的寡嫂和侄子,早前曹操还想要他的寡嫂和侄子去许都做人质。带入东吴的关系中,这大哥就是孙策孙伯符,寡嫂和侄子应当就是大乔和孙策的儿子孙绍。那么这二哥就是孙权,唤孙权二哥的少女就是孙尚香。” “这很难猜测吗?”许晚一脸不能理解地反去观察诸葛亮。 诸葛亮只笑笑,又没接话。 赵云则是惊喜道:“晚晚你竟然还知这东吴的祖孙辈关系?”赵云说完,又和诸葛亮对视一眼。诸葛亮笑意盎然,状若再说,“我白日同你讲的没错吧?”赵云忍俊不禁,暗道,“是是是,军师深谋远虑、通察人心。” 许晚看不懂他们的眼色,奇怪地注视着他们,不以为意地回答:“我不仅知道东吴的祖孙辈关系,还知道北方曹操和袁绍的,乃至是我们主公刘备的。就连军师你和阿硕的,我现在也大概能理清楚。” 诸葛亮波澜不惊,“那你说说看。” 许晚顿了顿,而后娓娓开口:“军师出生琅琊诸葛氏,奈何家道中落,随叔父来到荆州投靠荆州牧刘表。后来,军师的叔父病故,军师就在隆中隐居,师从水镜先生司马徽,结识了元直等人。阿硕的父亲黄承彦,军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吧?黄承彦是荆州五大家族之一黄氏的家主,娶妻蔡氏,蔡氏有一胞妹正是荆州牧刘表的续弦妻子。故而,别看军师本只是个乡野村夫,可娶了阿硕后,这背后靠的就是整个荆州的士族和名士群体。” “军师才不是普普通通的白衣。”许晚坚定地总结。 诸葛亮的目色变深,就连赵云看着许晚都情不自禁地兴叹起来。赵云喜欢的晚晚,不仅是他看到、熟知的模样,还有他没看见,甚至是没想到的博学多识,对天下大势、关键人物的了然于心。 赵云惊讶地紧盯着许晚。 诸葛亮又道:“那我让女郎去收集的那些消息,女郎可有什么进展?” 许晚想了想,而后一股脑地说出来:“军师想知道的,关于江东的民心,他们大多主张攻打曹操,但都是些小老百姓,自然希望战火不要波及他们,更不要打到江东来。以及孙权、周瑜他们这些掌权者在意的人事物,我以为孙伯符的遗孀和遗孤,也就是大乔和孙绍,是其中之一。其外,孙权对妹妹孙尚香也颇为疼爱。还有周瑜,他应当十分重视与已故孙策的兄弟、主臣之情。周瑜的妻子小乔也很值得拿来说一说。我就没听闻周瑜除了小乔,还有什么别的妻妾。” 许晚话罢,稍喝了一口凉茶,等待诸葛亮的反应。 诸葛亮沉吟了片刻,继而更笑起来,对许晚抱拳、拱手,“此番若能再说动周瑜,许女郎当记一功。女郎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许晚洋洋得意地摆手,“好说好说,军师太客气了,别叫什么许女郎,叫晚晚就行。” 赵云眨了眨眼。 诸葛亮看向赵云,更哑然失笑,接着说:“那等过两日,吴主孙权召周瑜回柴桑,还要麻烦子龙和晚晚,与我一道去拜访拜访这位东吴的股肱之臣。另外,除了周瑜,我在再东吴还有一位老朋友,二位有空也可以随我一起去见见,若是不愿意,你们也可……嗯,就……” 诸葛亮抬手指了指赵云,又指了指许晚,以此暗示他们可以借机度过只有俩人的时光。 赵云不自在地假咳了咳。 许晚不以为然道:“这周瑜不是还有两天才回来吗,我和子龙明日不是就得闲,可以去做我们自己的事情?还有,军师说的那位老朋友是谁,说不定我也听过他的名声。” 许晚自然是既要与赵云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不会放过去见任何历史名人的机会。 诸葛亮又去看赵云,想过问赵云的意思。 赵云先是懵懵的,只顾着观察许晚。而后见诸葛亮望自己,顿时回过神来,莫可奈何一笑地郑重颔首,示意在说,“一切就都听晚晚的。” 诸葛亮于是回答:“不知许女郎有没有听过,卧龙之外,还有凤雏。我的这位老友乃是凤雏先生庞统庞士元。” 许晚霎时点头如捣蒜,“自然知道。能一见卧龙凤雏的风采,许晚肯定不会错过。”许晚更激动地把双手紧紧地按在桌面上。 诸葛亮又笑,“那好,两日后,就有劳二位陪我走一趟周将军住处了。至于现在,亮在外面唇枪舌战一整日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二位自便。” 诸葛亮说着,一边掩嘴打呵欠,一边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往门外走去。 赵云的寝居内就剩下赵云和许晚。俩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相互对视了一会。许晚故意眨着眼,在那卖弄乖巧可爱,丛丛睫毛若羽扇一般,忽闪忽闪。 赵云破颜展唇,打量许晚,开口:“我突然觉得晚晚你当初在邺城知道我的身份,又故意装出一派真诚要报恩的模样,其实是在扮猪吃老虎?晚晚好厉害的心思啊。” 许晚心虚地“呵呵”直笑,磕绊地回答:“这不是,当时,赵将军你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墙上,一副狠厉,要杀了我的架势。我不装得蠢一点,你肯定要毒哑我,或者杀了我灭口,我这……我这只是自保而已。” “但是不会出卖你是真的!”许晚郑重地颔首,更举起柔荑做立誓状。 赵云轻笑出声,把她的手按了回去,反问:“谁让你立誓了?我不过是问问,你能晓得自保,我高兴还来不及。” 赵云拉着许晚的手,顺势拽着她更靠近自己一些。 俩人面对着面,相距不足一寸,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许晚顺势抬手,搂住赵云的颈脖,轻声询问:“赵子龙,我们明天去哪里玩呢?” 赵云咬牙切齿,回答:“兵器铺。”而后,更咬上她的樱唇,一点一点将她口中的疑惑吞没。许晚正在重复,“兵器铺?我们为什么要去……唔……” 俩人由原本抱着亲吻,而后滚落至坐垫上,赵云扶着许晚的脑袋,不让她摔在地上。许晚整个人软得像一摊手,五指柔柔地抓住赵云的衣襟。 赵云吻过她的唇畔,又以唇轻抚她的下巴,直至颈项,稍稍地描摹过后,便骤然停顿下来,埋首在她颈窝,长长地呼吸。 许晚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赵云又抬头吻她双唇,哑声:“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以后,以后你一定躲不过。” 短兵 那若是和你的命比起来…… 明朗的日头高照,四周飘扬着淡淡的桂香。正是秋日最好的时候,白天不冷也不热。 许晚装扮明艳,穿了件橘粉色的深衣裙裾,薄施粉黛,一派窈窕淑女的模样。 赵云站在驿馆门前等她。 见她自晦暗的屋室,走入光亮的阳光中,如若一朵骤然绽放的鲜艳石榴花,美不胜收。 赵云面上漾开笑。 许晚亦是眉眼弯弯,早还在室内就同赵云挥手、打招呼。她雀跃地移步,到赵云面前稍稍蹦跳着站定,背着手、仰着面,笑望他,揶揄道:“让赵大将军久等了。” 赵云忍俊不禁,一把绕过她的纤腰去牵她放在背后的柔荑,拉着她,也不管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就与她执手相携,径直往驿馆之外的市集走去。 市集,许晚昨日已经逛得差不多熟悉。 她一边和赵云介绍,“这街道两边,陈记与云记都是卖胡饼的,但是云记的胡饼比陈记的要好吃。不过陈记的更干硬,比较适合做干粮,易保存,可携带着远行。” “至于你昨天说要去逛兵器铺,”许晚纵目在人烟如织的长街上,一边搜寻,又道,“我只记得前面右拐的街口处有一家,看上去也还是间挺大的铺面。” “说来,你要去买兵器吗,还是身上常穿的束袖和护甲有什么破损的地方,需要修补?” 许晚喋喋不休地说着,说到最后更是松开赵云的手,走到前方,转过身来,正对着赵云,慢慢地往后退。 赵云见她身后来往的人流颇多,即使她要退行的路还算宽阔,也没有人撞到她,但是不时会有一两个人想从他们之间穿过去,见穿不过去,就自许晚背后绕行。 赵云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将她抓回身边,束缚着不让她乱走,随之回答:“并非是我要买什么,而是……”赵云顿了顿,侧目郑重地看向许晚,询问,“晚晚,你想学武艺吗?” 许晚一时没想到赵云会问她这个,不明就里地张了张唇,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后,过了好半晌,许晚才又道:“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赵云坦诚地说着:“是孔明言曰,你以后或许会有除了做将军夫人以外的事情。为了以防万一……即便什么也不为,只是经当阳一遭,我也想让你有个防身的法子。” “其实,孔明的话提醒了我,尽管我承诺会在你筋疲力竭之前赶去救你。但是,我总不可能每次都恰好赶到。这种时候,与其让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如让你学会自保,至少你能给自己更多一份生机,我对你也可以更放心一些。”赵云一字一顿地又道。 许晚其实本身,也没想着就依靠赵云。她当时想得是,能依靠赵云最好,依靠不了还是得靠自己。不过,她没想过学武,只想着拼尽自己微薄的力量,苟活到最后一刻。 可是,赵云现在说,可以让她习武,让她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许晚只是一瞬间的迟疑,而后立马坚定地颔首,回答:“好,我愿意学,就算有点困难和辛苦,我也愿意学。” 就像黄月英一样,黄月英懂兵法谋略,也是为了自保。许晚自认自己天生的智计不足,也没有很好的老师,做不来运筹帷幄的军师。可是她天然知晓三国的历史,再辅以适当的武艺,一定可以活得更容易。 许晚面上的表情坚毅,就连眼角、眉梢和唇角都绷直了。 赵云欣然,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去找她所说的那间兵器铺,又问:“你想学什么武艺,枪法、棍法、剑法、拳法……还是射箭?又或者匕首这样的短兵?” 赵云突然想起来,许晚当初刚到新野,行囊里就装了一把匕首。只是,那时候,她根本也不会用,但是能想到以利刃防身、震慑别人。 他的晚晚还是十分聪慧机敏的。 许晚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听赵云说了这么多,又忽而提及匕首,遂答应着道:“匕首这样的短兵也好,武器小,方便携带。况且我本也不是真的想身怀武功绝学,能如你一般驰骋沙场,或者与别人拼杀搏命,我只是为了自保,以防万一罢了。” “就匕首吧!”许晚以拳拍掌。 赵云更笑,“匕首虽然轻便,但也不比剑法好学,剑法之下是枪棍,而后才是短兵。剑乃武艺之首,术之正道。是以,那些王孙贵胄,即便无需行军打仗,也会练习剑法。而枪棍又以武器之长著名,可以轻易攻击或者抵抗稍远距离的敌人。从更直接的用处来看,使枪棍要更安然。不过枪棍确实有些累赘、笨重,若非战场,或者技艺娴熟,很难用好。” “至于短兵以其敏捷性见长。能够于转瞬之间不动声息取人首级。可是,敏捷也是最难练的,需要身体轻盈、观察细致、判断准确,以及出手果断。以我看,你目前……”赵云莞尔着又上下打量许晚,接着道,“也就只占了个身体轻盈。” 赵云本是有意调侃许晚。可是他话说完,过了好一会,许晚都没反驳。赵云再去看许晚的表情神色,见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双目偶尔极慢地眨动,似乎聆听得颇为认真、专心。 赵云有些不解,更失笑,扬手在许晚面前左右挥动,喊道:“晚晚,晚晚……” 许晚骤然回过神来,先是呆了呆,而后嫣然一笑,以双手托腮,一脸崇拜地重新定睛在赵云面上,郑声道:“子龙,说起这些武艺、兵器,你就好像军师在指点江山一样,不,比军师指点江山还要游刃有余,就仿佛浑身都在发光一般。” “好俊俏啊!”俊俏到许晚觉得,她喜欢的赵云,不仅外表丰神俊朗,就连内里也是丰富深蕴。 赵云被她突如其来的一通夸赞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咳,目光离开她崇拜的脸上,直愣愣地望向前方,轻声道:“都、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你、你拿同样的问题去问云长和翼德也是一样的。他们也都知道……” “不过,”赵云自己的话都还没说完,立马又转眸去盯许晚,厉声正色,“你还是别去问他们这些了。还有,你现在这副样子,最好也不要在别人面前显露。” 赵云私以为,一个男子很难对一个崇拜自己的女子,视而不见。 比如他自己现在,就觉得心猿意马。望着许晚一张一阖的樱唇,恨不得是在没有其他人的屋室内才好。他一定毫不客气地凑近采撷。 许晚收回神色,垂眸望向自己被赵云抓着的手,反也握住他的,更紧了一些,认真道:“除了我们赵大将军,我才不会对任何人露出崇拜之色。云长、翼德他们都太老了,也没有子龙你长得俊俏。军师倒是既年轻又俊俏,在智谋上也是鲜少有人可比,可是,谁叫我只喜欢你呢?” “赵子龙,我从前和现在,一直都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许晚更把整个脑袋都靠在了赵云的胳膊上。 赵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但是他的脸上莫名发热,心里也若擂鼓一般震天响。 许晚表白完没一会儿,话锋一转,又汲汲地说道:“我讲了这么多好听的话,到时候教我武艺,你能不能温柔良善一些?比如太阳太大了,就让我去屋子里练;我太累了,就让我多休息一会;我要是支撑不下去、练得不好,你也不要批评与我。好不好?” 许晚故作可怜地摇晃着赵云的胳膊,撒娇。 赵云轻哼了两声,先是抑制不住地漾开笑,而后努力收敛,装作不为所动,才回答:“自然不成,习武练兵一日不可荒废。只有日日夜夜勤加苦练,吃得常人不能吃之苦处,才能有所成就。” 许晚顿时唇角垮了下去。 但她也没反驳,只蛮横地又道:“那你要给我挑选一把既长得好看,又削铁如泥,还不太大,握着十分舒适的匕首。无论多少钱,若是我自己买不起,剩下的你来补。” 赵云哑然失笑,“无论多少钱,都是我来出。你放心好了,我的钱比你的还是要多不少。” 许晚复地喜笑颜开,“那就好。” 俩人执着手,许晚半是依偎地与赵云一道前往那街口右转的兵器铺。 赵云替她选了一把玄刃银鞘,刀柄握起来十分舒适的匕首。价值五十金。许晚目瞪口呆,“这价钱足够买好几车胡饼了。”就是她舍弃的那身若草色衣裙,也能买好几套。 赵云不以为然,“那若是和你的命比起来呢?” 赵云自然以为许晚的命,无价之宝。许晚自己虽然也这么觉得,但她想了想,还是撇嘴说:“我一个乞丐,既无家世,又无门楣,若是有一日上了朝廷的通缉,也不值百枚五铢钱。” “赵将军夫人,或者赵将军麾下副将,说不定就值这么多了。”赵云笑称。 许晚拍掌,“也对,不过,我觉得还是文武双全许氏女名晚,这个称谓比较好听。” 赵云也不介意,“都好。” 自这日从市集回去,许晚就开始了虽然痛苦,但是安心地被赵云教授使用匕首的难忘经历。 周瑜 既然总归要打,何不同…… 不久,诸葛亮在驿馆收到了周瑜递来的请柬,邀诸葛亮领赵云等人过府一叙。 许晚陪同他们一起。 去见周瑜的时候,快到晚上,街巷间的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万家灯火共同驱散了夜色的黑与暗。 到写着“周府”的高阔门前,荧荧的烛光下,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并肩站着。他们身影绰约,眉开眼笑地依稀在说着什么。 这时候,从府门内跑窜出两个稚龄的孩童,年幼的那个嚷嚷着:“阿娘,兄长他欺负我。” 年长的那个不满地反驳,“我才没有,是胤儿他非要抢我的东西,我不给他,他就来找阿爹和阿娘告状。” 闻言,年轻的妇人蹲下身去,细细地在教导面前年幼的孩童。 青年男子也无奈地轻抚了抚那个年长孩童的发顶。 一家四口,一派和睦温馨。 许晚跟着赵云和诸葛亮走上前去的时候,那妇人正说着“胤儿要乖”的话音刚落,诸葛亮抬手,以请柬立于掌心,对那青年男子拱手、作揖,说道:“敢问足下可是周瑜周公瑾周将军?” 青年男子随之回礼,微笑着答:“不才正是。想必二位便是自荆州来的诸葛先生与赵云赵将军?” 赵云紧接着也拱手施礼。 三人打过照面,许晚站在赵云的身后,偷偷地打量面前的年轻夫妇。 那青年男子照历史来说,当有三十来岁,可瞧上去仍旧年轻俊朗。高挺的身姿即使站在赵云和诸葛亮面前,也丝毫不见逊色。一双剑眉掩映温润的桃花眼,满身儒雅之气,说是将军却没有任何肃杀凛然之色。 可若说他是儒生,那宽阔的肩胛和手臂露出一点的肌肉线条,显然是经年累月习武操练所致。 青年男子举手投足一派贵气、文雅。 再观青年男子身旁的年轻妇人,许晚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看直了眼。妇人也就二十出头,婀娜多姿,又纤细窈窕,肩若削成,一把软腰盈盈不堪一握。巴掌大的秀面上,精致的柳叶眉,顾盼含情的杏眸,鼻子小巧而挺直,樱唇娇嫩而纤巧。 许晚见过很多长着柳叶眉和杏眸的女子,但是没有一个可以完美精致到像眼前的年轻妇人一般,就连那展开的眼角都是平滑深邃的线条。 妇人之美,让许晚作为同样的女子都望而兴叹。除了眼前的这个,许晚见过的人中,也就只有甄宓可以和妇人一比了。 如果说青年男子,就是周瑜的话,那么这位年轻妇人…… 许晚还来不及下结论,青年男子已是同赵云和诸葛亮介绍年轻妇人及两个孩童,道:“此乃拙荆小乔,以及我与小乔两个顽劣的儿子,周循、周胤。” 诸葛亮和赵云皆是先笑吟吟地看了那两个孩童一眼,而后同样对年轻妇人拱手、作揖,唤:“周夫人。” 年轻妇人盈盈地福身回礼。 继而,周瑜让开身前的位置,延手向府门内,从容道:“诸葛先生与赵将军请吧。”说完,周瑜左手抱起小儿子,右手牵着大儿子走在前面引路。 小乔等赵云和诸葛亮跟上,才与许晚差不多步子进入府内。 望见许晚,小乔微微含笑点头,算是打招呼。小乔一笑倒比那春日花开、雨后天晴还要明艳。许晚看着,不好意思地回以笑。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运气,才能长成小乔和甄宓这样。 许晚不免羡慕起来,本着美好的事物,人皆向往,许晚更主动与小乔搭话,“夫人不仅长得美,待人接物又和善,周将军真是好福气。” 许晚话罢,小乔听着愣了愣,而后憋忍不住地轻笑开,摇头说:“女郎不也清妍秀丽,若花中芝兰。不过比起容貌,倒是女郎能跟随这些男子一起出使,更让小乔心生钦佩。女郎定是有经天纬地之学。” 许晚被小乔夸得不好意思,直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作为朋友随两位军师、将军出来游历东吴罢了。东吴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宝地,不仅有周将军这样丰神俊朗的人,还有小乔夫人这样美貌无双的女子。” 小乔更笑,以手掩唇,低声道:“可我看赵将军和诸葛军师也都是风姿绰约之人。女郎君既是他们的朋友,足见这瞧过的君子淑女无数。” “还不知女郎君闺名,以及与这二位的关系?”小乔一脸好奇地又问。 许晚立马端正了姿态,朝小乔拱手回答:“我叫许晚,是刘皇叔麾下给几位公子贵女教书的先生。此次出使东吴,诸葛军师算是我的主上,至于赵将军……”许晚认真地想了想,总不好直接就说自己是赵云未来的夫人,遂囫囵地道,“赵将军算是我的老师。” 教她习武的先生,可不就是老师。 小乔一副了然的模样,“早听说过隆中的卧龙先生已娶妻荆襄黄氏女,身边又怎么会跟着其他女子。原来女郎君亦是赵将军的亲眷啊。” 许晚被点破自己和赵云的关系,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她们两个女子在后面谈笑风生,前面的三个男子,互相望了望,皆是一脸的惊讶、佩服。于是赵云想了想,学着许晚也主动道:“听闻周将军擅长水战?” 周瑜莞尔回答:“是较寻常人更得心应手一些。” “那不知道对抗曹操,周将军以为可否?”诸葛亮接着周瑜的话后,波澜不惊地询问。 周瑜听罢,回眸稍稍地打量诸葛亮片刻,笑意更甚,“这该是诸葛军师告诉我才对,毕竟诸葛军师来见我,就是为了让我劝说我主与荆州联合、共抗曹操的不是?所以,诸葛军师以为可否?” 诸葛亮对答如流,“自然可以。曹操从北方而来,率领的大军都是一些旱鸭子,只要我们把战场拉扯到水上,曹操的战力定会折损。即便他刚刚收服了荆州的水军,可是荆州军与原曹军之间必有龃龉。再加之亮有一位亲眷流落曹营,可以想办法离间这两边。” “周将军以为如何?”诸葛亮笑又反问周瑜。 周瑜的目色深了深,虽讶然,但仍是克制着道:“诸葛军师远在东吴,竟是能把手伸到曹营之中?好深的城府与谋略。只不过光是如此,还不足以让我主动心与刘皇叔结盟。” “那周将军以为,若是东吴孤身一战,即便战力足以抵抗曹操,可倘若我主在其中,既不愿妥协曹操,也不愿意让东吴拿到荆州呢?东吴不仅会少了我主的助力,说不定还会多一些麻烦。再加上,若是从水上作战完毕,曹操落荒而逃,东吴又要怎么越过荆州,直接派兵围追堵截呢?” “说白了,我主现在的兵力确实薄弱,既不足以对抗曹操,也不足以逼迫东吴联合。可是水战,周将军的确无人可敌。但是在陆地上,我主麾下的关张二位将军,便是如今我身边的赵将军,都是首屈一指的良将,有他们在定能叫曹操讨不得好。周将军以为,这些还够吗?”诸葛亮接着又道。 周瑜沉吟了片刻,一时没接话。 赵云望周瑜,亦是自信地笑说:“不知周将军对于我们南走的事情知道多少,可曾听闻过,云领十数人于百骑之中救主的事?若论水战,我或许不敌将军。但在陆地上,我常山赵子龙,一人足以抵一列兵马。” 周瑜又思忖了良久,才又道:“其实我主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不与曹操对抗,乃至是联合曹操。想来作为诚意,曹操也是甘愿割荆州之地赠予我主的。” 周瑜说完,步子轻快了许多。 诸葛亮在他身后,坚定地道:“不,吴主孙权一定不会如此选择,便是周将军你,也绝对不会愿意对曹操委屈求全。江东百年基业,自吴主父辈孙坚而起。后孙坚为江夏黄祖射杀,即便先吴主孙策与今吴主孙权当时尚还年幼,依旧苦寻报仇之法。孙策孙伯符将军更是数次攻打江夏而不得,至死仍旧思虑报父仇、振兴江东。你们江东主臣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怎么会屈服当初羞辱江东的曹操?” “亮没记错的话,曹操曾经勒令吴主孙权将其兄的遗孤和遗孀送往许都为质,还是周将军进谏的不可。想来周将军也知晓,孤儿寡母落入曹操之手,以曹操的性子,说不定会逼已故孙策将军的未亡夫人改嫁。到时候曹操拿他们孤儿寡母威胁江东,江东又该如何是好?”诸葛亮一字一句,对周瑜步步紧逼。 听到已故孙策将军的未亡夫人,就连小乔都忍不住地轻唤周瑜,“公瑾……” 小乔其实并不在意这些时局上的事。这些关于结盟议谈的拉扯,她都能懂。但是一味的拉扯并没有意义,特别事关她的姐姐大乔和孤弱的小侄子孙绍,小乔希望周瑜可以早点下定决心。 许晚见状更附和,“其实说白了,周将军与吴主也不是不想打,只是还在犹豫。可是,如果这一次不打,下次曹操再来侵犯,倘若势如破竹、攻陷江东。过去的仇怨,就算将军与吴主可以尽释前嫌。可是往后呢,大乔夫人与小公子仍旧在江东,若曹操再次提出要送他们去许都做人质呢?” “或许不仅是他们,”许晚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又道,“刚才来的时候,在门首望见将军、夫人与两位小公子,只觉得和睦温馨。那一刻,我一个人单纯地很希望这天底下所有的父母子女都可以有如此光景。将军也不想,自己与小乔夫人和两位公子,以及吴主孙权与他的母亲妹妹,夫妻离别、骨肉分离吧?” “既然总归要打,何不同仇敌忾、一鼓作气?”许晚慷慨激昂地道。 那一瞬间,她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朋。他们那么远,自己怎么努力也看不见、碰不到。还有刘毓和刘冕,她们何尝不是因为战事与刘备和甘夫人骨肉分离? 以及诸葛亮和黄月英,夫妻离别。 南逃一遭,没有人会比他们刘营中人更能体味其中的苦痛。 周瑜的身形僵了僵,在晦暗的光影下,半边明显,半边模糊。他突然放下怀中的次子,让长子带着次子去玩,而后,自己转过身来,更邀诸葛亮和赵云,“二位还是赶紧与我去席上,坐下来,饮酒畅谈。即便要结盟,具体怎么做,二位不准备与我商讨商讨?” “不然,我也不好回禀、规劝我主。”周瑜笑意盎然地碎碎念。 安排 子龙你就带着晚晚先回…… 有了周瑜的认同,孙权很快答应与刘备联合。孙权派出周瑜、程普、黄盖等人,领数万水师前往赤壁驻扎,与曹操大军隔长江在两岸对峙。 离开柴桑前,诸葛亮带赵云和许晚去见了那位传闻中的凤雏先生。 四人相约在一间普通的酒肆,就坐在大堂。许晚和赵云把诸葛亮对面的位置空出来,诸葛亮点了一些酒和菜。 许晚望着那些酒菜,再加之还没有吃午饭,只觉得胃口大动。 她刚想问诸葛亮那位凤雏先生什么时候来,就见酒肆门首钻入一个身形不太高大,双手揣在袖笼里的青年人。 那青年人环顾整个酒肆,最后目光定在许晚他们这桌,径直走过来。 青年人的容貌生得并没有什么令人惊艳之处,方方正正的一张脸,浓黑的眉毛,中等大小的凤眸,鼻子有点大。 尽管与赵云和诸葛亮比起来没有那种俊逸出尘的感觉,但也算不上丑。 只能说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 那青年人走到诸葛亮对面站定,也不打招呼,就顾自坐下去,上身松垮地倚在足膝上。 他坐了一会,又眼观鼻鼻观眼地打量了面前的诸葛亮、赵云和许晚,倏尔开口:“就你一个人来,除了这些随行的人没有带阿硕吗?” 诸葛亮闻言,把一杯倒好的酒盏稍稍往那青年人手边推了推,而后波澜不惊地回答:“你应该听说了,我与刘皇叔南逃的时候,刘皇叔的两个女儿为曹操所获。其实,不仅是两个女儿,还有阿硕。” 那青年人刚准备抬手去拿近处的酒盏,听到诸葛亮的话,张开的五指换而紧握成拳,略略地敲打在桌案上,恼怒地说着:“诸葛孔明,你可真行啊。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好,还妄想觊觎这江山天下?” 诸葛亮淡笑,“那你更要骂我的是,就连元直都由于老母被生擒而离开刘皇叔麾下,去往投靠曹操了。” “士元,我确实没有保护好他们任何一个人。”诸葛亮骤然抬眸,与对面的庞统四目相对。虽然诸葛亮的面上还是挂着笑,但是双眸中有深邃隐约的无奈和哀恸。 许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诸葛孔明露出这样的神情。 对面被唤作“士元”的青年人见了,先依旧狠狠地瞋视着他,继而叹了口气,“算了,即便我打你一顿、骂你一通,也不会改变阿硕对你的心意。那丫头就跟中了你下的迷药似的,无论你对她做什么,她都觉得你好。” “说白了,她要不是做过我几天的学生,我才懒得管你们夫妻。”青年人总算把酒盏拿了起来,果断地一饮而尽,随之又把杯盏重重地放在桌案上。 诸葛亮也没再给他倒,而是话锋一转,不以为意地又道:“好了,不说这个,我有两位朋友同你介绍。”诸葛亮的手先后指向右边的赵云和左边的许晚,继续说,“这二位,一位是刘皇叔麾下赵云赵子龙将军,另一位既是赵将军的红颜知己亦是刘皇叔麾下负责教习的女先生许晚许女郎。” “子龙、晚晚,这位便是凤雏先生庞统,字士元,我与阿硕的旧友,也是阿硕旧年学习琴艺时的老师。”诸葛亮介绍起庞统来,想起过去的那些事,忍俊不禁。 庞统轻轻地冷哼一声。 赵云和许晚对着庞统施礼,唤:“凤雏先生。” 庞统的脸虽然依旧板着,但姿态礼貌地对赵云和许晚拱手回礼。 庞统望着诸葛亮,又在开口:“这位赵将军倒是人如其名,仪表堂堂、英气逼人的一位精兵良将。便是这位小姑娘看起来也颇面善。他们可比你要讨喜得多。” 诸葛亮不甚在意,“你讨厌的哪里是我这个人,分明是我这个卧龙的称号,因为卧龙稍居于凤雏之上。” “只是,庞凤雏,如今我在刘营,你在吴主麾下,虽然所效忠之人有所不同,但既然东吴与荆州联合,我们便是要一同抗击曹操的盟友。如今周公瑾他们即将领兵前往赤壁,你不想做点什么,贡献你自己的一份力?我可是听闻你现在还只是个功曹。”诸葛亮笑意加深。 庞统没好气,“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犯不着使激将法。反正我多半也是不会做的。诸葛孔明你这事管得还挺多,在刘营站稳脚跟了吗,就来东吴管我?” 诸葛亮不急也不恼,顺着自己的话茬,继续往下说:“我和周瑜需要你假装离开东吴,去向曹操投诚、提出建议,让曹操将他的战船全都用铁索连接起来。到时候大火一烧,任曹操有再强的战力也分离、躲避不及。” “士元,曹操败了,我才能救阿硕。那个人和元直一定会在曹操兵败之时,将阿硕送回到我身边。你即便不听我的,也总在意阿硕的安危,还有周公瑾对你的看法。若非是仰慕周公瑾的风采,凭你的才学又怎么会甘心在东吴当个功曹?”诸葛亮目光如炬地看向庞统。 庞统语噎了噎,嘴唇嗫嚅了一阵,先是说不出话,而后更是不满地道:“纵然这次我什么都不做,往后也还有机会让周公瑾重用于我。至于阿硕,诸葛孔明你别弄错了,她是你的夫人,又不是我的。就算我看重她,还能比得上你在意她的安危吗?” “你不妨告诉我,如果我今日答应帮你做这件事,你日后如何报答我?”庞统不偏不倚地也与诸葛亮对视。 诸葛亮灿然更笑,未作多想便道:“日后你来投靠刘皇叔,我定当极力引荐。” 庞统翻了个眼,瞪诸葛亮,不耐烦地说:“诸葛孔明,你都说了我是仰慕周公瑾的风采才甘愿留在东吴的,又怎么会去投靠刘皇叔?你这承诺,摆明了就是不想报答我。” “那可未必。”诸葛亮反驳,“万一你有一日不再仰慕周公瑾的风采,又或者,周公瑾他年岁比我们大,比我们早过世,你无处可去,也可以来投靠刘皇叔。” “士元,这件事你必须做。”诸葛亮笑着,语气却郑重中带着威胁。 庞统又轻拍桌子,依旧怒视诸葛亮,而后俩人目色电光火石了一阵,就在许晚担心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悄摸摸地示意赵云等会拉着点。庞统突然朗声笑开,欣然地说着:“好,我做。你最好是能把阿硕救回来,若是阿硕回不来,不仅是我,就是承彦他都得把你抽筋扒皮。” 承彦?黄承彦?应该是指黄月英的父亲。 诸葛亮笑容浅淡,“不用你们,我自己就会惩处我自己。” “好了,便就这么说了,作为回报,日后你来投靠刘皇叔,我就是退位让贤也得使你受到重用。”诸葛亮又恢复如常。 庞统点头,“那还废话什么,赶紧开饭、喝酒,这一路来,可把我饿坏了。” 于是,许晚也终于可以开始吃桌上的酒菜。 酒席间,庞统一直在和诸葛亮聊彼此的近况,以及这天下大势的变化。庞统没再咄咄逼人,而是与诸葛亮相谈甚欢。 想来,这俩人还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从酒肆里出来,庞统直接与三人道别,身形摇摇晃晃地便朝着一边的街口而去。 许晚担心道:“庞先生喝醉了,不用送他吗?” 诸葛亮不以为然,“他的酒量,还能再喝三坛。” 赵云则是拉了许晚的手,与诸葛亮一起,朝着另一边街口走去。路上晚风轻拂,萧瑟中隐约带着几分寒凉。 许晚缩了缩脖子。 赵云把她护在身后。 诸葛亮见他们情深意切,不禁笑道:“东吴来也来了,玩也玩了,等拔军前往赤壁,子龙你就先带晚晚回夏口。回去把在东吴的事情告知皇叔一声。另外分派人马,到时候,开战之前,我会安排你与云长、翼德他们于岸上追击曹操。” “还有,我仍有一事想请你们二位帮忙。”诸葛亮恳切地道。 赵云还未回答,许晚爽朗地说着:“军师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我和子龙一定竭尽所能。” 诸葛亮微微一笑,随后,又道:“赤壁一战结束后,倘若追击曹操途中遇上阿硕,还望赵将军能够将她带回来。倘若她受了什么伤,还有劳晚晚你先照顾着。以及,若是阿硕今次能回来,皇叔麾下想要问责她的人不知有多少,烦请你们不要过多苛责于她。” 诸葛亮说完,更是深深对赵云和许晚作了一揖。 许晚和赵云不明就里,互相对望了望,而后,赵云赶忙去扶诸葛亮。许晚认真地说着:“不论别人是为了什么苛责阿硕,阿硕是为了救我才会为曹操所擒,她能回来,于我已是万幸。我感激她都来不及,才不会苛责她。” “不仅如此,孔明你放心好了,以后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别人欺负阿硕。”许晚握着拳,信誓旦旦地承诺。 赵云望她哑然失笑,“你与诸葛夫人谁保护谁还真不一定。别看平日里你好像很聪慧,可诸葛夫人说不定有颗七窍玲珑心。” 诸葛亮只笑。 许晚不满,“赵子龙,你到底是和谁的关系比较好啊!”哪有夸别的女子,贬低自己心上人的? 归来 军师夫人回来了,两位…… 东吴大军拔营到赤壁驻扎,诸葛亮随行,赵云和许晚先一步回到夏口,向刘备禀明诸葛亮说服孙权联盟的来龙去脉。 秋十月,赤壁附近的长江边难得刮起东南风。 周瑜和黄盖使苦肉计,黄盖欲假意向曹操投降,实则领数艘堆满干草和火油的船只靠近曹操的铁索连船。 火势眨眼之间将曹操的无数战船吞没,北方将士又都是旱鸭子,一时无处可逃,或溺水而亡,或被明火焚烧,战力大减。 曹操眼见功败垂成,不得不在虎豹骑的护送下弃船逃跑。 诸葛亮回到夏口,命赵云、张飞和关羽分三路追击曹操。最后一路由关羽负责,不必彻底将曹操/逼至死路,只要叫他狼狈回到北方就行。一则是为了让关羽报答当初曹操收留、重用之恩。二则这好不容易安定的中原北方不能再乱起来。 许晚留在县府内,等出兵的赵云回来。 她坐在前府通往后院的门前石阶上,静静地看着今日难得没什么人往来的前院府衙。 许晨被赵云留下来安抚许晚,眼见许晚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吹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与许晚并肩坐着,关心地询问:“晚晚你是在担心赵将军?” 许晚望望远处高阔的蓝天,摇头,回答:“赵子龙的战力若是从前我不知道,还可能会担心。可经过当阳一役,即便势如破竹的虎豹骑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何况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的曹军?” “我只是在想阿硕她到底能不能回来。”许晚收回眺望的目光,转眸去看身侧的许晨,微微地扬唇一笑。 许晨尚不知晓黄月英的小字,好奇地重复,“阿硕?是谁?” 许晚这才想起来,许晨和黄月英不熟,也就没再认真地往下说去,只随便地回答:“是诸葛军师的夫人,你忘了?她被曹军抓走了。” 许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许晚的话补充道:“不仅是军师夫人,两位女郎君她们也都被曹操抓走了……说来,也是奇怪。”许晨突然话锋一转,面露疑惑地注视着许晚,又在询问,“你说,诸葛军师为什么不让赵将军他们追击到直接把曹操杀了呢?那样,无论是军师夫人,还是两位女郎君都能回来。” “若是不杀,军师就不怕放虎归山?若是数多年后,曹操再次南征,可怎么办?”许晨懊恼地说着,颇有些自己不能替诸葛亮做决定的遗憾。 许晚忍俊不禁,反问:“你就没想过若是曹操/死了,这天下会怎么样吗?” 许晨不甚理解地摇头。 许晚耐心地继续解释:“虽然我们都说曹操是曹贼,在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曹操确实使北方安定且一统。若是曹操不在了,北方定然会重新乱起来,到时候外族入侵,诸多势力涌向许都争夺陛下,让本就飘摇的汉室更加岌岌可危。” “与其冒着使整个汉朝灭亡的危险诛杀曹操,还不如留着他,让他震慑北方。反正赤壁一战,曹操输得彻底,没有个七八九十年,确定可以一举统一南方,曹操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来丢人现眼。”许晚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地说完,对着许晨更眨眼一笑。 许晨望着她的笑容呆了呆,女子漂亮的眼眸弯成月牙状,瞳孔里的光更加得明亮、澄澈,若山间清泉,令人沉醉。 可是她刚才说的话,是许晨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 她最近好像与赵云成为了一对有情人。许晨从前还会觉得他们不般配,许晚和他一样的出身,合该与他一般无知、卑微才是。可她即使出身贫寒,依旧博学多识。 许晨莫名觉得有一道厚厚的屏障阻隔在自己和许晚之间。 她当初能喊自己一声兄长,大概也只是哄着自己玩罢了。 许晨的表情落寞起来,没由来地倏尔又问:“晚晚,你和赵将军在一起了是吗?” 许晨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许晚,似乎很在意许晚的回答。 许晚先是疑惑,而后又笑,说道:“这和我们刚才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吗?不过什么叫在一起呢?要说唯一有改变的也就是,他也喜欢我罢了。我可是打从当初在邺城的市集上第一次见他,就很喜欢他。” “之后在邺城袁府、新野、樊城,到现在的夏口,我都是在追着他的脚步走。”许晚一本正经地说着,还颇有些骄傲自豪的架势。 许晨听了,面色又黯淡了几分。 他张了张唇,迟疑了片刻,又道:“从前,我还真没想过你与赵将军会是一对。毕竟赵将军是龙章凤姿之人,又是威严赫赫的大将军,可你……”你只是个乞丐啊,乞丐就该配差不多的乞丐才是。但是,许晨没都说出来,只停了停,接着道,“后来我才发现,即使都是乞丐,你和我也是不一样的。” “你好像确实能配得上赵将军。”许晨有几许苦涩地笑说。 许晚看不太明白他面上的凄苦之色,迷茫地皱了皱眉,继而展颜更笑,推了许晨一把,状若不可置信道:“你这个做阿兄的不会妄自菲薄觉得你妹妹我配不上赵子龙吧?怎么可能!我许晚好歹也是饱读诗书、小有智慧的人。” 若说搁在未来,许晚或许真的普普通通,可现在是古代啊,像她这样读过书的人就在少数。 更何况就算她大字不识,她也从没觉得自己会配不上赵云。 只要赵云喜欢她,她就配得上。 许晚没由来的自信倒是令许晨顿时一扫阴霾,明朗大笑起来。 许晚望许晨笑,也跟着笑。俩人的笑声渐渐响彻大半个前府后院。到本来沉寂的前府突然有人影攒动,伴随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回来了,赵将军他们回来了。” “快去禀告军师和主公。” “有伤员,让大夫准备准备。” “咦,怎么还有个女子?” ……许晚和许晨立马从石阶上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也挤上前去。果不其然,县府门前停驻了乌泱泱的几百人马,张飞为首,旁边是赵云,赵云的马上还坐着一个十分虚弱、有些摇晃要倒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的衣衫残破、褴褛,有被灼烧过的痕迹。女子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右脚脚腕处一片红肿。 但只一眼,许晚就认得出来,这个年轻女子便是黄月英。 许晚更汲汲地上前,到赵云的马边。赵云和张飞刚翻身下马,赵云自觉应该地要去抱马上的黄月英下来,诸葛亮不知道从哪里一个箭步走入人群中,说道:“子龙,我来吧。” 说着,诸葛亮已是将黄月英打横抱在怀中,拨开人群往县府内走。 周围议论的人声又在响起: “那女子该不会就是被曹操抓走的军师夫人?” “为什么军师夫人回来了,两位女郎君却没回来?” “是不是军师夫人用两位女郎君换了自己的平安?” ……许晚皱着眉,有些听不下去。她匆匆与赵云打了个招呼,“我跟着去看看阿硕。”得到赵云的同意后,就立马转身也离开人群。 许晚追着诸葛亮,一直到诸葛亮的居住。 他如今已是整个县府颇得刘备看重的军师,住也住在主院附近,屋室也宽敞了许多。 诸葛亮踢开门,抱着黄月英进入屋内,将黄月英放在屏风后面的床榻上,又反身要去外面请大夫。恰巧看见许晚,诸葛亮认真道:“许女郎,阿硕就有劳你照顾。我去请大夫,而后子龙他们刚出兵归来,主公定要唤我们到议事堂议事,我怕是不能陪在阿硕身边。烦请你无论大夫说了什么,到时候都告知于我。” 诸葛亮更对许晚作揖。 许晚诚恳地说着:“军师放心,阿硕身边有我,若是真有紧急的情况,我定立马派人去寻你。” 诸葛亮又在施礼,而后才走出屋室。 许晚走到床边,去看床上的黄月英。黄月英好像已经昏睡过去,双目轻阖,睫羽偶尔不安稳地微微颤动。 她的脸上还有灰土。 许晚又去拧帕子,给黄月英擦脸。擦了一会,把脸擦干净,大夫也就来了。许晚又去吩咐侍女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自己等会估计还要给黄月英擦身子、换衣服。 蓄着长髯的大夫给黄月英把了脉,又查看了伤口,望闻问切了一阵,末了,告知许晚,“许女郎不必担心,军师夫人身上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影响。唯一严重些的就是足上的扭伤,要好生休养几日才能下地行走。至于她昏睡未醒,是心力交瘁、太累了的缘故,好生睡一觉,就会恢复。” 大夫说完,许晚与大夫施了礼,表示不能送大夫,依旧守在黄月英床边。 然后,许晚又替黄月英擦了身子,把黄月英身上脏破的衣服换下来。 仅是瞧着,许晚就觉得黄月英比于几个月前瘦了许多,眼睛和脸颊都凹下去。 许晚叹了口气,虽心疼,但还是笑,“至少你活着、平安地回来了。” 黄月英一直昏睡,直到晚上夜幕降临,明月与星辰高悬才悠悠地转醒…… 求亲 到时候,我们就成亲如…… 明暗的烛火在黄月英的脸上跳跃。 她艰难地从昏睡中醒来,睁开双眼,缓缓地打量面前的一切。直到目光触及许晚身上,方才汇聚凝结,眼神坚定下来。 黄月英努力地扬笑,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笑容惨淡地轻唤:“姗姗?” 她的嗓音亦是有些干哑。 许晚郑声地应着:“嗯。”随即对她也回以笑,扶着她,帮她把软枕垫在身后,让她可以靠着坐起来。 然后,许晚又放开抓着她的胳膊,起身到屏风外的茶案上倒水。 隔着屏风是黄月英虚弱的声音,有几分自嘲道:“我回到刘营了?这该不会是在做梦?” 许晚端着茶盏,重新回到内室,在床边坐下,把茶盏递到黄月英手中,认真地回答:“阿硕,你不是在做梦,你确确实实回来了。这里是江夏夏口,刘皇叔暂时的栖身之地。这间屋子正是孔明的寝居。而我也是真实的。” 许晚稍稍握住黄月英的手,让她可以感受到自己掌心切实的温暖。 黄月英笑盈盈地看许晚,眨眼之间,双眸通红,有泪水积蓄。黄月英的嗓音又变得哽咽,喃喃地说着:“真好,能回来真好。” 说完,许晚放开她的手,她捧着茶盏,缓慢而小心地喝下一口温热的茶水。 黄月英自茶盏上抬眸,重新开始打量整间屋室,继而有些急切地又问:“姗姗,孔明他……” 她想问诸葛亮,却又迟疑不知该先问什么,是问他去了哪,还是问他有没有见到自己? 许晚大概能够会意地立马回答:“你别着急。孔明和子龙他们一起被皇叔叫去议事了。赤壁之战,曹操新败,我军负责追击,追击回来自然有诸多事情需要禀告。看看天色,应该也快结束了。等他从议事堂离开,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看你。” 黄月英听后,点点头,沉默冷静了一阵。 继而,恍若已经恢复如常地再次开口:“姗姗有劳你在孔明无暇分身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看顾我。” 黄月英感激一笑。 许晚不以为意地摆手,关切地又道:“我不过是陪陪你而已,又没什么。倒是你身上的伤还疼吗,除了我和大夫看见的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处?另外你脚踝处的扭伤,大夫让你好生卧床休息,过个两三日再下地行走。” 黄月英乖顺地听着,而后亦是乖巧地回答:“我很好,这些皮外伤也都不疼。脚腕处虽然疼,但是这一点皮肉的痛,很容易就被心上的喜悦冲散。” 只要能回到诸葛亮身边,于黄月英来说,便是九死一生也值得。 黄月英的笑尽管真切,却还是有若隐若现的愁苦,许晚想了想,决定还是去问:“阿硕,你还好吗?我是说除了你身上的这些伤,你这些时日过得还好吗,在曹营,有没有人欺负你?” 许晚的问询多少有些小心翼翼,她怕一个不慎触及黄月英的伤心事。 黄月英闻言,依旧笑着,坚决地摇头,肯定地说道:“姗姗,我真的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在曹营也没有人欺负我,我有一个朋友一直照拂于我,还有我那虽然不亲近却还算疼爱我的舅父。后来,就连徐叔父都投靠到曹操麾下。我在曹营也算是有无数依靠了。” “那你……”许晚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许晚能清楚地感受到黄月英身上的疲惫与难过,就好像还是发生了许多不开心的事情一样。 许晚说不下去,只忧心忡忡地注视着黄月英。 黄月英察觉到许晚的担忧,主动回答:“其实,我难受的不是我自己的事情,而是我去曹营这一遭看到许多苦痛无奈的其他人。舅父投靠曹操,可并不得重用,荆州军与原曹军的关系也不和睦;徐叔父虽然见到被绑走的老母,但是徐老夫人看徐叔父为了自己丢掉气节,更是一心求死。还有那些自北方而来的将士……” 黄月英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我曾经以为他们只是我的敌人,毕竟我本就该与孔明所效忠的刘皇叔同一阵线。可是我在曹营中也或多或少受到过他们的照顾。他们纯良、朴实,也并不愿意打仗。他们一路自北方而来,疲累、狼狈不说,到靠近赤壁之时,更是爆发了疾疫。很多才十来岁的少年、孩童因此丧命。而我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病逝,就连我的朋友都险些感染疾疫。” “赤壁之战是我的生机,只有刘皇叔得胜,我才有回来的可能。但是,在那赫赫的战船上,看着昨日还意气风发的他们,今日就颓唐不已,甚至到了无论进一步投水,还是退一步被火烧,都是死路一条的地步。” “我竟忍不住同情、怜悯他们,那一刻我突然很遗憾,我不能留在曹营,尽我所能地帮助他们。” 黄月英说到这里,似乎仍能清晰地回想起在赤壁那里遇见的历历幕幕。她痛苦地闭了闭眼,而后垂眸望向床榻上,失神。 她的悲伤弥漫开来,感染到许晚,许晚心疼地安慰着:“战争本就是如此,有人牺牲,有人被无辜牵连,可是总要有这样的牺牲才能换来更和平的时候。后汉积弊太久,所以天下大乱。也总会有人拨乱反正,结束这漫长的乱世。” “阿硕,你别难过,你只有一人之力,如何能拯救天下苍生。你能做的也只是能救一个是一个罢了。或许,那些曹营帮助你的人,你救不了他们,但是你还能救刘营的这些同袍。阿硕,你已经很厉害了。”许晚坚定地说着,柔荑重新覆上黄月英的双手,想给予她力量。 黄月英听了,再次抬眸,对上许晚坚毅的神色,惊讶且感叹地说着:“我倒没想过姗姗你竟比我想得更开些。” 黄月英复地笑起,反也去握许晚的手,把许晚的话听进去地又道:“姗姗你放心,我也只是一时感慨罢了。就像你说的,无论我一人之力有多薄弱,我也总还能救一个是一个。就算我谁都救不了,只要我还能陪着孔明,就够了。” “我本就不是心怀天下之人。”黄月英坦诚地说着。 许晚忍俊不禁,“巧了,我也是。但是,能做,我想我们也一定会去做。我们做不了伟大的人,就做个平凡正直的人好了。” 黄月英狡黠,“我可也不是正直的人。” 许晚笑嗔着轻拍她的手掌。 她们的话题刚停下,只听外室的门扉“吱呀”一声。许晚雀跃道:“应该是孔明回来了。” 于是,许晚站起身,从屏风往外望出去,就连黄月英都极力地坐起来,抻首想探看一番。可惜,黄月英看不见,许晚却看得清楚,门前站得可不就是一身宽袍广袖的诸葛亮。除了诸葛亮还有穿着一身银甲的赵云。 不过,赵云并没有要走入室内的意思。 许晚回眸,对黄月英灿烂地一笑,继而小声:“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黄月英微微颔首,许晚从屏风内走出去。 诸葛亮今日已不知是第多少次对许晚拱手作揖,感激道:“辛苦许女郎。” 许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随之更快速地走出这二人的寝居。出了门栏后,还特地帮他们把门带上。 她有意隔了好一会才转身,眉开眼笑地去睨台阶下赵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赵将军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赵云先是愣了愣,惊讶她的故作姿态,而后哑然失笑地颔首,说:“是。” 许晚便稍稍往下倾了倾身子,作势要倒在赵云怀中。赵云刚抬手想去接她,她反身站直,不仅没有去抱他,更侧着手去牵赵云举起的手,拉着他就往院落外走。 赵云见她走得干净利落,想起从前,不禁好笑地揶揄,“你不偷听人家夫妻墙角了?” 许晚回眸略瞋他,没好气,“我才不是每次都这么偷偷摸摸的人。”说完,她复地笑,“你呢?皇叔都与你们说了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做?总不会把曹操赶走就赶走了吧?” 许晚喋喋不休,说话间,已是正身往前,不管不顾地走着。 赵云望她瘦弱矮小的身躯拉着自己,纤臂皓腕像是一根引路的玉带,忽而,一个站定不再让她能拽动自己。她使力地倾身往前,赵云就反一拉扯,把她半拥入怀中,俯首在她耳边,笑着回答:“过几日,我就要离开江夏,前往桂阳、零陵等地,为皇叔平定荆州南部。” “等我回来,皇叔也算是占据荆州之地,可以暂时偏安一隅,到时候,我们就成亲如何?”赵云询问许晚,又怕她不答应,故意卖惨道,“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既无妻室、滕妾,也没儿子、女儿,你总不好等到我四十多岁再嫁给我。难道要让我像皇叔一样,老来得子吗?” 许晚扑哧一笑,“好啊,赵子龙,你竟然在背后说皇叔坏话。” 赵云置若罔闻,掰正她的双肩,让她面对着自己,望向她的脸庞、眼眸。看到她,赵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假咳了咳,又道:“所以,到底好不好?” 赵云的语气中不经意带了些央求,听得许晚只觉得心上一软。 许晚故意沉吟了良久,而后才说:“嗯……好吧。” 她话罢,旋身就要走,赵云立马重新将她拉入怀中,这次倒是完完全全地抱住,再不给她跑脱的机会。 舌根 我和曹操?他们也真敢…… 黄月英跛着脚去寻许晚的时候,许晚不知在庭院里摆了一个什么奇怪的炉子,下面是炉子不假,上面则是有类似铁片的东西。 铁片上摆了风干的肉,被火炙烤着,飘扬出馥郁的香味。 黄月英闻着,只觉得胃口大开,忍不住嬉笑道:“好啊,你个姗姗,最近没来看我,我还以为你是在忙什么,原来是在忙着偷吃。” 许晚蹲在低矮的陶炉前,听见黄月英的声音,抬眸一望,见她蹒跚而来,立马起身上前,去搀扶她,嗔怪:“你怎么跑来了,脚上的伤不是还没好全?你这一趟出门,孔明知道吗,大夫知道吗?” 许晚扶着黄月英到自己卧房门前的石阶上坐下,还把给自己准备的葵草坐垫让给黄月英。 黄月英对她感激地一笑,不以为然地反驳:“大夫早就说过我可以下地,就是不能长走罢了。孔明有事要忙,不在房中,我一个人待着无聊,便想着过来找你。” “你在做什么?”黄月英好奇地询问。 许晚坦诚地回答:“在做肉干。子龙他马上就要出征,我又要很久见不到他,怕他忘记我,就想着做点肉干给他带着行军路上吃。这样,无论他什么时候吃到,都能恍然,哦?这么好吃的肉干是我未来的夫人许晚做的。” 许晚活灵活现地表演出来,模拟赵云吃到肉干的神情姿态。 黄月英望着,憋忍不住地轻笑出声,摊开手掌,伸到许晚面前,“那不知道我这个做闺友的能不能也尝尝未来赵将军夫人许晚做的肉干?” 黄月英其实不是贪嘴的人,但实在是许晚做得肉干太香。 许晚哑然失笑,小心翼翼地捻了铁片上瞧着已经熟硬的肉干,掰下来一小块,放到黄月英掌心,而后急忙收回手,因为热烫,仓皇地摸着自己的耳垂。 黄月英奇怪地看她,因为自己也觉得烫,左右手来回交替地拿那肉干,到一会之后,感觉肉干好像凉了一些,黄月英才放进嘴里,品尝起来。 肉干很硬,像是石头一般难以咀嚼,可是只要嚼开,就会觉得越嚼越香,除了淡淡的咸味,还有食茱萸、花椒等香料的味道。 黄月英吃得齿颊留香,惊喜地再次看向许晚,说道:“没曾想,姗姗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许晚心虚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曾经吃过,也偶尔瞥见一眼做法,凭着记忆随便试试罢了。真要让我做其他的吃食,我可做不出来。” 黄月英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趁着许晚不注意,更自己亲自上手去掰了更多的肉干来吃。 许晚假装没好颜色地瞋她,郑声道:“黄阿硕!” 黄月英“嘿嘿”地笑笑,避过许晚将手中的肉干一把塞进嘴里,继而因为烫,又因为要说话怕喷出来,遂捂着嘴,支支吾吾地道:“说来,姗姗,你为何不直接陪着赵将军出征呢?” 许晚不可置信,“我?陪着赵子龙出征?”许晚的手指向自己,自己摇了摇头,“若说是之前出使东吴,我跟着他一起也就算了,毕竟既没什么危险,也没紧急的情状。可是到了战场上,我什么用处都没有,万一有危险还要劳烦子龙他分身照顾我。我还是不要给他添乱了。” “为什么就是添乱?”黄月英觉得好笑,不解地弯了弯眉眼,继而又道,“你若手无缚鸡之力,不去前方的战线上就好。乖乖地待在军营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我们这次本就是乘胜追击,一定能一鼓作气、势如破竹。” “另外,你也不是毫无用处啊。我就觉得你其实也知晓一些这天下大势。孔明还和我说,在东吴劝服吴主孙权与刘皇叔联盟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就算不能做个正经的随军女军师,做个偶尔出出主意的狗头军师也未尝不可。”黄月英挑挑眉、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劝着许晚。 许晚依旧不可思议地看她,而后不确定地又道:“我真的可以吗?” 黄月英坚定地颔首,回答:“自然可以。就算你现在胆怯不愿意去做这些,可往后呢?若是你和赵将军成婚,赵将军常常出征,你们夫妇就要分居两地?还有,你现在在刘皇叔麾下不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难道真要当个洗衣、做饭、教养孩子的内宅妇人?” “再者,这些男子在外作战,若是只作战便也好了,倘若攻占了什么城池、受到了什么人的款待,指不定还会被塞无数个貌美的舞姬、侍妾。赵将军长得这般好看,你就不担心?”黄月英笑意盎然地又问。 许晚觉得颇有道理地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反驳,“就算担心,我才不要为了这个随军出征。若是赵子龙他敢接受别人硬塞的舞姬和侍妾,他也就不值得我喜欢。我正好看清他的真面目,一脚踹了他。” “踹了他?你还打得过赵将军不成?”黄月英不解地询问。 许晚这才意识到古代的“踹人”还没有包含男子与女子恋爱分手的意思,遂尴尬地笑笑,没多解释,只转移话题,“那阿硕你呢,你总不会是因为害怕孔明有别的舞姬和侍妾,才想着要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吧?” 黄月英先还是笑,而后恍然回想到什么,笑容变得惨淡了许多,无奈地喃喃:“我几乎可以确定孔明他一定不会有别的舞姬和侍妾。因为他承诺过。可是他的承诺是君子一诺重于千金的承诺,而并非是真心喜欢我,愿意为了我不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黄月英的嗓音变得低低的,有些哀伤地抱紧自己的双膝。 不过只一瞬,她复明媚开朗地补充,“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自然是因为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他,离不开他。若非如此我也就不会难过,他对我温柔体贴周到,只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换了任何其他的女子,只要是他的妻子,他都会对她们这么好。” 黄月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晚倏尔就此有些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沉吟了好一阵,才说:“其实阿硕,你不必如此卑微,你家世那么好,长得也不错,又有才学……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配得上孔明呢?” 黄月英仍旧摇头,“可家世不算我本身的长处。容貌也就一般般,比不得那些清妍秀丽的美人,更比不得甄宓、大小乔之类。周公瑾和孙策他们能娶绝世美人,孔明又为何不行?至于才学,孔明他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才学。” 黄月英的脸埋着快要让许晚看不见。 许晚这还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黄月英在面对诸葛亮到底有多不自信。 许晚去摇她的肩膀,郑声劝她,“阿硕,就算家世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但这就是你的家世,荆襄黄氏的独女,不是别的什么人的。还有孔明的妻子都是你了,无论其他人再好,也都做不了他的妻子。你又焉知他就是真的不喜欢你、对你只有理应的夫妻之情?” “我可是瞧着他在去东吴,无论是想起你,还是与那位凤雏先生说起你,都颇想念、担心的样子。”许晚又道,望向黄月英的目光坚定。 黄月英抬眸与她对视了一阵,察觉她目光中的诚挚,受到她的鼓励,慢慢地恢复如常,更笑道:“好了,不说我和孔明的事了。你若是不舍得赵将军,就与他一起出征好了。反正这浓情蜜意的两个人永远不会嫌弃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 许晚这次倒是没再反驳。她觉得还是可行的,就算自己天然没什么本事,不像诸葛亮和黄月英,但是她以未来人的视野,足以窥见整个汉末三国历史的发生、发展。 俩人又闲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 到快晌午的时候,许晚打包了一些烤好的肉干,扶着黄月英,要送黄月英回她和诸葛亮的寝居。黄月英虽然说着不用不用,但是许晚坚持,黄月英也就没再推拒。 俩人亦步亦趋地走在廊庑下。 至快靠近主院的庭院里,传来几个侍女、仆役的闲聊。 一个侍女率先说着:“这诸葛夫人的身体倒是日渐康复,可凭什么她回来、活得好好的,我们的女郎君却是回不来?” “多半就是她用两位女郎君换了自己的安然。反正她也只是皇叔麾下普普通通一个臣吏的女人。没了她,也没人会在意。曹操抓了她见没有用,又听她三言两语地说我们女郎贵为皇叔之女,这才能被曹操放回来吧。”一个仆役语气颇为不屑地解答。 另一个仆役又道:“就是。不然凭她一介女流,缘何可以离开曹营?指不定不仅是陷害了二位女郎君,自己怕早已是曹操的榻上宠儿。不是都说那曹操就喜欢成了亲的二嫁妇人吗?” 眼见侍女和仆役的话越说越难听。 许晚担忧地看向黄月英,黄月英满面的羞愤,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自己,气得声音都发颤地道:“我和曹操?他们也真敢想,曹操那岁数都能当我爹了!而且,我此一去,别说曹操,就连曹操儿子的面都没有见过。还有刘毓和刘冕,我根本看也没看见!” 黄月英双手紧握成拳。 许晚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把手中包着肉干的桑皮纸包也塞到她手中,而后往廊庑边缘一站,朗声说着:“谁教的你们在背后嚼舌根!” 对峙 中郎将是何职位,很厉…… 侍女和仆役并未预料到自己口中随意品评和恶意揣测的诸葛军师夫人,恰好就在廊庑下听见了他们所有的议论。 他们一时慌乱,手足无措地弯腰拱手,请罪道:“奴婢们罪该万死。” 黄月英跟着许晚的步伐,一瘸一拐地也走到廊庑边缘,看着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几人顿时变得战战兢兢,面上露出讥讽的笑来。 许晚接着道:“既是侍女、仆役就该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便是想要一跃成为主子,也该先做好自己手上的事,而并非没有真凭实据就乱说他人的是非。” “我也只是皇叔麾下的普通臣属,管不得你们,你们自去向甘夫人领罚吧。”许晚说完,猛地一挥袖袂,表示出愤怒来,继而又侧过身,重新搀扶黄月英。 她对黄月英投以关切询问的一眼。 黄月英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她们正准备转身,方才侍女与仆役所在方向的后面又传来新的人语。声音不太熟悉,但是颇低沉,阴阳怪气地道:“怎么,在这皇叔管辖的县府下,便是侍女与仆役身份卑微,可说事实本就如此的话,也有错了吗?” “你们不准走,今日,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这摆县府主子的威风。”那个声音更道,似乎是将那几个许晚安排走的侍女和仆役拦了下来。 许晚扶着黄月英重新回过身去。 庭院里正站着三个穿着布制宽袍广袖的中年文士。为首的那人已有三十来岁,近四十岁,蓄着中长的胡须,笔直挺拔地站着,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直指许晚和黄月英这边。 那人又道:“敢问诸葛军师夫人,三人同时被擒却只有你一人平安归来,到底真的是你运气好,还是你内心嫉妒刘冕那个小丫头也恋慕于诸葛孔明,不愿意施手相救,特意将她留在曹营?” 那人说着,更抬脚往前,走了几步。 黄月英闻言,先是有些迷茫,而后皱着眉,不太高兴的样子,靠近到许晚耳边,低声询问:“这几位谁啊?” 许晚望过那三人,无奈地向黄月英解释:“现在正在骂你的这个乃是简雍简宪和先生,简先生身后的两位,右边较年长些的那个是孙乾孙公祐先生,左边较年轻的那个是糜竺糜子仲先生。” 许晚边说,边对那三人稍稍拱手,在告知黄月英之后,又道:“见过糜先生。” 许晚只特意对糜竺施了礼,礼毕,继续与黄月英说道:“他们都是看着刘毓和刘冕两位女郎君长大的叔叔和伯父,这位简先生与刘冕的关系格外好。孙先生倒不像是贸然会为谁出头的样子。至于糜先生是已故糜夫人的兄长,糜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有他在,我也不好把话说得太过分。” 那边,糜竺也是略略对许晚回礼,唤:“许女郎。” 他们两个倒还算和睦,简雍却是望着许晚冷哼一声,继而自动略过许晚,再次朝着黄月英说道:“诸葛夫人不会以为,如今他诸葛孔明做了这刘营的军师,你就可以有恃无恐摆主人的架子了?” “今日,诸葛夫人若是不给我一个说法,休想离开这庭院。”简雍郑声更道。 黄月英细不可闻地短暂叹息,随之摆开许晚扶着自己的手,独立站着,反问:“简先生想要什么说法?是我根本也没看见刘毓和刘冕两位女郎君,还是我已然求过我的舅父和朋友帮忙,但是他们都说无法救出刘毓和刘冕?” “我自认并不亏欠二位女郎君的,也清者自清、心怀坦荡。若是简先生不满意这个答案,自可前去探查,等有了真凭实据再绑我去皇叔面前受罚不晚。至于孔明做不做军师和我要不要摆主人的架子,简先生也不过是一介臣属,管得未免太多了。”黄月英不屑地轻睨简雍。 简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袂骂道:“巧言令色!既然你问心无愧,想来也不在乎提前去皇叔面前认罪,来人,绑了她,随我去见皇叔。” 简雍说完,更正色看向身旁先前被拦住的几位侍女、仆役。 侍女和仆役皆是踟蹰了一阵,目光躲闪,继而又坚定下来,纷纷走上廊庑,要去拿黄月英。 许晚挡在黄月英面前,大声斥责:“你们敢!阿硕她是诸葛军师的夫人,就是主公和甘夫人的座上宾,居然没有真凭实据就贸然拿人,你们这是对皇叔和甘夫人不敬!” 许晚虽然是对面前的侍女和仆役说的,但是目光不时瞥向另一边的简雍等人。 简雍不为所动,更确切地道:“拿下她,皇叔与夫人有任何怪罪都我一力承担。” 简雍这一言,侍女和仆役倒是更加大胆地推开许晚,要越过许晚的阻挡去抓黄月英。黄月英本就站得不太稳当,在推搡之间,一个重心不平衡,更是撞到梁柱上,继而顺着梁柱往地上滚落下去。 许晚惊惧地唤着:“阿硕——” 黄月英也惧怕、放弃地闭上了眼,等着自己跌落在地。然而,她料想中的摔疼并没有如期而至,换而是一个熟悉的味道在周身萦绕。 黄月英被身后之人扶着,重新站直。 她回眸,目不转睛、呆呆愣愣地注视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诸葛亮。诸葛亮揽着她,笑意浅淡地望廊庑之外的简雍,说道:“简先生有一句话讲错了,亮不仅仅是这刘营的军师这么简单。军师之职,权位甚小,简先生自然不会放在眼中。但不巧亮为军师,更领中郎将之职,想来便是简先生也越不过亮,处置任何人。” “都退下!”诸葛亮更目色一冷地回望近处的侍女和仆役。 侍女和仆役顿时再不敢上前。 许晚瞧着眼前的局面,看看诸葛亮,又看看简雍吃瘪的样子,不禁眉开眼笑。但当许晚看到黄月英望着诸葛亮失神,又怒其不争地无奈摇头。虽然诸葛亮这一举帅是帅的,但是黄月英未免也太容易沉浸其中。 许晚就觉得一般般,诸葛亮还不如陪着他一起来,现在就站在他身后的赵云帅气。许晚对赵云扬笑,站到赵云身边,悄然问着:“中郎将是何职位,很厉害吗?”以及,军师这个职位又真的很卑微吗? 赵云耐心地也小声回答许晚:“中郎将位同大将军职,执掌三军,手握生杀大权。而军师这个职位虽然只是小吏,除了政事,其他都不太能管得到。但是军师中郎将既掌握了兵权又掌握了政事,权力可见一斑。” “孔明他什么时候做这么大官了?”许晚惊讶不已。 赵云忍俊不禁,抱手淡淡道:“就刚才,皇叔新擢升的。” 许晚颇为敬佩地扬了扬大拇指,又问赵云,“那你呢,官职可有升降?”总不能在官职上,让赵云被诸葛亮比了下去。 赵云更笑,“皇叔任命我为牙门将军,等收复桂阳、零陵四郡,再加任桂阳太守。不过,我这些职位加在一起也抵不上军师中郎将。可以说,如今的皇叔麾下,除了皇叔自己,就是云长、翼德和我也都得听命于孔明。” “他这也……太厉害了吧。”许晚泄气地道。 赵云好心地去牵她的手,悄悄地抚摸着安慰。 他们两个小声地你一言我一语,另一边的简雍先是错愕、怔愣了一阵,而后不管不顾地依旧强硬着说:“既然你们这些做奴婢下人的惧怕于什么军师中郎将的淫威,不敢动手,那就我亲自动手好了。便是军师中郎将真要治我的罪,也得等我拉着这妇人去向皇叔伏法之后。” 简雍话罢,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简雍伸手要去拽黄月英,诸葛亮挡在黄月英身前,与简雍对峙。简雍也不怕诸葛亮,诸葛亮挡在前面,他就去拉侧面。诸葛亮挡在侧面,他就去拉后面。 到简雍死死地抓住黄月英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松手,诸葛亮郑声道:“简先生未免太放肆了!” 简雍不以为然,“如何,你还能治我个以下犯上不成?诸葛孔明,你听好了,冕儿她就是因为你和你这毒妇才会身陷囹圄。你如今是军师中郎将了,我拿你没有办法,但是这个毒妇,我总要拉了她给冕儿她们姊妹陪葬。” 诸葛亮嗓音微冷,“我敬简先生是老臣,给简先生薄面,还请简先生不要得寸进尺。” 诸葛亮也去握黄月英的手腕。 黄月英的手本就被简雍抓得疼,如今加上诸葛亮的力道,更是疼得她眉头紧皱。 许晚担心地刚想劝这剑拨弩张的两人:“孔明、简先生……” 她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的主院里走出一病弱的妇人,由侍女搀扶着,艰难地大声:“好了,二位闹得动静都传到了我这缠绵病榻之人的耳中。今日之事,既是由我的两个女儿而起,合该由我这个做母亲的决断才是。” 那妇人说着话,中间停顿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 许晚定睛一瞧,简直不敢相信,那仍是满头乌发却已老态龙钟、瘦得皮包骨的妇人竟是许久未见的甘夫人。 许晚和赵云担心地上前。 甘夫人又道:“宪和,毓儿和冕儿的事,就让我这个做母亲的自己处理吧。你与公祐、子仲他们先走。” “可是……”简雍不服气,还想再说。 甘夫人厉声又唤:“宪和!”简雍见甘夫人一派病态,不忍再让她为难,于是怒哼一声,转身领着孙乾和糜竺离开。 甘夫人又望众侍女和仆役道:“背后嚼主家舌根,无论事实与否,皆去领五个板子,扣除银钱两月。” “另外……”甘夫人的目光定在远处廊庑下的黄月英身上,柔和了语气,再次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诸葛夫人说,还请诸葛夫人移步主院。也请诸葛军师放心,我绝不会动诸葛夫人一根毫毛。” 诸葛亮让开身位,黄月英从诸葛亮身后走出来。 第62章 桂阳 不贪图口腹之欲,还…… 黄月英随甘夫人去主院私谈期间,许晚并着赵云和诸葛亮就站在原地等她。 许晚与赵云说了想要随军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又立马否决道:“还是算了,如今阿硕在皇叔麾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没道理放着她不管,只在意自己的儿女情长。” 许晚话罢,目光担忧地看着主院方向。 赵云沉吟了良久,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倒是诸葛亮闻言笑了笑,打断他们道:“晚晚,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无论如何,阿硕如今的处境,最该替她操心的应是我才对。你且放心地随子龙出征吧,便是你问阿硕,阿硕也会如此回答。” 对于诸葛亮这一言,许晚不置可否。她既觉得诸葛亮说得有道理,又实在有点放心不下,所以,决定还是等待会亲自问过黄月英,再做决定。 黄月英与甘夫人畅谈了有半个时辰之久。 站到许晚双腿发麻,不得不离开庭院,摸着旁边的廊庑坐到槛栏上。她双手托腮,百无聊赖,突然想起什么,又望赵云,郑重地询问:“说来,甘夫人怎会病得如此严重?” 赵云和诸葛亮依旧站姿端正,挺拔如松柏。 赵云无奈地回答:“夫人自当阳一役就一病不起,日夜忧思糜夫人与两位女郎君,心绪郁结。大夫说了,夫人这病若是想好,还得她自己想开。” 许晚听了赵云的话,也是无奈叹息。 到看见黄月英走出来,这种长久而弥漫的怅惘才渐渐消失。许晚换而匆匆地迎上前去,急切地询问:“阿硕,你还好吗,甘夫人可有为难于你?若是、若是夫人说了什么怪罪的话,还请你谅解她刚失去了自己的姊妹和女儿。” 许晚一时说不好是更心疼甘夫人,还是更心疼黄月英。 黄月英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目光有些深邃、悠远,但还是笑着说:“没什么,甘夫人既没为难我,也没有说任何怪罪的话。她只是和我促膝长谈了一番,以及拜托了我一些事。” “什么事?”许晚不禁好奇。 黄月英则是避重就轻地回答:“甘夫人说等你从桂阳、零陵等郡回来,小公子虚龄也该有三岁,你可以教他一些启蒙之学。等你把他教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孩童,再由我督促他做一个恪谨恭谦的少主。” “甘夫人只是操心少主罢了。”黄月英怕许晚不信,又斩钉截铁地补充。 许晚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没有深究,只顺着黄月英的话茬,转瞬又道:“说起这个,我还想告诉你,我不准备与子龙去桂阳和零陵等郡了。你如今在皇叔麾下处境危险,我还是陪着你更放心一些。” 许晚话音刚落,黄月英看了看许晚,又看了看赵云,忽而更笑,接着摇头,“才不用。姗姗,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你就安心地陪赵将军出征,做好你的狗头军师,而我也得靠自己的努力在皇叔麾下站稳脚跟才是。否则,无论是有你还是有孔明,乃至是赵将军帮衬,他们也都不会对我心悦诚服。” 黄月英这话,倒是比诸葛亮的更在理些。 黄月英总得凭借自己的能力,让类似简雍的这些人知晓她不是好欺负的,而并非每每遇到他们的刁难,黄月英都得依靠许晚、诸葛亮,乃至是赵云和甘夫人相帮。 许晚半愿半不愿地微微颔首,末了不忘叮嘱,“那若是你需要我了,就给我写信,便是我远在荆州之南也会立马赶回县府。” 黄月英感激地对她扬唇。 半月之后,许晚陪赵云出征,领大军前往攻克武陵、长沙、桂阳和零陵四郡。 由于赤壁之战曹操惨败,刘备又克己复礼,推荐了已故荆州牧刘表的长子刘琦继位荆州刺史,以协同刘琦的名号荡平荆州内乱,既有名目又有实力,是以所到之处无不上下一心,尽皆臣服。 就连赵云攻打这四郡时,除了最开始动用了些许兵力,而后四郡太守全都主动献印投降。赵云更是领许晚及几个心腹部下,直接入桂阳县府,宣告皇叔之命,此后将由他代替原桂阳太守赵范掌管桂阳一郡。 赵范亲自在县府门外迎接赵云,刚一见面,便让麾下主簿把印绶都递了上去,自己则点头哈腰,与赵云弯腰施礼,更躬身指向县府内,邀赵云进去,边走,边说:“听说赵大将军乃是常山真定人?” “真是巧了,下官也是!”那赵范弯着腰、抬起头,忽而十分激动地看向赵云。 许晚站在赵云身后打量这个赵范,赵范看上去也有三十近四十了,圆圆的一张脸,略有些贼眉鼠眼,蓄着稍长的短髯,胡髭凌乱。 许晚对他的初印象不太好。 赵云见这赵范殷切地要和自己攀关系,表现得颇冷淡,不苟言笑地只道:“是吗?那确实是巧了。” 赵范面上的笑容更甚,腮上的虚肉都堆到一起,更恭维地说:“是啊是啊,能和赵大将军是同乡,正是下官的福气。想来下官与将军都姓赵,又都是常山真定人,说不定祖上还是一脉。若是将军不介意,下官就唤将军一声族兄了。” 许晚略觉怪异地皱了皱眉。 赵云闻言,短暂地停下前进的步伐,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近旁的赵范,继而接着往前走,边走,边微微挑眉,反问:“赵大人不觉得以你的年岁唤我一声族兄是折煞我了吗?” 赵云明明看着要比他小不少。 “那……”赵范下意识地想说,那他就唤赵云族弟好了。可是,话到嘴边,赵范又恍然意识到这是贬低了赵云,便没有说出来,只囫囵地坚定,“年岁不重要,我与将军之间看得是才德和能力。若论才德和能力,将军就是我的族兄。” 赵云的眼睛都睁大了。 许晚轻嗤一声,收敛着嗓子与自己旁边的许晨,说道:“这赵大人还真会给自己找哥哥。” 许晨刚想说话,王三抢先道:“可不是,就他这年岁也好意思唤我们将军族兄?把我们将军都喊老了。将军夫人,到时候你就和这赵大人说你是他大嫂,看他羞不羞。” 许晚忍俊不禁。 许晨略瞋王三一眼,随后顺着他们二人的话,这才道:“那等晚晚你真做上了将军夫人,是不是我们将军也得唤我一声阿兄?我可也比将军年岁小啊,你们会不会觉得将军把我也叫老了?” 许晨一本正经,还摆弄得颇骄傲张扬。 王三没好气地骂他,“就你?休想!” 许晚也附和,“许晨阿兄,就子龙他敢唤你一声兄长,你敢答应吗?” 许晚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待许晨的回答。 许晨听了,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身前的赵云,比自己高,气场又比自己强盛,想起平日里赵云训诫自己的样子,许晨立马摇头若拨浪鼓,说道:“不敢不敢可不敢。” 身后的三人同时爆发出一声低笑,走在前面的赵云,回眸不明就里地审视他们。 许晚掩着唇,许晨和王三当即绷直了嘴角。 赵云见他们三人大概是在背着自己说什么悄悄话,有些不服气,也有些吃味,遂不容得他们轻松地刻意扬声道:“晚晚、许晨和王三,你们三个先去后院,找这县府的主簿核对府中的人员和物什,核对不完……” 赵云顿了顿,又指了指许晨和王三,接着道:“你们两个不准用晚饭。” 许晨和王三哀嚎一声,“啊?”随之更意识到赵云只指了彼此二人却没有指许晚,也就是无论他们怎样,许晚都可以用晚饭。二人更哀怨地说:“将军,你这也太偏心了!” 但是,他们又觉得,许晚是女子,还是未来的将军夫人,赵云偏心也能理解,虽抱怨却并不生气。 赵云笑着摇头,无奈地催促他们,“还不快去,再不去,真不给你们吃晚饭了。” 也就是说将军还是给他们吃完饭的? 许晨和王三顿时面上一喜,拉着许晚就要与众人分道,往县府的后院跑去。许晚不情不愿,但力气比不过他们,人被他们拽走了,声音还残留着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做这些事啊!你们怕赵子龙,我又不怕,我这也不是违反军纪,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 赵云哑然失笑。 落在赵范眼里,倒是看起来比先前和善、好相处得多。 那边许晨和王三正在制止许晚,“好了,晚晚,别再说了,无论如何,你得陪我们一起。没有你,将军万一真不给我们饭吃怎么办?有你在,将军看在你做事同样怎么牢靠的份上,也会放我们一马?” 许晚立马反驳:“我怎么办事就不牢靠了?” 赵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远去的这三人,赵范喋喋不休地又道:“将军舟车劳顿,一路征伐,想来也是疲惫得紧,下官特地安排了晚宴,命府上厨子做了些常山的故乡菜,还有美酒,特请将军品尝。” 赵云却是恢复寡淡地拒绝,“我是奉皇叔之命前来处理公务的,并非游山玩水,美酒佳肴就不必了,随便准备些菜食就好。不过比起这些,赵大人还是先妥善地与我交接完毕才是。” 赵范当即点头如捣蒜,回答:“是是是,将军这就随我入内堂吧。” 话罢,赵范让赵云先行一步,自己留在后方,与身后长史使了个眼色,小声地说:“去,去让嫂夫人她赶紧准备准备。我就不信了,这赵子龙不贪图口腹之欲,还能不贪图美色?” 第63章 试探 我到底要看看,我们…… 许晚、许晨和王三并桂阳郡县府主簿及小吏、仆役二三人,俱言县府内臣属、奴仆和财物。 许晚负责记录,许晨负责交涉,王三负责点校。 至兵甲室,主簿言曰县府内有刀枪剑戟数把,棍棒十来根。不等王三详查,许晚便是直言道:“这数目怕是不对。主簿大人也说了,如今县府有主官一人,副官七八人,小吏二十来个。便是小吏人手一根棍棒,也该有二十之多,至于刀枪剑戟,这可是太守直辖的县府,怎么可能只有数把?” “可是主簿大人借出去忘记收回来,或者匆忙之中摆去别的地方了?”许晚故意还帮原桂阳县府主簿找说辞。 主簿闻言,当即神色恍惚、形容仓皇,急忙一拍脑袋,状若恍然大悟道:“对了对了,有劳女郎君提醒,正是有一半刀枪剑戟和棍棒被置放在门堂,忘记收进来。几位大人稍等,我这就命人去取。” 于是,主簿转瞬便对着旁边的小吏使眼色。 小吏立马请罪道:“是小人的疏忽,还请诸位大人莫要见怪。”说完,小吏喊了几个人,一股脑地就往门堂方向跑去,似乎要去拿那些被搁置在外的兵甲。 许晚笑意盎然道:“主簿大人未免也太粗心了,虽说我一个女儿家不太懂得这兵器、战甲,但是大致的数数还是会的。不仅是兵器、战甲,尤其是我喜欢钱,这县府内值钱的物什但凡缺少一样,我都能轻易发现。” “还请主簿大人想清楚了。”许晚更故作高深地冷冷望主簿,坚定道。 主簿的额上顿时滴下豆大的几颗汗来,惶恐地答:“下官省的,下官省的。”主簿话罢,又去望身后的仆役。 仆役甚至连话都没有,只是稍稍对许晚等人施了个礼,就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许晚不慌不忙,在后院找了处空旷的屋子坐下,又道:“看来主簿大人开城门匆忙,尚来不及先行清点府中财物,这样吧,我再给大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若是物件数目还有不妥,我便直接禀告我家将军。” “主簿大人或许不知道,我家将军在贪墨上眼里可容不得沙子。”许晚悠闲地坐着,把手中的簿册往桌子上轻轻一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主簿立马再次拱手作揖,而后匆匆地退下。 他没走多远,许晚又扯着嗓子喊道:“对了,大人去忙的话,别忘了叫人来上几杯热茶,我们兄弟三人舟车劳顿,疲惫得很。”许晚说这话倒是染上了笑意。 许晨背对着那主簿对许晚竖起了拇指。 许晚得意洋洋,王三骂骂咧咧:“这旧太守赵范果然是做贼心虚,否则怎么会那般与将军攀亲,就是怕我们发现他为官不廉、做人不正。” 许晨附和道:“就是,这样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早就该被替换。” 许晚没说话,而是在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屋子内比较空旷,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张桌案,其他的陈设都被清空,依稀地上还留有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许晚从屋子内走到门边,朝远处望过去,对面是一间看起来要更大的居室,居室的大门紧闭,但是居室门首正站着两个人。一个作长史打扮,先前在入县府的时候,好像见过。 另一个是看上去二十近三十的妇人,妇人的身形颇为婀娜,刻意束紧的腰身衬托出前胸的峰峦起伏和后臀的圆挺高翘。光是看身材就足以让人血脉喷张,更别说,妇人还有一张让许晚都自愧不如的美貌面庞。 那张脸上眉如远山似青黛,眼若杏核满含情,樱唇微启,犹如口含珠贝。 只可惜这等美人此时的表情却是羞愤。她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原本宽大的衣袂,捏成拳头。 美人对面的长史正在说:“就是这里了。夫人面前的这间屋子便是太守大人为那位赵将军准备的寝居。夫人先进去吧,太守说了,若是夫人能伺候好那位赵将军,往后他与夫人都会前途无量。” 许晚艰难地侧耳听着,眉头微蹙。 许晚甚至走出了屋子,绕到廊庑,走至一处不易被人发现、更近的角落。许晨和王三见状,许晨着急地追上许晚。王三本懒得管他们兄妹,只想好好地歇息、喝口水,奈何看到那美人的绝色也情不自禁地跟上前去。 许晚察觉到身后的两人,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 那边妇人紧随其后,虽是恼怒,但声音低缓地反问:“我可否不去做这件事情?赵范他或许前途无量没错,但我本也不是以色侍人的妓子。烦请长史转告赵范,我感念他多年来的照拂之情,但这件事情,我还是不太想做。” 妇人说完,转身就是想走。 那长史却是一把拉住妇人,丝毫也不在意男女之别,满满当当地紧握着妇人的手腕,即使妇人的面上露出愠色,他也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夫人既然感念太守的照拂之情,就该明白夫人能清白地活到如今,全靠太守。如今太守有难,若是夫人还假装清高,那么太守有事,夫人更不可能继续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是去伺候那位赵将军,做未来的赵将军夫人,还是现在就随下官去一处私密地,做取悦下官和其他小吏的妓子,夫人自己选吧。”长史说着,将妇人拉拽到更紧贴自己的位置。 妇人察觉他眼里的贪婪和欲念,不得不绝望地闭了闭眼,无奈地选择道:“好,我愿意去伺候那位赵将军。” “还请长史大人放开。”妇人扭动着手腕要去挣脱长史的束缚。 长史只又拉扯了一会,便狠狠地甩开她的柔荑,对着妇人朝着那间宽阔的居室,延邀道:“夫人请。” 妇人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全是哀色,昂首挺胸地径直推门走进那间居室。 等妇人进去后,重新关上门,长史便也转身离开。 空阔的庭院里,只剩下躲在角落的许晚、许晨和王三,三人面面相觑。许晨犹豫了一会,立马就要往外走,愤懑地说道:“晚晚,你等着,我这就去把那个女人拽出来,她凭什么抢你的赵将军!” 但许晨还没走出去两步,许晚就阻止道:“等等,阿兄,其实……” 许晚静默了片刻,看了看许晨的愤懑,又看了看王三的不好意思和讪讪,想了想,接着似笑非笑地道:“就让她在里面待着吧。她现在出去,也不好同那长史交待。而且,我也想看一看,你们将军,我的心上人赵子龙到底会不会为别的美色所迷。” “若是他真想对那个妇人做什么,我们再去阻止,然后我和他一刀两断。如果他什么都不会做,由他出面把妇人退还回去,妇人也不会太难交差。” “这件事,我不生气,也不为难,为难的是赵云。”许晚话罢,猛地一拂衣袖,转身往刚才过来的屋室内,走回去。 许晨追上她,在她耳边念叨:“还说不生气,若是不生气,你拂什么袖,还唤将军连名带着姓?” 许晨无奈地叹了口气,除了说这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许晚。 许晚突然又停下脚步,回眸瞋视他,看了他一会,郑声反驳:“我说不生气就是不生气!就算生气,也不是因为那个妇人要抢赵子龙生气,而是那个长史凭什么理直气壮地威胁那个妇人?她都说了她又不是妓子!” 许晨莫可奈何,“好好好,你不生气,你只是生那个长史的气,等将军发现那个妇人后,不愿意理睬她,向赵范问责,你趁机让将军治那个长史的罪。” 许晚坚定,“对,就是要治那个长史的罪,为官不正、阿谀奉承、曲媚逢迎,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留在桂阳县府。”许晚话罢,继续不偏不倚地往前走着。 王三跟在他们二人后面摇头,只觉得他们家赵将军有罪要受了,不过那妇人确实长得不错啊,为何弄得好像喜欢许女郎就不能再收了那妇人一般?堂堂将军自然可以全都要。而且,娶了那个妇人,还能让桂阳县府的旧部觉得他们将军有心亲近。 王三不能理解地远眺着许晚,许晚不知是不是突然察觉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王三立马连想都不敢想了。 他家将军的性子,合该不近美色才对。任那妇人长得跟天仙似的,又有何用? 到黄昏时分,云霞散成绮。 许晚等人和那县府主簿对人员、对物件,对得差不多,赵云也差不多和赵范做完交接。简单地吃了饭后,赵云就被人领着去到准备好的卧房准备休息。 许晚、许晨和王三一直偷偷摸摸地跟着他。 许晨担心,“晚晚,我们这样不好吧?” 许晚不以为然。 许晨注意到王三,又不禁拿他撒气,“你也跟来做什么?” 王三理直气壮,回答:“我到底要看看,我们将军是有多喜欢许女郎。” 这下就连许晚都瞪王三…… 第64章 隐忍 许女郎当真愿意献身…… 烛火摇曳,照射在窗牖上,掩映出三颗凑近且摇晃的脑袋来。左右两边的稍大,中间那个梳着女子的发髻。 赵云刚在屋里站定,望见屋外三人的身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们跟了自己一路,到靠近房间也没有进来,而是偷偷摸摸地不知是在看什么,还是在听什么。 赵云走到窗边,刚想去把窗门打开,只觉身后有一道微弱的气息靠近。赵云急忙地回过头去,隔着明暗的灯火,看见一个难得的美人。 美人娇娥秀面,正微微地抬起双手,因为自己的突然转身而僵愣在半空中,隔了好半晌,直至美人双颊飞红,方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往前伸了伸,欲要攀上赵云的颈项。 美人声音娇软,柔唤:“将军。” 赵云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另一边躲避过去。那美人又欺身上前,扭着盈盈不堪一握的腰,将曼妙的身躯贴近在赵云眼前。 赵云不敢直视,连双眸都瞥向一边。 那美人又道:“将军,请容许妾身来伺候将军。”说着,美人的手又向赵云腰间的束带伸出。 赵云立马又旋身,离开窗边狭窄的区域。 美人依旧追着他,追到床边,赵云忍无可忍,抬手阻止道:“好了,你不要再往前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房里?是赵范派你来的吗?那你回去告诉赵范,我不需要女人伺候。” 赵云说完,目光如炬,谈不上温和地凝目注视着那美人。 美人身形一顿,而后面上的娇羞更甚,渐渐地眼里还泛出泪花,咬唇哽咽道:“妾身樊氏,乃是这桂阳太守赵范的寡嫂。赵范命我来伺候将军,还请将军……”美人有些难以启齿,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接着说,“还请将军不要赶走我,若是不能如他们所愿伺候将军,他们定不会放过我。” “将军不必拘谨,只将妾身当作寻常的舞姬就是。”说话间,美人不再执着于追上赵云,而是就站在原地,面对着赵云,抬手去解自己身上腰间的系带。 她刚把绳结扯开,赵云立马闭上眼,双眉紧拧,朝着窗边的方向,朗声大喊:“你们都给我进来,一晚上鬼鬼祟祟就是等着在看这个是吗!”语气中已染上怒色。 近处的美人愣了愣,不久,听见外室的门扉“吱呀”一声响,美人急忙将系带重新系好,捂着身子站到一边。 许晚、许晨和王三,三人互相推搡着走到赵云面前。 王三胆怯地唤道:“将军……” 听到熟悉的这一声,赵云方才重新睁开眼,打量面前换而是认识的这三人,更愠怒道:“王三,你去把赵范叫来;许晨,你去门外守着,在赵范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室内。至于晚、许晚,好啊,你……” 赵云的手指着许晚,气得在许晚面前来回踱步。 王三和许晨一溜烟地跑没了影,许晚自觉理亏地就乖乖站在原地,等赵云责怪于她。 然而,赵云气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骂她的话,只丢了一件干净的外袍给她,克制着,对她说道:“帮这位樊夫人先把这件衣服穿上,她身上的衣服太碍眼了。” 话罢,赵云面对着两位女子背过身去。 许晚顺从地应着:“好。”接着,走到那位樊夫人身边,依旧敛着嗓子说,“夫人,冒犯。”而后等樊夫人松开护在自己身前的双手,许晚才把宽大的外袍罩在樊夫人身上。 有了外袍的遮掩,再不见樊夫人身形的曼妙。 许晚低声又道:“好了。” 赵云这才重新正过身子。他先是瞋了许晚一眼,许晚心虚地低下头。他继而又望向樊夫人,拱手道:“冒犯夫人了。但是还请夫人明白,我并不需要夫人的伺候,更不需要任何其他女子的伺候。夫人不用担心,待会赵范过来,我自会与他言明。” 樊夫人眼里的泪水已经积蓄着滴落下来,哑着嗓子感激道:“多谢将军。” 许晚扶着樊夫人站到一旁,赵云也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直到门外的许晨和王三异口同声道:“将军,赵大人来了。” 赵云才再次开口:“让他进来。” 随之,赵范领许晚见过的长史、主簿一拥而入,站到赵云面前,先看了看赵云,又看了看赵云旁边的许晚,以及许晚旁边的樊夫人。赵范见樊夫人穿着保守,顿时冷冷地瞪了樊夫人一眼。 樊夫人无奈地垂下头。 赵范旋即对赵云赔礼道:“赵大将军,可是府上的人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若是将军对这个女人不感兴趣,下官再去给将军物色其他的。还请将军不要怪罪。只是,这女人生得貌美,出生又还尚可,虽不足以得将军青睐、做将军夫人,但是做个如夫人还是不错的。” 赵范更是极力推荐。 赵云冷嗤一声,淡淡道:“赵范,我且问你,她是谁?”赵云的手指向樊夫人。 赵范立马回答:“下官已故兄长的未亡妻。”不等赵云又在开口,赵范联想着,状若恍然大悟地接着说,“还是将军嫌弃她是个二嫁之女,不愿意要她?” 赵范说这话,樊夫人面上满是愤懑。 许晚悄摸摸地拍了拍樊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慰。赵云勃然大怒,腾地一下从床边走到赵范脸前,指着他说道:“赵范,你罔顾孝悌之义!既是寡嫂又怎么能利用她来谄媚新主。便是你真有心为她另觅良缘,你也说了,我或许与你一脉乃是同族。你兄之妻,我怎可欺辱?” “你把这位樊夫人平安地送回去,好生地照顾,莫要再做出牺牲、强迫寡嫂的事来。”赵云说完,更延手指向门外。 赵范还想再劝,张了张唇道:“将军,她……” 赵云正声:“赵范,我这是命令,并非是与你商议。” 赵范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不情不愿地走到许晚和樊夫人近旁,先是对许晚和善一笑,而后漠然地对樊夫人道:“嫂夫人,请吧。” 他冷硬的语气,听在许晚耳中都觉得不舒服。 樊夫人亦步亦趋地准备离开许晚身旁,许晚沉吟了片刻,突然伸手拦住她,对着赵范道:“赵大人,你看你们这县府内住的大多都是男子,我一个女子恐多有不便。这样吧,就有劳赵大人送樊夫人回去后,在樊夫人院子里靠近的房舍替我收拾一间屋子来住。” 许晚如此说,也是希望自己住在樊夫人附近,能帮樊夫人解决其他类似长史的骚扰。 赵范和长史闻言,皆是目色一凝,不解地注视许晚。 但许晚笑颜如花,一派温和,赵范只得答应:“自然自然。” 随后,许晚收回手,让赵范领樊夫人离开。赵范与樊夫人走了,长史和主簿跟着也要走。许晚的目光定在长史身上,趁着他刚转身,还没来得及出去,攀上赵云的胳膊,故作娇弱地说着:“将军,他们明知道我才是将军的爱妾,却当着我的面要给将军送女人。我不依,还请将军治他们的罪。那个赵范是旧太守,不好得罪。可是那个长史,就是他,我亲眼看见就是他把那位樊夫人送进将军寝居的。” 许晚甚至拿自己的身子去蹭了蹭赵云的。 赵云拧眉看她,前方的长史却是再不敢往外走一步。长史迟疑地转过身,立马跪拜下来,匍匐着对赵云请罪道:“还请将军、将军爱妾,饶恕下官这一次。” 许晚故作娇嗔地冷哼一声,接着与赵云使眼色,一派认真地仿若在说,“你治他罪啊!” 赵云无奈地看许晚,拿她没有办法,只得顺从地说道:“旧桂阳县府长史贿赂主官,其心可诛,现贬为小吏,扣奉响三月,退下吧。”赵云对长史挥手。 长史如蒙大赦地立马爬起来,往外跑,边跑还边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多谢将军爱妾。” 许晚不服气,从赵云的怀中退开,激动道:“你为什么只贬谪他,不干脆褫夺他的官位?他这样的人,还有赵范,就该一起被下狱。他们与那些贩卖良家女子、逼良为娼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赵云意味深长地看她。 看了好一会,先是感叹,又是无奈,接着还有几分忖度。许晚被他看得发毛,怀疑他还在为自己没有告诉他房里有女人生气,顿时又心虚下来,换而柔声:“我的意思是他们那样逼迫樊夫人太过分了。子龙你是没看见,那个长史甚至想欺辱樊夫人……” 许晚说着说着,又有些说不下去。 她噤声,赵云也噤声。许晨和王三察觉气氛微妙,也急忙退出屋室内,顺便还帮赵云和许晚关上门。 门又“吱呀”一声响。 许晚复地鼓起勇气,又在说道:“赵子龙,他们为人不正。这样的人即使做官有所克制也到底是品德有失,时间久了,难免欺压百姓、折辱皇叔名声。” 许晚振振有词。 赵云叹气,“赵范不需要我处置。他既然从一开始就极尽谄媚,如今我拒绝了他献美的好意,他恐怕是会以为我要治他从前的罪过,肯定会想办法逃走。他逃走便逃走了,他一走,我正好可以治他留下来的长史和主簿的罪过。” “你也不用着急。”赵云冷声。 许晚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既是欣赏他早有安排,又是惊讶他居然对自己冷声,还带着几分吃味,再次靠近他,郑声询问:“赵子龙,你居然觉得别人向你献美是好意?你是不是其实还是看上那位樊夫人了,只是顾虑会受笼络,或者我闹腾与你,才没有将她收房的?” “赵子龙,你其心可诛!”许晚指着赵云,咬牙切齿道。 说完,转身就是要走。赵云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逼着她直视自己,俯视她询问:“那我反倒要问许女郎,明知樊夫人在我房里却不告知,还有心偷窥,到底是希望我看上她,还是不看上她?还是说许女郎根本都不在乎我与别的女子有什么?” 赵云紧盯着许晚,看得许晚不好意思。 许晚支吾着解释:“我不是……我只是……”许晚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囫囵地道,“反正我想好了,如果你敢碰这位樊夫人,我就和你一刀两断。我自己先回夏口去找阿硕,然后与阿硕她们道别,离开刘皇叔麾下。” “天大地大,没有你赵子龙的地方到处都是。”许晚蛮横道。 赵云冷哼,“你倒是理直气壮起来。”说着,赵云反身,把她按到床梁上,抵着她又问,“故而,许女郎你做这一切只是想试探我?” “晚晚,你就真不怕我见色忘义?”赵云轻咬她的唇瓣。 许晚支吾一声,见他轻薄自己应当是没有那么生气了。于是,反手抱住他的腰,更贴近,撒娇道:“不怕啊。若是赵将军实在忍无可忍,不如就由我这个妾身来伺候赵将军?我虽然身材不如那位樊夫人好,但是没办法,赵将军就好我这口。” 许晚作势要去解赵云腰间束带。 赵云一个晃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而后放到床上,把她压在下面,附唇在她耳边,轻笑:“许女郎当真愿意献身?” 许晚诚恳地点头,“赵将军如此绝色,我为何不愿?也好让赵将军知道,有了我,无论是自己看上的,还是别人送的,就算是强塞到你嘴边的,你也休想给我吃下去。你这一辈子,除了我,不可能有其他女人了。” 许晚攀着他,要去吻他。 赵云就任她极力地亲吻、讨好自己,而后欲念弥漫,他扶着许晚的后脑勺,将她牢牢地按在床榻上采撷,亲过她的唇瓣、嘴角、下巴,到颈项。 许晚又去扯他腰间的束带,赵云抓住她的手,突然停下来,埋首在她颈窝,无奈地笑说:“算了,在桂阳就算了。等我们回夏口,立马就成婚。” 许晚:“不成婚,其实也……” 她想说“也行”,但是她刚开口,所有的话又被赵云以双唇堵上,不让她再说一个字。 赵云怕有了她的同意,会控制不住自己。 第65章 艰难 甘夫人她久病缠绵,…… 不多日,赵范确实如赵云所料逃离桂阳郡。 王三着急忙慌地前来禀告:“将军不好了,城门那边传来消息,赵范昨夜缒墙而出,已经不见了踪影。” 赵云倒是淡淡然,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长枪,说道:“那就一并把桂阳县府剩下的长史和主簿都处置了吧。也不用太狠绝,将他们革职除官便好。” 王三懵里懵懂地答应着:“是。” 许晚坐在赵云下位的案几前,喝着茶、吃着糕点,有些好奇地道:“处理完桂阳的这帮旧臣,荆州南部四郡也就算彻底平定了。那么,接下来呢,皇叔总不会就让你安生地在桂阳当个太守?” 许晚好整以暇,带着玩味的笑意注视着赵云。 赵云忍俊不禁地瞥她,而后不紧不慢地回答:“自然不会让我们就待在桂阳。等四郡平定,想必不仅是皇叔要有其他安排,就连东吴恐怕都坐不住,让荆州尽皆落入我们囊中。” “下一步就该是和东吴拉扯,这荆州到底该有多少归于我们,又有多少归于东吴。如果我们占了东吴的部分,该什么时候归还了。”赵云想着想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更笑。 许晚闻言,了然地撇了撇嘴,她倒是记得历史上这段时间,刘备在得到西川之前,与东吴之间还有不少虚与委蛇的事件。 许晚也不着急于这些事情地发生,只依旧泰然自若地品尝糕点。 到许晨亦是匆匆地走了进来,单膝叩拜赵云,呈上一封文书,说道:“将军,诸葛军师传来消息……” 许晨话音未落,王三去而复返,“将军,门外樊夫人求见。” “樊夫人?”赵云和许晚异口同声地重复,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许晚没动,赵云则是先对许晨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等接过他手中的文书,而后才又对王三说道,“请樊夫人进来。” 赵云在主位上端坐好,收敛神色,一派疏离、冷漠。 许晚见赵云变脸比翻书还快,憋忍不住地睁大眼睛,微笑,心想还算他识相,懂得不应该在与自己有过牵扯的女子面前表现得太好相处。 许晚只看了赵云一会,就心满意足地挪开眼,去望门首处正走进来的樊夫人。 樊夫人今日打扮素雅,一身水蓝色的深衣裙裾,未曾紧致地勾勒出身体的曲线,只松松垮垮的,但即使如此,依旧可辨窈窕婀娜的身形。 许晚不禁又要感慨,这位樊夫人或许比不上甄宓、小乔一类姿容无双、浑然天成,但比于大多数普通人,还是美艳得不可方物。 许晚和善地对樊夫人扬笑。 樊夫人经过许晚面前的时候,也对她微微笑着颔首。樊夫人走到赵云面前站定,继而不徐不缓地跪了下去,拱手对赵云道:“妾身特来拜见将军,本无心打扰,只因妾身得知如今赵范逃走,长史、主簿等人将被惩处。妾一介女流,无所依从,现下却是真心想要仰仗将军。” “还请将军不计前嫌,妾愿意竭尽所能侍奉将军。”樊夫人话罢,沉沉地叩首下去。 樊夫人的话倒是说完了,但是因为这一番话,前堂内一时死寂。许晚不可置信地略略张开唇;许晨担心地望向许晚;赵云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会看看许晚,一会又惊讶不已地看向樊夫人。 王三则是一副瞧热闹模样地来回打量在场的众人。 直到赵云为难地开口:“樊夫人,这万万不可。”才打破前堂的死寂。赵云吸了口气,想清楚地又道:“我当日训斥赵范的那些话并非是搪塞赵范,而是真心这么想。夫人既然是赵范兄长的遗孀,便是云同族的嫂夫人。兄弟妻嫂,不可折辱,这是赵云为人处世的道理。还请夫人不要为难赵云,以及……” 赵云顿了顿,目光定在许晚身上,接着说:“云已有心悦之人,她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云也因为有了她再无心与其他女子周旋。万望樊夫人另觅良缘。” 赵云说完,便没再看樊夫人一眼。 许晚对赵云的这个回答倒还算满意,眼见樊夫人还跪在堂下,许晚从案几后走出来,到樊夫人身旁,扶樊夫人起身,顺便说道:“夫人先不必难过或者彷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夫人,等夫人回答完再做情绪、表态不迟。” 樊夫人只得低着头,闷声说着:“女郎请问。” 许晚于是道:“第一,敢问樊夫人可是真心爱慕赵将军,还是因为没有了赵范等人做依靠,觉得自己迟早会落入豺狼虎豹之口,与其被他人狎玩,还不如就跟了赵将军?” 樊夫人闻言,不可思议地抬眸看许晚,而后又赶忙垂下头去,认真回答:“是第二者。”说着,更无奈地轻声,“讲白了,妾身已是半老,嫁过人,还差点与亡夫有个孩子,早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即便赵将军确实风度翩翩,可亡夫对妾身的关爱,妾身一日不敢忘。更不敢以为自己配得上赵将军,只是……只是妾身实在没有办法。” 樊夫人说完,变得更加灰头丧气。 许晚倒是波澜不惊,继续询问:“第二,敢问樊夫人可曾想过如有一日重获自由,是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娘家,还是另有别的安排,又或者夫人以为离开了这县府,自己将流离失所、无处可去,更无人可依?” 樊夫人想了想,已经渐趋平静地回答:“即便回到家中又能如何,我的父母兄长还不是会想让我凭借自己的姿容攀上一位有权有势的大人。我既不想回娘家,在这世上便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离开县府,我又能去哪?” 樊夫人苦恹恹地摇头。 许晚则是松了一口气,从容不迫地又道:“如果只是因为这些,我倒是可以给夫人提供几个建议。一者,就如夫人所想,离开这个县府,你或许就活不下去。那夫人就安心地住在县府里,赵将军会吩咐手下将夫人当作兄嫂好生敬重、照顾起来。县府虽然不大,财力也不雄厚,但养夫人还是足够的。” “二者,我们放夫人离开,给夫人盘缠和车马,天下之大,夫人想去哪便去哪,即使随便寻个人间仙境自此隐居,也不是不行。” “三者,夫人可以想一想自己有什么营生可做。在夫人找到养活自己的方法前,还是可以一直住在县府,有赵将军的命令,想必不会有任何人敢轻慢夫人。若是夫人需要很多钱财做成本,我和赵将军也可以出资一些,就当是借夫人的,夫人既能日后归还,也可以每年分一点盈余给我们。” “还请夫人明白,无论夫人做了什么选择,夫人的年岁都不老,更因为夫人生得貌美,这全天下的青年才俊没有夫人配不上的,只看夫人想不想配罢了。夫人不必用自己的姿容去讨好任何人,或许在其他大人那里需要,但是在我们在赵将军面前,永远都不需要。” 许晚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完最后一段。 樊夫人听罢,已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晚,觉得挪不开眼。她鲜少见过像许晚这样,看起来普通寻常,但是内心坚韧如磐石的女子。许晚或许出身不佳,也没有姣好的容貌,但是许晚有一套自己独立求生说法,并且能将这个世上给予女子的礼法规条气质如敝履。 樊夫人震惊了好一会儿,方才郑重地退开,到与许晚隔了一段距离,对许晚拱手作揖道:“许女郎一言叫人振聋发聩。女郎的建议妾身会好生忖度。无论妾身会选择哪一条,妾身都感念女郎与赵将军大恩。” 说着,樊夫人向着许晚,又向着赵云沉首下去。 樊夫人随后请辞。 等樊夫人离开后,赵云方才得空拆开将才许晨递上来的文书。 王三则是不能理解地道:“一个弱女子想在乱世中仅凭自己的力量苟活,哪有那么容易?”他深深地注视着许晚,觉得许晚想象得太美好了。 许晚倒是不以为然,“即便艰难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况且,也不是只有女子艰难,纵然你们身为男子,在投靠主公、从军、建业前,难道就不曾经历过九死一生吗?只是,更不容易了一些,我相信樊夫人可以做到。” 至少在这个时代,女子还没有完全被那套闺阁的教条束缚起来。 许晚这样说,王三便也不好再反驳。他们并着许晨,三人都沉默着,齐齐地望向坐在堂上的赵云。赵云一行一行地读过文书上的字,越读,表情越显得凝重。 许晚刚想张口问,怎么了? 只见赵云突然放下信函,严肃地道:“许晨、王三,即刻整肃大军,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夏口。晚晚……”赵云轻叹,“甘夫人她久病缠绵,因药石无医,已于三日前亡故。” 许晚好奇的神色僵在脸上,渐渐地变为哀恸。 她竟然忘记了,东汉建安十四年,这一年刘备的甘夫人病逝,而后才有了与东吴郡主孙尚香的婚盟。 第66章 新婚 只有皇叔这样的人才…… 甘夫人一生为刘备操持内宅外务,追随刘备从小沛到荆州,颠沛流离。也是刘备诸多如夫人中少有诞下子嗣的,更别提如今少主公刘禅乃是出自甘夫人腹中。 刘备以正妻之礼厚葬甘夫人,为其设灵堂,吊唁三日。 尽管赵云和许晚回到夏口时,甘夫人的丧仪已经结束,但是俩人仍旧在跪在甘夫人的牌位前,虔诚地叩首、祭奠。 他们尚还没从葵草地垫上站起来,门外便有人前来禀告:“主公,东吴遣使臣来拜祭甘夫人。” 赵云和许晚闻言,同时抬眸望向站在一旁的刘备。 刘备沉浸在失去甘夫人的哀伤中,满面悲色,但是只须臾,便冷静地说道:“去请使者到前堂稍候,再让诸葛军师来见我,随我与子龙一同去接见使臣。” 刘备话罢,亲自弯腰去扶赵云起身,又望许晚道:“若是许女郎不忙也可随我们一起。” 刘备说着,便转身与赵云一道,往灵堂外走去。 许晚有些犹豫,也有些不解,但还没等她想清楚,望见刘备和赵云已是离开,便匆匆地追上他们。 许晚跟在赵云和刘备身后,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到经过通向前堂的廊庑,诸葛亮一身素衣常服携着黄月英款款而来。诸葛亮和黄月英熟络地与许晚和赵云微笑颔首打招呼。 许晚和赵云亦是向他们回以笑容和点头示意。 三个男子走在前面,稀松平常地讨论着东吴此次派使臣的来意,只怕不仅仅是要祭拜甘夫人这么简单,恐怕还是为了要与刘备分割荆州的事情。 许晚和黄月英走在后面。许晚恍然大悟地说道:“我还想着皇叔他好好地怎么会让我也一起去见使臣,原来,除了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外,还有你啊,阿硕。” 许晚说完,不禁对着黄月英破颜展唇。 黄月英故作高深,一派笑意盎然,“那可不仅只是这样。虽然我与姗姗你都是女子,看起来好像不应该去涉足前堂政事,但是我已经答应皇叔以谋士的身份帮他,以此来换得在刘营平安度日。” 许晚听了,蓦然想起自己和赵云离开前,黄月英正在因为独善其身从曹操手中逃脱,而被一些刘备麾下的老臣诟病、为难。 许晚心疼地看向黄月英,心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黄月英就不用受约束于刘备了。 黄月英倒是波澜不惊,看出许晚对自己的怜惜,若无其事地说道:“珊珊你不必因此可怜于我。这件事虽然看着是我被逼无奈,但其实我迟早是要这么做的。我尽管无心臣服于皇叔,但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孔明我也是要辅佐皇叔的。” 黄月英灿然地对许晚扬唇。 许晚既无奈,又有几分释然地看她,突然想起当初甘夫人单独与她说话的事情,又在询问:“甘夫人那时是不是已经料到自己会死,所以才特地要单独见你,与你交待一些只有你能做的后事。甘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黄月英随之怅然起来,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坦白地回答:“甘夫人说她不怪我,也没有资格怪我。我能活着、安然地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只不过她要死了,临终前有一件事想让我帮忙……” “什么事?”不等黄月英说完,许晚急切地追问。 黄月英抿了抿唇,道:“甘夫人请我务必帮她保住刘禅的少主公之位。她一死,皇叔迟早会再纳美色,若同样是如夫人倒也还好。可倘若是正妻,那正妻诞下的子嗣便是嫡长。她不允许有任何人抢夺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一切。” 黄月英说着,情不自禁地纵目望向前方走在中间的刘备,目色悠远,意味深长。 许晚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继而长长地叹息一声。 甘夫人还真是心思玲珑,早有预料。 五人相继去往前堂,刘备位于上座,诸葛亮和赵云于右下分别入座。许晚和黄月英则状若随侍,先是给使者奉茶,而后便站在一旁,形同不存在。 使者首先站起来,与刘备拱手作揖,说道:“听闻皇叔夫人新丧,吾主特遣我来祭奠,还望皇叔节哀。” 刘备闻言,莫可奈何地摆了摆手,垂头说道:“吴侯有心了。只不过吾夫人一介妾室而已,却有劳使者专门跑一趟,我甚羞愧。不知吴侯可是有其他言语要说?” 刘备倏尔又抬眸望向使者。 他简单扼要地点明了,以甘夫人的身份,即便死后被他以正妻之礼厚葬,也是不足以驱动吴主孙权特地派遣使臣前来拜祭的。 使臣语噎了噎,紧接着再次对刘备拱手作揖,说道:“除了请皇叔节哀外,我还有一事要恭贺皇叔。” 刘备的眉头紧拧,瞪大眼睛,仿佛在说,我这里在办丧事,你却要恭喜我? 使者赶忙解释:“皇叔既然失了一位如夫人,眼下后宅空虚。我主孙权见我们与皇叔乃是盟友,特想将妹妹孙郡主许配给皇叔,以缔结两姓之好,巩固东吴与荆州将来百年的和睦。” 刘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看了看使者,又看了看右边的诸葛亮和赵云,不可思议地道:“以吴主的年岁做我的子侄辈都行,他的妹妹更是妙龄芳华,如何可以许配给我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 使者更急切地道:“皇叔一世英豪,我主更说只有皇叔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自己的亲妹妹。” 刘备左眼眼皮轻跳了跳,继而意味不明地转移话题,“既然使者是来祭拜亡妻的,不如先去灵堂叩拜过后,我们再来详谈?” 使者见着急无用,便顺从地答应道:“好,全凭皇叔安排。” 于是刘备又朝前堂门外喊,“来人,请使者去灵堂祭奠甘夫人。” 不久,便有一位长史来领使者离开。 等使者离开后,刘备从主位上站起,仍旧不可置信地道:“你们说孙权要把妹妹嫁给我,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刘备甚至有些激动地在主位附近来回踱步。 诸葛亮言笑晏晏,回答:“无论是真还是假,主公其实都不好拒绝吴侯的好意。若是拒绝,倒显得是我们不愿意与东吴永结秦晋之好。那东吴大可打着我们破坏盟约的旗号,主动来攻打我们。毕竟现在没有了曹操在近处虎视眈眈,东吴若是举力,想要攻下整个荆州,易如反掌。” “那军师的意思是让我应下这门婚约?可既是吴主的妹妹,还是作为正妻嫁过来,想必会要我亲自前往东吴迎接。若我离开,荆州无主,我又受制于东吴,只怕全军上下,尽皆危矣。”刘备担心地突然站定,望向诸葛亮,目光忧虑。 诸葛亮胸有成竹,“所以,亮会留在荆州,陪同关张二位将军主持大局。而主公当由子龙护送亲自前往东吴,迎娶新夫人。既然不能拒绝,那主公大可高高兴兴地去成婚,甚至可以在东吴多待些时日。马上就要入冬了,都说江东的气候好,冬天也不会冷到冰肌刺骨。主公戎马半生,是时候花费东吴的金银,好生休息几个月,等到来年开春再回来。想来有盟约在,吴主孙权也不敢置主公于危难。” “等主公回来,我们一者已经稳定荆州局面,可以徐图益州。二者主公也有了新夫人。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诸葛亮笑意更甚。 “可是单我一人,没有孔明你的话,未必能够自如应对在东吴的诸事。”赵云听诸葛亮提到自己,有些不自信地说着。 诸葛亮不以为然,回答说:“子龙你本就要比关张二位将军更谦和、周全,大部分的事情,你都是可以从容应对的。当初在邺城,还不是只有你和主公两个人。不过,为以防万一,我也不会让你孤立无援。就让……” 诸葛亮的目光望向黄月英和许晚,“就让阿硕和许女郎与你一道陪同主公去东吴。阿硕也是胸有经纬之人。至于许女郎,想她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娇弱女子。有她在,一则可以陪陪阿硕;二则你也可以学主公一般,好生地享受美人在怀;三则,为了主公和许女郎,子龙你无论如何都会安然地把他们带回来。” “等你们回来也该办喜事了吧?”诸葛亮目色促狭。 就连黄月英都憋忍不住含笑地望向许晚。 许晚和赵云有些不好意思,赵云更了然地说着:“我看孔明你才没有那么好心。你说的这三点里,其实第三点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在东吴久了,难免沉迷温柔乡,我和主公总需要保持理智。而主公和许晚就是你提醒我保持理智的方法。” 诸葛亮坦坦荡荡,“子龙聪慧。” 而后等使者从灵堂回来,刘备没聊两句就答应了与孙尚香的婚事,并与使者商定三日后准备好聘礼,一齐离开夏口。 从前堂出来,许晚总觉得怪怪的,是而有些兴致缺缺。 赵云和诸葛亮正在商议去往东吴迎亲的细节,没太注意。黄月英注意到,担心地询问她,“姗姗,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许晚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回答:“我只是在想,我们和吴主孙权都是各怀鬼胎。孙权或许只是假意以嫁妹妹为由,想挟持皇叔,又或者真的是想通过妹妹与皇叔永结秦晋之好。我们则是不仅要荆州的地,还要孙权的妹妹真的给皇叔做夫人。那孙郡主她自己是否愿意嫁于皇叔呢?” “我见过那位孙郡主,她才十几、二十岁,理应嫁一位年岁相当的青年才俊,而并非已经快五十岁的皇叔,以及承担东吴与皇叔之间的勾心斗角。”许晚叹气。 黄月英听了她的想法,也是沉思良久,而后才道:“孙郡主虽苦,我们却只能同情,并不能帮助于她。你我和她各为其主,在各自的主公面前我们都是无有不可牺牲的小我。就算有些不忍,既然不能不做,不去想就好了。” 黄月英说完,复地笑起。 许晚明白她说得有道理,自己也不可能不帮助刘备,于是跟着她,也浅浅地笑了起来。 第67章 相看 可是,她怎么会扮作…… 许晚与赵云、黄月英等人一起乘船,再次渡江前往东吴。 时隔了一个赤壁之战,许晚颇有几分重游故地的欣然。想她当初和赵云陪着诸葛亮一同来,还在船上说了不少点诸葛亮的话。如今倒是换了要陪黄月英。 许晚笑把自己当初说过的话重复给黄月英听,黄月英闻言眉眼弯弯的,表情格外温柔道:“他竟还有被你说得状若落荒而逃的时候。不过于我是好事,至少他那时候还担心我。” 许晚笑嗔黄月英没出息,“怎么光是担心,你就满足了吗?” 黄月英不以为然,“就像你说的我都已经是孔明的妻子了。这孔明的妻子全天下只能有一人,而且他也承诺过我不纳二色。我已经先别人一步,后面要做的就是徐徐图之。因而,他对我的每一点进步都值得兴高采烈。” 许晚顿时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该骂黄月英太重视诸葛亮,还是该佩服她对诸葛亮的一片情真。 不过后来,她们就没再详谈这些,而是与赵云一起计较去到东吴该怎么做才好。 首先,刘备与孙尚香的这桩婚事在东吴君臣的眼里未必就是一定。他们需要做的便是让这桩婚事变成一定。 黄月英想了想,笑道:“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我们入东吴后,去往驿馆或者孙权府上敲锣打鼓,弄得人尽皆知。让东吴的君臣进退两难,自然就会把孙郡主如约地嫁给皇叔。” “光敲锣打鼓还不够,得再弄些喜糖瓜果分散给看热闹的百姓和孩童。尤其是孩童,随便编一首歌谣给他们传唱,很快就能让东吴的大街小巷都知道皇叔将要迎娶孙氏郡主。”黄月英更合手道。 随之,黄月英还在编撰,“就‘喜糖甜瓜果香,荆州玄德娶尚香。尚香美尚香俏,吴主孙权胞妹好,嫁于皇叔恩爱劳。’如何?” 许晚哑然失笑,“阿硕你想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这种打油诗或者说类同歌谣的句子,许晚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见得比较多。 黄月英得意洋洋地一昂首,紧接着便详细与赵云说道等待会上了岸,该如何吩咐左右去做。 他们三人议定好如此这般,等到东吴就一切按计划行事。 东吴的使臣倒是没安排刘备立马就去孙府拜见,也没为刘备找一处靠近孙府的住宅,只是将他们都安置在驿馆里,不闻不问。直到三日后,黄月英编撰的歌谣被传唱得到处都是,就连坐在驿馆的客房里,都能听到窗外孩童的声音。 使者才又来请见,说是吴主孙权在府上备了宴飨,一是为给刘备接风洗尘,二是也好让孙权与孙尚香的母亲吴夫人见见未来女婿,还请刘备务必领麾下臣属前往参加。 刘备自然乐意答应。 宴飨前,许晚和黄月英两位女郎君,由赵云陪伴着,还特地一起去刘备的卧房,为刘备的穿衣打扮出主意。 许晚和黄月英以为,这场宴飨怕是不仅吴夫人要相看未来女婿,就连孙郡主说不定都要相看未来郎君。 “皇叔在年岁上已是不占优势。”黄月英既坦白直接,又有些迟疑地小声,“故而要从其他的方面来弥补年岁的缺陷。虽说这年岁相当不可谓不重要,但是女子嫁人嘛,超越年岁的条件要更多。” “我觉得这件绛红色的袍衫不错,符合皇叔寻常的穿衣习惯,又较其他颜色要明艳、郑重。”许晚指了指赵云手中从刘备行囊里取出的几套衣服之一。 黄月英附和着点点头,“确实。而且衣衫也算不上全新,能较他人看出皇叔的节俭来。但也算是精心打扮,给足了诚意。” “皇叔试试?”赵云笑把衣衫递到刘备手边。 刘备无奈地看他们三人,先是有些难为情地不愿意,而后又忍俊不禁地摇头接过,继而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 刘备换衣服的同时,许晚和黄月英就在替他挑选发冠。 赵云以为玉冠不错,既珍贵、奢华,显得重视;又低调、内敛,符合皇叔脾气。许晚却是不同意,只道:“玉冠的颜色与皇叔身上的袍衫不太映衬。而且虽说玉显得温润,但皇叔到底是主公也不能给人感觉太好相处。” “那就这个赤色绸革短冠吧,短冠显得平易近人,毕竟是要给人做夫郎和女婿的。绸革既不便宜,也不太贵,符合皇叔的身份。赤色与身上的袍衫也搭。而有形状的短冠同样能显出皇叔作为主公的威严与肃正。”黄月英掺和到他们中间道。 许晚也同意黄月英的观点。 赵云则是有些讪讪,突然发觉她们两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自己根本说不过她们,随后,莫可奈何地扬唇微笑。 刘备换好衣服出来,已是一副雅正、端方之气。 赵云又帮他换发冠,许晚提醒赵云,“子龙,皇叔的胡须也需要捋捋,梳得更柔顺些。还有腰挂……”许晚拿起一块简单的环形玉珏并一条翡翠组带,转而又望黄月英,询问,“阿硕,你觉得哪个好?” 黄月英指了指环形玉珏,许晚眉开眼笑地说:“我也这么想,组玉太繁复了些,还是简单点好。” 说完,赵云又给刘备递去挂饰,刘备顺着玉珏上的丝绦一路捋下来。与丝绦平整、垂直相映衬的是刘备的身形也颇板正、挺拔。穿着得整齐,打扮得儒雅又不失简练。再加上刘备本身的气质老沉持重。 比于年轻人倒是更有一份成熟可靠之感。 许晚和黄月英满意地颔首,就连赵云望了,都不尽兴叹地说道:“主公还真是老当益壮,风采不输当年。” 刘备佯装没好气地嗔赵云,“子龙休要胡说。” 赵云则是笑着对刘备作了一揖,体态恭敬,但言语依旧促狭:“想当年云与主公初相识时,主公也不过而立之年,如今连云都已是过了而立之年。” 赵云说着说着,微微长叹一声。 刘备温和笑开,“望子龙你到了我这般岁数,还能与那时的我再说一句老当益壮。那时候,我才是真老了。”比起赵云的感慨,刘备倒是更坦然些。 赵云被刘备的坦然感染,笑意盎然道:“回主公,云一定,一定。” 希望那个时候,他们君臣二人都还活着。 许晚听了他们的话,悄悄地将他们的年岁差加在如今的年份上,继而有些怅然地抿了抿唇。 刘备领着赵云、许晚和黄月英四人,并一些随行的护卫,共同前往吴郡孙氏府邸。 今日的孙府格外热闹,东吴的群臣在张昭和周瑜的带领下,站在门首处迎接即将到来的刘备等人。以及被一列甲卫阻挡的道路另一边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是荆州的女婿要上门去拜见吴老夫人吗?” “自然是。想那孙郡主天真烂漫、出身高贵,自是要配皇叔这样的人物。” “可是我听说皇叔有些老?” “既是皇叔,年岁不成问题。老点好,老点会疼人。” ……许晚一路上就听着诸如此类的话,直至到了孙氏府门的门前。张昭和周瑜纷纷上前与刘备等人见礼,赵云陪着刘备从容地回礼。倒是黄月英一个都不认识,简单地施礼之余,不忘询问许晚,这些人都是谁。 许晚小声地与黄月英咬耳朵,“为首的两位中,较年长的那个,看上去脾气不大好的就是张昭。另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但实际已经三十多岁,长得又十分俊逸不凡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周瑜周郎。” 黄月英不禁惊讶,“这周郎的美姿容竟是完全不输孔明与子龙将军?”眼见那个穿着白衣,宽袍博带的青年人,明明像个文雅的儒生却又身形挺拔健壮,剑眉星目,叫人望之挪不开眼。 许晚嬉笑,“那阿硕你是更喜欢周瑜这般的儒将,还是孔明那般的谋士?” 黄月英怪异地看许晚一眼,状若不能理解,斩钉截铁道:“自然是孔明那样的谋士。不,若是孔明也当将军的话,定然要比周郎还要风度翩翩。” 许晚摇头不信。 他们两边的臣属互相见完礼,忽又有一年轻妇人领着一年轻侍女出声道:“请皇叔与诸位将军大人入府吧。” 那年轻妇人说完抬眸,打量面前的众人,望见许晚,微微一笑点头。 黄月英则是看着那妇人愣了愣。黄月英鲜少见过什么美人,那些传闻中的貂蝉、甄姬、大小乔,与荆州都相去甚远。是以,如今见了眼前的这人,黄月英方才知道自己有个别号叫阿丑,还是应当的。 那妇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纤纤楚腰又并延颈秀项。 许晚见黄月英看得呆了,先是与那妇人回以一笑,而后告知黄月英,“阿硕,你不必惊叹,这位夫人本就是名满天下的美人。她乃是周瑜周公瑾的夫人,小乔,乔夫人。” 许晚说完,不禁自豪,自己要比黄月英先见过小乔。 然后许晚又去望小乔身边的侍女,目光一凝,随之皱了皱眉。 黄月英不解,“怎么了?” 许晚先是摇头,而后又决定说出来,有些无奈地道:“我没看错的话,小乔夫人身旁的那个侍女,就是东吴的郡主孙尚香。可是,她怎么会扮作侍女?” 许晚话音刚落,那侍女也同时向她望过来,见她长得面熟,渐渐与在柴桑街市上遇到的那个重合,侍女意味不明地向她挑眉一笑。 孙尚香想,真巧,又遇见在柴桑市集上偷听自己与二哥孙权说话的那个女子了。而那个女子竟然是刘备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九点后还会有一更~ 第68章 问礼 发乎情,进乎体。…… 众人入了孙氏府邸,于前堂内分主次入座。 孙权和吴老夫人位于上座。吴老夫人头发已经大半花白,眼尾眉梢多有褶皱,但是双目清明,看上去依旧炯炯有神。 张昭、周瑜并一众东吴要臣坐于右下方。 左下方则是刘备、赵云、黄月英和许晚等人一字排开。 吴老夫人先是打量了好一会刘备,而后才命人出来奉茶。奉茶的皆是些礼貌恭敬的年轻侍女。但也有一个不太守礼法规矩的,一边奉茶,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刘备。 刘备感受到近处侍女炽热的目光,奇怪地转眸望向她。那侍女愣了愣,险些手滑,将托盘中的杯盏打翻,刘备则是温和地对她扬唇一笑。 侍女也笑,以致于笑着笑着,其他侍女奉完茶都已经离开,那个侍女还依旧没有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吴老夫人轻咳了咳,郑声道:“还不手脚利索点,快些退下?”这言语虽是呵斥,但是语气比起恼怒,更多的是无奈和纵容。 许晚也望那侍女,再次悄然地与黄月英说道:“阿硕,我们要不要告诉皇叔,他面前的侍女正是孙郡主?” 黄月英闻言,满面狡黠地摇摇头,回答:“我倒觉得孙郡主扮作侍女偷偷观察皇叔颇有几分意趣。姗姗你也对我们皇叔自信点。凭皇叔本身的风度说不定也能博得孙郡主的好感。” 许晚不太相信地撇了撇嘴。 哪知那侍女被吴老夫人一恫吓,突然美目一转,状若计上心头,紧接着一个手滑,似乎真没拿稳一般,将大半茶水都泼洒在面前的刘备身上。 刘备绛红色的衣衫,胸前一大片都变为暗灰。 刘备拧了拧眉,那侍女赶忙低头拱手,请罪道:“婢子手脚粗笨,罪该万死,还请皇叔恕罪。” 吴老夫人的右眼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急忙又道:“还不赶紧退下?”随后亲自与刘备赔笑道,“还请皇叔莫要见过,府中御下不严,总有几个婢子不懂规矩,回去定会好生责罚。” 说完,吴老夫人对那侍女不停地使眼色,侍女不为所动,吴老夫人更道:“来人,把她拖下去。” 眼见就有仆役来势汹汹地要上前。 刘备匆匆阻止,“等等。”继而,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稍稍掸去上面的水渍,随后抬眸望吴老夫人,又道,“还请老夫人大人有大量,饶恕这位侍女。不过是打翻了一盏茶,小事而已,万不至于让她因为我受到责罚。” 吴老夫人听了,倏尔眼睛一亮,望着堂下的刘备多了几分欣赏。 吴老夫人张了张口,刚想继续说点什么。那没有规矩的侍女抢先道:“如此,为了报答皇叔,就由婢子引皇叔到后面客房换衣吧。”说完,那侍女更直接延手做了“请”的动作。 刘备刚站起来。 吴老夫人厉声道:“放肆!” 刘备不明就里地望向吴老夫人,吴老夫人赶忙和颜悦色地解释:“皇叔勿怪,实在是这婢子太不懂规矩,既已冒犯皇叔,还妄想继续伺候皇叔。老身这就让她退下,换一个人来。” 刘备倒是不紧不慢,“其实不必……”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侍女重复,“皇叔,请吧。” 刘备又要走。 随之,站在周瑜身后的小乔无奈地开始向许晚使眼色,许晚明白她们大概是在担心孙郡主扮作侍女与刘备共处一室,日后被人发现,恐落人口舌。于是会意地对小乔点点头,转而伸出手肘捣了捣旁边的黄月英。 黄月英看了看许晚,又顺着许晚的指引看了看小乔,继而联系侍女的身份与吴老夫人方才的话语,顿时明白过来。 黄月英忍俊不禁地站起,突然对堂上的众人拱手道:“我陪这位侍女与皇叔一起去后院吧。” 吴老夫人和小乔的神色当即一松,小乔赶忙道:“正因如此,正因如此。” 于是,黄月英,后面还跟着许晚,并着刘备和那个侍女一起走出前堂,绕过廊庑,往后院去。 到客房门前,许晚和黄月英表示,她们就不进去,不太方便,让刘备自己换完衣服再出来,她们就在门外等候。 刘备以为确实应该如此,走进去后,转身便欲关门,谁知那侍女竟挤了过来,恳切地言说:“婢子愿伺候皇叔宽衣。”说着,更作势要往刘备的身上攀。 黄月英惊讶地看着,许晚不禁懊恼地扶了扶额。 幸亏刘备躲得快,这才没有让侍女欺身上前,反而立即明白过来侍女的言外之意,严肃道:“还请女郎弄清楚,备今日来是来求娶孙郡主的。无论女郎之行为是自愿还是其他人授意,都请女郎自重。” 刘备话罢,周身萦绕起疏离之感。 那侍女倒也没再强求,而是轻易地就退开,让刘备彻底把门关上,接着,转身便要走。 黄月英不禁笑着询问她,“女郎不等皇叔换完衣服吗?” 侍女停步,回首看了她们一眼,说道:“不用等了,我想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了。”继而,正身又要走,走着走着突然又转身回来,再次望了黄月英和许晚一人一眼,好奇地道,“你们是刘备的侍妾吗?” 许晚和黄月英同时摇头。 “那是侍女?”那侍女又问。 黄月英笑着解释:“谋士。”许晚抿了抿唇,还没想好怎么说。毕竟她既不是侍妾、侍女,也算不得谋士、臣属。 哪知她不说话,侍女的目光就定在她身上,更道:“你叫什么?我们之前在柴桑见过,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你也是刘备的谋士吗,所以当初你在柴桑一路尾随我和兄长是在替刘备打探消息?” 许晚莫可奈何地一直点头,“是。小女名唤许晚,确实是刘皇叔麾下的人。但不算正式有编属的臣子。” 侍女闻言,明白地摇头晃脑,随后,又在说道:“没关系,我们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和时间,彼此认识。” “哦,对了,忘记同你们介绍,我姓孙,名尚香,乃是已故吴主孙坚的第三女,孙策与孙权的妹妹,亦是你们此番出使东吴,要迎回的未来刘皇叔夫人。”侍女欣然地道。 许晚和黄月英哭笑不得,嘴上虽然说着:“见过孙郡主。”心里想得却是,“早就知晓了,孙郡主。您那扮侍女的演技,其实不怎么样。” 从孙府离开,刘备与孙尚香的婚约,也就算是有惊无险地确定下来。 黄月英开始帮忙筹备二人的婚仪。 赵云多去做一些吩咐左右外出采办的事情。许晚陪着黄月英,看黄月英对婚仪的诸多事项颇为清楚,十分钦佩。 要知道这成亲不仅是成亲这一件事,在成亲之前还有三书六礼,而六礼的每一项都要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光是不停地交换名帖,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就足以让许晚头昏脑胀。 许晚漫不经心地翻着历法,挑选上面的良辰吉日,兴趣缺缺地与黄月英说道:“等我与子龙成婚,就绕过这些繁杂的步骤,直接拜堂成亲。” 黄月英不以为然地规劝她,“这些礼数繁琐是繁琐了些,但既是终身大事,麻烦也就麻烦这么一次。你若是不想麻烦,也不让子龙麻烦,怎么看得出子龙他对待娶你重不重视、诚不诚心?” “我以为,你和子龙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黄月英坚定地道。 许晚好笑,“那你呢,当初与孔明成亲也是如此这般?” 黄月英点点头道:“差不多。不过孔明的父母、叔父已经不在世,很多礼数便删繁就简。但是除了基本的礼仪外,我还想过一些刁难他的方法。比如我不想坐马车,也不想坐其他人力、畜力的车辇,让他另想办法。他就做了类似机关牛马一样的车驾来迎亲,还挺有趣。” 许晚目瞪口呆,心道,敢情这木流牛马的前身还是你们夫妻恩爱的一环? 许晚摇头直笑,忽而想起什么又小声道:“听说你们古代女子成婚前都会被教着去看一些如何行夫妻之礼的小画书,可是真的?” “什么叫‘你们古代女子’?”黄月英不解地看许晚,但是没深究,只波澜不惊地道,“是啊,所谓发乎情,进乎体。这夫妻之礼也是一门极深奥的学问。” 许晚笑不可遏,“什么‘发乎情,进乎体’,黄阿硕,你学孔孟的时候是这么学的?” 黄月英跟着也笑,“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们,又没有别人。” “那你们是严令不许在成婚之前与男子有肌肤之亲的吗?”许晚好奇地又问。 黄月英想了想,回答:“正常的礼教,定然是不准的。但是礼教是最高的德行。这世上没那么多德行高尚的人。其实乡野间也有不少成婚之前就已经行过夫妻之礼的。那些公主们不是还养过面首。我们虽然没有那样的权势、身份,但成婚时其实不太考虑女子是否完璧。除非有心之人特地要拿此做文章。” “就像你侍奉过的那位甄姬甄夫人,嫁给曹丕时,不已经是二嫁之女,而曹丕才第一次娶妻?”黄月英说得一本正经。 许晚欣然道:“那我明白了。” 第69章 忍住 你居然在这个时候提…… 刘备与孙尚香成婚后,在东吴过上了短暂而幸福的小日子。 孙权让出一间别院供他们夫妇居住,赵云、许晚和黄月英也自然而然地住了进去。 他们一行人这一两个月都没什么要紧事去做,刘备就由江东群臣陪着吃喝玩乐,还去丹徒山狩猎。 赵云会主动找东吴几个武艺高强的将领比试,常常一连四五日都不见踪影。 小乔便时而邀约许晚和孙尚香出门逛市集,顺便带上黄月英。虽然小乔与黄月英认识得最晚,但是俩人一见如故。 转眼,如此悠闲的时日就过到了这年年节。 轻薄的小雪从遥远的高空飘摇而落,山野之间一派灰败沧桑。但是,孙府别院却热闹非常。自清晨天一亮,孙尚香便由刘备陪着去敲赵云、许晚和黄月英的门,将他们从睡梦中喊醒。 一老一少的夫妇俩,孙尚香在前面笑着闹着,刘备就在后面宠溺地看着。 到要一起挂桃符,孙尚香找了矮梯爬高到门框边,稳稳当当地把桃符挂好后,转身促狭地望向刘备。 刘备回望她,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先是无奈地摇摇头,而后不得不靠近到矮梯下,张开双臂,作势要抱孙尚香下来。 孙尚香本就会武,身体比较灵便,于是直接纵身一跃,叫刘备抱了个满怀。 他们夫妻恩爱,看得许晚、赵云和黄月英三人只觉得扎眼。许晚揉着迷瞪的瞳眸,打着呵欠,不太高兴地说道:“他们夫妇就这般精力旺盛吗?孙郡主也就罢了,皇叔这么大年纪,怎么也……” 许晚哀怨地回望赵云,下意识也想同赵云撒娇。 黄月英看不下去,挡在许晚和赵云中间,坚定且恶狠狠地对许晚说道:“你们老夫少妻、年轻爱侣之间别太过分了。这偌大的别院可是只有我孤身一人,把我惹恼了,我得把你们全都拆散了。” 赵云的表情微妙。 许晚则是忍俊不禁,不去找赵云了,顺势就倒在黄月英怀中,喃喃地说着:“阿硕,我好困。” 黄月英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回答:“那姗姗我们回去补眠吧,反正主公和孙郡主还要闹上好一会,等他们闹到晚上吃年夜饭,我们再过来。” 许晚埋首在黄月英胸前,点头如捣蒜。 赵云叹了口气,想去抓许晚单独与自己待会,但是手刚抬起就又放下。他又不好真让黄月英觉得太孤寂。否则黄月英闹起来,回去联合诸葛亮报复自己,可怎么办? 赵云只能莫可奈何地笑着,任她们两个女子互相搀扶着走。 自己跟在她们后面如同侍从一般。 到夜晚,刘备和孙尚香在别院的前堂点燃了炭火,设置了宴飨,邀许晚、赵云和黄月英一起用饭、守岁。 此今的年节还不太有庆祝、团圆的意思。 不过有许晚在也总能言传身教他们一些未来过年的习俗。许晚找赵云要了压岁钱,刘备见状,便给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发了一份。 黄月英笑意盎然,“我还是第一次知晓过年还有钱拿。” 赵云则是状若不情愿,但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那份也送给许晚。许晚拿了三份钱,高兴得像是吃到了糖糕的稚龄孩童。 而后,由刘备和孙尚香共同站起来与众人祝酒。刘备含笑道:“望新的一年否极泰来。”孙尚香则道:“望年年岁岁皆有今朝。” 许晚、赵云和黄月英只异口同声道:“共祝。” 继而主臣五人同时满饮此杯。刘备喝完后,见孙尚香喝得艰难,便笑着劝她,“喝不下便罢了。”孙尚香不服气,推开刘备覆上自己的手,坚持要喝下去。刘备拿她没办法,只好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喝完,立刻替她夹了爽口、可以缓解酒味辛辣的菜。 孙尚香感激地对刘备扬唇。 他们一边吃,一边不停地有穿着劲装、打扮干练的侍女进来奉菜。到铺了满满的好几张桌子,孙尚香便吩咐她们道:“你们也都下去用饭、过年吧。” 侍女们不约而同地称诺。 这些侍女都是孙尚香的陪嫁丫鬟,亦是孙尚香亲自训练的卫兵,皆是擅长武艺的年轻女子。 赵云曾与她们比试过,全都不输自己手下的士卒。 许晚在她们手下甚至走不过二十招。 没了侍女们的打扰,主臣尽欢。刘备不停地给孙尚香布施菜色,偶尔规劝孙尚香少喝一点,酒多伤身。孙尚香不太听,毕竟只要她假装可怜地瞪大眼睛望一望刘备,刘备就会立马妥协。 赵云和许晚在闲聊,赵云近来的比试对手。别看东吴的许多将军都老了,但是战力不输年轻人。不过,真要论战力,还是远在荆州的关羽和张飞更厉害些。据说曹操手下也有不少厉害的将军,可惜赵云无缘与他们一战。 许晚倒是胸有成竹,说着:“以后会有机会的。”然后给赵云倒酒,拿起自己的酒盏,与赵云的轻轻一碰,自己先干为敬。赵云跟着她也不得不豪饮了几杯。 黄月英唉声叹气的,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张食案前,单手托腮,无奈地挑着菜吃,偶尔喝一口酒。她左望望刘备和孙尚香,右望望许晚和赵云,见他们都是成双成对,格外思念起诸葛亮来。 等年节一过,她就要想办法与刘备等人一起回荆州。 酒过三巡,孙尚香已是微醺,软绵绵地倒在刘备怀里,抱着刘备的颈脖要亲刘备。刘备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就一直推拒孙尚香。直到被孙尚香撩拨得心猿意马,嗓音低哑地说着:“今夜就到这里吧。” 随后,他打横抱起孙尚香,领孙尚香回了他们的卧房。 俩人的背影缱绻,依稀刘备刚背过身去,孙尚香就在刘备唇上啄了一下。 许晚望之啧啧称奇,这成了婚的夫妇就是不一样。再观她和赵云已经有一些时日没有卿卿我我了。许晚看赵云之前,先去与黄月英使眼色,状若在说,“阿硕,你先走,把今夜留给我和子龙。” 黄月英心不甘情不愿地看她,愤懑地把桌上酒盏里的酒全都喝完,接着,稍稍用力地一放杯子,没好气地道:“姗姗、子龙我困了,就先回去睡了,你们……早点休息。”说到后面,黄月英已是有些咬牙切齿。 但是恨着恨着,黄月英又憋忍不住地笑起来离开。 等黄月英也走了,前堂就只剩下许晚和赵云。许晚学着孙尚香的模样,也要往赵云的怀里倒,攀着赵云的颈项,撅着唇,“子龙,母麻……”她发出奇怪的声音,作势邀约赵云亲她。 赵云见状,笑睨她,迟疑了好一会,环顾四周,确定真的没人后,方才低头覆上她的樱唇。 樱唇带着酒的香气,清冽甘甜。 赵云光是触碰仍觉得不够,遂推开她的唇齿,撷取得更深。 许晚被他亲得七荤八素,已不知是欲念弥漫,还是真的喝醉了,脑袋空空的,身子更是软得像一团棉花,倘若没有赵云扶住她的腰,她根本直不起身子。 她的双唇被赵云亲吻得十分莹润,软弹光滑。赵云刚退开一些,她便张阖着唇瓣,软声说着:“子龙,我也要你抱我回房。”说完,她更将整个脑袋埋进赵云的颈窝。 女子喝醉酒即使变粗一些,但依旧轻薄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身体上,比平日里更清晰、明显,让赵云觉得浑身战栗。 赵云只觉得腹热,但他又不敢冒犯许晚,只得尽量不着痕迹地滚动着咽喉。努力克制、安抚了自己一会,这才把许晚抱起来,走出前堂,往她的居处送去。 许晚一路还算乖乖地缩在他怀里,除了偶尔会故意啃咬他的颈脖和喉结。 赵云险些有些走不稳路,阔步前脚迈出,后脚因为许晚湿软的舌头在描摹自己喉间的形状,有些跟不上,差点带着许晚整个人摔倒。 不过,他还是站稳了,更加快速地抱着许晚,回到许晚的房间。 他推开门,把许晚放到床榻上。 他想走,许晚却是拉着他,先是抱着他的小臂,而后又顺着他的小臂攀上他的颈项,最后由于身形不稳,滚落在赵云的腰间。 许晚枕在赵云的腿上,睁大明亮的瞳眸目不转睛地看他,眨了眨,说道:“赵子龙,你再亲亲我。” 赵云有些迟疑地低头,想亲她,却又害怕控制不住自己。 许晚闭上了眼,可是许久,她都没有感觉到赵云的唇齿欺压上来,随之,猛地一翻身,抬手将赵云推倒在床上,而后整个人跨坐上去,反俯下头主动去亲赵云。 赵云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客为主弄得懵了懵。 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笨拙且急切地亲吻过自己的唇瓣、下巴,正又在逗弄自己的喉结。 赵云忍无可忍,反把她压了下去,状若凶狠地去亲吻、啃噬她的唇瓣,将她的每一点呼吸和喘声都吞没。继而到她的颈项间,顺着她的下颌一路吻过去,越过耸起的锁骨,遇到碍事的衣襟。 赵云稍稍扯开她的衣襟,在她的锁骨下方,吮吸起来。 许晚情动,躬起了身子,茫然地在找赵云腰间系带的绳结处。赵云却是按着她的手,望着她锁骨附近,自己留下的红紫痕迹,突然切声道:“我去问问阿硕,我们什么时候回荆州。” 说完,他腾地一下起身。 许晚酒醒了不少,怒不可遏地骂他,“赵子龙,你居然在这个时候提别的女人的名字,还……你就真忍得住!” 许晚轻轻锤床。 赵云嗓子干涩得紧,背对着许晚,艰难地说着:“忍不住,若是再有下一次,一定忍不住。可是,晚晚,下一次一定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话罢,赵云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许晚:气死了气死了,恨赵云是个榆木脑袋。 第70章 无力 这刘营的少主公只能…… 年节过后,许晚等人于东吴收到诸葛亮自荆州寄来的书信,言曰,他将派遣关羽和张飞二位将军前往攻打南郡,特禀告过刘备。此外,刘备他们也该利用这次机会摆脱东吴,回到荆州。 于是,黄月英去拜访了小乔,顺便把这个消息说给周瑜知晓,同时规劝周瑜,若是东吴也想要荆州便不可错过南郡,与其使刘备待在东吴,既不能杀,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浪费人力物力,倒不如放他们回去,东吴也好专心准备南郡之战。 不久,孙权馈赠了些财物和江东的特产,命妹妹孙尚香带着,随刘备一同回到荆州。 周瑜顺利地打下南郡后,却因为在战场上为箭矢所伤,病重修养了一阵。这一年的夏秋之际,孙权封周瑜为偏将军、兼任南郡太守,前往驻地江陵屯兵。然而,途径巴丘,周瑜旧伤复发,终是不治身亡。 周瑜去世的消息传来荆州,孙尚香和阿斗正在因为一盘糕饼置气。那糕饼本是孙尚香的侍女烹制的江东食物,预留着给孙尚香来缓解思乡之情的。偏偏不巧被刘禅看见了,刘禅抓了糕饼就吃,吃不完的甩落一地。 等孙尚香回来,桌上的糕饼没了,只剩下桌面和地板周围的一片狼藉。 孙尚香气不打一处来,派人去把刘禅抱了过来,刚摆出恶狠狠的表情要骂刘禅,刘禅就嚎啕大哭起来。 刘禅的乳母也不是好相与的,见状只道:“到底不是夫人亲生的孩子,便是一两块糕饼也要苛责我们小主公。夫人好歹是个成年人,为何要与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夫人眼里当真就这么容不下小主公吗?” 孙尚香也是被激将得不行,抬手就去与乳母抢刘禅,作势要打刘禅,蛮横地说着:“就算阿斗不是我亲生的,如今我才是皇叔的正妻,阿斗无论如何都要唤我一声母亲。我管教自己的孩子还需要你一个仆妇来教训,我今日不仅要苛责阿斗,还要杖罚于他,你又能如何?” 说着,孙尚香的手狠狠地落在刘禅稚嫩丰盈的后臀上。 刘禅感受到痛,“呜哇”嚎啕得更加大声。 这哭声饶是尚在远处廊庑,刚与诸葛亮等人议事完,正准备回到主院的刘备都听得见。刘备顿时皱起眉头,停止与诸葛亮等人的谈论,大步流星地往主院赶回。诸葛亮并赵云、关羽和张飞四人面面相觑,最后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刘备进屋的时候,孙尚香还在与乳母拉扯刘禅,眼见刘禅的手腕都红了,刘备急切地喝止道:“好了,都给我住手——” 随后,屋内一时寂静,就连刘禅都忘了啼哭。乳母沉吟了一阵,接着状若凄惨地匍匐到刘备脚边,哭着哀求,“还请皇叔为小主公做主。小主公不过是吃了夫人几块糕点,夫人就要惩戒小主公。小主公这才四岁,还什么都不懂,夫人的心怎就如此狠毒!” 刘备立马怨怼地望向孙尚香。 孙尚香不愿辩解,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刘禅则是支吾支吾着,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唤了一声“阿爹”,就扑进刘备的怀里找寻安慰。 刘备很是安抚了刘禅一会,而后等刘禅哭得没有那么伤心了,方才把他从怀里拉出来,掰正他的肩膀道:“无论如何,阿斗不告而拿,且对食物、粮米不作珍视,皆为错误之举。虽然阿斗年岁小,但是为父还是要惩罚阿斗未来的三日都不准吃零嘴。阿斗可明白了?” 刘禅委屈巴巴地说着:“父亲,阿斗知错了。” 刘备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抚了抚刘禅的发顶,便示意乳母将刘禅抱下去。等刘禅走了,刘备又去安慰孙尚香。刘备去揽孙尚香的双肩,孙尚香却是嫌恶地避过,并没好气地说着:“夫君还管我做什么,只管听那些刁仆状告我的不是就好,我这个做后母的就是恶毒,怎么了?” 刘备耐心地笑道:“香香,你别说气话,为夫知晓这事定然不全是你的错处,必是阿斗做得太过才惹恼了你。可他到底是个孩子,又年纪小小的便没了母亲。我这个做父亲的更无暇管教于他,这才使他无礼、任性了些。都是我的错,我替阿斗给香香你赔不是。” 刘备边说,边依旧紧紧地要搂住孙尚香。 孙尚香先是气得不行,呼吸粗重,而后听了刘备的好言好语,又觉得委屈,刚想倾诉,“我并非不想与阿斗好好相处,只是那些照顾阿斗的刁仆皆用恶意揣度于我。夫君,我……” 门外的诸葛亮等人听着,觉得应当是没什么事了,正准备走。 这时,有一令兵匆匆地跑来,喊道:“主公,东吴有急讯——”令兵又在刘备居处的门前,望见诸葛亮、关羽、张飞和赵云,顿时面露喜色,说着,“军师、诸位将军也都在啊。” 令兵话音未落,刘备当即松开孙尚香,郑声反问:“有何急讯?” 随之,令兵跪拜在门首正中,说道:“启禀皇叔,东吴传来丧讯,说是大都督周瑜病故,正在吴郡发丧。” 令兵说完,本还坐在刘备怀中,面有娇羞之色的孙尚香顷刻间面如死灰。她茫然地站了起来,冲到令兵面前,声音颤抖着道:“你说什么?” 令兵只好重复:“东吴大都督周瑜周公瑾病逝……” 孙尚香整个人身形不稳地扶住门框。刘备无奈地上前扶住孙尚香,顺便与诸葛亮和赵云说道:“孔明、子龙,劳你们让阿硕与晚晚过来,照拂香香一二。我们走吧,去议事堂,周瑜一死,定是要派人前往吊唁。以及周瑜死后,东吴的大都督怕是会有其他人继任……” 刘备忧心地看着孙尚香,虽然动作迟缓、心有不舍,但还是慢慢地松开手,领诸葛亮、赵云等人,渐渐地离孙尚香远去。 他们去议事堂,顺便派人告知了许晚和黄月英。 许晚到主院前,先至厨房欲取孙尚香每日都要喝的补品,想着端了带着,以此更好哄孙尚香。只是,她走进厨房的时候,正好望见厨娘打开了一个半掌大小的桑皮纸包,往补品里面倒入了一些不明的白色粉末。 许晚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那厨娘被许晚吓得一激灵,险些打翻装补品的汤盅。厨娘匆忙地将桑皮纸包收入袖笼,尽管心虚,可并不惶恐,从容地与许晚施礼,说道:“见过许女郎。” 许晚走到厨娘身边,摊开手,复地问:“你在孙夫人的汤盅里放了什么,拿出来给我看看。” 许晚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厨娘。 厨娘支支吾吾,反而将袖笼捂得更严实了。许晚见自己好声好气地说话没用,就倾身要去抢厨娘袖笼里的东西。 厨娘与许晚纠缠间,黄月英见厨室有动静,走了过来。厨娘望见黄月英,如望见了救命稻草,喜形于色地唤:“军师夫人……” 黄月英表情迷茫,看看许晚,又看看厨娘,询问:“你们这是?” 厨娘囫囵地解释道:“奴婢在为孙夫人炖煮补品时被许女郎瞧见了。”她甚至没有具体地说被瞧见了什么。许晚面色不太好,黄月英则是已然足够会意的上前,分开许晚与厨娘,挡在厨娘面前,说道:“你先去把补品送过去吧。” 然后,才转身看许晚。 许晚不可思议地望黄月英,一时不知是该去拦那厨娘,还是该告诉黄月英,“那厨娘在香香的汤盅里下了药,你……还是说……”许晚卒然反应过来,目色一凝,认真地道:“你早就知晓厨娘会给香香下药?或者说,你们一直都在吩咐厨娘给香香下药?” 许晚心情复杂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黄月英拉了拉她的手,拽着她往厨室外走,一边走,一边莫可奈何地解释:“不是什么有毒的药物,只是在服用期间会避子、不孕……” 黄月英的话还没说完,许晚立马又停住了脚步,状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黄月英。 黄月英回首望许晚,明白她的不能理解,遂长叹了口气,更详细地说道:“除了东吴和孙郡主本人,可以说整个刘营上下,没有一个人会希望孙夫人诞下皇叔的子嗣。若是女儿倒也罢了,可若是嫡子,便是未来的新主,会抢阿斗的少主公之位不说,还会让我们整个刘营的生死存亡被拿捏在东吴手中。” “所以……”黄月英难以启齿,羞愧地低了低头。 “可她是皇叔的夫人,她贵为东吴郡主,是一个完好的女子,她有权决定自己要不要为刘备生孩子,也只有她自己能做这个决定。况且、况且……”许晚有些激动起来,说不上是因为得知真相的震撼,还是心疼孙尚香,又或者由于自己早知刘营命运,急切地说着,“或许换了一位少主公,我们整个刘营才能更长久才是。” 刘禅日后并不会成为一个合适的君主。 黄月英却不太明白许晚的意思,只能从自己当世者的角度,继续与许晚说道:“新少主怎么会比阿斗好?姗姗,阿斗是甘夫人的孩子,是无数皇叔麾下旧臣看着出生、长大的。阿斗的成与败也就象征着所有旧臣的成与败。我们不可能让任何其他的人取代阿斗的地位。这刘营的少主公只能是阿斗。” “遑论,我曾答应过甘夫人,要帮她保住阿斗的位置。”黄月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笑容地说道。 许晚看着黄月英,其实自己心里能明白,这件事是整个刘营上下一心的结果,也是必然的结果。便是叫许晚去改变,去把事实说给孙尚香听,许晚也做不到。因为,许晚也早已是这刘营中的一员。 她同情孙尚香,却即使知道内情也无能为力。 许晚有一瞬地讨厌自己,又有一瞬地讨厌这个时代。但是,她很快也就想明白,既然无从改变,那就不要去想。便是若黄月英曾经说的那样,她们和孙尚香终究各为其主。 第71章 庞统 我与晚晚等二位得胜…… 刘备最终选定诸葛亮前往东吴吊唁周瑜。 一则,诸葛亮想去看看如今东吴的局势,谁会代替周瑜成为大都督;二则,此番为周瑜扶柩的乃是庞统,庞统素来仰慕周瑜,如今周瑜一死,庞统未必还会留在江东,诸葛亮是时候去见一见庞统,为刘备招揽人才。 黄月英陪同诸葛亮一起。 他们不在荆州的日子,许晚就开始教导起刘禅读书认字来。 刘禅今已四岁,活泼可爱,虽然偶有顽皮,但总会嗓音甜软、礼貌地称呼众人,便是叫许晚“先生”时,也是规规矩矩、颇为尊敬。即便他犯了错,只要一经许晚纠正,就会立马诚心认错,而后改正。 许晚在现在的刘禅身上看不见乐不思蜀的模样,只想尽力、再尽力一点地教他、引导他,好凭借自己微薄力量企图改变未来蜀汉的结局。 刘禅倒也乖巧,什么都听。便是许晚教他要尊重孙尚香,他起先不明白,直说乳母一直称孙尚香是坏人。但是,许晚与他分析,孙尚香是他父亲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嫡母,尽管他并非孙尚香所生,但是他和孙尚香都共同爱重着刘备。孙尚香也不是坏人,至少他没做错事之前,孙尚香对他一直和颜悦色,偶尔还给他买糖糕、逗他玩。即便他不喜欢孙尚香,也该为了他父亲稍微对孙尚香好些。 刘禅听进去后,就鲜少会主动招惹孙尚香。 许晚教刘禅情,教刘禅义,告诉刘禅什么是忠与奸。屈原一心为楚国着想是忠,靳尚被张仪收买出卖楚国是奸。而刘禅的身边,别人许晚或许不知道,但是关羽、张飞、赵云和诸葛亮,这几位叔伯,是无论对刘备还是对刘禅,都竭尽所能。 望刘禅日后能亲之信之。 刘禅听后只笑笑道:“先生,我阿爹也常常这么说。” 不久后,诸葛亮和黄月英回到荆州。他们听闻西南的刘璋正派遣了使臣张松,欲与曹操联合。然而曹操看不上刘璋,便建议刘备趁机笼络张松。刘璋是无能而软弱的人,他手下定有不少臣子怀有二心。 刘备也就去操劳招待张松的事情,期间听闻有从东吴来的庞先生想要投靠,并未一见,只安排做了个耒阳县县令。 然后由于新来的庞县令不治,耒阳县上下怨声载道,刘备随之将其罢免。 还是东吴的新任大都督鲁肃写了封举荐信,刘备才又注意到这位庞先生。刘备对这位庞先生颇为头疼,直到诸葛亮主动询问,刘备才告知有这么一件事,诸葛亮立马惊诧道:“主公,庞县令就是庞统啊,而庞统字士元,号凤雏。便是那位与亮齐名的凤雏先生。” 刘备这才亲自接见庞统。 一番交谈,主臣尽欢,刘备封庞统为副军师中郎将。 诸葛亮和黄月英拥簇着庞统从议事堂一道出来的时候,许晚来找放衙的赵云,再次望见那位长相平平无奇的凤雏先生,许晚笑问赵云,“皇叔给他分派职务了吗?” 赵云坦白告知。 许晚不禁惊讶,“皇叔如今分封军师中郎将如此随便吗?孔明当初可是经历了南逃险境、出使东吴、说服联合、击溃曹操,这才有的军师中郎将之位啊。这位凤雏先生还什么都没做。” 赵云笑着解释:“大概是因为凤雏与卧龙齐名。主公见孔明能力之强盛,凤雏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这才重用。况且,主公如今得了西川的张松和法正暗地相帮,迟早要发兵西蜀。到时候,荆州与益州两地,总不能都依赖孔明一个人。” “皇叔要攻打西川了?”许晚听着赵云的话,突然站定,好奇地反问。 赵云点点头,还没意识到许晚情绪的转变,笑意盎然地说着:“自然。如今荆州初定,东吴又苦于失去周公瑾,暂时无暇分身争夺荆州,可不就是我们攻取西川的好时候?当初孔明与主公隆中一对,早就定下了兼并荆州、益州的图谋。” “想来,有了荆、益之后,无论是曹操还是孙权,都不敢再轻视皇叔。”赵云说着说着,颇为自豪地回头去看站在原地的许晚。 许晚却在看庞统,历史上庞统的生命算不得绚烂,但是十分短暂。 赵云便顺着许晚的目光也望向庞统。两束炽热的注视使得庞统本还在与诸葛亮和黄月英开玩笑,转瞬便回望赵云和许晚。庞统见过他们,是以眉眼弯弯地对他们一颔首。 黄月英注意到了,拉着诸葛亮和庞统走到许晚和赵云面前,五人聚在一块,笑着询问:“怎么,子龙、姗姗,你们与士元认识?” 许晚刚想点头,庞统便佯装没好气地道:“不然呢?你以为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孔明,及孔明身边的人就没见过?我不仅认识他们,还知道这位赵将军战力无双,就连这位许女郎都有女先生之名。” “同样都是女子,阿硕你能有今日,多半还是靠了你父亲。可这位许女郎无父族、母族,却学识颇丰,全靠的自己。她可比你有出息多了。”庞统直指着黄月英,状若嫌弃地说道。 黄月英瞋目。 许晚被夸得眉开眼笑,但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和心虚,匆忙地解释:“我也并非全靠自己,而是有父母、老师,甚至不仅是父母、老师,便是到了这里还有甄夫人与子龙。”若是当初没有甄宓愿意收留她,她就不会与赵云再见,也就不会顺着赵云加入刘备的阵营。 刘备若不是看在赵云的面子上,大概也不会让她做教导自己孩子的女先生。 许晚突然有些感激起甄宓和赵云来。然而甄宓不在身边,现下在身边的就只有——赵云。许晚侧过头去望赵云,看他刚毅分明的侧脸轮廓。赵云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他还没有蓄须,脸部干净。 那双清朗的眸子在面对熟悉的人时总是温和而明亮。 赵云不知在和庞统说什么,嘴唇一张一阖的,蓦然回首也望许晚。见许晚看着自己发呆,不禁扬唇微笑。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小乞儿也长大了,从干巴瘦削到如今唇红齿白。那时,赵云只以为她是个乞儿,而后以为她是个天真烂漫的侍女,到她说恋慕自己、只身前来荆州,仿佛做所有的事情全部不计后果,只靠一腔孤愤。 但这些年,赵云越发觉得,她才不冲动、天真,而是精明得很。该装傻的时候会装傻,不该装傻的时候也足够聪慧。最重要的是她既开朗活泼又积极明艳,纵然经历过生死悲欢,也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快乐的女郎君。 许晚与赵云之间眼波流转、情意绵绵。庞统见了,不禁咋舌揶揄身旁的诸葛亮和黄月英,又道:“瞧人家这将才、淑女,还未婚配呢,就已两情相悦、情之互钟。你们呢,成婚也该有五六年了,阿硕你还没俘获孔明的心?” 黄月英被戳中了痛处,又十分得不好意思,怒瞋着庞统,转移话题,“你这么厉害,怎么还是孤家寡人?不考虑成婚生子,这建功立业总要去做吧。别以为你这个军师中郎将是好当的,待皇叔准备发兵益州,该是由你随同出征。你把孔明留下来镇守荆州,也给我留些空闲与他单独相处。” “把孔明留下来倒是可能,但是阿硕……”庞统笑不可遏,“孔明早前已经和我说过,让我带着你一起去出征益州,好让你增长见识、学习学习。你虽然勉强也算胸有经纬,可见识得实在少。只有亲历的战场多了,才能遇事不慌,处理果断。” 黄月英闻言,有几分震动地看向诸葛亮。那目光中说不上是不可置信,还是感激于诸葛亮为她做了如此之多的考量。 诸葛亮对她笑着点头。 她羞赧地垂下眼眸。 五人相伴着往县府的内院走,庞统再次询问诸葛亮,“此时若是由我陪同皇叔领军,你可想好派哪几位大将出征?张飞?我瞧着他可颇有趣,咋咋呼呼的,不过就是不好管束。他如今对你心悦诚服,却还不服我。不如你把面前的这位子龙将军派出与我一起吧,我瞧着子龙就是个好相与的。” 诸葛亮言笑晏晏,“子龙不行。他和许女郎都蹉跎这么多年了,如今荆州初定,得留他们在荆州准备婚仪。另外,益州能不能打下来尚不可知,还是要做好充足应对东吴的准备。既然你不喜欢翼德的话,新收服的黄忠黄老将军,你觉得如何?你和他都是急需要在皇叔面前证明自己的。他又比翼德受管束。我觉得不错。” 庞统点了点头,道:“也行。反正我们只是先去益州与刘璋大军互相试探。不过,要准备婚仪的话……”庞统突然郑重地看向赵云和许晚,接着道,“你们可得等我们班师回营,再举办仪式。” 黄月英附和,“就是,子龙和姗姗成亲,我不能不在。” 赵云随之扬唇朗笑,“好。我与晚晚等二位军师得胜归来,作为贺礼,恭祝我们夫妇两情久久。” 许晚却是有点高兴不起来。 第72章 离开 休想将小主公从云面…… 建安十六年,刘备亲自领兵,任庞统为正军师,黄月英为副军师,黄忠为先锋,前往益州,表面是为与刘璋联合共抗曹操,实则是与张松、法正秘密图谋益州之地。 诸葛亮伴关羽、张飞、赵云就留在荆州镇守。 刘备出征的事情,一经传到东吴,孙权便有了趁机想要攻占荆州的想法。但荆州与东吴好歹有盟约,孙权不敢贸然出兵,就想通过妹妹孙尚香,挟持刘备唯一的儿子刘禅,以此来牵制刘备。 孙权派人偷偷给孙尚香送了一封信,言曰,自己与母亲吴老夫人甚是思念孙尚香,既然如今刘备不在荆州,孙尚香不如带着刘禅回东吴省亲。 孙尚香其实能看出孙权的意图,母亲与兄长思念自己,思念便思念,缘何会还要自己带并非亲生的刘禅回东吴,想必就是要以刘禅为质。但孙尚香夹在东吴与刘备之间,虽然为难,可刘备心怀天下、惦记刘禅,看重他麾下的文臣、武将,他要在意的人太多,自己不可能真的与他夫妻一心。 故而孙尚香最终还是选了自己的母族孙氏。 孙尚香趁着天朗气清、明明白日,旁人不会怀疑的时候,让乳母把刘禅抱到自己院中,自己这个做后母的要考校刘禅近来的学业。乳母本不愿走,孙尚香却支会乳母,现下日头正好,该去给刘禅晒晒被褥。 乳母这才离开。 乳母离开后,孙尚香哄刘禅要带他外出游玩,便与一众武婢,牵着刘禅从县府后门往渡口赶去。 许晚觉得奇怪,刘禅今日没来找自己上课,便去刘禅的院子问过乳母。许晚顺便就去主院见见刘禅与孙尚香。哪知人一踏进主院,便觉得处处不对,院子里安静得过分,寻常布置繁杂的外堂也少了许多东西。 孙尚香的兵器、束袖,以及周围随侍的武婢全都不见。许晚恍然想起,历史上的这个时候确实有孙尚香要带着刘禅回东吴的一事。 许晚暗道不好起来,从主院匆匆地转身就往县府外院跑去。她一路步履生风,直到在议事堂门外不管不顾地撞进赵云怀中。赵云没有准备,被她撞得后退几步,刚定睛看她,旁边的张飞笑道: “晚晚,就这么一会,你也赶着见子龙?” 张飞望着许晚揶揄,又看了看身后的关羽,关羽同样带着内敛的微笑。 许晚却是摇头摆手,粗喘了好一阵,方才断断续续地把话说清楚,“不……不是。是……是孙夫人与……与阿斗不见了……不仅是不见了,就、就连……” 许晚的话音没落,关羽、张飞和赵云的面色顿时一凝。 赵云接她的话,果断地询问:“孙夫人把阿斗带走了?” 许晚点头如捣蒜。赵云旋即郑重地对关羽和张飞,说道:“云长、翼德,我先去渡口拦截孙夫人,看能不能把阿斗抢回来。你们……云长去告知军师一声,翼德领兵在渡口接应我。” 说完,赵云步履匆匆地就要走。 许晚跟上他,在他背后说道:“子龙,我和你一起。” 然后,赵云提了枪,驾了马,把许晚放坐在怀中,就疾驰往渡口而去。 渡口天高远阔,江水波澜,徐徐的清风吹过,旗旌伴着往来旅人的衣袂翩跹飞舞。赵云遥遥地便看见孙尚香一行,整齐划一的劲装武婢,以及被孙尚香牵着,手拿糖糕的稚幼刘禅。 赵云驾马到渡口的沿桥上停驻,携着许晚一起靠近末端的船只,途遇经过的旅人,下船的让他们快些走,欲要赶船的让他们晚些时候再过来。到靠近沿桥末端还余一丈的距离,赵云让许晚站在原地等他。 江风吹起赵云雾蓝的衣摆,重叠的鳞甲互相碰撞着发出低微、轻盈的声响。 遥望着赵云来势汹汹,孙尚香催促武婢们道:“快些上船,都快些上船。”随之拽着刘禅,就是要往踏板上走去。 刘禅被她拽得疼了,卒然反应过来,站定着反问:“孙夫人,我们不是要外出游玩吗,怎么还要乘船渡江?我们要去哪里,军师和几位叔父知晓吗?” 孙尚香只能既着急又囫囵地回答:“他们知道。阿斗乖,别问那么多了,快随母亲上船。” 孙尚香更加使力地拽刘禅。 刘禅疼得嚎啕大哭起来,甩了手中的糖糕,大喊着:“我不走,除了荆州,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回去找军师、找几位将军叔伯。你是坏人!” 刘禅说着,更放赖坐到地上。 孙尚香眼见一时搞不定刘禅,又吩咐还没上船的武婢道:“去,去拦住赵子龙,别让他靠近。”边说,孙尚香边想使用蛮力直接把刘禅抱起来。 然而,刘禅虽然年岁小,重量却是不轻,再加上他死死地抱住周围囤积的货物,孙尚香竟是与他拔河了半晌,都没将他抱起来。 孙尚香的耐心用尽了,没好气地斥责道:“刘禅,你给我撒开手,赶紧随我上船,否则我狠下心来,直接把你的手砍了,你信不信?” 刘禅哭得更凄厉了,“军师、将军叔伯们救我——” 赵云能听见刘禅的嘶吼,望着面前蜂拥上来的武婢们,对远处的孙尚香道:“孙夫人这是做什么,皇叔离开前曾吩咐我等好好照顾夫人。夫人若是不开心,只管等皇叔回来,要他责罚我等便是,何故闹脾气,还要乘船离开?” “夫人是要回东吴吗?”赵云的语气波澜不惊,面上的表情刚毅。 孙尚香想了想,回答:“赵将军误会了。只是母亲思念我与阿斗,特命我带阿斗回东吴省亲,我们去小住几日就回来。赵将军不必相送。” 赵云却依旧在步步逼近,说着:“夫人若是思乡,欲回东吴,自己回去便好。小主公是万不可以离开荆州的。” 赵云到与那群武婢面对着面,近在咫尺。武婢们犹豫了一会,继而有人率先伸手,想要触碰赵云,阻拦他。只是,手还没碰到赵云,赵云反手一撇,将那武婢的五指推开,牵连着人也踉跄着退远。 赵云郑声道:“还望诸位女郎让路,云并不想与女子打斗。” “女子又如何?我们人多势众,未必会输给赵将军。”伴随着武婢其中一人的慷慨陈词,所有武婢纷纷拔剑上来,将赵云包围在其中,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发出攻击。 赵云先是以枪横挡前方的攻击,凭借一人之力,推着数位武婢往身后急退,退了有近三尺,赵云更猛力一攘,让她们身形不稳地停止向前。随后,携枪划过左侧方,逼退左边的数位武婢。再又以枪势猛攻背面的武婢们,将她们打散。继而用枪杆敲打右边武婢们的长剑,使她们受到巨大的推力,身形不稳得往四周倒去。 武婢们的阵型被打散,互相对望了望,给予她人鼓舞,接着,重新稳定身形,提剑继续朝着赵云往中间涌去。 赵云又横枪一扫,借着地面,双足轻点,跃过人墙,直逼众武婢身后还在与刘禅纠缠的孙尚香。 他怒视孙尚香,长枪直指孙尚香咽喉,又道:“还望孙夫人三思。” 原本围堵赵云的那群武婢,见赵云胁迫孙尚香,顿时厉声正色道:“赵子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冒犯孙夫人。还不快快放下手中兵器,俯首认罪!” 赵云不为所动,甚至更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地紧盯着孙尚香,说道:“还请孙夫人明白,小主公于臣、于主公的意义何在。主公戎马半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小主公的命是云当初在曹操的千军万马中抢夺回来的。为了小主公糜夫人亡故,许晚九死一生,因此若非有主公之命,便是天子莅临,也休想将小主公从云面前带走。” “孙夫人自己选吧,是要保命,还是要与云鱼死网破。” 赵云说完,稍稍垂眸观察坐在地上啼哭的刘禅,见他毫发无伤,随之松了一口气,柔声又道:“阿斗,你起来,站到云叔的身边来。” 刘禅闻言,这才缓慢地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到赵云的身边,紧紧地抓着赵云的衣角。 孙尚香望了一眼赵云,又低头看了看刘禅,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把刘禅带走,紧接着苦笑了笑,询问赵云,“此一事件后,若是我还想再回皇叔身边,是不是已经不可能了?” 赵云没想到孙尚香会问他这个,顿了顿,表情露出迷茫来,最后无奈地回答:“这是夫人与皇叔的事,云一介臣属,不敢置喙。” 赵云说完这句,急忙又道:“还请夫人让手下的武婢们让开。” 孙尚香张了张唇,有些艰难地嗫嚅着说:“都让开吧。” 武婢们不愿,急促道:“女郎……” 孙尚香只是坚定地摇头。武婢们不敢抗命,只得在狭窄的沿桥上站到两边,让开中间的一条道。 许晚见状,走上前,望着与自己隔了两排武婢远的孙尚香,突然劝她道:“香香,你能回东吴,其实是好事。至少再也不用被夹在皇叔与你兄长之间两相为难。他们都在利用你,你兄长将你当作联合皇叔的工具,皇叔将你当作与东吴示好的象征。回去后,你也不用惦记皇叔,皇叔他并不是个佳婿。东吴也没有人真的希望你能嫁给这么一个年迈的夫君,就像你的侍婢们都还将你当作未出阁前的女郎。” “香香,你本是东吴的郡主,尊贵无双。即便曾经所托非人,回去也可做回你潇洒恣肆的孙氏女郎。你一样可以重新找一个爱重你的郎君。此去,保重。”许晚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去迎赵云和刘禅。 赵云牵着刘禅缓慢而谨慎地往外走着。 到走出两边武婢的包围,刘禅猛地扑进许晚怀中,惨兮兮地哭喊着:“先生……” 许晚摸了摸他的头,与赵云一起保护着他,往县府回。 身后,长江远阔,刚刚行驶起来的船只,朝着远处的江东之地,再无调转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下一本写什么呢! 第73章 备婚 得与卿盟,执手终老…… 孙尚香回到了江东。 与此同时,刘备在益州按部就班地行事。 对于孙尚香的离开,刘备得知后只是一瞬地失神,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建安十七年,刘备与刘璋麾下臣属张松密谋的事情败露。张松为刘璋所斩杀,刘备也被刘璋驱逐。 刘备开始了与刘璋光明正大地互相征伐。 对此,坐镇荆州的诸葛亮倒是淡淡然,直言,早晚会有这么一日,与其一直虚与委蛇,也是时候与刘璋一较高下。 诸葛亮顺便说道:“子龙、晚晚,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可以准备婚仪了。” 许晚对操持自己的婚事倒算不上积极,反而每每黄月英给她写信的时候,她都要回上一句:尽量不要让庞士元亲往各大城池攻伐。 黄月英起先还会过问为什么,后来见许晚实在难以开口,便恳切地答着“一定”,再后来,黄月英只道,庞统越来越不愿意听信她的劝告…… 许晚和赵云坐在县府后院的前堂,正在商讨他们婚仪的细节。俩人对案而坐,四目相对,满面满眼的都是喜色。 赵云认真地询问:“晚晚,等我们成婚后便算是拥有了自己的小家。是否要在这荆州之内买一座宅邸,从县府搬出去?虽然县府有云长、翼德和孔明他们,但是于夫妻之间还是太狭窄和不方便了。” 许晚笑着应答:“也好。”然后,她托腮开始徜徉自己与赵云未来的家会是什么样子,“房子也不用买得太大,两进两出的小院落就好。一间院子供我们自己居住,要有舒适的卧房和宽阔的书房。另一间院子就留给我们未来的孩子。再聘请两个洒扫的仆役,不用管我们的饮食起居,只帮我们把院子打扫干净就行。” “我要在我们的院子里种上一颗巨大的桂花树,秋日闻桂香,春日喝桂酒。还要挖一汪荷池,在里面养些睡莲与鲤鱼。最好还要有一座小小的木桥,虽然意义不大,但是曲觞流水,颇有意趣。”许晚望着赵云喋喋不休地说着,眉眼弯弯地渐成月牙形。 赵云自听到她说“我们”,就已笑得合不拢嘴,露着瓷白的牙,美滋滋地认真聆听。许晚说的每一个设想,在赵云的脑海里都会化作几近真实的具象。 他和许晚共同拥有一个家。 他们还生了一个孩子,或者许晚愿意,也可以是两个孩子。 他在庭院里的桂树下教孩子们练武,许晚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偶尔孩子们打闹起来,他这个做父亲的就会严厉地喝止,许晚则是宠溺地把他们保护在身后。 若是实在嫌孩子们烦,他和许晚就躲进自己的卧房,抑或去县府寻诸葛亮、关羽和张飞饮酒作乐。 这样的日子,好生安宁快乐。 俩人的面上都有久久散不去的笑意。诸葛亮领着关羽和张飞走入前堂,三人惊怪地看着他们,张飞揶揄地咋舌,关羽只浅浅地微笑。诸葛亮忍俊不禁道:“你们还真想在荆州置办宅邸?倘若皇叔与士元此行顺利,日后益州亦在皇叔辖下。那么比于没有襄阳的荆州,说不定我们会去益州的成都定居?” 诸葛亮这一提醒,倒让许晚想起来了,日后蜀汉的都城确实是在蜀中的成都。蜀汉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许晚立马顺着诸葛亮的话,与赵云说道:“那子龙我们还是先别购买宅邸,等皇叔他们安定下来再说。其实成都也不错,天府之国,物阜民丰。都说那里的饭食口味甚辛辣,但偏偏俊美的男女多,我很想去看一看。” 张飞随之插话,“到时候就让大哥给我们一人赐一座宅子。大哥住在城中心,我们几人就围着大哥的宅子依次排开。日后逢年过节,走亲串门再方便不过。” 关羽忍不住地笑嗔张飞,“那你可别天天拉着我去大哥府上,我怕大哥嫌我们烦。” 赵云亦道:“那我可不要住在翼德你家隔壁,还是与孔明和云长毗邻比较好。你每天咋咋呼呼,那声音定是能从你家院落传到我家去。” 张飞佯装生气地怒视赵云。 赵云假装没有看见,又继续与许晚说道:“既然如此,便将我如今居住的屋室扮作新房。晚晚,你看着要不要添些器具、陈设?床榻定是要换新的,由窄榻换作双人榻。再给你打一张妆案,把里面都塞满你喜欢的首饰。还有衣橱也该扩张一些……” 张飞呛声,“那你干脆把整个房间的布置都换了好了。” 赵云笑意更甚,“若是晚晚需要,我也正有此意。” 张飞被赵云的回答,说得语噎了噎,无奈地摇头,状若绝望地说道:“子龙如今要成家立室,真是越发得不好相处了。从前我们谁和谁不睦都指着他调和,如今他倒好,自己就与我不对付起来。” “哎,子龙真是越成熟,变化越大。”张飞故作遗憾,又望关羽,接着说,“二哥,我还是喜欢那个年纪轻轻的子龙。” 关羽没接张飞的话。赵云则是被张飞逗笑,朗然地摇头晃脑一阵,继而站起来,搭上张飞的肩膀,豪爽地说着:“好好好,都是我的错。翼德你大人有大量,别见怪,等我成婚那日,一定与你不醉不归。” 张飞顿时被哄好,激动地重复,“不醉不归,你说的?” 赵云颔首,“我说的!” 关羽加入道:“翼德,你别到那时把子龙喝得不省人事,无法洞房花烛。晚晚就该提刀来问罪我们。” 许晚摇头只笑。 诸葛亮更附和,“亲都成了,哪有那么容易就让他们洞房花烛,定是要好好地折腾子龙一番才行。” 赵云随之朝着三人拱手施礼,状若哀求:“两位好兄长,还有孔明,你们就饶了我吧。” 紧接着,前堂内爆发一阵朗笑。 半个月后,许晚再去到赵云原本的寝居,那里已是被装饰一新。门沿下悬挂了长长的红绸,扎成绸花,旁边还配有两盏灯笼,灯笼上张贴着喜字。就连门上也有。 推开门进去,里面一片敞亮。丝质的屏风间隔出的外室,左边一张茶案,茶案上摆放了新雕磨好的葫芦酒卺和收纳结发的香囊。右边一张长桌,长桌上放置了笔墨纸砚、史书兵法,最正中的是一卷摊开的婚书。 婚书上写着诸如“两姓缔结,永为同好”的字样。 越过屏风,是一张较窄榻要宽阔不少的双人榻,榻上铺着红红火火的赤朱色被褥,有两个软枕,并排而立。被褥之下还撒了些花生、红枣。靠近床头的一边,是一张新漆的妆案。妆案上的铜镜光滑明亮。翻开铜镜下妆奁的抽屉,还铺满了颜色各异、金银玉石制的钗环首饰。 妆案的对面是衣橱和衣桁,衣桁上此时正铺展开赵云通体红色的喜服。大片的正红色是许晚对婚服的要求,摒弃了汉末还流行的玄色为主,许晚觉得红色为主要更喜庆些。好在,现下的规仪也没有那么死板,赵云也愿意顺着许晚。 许晚望着这满目扎眼、充满喜色的卧房,在床头一侧靠躺下来,感受床榻的柔软程度。为了不压到中间的花生、红枣。赵云跟着许晚,只能躺在床尾。俩人隔着床榻中间遥遥相望,虽此时无话,但自有眼波流转。 许晚突然感慨万千地说着:“赵子龙,我喜欢你已经有十三年了,从稚龄少女到如今年岁渐长。本来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只是春秋一梦,短暂地相逢过后再不会重遇。可谁能想到呢,眼下竟是连新房都布置好了。” 许晚说着说着笑起来,眼里又有几许时过境迁的哀伤。 赵云被她淡淡的哀伤感染,伸手越过床榻中间,到她脸颊边,轻轻地触碰、抚摸,微笑着,柔声道:“往后还会有无数个十三年,不仅是你爱慕于我,而是我同样也爱慕于你。” “晚晚,得与卿盟,执手终老。” 赵云的手慢慢又滑到许晚的手边。 许晚望他笑,那双曾经稚嫩的眼眸如今已是沉稳、坚韧而深邃。赵云回望过去,越发地深陷其中,感受在静谧之间弥漫开来的情意绵绵。赵云突然翻身,越过中间花生、红枣地阻挠想去亲吻即将成为他夫人的女子。 然而,他刚撑手在许晚身上,只听见掌心处传来“啪嗒”一声,像是什么果壳裂开的响动。 赵云的身形顿了顿,许晚目光一凝,继而憋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赵云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怒视着身下明媚鲜活的女子,欲以双唇去堵住她放肆地嘲笑。 近在咫尺,呼吸缠绕。 只差一瞬,门外突然响起洪亮的呐喊,“益州军报——” 赵云还想低头,继续去亲许晚,只是他努力了半晌,终究还是被军报吸引走了注意力。赵云懊恼地拍床起身,走到门外去问:“什么军报,用得着如此着急、大声。” 尽管第一时间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询,但是等军报传来,只道:刘备大溃刘璋麾下吴懿、张任。张任、刘循退守雒城。军师庞统领兵强攻,误中埋伏,不慎为流矢所中,已阵亡于军前。 刘备急召,军师诸葛亮、将军张飞、赵云前往驰援——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九点后一如上周一个加更。虽然按照日更的话,我这一周也没更满七章。但是能多更一章算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