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 1. 雀屏选婿 北周,宣正元年冬月。长安城,神武郡公窦府。 厢房内的暖盆里火炭烧得正旺,一个少女正坐梳妆台前梳着长发,她身着素色软绸寝衣,铜镜中映出她娇俏的脸庞。少女一边梳,一边拿了一把手边的杏干嚼了起来。 “郡主,该更衣装扮了。” 一个侍女走近她轻声说道。 “好啊,给我梳冠发。” 少女拿着木梳递给侍婢。 “郡主…奴婢不敢,主人已经催促几回了,您还是梳女儿家的发髻吧。” “我让你梳什么,你就梳什么,爹爹那边自有我交待。” 少女将木梳放在桌上。 少女名叫窦如嫣,其父窦翌今日设宴款待长安贵客,明面上是为了与诸名士同贺荣封神武郡公,实则是为了他的女儿窦如嫣物色女婿。如嫣母亲为先帝的胞姐,晋阳大长公主。 窦氏一家从幽州[1]回到长安不久,又值北周新帝登基,窦翌一直谨小慎微,不敢轻易结交名士,亦不敢对朝纲有何看法。因为他知道新帝是个荒唐皇帝,北周也正如他的预料,余年不多。 中原各大势力依旧明争暗斗,但凡有点实力的都在摩擦着拳头,暗持着利器蓄势待发。窦翌深知,稍有不慎就可能站错了队伍,全族性命不保。 窦如嫣自小被先帝舅父养育宫中,聪慧过人,卓尔不凡。过及笄之年又被封为乐平郡主,是长安城内炙手可热的待嫁闺秀,任谁都想攀上窦氏和宇文氏这条大船。 甚至新帝也曾试探过窦翌,自从窦翌得知了新帝的心思,便每日寝食难安。即使他不愿意女儿过早出嫁,也必须尽早筹划此事。 但窦如嫣对选婿一事心里很是抗拒,可又明白父亲对她说的道理。婚嫁之事对于她这样的贵族小姐来说无关两情相悦,却攸关家族兴亡。她一想起新帝的糊涂样子就感到恶心,但是普天之下又有哪家的儿郎是真正值得托付的呢? 其实窦翌何曾不是这样想,否则就不会想出雀屏选婿这样的自相矛盾之事。多少个夜晚,窦翌都举着烛火杵在堂前细细端详着那副孔雀屏风。 他心中暗自决定只要谁家公子能射中孔雀的眼睛,就娶得成自己的宝贝女儿。一来赴席的公子哥们都出自望族门阀;二来此举看来公平公正,就是圣上也得认下结果。窦如嫣理解父亲的这份纠结。 窗外,庭院内种着一棵艳丽的梅树,嫣红的花瓣上,积雪正在融化成晶水。窦如嫣身着碧春色的窄袖袍衫迈出房门,一双黑色布靴踏在雪水上。她一身男儿装束,把玩着一串褐红南瑙珠。然后抬眼看了一眼盛开的梅花,一时间竟分不出人与花谁更夺目。 前院厅堂,人声鼎沸,窦翌与夫人宇文氏正热情地招待着来客,谁都没有注意到窦如嫣正在厅外,她走过一扇扇雕花窗,打量着前厅前来赴宴的各色贵人。 入夜,院子里的灯点起来了,宾客以及窦氏夫妇皆移步内院花园。庭院正中是一座雅致的假山,假山面前摆放着一扇巨大而华丽的缎绣孔雀屏风。 窦如嫣信步踱游在人群间,窦翌坐在主人椅上,招呼着贴身小厮,皱眉喃喃说着什么。小厮听完便溜回后院,而窦翌看似气定神闲地端过摆桌上的盖碗茶喝了起来,打量了下四周,窦如嫣担心父亲看到自己便躲闪到一个客人身后。 “你在躲什么?” 客人小哥笔直站立着,头也不回地问道。 “没躲什么,脚滑了一下而已。” 窦如嫣看着小哥的侧脸,廊上的黄纸灯笼将他脸庞的轮廓照亮,鼻梁高挺,下颌宽大而有型。她心想:不知这是谁家公子,是看客?还是也来比试的? “献— 城北鸿胪寺少卿袁家三郎!”孔雀屏风旁站立的小厮高声喊道,另一位小厮双手端着一支箭小跑递给了距离屏风八步之外持弓的公子哥。 只见袁三郎端起长弓,弓满箭出,顷刻他便射穿了屏风之上的孔雀羽片。众人一阵叫好,窦翌坐在那里微微笑着点头,一旁的宇文氏不时用手绢掩着嘴唇咳嗽。 自从先帝北伐而亡后,宇文氏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即使回到长安请遍名医也只是略微缓解。她尽力吊着自己的身体,坚持着想要看到女儿出嫁的事尘埃落定。 “好!” 窦如嫣身旁的公子哥拍着手笑道。 “这就好了?” 窦如嫣斜眼看着公子哥说道。 “当然好,稳、准、狠。” 公子哥转过头看着比他矮一头的窦如嫣,只一眼他便看出身旁这小子并不是男子。至于是谁,为什么要如此装束,他心想还是不要执着为妙。 窦如嫣望向他,一时语迟。小哥冠着软脚幞头,浓密的剑眉之下是一双深邃而神秘的眼睛,背后的廊灯将他的壮实的身躯映得更加高大。他微笑看着她,意味深长。窦如嫣的脸颊瞬间烫了起来,她低下头,不再看他。 院子里的公子哥们一个接一个上前比试身手,窦如嫣却无心再看下去,余光之处尽是身旁那有力的手臂在挥动鼓掌。他的白锦窄袖用金银线绣着祥云的图案,袖口是墨绯色的滚边。 还有他的笑眼,皓齿,脖颈。窦如嫣低着头,看见自己的靴子跟旁边那只比起来,怎么那么娇小?她一时觉得有趣,没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然跟随身旁这个陌生公子而跳动。 “献— 陇右唐国公李家四郎!” 院儿里小厮高声喊道。 窦如嫣还迷糊着,突然那双大大的黑靴子脱离了视线,因为身旁的公子哥跳出了人群,正大步走向庭院中央。 “他竟是唐国公家的?糟了!” 窦如嫣心想。“若是他偏没去射那孔雀眼睛如何是好?” 唐国公家的门第可谓闪耀,国公爷为前朝柱国,现今又手握重兵,若是能与唐国公家联姻,圣上再无可能觊觎窦如嫣了。更何况…李四郎又是如此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的男儿,再合适不过了。 分明利害的窦如嫣眼神立马随着他,脚下的步子沿着回廊小跑着,她穿过身边的看客,躲进了屏风后那座假山之中。 李四郎已然步至递箭小厮处,他利落地抄起一旁悬在架子上的大弓,又接过那支箭,侧身站定。 屏风后,窦如嫣穿出了假山,拿起地上照亮屏风用的蜡烛,而后抬眼望向前方,孔雀身上已被射穿无数箭孔。她透过孔雀背上的洞孔望进去:李四郎已在八步之外端起了弓。 “这下你总该知道箭之所向了,否则你也确实配不上我。” 窦如嫣甜甜暗想。 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屏风的雀身之后,李四郎迟疑了一下。窦翌支起了身,疑惑地观望着屏风后的人影,周遭的宾客也在窃窃私语。 “是谁?偏偏正站在雀身之后,是真活腻了还是哪个不懂事的。” 李四郎微皱眉头暗忖。 窦如嫣将李四郎看得更清楚了,而他也看到了屏风背后的那个明媚的眼睛。 “是你。” 李四郎隔空对视着窦如嫣,彼此暗涌着。 “咻——!” 还没等小厮上前驱赶,一支弓箭便以极速刺破屏风,掠过窦如嫣的脸颊,疾箭带起的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直直射进了她身后的假山里。 窦如嫣始终望着四郎,淡定地站在屏风之后,而后举着蜡烛笑了起来,默念道:“我才没躲。” “好!” 窦翌一下子站起身,鼓掌叫好。 李四郎的箭正中了孔雀的眼睛。 一时间,所有宾客都在鼓掌叫好,呼声一阵比一阵高。屏风之外,李四郎放下弓箭,也看着那个人影开心地笑了起来。 窦翌刚想上前与李家四郎聊上几句,还未迈出步子,便被内院四周猛烈的敲门声所打断。 忽而,整个院落皆被铁马兵戈之声围绕,众人骚乱中纷纷向外看去。宇文氏一边咳嗽一边支持着身体站起,她想要叫来小厮寻找女儿。突然,无数火把被扔进了院墙,大火瞬间淹没了周遭,所有宾客皆尖叫着四散而逃。 窦如嫣站在屏风之后惊慌失措,此时哭喊声和杀戮声从四方传来,浓呛的烟雾迷漫了周遭,她不停咳喘着,望向眼前那个箭孔——只见李四郎在屏风那边,睁圆眼睛伸手向自己走来,他的唇形似乎在说“快跑”。 没等窦如嫣走出屏风,一把飞箭从李四郎的身后射来,直直刺出了他的印堂,鲜血潺潺淹没了他的双眼。 窦如嫣大声尖叫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突然一双隐形的手从背后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拖入了一片漆黑肃杀之中,没有呐喊,没有呼吸,只有无边的死寂。 … … 窦如嫣身子抽得一惊醒了过来,而她乘坐的马车也重重停了下来。还是那个噩梦,即便多年过去,朝局更迭,她如今已贵为大唐皇后,依然对过往的跌宕、夫君的安危心有余悸。 此时窦皇后的夫君,也就是李家四郎——大唐开国圣人李容,正带领着军队御驾亲征陇右之地[2],而她则带着女儿李毓宁、二皇子李呈从河东潜邸奔赴京兆府坐镇长安城。 当今天下新朝初立,大局未定,李容虽已称帝,但由于旷日征讨,未曾将眷属安置长安,而是一直在河东潜邸生活。陇右乃李氏族出旧地,地位非凡,为保此次陇右之战捷后威示天下,窦皇后携儿女尊圣意先行长安坐镇。 窦如嫣一向是个临危不乱,足智多谋的女人,但从小就深明朝局诡谲,又经历几朝纷乱更迭,她经常被余悸梦魇所纠缠。 她拭了额头的虚汗,又赶忙望了望身边熟睡的女儿—昭阳公主李毓宁,替替女儿掖了盖毯。 “皇后娘娘恕罪,积雪实在太深了,轮子绊了一下,现下正在清障,您受惊了。” 马车厚重而粗糙的围帘之外传来了宦官内侍刘公公的声音。 “还有多少路程到长安城?” “回禀殿下,至多需要一日的路程了。” 窦如嫣掀开了侧边的窗帘,傍晚的天空飘着大雪,无论是护卫将士的盔甲上,还是路边枯木的树枝上都积压着刺眼的白雪。窦如嫣的双眼中映射这片雪白,眼尾已然有皱纹蔓延。她望了望远处,便看向了刘公公。 “罢了,去盯紧些,别误了路程。” “老奴遵旨。” “阿娘…?” 原本熟睡的昭阳公主被对话吵醒,她用稚嫩的小手搓着眼睛端坐起来,淡绯色的襦裙袖子又宽又大。虽然年仅八岁,但她宛然一个可爱的小人精。一路上缠着母亲讲过去的故事,但自己又听着听着睡着了。 “醒了?阿娘刚才也睡着了。” 窦如嫣伸手摸了摸她梳着小小发髻的脑袋。 “嗯…阿娘刚才说到哪了?宁儿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阿娘也忘了,宁儿还想听阿爹和阿娘以前的事?” “嗯!但是阿娘,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长安啊?” “等明日不下雪了,晚上阿娘再给你讲故事,睡一觉就到了。” “知道了!阿娘,我想看雪!我要下车。” 说罢,还没等窦皇后同意,李毓宁便双手提着衣裙冲出了马车。守在车外的老奴见状立马俯下身趴在地上,铁甲护卫们也纷纷持利枪单膝跪地。 “昭阳公主哎,您可慢点,踩着奴婢别摔着。这大雪天地滑,您可当心着点,别跑。” “知道了!” 李毓宁仅用脚尖轻轻点了一下刘公公的背便轻盈地弹跳在了地上,接着就朝马车前方狂跑。 此时的李毓宁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从来不把让她小心点之类的话听进耳朵里。要不是母亲窦皇后管束着,她每日就像个皮猴子一样到处蹿跳。 “她是要去看她哥哥了,你去跟着吧,顺便看看呈儿,需不需要再加一件斗篷。” 窦皇后拉开了车帘对刘公公说道,然后望着向前方跑去的女儿。 “诺。”说罢,近侍老奴便起身颠着碎步跟了上去。 李毓宁笑着跑向队伍前方,在车队的尽头,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少年骑在棕红色的骏马上。 为您提供大神 允同舟 的《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最快更新 1. 雀屏选婿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长安雪途 只见少年骑在马上,他裹着幞头,身着白色锦缎窄袖厚袍衫,披了淡黄色暗纹绒斗篷。腰间佩着一把金柄鄣刀,脚蹬六合高腰皮靴。这便是李毓宁的手足兄长李呈,圣人李容的第二子。他年长妹妹李毓宁四岁,善文墨,虽不喜狩猎但也谨恭父母教诲不曾疏于习武。 “哥哥!看!有探鹰!” 李呈勒住缰绳转头看了一眼妹妹,地上的白雪将他俊俏的脸庞照射地更加耀眼。突然,李呈抄起鞍边的弓,摸了一把箭袋便抽出一支箭,速度极快地射向身后空中翱翔的黑鹰。被射中的探鹰打着圈落了下来,李呈当即策马追了上去,他身后的护卫也纷纷策马跟随。 李毓宁还想继续跟着跑过去,却被身后赶来的老奴拽住。 “哎哟喂,公主娘娘,您不能,不能再…再跑了。您可是公主,没有公主这么跑的呀。”老奴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拽着李毓宁。 “刘公公你别拽我!我看是你跑不动吧,谁说公主就不能跑了。” “是皇后娘娘不让您跑了,您就停会吧,咱们等二郎回来就是了。” 刘公公干脆跪在了地上抓着李毓宁。 没一会,李呈便提着死鹰溜达回来了,他骑在马上笑着看着妹妹李毓宁,然后摇了摇手上的鹰。李毓宁看到哥哥瞬间开心地拍起了手,然后挣脱了刘公公跑向李呈。 “还是宁儿的眼睛准,果真是一只探鹰。” “哥哥真厉害,快给我看看!快给我!” 李呈俯身将手中的鹰递给妹妹,然后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手帕递过去。可李毓宁只顾看鹰,根本看不到什么手帕。于是李呈便笑着拿手帕擦了擦李妹妹额头上因为狂跑渗出的汗珠。 李呈虽然是男儿,但他倒比妹妹李毓宁细腻甚多,性格温润有礼,无论是对妹妹还是内侍他都非常包容体贴。兄妹二人一静一动,性格好似违背传统反了过来。 “哥哥,这只探鹰看来没被放出来多久,你摸,它爪上的热靴还是温的呢。” “没错,若是咱们没逮到它让它飞回去,那主人便知道我们还有多久到长安了。” 李呈看着死鹰紧皱眉头。 “父亲之前带我打猎,我见过这种探鹰,但是没这只大。这是谁的探鹰啊?” 李毓宁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咱们可能要迟些才到了。宁儿,把鹰给刘公公。” 李毓宁将鹰利索地递给刘公公,然后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又将指尖的黑血顺手擦在了裙子上。李呈看到后摇了摇头,俯身抓过妹妹的手用手帕将血擦干净,然后看向刘公公。 “看来咱们要改道了,这探鹰不知是谁放来的,你去回禀母亲,然后吩咐下去速速清理积雪。我去告诉其他将军,稍后立马出发。” “诺。” 接着刘公公便提着鹰碎步往回小跑。 “上来。” 说罢,李呈便将李毓宁抱上了马背,搂在身前,接着策马骑向队伍前方。 车队重新开始行进,李呈骑马载着李毓宁走在队伍前列,李毓宁对改道行进并没有感觉,只要能跟哥哥一起玩就是她最开心的了。所以她一会看看远处积雪的山峦,一会又看见近处枯草丛里蹿出了野兔。李呈则看似平静,但一股紧张感弥漫在他脸上。 “哥哥,你冷吗?” “不冷,怎么,你冷吗?”说完便又扯了扯斗篷盖住妹妹。 “我也不冷!我只是刚才听到母亲说要给你加斗篷呢。” 李呈的身后,一个护卫策马而来,“殿下!殿下!” 他轻轻勒住了马,李毓宁把脑袋探出哥哥的斗篷,扭头望向护卫。 “何事?” 李呈问道。 “皇后娘娘有令,命卑职将昭阳公主接回车内,又命卑职告知殿下,请殿下带一队人马绕起灵山先行。皇后娘娘说,望殿下速速启程,快马加鞭,争取今夜就到达蒲州城[3]跟接应部队会合。” 护卫说完便跳下马双手抱拳,单跪在地。 窦皇后一行人原计划先抵至蒲州休整,再与接应部队一起奔赴长安。若不是李毓宁发现了探鹰,原本应在第二日午时到达蒲州。 “什么?那母亲怎么办?” 李呈并未参透母亲的意思。 “皇后娘娘说,请殿下不必担心,将得力的人手留下护卫即可,若殿下能今夜到达蒲州,可命柴家二郎带队速来接应。” 李呈低头思忖了一下,便跳下了马,然后向骑在马上的李毓宁张开手臂。 “宁儿,快回去跟母亲一起吧。” 李毓宁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跳进哥哥怀里。李呈抱着妹妹走向护卫,李毓宁转而坐上了护卫的马。 “哥哥,你可要当心。” 李毓宁一字一眼认真地说。 “放心吧,一定要跟在母亲身边,别乱跑了。” 李呈站在马下望着她。 “嗯!” 说完李毓宁的马便离去了。 李呈望着妹妹远去,然后也领着三五个兵卒策马疾驰而去。 另一边,车队停进,窦皇后用食指拨了拨死鹰的羽毛,又捻起那只拴着热靴的利爪,喃喃说道:“你家主子未免太心急了。” 而后抬高音量,“刘公公。” “奴婢在。” 刘公公站在车侧恭敬应声。 “将我的笔墨找来,再去看看咱们的白隼,捉一只普普通通的。” 说完,窦皇后便将死鹰顺着窗口扔了出去,刘公公被扔出来的死物惊了一下,挪动几步。 “奴婢遵旨。” 说完刘公公便又迈着碎步去操办了。 李毓宁已经被护卫送至马车旁,她下了马便忙不迭地攀上马车,身边的内侍都来不及帮她。而后她猛地掀开车帘,吓了正在浣手的窦皇后一跳。 “莽莽撞撞!” 窦皇后瞪了一眼女儿,然后无奈地擦着手。 “嘿嘿。”李毓宁龇牙笑了笑,“阿娘,为何要找普普通通的白隼?咱们可有好几只聪明机警的呢,阿娘要白隼何用?” 李毓宁每天都有无数的问题缠着父母和哥哥问来问去。 还没等她缠着阿娘要去看白隼,刘公公已拿来了笔墨便笺,他恭敬地送进车内,自己提溜着隼笼威严地站在车旁,而笼内那只白隼睁着大眼,眼神清澈,与李毓宁颇有几分相似。 “你来读。” 窦皇后捻好了笔锋,在便笺上写着什么。 李毓宁凑到母亲身边,她非常认真地看母亲书写,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妾、途、甚、遂,谨、安、勿、挂。” 窦皇后写完将便笺吹了吹,揉成了卷,盖上皇后私印,又递给窗外的刘公公。 “放出去,送陇右大营,速去吧。” 刘公公接到旨意便赶忙去操持了,他一边走道儿,一边嘀咕 “陇右道,那可忒远了,就这只赖鸟能送到吗?” 摇了摇头。 车内,李毓宁靠在母亲身边问:“阿娘不想让爹爹担心,对吗?让哥哥先走,也是为了安全。” 窦皇后端起案桌上的清茶慢慢品闻,“你阿爹在前线,我们都要平安,他才能安心杀敌。” 李毓宁凑近继续问: “但是阿娘,为什么不告诉爹爹我发现了探鹰?爹爹如果知道肯定会夸我的!” 说着便自己高兴了起来。 窦皇后知道女儿和自己儿时一般聪慧,但还需多加成长,她没接着话茬,而是拿起案桌上的湿绒巾,将女儿的袖子全部撩起,开始给她擦酸黏的小手“之前阿娘叫你抄的诗经,抄妥了吗?” 李毓宁听后立马老实了,神色紧张起来,“我…我这就快抄完了,就差…就差几篇。” 被擦手时异常听话。 “几篇?是只抄了几篇吧。” 窦皇后将女儿的袖子整理好, “看来等到了长安,我要找房相好好问问,为何他举荐的夫子对你无法严加管教。” “当真只剩几篇了,阿娘可千万莫要找夫子,不然夫子又要罚我抄女诫了!”她撒娇抱着阿娘的胳膊,哀求着 “宁儿真的不喜欢抄女诫,光上月就被罚了好几次。” “好,那回了长安,抄完诗经,再将内厅送来的乐谱全部弹奏熟练,我就不去找夫子。” 窦皇后果决地对女儿说,没有一丝可以通融的意思。 “宁儿知道了。” 李毓宁声音弱了下来,她又问母亲,“阿娘,乐谱我再多练几遍,能不能让哥哥教我抄兵书?” “你啊,消停了吧。” 窦太后重新端坐在软榻上,已经调整好状态,预备出发了。 “皇后娘娘,一切都办妥了。咱们还是随原路前进否?” 刘公公的声音又出现在卷帘之外。 “分散寻摸几家驿站,将车队外饰都撤了,走吧。” 窦皇后低沉而有力地传达了旨意,说罢她便开始闭目养神。李毓宁看到母亲累了,也真的消停了下来,掀开帘子看外面的景色。 窗外光线昏暗,太阳将将落下山去。乡间的荒地皆覆实了白雪,远处小山坳上的茅屋正升着稀松的炊烟。李毓宁趴在窗口看走了神,下巴颏儿碰着窗框一起颠来颠去,她心想,哥哥肯定会愿意教我抄兵书的。 为您提供大神 允同舟 的《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最快更新 2. 长安雪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蒲州孤夜 深夜,蒲州城,衙府操练场。 大雪已经停了,蒲州都督谷长治行走在列兵中间,营旅的篝火将场地的积雪早已融化,将士们的脸也被映得火红。 谷长治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英气风发的少年,柴镇斯。他是镇国大将军柴幕的次子,此时柴幕和其长子柴钺斯,正跟随圣人李容讨伐陇右薛禹。此次,柴镇斯受父亲之命赴蒲州接驾皇后随行人等。 他身着银色盔甲,手持精钢所锻军用鄣刀,腰间挂着一枚小巧的金银累丝镂空香囊。虽然年仅十三岁,但眉宇之间已初具少年将军的模样。别看柴年纪不大,但是从小跟随大哥柴钺斯习武,已经跟随父兄上阵杀敌数次,颇具经验,甚至被圣人封了都尉参将的差事。 这谷长治是个官油子,本事不大但一步步走到现在还是有点天赋的。柴幕将军是开国功将,奇勋累累又刚正不阿,谷长治想攀附可太久了。 “皇后殿下一行明日将抵至蒲州,今夜,你等随柴少将巡护蒲州城内外,务必排查小心,镇斯之令即为吾令!” 谷长治站在指挥营前的木台上,高声命道。 肃静的队伍中,三两个兵卒却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这小儿,能行吗?” 兵卒甲望着台上,侧了侧身跟身旁其他兵卒碎嘴道。 “你瞅着了没,他腰上那物件儿。” 兵卒乙说完,给其他人递了递眼神。 “我不光瞅着了,我还闻了呢!哈哈哈,香着呢!” 另一个兵卒丙坏笑着小声道。 “哎哟!毛儿都没长全,就有相好的给他置办这玩意儿了?” 几个兵卒此时已经偷偷笑得不成样子,柴镇斯在台上朝他们望了望,没作反应,站在前排的兵注意到了柴镇斯坚厉的眼神,一脸不服气地收住了嘴。 谷长治回到台上,向柴镇斯行礼并道:“镇斯少将独去巡查可方便?” “禀都督,镇斯定当克尽职责。” 柴镇斯回礼。 “甚好甚好,咱们蒲州城自上个月就开始严防了,这里里外外我都命人打扫得一干二净!镇斯少将不必有压力,巡毕早些回来歇息,明日还要觐见贵人。” 谷长治靠近柴镇斯小声道,“谷某人粗鄙,还未曾面见过皇后娘娘,听闻柴幕将军跟天家情谊甚笃,明日谷某可就仰仗贤侄美言几句了。” 他蜜笑着,抱拳晃了几下。 “谷都督折煞镇斯了。镇斯能有此行全倚仗都督关照,小辈初出茅庐,何有我美言都督的份儿呢。” 柴镇斯恭敬地回。 “好啦好啦,镇斯贤侄前途光明,明日事毕咱们再小席亲谈。” 说罢二人互相都作了个揖。 柴镇斯走到台下持剑上马,他眼神坚毅而机警。他策鞭走在前列,队伍一行二十精骑跟随了上去。 雪虽停了,夜空还是被浓云所笼罩。月光在云层之后温吞地漫射出光线,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城内的百姓皆闭户安睡了,柴镇斯率队探查了每条街道,皆无大碍。打更人穿着厚重的棉服磕磕绊绊走在城内积雪中,见到柴镇斯的队列便上前作揖。 “几更了?” 柴镇斯骑在马上问打更的。 “回禀将军,已近三更子时了。” “知道了,你去吧。” 柴镇斯说完便调转了方向。 “诸位听着,继续随我巡护城外区域。” “得令!” 柴镇斯带队至蒲州城门处,他向守城将士亮出了令牌,城门即被打开。 不远处的山坳上,几个着便衣戴面罩的黑衣人悄悄探出身子,他们看着贯出的巡护部队,彼此对了个眼神就消失在黑夜里。 另一边,李呈和先行护卫刚要绕过起灵山,现在正快马疾驰在乡道间,一条结冰的河流出现在他们面前。此时,天空中一团比黑夜更深的乌云被朔风吹散,皎洁刺眼的月亮边角显露在夜空一瞬,冰面倏地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李呈的马匹被这束强光惊了一下,发出一声长啸后停住了奔驰的前蹄。他紧急拉紧缰绳,护卫们也随之停下。 “咻——!” 一支利箭从李呈的耳侧飞过,他立马侧脸向后仰去。 “有刺客!保护殿下!” 护卫们随即分散开来。 “分开过河!” 李呈大喊道。 刹那间,无数支弓箭纷纷从天上落下射向李呈和他的护卫。李呈抓紧了缰绳俯下身,他凝视着眼前结冰的河面,然后策马奋力一跃,李呈身后的护卫们也分别跃马过河。 河面的冰层瞬间四散开裂,一个末尾的将士随马落入了河中,他立即弃马跳入河中并爬上了附近的冰面。 李呈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疾驰向前。 “殿下!林道!” 李呈近身的护卫大喊。 李呈立马调转方向跟了上去。 … … 柴镇斯带着部队骑行在城外的田间,突然他举起右手示意停止前进,然后侧过脸静静听着动静,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跟上!” 说罢,柴镇斯便策马向东行进,巡护部队也跟了上去。 待到柴镇斯行近一户农家,才发现原来是家中主人正在烤兔子待客。农夫和他的友人醉醺醺地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划拳,农夫的妻子从茅屋走出,手中还端着一碟馓子。 柴镇斯身边的将士跳下了马,走向农户喊道:“喂!见到将军还不过来行礼!” “将…将军?嘿嘿,什么将军,我看就是个毛头小子罢了。” 农夫喝得醉醺醺的,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在说什么。 “贱妇见过将军!” 农夫的妻子扑通跪倒在地,手中的馓子也撒了一地。 “醒醒!你这死鬼快跪下!” 农妇使劲拽着身边丈夫的衣角,试图拉他跪下。 “大老爷恕罪!小民今日来此做客,有眼无珠!” 农夫的朋友一边说一边将农夫摁到地上跟自己一起跪下。 柴镇斯骑在马上俯视着三人,“罢了,这么大半夜的你们在做什么,没接到近几日宵禁的消息吗?深更半夜如此吵闹。” “将军恕罪!贱民以为宵禁只是让城里的人消停,没成想城外的人也要宵禁,小的知罪!都怪小的今天逮了一只兔子,非要来找张三馋酒……”农夫的朋友一边说一边咔咔嗑着响头,而农夫已经睡倒在地上了,那妇人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近日蒲州城中有要事,全城宵禁十日,不得自行走动,不得往来做客,不得外出狩猎。念你们住在这偏远田间,消息不灵通,暂不治你们的罪。速速收拾了,闭门不得外出。” 说完,柴镇斯便牵着缰绳调转方向,在他转身的一刻,农夫友人的身影和眼神重新闪过他的脑海。柴镇斯抽出佩剑回身扔了出去,亮剑直直插在了农夫友人身旁的地上。几个护卫立马扑了上去将其捆了起来。 “天爷!” 农夫妻子被突如其来的情景惊吓,大声尖叫,她颤抖着。 “打兔子不脏靴子,你的确是好身手,只不过恐怕不是中原人的身手。带回去,仔细拷问!” 柴镇斯厉声喝道,“将四周搜查一遍,屋里屋外都不得放过。” “得令!” 官兵们开始搜索房屋。 而那几个在队伍里小声嘲笑过柴镇斯的兵卒,瞪圆了眼睛彼此看了看,小心地咽了几口唾沫,不敢多作声。没成想柴家的二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农夫妻子已经吓晕了过去,农夫则依旧趴在地上酣睡。柴镇斯看向桌上的碗碟,以及桌旁烤兔的火堆,火苗已经熄灭了,只剩烧黑的木柴还伴着冷风着得通红… … 蒲州城内,都督府。 “报——!” 一个将士策马行至都督府门口,他下马后急忙禀了看门小厮,那小厮听完一惊,连忙闭门回话去了。 谷长治自操练场回来之后就歇息下了,他此时正坦着胸脯在榻上酣睡,呼噜震天,口水一片。 暗牢内,那个被擒住的农夫友人正被捆在刑讯架上,已经按柴镇斯的命令被浅浅“招待”过了。 “说!什么人派你来的!” 谷长治宽披着官服坐在案桌前,他身形肥胖,肿眼惺忪,腮帮子的横肉上还有睡觉的印子。 “小民今日…不过是逮了兔子去做客,实在不知大老爷问的是什么。” 这胡人虽被招待过,但体格的确好,说话一点也不虚。 “狗屁!一派胡言!城中上个月就发了告示,不得往来做客不得外出狩猎!你这个胡蛮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不知自己的命几斤重了!” 谷长治气得将案桌上的毛笔判棍统统摔了出去,“来啊,让他清醒清醒!” 几个兵卒立马搬来了几桶刑具,每一件都闪着寒光和阴气,不知有多少人没撑过去都搭在上头。兵卒拿着伽刑的活计,正要给这小民戴上,他却突然改邪归正般叫嚷:“小民有话要说!有话要说…” 谷长治听完眯缝着眼踱到他跟前,蹲下看着他:“你小子最好是给我放聪明点,你若是让本都督今夜都睡不得觉,该睡的可就是你了。” “小民是有话可说,不过…” 还没说完,他就啐了一口在谷长治脸上。 “他妈的!” 谷长治气得拿起伽刑就开始给他套。 … … 蒲州城门外,柴镇斯人等巡毕回城,他蹙眉驾马,心里隐隐预感有事发生,但又实在探不到其他蛛丝马迹。他心想,那烤兔子的胡人,或许真的只是农夫的友人,毕竟这蒲州城出现几个胡人也算常事。他四下看了看寂静的荒野,鬼魅似在涌动。 一个将士驭马从城内方向奔来,行至柴镇斯面前回禀:“将军,那小民什么都不肯交代,他说…” “说什么?” 柴镇斯勒马立于城门处,看着前来的将士。 “他说,除非将军和谷都督一起审他,他才考虑要不要给个面子。” 将士的回话音量越来越低。 柴镇斯思忖片刻,然后扭头看向城门外的那片漆黑。一阵朔风吹过,暗月又被黑云遮掩了起来。“不对!”他心头一惊,眼底含着怒意,皱紧眉头而后调转方向,朝着城门外策马骑去。 “回禀都督,交给他了!你们都跟我走!” 说完便狠狠挥鞭而去,一队将士跟随而上。回话的那位将士疑惑地望着队伍离去背影,喃喃:“得,这下都督是真睡不成觉了。” 为您提供大神 允同舟 的《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最快更新 3. 蒲州孤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深林魅影 窦如嫣吩咐儿子李呈带一队人马走后,便命令车队分散驶进附近的驿站,现下李毓宁正在被内侍服侍着用饭,而窦皇后不知去了哪里。 “母亲呢?” 李毓宁向内侍问道。 “皇后娘娘吩咐了,让公主尽快用膳,待会还要赶路。殿下快进吧。” 侍女站在车外回道。 “赶路?”李毓宁心里思忖着,她瞟了一眼侍女然后说,“这豆羹我吃不习惯,去换了别的来。” “殿下,咱们只有这些,您先将就用吧。”侍女回道。 “一整天都吃豆羹,我内急,你去把恭桶拿来总可以吧。” 李毓宁耍了个小心眼想要支走她。 “奴婢遵命。” 侍女退下去拿恭桶,而李毓宁则见缝插针地溜下车,利用自己身子小从车底逃走了。 她在驿站内四处张望,站内已被整个包下,大门口驻防着几个卫兵。而车队已然都卸去了皇家装饰,就连护卫和内侍们也都换上了寻常官宦人家仆从的衣服。 李毓宁正乱瞅着,突然看见一处暗门,门缝微微透出闪烁的烛光。于是她悄悄走了过去,趴在门上瞧。 “过了卯时,你便坐进车里,指挥队伍按原路前进,别忘了把马车装扮得扎眼些。” 窦皇后站在暗门内,对她身旁的刘公公说道。 “奴婢记下了。不过娘娘,老奴实在不放心您自个儿带着公主呀。” 刘公公语气恳切。 “多虑无益,现下容不得犹豫了。” 窦皇后说罢咬了咬牙关。“我记得,你那干儿子,是叫宝庆的?” “回殿下,正是。上旬老奴便已吩咐他到长安城安置了。” 刘公公作揖道。 “你跟了我多年,我且直言。你此行凶多吉少,日后宝庆我会替你照应着,若是不测,我定命人替你刘家修谱,让宝庆给你做嫡亲的儿子。” 窦皇后有条不紊地说。 刘公公听完咚得就跪下了,他连连磕着头,“万谢皇后娘娘恩典,老奴,老奴定万死不辞啊娘娘!” 说着便哭了出来,但依旧压着声音。 “娘娘,若是陛下没收到咱们放出去的信儿…老奴,老奴担心二皇子他会遇到埋伏啊!” 刘公公跪在地上流着泪,紧握双拳,仰望皇后问道。 “想必,呈儿已经遇到了。” ... ... 丑初,郊外的山林起了凉雾。李呈和数名护卫已卸了马,静声暗踱在密林之间。四周一片寂静,连寒鸦都不曾叫一声。 “殿下…” 一个护卫轻声说道。 “嘘!” 李呈示意其息声。“分开走。” 李呈一行人缓缓四散开来,他们每个都手握着剑柄,警觉地行进在这片白茫茫的山林之间。 紧张的汗液渗出李呈的掌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今夜就要命绝于此了。但是母亲和妹妹还在等着与他在长安相见,他绝不会就此放弃。想到这,李呈重新抖擞精神,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意图看清这浓雾之后的鬼魅。 “咚!” 突然一名护卫被脚下上了霜的山石滑了一跤摔倒在地。 众人瞬间慌乱了起来,他们的四周响起了一阵阵踩在积雪之上的快步声。李呈慌张地四处寻觅着这些脚步的来源,不敢再继续朝前走下去。他缓缓抽出了剑,而后倚靠在身侧一棵巨树边,不时变换着方向伺机而动。 “额!” 一名护卫被一支从浓雾间射出的利箭击中倒下。 李呈被眼前这一幕惊了一下,他放弃了身旁这棵巨树,快速沿着前方一棵棵树木向前跑去。 突然,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剑刺入李呈的视线内,挡在他的脸前,李呈看到了剑身反射出自己瞪圆了的双眼。一个黑衣人手持利剑将他迫在原地,李呈遂举起剑与之缠斗起来。 在他身后,数名护卫也与其他黑衣人开始了搏斗。霎时间原本寂静的山林响彻着寒剑交刃的声音。 李呈虽自小习武,但无奈年龄尚小,逐渐在缠斗中处于下风。但他依旧奋力抵抗,并利用自己身型矮小于贼人而伺机蹿于巨石和丛林之中。 “留活口!” 领头的贼人高声喝道。 李呈意识到这是一个比想象中更深重的阴谋,于是他索性将宝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面对追他而来的黑衣人倒退着。 黑衣人并没有被他的举动所吓退,依旧手持利剑步步迫近。似乎是以为自己此行志在必得,于是单手耍起了剑,打量着李呈上下。 李呈的斗篷早已丢下了,身上的厚袍也在搏斗中撕开了不少口子,有的渗着鲜血。他的脸上虽惊恐非常,但眼神依旧坚定不移。 黑衣人决心从李呈的膑骨下手,他举起利剑快步奔向李呈,以单侧扫腿之姿向李呈的小腿砍去。李呈见状极速后撤着,不想直接撞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正当贼人的剑将要砍向他时,贼人的脑袋却直接被其身后一把速度更快的利剑砍飞,滚烫的鲜血溅了李呈一脸。 贼人倒下,是柴镇斯手持利剑站在之后。而李呈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瘫坐在地,手中的剑却还牢牢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殿下恕罪,卑职护驾来迟。” 柴镇斯单跪在地,双手抱拳向李呈回道。 李呈看着眼前尸首分家的贼人,热泪浸满了眼眶。他颤抖着双唇看着柴镇斯,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大声说道: “母亲!快!快去保护母亲!” “卑职遵命!殿下不必担忧,末将已带来一队精骑,待部下收拾完此处便去护驾皇后娘娘和昭阳公主。” 李呈听罢才缓缓将剑扔在地上,他单手捂着胸口,一阵恶心泛了上来,于是便抓着草地开始干呕。 柴镇斯见状刚想上前扶起李呈,余光撇到了一旁地上的人头,于是他抓起头发将头颅甩至身后,又将面罩扯下,那面貌并不是中原人。他皱眉看了一眼将面罩扔回头颅脸上。 “殿下,人凡是第一次见血都会想吐,我曾随父兄初上战场时也同殿下一般反应。殿下且嗅一口缓口气。” 说罢柴镇斯扯下了腰间那个香囊递给李呈,“这是家母亲手为我做的,每次随父兄出征我都会带上。” 李呈单手撑地,用袖子拭了拭嘴角,他看了看香囊,又摆手道:“多谢,我没事…” 柴镇斯接着握拳说道:“殿下,请恕卑职无礼,殿下最好换上卑职的军服。” “什么?那你呢?” 李呈靠在树干上问道。 “请允卑职换上殿下的衣物,这些贼人都来自塞外,只识衣物,不识人。恐怕这路上还有不少余党,卑职无法护送殿下至蒲州城,只得殿下与部队先行。” 柴镇斯低头请求。 “好…对了,如若再遇到他们,记得留活口。” 说罢李呈就开始解自己的幞头。 “卑职遵命!” 柴镇斯说罢就利落地卸下了铠甲。 不一会,山林间的战场已被打扫干净,剩下的护卫和柴镇斯带来的精骑皆列队单跪于李呈面前。 李呈身着柴镇斯的铠甲军服骑在马上,柴镇斯等站在地上对其行礼相送。待李呈策马走后,柴镇斯也上了马,领着一队十人精骑反方向出发。 为您提供大神 允同舟 的《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最快更新 4. 深林魅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初相识 李毓宁站在驿站内的暗门外,听到母亲说哥哥遇到埋伏,不小心啊了一声,她连忙捂紧嘴巴。但是窦皇后已经看到了门缝后的女儿,她装作没有发现,搀起了老奴。 此时李毓宁浑身打着哆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侍女焦急地从她身后找来,刚叫了一声“殿下”便被李毓宁捂住了嘴巴,她慌张地拉着侍女离开了那道幽暗的小门,回到了马车上。 她心神不定地坐在马车里,搓着小手,眼眶里逐渐噙起了泪。 “殿下,奴婢找您好久了,要么先用恭桶吧?”侍女见公主呆呆的没有反应,“殿下看,这是什么。” 又递上一盘柿饼。 李毓宁瞥了一眼柿饼,一点胃口也没有。刚才偷听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每一句似乎都听不懂,唯独听懂了一句,竟然是哥哥遭到埋伏,李毓宁作为一个儿童还很难承受这些。 侍女刚想再劝吃几句,窦皇后已行至车旁,她拿过柿饼碟子,捏起一枚递给女儿。侍女连忙低头退下。 “不是最爱吃柿饼了吗?” 李毓宁听到母亲的声音吓了一跳,“阿娘…” 又看着母亲步上了马车。 “吃点东西,才能赶路。” 窦皇后举着饼子,李毓宁接过去小口啃起来。 “你猜你哥哥现在行至哪里了?”窦皇后看着女儿说。 “现在,还未到子时,想必,哥哥刚绕过起灵山…。” 李毓宁吃着柿饼,眼泪却流进了嘴里。柿饼的甜和泪水的酸掺合在一起,明明是以前最爱吃的东西,现在却怎么嚼都咽不下去。 “那你说,阿娘既知呈儿有危险,却为何还让他先行?” 窦皇后看到女儿流泪,却依然狠心问下去。 李毓宁整张小脸都揪起来,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她知道母亲已经发现她偷听了。 让子女在温室中成长绝不是窦如嫣的教养之道,她深谙空有机灵若不能敢作敢当,任何聪慧都毫无意义。 “因为…因为阿娘知道哥哥能御敌…阿娘,哥哥怎么办!呜啊——” 李毓宁没忍住敞开哭了一嗓子,满嘴的柿子碎糊在口中,话说得囫囵不清,就连手中的饼子也掉了。 “不许哭!你是当今圣人,我大唐开国皇帝李容的长女,也是我窦如嫣的女儿,就算是担心你的兄长也不许哭!”窦如嫣皱眉看着女儿,她的语气严厉而肃穆。 李毓宁止住了泪水,用小手迅速抹了抹脸然后坐好。 窦皇后掏出帕子帮女儿擦了擦脸上乱七八糟的液体,又擦了擦她指尖上的柿子蜜。 “阿娘不知道呈儿是不是能御敌,但是无论他能不能,他要去。” 窦皇后收起帕子,郑重端坐在软椅上。 “你父亲此次出征没有带上呈儿,是怕他在沙场上遭遇不测。太子之位是你哥哥的,你哥哥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呈儿,性子太柔,越是这么护着他,就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 说罢,窦皇后端起蜡烛放在马车的地板上。烛火下,几只小蚂蚁绕着李毓宁刚才丢掉的柿饼打转,互相交流着信息,又在周围爬上爬下。 “阿娘,你救救哥哥吧!” 李毓宁抓着母亲的衣角求道。 “这些歹人若是想下手,早就动手了,他们是想待咱们行至蒲州之前扣住所有人做人质,胁迫蒲州谷长治不战而降。起灵山不是什么隐蔽的路,呈儿突然出现在那条路上,必然打草惊蛇,那他们在蒲州的帮手也坐不住了。”窦如嫣看着地上的饼子,眼中尽是谋略之味。 李毓宁显然没听懂,但窦皇后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女儿当下明白字句含义,而是建立对危机感的习惯。 “就看柴家那二小子够不够机灵了,若是个可用之人,你哥哥必然会及时得到他的接应。让他们杀几个喽啰,掀起些风浪,也好让你父亲知道呈儿的本事。” 窦皇后的眼神尖厉如炬。 “若是没有呢?” 李毓宁皱起眉看着母亲。 “若是没有,这些歹人也是为了挟持你父亲,必然不会下死手。” 窦皇后的表情暗淡下来,眼神里掺杂着担忧。 “等到消息传出去,你那庶出的大哥李俭必定被你父亲提前从前线派回来去交涉,呈儿没有的军功,他李俭也不必有那么多。” 李俭为圣人李容侧妃尹德妃所生,为皇长子,年长李呈两岁,年长李毓宁六岁。而现在李俭也正跟随父亲李容征战陇右。 尹德妃为李容之父唐国公幕僚之女,当年她仅迟窦如嫣几日嫁与李容。自潜邸,尹德妃就视窦皇后为眼中钉,视二皇子李呈为绊脚石。 “可是,大哥不喜欢哥哥,也不喜欢我。” 李毓宁一脸懊恼。 “不喜欢他也得去,到时柴将军家的大郎必定跟随,凭他二人的实力救你哥哥不算难事。这帮狂妄之徒,自以为能成事。若是这次也有她尹氏的份,那他们更不敢对你哥哥提前轻举妄动。” 李毓宁听完紧张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阿娘,我怕。” 窦皇后转脸看着女儿,安慰似地握紧了她的手。又端起了地板上的烛台,对着蜜饯残渣和那几只忙活的蚂蚁浇上了浓稠的蜡油。 “宁儿不怕,有阿娘,你什么都不用怕。” 窦皇后看着地板上的狼藉说道。 蚂蚁们在蜡油中挣扎,死局之外的蚂蚁只得慌乱地打转,不一会蜡油便凝固了,只剩下尸体还在其中保持着挣扎之姿。 … … 过了卯时,太阳还没升起来。马车外,刘公公正恭敬地候着,驿站的烛火已燃了一夜,只剩个底儿还在坚持着。窦皇后牵着昭阳公主步下马车,刘公公见状立即迎了上去,搀扶过窦皇后又将公主抱了下来。 “刘公公,去牵一匹最快的马来。” 窦皇后替女儿整理着斗篷。 李毓宁的眼皮红肿着,好在小脸已经没揪在一起了。不一会,刘公公便牵着一匹白驹来了。 “宁儿,跟阿娘上马。” 说罢窦皇后便利索地翻上了白马,又在刘公公的帮助下将李毓宁安置在身前。 只见刘公公向身后挥了挥手,一队五六人的护卫也骑马跟来过来。 “皇后娘娘,定要万分小心呐!” 刘公公将鹿皮水壶挂在窦皇后的鞍侧。 “刘公公,长安城见。” 说罢窦皇后便策马骑出了驿站,只剩刘公公在原地惨兮兮地用宫服衣袖擦着眼泪,又向窦皇后离去的方向跪下磕了一个长头。 窦皇后载着女儿在雪地里狂奔,她身上的斗篷随风荡着。李毓宁侧过头看了看阿娘的脸,原本紧张的公主逐渐也跟随母亲坚毅的神情沉着了下来。 “阿娘,我们多久能到蒲州?” 李毓宁抓着鞍绳问道。 “太阳快升起来的时候。” 窦皇后面不改色地策马而行。 “那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哥哥到蒲州了吗?” 李毓宁看着前方白茫茫的雪途继续问。 “呈儿不会有事的,宁儿信阿娘吗?” 窦皇后微笑看了一下女儿。 “信!” 说罢李毓宁将母亲被吹散的斗篷又扯到一起,裹住了她们母女二人。 不远处的平原上,一抹朝霞渐渐浮现了明亮的颜色,伴着那抹光亮,一个骑着黑马的身影出现在平原线之上,白雪落败马蹄疾。少年的身姿渐行渐近,窦皇后看不清楚那是谁,便又紧挥了几下马鞭。 “哥哥!是哥哥!” 李毓宁将身子探出阿娘的斗篷,全身向前倾去喊道。 窦皇后加快了速度,直至那匹黑马的轮廓已经清晰地显现在母女二人眼前,那之后还跟着几个策马的护卫。 李毓宁已经开始大颗大颗地落泪,泪珠随风蔓延在她整张小脸上,但她却努力不哭出声,只顾着用衣袖使劲擦着鼻涕。窦皇后依旧看不清那策马之人的面容,只得继续疾驰。 朝阳在平原之际露出了强劲的边弧,强光驱散了天边缠绵的云雾,暖红色的光线照射着策马少年的身形。 窦皇后一时间被朝日的强光灼了眼睛,她拉缰缓了下来。策马的少年也勒马停了下来,他跳下了马便向窦皇后和李毓宁奔来。李毓宁也忙不迭地要跳下马。 “宁儿,不许动!” 窦皇后一边拉着缰绳控马,一边严厉地阻止女儿。 李毓宁似乎听不到母亲的命令,依旧决绝地要跳下去,窦皇后无奈只得及时拽了女儿一把,把她搁在地上。 一双蹬着棉靴的小脚踏在雪地上狂奔起来,李毓宁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她的小脸被寒风刮得通红,眼泪还挂在脸上,淡绯色的貂领小斗篷随风飘荡着。 “哥哥!” 李毓宁奔近策马的少年,少年见势弯下了腰。 而后李毓宁纵身跃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可是策马的少年不是她的哥哥李呈,而是前来护驾的柴镇斯。柴镇斯被突然扑进怀里的李毓宁吓了一愣,他本想立马跪在地上行礼,无奈李毓宁已经环着他的脖子痛哭起来,小小的身体一阵阵地放声抽搐。 柴镇斯身后的护卫们看见窦皇后一行人所骑马匹笼头上的纹饰,皆下马跪地磕头,“卑职等护驾来迟,请皇后娘娘降罪!” 但是李毓宁依旧紧紧趴在柴镇斯怀里哭泣,不肯放手。 “公主殿下…” 柴镇斯喃喃道。 “李毓宁!给我过来。” 窦皇后停住了马,向女儿喝道。 李毓宁抽抽着转头看了看母亲,她的嘴边全都是清鼻涕。而后她又转头看了看柴镇斯,发现这并不是哥哥。于是李毓宁立马撒了手,柴镇斯见状立马跪地向窦皇后抱拳。 “卑职柴镇斯,护驾来迟,请皇后娘娘降罪!” 说罢便重重磕了头。 “原来你就是柴幕将军家的二郎,好,是个堪用的!” 窦皇后说着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她身后的护卫也纷纷下马。 李毓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了看柴镇斯,又看看他身上的衣物。窦皇后走向李毓宁,然后使劲捏了一把她的小脸,把李毓宁痛得“嗷”了一声。 “看样子你已经接应呈儿了。” 窦皇后走到柴镇斯面前,示意他起来回话。 “阿娘,这是哥哥的衣裳,有血。” 李毓宁指着柴镇斯说道。 “卑职无能,差点害二皇子殿下遭遇不测,现下殿下已经随护卫人马回蒲州了。” 柴镇斯抱拳回话。“恕卑职无礼,因偷袭的贼人不是中原人,卑职猜测沿路可能还有余党,二皇子着这身衣物太过冒险了,于是出此下策。” “你思虑得很好,行了,此地不宜逗留,速速上路,到蒲州再细细回话。” 窦皇后抖了抖手中的鞭子,拉着李毓宁回到白驹边上。 “谢皇后娘娘开恩,卑职遵旨!” 说罢柴镇斯指挥身后的将士跟随窦皇后。 李毓宁一直盯着柴镇斯,她倔强的小脸上写着疑惑,又透着心酸,只得跟随母亲上马。柴镇斯看了一眼李毓宁,向她握拳作揖。 天边的朝阳已经要升起来了,窦皇后依旧载着李毓宁走在队伍前列。李毓宁探出脑袋望了望身后策马的柴镇斯,柴镇斯的余光也注意到了这双试探的眼睛,他不知该看过去好,还是装作没看到的好。 李毓宁见柴镇斯没有反应,便转回头去,她的小脚有节奏地轻轻拍着马肚子。柴镇斯望着李毓宁那绣着嫣红梅花的棉靴,也轻轻笑了。 为您提供大神 允同舟 的《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最快更新 5. 初相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囚死暗牢 蒲州城,都督府。 天色已近蒙明,谷长治坐在内院书斋的案桌前,似是一夜未睡。他双手抹挲着大脸,满面憔悴,原本在暗牢内披着的官服已经松搭地穿于身上了。他身边站着都督府的录事史,录事约莫三十来岁,精瘦的脸撇了两道小胡子,他倒是恭谨地穿着官服,裹了幞头。 “都督,依小的看,这事大不了。” 录事史凑前细声道。 “我看也小不了!” 谷长治倚靠在楠丝椅背上,“柴镇斯这小子到底哪去了,给我揽的这是什么事儿啊!” 而后哭丧着脸甩了下袖子。 “您看,那歹人多少也招了点,无非是为了运些胡货进城,恰值城禁他不痛快耍酒罢了!” 录事继续耐心劝解。 “大就大在这儿了!” 谷长治用指尖使劲砸了砸桌面,又余光一瞅,默默爱护般摸摸他的金贵楠丝木案桌,“就为了些破干货,他不要命了?你怎么能信这种胡话呢,愚蠢至极。”谷长治嫌弃般指了指录事,“照我说柴家小子是看出点什么了,且再等等。暗牢那边你定要命人看紧了,事情明了之前那胡蛮子不能出事。” 录事也明白此事蹊跷,应了命刚要离开书斋,一个兵卒急匆匆地就要往内里闯。 “都督!要事相禀!” 兵卒喊着。 “哎哎…慢点,喊什么喊!” 录事厉声拦住兵卒,窝囊一晚上总算泄了点官威。 “有事快禀。”谷长治瘫坐椅上说道。 “柴将军归了,不是,柴将军还未归。”兵卒语无伦次。 “究竟归未!” 谷长治白眼一翻厌蠢症再次发作。 “队伍归了,将军未归,而且还来了个不认识的领队。” 兵卒终于说顺了句话。 “不认识的?问了来头吗?” 录事指指堂外,急切般问。 “问了,说是…河东道来的。” 兵卒没头脑地回忆。 谷长治听罢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站起向门口走着喃喃,“河东道…我的亲娘!” 他差点摔在地上。 “都督,这是…” 录事还不明所以。 “打水,速去打水。”谷长治抬起手哆哆嗦嗦道。 “您说给那领队的打水?” 兵卒握拳问道。 “你个二货,给本都督打洗脸水!速去啊!” 谷长治上前将兵卒踹出廊外,又对录事道, “你,快快前去迎接,就说我刚处理完要事,片刻行辕觐见。” 谷长治说完录事还是一脸茫然,“是贵人来了!去啊!” 说完便恨铁不成钢般将录事推出门去。 此时,操练场内,李呈已跟随卫队顺利抵达蒲州。他疲惫地支撑着身体坐在训台的木箱上,发丝糟乱,被喷射于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一个兵卒奉命拿来了水壶,又单膝跪地敬上。李呈接过水壶一饮而尽,他示意兵卒起身先去休整,背后传来录事高昂的声音。 “见过贵主,小人不知贵主远道而来,委实不周!” 录事上前拱手施礼,“不知贵少主…” 他打量上下,见来人着铠甲,似是蒲州制式,全身上下皆无尊贵之征,反而灰头土脸的。 李呈低头将腰间的金制鱼符翻出来亮给他,录事看到金符一下子就知道眼前是河东道来的二皇子李呈。他扑通跪下拼命磕着头,“殿下恕罪,小人有眼无珠!小人是谷都督身边的录事史方公明,殿下恕罪啊!” “无妨,方录事起来吧。” 李呈实在筋疲力尽。 “谢殿下宽宏!谷都督令小臣先行接驾殿下于行辕,行辕府一早就准备好了,小的引您且去歇息,都督刚处理完要事,随后就到。” 方录事僵笑着抬头怯怯看向李呈,却被他满脸血迹怵了一下。 李呈四下望望操练场上的兵卒,经过昨夜的厮杀,他略品出此趟长安之行暗藏阴谋,虽事由尚沌,但机警之心已然点醒,“我料昨夜城中定是没消停过,将府中不相干人等都撤了吧,留用得力者护卫外围即可。” 他扣紧手中的水壶,淡定对录事道。 方录事颤颤站起,抬臂欲引路行辕,“自然自然,小的明白,殿下请。” 李呈起身步下木台,方录事急忙转身招呼了几个兵卒一同随行,而后哈腰跟在李呈身边走了。 蒲州府皇家行辕。 这是一所前院横长的三进四合院,乌头大门上绘以祥云和彩蝠,门旁分别铸石狮二头,并着金银漆重新翻涂过纹饰,气派之中透露着威严。方录事小心提醒着李呈当心脚下门槛,一行人进入行辕大宅。 “殿下,谷都督自上月接到圣旨,就吩咐咱们谨遵圣意预备这间宅院,绝无奢靡张扬之风,力旨适意康顺,您这边走。” 方录事的腰从操练场就没直过,李呈边听边跟随他走向宅内。 只见此宅主院方阔,四周连廊承起,连下几日大雪后终于放晴了,融化的雪水正从廊顶的叠瓦间、还有廊侧松树的松针上闪着莹光滴落。李呈立在堂前深深呼吸一口,死里逃生就像昨夜的梦,只有酸紧的肌肉还提醒着他什么是真实。此时他也的确想赶紧卸下这不甚合身的铠甲,好好洗把脸再审度现实。他缓缓步至中堂,中门之后一座雅致的假山映入眼帘。 “殿下,咱们蒲州自先秦就是聚福之地,此宅乃前朝大业年间重臣旧宅,都督蒙圣恩上任以来小心维护从未居用,都督说过蒲州乃是…” 方录事还未说完便被李呈打断了。 “方录事,辛苦操持了,值此深冬,院内竟一片落叶一簇冰雪都未曾见,足见用心。待我回禀母亲,定会恩赏谷都督和方录事。” 李呈转身微笑着对方录事说,他的笑容总是令他人放松,话语间细心体贴,加之李呈面相柔和俊丽,谁听他说话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方录事一愣连忙笑着作揖,“多谢殿下抬举,这都是小臣,额都督和小人应该做的,再本分不过了!” 他说完自觉欣喜,不想李呈自假山前绕了一圈就离开了中堂。 “不过,母亲不喜欢假山,每每看见就胸口闷堵。这不怪你们,此事就连潜邸宫人也不一定知晓。咱们且去都督府上一坐,我还有要事要和都督商谈。” 说罢就往大门外走去,方录事只得连忙跟上去。谁都没注意到,中堂厢房侧门缝间,一个身影也一闪而过了。 都督府,中堂会厅。 李呈和谷长治已对于堂中,谷长治精心穿好官服站在一旁,李呈也已梳洗一番换上了干净的常服厚袍坐于堂中东座。 “殿下恕罪,愚臣实是不知皇后娘娘不喜山石景观,这就命人把行辕内的山石一一撤去。” 谷长治拱手道完,便命令堂前的兵卒,“你们几个都去搭手,孙二郑六门前听命。” 方录事以为没自己的事,还想当然地候在一旁。 “你也去看着点。” 谷长治沉声对方录事道。方录事以为自己听叉了,但他看看李呈也立马施礼退下,并关好了门。 见闲杂人等都撤离了堂内,李呈才对谷长治说道:“谷都督,蒲州城,不太平。” 谷长治听了这话,立马跪下了。他拱拳刚想回话,咽了口唾沫还是决定先磕头,“殿下!臣有要事相禀!” “都督但说无妨,本殿也有事相告。” 李呈定神对谷长治道。 “殿下,昨夜柴少将带队巡护蒲州城,本无大碍,谁知突然冒出个胡人在乡野会客吵闹。因臣向柴少将嘱托断不可放过丝毫异样,柴少将便命人将他绑了回来,臣期间一直候在府内,得信立马将此人暗牢审讯。愚臣审了一夜,只知他是个胡商,为区区外货被扣押不平酗酒。这歹人嚣嚷须臣和少将一同审讯才肯再张嘴,臣本想再加威刑问讯,但少将失踪,臣又怕这歹人经不住酷刑误了大事,遂严加管押,本想等柴少将归来细细商讨再做定夺。谁知此后柴少将再无消息,不想殿下先至了…臣,未能察觉端倪,罪该万死啊!” 谷长治说罢便重重磕了头。 李呈听后皱紧眉头,“柴少将不是失踪,是去救我了。若不是他,现下本殿的尸首都不知丢掷何处。” 他不自觉握起拳。 谷长治趴在地上,汗水细密地渗出幞巾,他眼珠子一转又立马道:“罪臣该死!竟未察殿下陷如此险境!臣以为命军中精骑每日巡回盘查城防月余,定能规避风险,没想到还是玩忽职守有负皇恩,将殿下和皇后娘娘陷此凶境啊!臣若不死,何有颜面觐见圣上啊!” 说着还说出哭腔来了。 “起来吧都督,也怪不得你,这一路,连盯梢的探鹰还是昭阳公主发现的。”李呈说完进了口茶,“现下少将应该已经与母亲汇合了,想来不时就能抵达蒲州,可悬心暂放了。” 谷长治听到李呈似有宽恕之意,又觉柴镇斯这一路干得还不错,想来自己也不会掉脑袋,于是慢慢抬起头立起背,拱手道,“殿下,多亏柴少将英武,将臣之无用弥补一二,不幸之万幸。” 而后跪着向前挪步悄声问,“臣愚钝,不知殿下推断,此事究竟何人为之?是为何?殿下又何以险些为歹人所害呢?” “那就得问问这暗牢内的人了。” 李呈起身,“谷都督,请带路吧。” 衙府暗牢内。 虽是白日,但这暗牢建于地下,关押的皆是重犯,除了烛火外没有其他光亮。牢内的石壁上一层一层黏着湿气、粪土、血污,阴寒至极。谷长治亲自举着火把守在李呈身侧带路,身后还跟着一众全副武装的亲信护卫。李呈身着靛色厚袍,走过一间间囚室,犯人们正狼吞虎咽着午食。他细腻的肌肤、明亮的双瞳和牢中面如贼鼠的囚犯们形成鲜明对比,但李呈不曾因暗牢内的臭气和污秽显露任何不适,反而在转瞬交眸间,他似是露出一丝悲悯。 一众人终于行至那胡人的牢所,只见那人背对牢门,面向内壁盘腿而坐,他的额头点靠在墙壁上,好像在小憩。 一个兵卒打开了牢门,冲胡人喊道,“喂!转过身来!” 那胡人没有反应。 谷长治伸脖朝里望,又向兵卒使了个眼色。兵卒拿着锁链进入牢内,他抬脚轻碰了一下胡人,结果这人直接倒下了。李呈见状想上前查看,被谷长治拦住,“殿下小心有诈!” 又转头向兵卒,“过去看看。” 兵卒上前将胡人翻了过来,只见胡人呈暴毙之状,他双目翻白,口中塞满了碎馍。谷长治见状立马伸手将李呈护住,而李呈更加着急道,“快看他还是否活着!” 谷长治听后也立马高声道,“来人,将牢门、府门、城门全都给我守死,一只鸟都不准飞出蒲州!” 兵卒和仵作皆上前检查胡人身体,仵作将其口中的干粮全都掏出,发现竟全是石灰。胡人的口中溢满鲜血,他是生生灼烧噎塞而死的。 “回禀殿下、都督,犯人无法回天了。他的午食本是粗馍,但内馅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石灰,尚不知是被人胁迫吃下还是自寻死路。但如此做法,即使不死也再不能开口说话了。” 仵作检查后向李呈禀道。 谷长治听后一脸惊慌,而李呈听罢则松下身来,眼里的光暗了一层。他望向火把映照下的胡人尸体,缓缓道:“谷都督,看来蒲州城不太平,蒲州军亦是不单纯了。” 为您提供大神 允同舟 的《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最快更新 6. 囚死暗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又是你 蒲州行辕府。 中堂门前的假山石已然撤去了,李呈正坐于堂中,他的脚边跪满了谷长治为首的蒲州一干文员武员。堂内鸦雀无声,唯有李呈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嗒、嗒、嗒”地敲着把头上的木雕寿龟脑袋。疏罪当头,一众人听着这胆寒的声音谁都不敢先叫冤。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堂外传来,来者是汇报审讯情况的兵卒。 “报——!”兵卒跪于堂前。 “讲。”李呈已然沉下心来查案,想在母亲抵前知晓个眉目。 “禀殿下,昨夜那对农户夫妇招供,犯人并非他们的旧识,而是前几日犯人运货进城时,路过他们的地头讨水喝才结识的。”兵卒回道。 “没了吗?”李呈抬眼盯着兵卒。 “他们还说昨夜犯人是临时登门,只因那农夫许久未尝荤腥,一时嘴馋才侥幸未将宵禁放在心上。其他的,没了。”兵卒回完将头压得更低了,而李呈听后停下敲击的右手,堂内真正陷入寂静之中。 谷长治壮着胆子,略清了一下嗓子打破了这寂静:“殿下…臣以为,还需严刑,拷问。” “谷都督切以为,需严刑拷问的是这许久未尝过荤腥的农家吗?” 李呈严肃地望向谷长治,“我看需要拷问的,是诸位吧。” 而后环视膝下。 众人听到二皇子出此言皆吓得发颠,一时间知罪求饶之声响彻堂间。谷长治也开始不管不顾地哭天抢地,而他身边的方录事上午还喜笑颜开的,现下整张脸上正写着囧字磕头抹泪。 另一边,已过午时。窦皇后、李毓宁,还有柴镇斯一队已驭马行至蒲州城门下。可是随行兵卒上前扣门许久都未曾有应,城墙之上空空如也,一反常态。他们只好原地静待来人,一阵紧张感又围上来。 “咕…” 李毓宁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鸣叫,她自觉丢脸只当无事发生,又偷偷瞅一眼身旁坐在马上的柴镇斯。柴镇斯明显听到了,他吸吸鼻子也装作无事发生。 还是窦皇后打破这小小的尴尬,“阿猫阿狗都知道,不吃东西就会饿。”然后她用手中攒着的马鞭,指了指城头镌刻着的蒲州二字转脸向柴镇斯问道:“你可知这是何情况?” “殿下恕罪,卑职不知。按说这个时间并未轮值换班,即使轮换也会有人把手。殿下少安毋躁,待卑职前去勘查。” 柴镇斯正欲夹马镫,城楼忽然上人了。他见有护卫轮值城门,立即掏出自己的铜鱼符高高举起,喊道:“吾乃都尉参将柴镇斯,速开城门!” 城门上的兵卒见是柴少将归,立马应声并指挥着同伴将城门打开。待窦皇后人等进了城,问过前来回话的兵卒,才知道李呈晨间已至蒲州,并将资历最老的编队派来镇守城门,全府其余人等现下正列队操练场,凡是当值记录有异常者一律誊录成册不许离场。窦皇后听后自觉宽心不少,便随着柴镇斯一起前往行辕安顿。 而此时,李呈正跟着谷长治在城内西南小市逛街,对,正是逛街,谷长治心里疯狂打鼓:“这么要紧的时候,怎么会有闲心逛街的?还不允许护卫近身…” 即使有再多疑问他也只能提着小命照办,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能再出岔子了,否则就不是他一个人掉脑袋了。 “不知殿下想要购置些什么?近来不太平,大市未开,只开了这西南角的小市,此等民间市集实在都是些次劣物件。若是有殿下有想要的,尽管吩咐,罪臣拼命也会尽力寻来。” 谷长治哈腰道。 “都督不必罪臣自称,方才本殿也是急火攻心了。不妨你先为本殿介绍介绍蒲州府都盛产些什么。” 李呈背着手行走在集市间,恢复些许轻松。 “回殿下,咱们蒲州物产丰富,最值得一尝的便是青柿饼和桑落酒了。” 说罢谷长治抬臂引了个方向,同行几人便来到一处卖摊,正是卖柿饼的。 李呈看到柿饼脸上的阴霾终于一扫,他笑着拿起一枚刚想尝尝,却又被谷长治拦下了,“殿下,允臣先行试毒。” 李呈见谷长治这恭谨慎微的样子也觉得逗乐,便递过去。谷长治利落地吃了一口,他这会子不利落倒的确也不行。见无碍,李呈便放心地拿起另一枚咬了一口。 “嗯,甜!绵软非常,宁儿肯定爱吃。都督着人准备些吧。” 李呈嚼着柿饼继续前行。 谷长治允命立马令随从去置办柿饼了,而后他继续紧跟上去,“殿下可还想尝尝桑落酒?” 李呈未应,反被路旁一家弓弩铺吸引了注意力。 他行至店前展示用的弓架,拿起架上的弓一一掂着重量,又抚摸弩身和弓弦道:“这是什么材料?” 谷长治挥手招来店家,店家瞥见谷长治腰间的符牌立马跪地回话:“回二位官主,此弓乃上好的鹅冠枣木所制。” 李呈听后顿时来了兴趣:“哦?有何稀奇之处吗?” 那店家跪地继续道:“回官主的话,这鹅冠枣是蒲州特产,鹅冠枣木更是上好的木材。只因枣树生长极缓,不成材的只能结结枣子,若是能成材那便是百里挑一的。且能够材用的树木质地坚实细密,燎制后做弓弩既不易折损,又具韧性,实乃上佳!哦特别做小弓最是放矢有力,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谷长治看这店家回话条理缜密,心里莫名平添一分踏实,又见李呈对枣木弓如此感兴趣,便上前问道:“殿下若是喜欢,臣命人去寻些上好的木材,专为殿下制弓。此等小铺的手艺实不足令殿下上手啊。” “不必了,我看这把就不错。”他看着手中小一号的弓弩,那精致弓头还饰以白玉鹿角配件,李呈又恢复了和煦的笑容。 正当李呈想带着弓离开,原本几个混迹市间的布衣小民却突然蹿跳出来,从怀里掏出匕首,手握长刀,将李呈和谷长治团团围住。 “终于来了。” 李呈已没了在昨夜在深林般慌张,他喃喃道。 … … 窦皇后一行人来到行辕,步入行辕中堂,行辕府的小厮侍女都纷纷内外忙碌起来。窦皇后望着行辕上下的精细布置,坐于乌中泛金的楠木椅上,已然明白这蒲州府的都督是哪路货色。李毓宁坐在母亲身侧的副椅上,侍女恭敬端上酥饼,她拿了一块就往嘴里填。窦皇后看了她一眼,李毓宁才细嚼慢咽下来,努力包着嘴不露出牙齿慢慢吃。 “禀皇后殿下,卑职已问清,二皇子殿下跟着谷都督去西南市集巡查去了,还带了一队暗卫。有都督在,应是无碍。”柴镇斯于堂中施礼禀道,李毓宁听到哥哥的消息一边吃饼一边眼睛滴溜溜转着。 “哦?看来这位都督当真是蒲州的定海神针了。” 窦皇后端起茶轻轻吹着,嘬饮一口。 柴镇斯听后又回道:“禀殿下,自昨夜卑职离开蒲州,城内到底发生何事暂不知情。不如殿下先稍作休息,容卑职换上军服,前去接应二皇子殿下和都督,再一同回府述职。” 窦皇后放下茶,扶了一下前额,也自觉疲惫。而后她看向柴镇斯:“也好,你且去看看。我乏了,你在呈儿身边,我也放心些。” 柴镇斯抱拳单膝跪地道:“卑职遵旨。” 说罢就离堂而去。 李毓宁嚼完嘴里的酥饼,也跳下椅子走到母亲面前说:“阿娘,我也想去更衣,身上这襦裙都臭了。” 窦皇后看看她裙子上又是鹰血渍又是干鼻涕,疲惫地挥挥手应了。 李毓宁见母亲同意了,压抑着欣喜屈膝作礼就往外跑,身后的蒲州侍女也赶忙跟了上去。而她出门发现柴镇斯还未走远,连忙追过去,蒲州的侍女哪服侍过这种主儿,不敢叫嚷只得紧紧跟在后面。要是刘公公在,必然已高声制止得人尽皆知。 “柴将军!” 李毓宁气喘吁吁地追上柴镇斯,“我也要去!” 柴镇斯被李毓宁惊了一跳,他转身后发现是公主便立马单膝跪地道:“不知公主殿下要去哪里?” “就是你现在要去的地方!” 李毓宁着急道。 “回殿下…卑职,现在要去更衣。” 柴镇斯心想为什么每次碰上公主都要发生些尴尬之事。 “哦…我忘了你要先更衣。我是想找我哥哥,那…你先更衣,然后带我一起去找哥哥。” 李毓宁心想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殿下恕罪,皇后娘娘并未吩咐卑职要带上公主,恐怕卑职不能。” 柴镇斯淡定回道。 “阿娘是没吩咐你带上我,但也没不允啊!你这么较真干什么!” 李毓宁着急起来。 “殿下恕罪,还是请殿下也先去更衣歇息吧。若无他事,请允卑职先行一步。” 柴镇斯说罢又郑重作礼回道。 “母亲知道昨夜哥哥会遭到埋伏!” 李毓宁前进一步,“阿娘说,哥哥性子太柔,不能一直护着他…” 她的神情严肃起来,紧皱眉头接着道:“若是你的阿兄也遭到埋伏劫后余生,你不想见他吗?我知道你也有阿兄,以前爹爹教我骑射时,我见过。” 柴镇斯抬头看向李毓宁,只见她的眼中泛起泪花,又听公主说皇后娘娘早已知晓二皇子会遭埋伏,想来公主已担惊受怕一整夜。他感同身受,一时不忍,而后回道:“殿下可先去更衣,待卑职去准备车驾…” “我不坐车,我会骑马!” 李毓宁见柴镇斯被说动了,立马咧嘴笑了。虽然泪水还在眼眶中流动,脸上却愁容不再。 柴镇斯被李毓宁的这股莽劲儿震憾了,想到路上皇后娘娘说起是公主发现了探鹰,才有了后来的连锁反应,如今又要自己骑马,果然帝王家的孩子都是自带霸气的吗?但…分明二皇子看起来那么温雅有礼,来不及细想,柴镇斯赶紧回道:“自…自然,那卑职先…” “那我们快去换衣服吧!” 李毓宁非常开朗。 “此事…就不一起了吧?” 柴镇斯非常诧异。 为您提供大神 允同舟 的《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最快更新 7. 又是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并肩作战 蒲州城行辕府西侧门。 柴镇斯已换好军服,他牵着一大一小两匹马略显焦急地等在侧门,身边并无旁人。不时,李毓宁也蹿出西侧门。只见她已换下襦裙,着短袍长裤,脚蹬小革靴,一身骑装打扮。 “柴将军!” 李毓宁出现在柴镇斯眼前,“我们快走!” 说罢就伸出了手。 柴镇斯愣了一下立马将手中的缰绳分一束给李毓宁,只见李毓宁毫无犹豫地就翻上了那匹小马。柴镇斯见李毓宁虽然年龄小,但这身手倒的确像是会骑马的,便没多虑也翻上自己的马,二人一前一后向西南市进发。 “我就说我会骑马吧?” 李毓宁骑马跟在柴镇斯身侧说道,她知道这一路上自己出了不少洋相,主动搭话缓和气氛。 “殿下的骑射都是圣上所授,自然水平超人。” 柴镇斯依旧很淡定,继续策马前行。 “爹爹可只教过我一人,就连大哥和哥哥都没有的待遇。”李毓宁的心情已经大好,她见柴镇斯甚是拘谨,又说道,“谢谢将军,救了我阿兄。” 她望向前方,然后又看看柴镇斯。 “公主殿下言重了,本就是卑职职责所在。” 柴镇斯略微侧脸回道。 “等到了长安,爹爹凯旋,我定会亲自告诉爹爹,为你请功!” 李毓宁说着便笑起来。 柴镇斯听得出李毓宁是打心眼里感谢他,且马上就能见到兄长,心情愉快,他回过头看向公主郑重说:“多谢殿下。” 二人骑行至巷口,前方市口却慌慌张张跑出不少平头百姓,似是集市内有骚乱。柴镇斯立马伸出手示意李毓宁慢行,二人皆拉缰缓下来,而后对视一眼,意识到定有事情发生。二人下马,李毓宁刚想莽头闯进集市却被柴镇斯拉住。 “殿下跟在我身后,不要冒进,若有危险只当不认识我,混在人群中离开集市。” 柴镇斯一脸严肃对李毓宁道。 “不行!那你和哥哥怎么办!” 李毓宁已从刚才的愉悦变得着急。 “若真有危险,凭卑职之力恐怕只能护二皇子殿下一人周全,难以顾及公主殿下。殿下只需出了集市,去操练场找方公明录事报信,令他速派人前来支援。” 柴镇斯这次的语气显得更加焦急。 李毓宁使劲点了点头,跟着柴镇斯走进集市。二人逆行在人群中,柴镇斯一边前进一边不时回头寻着李毓宁,每次李毓宁眼神对上柴镇斯都向他点头示意。不远处,只见一群布衣小民正互相缠斗着,竟分不出是敌是友。李毓宁见局面混乱,努力踮起脚,拨开眼前旁人的厚腰粗膀找寻哥哥的身影,忽然她看见李呈混在斗群中正挥着剑战斗。 “在那!” 李毓宁高声向柴镇斯报信,柴镇斯听到李毓宁的声音也锁定了李呈的位置,他回过头向李毓宁使劲挥挥手,示意她速速离开,而后持剑奔向了前方的战场。 李毓宁看到哥哥李呈的脸断断续续出现在视野中,担心极了。忽然她定睛一看,人群中正和哥哥打斗的小民,不是刚才在城门处前来回话的兵卒吗?她心想:“不是说哥哥派了城中资历最老的队伍驻守城门吗?为何这人却身着布衣出现在此?莫非…糟了!”还来不及捋顺这其中的因由,李毓宁便蹿向不远处一个果摊,钻入摊位底下躲避来往的人流。 此时,李呈正持剑和贼人厮斗,他安排的暗卫也在身侧竭力对抗。只是没想到,对手竟都是些面熟的,连暗卫们也未曾料到。 “为了我西秦大业!为了少主!弟兄们,今日断断不可放过这李家小儿!” 原本应该驻守城门的兵卒,此刻已化身叛军头子,高举屠刀大喊道。 李呈只以为这场阴谋只和突厥有关,竟没想到也和陇右薛禹势力勾连,他也高声道:“我大唐何曾薄待你等,为军者竟作奸自傲,无耻之尤!” 此时,谷长治也提剑在李呈身边战斗着,他见都是自己手底下出现的叛徒,心里早就对这条命不抱希望了,也嘶声力竭道:“大唐!谷某人!何曾薄待你们啊天杀的!想死还要拉本都督垫背,我特娘的跟你们拼了!” 说罢便提剑嗷叫着厮杀过去。 霎时间,两方重新混斗起来,只见柴镇斯一个利剑刺入其中,将一个欲图刺杀李呈的敌人沿脖颈处至胸侧的手臂连片砍下。而后站到李呈身侧,高声道:“殿下小心!” 李呈见柴镇斯突然出现在身边,他精神一振:“柴将军!太好了!” 而后两人便打起了配合与敌军战斗着。 李毓宁钻在摊位底下,看不清战况,只能看见无数逃离现场的平民撒丫子的腿脚,要么就是远处的地上一会掉下一只断手,一会倒下个血人。着急万分下,她决心要做点什么,突然她又定睛一看,不远处那个摊位卖的是些孩童玩意儿,“弹弓!”李毓宁心里灵机一动,她寻了个空子蹿出摊位,跑过去顺了一把弹弓就找了一面墙掩蔽起来。你别说,她就是眼神好。 “弹珠…石头…” 李毓宁心里默念道,她扶着墙壁焦急搜寻着视野内能够用来弹射的东西,突然接连几个滑倒的平民吸引了李毓宁的注意力。那是一处已经被打翻的炒货摊,地上滚落的炒货将好几个逃跑的人都干翻了。 李毓宁观望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蓄力跑了过去。她抓起地上的栗子核桃,却被烫得缩手,原来这些果子刚刚从炙热的炉子里被踢翻出来。顾不得烫手,她赶忙摸索起那些还未被踩碎的果子,握了三五个,就立马站在原地对准斗群中几个歹人,以迅雷之势将果子弹射出去。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也妨碍了敌人的进攻。 而后她看向那被踢翻的炉子,冒着热气的漆黑砂石里,还有不少果子卧在其中。李毓宁咬咬牙,伸手对准那些果子忍痛将它们揪了出来,统统揣在腰间。而后她望向身后的二层酒楼。酒楼已闭门,李毓宁便拿起几个果子对准窗框几个连环炮,窗栅就烂了一个口,她跑过去一通猛锤,一个可供她身形大小进出的破洞就出现了。 李毓宁连忙踩着路边搬来的破箱子钻进酒楼,看到楼梯就要往上爬。酒楼老板闻声从二楼而来,他举着苕帚颤抖道:“你谁啊?!” 李毓宁举起弹弓大喊:“让开!” 酒楼老板瞬间被这姑娘的气势吓退,赶忙让了道。 她立刻爬上二楼推开窗户,这里视野极佳,李毓宁举起弹弓,对准李呈对面敌人的眼睛,咬紧牙关横眉冷竖,“啪——” 一枚热腾腾的大栗子便隔空射进了敌人的眼眶,顿时鲜血直流。李呈见眼前的敌人突然捂着眼睛叫嚷,还来不及寻找身遭,就立马投入了跟另一个人的战斗。 李毓宁没有丝毫停歇,她又立即对准了柴镇斯对手的不可言说之处,一颗硬凿凿的大核桃便猛烈追随着这世间另一种桃去了。果不其然,效果甚佳,柴镇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他寻着方向抬眼望去,看见李毓宁站在窗栏之上正举着弹弓大力进攻。柴镇斯看着李毓宁微笑了一下,又紧挥利剑继续战斗。 几个来回,果子就都用完了。李毓宁懊恼地直跺脚,她转身发现酒楼老板依旧举着苕帚看着她瑟瑟发抖。李毓宁走上前去,向老板伸手道:“给我金子。” 老板一脸不可置信:“啥?” 李毓宁接着迫道:“金子!铜钱!统统找来!”而后她翻出衣袖中的金鱼符亮出来,酒楼老板便瞬间扑通跪地:“女侠!贵人!” 说罢便发抖爬向柜台,找来了一堆金铜碎子儿。 拿到子弹的李毓宁更加胸有成竹,她握着几枚亮闪闪的金子儿,向着打斗的人群一个发射,无数金子瞬间飘在空中,阳光照射其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原本还在缠斗的布衣小徒们被这片金光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一个仰头诧异道:“下金子了?” 就在此时,柴镇斯立马挥剑将面前一众人沿着脖颈划过一圈,鲜血喷射在空中,泼洒在金子上,煞是好看。 李毓宁还在咬牙切齿地不断发射金钱弹雨,而酒楼老板跪地默默挪到窗边,看向这片盛况,又仰头瞅瞅李毓宁,小声道:“贵人还要金子吗?” 李毓宁目不转睛回道:“有多少要多少。” 只见酒楼老板从怀里默默掏出一块硕大的元宝,一脸不舍得地敬上,带着哭腔道:“就剩一块了,贵人,事成之后您可一定记得咱广源酒楼有功。” 李毓宁笑着看了老板一眼,拿过元宝道:“是大大有功!” 而后她拉起弹弓,将那一大枚元宝瞄准叛军头子脖颈与后脑的交接处,眯紧双眼,双手上满了劲儿,李毓宁努嘴咬牙间,这颗重型武器飞速弹射而出,重重砸在了叛军头子的后脑。只见贼人瞬间鼻血横流,一个跟头栽晕在地上,这是伤了脑干了。 原本正逃跑的平民、拾荒人、甚至叛军里的人,此时朝着一地的金子铜钱蜂拥而上。顷刻,什么血雨腥风都抵不过金钱的诱惑,一双双粘着泥泞的手在碎肉和断肢间疯狂摸索着金光,一张张饥渴的嘴脸像是要吃人一般,比战斗更加可怕。 叛军头子的身体被人群踩来踩去,所有人只为寻到那枚最大的元宝,他本只是晕过去,这下是凉透了。而叛军中其他同伙本已溃不成军,见老大倒下又分去几人施救,不时全员就都被柴镇斯和李呈等人制服在地,谷长治的右手差点被砍断,此时他正面如死灰般跪坐在地上,神情恍惚。而柴镇斯刚想上前驱赶拾金的平民,却被李呈拦住了。 “罢了。” 李呈看着眼前混乱的集市,尸体、活人混杂在一起,不时还传出摸到金子的高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发生了什么喜事,“随他们吧,该抓的人已经抓了。” 柴镇斯看看李呈,施礼退下。 突然,不远处的酒楼二楼却传来尖声:“你快跑!” 只见酒楼老板嗷叫着从二楼窗口呈自由落体式一跃而下,直直掉在一楼外的棚子上。 不等李呈反应,柴镇斯即刻冲过去,他行至酒楼一脚踹开大门就登上楼梯寻找李毓宁。此时,李毓宁正猴一般悬挂在歹徒的手臂上,拿着弹弓柄使劲砸着歹人脑袋。歹人愤怒至极,他握刀的手臂却被李毓宁紧紧搂挂着,二人只得一直在原地叫骂着打转。 “狗崽子!” “你全家都是狗崽子!狗叛徒!” 柴镇斯见此情景一时无法下手,只好挥剑向歹人的双腿砍去,而后大喊:“公主小心!” 刀过人倒,李毓宁也跟着重重摔在地上。 李呈站在原地望向酒楼一脸疑惑,只见窗户口又被丢下来一个人,还歪在棚子上的老板刚清醒片刻,他抬头摸摸脑袋突然又被砸晕了过去。 此时的二楼,柴镇斯连忙上前扶起李毓宁,李毓宁痛得一直揉脑瓜,结果手指也传来一阵刺痛:“啊!” 柴镇斯还没来得及询问公主哪里痛,就看到李毓宁一双小手的手心手背都皮开肉绽,他一时没顾上礼数便抓过李毓宁的双手,紧紧盯着那些伤口急切道:“怎么弄的!” “不碍事…” 李毓宁终于从晕晕乎乎中缓过神来,“打赢了?” “赢了。” 柴镇斯皱着眉的脸庞逐渐在李毓宁的视线中清晰起来。 “哥哥…” 李毓宁抽出手转身就跑向楼下。 柴镇斯还担忧着,他站起身,从窗户望下去。只见李毓宁就像那天般狂奔着,奔向不远处的李呈。而李呈见是妹妹也扔了剑,蹲下身张开了手臂。兄妹二人终于在一片狼籍中紧紧相拥。柴镇斯站在二楼望去,心中也涌出一丝暖慰,想到还身处陇右前线的兄长,也微笑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允同舟 的《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最快更新 8. 并肩作战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飞书陇右 一日前。 陇右道,滦风郡[4]。督战行营,侍中所。 夜至戌时,浓云将镰月裹挟至云层之后,乌突突的月光看似丧了锋芒,可仍旧难掩冷锐的杀气。黑夜中,一只笨鸟飞上哨塔歇息,哨兵不耗一箭一石徒手就逮住了它。 “报——!” 哨兵行至侍中营帐前,将捕获的白隼递上,门前卫兵又提着笨隼入了帐。 正三品侍中刘怀中身着官服,正坐于案前翻阅军机要情。他年过不惑,中等身材,一脸谨慎坚毅之相。刘怀中本为前朝之臣,自李氏起兵,他便通过李俭母妃尹氏一族引荐,弃旧朝投诚大唐,又因欣赏大皇子李俭为栋梁而效其阵营。 “禀侍中,哨所获白隼一只,似是报信来的。” 卫兵跪地将捆翼的白隼置于膝前,又献上一根仅两寸长的细小竹筒。 刘怀中疑惑起身,上前拿起那根竹筒,只见蜡封处深印着“窦”字,分明是皇后私印样式,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督战行营,大皇子李俭所。 只见刘怀中蹙眉在营外踱步,正当焦灼之时,李俭从营中大步走出。 “刘侍中缘何如此催促?” 只见李俭身着布甲,裹交脚幞头,气宇轩昂,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虽年十五,但沙场的历练让他已然一副自信的成年男子模样。 刘怀中速速上前行礼,而后抬臂道:“殿下,此地不宜商谈。” “何事如此要紧神秘?我还要和众将军一同去觐见父亲议事,侍中快说吧。” 李俭把着剑柄,脸上有些不耐。 刘怀中也知自己的行止过于神秘,便凑到李俭跟前小声道:“是窦氏。” 李俭的眼神突然变得尖厉起来。 营帐间卫兵们列队举着火把巡逻,不远处的僻静地,刘怀中和李俭立于帐后。 “依侍中看,皇后娘娘一行已至长安了吗?” 李俭拿着竹筒打量问道。 刘怀中也看着竹筒道:“臣拙见,未至。” “那为何传信?路上出了事?” 李俭看向刘怀中。 “臣不知,不过,臣另有一事相告。”刘怀中作礼回道。 “快说!神神秘秘。” 李俭不耐烦起来,他原本单脚踩着一处石墩,说完直接跨坐在上面。 “我军行前,德妃娘娘曾交代过臣,若前线于殿下不利,后方将有所动作。恕臣未提前告知殿下,这也是娘娘的吩咐。” 刘怀中似乎预料到李俭听后会急躁,提前伸手扶住李俭的肩膀。 李俭果真蹭地一下起身,他压抑怒火和音量问道:“什么?什么动作!” “殿下息怒,娘娘说,此行必有殿下的军功伟绩。” 刘怀中回道,“不过臣也曾劝诫娘娘,勿行阔斧之举。想必德妃娘娘是知道分寸的。” 李俭此时已急躁地在原地踱步打转,他一脸愠怒道:“为何母妃总是不予我知?我在前线本就有军功!不出十日,就能和父亲打完这场胜仗,又何来不利?待我将薛家小儿枭首,父亲一定对我青眼另加,到时局面自然不一样了!若是此时节外生枝,岂不误事!” 说罢他便狠狠踹翻了石墩,在李俭心里一直相信父亲能看到他的光芒,认为自己只要足够优秀,就有资格争一把太子之位。 刘怀中用靴子扫平沙地上李俭踏过的脚印:“殿下莫急,臣在长安的人手还未曾传信,想必无有大碍。至于圣上的心思…恕臣直言,终归是揣度,德妃娘娘所虑也并非毫无道理。” 李俭不服气地看一眼刘怀中,而刘怀中却继续淡定道:“不过这皇后的信件究竟写了什么,恐怕只有圣上才能知晓。容臣随殿下之后入营,交与圣上亲启。” “待父亲亲启,若真与母妃有关,我们又能做什么?还不如现在打开它看看究竟!” 李俭说罢就欲图扯了竹筒的蜡封,却被刘怀中断然抓住手臂。 “不可!殿下,虽说捕获送信白隼的是亲兵,无旁人知晓。但这白隼痴傻莽撞,现下收发路径又皆在殿下手下把持,难说不是皇后为了倒打一耙才故意选了此等劣鸟送信。若真是出事,后头追究起来,皇后说送到了,我们却说没见到,那便说不清了。” 作为纵横两朝之臣,刘怀中所言的确缜密。 李俭稍稍使力便挣开了刘怀中的手,他紧皱眉头问:“既不知母妃要做什么,又不知皇后信中写了什么,那如何是好?” 言语间带有责怪之意。 “殿下只顾安心杀敌,不必多虑。想来德妃娘娘必是胸有成竹,臣此时告知也只是为了让殿下心里有底,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随机而变。” 刘怀中深深作揖。 李俭自觉郁闷无味,将竹筒丢回给刘怀中:“多此一举!” 而后带着气径自离开了。 督战行营,军机大帐。 帐内烛火充盈,除了铠甲摩擦发出的声音再无响动。 当今圣人李容正宽披薄甲,站在铺展舆图的方台之前,一旁还置有以滦风郡作为辐射点制成的微缩沙盘。围着方台的还有开国将军柴幕及其长子柴钺斯,大将军高坚,将军张万明、冯力,以及大都督长孙延,还有一屋子的将军谏臣在侧。 李容已褪去当年雀屏选婿之时的稚嫩,他年近不惑,脸上的皱纹因旷日征战蔓延开来,仿似他曾征服下的一座座城池和峰脉。唯与那夜相同的是他那浓眉之下的双眼,坚毅神秘,令人望之心摄。李容眉头紧蹙盯着战舆图,舆图之上密密麻麻勾画着军队前进的几种预案。 只见滦风郡被重重涂抹了猩红砂印,李容拿起手边的砂条,自滦风郡往西毫不犹豫地刻下,直至盈水郡[5]一顿,继而转为北上划出飞扬的红线。而后李容扔了砂条,他的手背上纵横着数条粗砺的疤痕,延绵至袖口内。只是那些伤疤看起来已再没有痛感,仿佛天生就该长在那。 “西进平凉[6]?” 柴钺斯见圣上划下这一道,迫不及待地说。柴幕用胳膊肘拄了一下儿子,示意他不要贸然开口。 柴钺斯年十八,自十二岁起就随父上阵杀敌,是父亲柴幕得力的助手,也是圣人李容忠心的少将。柴钺斯性格比弟弟柴镇斯更加开朗高调,满心壮志。他崇拜圣上和父亲,每每和弟弟柴镇斯聊起心中理想,把着一壶酒,将星作舆图,就能说一夜。而他们的父亲柴幕则行事稳重,忠厚单纯,和圣人年纪相当,自李容还是李四郎之时就和他已是肝胆兄弟。 “不错。” 李容笑着看了一眼柴钺斯,并未怪罪。他正是喜欢柴氏父子简单赤诚才会如此重用柴家。 “陛下,恕臣直言,如今薛禹的先行部队自东迫向滦风,若我军延西线行进,恐怕无法应付薛军主力。而平凉…现下还不知夺下盈水后如何制定防守,若是贸然强攻,粮草方面…” 长孙延虽年龄不大刚过三十,但作为谏臣一向直言不讳。他深知圣上急切地想要收复陇右宗族之地,但西秦薛军实在来势汹汹。 李容还未开口,将军张万明已迫不及待接下长孙延的话茬:“陛下,盈水郡虽本就势在必得,但若任由薛禹老贼东线进攻,是不是冒险了?” 张万明是个猛将,一脸络腮胡中卧着一道斜疤,同样三十来岁但看上去却足足大了十岁光景。 “朕说不顾东线了吗?” 李容脸上毫无愠色,他拿起沙盘中一枚骑兵模型,重重地放置在盈水郡以东的陇门[7],“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西线朕行,东线,谁上?” 说罢只见李俭刚刚入帐,还未知发生了什么。 “父亲恕罪!儿巡检部队迟了。” 李俭磕头道。 李容又拿起一枚骑兵模型,未曾抬眼看他:“起来吧,下不为例。” 而后将骑兵增放在陇门。 柴幕见圣上此举,拱手上前道:“陛下的意思是,声东击西?只怕薛军在陇右散布的斥候甚广,不好操作。” 柴钺斯在一旁也紧皱眉头思索着当下的局势,他似有所言但看看父亲又选择沉默。 “斥候,多放些我们的人杀了便是。” 李容拿起手旁的毡布擦了擦砂条晕在手指的印记,又道:“说到声东,如何声震?” 而后微努着嘴,逐个看了看身边的臣。 大将军高坚听罢立即抱拳上前,单膝跪地道:“臣愿率精骑东线先行,先发制人!” 高坚四十多岁,身形魁梧,一张四方大脸颇具正气。他与柴幕交情很好,二人脾气也很投得来,只是柴幕比他更加谨慎。 张万明见高坚自告奋勇,也急不可耐上前跪地道:“末将也愿先行!” 他的副将冯力紧随跪地,握拳请命。 柴钺斯听后正要上前,却被父亲柴幕挡在身后,抢先一步跪地道:“臣任听陛下差遣,死而后已!” 柴钺斯见父亲跪地,也连忙随其跪下,一脸郁闷。 一时间,帐内的武将皆跪地请命,李容微笑着环视一周,又将目光投向李俭:“你呢?” 李俭的目光刚与父亲相接,便急忙低下眼眸,他看了看同一阵营的张万明和冯力,而后蹙眉坚定道:“儿愿首攻东线!为父亲大捷开道!” 此时李俭的心里还在忐忑刘怀中所告之事,顾不上多加思考战情,只能凭着勇劲先请命了。 李容望向这一屋子的赤胆忠义之人,发出一阵豪迈的笑声:“好!此行定要杀薛禹父子出其不意,片甲不留!” 刚刚说罢,刘怀中便出现在帐外请求觐见。 只见刘怀中缓缓步于帐内,跪于圣前,双手呈上飞书竹筒道:“禀陛下,臣获皇后殿下飞书一件。” 李俭看到那熟悉的竹筒,不自觉又紧张起来。 李容挂着的笑没了,他皱眉上前拿起竹筒,匆忙撕了蜡封又展开书信,而后眉头稍展:“蒲州都督是谁?” “回陛下,乃淮南谷长治。”刘怀中仍跪拜在地,淡定如初。 “谷长治…有点印象。皇后信报平安,你着人飞书房若谷,让他在长安好好候着,估摸这两天该到了。” 说罢挥手转身,而后又停下来:“是今日刚得的飞书吗?” “禀陛下,正是。” 刘怀中恭谨回道,而众人听完都觉得有些没头脑。 “下去吧。” 李容将信笺放在案上,继续看着舆图。刘怀中应命,起身之间瞥到信笺之上所写的:妾途甚遂,谨安勿挂。速速垂眼作不知样退下了。 李容双手后锁背于众人,他鼻息深重,而后转身狠厉地望向众将,高声道:“李俭、张万明、冯力听旨!” 三人皆虎声应命:“喏!” “大皇子李俭、张万明率两万精骑东线先行,赐执天子旗,三日后出发!张万明封镇国将军,冯力职升两级。”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色各异。 三人领旨谢恩,李俭表情复杂,他一边心想为何唯独自己没得册封,一边又觉得好在皇后无事,暂时应该没什么岔子。而同为李俭阵营的长孙延侧眼看看他,微微点头面露喜色,他知道李俭还未参透圣上的意思。柴钺斯听完则略显失望,他的父亲柴幕却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柴幕听旨。” 李容走到柴氏父子面前,“封一品骠骑大将军,子柴钺斯封忠武将军,随朕西线侧进。” “臣领旨谢恩!”柴氏父子皆俯首领旨,柴钺斯原本失落的表情又转而坚定起来。 现下只剩高坚还跪在原地等着领旨,可李容似乎没别的旨要宣了。高坚正要抱拳求旨,李容却先行开口道:“都下去预备吧,明日继续商讨详尽要略。仕潜,你留下。” 他指指高坚,便坐回椅子上。众人见圣上发话,皆领命告退,唯独李俭退下时看了一眼高坚。 高坚,字仕潜,族出渤海高氏[8]。李容突然这般唤他,想来是有别的吩咐了。只见高坚疑惑又赤诚地望着李容,而李容侧靠皇椅,单手揉着前额,缓缓对高坚道:“你替朕,走一趟蒲津渡[9]。” 为您提供 允同舟 的《月朔千里 昭旭长安》最快更新 飞书陇右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