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问就是太傅他超爱朕(重生)》 1. 第一章 大晁,庆安历五十七年。 皇城乌云蔽日,鸦雀哀啼。 一场席卷皇宫的变故正在缓缓拉开帷幕。 史称贤武门宫变。 一名密探脚步匆匆,带着密信于戌时进入康安帝寝宫。 秉笔太监接过密信,两股战战,缓缓念之:“长公主反,通敌胡蛮。牧亭失守,速来驰援……” 信中分明是说,邻国胡蛮进犯边境,长公主梁妩颖及府中面首与胡蛮细作相互勾结,致使牧亭州失守。 康安帝听罢密信,勃然大怒,宣太监总管李彻、丞相刘思德、护国大将军长子顾承泽和禁军统领肖义深夜面圣。 他们被康安帝排兵布阵,兵分为四路。 这四路分别是顾承泽出城驰援牧亭州的战事,刘思德领旨封禁并守卫皇城,李彻负责传旨将皇太后囚禁宫中,禁军统领肖义缉拿长公主以及府中所有面首押往诏狱。 不多时,长孙皇太后被囚禁,蕙妃入主坤宁宫,执掌凤印。 得闻此事的太傅顾承羲不顾父兄劝诫匆忙离家,策马赶往长公主府。 * 长公主府内,一股恐慌和戾气正在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听到风声的仆从卷席财物、收拾细软准备逃亡。 长公主的寝殿内,长公主梁妩颖尚在梳妆。婢女手中的桃木梳正一下一下的落在她如瀑的青丝之上。 铜镜中的女子,面容清丽,眉眼朱唇各有韵味,颇有倾国之姿。 “公主,我听闻有人诬陷与你,陛下真准备拿你问罪呢?我们要不要......” 丫鬟春雀声音微颤,手中一抖将那青丝梳掉了几根,落在地上声音极轻,恍不可闻。 “公主赎罪,奴婢只是一时心慌。” 春雀的嘴唇一下子变得煞白无比,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梁妩颖只摆摆手道:“无妨,你起来,你若是怕就先离开。” “不,公主,奴婢从小就跟着您,知道您的秉性,传闻定是奸人为之。陛下是您的亲弟弟,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的。就算是牢狱之灾奴婢也要跟您一起。就算是死,” 春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忙捂嘴呸呸呸两声。 “我们公主一定长命百岁。” 没有人会想到,春雀的话竟真的一语成谶。 “哟,皇姐还有心思在这儿梳妆呢?” 一道声音从寝殿外响起,一名穿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带着一群仆从缓缓走了进来。 傲气凌然,目中无人,容貌本就妖艳,还非要加些朱钗浓唇,反显得庸俗累赘。 原是他那弟妹。 如今刚被册封为皇后,真是好大的气派。 梁妩颖抬眼睨她一眼,收回视线,道:“怎么?不梳妆难道蓬头垢面被押解出去,损陛下和皇家的颜面吗?” “你。”苏倾云一时语塞,而后令仆从都出去。 “你们都退下吧。” “是,皇后娘娘。”一众仆从自房中退出。 春雀得到梁妩颖的示意紧随他们之后,退出了房间并带上了门。 室内烛火摇曳,两人站在对峙的位置上僵持着,气氛也变得凝重了几分。 梁妩颖坐回铜镜前,就着昏黄的烛光挽发,许久不动手,生疏非常。她简单地用一支绿髓簪子挽起一个发髻。 苏倾云先开口了:“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先皇的血脉只剩下你了。” 梁妩颖手中的动作一滞,回头看向苏倾云。 “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真不知道啊?真是可怜,” 苏倾云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狰狞表情,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梁妩颖刺去:“可怜你到死也不可能知道了!” 梁妩颖反应不及,双手只握住匕首的末端和一点点刀柄。 鲜血从被刺破的手掌和指缝中流出,疼得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倾云将梁妩颖压倒在地,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她狠狠地向下使力。 梁妩颖则强忍着疼痛,将匕首向上抬起。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匕首悬在梁妩颖眼球的正上方,血顺势滴在了她的脸颊上。 梁妩颖握着匕首锋利的侧刃,但手心传来的痛感远不及她内心的疑惑强烈。 她忍痛将刀刃掰向一边,对上苏倾云凶恶的眼神,问道:“你这是何意?” 谁知苏倾云闭口不言,将刀侧过来,狠狠地划过梁妩颖的侧面脸颊。 她眼睛睁得浑圆,口中喃喃自语道:“长公主殿下,要怪就怪你那不长良心的皇弟。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帝王之家了。” 梁妩颖的皮肤本就细嫩吹弹可破,哪能受住那么锋利的匕首。 霎时间,鲜血汩汩冒出,她白皙的脸上多了一道可怖狭长的口子,一直从眼角延伸到了嘴边。 “姐上,一直以来,你都以这张天下第一美的脸蛋出尽了风头。如今你的脸已经被我弄花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嚣张。” 苏倾云脸上的恨意分明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可是梁妩颖与她向来没什么交集,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何时得罪了她。 苏倾云站起来,握着刀的手腕抖了一下又松开,似乎是被梁妩颖的伤口吓到了。 她顿了顿颤颤巍巍说道:“至于你想要的答案,今晚陛下会给你。” 那柄沾了血的刀哐当落在地上,发出沉重又清脆的声音。 “哦,对了,姨母托我给你带话。让你不用担心她,她在白马寺一切无恙。” 苏倾云居高临下地看着梁妩颖,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缓解她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母后?母后为何会在白马寺?” 听闻太后下落,梁妩颖根本顾不上疼。 “姨母没什么事。但若你深究我刚才所言,惹的陛下不快......” “圣意难测,”苏倾云故意说一半藏一半,令人捉摸不透。 梁妩颖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坐在地上,血依旧流着,很快便沾湿了她的裙子。 所幸衣裙是红色,痕迹不会突兀。 圣意难测? 所以要置她于死地的不是别人,而是当今天子,她的弟弟梁瑾。 梁妩颖无声苦笑,扯到伤口又轻轻地嘶了一声。 这时,苏倾云冷笑一声道:“姐上还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是想知道真相还是想要姨母活着。” “你和姨母只能活一个哦,嗷,也可能一个都活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倾云笑得近乎疯狂,连脸也跟着扭曲起来,她漫不经心地擦擦手,将烛台打翻扬长而去。 脸上传来一阵疼痛,梁妩颖皱了皱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看着窗棂上越来越大的火苗,很快发展成一片火海。透过火光照亮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狰狞可怖的脸,慌忙别过头去。 待到春雀端来糕点,寝殿早已大火冲天。 她发出一声尖叫。 “来人呐,走水了。” 这声尖锐的喊叫声,霎时划破漆黑夜晚的宁静。 梁妩颖冷静地看着宫门口,看着婢女慌乱又惊恐的表情,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长公主,快出来吧。”一名男宠披头散发地站在寝殿门口,唤了一声长公主。 长公主府大概有一百多个这样的面首和男宠,全都是为了给梁妩颖解乏而豢养的。 如今早已没有男子模样,身上更多的是阴柔之气,遇事贪生怕死更甚。 梁妩颖没什么反应,她顶着这么一张脸,实在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常愉。” 梁妩颖回眸,一人长身玉立,在门栏处冷冷唤她之名。 这是她的封号,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是太傅啊。 说起来,太傅顾承曦也算是她半个青梅竹马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梁妩颖竟觉得顾承羲的发丝有些许凌乱。只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如既往,冷清清的。 和他说话一样,冷不丁,怪伤人的。 这要是往昔,他定是十分注意形象的。 但今日,这装束衣着稍显局促了,更像是跌跌撞撞跑过来的。 难道他就那么想要亲手抓住她,向陛下邀功吗? 什么时候抓朝廷钦犯也成了太傅职责? 她有那么一瞬,竟有点为从前的自己有点不值。 很奇怪,之前那么浓烈的爱意都止住了。 为何此时那么遗憾呢? 无论是先皇下的那道诏书,还是七岁时放走的那个风筝。 都是追悔莫及也留不住的。 她的命大抵也是留不住的。梁妩颖如是想着,一动不动地傲立在火光中。 “阿愉。”顾承羲的嘴角动了动,声音轻的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太傅珍重。”梁妩颖说时,脸上浮现悲伤神情。 在她和顾承羲身后,长公主府的正门,是一群闻声赶来的人群。 他们口中大放厥词,嬉笑怒骂,似乎这场大火能够大快人心。 这就是长公主声名狼藉的后果。 她知道的。 传闻中的常愉长公主,在皇宫西有一私宅,良田千顷,食邑万户,豢养男宠不尽其数,极尽奢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如此行径,她作为长公主的声誉在民间早已饱受诟病。 一场大火,倒是给了民众一个口诛笔伐的由头。 再也不顾身份有别国法家规,破口大骂。 “妖女去死,不配做我大晁国的长公主。” “豢养男宠伤风败俗,令皇家蒙羞。勾结胡蛮卖国求荣,更是罪该万死。” “长公主德不配位,烧死了活该。”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梁妩颖隔着几道墙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竟还能听到辱骂之声。 没想到,这些年闭门不出,她的名声竟已沆臭至此。 火舌肆虐在长公主府的每一个角落,舔舐着她散落一地的鲜红色的衣裙、姣好的面容上渗人的刀疤、还未挽好的发髻和不愿弯下的脊梁。 站在火光里的她,犹如一只高傲的凤凰,连死亡也不能令她低下头颅。 她看着火光外的男人。 脑中浮现一群指指点点,口中不断怒骂的人群。 她闭上双眼,缓缓走入火焰深处,任由滚烫的火苗吞噬她的秀发和容颜。 只有她死了。 这乱世才能结束。 梁妩颖缓缓闭上眼睛。 顾承羲冷着脸冲进火海。 再未说过一句话。 梁妩颖脚下一轻,顾承羲正躲过掉下的房梁,将她拦腰抱起。 火的温度在耳边呼呼而过,梁妩颖躺在顾承羲的怀里不愿睁眼。 顾承羲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让她感到片刻的安宁,但他的冷漠表情又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 他厌恶她。 就算她一/丝/不/挂地还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半点动容。 二人刚刚站定。 马蹄声和兵器碰撞声掺杂着脚步声,缓缓向这边浩浩荡荡而来。 梁妩颖站在原地,依旧不动声色。 “皇廷司办案,闲杂人等退散。”禁军首领肖义带着陛下的手谕赶来,对顾承羲和梁妩颖抱拳道:“参见太傅,长公主。” “禁军来了,快让开。” 人群开始涌动起来,推搡着,小声呼喊着退出了长公主府门十几步的距离。 内廷太监总管李彻扯着嗓子道:“传陛下手谕,长公主常愉及其府上面首疑与胡蛮沆瀣一气,内外勾连,致使牧亭州失陷。” “命禁军统领肖义捉拿长公主与面首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梁妩颖听着这种腔调,头一次觉得那么聒噪。 顾承羲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来人,带走长公主府所有活口。”肖义声音落下,禁军上前控制场面。 “长公主,请吧。”李彻拿腔拿调地睨着梁妩颖。 他早就看这位荒淫无度、目中无人的长公主不顺眼了,又怎么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两个小太监交换眼神,上前将长公主的手反剪在身后。 “放开,本宫自己能走。”梁妩颖甩开两个太监的手,踉跄地站稳。 李彻又使了一记眼神,两个小太监想要再次上前。 肖义皱眉,刚要出手阻拦。 这时顾承羲却开口了。 他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冷冰冰道:“大胆,她现在还是长公主,陛下的胞姐。”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道:“你们要僭越不成?” 为您提供大神 麦芽蓝 的《别问,问就是太傅他超爱朕(重生)》最快更新 1. 第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第二章 顾承羲的声调一向冰冷没有起伏,教人觉得他是个无情之人。 但今日,听到他用略带威严的口吻说出这种话,梁妩颖才知道顾承羲可以更冷血。 “不敢。”两个太监噗通跪下,将头埋得极低,瑟瑟发抖。 毕竟这位可是当朝天子的太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要他们脑袋就是一句话的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 禁军一时也不敢有所动作。 春雀从腰间取出一个手帕,折出一个面纱,帮梁妩颖遮面并在脑后系出一个简易美观的结,挡住了狰狞可怖的伤口。 正值入秋,一阵风轻轻吹过,扬起那层薄纱。 很快,血在单薄的布料上洇开几朵花。 不知是心境复杂,还是天气使然,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梁妩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承羲冷眼看着梁妩颖,像是例行公事般说道:“常愉长公主,你若是有话想说与陛下听,我可以代为转达。” “不必了,本宫无话可说。”梁妩颖现在只想弄清楚为什么梁瑾要对自己和母后下手。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血亲。 除非...... 梁妩颖不敢想。 “太傅,我等奉陛下手谕即刻押解长公主至诏狱,还望您不要让微臣难做。”肖义说着,对随行的两名禁军递了一个眼神。 “本宫自己走。” 梁妩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顾承羲说道:“太傅珍重。” 顾承羲沉默不语,脸上木然,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在梁妩颖看来,他仿佛生来就没有与人共情的能力。 梁妩颖不去看他,像平日闲逛一般,转身后走得极慢,每一个步子都有些虚浮。 不多时,顾承羲就和人群一起,被远远的甩在了禁军队伍的后面。 * 诏狱里,阴冷潮湿。 梁妩颖和春雀被关押在一起。 牢房狭小,有一个简单的木床,上面铺着一层茅草,边上有一个破旧的小木桶,那便是解决内急的物件儿。 老鼠蟑螂遍地跑过就已经令人恐怖至极。 更别说这牢里还有一股刺鼻难闻的怪味儿,令人想要作呕。 “公主,您怎么样?”春雀发问间,一只老鼠窜了过去。 两人受到惊吓,尖叫抱着缩成一团。 春雀忍着害怕,上前将老鼠驱赶开。 口中抱怨道:“公主,您从小哪受过这样的罪。” 梁妩颖平复了一下心情,轻声道:“不知道母后怎么样了。” 春雀坐在梁妩颖身边的稻草上说道:“太后娘娘位高权重,执掌凤印,又是陛下生母,想来陛下应该不会难为她。但......陛下对您是不是太过分了?” “您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陛下怎么能狠心这样对您?” 春雀继续鸣不平,嘟嘟囔囔还不忘整理床上的稻草。 “春雀慎言。”梁妩颖说着,欲将面纱揭下。 “是,公主,奴婢知错。”春雀立刻自省。 自家长公主向来不喜下人长舌,春雀是知道的。 时间过了许久,伤口周边的血液早已凝固,紧紧和轻纱贴在了一起。 一拉扯,就是钻心的疼痛。 “嘶。”梁妩颖疼得咬紧牙,还是闷哼一声。 为了不撕扯到伤口,她只好把面纱再次戴上。 “公主,您的伤......您先别动,我叫人去传太医。” 春雀见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捂住嘴,连忙爬到门口大声喊:“来人呐,快叫太医看看长公主的脸伤。来人,来人呐......” 她用手使劲晃动牢门口的锁链,试图引起狱卒的注意。 叫了许久,终于来了一个没受住聒噪的狱卒。 那人瘦瘦弱弱,脸上还没三两肉,十分不耐烦地说道:“吵什么吵,上面交代了,只要没死就成。” 春雀气愤道:“什么叫没死就行,你知道她是谁吗?你这睁开狗眼好好看看,她可是陛下的长姊,常愉长公主。” 狱卒不怒反笑,呸一声道:“什么狗屁长公主?她现在可是通敌卖国的朝廷钦犯,叛国是杀头凌迟的大罪。我要是帮了她,我全家老小都成共犯啦?” 那小狱卒说完不解气,又嘲讽道:“你有这力气不如好好想想剩下的这几个时辰怎么过,你俩能不能活过今晚还说不定呢。” 狱卒冷哼一声走开了。 梁妩颖的眼前闪过许多念头,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到了如此境地。 通敌卖国是何等大罪? 这个罪名要是真落在她头上。 她死不要紧。 但她母后的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春雀大声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回来!” 想到这里,梁妩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凝神道:“春雀,你过来。” * 约莫半柱香后。 春雀惊呼道:“公主,你怎么了公主?” 狱卒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愣着干什么,快开门,公主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春雀说着将梁妩颖扶坐起来。 狱卒连忙让人去端一杯水,然后手忙脚乱地打开牢门。 就当狱卒探鼻息之时,梁妩颖从发间抽出玉簪,抵住了他的脖子。 春雀则趁机捂住他的嘴:“你最好别声张,不然要了你的狗命。” 在和梁妩颖确认眼神后,春雀慢慢放开手。 “公主,你这是干什么?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并不是要刁难于你。”狱卒睁大了眼睛,对眼向下想看那支簪子。 “你去找人通知陛下,我知道传国宝藏在哪里。”梁妩颖语气异常冷静。 她知道。 梁瑾如今是铁了心能要她的性命。 但就算是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我凭什么信你?欺君可是大罪。”狱卒挣扎道。 “你只需考虑,若本宫所言属实,你便可以加官进爵,享尽荣华富贵。” “但若你不说,本宫死后,此事传到陛下耳朵里,你觉得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梁妩颖曾无意中得知太上皇曾开辟一处风水宝地用来积累财富以为国库。 不如就用这个消息来引诱一下他那个草包弟弟。 狱卒转了几下眼睛,终究是不能抗拒荣华前程的诱惑,答应道:“小人这就去!” 梁妩颖放手后,狱卒踉踉跄跄地往前冲了几步,锁上门然后急匆匆走了。 “公主,你说我们这么做能引来陛下相见吗?”春雀疑惑道。 “他一定会来。” 梁妩颖了解他。 一个无才无德的帝王罢了。 若非梁妩颖不是男儿身,又没有治国之志,这皇位又怎么能轮到那个草包。 * 此时,护国将军府。 顾承羲正被罚跪在祠堂。 “逆子,你到底知不知错?”护国大将军顾邺明,是大晁英勇善战的猛将,身材健硕,脾气暴躁,对顾承泽顾承羲兄弟二人一向严苛。 决不许二人行差踏错半步。 “父亲,儿子不知自己何错之有?”顾承曦裸/背跪在地上,背上有数条鞭伤,额头沁出汗珠,微微皱眉,面上再无其他表情。 “你。”顾邺明怒气上头,直接从仆人手中又取来鞭子,挥鞭道:“不知错那就家法伺候。” “老爷,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羲儿他不懂事,但吃软不吃硬。你若是硬碰硬,肯定不成。” 护国大将军的家母是城西富商叶家的独生女儿叶缘眉,虽出身商贾,却饱读诗书,深谙经营之道。 她不仅将护国将军府打理得仅仅有条,更是经营了许多钱庄和铺面,使得护国府颇有家资。 护国府受人敬仰,却难免树大招风。何况顾将军在朝中又得陛下重用,引来不少狼子野心之人窥伺。 时逢多事之秋,许多人对于长公主叛国一事避而远之,唯恐殃及己身。 顾承羲此举,不但落人口实,教人抓了把柄,还将护国府上下百余条性命往火坑里推。 顾邺明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才让顾承羲谨言慎行。 如此缜密,却在出事那日都轻易拦他不住。 “夫人,你不知道,现在朝中的局势有多么紧张,就连公孙太后都被禁足了。公孙司正连夜上了几封奏折,惹的龙颜大怒,怕是......” 顾邺明叹了口气,许是怕隔墙有耳,坐在椅子上才开口道:“伴君如伴虎,就连公孙司正那样位居高位的皇亲国戚都不能独善其身,更何况一个将军府。” 这不是给别人递刀是什么? 顾承羲不再犟嘴,舒顺眉眼道:“父亲,儿子知错了。” 他知道的,他错就错在用一整个将军府所有人的性命去赌九五至尊的大度。 今日局面,哪怕是凑了一个热闹,也会被当做长公主的党羽处理。 叶缘眉连忙圆场道:“好了,老爷,既然羲儿已经知道错了,那就原谅他这一回吧。他也是念及与长公主的师徒之谊,这才......” 顾邺明冷哼一声:“师徒之谊?你可知那常愉长公主早已声名狼藉,她府里有几十个才貌双全的男宠?” 他停顿下转头,恨铁不成钢地对顾承曦道:“就算你再怎么想方设法救她,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自轻自贱!为父今日就让你知道何为廉耻!” 顾邺明说完,又加了几分力气,挥动鞭子在顾承羲的背上狠狠打了好几下。 顾承羲缄口不言,只是静静地挨着鞭子。 许久,顾邺明丢下“禁足”二字拂袖而去。 顾夫人看了顾承羲一眼,留了个丫鬟照看顾承曦伤势便急忙追了出去。 * 半个时辰后,梁瑾终于纡尊降贵、满怀欣喜地来到牢房。 他命人打开牢房门,走下龙辇,坐在一支精美的雕花木椅上。 一个小太监赶忙趴跪在地上用背给他垫脚。 这位康安帝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环境。 他瞥了一眼周遭陈设,嫌弃地皱眉,用金色的龙纹刺绣方巾捂住口鼻,才幽幽问道:“皇姐,听说你知道传国宝藏在何处?” “当然。”梁妩颖故作姿态道。 “在哪儿?”梁瑾迫不及待追问,然后命人送上糕点。 “要我告诉你也可以,但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没等梁瑾反应,梁妩颖的视线牢牢锁住他的眼睛,继续问道:“你想杀我?” 梁瑾眼神有一瞬闪躲,悻悻道:“皇姐莫不是受伤了神志不清,怎么还胡言乱语了?” 他招来一个太监,在他屁股上重重的来上一脚。 “还不快去请徐太医过来瞧瞧我皇姐。” “是是是,陛下,我这就去。”太监在地上滚了几个圈,连滚带爬地出了诏狱。 “陛下乃是螟蛉之子?”梁妩颖试探发问,往前走了两步。 她的眼神迅速地闪过每一个随从和仆人,果然,有一人的表情有短暂的变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太监总管李彻。 早知梁瑾不过是傀儡皇帝一个,却不知他处处掣肘,竟还受西厂的监视。 “朕。”梁瑾清了清嗓子,道:“皇姐,朕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梁妩颖再次惊讶于梁瑾的不学无术,若不是顾承曦教学有方,恐怕大晁国的皇帝就是个目不识丁,脑袋空空的庸子! “陛下,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不如先将人屏退。”李彻低眉顺眼地提醒梁瑾道。 果然是只称职的绝世好狗。 梁瑾默认的点点头。 “都退下。”李彻压着嗓子说着。 人都退出数丈之外,梁瑾才再次用质疑的目光看向梁妩颖。不过这一次,他的眼神还有些别的东西——杀气。 梁妩颖知晓梁瑾即便是听不懂,得到李彻的提醒,也该猜到她真正发问之事了。 但她依旧忿忿抬头,怒视他道:“我的意思是,陛下非母后所出。” 她的表情很快恢复淡然,心中或许已有答案。 不等梁瑾回话,她轻轻冷笑一声,鄙夷道:“父皇糊涂!螟蛉之子,岂可为君王?” 3. 第三章 梁瑾眼中闪过不可思议,转而变为愤怒。 梁妩颖心中了然。 知道梁瑾不会轻易承认,梁妩颖再次直白问道:“陛下与我并非一母所出,陛下的母亲是蕙妃娘娘。嗷,如今应当叫她一声太后娘娘。” 梁瑾不是公孙太后生的,却由太后抚养,怎么不能算做义子? “大胆,在陛下面前竟敢如此妄言,来人,备毒酒。”李彻先于梁瑾一步做出反应,想必早知此事来龙去脉。 “皇姐如何得知?”如梁妩颖预料,梁瑾一向好诈,只要稍加引诱,肯定自招。 梁妩颖不动声色,却已将真相还原了约莫八成。 梁瑾和太子本就是一日所生。 蕙妃又得先皇宠爱,只消略微用计,将梁瑾和太子做个调换…… 但梁妩颖实在想不明白。 蕙妃即便再得宠,如何能在法度森严的坤宁宫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换子。 那真正的太子,她的胞弟,如今又在何处? 但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好时候。 “母后在哪里?”梁妩颖扭转思绪,问道。 “白马寺。皇姐不也知道吗?母后一向喜欢清静,去白马寺正好与青灯古佛相伴,岂不美哉?”梁瑾说着,嘴角拉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 似笑非笑,似诚似奸。 “你......”梁妩颖一时语塞,她竟不知梁瑾狼心狗肺到了这个地步。 忍不住怒骂道:“母后待你不薄,视你如己出。你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梁瑾渐渐变得不耐烦,语气淡淡道:“皇姐最好不要不识好歹,你要是交代传国宝藏所在,朕可以考虑为母后颐养天年。” 梁瑾身后的李彻悄悄招来小太监道:“去请丞相和皇太后。” 梁妩颖不为所动。 “那就休怪朕不念及同胞之谊了!我自然有让皇姐开口的办法。” 梁瑾说完眯着眼睛,让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在昏黄的牢房烛火下变成了一条缝,和他的格局一样狭隘。 “来人,上拶刑。”李彻那阴柔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小太监们动作很快,刑具很快就齐活了。 “公主。”春雀护主心切,将梁妩颖护在身后。 李彻立刻命人将其拉走,关到其他牢房。 梁瑾看了一眼刑具上的旧血迹,扬手在鼻前挥了挥驱散味道说道:“皇姐,朕允诺你。若你现在肯说出传国宝藏的位置,朕能给你留个全尸,也能让母后安享晚年。” 梁妩颖已经不期望她这个假弟弟放过她了。 但再次听他提起公孙太后,忍无可忍怒骂道:“梁瑾!你也配提母后?” “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来人上拶刑!”李彻打断了梁妩颖的下半句话,宫人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粗/暴的塞进了夹/棍的缝隙之中。 李彻派出的两个太监用力摁她的肩膀想要她跪地,奈何她的骨头硬的像玄铁一般。 梁瑾摆摆手道:“皇姐既不愿跪拜于朕,也不勉强。” 两个太监停下摁压她下跪的动作,却接过了勒紧拶棍的绳子。 待到一左一右负责拉绳的太监稍稍一用力,梁妩颖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疼痛。 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的梁妩颖疼得几乎要昏厥了。 但她只要一想到梁瑾对太后起了杀心,便竭力保持清醒说道:“母后即便不是你的生母,养育之恩已然大于天!三岁孩童都知道孝悌为大晁国律第一。” “就凭你这等为了宝藏就能动弑母之心的小人,也配提颐养天年这四个字?” 梁瑾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李彻气得乱了方寸,厉声道:“大胆,来人,拔舌!” 梁瑾瞥一眼刑具上的漓漓鲜血,假惺惺地皱眉摆手道:“皇姐不过是没吃过皮肉之苦罢了,朕不与她计较。” “是,陛下。”李彻表面上顺从,暗自给两个负责行拶刑的小太监使眼色。 两个小太监收到眼神,自然更卖力些。扯的绳子连同那纤细的十指吱嘎作响。 梁妩颖疼得身子向后微仰,大口大口地呼吸,散开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打湿,沾在脸颊两侧和脖子上,看上去狼狈不已。 她慢慢回转身/子,微微抬头,怒视梁瑾咬牙道:“不。你便是叫她一声母后,也不配!” 梁瑾似是被戳到了痛处,眉头皱得更紧了。 “母后?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母后,那便是曾经的蕙妃,当今的太后。” 梁妩颖这才惊诧地发觉,梁瑾从小与蕙妃走得近,原是血缘关系使然! 公孙太后贤良淑德,对梁瑾最是注重言传身教,更是对他严慈相济,纵使再生气也不忍惩罚。 惯的梁瑾从小身上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劣根性,没有帝王之风,也无鸿鹄之志。 纵观梁瑾的性格,目光短浅,行事狠辣,喜怒无常。 没有半点公孙家族的风范,原是随了她那个好心机做派的亲母。 梁妩颖再次陷入疑惑。 就算梁瑾是蕙妃生的,也能继承大统。 既如此,都是皇家血脉,为何又非要置她于死地? 难道? 嘎吱嘎吱~ 拶棍越来越紧,像是一只老犬的朽牙,锋利不再却仍有余威,钝刀切肉千斤咬合也不过如此了。 十根手指好像马上就要被夹断了。 钻心的疼痛遍布梁妩颖的四肢百骸,彻底打乱了她的思考,额头不断冒出细汗。 这正是拶刑的可怕之处。 看似只施加外力于受刑者的十指,实则能使其痛遍全身。 但这种疼痛比起内心的绝望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她突然笑起来。 起初隐隐发笑,慢慢的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渗人。 梁瑾不知所以,清了清嗓子。 李彻收到圣意,问道:“不知长公主因何发笑。” “我笑像你这等乱臣贼子,也配称皇族贵胄。”梁妩颖说这话时,直勾勾的盯着梁瑾。 “如果我没猜错,你不仅不是母后的孩子,也不是父皇的麟儿。你根本就不是皇家血脉!还敢给我泼通敌叛国的脏水,你自己才是窃国贼!” “你。”梁瑾气的直接站起来。 “反了反了!用力,用力,你们俩都没吃饭吗?”李彻脸色骤变,上前教训那两个行刑的太监。 拶棍越来越紧,木棍和骨骼发出可怖的吱吱声,血迹缓缓渗出,仿佛手骨只需片刻就会完全断裂。 梁妩颖疼得咬紧牙关,唇角渗出点点血迹。她冷哼一声,即使疼得双脚已经微微打颤也苦苦坚持不肯跪倒。 她忍受着疼痛声线微颤骂道:“梁瑾,像你这等昏君,就算坐拥万里江山,也要败在你的手里!” “使劲!”李彻将他的拂尘塞给后面的小宫人,一脚踹开其中一个行刑的太监,怒骂道:“滚开,我来。” 李彻咬牙切齿地拉紧那根绳子,脸颊的肉都在颤动。 “啊!” 梁妩颖终于忍受不住疼痛,发出凄厉的惨叫。 真疼啊! 她以前,就是被御花园的小白蚁咬上一口都受不了。 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要疼死了。 手指可能已经断掉了。 意识慢慢开始涣散,视线也渐渐模糊了。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李彻怀里揣着的不明纹样的绿色玉牌掉落在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努力想看清。 但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咬了咬牙,奈何眼皮越来越重。 她将嘴唇咬破出血以换取短暂的清醒,同时为保存体力而缓缓折腿瘫坐在地上。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承受着这种疼痛。 在死之前,她还想见一眼母后。 亲口告诉她,不被父皇宠爱,不受儿子爱戴,错不在她。 *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公孙太后和风尘仆仆的丞相刘思德站在牢门前,表情各异。 李彻见公孙太后来了,忙卸下刑具。 刑具撤下的瞬间,梁妩颖全身虚脱,不止手指,手掌各处都已疼得没了知觉,想必以后连题诗作画都困难。 公孙皇后上前搀扶,看着梁妩颖那血肉模糊的双手和脸上的伤疤,眼泪瞬间填满眼眶,将流不流地挂在眼角。 长公主是自小就被养在公孙太后身边的,别说是受刑,就算是磕破了点儿皮也心疼的紧。 梁妩颖自立门户搬出皇宫这些年,节日都是要回宫的,上次端午节时见,还是好好的。 这才几日就成了这般模样。 公孙太后看着梁妩颖脸上的伤口和受完拶刑血肉模糊的手,红着眼睛道:“愉儿,你受苦了。” 转而又问梁瑾道:“瑾儿,你皇姊犯了何错?即便有错,改了就好。何况你阿姊身份尊贵,怎可让她受这等牢狱之苦?” 梁瑾冷脸,不理会公孙太后,只是自顾自地问梁妩颖道:“皇姐,母后我给你接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传国宝藏在什么地方?” “愉儿,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传国宝藏?”公孙太后既担忧,又疑惑。 “你放过母后,我告诉你藏宝之处。”梁妩颖嘴唇早已发白,面如菜色,说话自然也有气无力。 公孙太后依旧难以置信梁瑾有害她之心。 她顺了顺梁妩颖的背,从旁端了水喂了她才说道:“愉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放过我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孩子,瑾儿又怎会害我?” 她转而又向梁瑾说道:“瑾儿,她是你皇姐,通敌叛国此等大罪,非是儿戏。你皇姐她虽然顽劣,但也知轻重懂大义,断不会做这种事,你且派人去查查。” 梁瑾听了公孙太后的话,毫不动容。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纵使她有错,思过禁足什么都好,你如此待她,她的脸教人划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 公孙太后向来仁德宽厚,断不会偏向哪个孩子。 这次她却偏向了长公主。 梁妩颖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又低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姐,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说出传国宝藏所在之地,要么朕幽禁母后。” 梁瑾捂着口鼻走了两步,又顺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彻道:“回陛下,已是寅时三刻了。” 梁妩颖咳嗽一声,焦急又愤恨说道:“你敢动母后,你不怕有人骂你不孝吗?帝王乃天下表率,孝道乃国之根本。你此举若是传了出去,来日留下骂名,你当以何面目见后人?” 在梁妩颖记忆之中,梁瑾少时,是彻头彻尾的草包。 如今她才发现梁瑾这个人从形貌到内核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她陌生得可怕。 帝王须善权谋,知取舍,看来这些年他置于这朝堂的漩涡中确有所得。 也是,有顾承曦那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陛下,臣以为不妥。”刘思德谦卑俯身作揖道。 “哦?那依丞相看,该当如何?”梁瑾饶有兴致问道。 “不如明日换个地方提审长公主,一来公正处理可以彰显陛下圣德以免落人口实,二来逼得太急长公主恐难以如实交代。” 梁瑾点点头。 刘思德看了一眼站在一边许久的徐太医,又道:“不如让徐太医先给长公主处理一下伤口,不然恐长公主撑不过明日提审之时。” 李彻看了一眼梁瑾的表情,只道:“准了。” 徐太医擦了把汗,上前查看梁妩颖的伤势。 徐太医看了伤口连连吸几口冷气,他作为御医,自然没有看过那么严重的伤。 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很厚的血痂,血肉和面纱已经完全连在了一起。 只能用酒湿润伤口,才能将面纱和疤分开。 直到酒浇到脸上的时候,梁妩颖才再次感受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像是一团团火焰在脸上灼烧,来回跳跃,所到之处皆是这种难以忍受的痛。 她疼得龇嘴,脸上有表情反而更疼了。 “徐太医,她的脸能恢复吗?”公孙太后关切的问。 徐太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这恐怕不行,这个伤疤太大了,就算是神医在世,也断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公孙皇后抱着梁妩颖隐忍着怜惜泪如雨下,摸摸她的后脑勺,没了下文。 处理到手伤时,梁瑾终于将所有耐心都耗尽,摆驾回宫了。 徐太医托着梁妩颖的手,手指上血肉大片红紫,有些甚至能看见森白手骨,手骨耷拉着向下垂着,似是手筋皆断了。 他止不住长叹一声欲言又止道:“太后娘娘,公主这手怕是也......” 梁妩颖虚弱道:“徐太医但说无妨。” 徐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公主,您的手指骨尽断,就算是好生将养,也难以再行女红之能事了。” 梁妩颖苦笑。 她自小就不善女红,双手废了也算不得坏事。 再者说,活不活的成还另当别论。 手废了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太后不言,表情呆滞。 太医走后,梁妩颖勉强支撑起身子。 这才看到天光已经顺着那个手帕大小的窗口照了进来。 她仰头看着那光,映照眼眸隐隐发亮。 一头青丝洋洋洒洒流了一地,和着那衣裳的红,有种说不出的凄美。 她神情悲怆,喃喃道:“母后,梁瑾他非您所出,也不是皇家子嗣。” 4. 第四章 公孙太后难以置信:“愉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梁妩颖微微皱眉,因为脸上的伤甚至都不敢扯动嘴角。 “母后,儿臣且问您,瑾儿与您和蕙妃,谁更亲厚?” 公孙太后缄默,神情黯然。 梁妩颖又开口道:“他留我到今日,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 公孙太后脸色大变,险些晕厥,扶额暂缓道:“瑾儿这是等胡蛮来犯,给你安一个通敌叛国之罪。” 按大晁律,通敌叛国,虽皇族宗亲,尤不可赦。 “愉儿莫怕,我在白马寺时,已命人给你舅舅通了书信。不日你舅舅抵京,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公孙太后抚着梁妩颖的头,情绪随着呼吸慢慢恢复平静。 在寂静的狱中,不知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恍惚中,叹息声越来越远,撞碎在每个身陷囹圄的人耳边。 羁押在诏狱的,都是触犯国法的□□和文人甚至还有朝廷官员。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因触怒龙颜而锒铛入狱,或因小人陷害而蒙冤不白,却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像长公主和太后这般身份尊贵的,向来羁押在天牢。 此次关押在诏狱,也算是康安帝网开一面。 看着头顶那一方天色一点点亮起,躺在公孙太后的肩上,梁妩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渐渐有了困意。 此时,隔壁牢房的犯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拜见太后娘娘,公主殿下,微臣乃户部陆展蓬。” 那人蓬头垢面,囚服褴褛,瘦骨嶙峋。 只见他略微整理了一下面容,行动儒雅毕恭毕敬地行跪拜礼。 “陆侍郎免礼,快快请起。”公孙太后起身,站在牢房的木栏前。 即使不施粉黛不梳云鬓,也能令人感受到她一国之母的温润和威严。 她虽在宫中深居简出,但一国之后的气度仍不难看出。 梁妩颖站在太后身后,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站姿和身形,困意来袭使她很难打起精神。 陆展鹏悠悠道:“微臣有宝藏的消息想要说与长公主殿下和太后娘娘听。” 梁妩颖猛的一下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道:“陆侍郎请讲。” 陆展蓬行揖礼,这才开口道:“方才无意听得皇家秘闻,自知难以苟活。微臣斗胆求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庇佑陆家。” 他突然抬起头来,继续道:“微臣虽仕途不顺,屡屡受挫。但吾恩师兼岳父乃工部柳长河,他曾参加了传国宝藏工事的修缮工作,知道其大概位置。” 梁妩颖和公孙太后对视一眼,开口道:“陆侍郎放心,若本宫此次能翻案,定保你陆柳两家满门安然无虞。” 陆展蓬听到此言,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禀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根据岳父留下的书札微臣推断,传国宝藏应当在苍鹿山一带。” “苍鹿山。” 苍鹿山地势险要,人迹罕至,林域广袤,却难以开垦作为耕地,修官道一事也因为条件艰苦和地势原因搁置了。 无论在《大晁·山河志》中,还是大晁国土的巡防舆图里,都鲜少提及这座荒山。 想不到这么一座荒山,竟被太上皇作为了藏宝地,难怪三代人穷极人力物力都没找到其所在。 梁妩颖低头沉思,来回走了几步,这才回复道:“陆侍郎放心,本宫定尽力周旋。” “微臣谢过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大恩,微臣难以为报。今国贼当道,若臣此番能逃一死。愿誓死追随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保住先皇唯一血脉,守卫大晁江山不易梁姓!” 陆展鹏叩首三下,义愤填膺道。 “陆侍郎快快请起。”梁妩颖隔着木栏,刚要上前扶起陆展鹏。 谁知她话音未落,隔壁牢狱之人也接着道:“微臣洛子宸,愿誓死追随太后娘娘,公主殿下,保住先皇唯一血脉!”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越来越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微臣,草民,愿誓死追随太后娘娘,公主殿下,保住先皇唯一血脉!” “愿誓死追随太后娘娘,公主殿下!” 梁妩颖站在天光中,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同时,微微含泪的眼中有什么信念正在慢慢变得更加坚定。 此时,黑暗中不知什么人,悄然转身离去。 * 午时,都察院内。 康安帝梁瑾坐在堂上,朝廷众官员分布两旁。 此次,由都察院和皇庭司联合办案。随行官员主要由这两个部分选调人手。 李彻与管事众太监陪行左右,太傅顾承曦则站在其身侧,目光看向堂下之人。 堂下,梁妩颖带着手枷和脚镣跪在地上,长发垂地,面容憔悴。 梁瑾不言。 李彻却能懂他的意思。 李彻一扫拂尘,挎在手肘间,清喉道:“长公主殿下,今日由陛下亲自审理您的案子,不如就早些交代了吧。” “免得都察院的纠察没轻没重,再伤了您的玉体。” 梁妩颖强打起精神,直起腰板,不卑不亢道:“本宫无罪,无事交代。” 都察院院正淳于安成上前道:“长公主殿下,据本院纠察数月来的明察暗访,您府上的个别客卿……” 思及皇家颜面,他盯着“面首”二字迟迟不能说出口。 于是只能呆呆站在原地,脸色发乌,不知如何接着说,看看康安帝又看看长公主,支支吾吾。 皇庭司司正海兰因在此时站了起来,拂袖怒骂道:“将讲不讲,忸怩作态!都察院就是这么办事的?” 淳于安成惊吓过度不敢言,只是自顾自擦了擦额头的一层薄汗。 群臣见状噤若寒蝉。 海兰因乃是康安帝梁瑾的舅舅,当今海兰氏太后的亲哥哥,在朝堂中根基深厚,党羽众多。 执掌皇庭司多年,拿捏了不少朝臣的把柄,连丞相刘思德都要礼让他三分。 “陛下,长公主与其府中面首败坏皇室名声在前,勾结胡蛮互通书信在后,致使皇室颜面扫地,牧亭州失守。” “民间早已传闻纷扰,怨声载道,此乃大晁之不幸,天下之不幸啊!长公主不死,民愤难平啊!” 海兰因慷慨激昂,血脉喷张,原是早就看长公主梁妩颖如肉中钉掌中刺。 梁妩颖不服,反驳道:“司正此言差矣,无凭无据,因何无故加罪于我?” 海兰因从旁拿出一沓书信,呈于康安帝。 “陛下,臣收集的情报在此。” 康安帝看后将书信重重摔在地上。 “哼!” “陛下息怒!”群臣顿时跪了一地。 “让她好好看看。”梁瑾又踢了一脚脚边的书信,这才让群臣起来:“众爱卿也别跪着了。” 梁妩颖拿过书信,果然是她的字迹。 不过不难看出是有人模仿她的字迹写的。 “来人,把犯人带上来。”海兰因吩咐下去,等候多时的纠察押着长公主府的面首进入大堂。 梁妩颖只一眼就认出了她府上的客卿纳兰秦。 他本是晁胡血统,因失足误入烟柳之地。 她看他颇有才华,埋没了人才可惜,且两国无战事,便收留了他。 没想到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自己埋下了隐患。 “长公主殿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海兰因厉声道。 顾承曦站在康安帝旁边,微微皱眉,静静地看着纳兰秦,若有所思。 转而看向梁妩颖,她正在看纳兰秦。 遍体鳞伤的纳兰秦也回看她,眼眶微红,似乎有话要说,但表情隐忍不肯开口。 顾承曦看透什么一般,疾步走到纳兰秦面前,扬起他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巴一看。 嘴巴里空空如也。 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原是连舌头也被割去了。 顾承曦撩开锦袍,跪在地上道:“陛下,皇庭司恐怕是屈打成招,臣建议由都察院联合天牢重审此事。” “哦?是吗?海兰爱卿。”梁瑾嘴上问着海兰因,眼光却颇为玩味地望着堂下三人。 海兰因道:“臣之忠心,天地可鉴!太傅此言辱煞老臣,老臣愿以死明志。” 他说完,拔了一把随行禁军的剑,架到了脖子上。 自古武臣善拳脚,而文臣善心计。 海兰因此举,无疑是将顾邺明架在火上烤。 顾邺明连忙上前阻止道:“海兰司正,是老臣教子无方,我替犬子向您赔罪。” 顾邺明将要单膝跪地。 海兰因故作姿态,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忠臣连忙上前劝阻,乱作一团。 …… 梁妩颖看一眼堂上闹剧,不去理会。 她对上顾承曦的目光,问道:“太傅信我?” 他信她清白吗?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梁妩颖眼中闪过一点点不一样的光,再次开口道:“太傅真的信我?” 顾承曦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开口,终究没有开口。 她的神情由期待变成失望,她调整坐姿,挺起脊梁,单薄的背像是不会被压垮,又像是已经垮了。 是了。 她问一个皇帝的身边人信不信她,这本身就很荒谬。 梁妩颖沉默半晌,再不去看顾承曦,对着闹成一团官员和康安帝道:“本宫无话可说。” 众官员这才各自归位,不再争吵。 梁瑾也不意外,微笑着说道:“不知昨日之事,皇姐考虑的如何了?” 梁妩颖直视前方,面不改色道:“本宫不知宝藏在何处。” “皇姐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梁瑾神情愠怒。 “皇姐真是好手腕,以前能叫一干男人为你所用密谋夺权。如今就算是入狱了,也有人为你身先士卒保守秘密?” 梁瑾嘴角和眉毛向上挑了挑,接着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来人,把叛党的人头带上来!” 李彻话音刚落,两个太监急匆匆抬着两个盖着黑布的木盒上前。 待到黑布掀开,梁妩颖才终于看清,那是陆展鹏和洛子宸的头/颅。 “呕~” 她胸口突然一闷,一股酸味直冲喉咙,由于两天内一米未进,她只能呕出一些水。 梁妩颖知道,他们既然死了,梁瑾就是没问出什么。也断然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氏族知道藏宝地。 于是她整理整理耳边的碎发,冷静说道:“本宫不知道宝藏所在。” 转而又说:“就算本宫知道,也断不会将宝藏交到你手里!” “皇姐最好,永远也别告诉朕。” 梁瑾拂袖离去。 提审就此草草结束。 * 顶撞天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梁妩颖被掌嘴三十余,丢回了牢房。 公孙太后看着她肿胀的脸颊,用手袖轻轻对她扇风,心疼不已。 “太后娘娘到!” 二人昏昏欲睡间,内侍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梁妩颖皱了皱眉,想不到蕙妃还是来了。 而且这么快就来了。 “哟,姐姐怎的也在此处,是白马寺住的不习惯了?还是妹妹给你找的那些个侍从照顾不周?” 蕙妃不怀好意地问道。 公孙太后道:“本宫有女儿,不敢劳烦妹妹照顾。” “怎么样?为我养儿子的感觉还不错吧?” 蕙妃的脸上的得意神色越发掩盖不住了:“当初,姐姐与我同日诞下麟儿,真是天助我也。我也没有想到那么顺利。” “我的皇儿在哪里?”公孙太后逼问道。 “皇儿?”蕙妃嗤笑一声:“什么皇儿?本宫的麟儿可是自诞下之日便已夭折,姐姐说的又是哪个皇儿啊?” “你。”公孙太后颇为气愤,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坐倒在草案上。 “屈屈蕙妃敢尔?我母后乃先皇亲封的一国之后,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梁妩颖上前两步扶住太后,对着蕙妃就是一阵臭骂。 “大胆常愉!黄口小儿,胆敢对本宫不敬。你别忘了,现在谁才是阶下囚!” 蕙妃的眼神冷冷的扫一眼旁边的随侍,端着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我乃长公主,你敢动我?”梁妩颖一个眼神吓退那随侍。 “蕙妃。你与梁瑾合谋窃国,苦苦经营十数年。先皇被尔等蒙蔽,不知其中曲折。” “但如今我与母后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会让着江山轻轻松松就易了姓。” 梁妩颖话锋一转:“再说了,想要我的命,先问问你那草包儿子答不答应。难道他不想要传国宝藏了?” 蕙妃看着梁妩颖那张脸,恨得牙痒痒,够了狗唇角道:“行,为了瑾儿的大计,本宫不杀你。” 公孙太后悄悄松了口气。 “瑾儿不杀你,却没说不能折磨你啊?” 5. 第五章 蕙妃那张脸因为恶毒而又夸张的笑,变得更加扭曲渗人,特别是唇,嗜血的红。 “公主已是将死之人,就不用过分注重容貌了吧?” 蕙妃将将说完,三名随侍快步上前。 两名随侍摁住她的手脚控制住她的行动,剩下的一名则动作利落地撕下了她脸上刚包扎好的伤口。 随着包扎伤口的纱布被刺啦一下撕下脸颊,伤口猛地裂开,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感也重新回到脸上。 公孙太后想要从旁阻止,却也被控住了手脚。 “姐姐,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瑾儿只说要留她的命,对你的处置可是只字未提啊。” 蕙妃带笑说话,实则隐藏杀机。 “本宫的皇儿还是太心软了,不过是被你养育了几年,就想着要好好为你养老送终。” 蕙妃眼色忽的晦暗,走到公孙太后身旁,语气冷森森的说道:“既然瑾儿不忍动手,不如就由本宫来。” “你敢!”梁妩颖睁大了眼睛,眼中的红血丝和脖子上的青筋仿佛就要崩裂开来。 “带盐了吗?” 蕙妃坐回柔软的榻上,懒洋洋地看着自己手上刚做的蔻丹,轻飘飘地开口道:“你看看我敢不敢?” “回太后,带了。” 站在蕙妃身旁的是一个脸上满是褶子的嬷嬷,听到这话,从怀里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帕巾。 从里面取了些盐末,狠狠地抹在了梁妩颖的伤口上。 新伤最是惧怕盐和酒。盐迅速地吸收皮肤里的水份,与刚受伤是的刺痛不同,伤口撒盐是持续的不会消失的痛意。 梁妩颖疼的龇牙咧齿,再也抑制不住尖叫一声:“啊!” 但那侍女完全没有想要停手的意思。 蕙妃脸上浮现笑意,似乎对此很是满意。 “妹妹,放过愉儿吧。看在她这些年对你毕恭毕敬的份上,你就饶了她这一次。” 公孙太后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她再坚强不过是受困于宫闱一生的女子,顺从和柔弱是她的性格底色。 “好,那姐姐你求我啊。”蕙妃得意洋洋,笑意更盛。 “母后,”梁妩颖刚出声,一把盐重重地抹在了她那早已不成样子的手指上。 这还不算完,那个侍从用力地揉搓和扭转着她的手指,将她的骨头狠狠磋磨。 梁妩颖甚至能听到骨骼碰撞的轻微而又细碎的声音。 她疼的连连冷哼,这种疼让她全身痉/挛。 冷汗一阵又一阵,很快就把她的头发打湿了,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痛觉正在慢慢蚕食她的神志。 “母后,不要求她!”她咬着牙,一字一字往外吐,恨不得咬死自己来保持自清醒。 “本宫求你。” 公孙太后看着梁妩颖的痛苦模样,抬手轻轻地将眼角的泪花轻轻拭去。 她缓缓站直身子,目光如炬地看向蕙妃。分明不言,却有余威。 “呵,姐姐,我看你……是糊涂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后了。” 蕙妃对上公孙太后的眼神,眼中闪过一瞬的难以置信和惧怕慌乱,说话吞吞吐吐。 但她很快便恢复理智,得意洋洋道:“再说了,你身为罪女之母,理应从梁氏宗祠除名,自称本宫是不是不太符合皇庭之仪?” 公孙太后不卑不亢,目不斜视道:“那妹妹也别忘了,本宫与先皇乃太上皇指婚。只要本宫还在世一日,你的太后之位就坐不稳。” “再者,我儿是不是有罪,不是尔等空口白牙就能污蔑的。” “姐姐,要本宫放过常愉也可以,毕竟我是看着她和瑾儿一起长大的。” “让她去死,本宫也于心不忍。”蕙妃站起来,走到梁妩颖的面前转悠了一圈,假惺惺道。 “啧啧啧,很疼吧,常愉。” 她故意拉长声调说着,满身的绫罗绸缎和满头朱钗摇曳生姿,配上她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别有一番讽刺意味。 “这样吧,姐姐,你要是把这杯毒酒喝了,本宫就放过常愉。”蕙妃话音刚落,侍从端着一杯毒酒进来了。 “蕙妃!你敢动我母后,我就是做鬼也定然让你不得好死!” 梁妩颖咬牙切齿,伸腿想要踢她,却被那两个侍从束缚了手脚,反将她摁跪在地上。 “哎哟,本宫好怕呀!” 蕙妃装模作样的捂了捂胸口,细声细气地说完,转而取来一把匕首。 她浅浅刺进梁妩颖的肩膀,再轻轻地转动刀柄,这才慢吞吞道:“不如,你好好想想怎么救你母后啊?” “住手,本宫喝就是了。” 公孙太后端起那个杯子,看着梁妩颖的眼神充满怜爱和不舍。 “母后,不要。”梁妩颖跪行了几步,哀求公孙太后。 “母后不要,儿臣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你为我喝了那杯毒酒。” 蕙妃又抬起了那把带血的匕首,隔断了两人的视线。 “住手!” 眼看蕙妃把刀对准了梁妩颖的脖子,公孙太后抬头将毒酒一饮而尽。 “愉儿,珍重。” 公孙太后回头看梁妩颖,脸上含笑。 毒酒发作的很快,金杯从她纤长的五指中滑落。 一同滑落的还有一滴摇摇欲坠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和下颌,掉到了她躺下的地方。 “母后!”梁妩颖惊呼一声,突然发了疯一般挣开了那两个侍从,快速爬过去,将公孙太后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母后快醒醒!不要留下愉儿一个人。”梁妩颖抱着公孙太后的尸首,几乎失去所有的理智。 慢慢的,她安静下来,不再闹,抱着公孙太后的身体,泪无声地掉落在她的脸上。 李彻带着圣旨姗姗来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公主通敌叛国拒不伏诛,其母公孙氏畏罪服毒。因其教女无方,致城门失守。故其牌位不得入皇家宗祠,尸身不得葬入皇陵。但朕感念其养育之恩,特以王族之礼葬之。钦此。” 梁妩颖断断续续地听着那圣旨的内容,只觉得讽刺至极。 一国之母,竟不能葬入皇陵。 “哈哈哈,”梁妩颖突然大笑起来。 “长公主缘何发笑?”李彻道。 “我笑竖子当天子,天将亡我大梁矣。”梁妩颖笑着笑着,抱紧了公孙太后:“不日我舅舅归京。自然会料理母后的后事,尔等无需插手!” “长公主殿下,这可由不得你!”李彻说完挥一挥拂尘,两个小太监上前想要带走公孙太后的尸身。 “尔等也配碰我母后!把你们的脏手拿开!”梁妩颖一只手护着太后,一只手驱赶太监伸过来的手。 “废物!”蕙妃骂完,命两名宫女抓住了梁妩颖。 “常愉,你母后需要入土为安不是吗?你应该感谢瑾儿还有点孝心,愿意为她料理后事。” 蕙妃满意地看着牢房内的情形,笑意不曾停过。 “母后已殁,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用在这儿假惺惺!” 梁妩颖目送着太后被一张草席裹着抬出了牢房,鼻子酸涩无比。 仿佛每一下呼吸都是痛的。 “梁妩颖!本宫只答应你母后今日不杀你,没说不对你再用刑。” 蕙妃低头看了看自己脏污的裙脚,暗示旁边的嬷嬷手脚可不用留。 嬷嬷立马会意道:“来人,挑了长公主的手脚筋。” 在几声惨叫后,梁妩颖彻底没了声响。 她自知公孙太后的死,原就是不能为她争取到半线生机的。 蕙妃想让太后死,是真的。 蕙妃用她做借口害了太后的命,也是真真切切的。 “摆驾回宫!”李彻喊道。 梁妩颖缓缓闭上眼睛。 母后对她说。 舅舅明日能回京,让她务必坚持到午时。 现在,别说是午时,活到日出都很艰难。 * 约莫一个时辰后。 梁瑾带着一队人马,大张旗鼓来到牢房。 “皇姐,考虑得怎么样了?”梁瑾脸上的笑意丑极了。 “你要的东西在后山。” 梁妩颖并不打算如实交代。 她就算是死,梁瑾一个外人也不配得到梁氏皇族积攒下来的财富。 “后山?皇姐莫不是诓我吧?” 梁瑾讪笑一声,继续道:“我可没听说后山有什么好东西。” 李彻附耳道:“陛下,国师确实曾言,后山有矿脉,恐有举国之财。” 梁瑾神色一变,轻咳道:“皇姐说话自是有皇姐的道理。待朕派人去查探一番,若确有此事,朕虽不能免了皇姐的罪。” “倒是可以网开一面给皇姐留个全尸。” “梁瑾,不,你不姓梁。”梁妩颖刚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皇姐,我是不姓梁,这江山也是,很快就不姓梁了......” 梁瑾大笑几声,离开了牢房。 “这些人,都处理掉。”李彻看了一眼犯人,对着一众阉人吩咐道。 诏狱新来的犯人死得很快,比梁妩颖想象中的死得更快。 很快,尸体都被清走了,只留下一股血腥味。 梁妩颖闻着浓烈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奈何许久滴米未进,只干呕些水出来。 许是受伤,伤口发炎,不多时竟起了高热。 梁妩颖昏昏沉沉间,再也没了意识。 * 梁妩颖再次醒来,已在刑场。 不光是她,还有春雀,长公主府的所有男宠和下人。 舅舅,舅母,表哥,嫂子。 衡儿也在! 想不到梁瑾竟连公孙一脉都不愿放过! 公孙太后的母家,是权倾朝野的名门望族。 祖辈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门,后辈渐渐开始出现分支。除了武官,还出了许多出色的文官。 梁妩颖的舅舅公孙阙,正是监察司的司正,上谏帝王,下监百官。 实权甚至不亚于丞相刘思德,难怪梁瑾和满朝文武会如此忌惮! 梁妩颖的表哥公孙止更是年纪轻轻战功卓著,领了与顾家顾承泽不相上下的兵权。 这些年,更是声名盛极一时。 他与武学世家高家大小姐高轻岚的婚事,更是被传为一段佳话。 婚后两年,高轻岚为他诞下一子,取名公孙衡。 从远处看去。 整个刑场,穿着白茫茫囚服的囚犯跪了一片。 只有吊在绞刑架上着一身残破红衣,青丝几乎坠地的梁妩颖是唯一的色彩。 那飘逸的红未免有些许的凄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女梁妩颖及其面首纳兰秦勾结,与胡蛮互通密信,泄露大晁舆图,伙同公孙家族意图谋反,致使牧亭州失守。通敌叛国,其罪当诛。” “除长公主处以绞刑,纳兰秦就地正法外,长公主府所有人,处以斩首之刑。罪女之母公孙氏已畏罪饮鸩自戕,其母族公孙府内所有人皆处以斩刑。钦此。” 明明是炎炎夏日,但李彻阴柔的声音却让梁妩颖如坠冰窟。 她的识人不明竟害了这么多人命! 舅舅身居朝堂,一向勤小慎微,做事光明磊落,却遭到了她的连累。 衡儿才那么小! 她别过头去,不敢再去看。 “午时已到,行刑!” 随着监斩官的令牌落地,所有的刽子手齐齐举刀。 “且慢!” 6. 第六章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又紧接一阵兵甲之声和战马停下的嘶鸣。 那声“且慢”,打乱了刑场所有人的方寸。 监斩官手里的令牌停在手中,迟迟未见落地。 梁妩颖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原来那人是顾承曦的哥哥——顾承泽。 顾承泽和顾承曦一母同胞,长相无甚差别,却因常年在外征战比顾承曦略强壮一些。 梁妩颖即使许久未见他了,也能通过声线辨认出他。 顾承泽快速下马,疾步走上刑场,木板被他踏出蹬蹬蹬的响声。 他越来越接近梁妩颖,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不是护国将军府的长公子吗?他这么快就得胜归来了?顾大将军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诶,我听说,顾承泽本来已打算向陛下求旨迎娶长公主了,可惜长公主......” “谁说不是,要不是顾大将军百般阻挠,估计就成了。这是也怪长公主名声不好,将军府清清白白最是讲究家风,怎会迎入这么一位儿媳?” 顾家两兄弟和长公主梁妩颖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关于他们的传闻自然不会少,加上顾承泽一直以报效国家为由,一直未娶妻室。 如此一来,关于梁妩颖和他的传闻就更多了。 康安帝坐在城头,颇有兴致地看着刑场发生的一切。 城墙上,肖义握紧佩剑,犹豫后向下喊话道:“弓箭手准备!劫法场者,格杀勿论。” 弓箭手动作迅速地在墙哨间一子排开,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监斩官大声道:“顾将军,切末往前了,刀剑无眼啊!” 谁知顾承泽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又向前走了几步。 李彻见此状况,捏了把冷汗,弱弱地问了一句:“陛下,要不要老奴......” 康安帝懒洋洋抬起手指,淡淡道:“不必。” 就在康安帝动杀意之时,顾承泽忽的摘下头盔卸下铁甲。 他双喜重重跪在刑场的木板上,郑重开口道:“陛下,罪臣顾承泽特来请罪。” 康安帝也起了兴致,反诘道:“爱卿何罪之有?” 顾承泽道:“陛下,臣赴牧亭得胜,未得昭而入京,特来请罪。” 康安帝笑笑不语。 李彻立马心领神会,道:“顾将军,陛下问你今日来刑场,所为何事?” 顾承泽掏出一只匕首,拆发削尾。 随后他奋力扔掉匕首,俯首恳切道:“罪臣以戴罪之身,来见长公主最后一面。臣愿解官领罚,望陛下成全。” 百姓一阵唏嘘。 都在言说这位顾将军真真是痴情。可痴情用错了地方。 康安帝起身望下刑场,居高临下道:“朕,准了。” 顾承泽得闻此话,只向梁妩颖跪行向前。 阳光晒得梁妩颖浑身像在火里烤。 耳听膝盖敲打木板的声音越来越近,顾承泽也越来越靠近。 “阿愉,我来晚了。” 就在这时,顾承曦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他来做什么! 看她死透了吗? 就因为她羞辱了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他一袭白衣,嘴角翕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恍惚中,她很想要看清他所言之物。 但耳边的“阿愉,我来晚了。”却让她痛的想要流泪。 顾承泽揽着她的肩,捏的她生疼。 她望着风尘仆仆赶来的,长相异常接近顾承曦的顾承泽,终究是叫出了儿时那句:“承泽哥哥。” “阿愉,你听我说。” 顾承泽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前日收到公孙司正的书信,已经得知大晁皇室之变故。太后仙逝,公主节哀。” “臣等受司正所托,愿誓死护卫公主突出重围。还望公主能够先行说出传国宝藏的藏宝地,拖延刑期。” 顾承曦在人群中,脸色阴沉。攥紧了手中的折扇,迟迟未动。 梁妩颖眼里闪过一丝希冀,按抬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箭矢,那抹光很快暗淡。 梁瑾对她早就动了杀心,如今的机会是他处心积虑换来的。 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如果此时劫法场,且不说他们能不能顺利逃脱。 数以千计的黎民百姓就要遭殃了。 为今之局,她为鱼肉。 就算有十个顾承泽,十个顾家,也救不了她。 “不必了,顾将军。”梁妩颖小声说完,又对着人群大声道:“顾将军好意,本宫心领了,本宫生是大晁皇室公主,死也不愿嫁入护国将军府。” 这句话,还是说与梁瑾去听。 只有这样,护国将军府才能和她撇清关系。 顾承曦闻言,已经知晓了梁妩颖的意思,默默放下了扬至半/胸的折扇。 很快,顾承泽被拖走了。 他虽有反抗。但看着梁妩颖连连摇头,终究再无动作。 * 尘埃落定,人头终究也是要落地的。 随着监斩官的令牌落地,所有的刽子手齐齐举刀。 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掉在了地上。 霎时间,刑场上血流成河。 梁妩颖忍住惊恐和想要嘶吼的冲动,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冲出眼眶。 她的眼泪模糊视线,仍能看到刑场之上鲜血淋漓似是流淌的河。 她懊悔得心似乎马上就要碎裂了,若是她早有察觉,若不是她不学无术贪图享乐,怎会有今日? 刑场外,一阵阵欢呼声响了起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 梁妩颖抬头看着那站在城墙上背着手的梁瑾,几乎目眦尽裂。 “昏君!你不得好死!” “行刑。”随着监刑官的一声令下。 梁妩颖被戴上了那个缰绳做成的绞刑结。 在绳结穿过脖子的瞬间,他看到人群中顾承曦那张熟悉的脸。 顾承羲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甚至连皱眉这种微表情都没有,原来他竟是对她的生死毫不关切。 梁妩颖对上他目光,悲从心起,仰天道:“本宫虽死无憾,愿天佑我子民。国无内忧外患,百姓安居乐业。” 她顿了顿,愤恨地看着城楼之上那一抹黄色,一字字泣血般说道:“但,若有来世,本宫定将尔等窃国小人碎尸万段!梁瑾!这大晁盛世,不会再毁于你手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木板掉落。 行刑的人手里的缰绳一紧,梁妩颖的脚下瞬间没了支撑。 顾承羲挤出人群,眉间似有紧张神色。 是紧张吧,梁妩颖如此想着,呼吸变得困难,意识和视线也变得模糊。 梁妩颖感到喉咙慢慢的发紧,力气慢慢被抽干,她想要伸手抓在缰绳上。 但她的手脚筋已经...... 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头和身体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拉扯感,像是马上就要扯裂一般。 偏偏这时,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那人身影慢慢靠近。 像一只白色的蝴蝶。 别过来,她这么想着。 他那张臭脸,真的是看见一次就讨厌一次。 心里有一道声音却在说,快过来吧。 再见我一面,在我没有完全消亡之前。 太矛盾了。 她索性闭上眼睛。 那种被勒住的窒息感令梁妩颖很快就手脚发麻,全身无力。 呼吸越来越弱,身体越来越轻。 江山一朝易姓,就算她不死于这场算计,也只不过任人鱼肉而已。 如是想着,梁妩颖渐渐失去意识。 耳边却有什么声音想要留住她。 在一片混乱中,那声音还如此强烈。 “阿愉,”在那声音里,梁妩颖回顾了她短暂的一生。 自古无情帝王家。 下辈子就算是做一株默默无闻的兰花草,也再不来这皇宫走一遭了。 思及此,梁妩颖再也不愿再用她这颓疲不堪的身体再呼一口气。 “愉儿!”在灵魂即将抽离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谁的惊呼。 她努力的想要听得真切些,更真切些。 但眼皮越来越重,耳朵也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 梁妩颖的呼吸消失后,变为了一个漂浮的魂魄离开了身/体。 越升越高,越来越透明。这种透明,从脚开始,慢慢蔓延到身/体。 就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消失的时候,上升竟然停止了。身体也不再变得更透明。 她就这样以魂魄的形式留在了人间。 正当灵魂离开身/体,视线才变得无比清晰。 她看到大声叫好的平民,听到大快人心的妄言。 看到顾承羲对着她的惨败身体,泪如雨下。 明明之前表情那么决绝,原是违心。 一切都太迟了。 眼泪也是。 * 顾承羲冲出人群,将她惨败不堪的尸体箍在怀里,泪滴一点点滴在她脸上。 太傅他,为何总这般口不对心? 他总是不爱说话。 说了她也不爱听。 若他当时和父皇开口求赐婚,他们又怎会渐行渐远,落得阴阳两隔的下场呢? 梁妩颖有一种能用这副身体发出叹息的错觉。 她甚至不敢假设,顾承羲是爱她的,或者爱过她的。 “阿愉,你怎的如此糊涂!”顾承羲将她的尸身越圈越紧,但梁妩颖却感受不到来自他身上的任何温度。 “大胆顾承羲!竟敢破坏刑场秩序,本相命你速速放下罪女的尸首,如若不然,按同党处置。”刘思德不知何时站到了监斩官的身旁。 他一语说罢,城墙上的弓箭手剑拔弩张。 梁瑾眯着眸子,眼中尽是危险神色。 他望着那刑场之上的白色影子慢慢起身。 “阿愉,我悔。”顾承羲抱着她的尸体缓步离开刑场。 他走得极慢,动作很轻。 就像梁妩颖只是睡着了,生怕把她颠醒了一样。 梁妩颖的纤细的手静静地垂在身侧,跟着他走路的步伐小幅度的摇晃,那红色的裙摆从远处看去像是一朵刚凋零不久的红牡丹。 由于梁妩颖在受刑时并没有过多的挣扎,死相很美很祥和,除了面容苍白和脖颈上那红色的缰绳痕迹,几乎还是和她生前一样美。 就连她脸上那道狭长的刀疤,也像是一小片盛开的红火杜鹃。 像她这样的美人,纵使死亡也夺不走她的美丽和骄傲。 “你,上去查一下鼻息。”刘思德指了指一名刽子手道。 那名刽子手很快就到了顾承羲身侧,他将将探出手,就被顾承羲一个闪避,躲开了。 “滚开,不要用你的脏手碰她!” 顾承羲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难以自抑的怒气和悲痛让他的眼圈迅速地变成血红色。 这样的眼神,纵使是杀人无数的刽子手看一眼,都不寒而栗。 刽子手心虚地向后退了半步,站在原地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梁瑾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没想到他那个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的太傅,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 “有意思。”梁瑾将手中的折扇轻轻合在一起,继续道:“收了吧。” 李彻使了个眼色,叫所有的弓箭手都将箭矢都收了起来。 刘思德收到梁瑾的安排,也只得把人放走。 他暗自叹了口气,康安帝还是太过年轻,此举岂不是放虎归山。 从顾承羲的反应看,对常愉长公主的死万分悲痛,若是他一怒之下与其兄顾承泽合谋,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顾承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的外围。 只有一群不明真相的平民还在谈论着那位祸国殃民的长公主是怎么认罪伏诛的。 一代长公主,香消玉殒在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刑场,还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叛国贼。 “真是死的好冤呐。” 梁妩颖的魂魄漂浮在刑场的上空,自嘲几句,匆匆跟上失魂落魄抱着她尸首离开的顾承羲。 7. 第七章 顾承羲当晚未回护国将军府,兴许是怕连累了护国府那上百条人命。 他驾着马车,一路疾驰,带梁妩颖去了小时玩耍常去的凉亭。 那凉亭已经荒芜了,芳草萋萋,凉风阵阵,只有月色迷蒙地照在平静的水面。 除了在马车里,顾承曦一直抱着她走。 顾承曦看上去很是文弱,却没想到也能抱着她走那么远的路。 月光本是皎洁无暇的圣洁之物,洒在梁妩颖那死气沉沉的脸上却是一种渗人的苍白。 特别是那道疤痕,白中带有暗红,好似漆黑一片。 身为阿飘的梁妩颖尚且对自己这幅面容感到恐惧,而顾承羲竟这样抱着她,看着她。 然后和她说话。 “阿愉,” 顾承羲神色落寞,喃喃自语:“若我当年破斧沉舟,让先皇允了我们的亲事。也许你便不必丧命了。” “我知道你怨我。” 梁妩颖不知道作为魂魄的她会不会流露出悲伤的神色,但她心里感到一阵空落落的。 顾承羲就这么抱着她早已僵硬冰冷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额发,生怕弄疼她。 又用他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梳着她那凌乱不堪的发丝,眼神温柔又令人心碎。 他抱着她轻轻地摇啊摇,口里还在说着一些不明所以的话:“阿愉,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 梁妩颖不懂,他在说的是何种再见。 “阿愉,我想取梁瑾狗命。天不亡他,我来。” 顾承曦再次捧着她的脸,泣不成声。 梁妩颖飘在半空中,竟有一丝惋惜,也有一点惊诧。 顾承曦向来是不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的。 她的死似乎带来了许多改变。 但是这种改变为什么非要用死来换取呢? 她不懂,也不想懂。 夜色深沉,顾承曦渐渐地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安静得像这月明星稀的夜晚。 只是他腰间的什么物件,折射着月亮的光,熠熠生辉。 * 翌日,护国将军府二子一怒为红颜的传闻很快散播到整个大晁。 长子顾承泽弃械只为换见长公主一面的机会,很轻易就被禁军控制了。 次子顾承羲带走长公主的尸身后,在自己的一处外宅迎娶了她。 冥婚,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极不吉利的,所以人们纷纷避而远之。 天亮时分,康安帝梁瑾就得到了消息。 他派去的人去传旨时,正逢一场好戏。 顾承羲是有婚约在身的。 于是就有了柳氏千金大闹灵堂一事。 梁妩颖飘在房梁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穿着大红袍,带着红盖头的尸身被柳氏推翻在地。 顾承羲将她小心地扶坐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继而护在身后。 看得出来,他尽量维持着理智,对柳小姐说道:“柳姑娘,你知我并非良配,何不成全了我和长公主?” 柳听冉本还端着,此刻怒从中来不可断绝,骂道:“不知廉耻!自我作践!一个叛国公主。” “啊不,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是个死人。你宁愿和死人成亲也不肯与我结亲,你让我以后如何再有颜面苟活于世?” 梁妩颖在意识上翻了个白眼。 如果她还活着,她肯定会说一句:没有颜面苟活于世,那本宫好人做到底,赐你一死。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能看出这位柳氏的千金对顾承曦的确是情根深种。 不然也不会硬着头皮来此等晦气的场合来阻止结亲。 “我昨日便已写休书一封,交于陛下,你再嫁,依旧能找个好人家。” 顾承曦虽态度十分决绝,却也有君子的谦恭有理。 柳听冉不可思议说道:“你竟为了她一个死人要休了我?” 顾承曦冷冰冰道:“柳姑娘与我本就无缘,你我婚事不过是父母的一句戏谈。难不成,柳姑娘真对我非嫁不可?” 柳听冉自然能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故作矜持道:“我只不过是看中了你官拜太傅,万人之上的地位。以我之姿,什么样的富贵公子找不到?” 顾承曦通达一笑道:“柳姑娘看的通透便好。我此举已是臭名远扬,求陛下你便还可另觅良人。顾某便祝姑娘此去得一如意郎君。” 柳听冉也并非是真明事理,知道再行纠缠只能是自讨没趣,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于是她忍着委屈装大方,恶狠狠地用眼神剜了梁妩颖的尸体好几眼,才艰难地回答道:“那便最好!” 柳听冉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梁妩颖在梁上飘忽不定地看戏,自然更为清楚,柳听冉转身后仍有泪意。 她又看看顾承曦的脸,这种事情还真是怪不得柳听冉。 * 柳听冉前脚离开,李彻后脚便到了。 李彻打开圣旨,缓缓念道:“奉天承运,天子诏曰:朕感念师恩,知太傅心系百姓,此为大晁之幸。河南连发数日洪涝,遂命太傅即日启程运送赈粟至河南。” “今朕痛失双亲,椎心泣血。望太傅归还长姊遗骸,合葬于公孙太后之陵,以慰其在天之灵。钦此。” 顾承曦跪地不起,丝毫没有要接旨的打算。 李彻见状催促道: “太傅接旨吧。” 顾承曦表情凝重,起身接过圣旨,艰难开口道:“臣,领旨。” “已经备好马车了,太傅。” 李彻此话一出 ,顾承曦更加确定了康安帝的意图。 伴君如伴虎。 康安帝此计定是要削弱护国府。 顾承泽被收监,正是收回兵权的好时候。 顾承曦此时若是乖乖离开大晁皇城,或许顾家能躲一次大劫。 但,倘若他抗旨不从,纵使康安帝不发一言。丞相刘思德,皇庭司海兰因等对顾家大势早有忌惮的群臣,定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 到那时,顾家危矣。 相反,他若奉旨离京,长兄困于狱中,再加上胡蛮来犯战事不断,顾邺明随时都有可能出征胡蛮。 到时家主二子皆在外,顾家势必会被削弱。 顾家上下老弱残病无可用者,康安帝若以府中老贤长幼百余口人作为威胁。 顾家的家业,将毁于一旦。 顾承曦表面冷静,实则心乱如麻。他在思考对策,能够两全的对策。 李彻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死气沉沉的梁妩颖,觉得瘆人得紧,自顾自抖了抖身/子。 但他很快便重拾本职,做一个合格的传话人。他挥一挥拂尘,与顾承曦道:“请吧。” 他又换来下人,吩咐道:“来人,把长公主接走!” “不要碰她!”顾承曦冷静的表情一如往常,但急促的呼吸和略微愤怒的嗓音已经暴露了他的致命弱点。 “臣,愿护送长公主遗体回京面圣。”顾承曦说着,打横抱起梁妩颖,头也不回地去了。 李彻踏着小碎步跟着他身后,喃喃道:“太傅,老奴也只是奉命办差,要是太傅此去面圣惹怒了陛下,那……”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顾承曦说完,快步上了马车。 李彻不声不响地叫来旁侍,耳语几句露出满意的笑容。 顾承曦深知这不过是康安帝为他做的一个局,但他也知他不入局,就没有破局的可能。 他小心翼翼地将梁妩颖的头枕在自己肩上,轻轻打开轿帘。 远远望去。 皇城阴云笼罩,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虎视眈眈等待猎物;又像是一个波诡云谲的棋局,落子未定胜负未分。 大晁,很快就要变天了。 * 与此同时,护国府已被禁军团团围住。 顾邺明手持宝剑,家丁护卫亦随其后。 皇庭司司正海兰因与禁军统领肖义一道前来,大有抄家充公的架势。 海兰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 “对不住了,顾上将军,两位贵公子皆受长公主牵连,恐有重罪在身。吾等也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请将军入宫问询。” 顾邺明混迹沙场数十年,一眼便能看出海兰因打的如意算盘。 贤武门之变前夕,大晁势力大概分为三股。 一股以康安帝,海兰氏族为主,主张法制;一股是以公孙太后和公孙一脉为主,主张德制;另一脉就是以顾家为主的武官,主张二者皆备,属于保守派。 公孙一脉已经被清除了。 海兰氏族想要独占皇权,一定会对顾家下手。 “我为大晁征战几十载,自持清白。跟你走就是了,莫要伤及府中女眷。” 顾邺明忠心,放下手中武器,随二人入了宫。 叶缘眉看着庭院内乱作一团的人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禁军正在搜查,无意间碰坏了许多名贵之物,发出混乱嘈杂的声音。 叶缘眉摁了摁眉心。 一名随侍匆匆赶来,道:“夫人,你找我?” “青满,你速从后门离开。务必找到曦儿,让他走的远远的,永远别回皇都了。” 叶缘眉说完,把一包财物塞到随侍手里。 顾承曦从小便不爱习武,只好读书,所以顾邺明便为他训练了一个书童青满,说是书童,不如说是贴身侍卫。 青满接过包袱,轻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找到二公子,带他离开皇城。” 叶缘眉听知此话,放下心来,命人掩护春满出府。 不消片刻,将军府便人去楼空了。 * 顾承曦坐在车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路上总有行人议论纷纷,他深知此情景必有蹊跷。 他探出头去,只见路上人影绰绰,小小的巷道里堵满了人。 听着嘈杂之声,顾承曦很快就判断方向来自将军府,难道将军府出事了? 他犹豫片刻,问李彻道:“李总管,车外发生何事?” 李彻道:“今日无事发生,太傅莫急。” 正在此时,青满绕到了轿子的侧方,将一张纸条扔进了轿中。 纸条上赫然写着:将军府危急,切莫回家,即刻离开皇城。 顾承曦立刻警觉起来,他动作敏捷的掀开轿门,将负责驾车的太监打昏,策马向前奔去。 青满见状,立刻跨步向前,翻身上了马车。 “公子,上将军和夫人被皇庭司的人带走了,夫人托我来找你。让你马上离开皇城。”青满焦急地说。 李彻并未带足兵马,没料到顾承曦会逃跑,一下子慌了神。 他反应过来,马上命人说:“赶紧给我追,顾承曦要是跑了,我们都得掉脑袋。” “是,干爹。”李彻的孝子贤孙们连忙答应。 顾承曦没走出多远,追兵便追上来了。 城门的关卡也紧闭不开。 李彻喊话道:“太傅,今日你若出了这座城,顾家可就是叛军同党了。且仔细掂量掂量!” 守在城门的禁军,也纷纷拔出武器,拦住顾承曦的去路。 梁妩颖依旧飘在空中,看见眼看着两边人马就要簇拥过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顾承曦从腰间举起虎符,道:“尔等可识得此物,让是不让?” 李彻定睛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在地。 8. 第八章 “此乃先皇亲赐的虎符,见此符者,如见先皇。你们几个还不跪下!” 李彻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对着身后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小太监说道。 小太监们听了这话,也纷纷跪倒在地。 负责守卫城门的士兵见到此种状况,通通放下武器,跪在地上。 顾承羲再次开口道:“让是不让?” 城门卫的首领抬起头来,面露难色道:“太傅,我们要是放你出城,我们的人头马上落地。请太傅返回皇城。” 其余城门卫附和道:“请太傅返回皇城。” 青满立刻从包袱里拿出宝剑,拔开剑鞘,站在顾承羲身侧,表情坚毅卓绝道:“公子,你先走,我来断后。” 在顾家,随侍从小就被家主顾邺明训练武艺,青满更甚。 由于顾承羲好读圣贤书,武艺不精。为了他的安全,顾邺明训练春满作为他的随侍作为贴身侍卫,带在身边。 顾承羲举臂拦住春满,对一众城门卫道:“康安帝暴力无道,嗜血好杀。尔等就算与我相博,留不住我,照样人头不保。”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若尔等随我出城,皆能性命无忧。” 见城门卫还有顾虑,他再次开口道:“至于家中亲眷,我自有办法保他们平安。” 城门卫犹豫许久,终究妥协道:“我等愿追随太傅出城。” 青满收回宝剑,抓住缰绳,马车向前,疾驰而去,城门卫紧随其后。 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城,李彻慌了神,忙起身道:“回宫,回宫。” * 皇宫里,康安帝御书房内。 康安帝梁瑾看着歌舞,旁若无人与舞姬饮酒,好不快活。 顾邺明,刘思德,海兰因列在坐下,神色各异。 海兰因坐不住了,端起酒杯道:“陛下,臣敬你一杯!” 梁瑾推开一个舞姬捻帕子的手,道:“舅舅莫急,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海兰因茫然附和道:“陛下难得有此雅兴,臣定当奉陪。” “刘爱卿,顾爱卿意下如何?”梁瑾再次发问。 刘思德和顾邺明起身,作揖点头以示同意 。 顾邺明如坐针毡,除了他,将军府上下皆被收监。 顾承曦在外,估计已凶多吉少。 许久,康安帝终于说话了:“我们就来玩添酒,朕与三位爱卿各领一名舞姬,为我们添酒。看看谁的酒先溢出来,如何?” 海兰因先表态道:“臣无异议。” 刘思德和顾邺明紧随其后。 三名舞姬分别添酒。 康安帝眼前那位舞姬是他平日里最宠爱的。她问道:“陛下,妾平日未训练过添酒,且只会歌舞。” 康安帝一把揽过舞姬道:“美人大可放心,有朕在,美人可随心所欲,想如何添就如何添。” 舞姬心里有数,再也不畏首畏尾,一边添酒一边与康安帝暗送秋波。 海兰因,刘思德,顾邺明面前的舞姬是随机挑选出来的专供添酒的,倒酒的动作都无太大差别,却倒得极慢。 “哎呀,”康安帝面前那位舞姬首先倒满了酒杯。 她娇滴滴地扭动腰肢擦拭桌子,声音清凌凌道:“陛下莫怪,妾平日里少倒酒,一时手快了些。” 顾邺明看出端倪,这三位舞姬当时挑选出来训练过的,肯定会在那位舞姬之后倒完这杯酒。 可康安帝为何会让自己输? 他正思考间,另外三位舞姬也添酒完毕。 康安帝笑笑,道:“三位爱卿,朕输了。” 康安帝虽说自己输了,却只字未提惩罚。 正当顾邺明疑虑间,那舞姬靠近康安帝,刚伸出双手,便被两个太监控制了。 “三位爱卿,依你们之意,她当如何处置啊?”康安帝不紧不忙的开口。 “顾爱卿?”康安帝的眼神锁定他,露出危险神色。 顾邺明忙上前跪下,道:“臣不知。”他的脑中飞速运转,不知康安帝为何意? 那舞姬稍稍挣扎,怯生生道:“陛下,妾做错了什么吗?” “带下去,杖毙。”康安帝身旁的太监掐着嗓子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舞姬这才开始求饶,拼命的挣扎。 她被拖出去几步,又连滚带爬的跑回来,慌忙道:“陛下,妾陪您多年,未有过错,可否请陛下饶过妾这一次。” “三位爱卿说,这恃宠而骄,有错无错?”看安帝开口了。 海兰因见缝插针,道:“陛下,此女该杀。她借陛下荫佑,自持高人一等。欺君罔上,狐假虎威,留之必有二心。” 顾邺明后颈一凉,方知康安帝用心良苦,演了一出好戏于他看。 他闭口不言,只默默看着这出戏如何收尾。 那舞姬恍然大悟,连磕了几个响头,重复求饶道:“陛下,妾知错了。妾只愿陪伴陛下左右,未曾有过异心。求陛下饶命。” 康安帝面无表情,两个太监继续手上的动作,将那舞姬架着拖出了大殿。 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顾邺明深知自己大难临头,也无从辩解。 奈何刘思德起身开口道:“陛下,将军府二子,为长公主多次顶撞陛下,违背圣意。早就把君臣之纲抛之脑后,恐以后难担大任。” “而顾上将军,教子无方,非但无所作为,还冷眼观之。若他日起兵造反,也当是这般听之任之,则我朝休矣……” 顾邺明听到此言,怒从中来,不可断绝。 于是打断他自证道:“陛下,顾家自我祖辈起,就为大晁尽心尽力。若陛下不信臣之清白,听信谗言,臣死不瞑目。” 海兰因很快也加入了这场对顾家得讨伐之中,阴阳怪气道:“顾上将军可当真是仗着赫赫军威,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在民间,不乏功高盖主之言,顾将军可知,这些流言从何而来?” “海兰老贼,你休要血口喷人!”顾邺明气极。 就在此时,李彻慌忙来报:“禀陛下,将军府的二公子方才拒绝进京,已逃出城外,现当如何。” “顾上将军,你还有何话说?”刘思德问道。 “臣且问,陛下为何收监我府中上下百余人?吾儿不逃,难道与顾家一道而亡吗?” 顾邺明察觉到了康安帝扳倒顾家的决心,悲怆道。 “大胆顾邺明,竟敢揣测圣意,该当何罪!”海兰因再次见风使舵。 顾邺明不理,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顾家忠心耿耿,保家卫国,未曾有过一日懈怠。” 顾邺明悲痛交加,一字一顿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活是大晁的将军,死是大晁的鬼。” “臣领罪!” 顾邺明在地上叩首三个,道:“但还请陛下,放过顾氏女眷。” 刘思德摇了摇头,准备好的话只说了几句。 不由得在心底感叹道,愚忠啊愚忠! * 翌日,顾氏满门抄家入狱之事传遍皇城,风雨招摇。 梁妩颖飘在房梁上,听着一群人在密谋劫牢之事。 顾承曦亦在一群人中。 那天原是偷梁换柱之计,出城去的并不是顾承曦。 顾承曦先开口道:“各位将军,梁瑾非正统,非皇家血脉。他逼死太后,谋害公主,企图独,权。蕙妃更是送走太子,至其如今下落不明。荼毒皇嗣,其罪当诛。” 众人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梁妩颖亦然,她原不知顾承曦竟早已知道了梁瑾的身份。 “前日长公主罹难。” “我本欲与长兄劫法场,延续大晁皇族的唯一血脉。奈何长公主仁慈,不愿伤及百姓出言阻拦,遂未动手。” 梁妩颖再次惊讶,原来那天顾承曦是为了劫法场去的。 她原是可以活下来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 众人脸上浮现悲伤神色,似乎对梁妩颖的死很是意难平。 顾承曦接着说道:“今顾家有难,是为铲除维护大晁血统之臣子。” “经我数日追查,得知太子遗落民间,仍还活着。只要我们找到太子,大晁便不会亡。” 众人纷纷重拾希望。 一人道:“单凭我们的力量,远远不够。为今之计,当先救出顾上将军和长公子。” 其他人连声附和。 顾承曦思虑片刻,指着城防图说:“皇城的东边防御工事薄弱,我们可从那里入手。” 而那个位置正是城外。 “太傅是说,里应外合?”另一人问道。 顾承曦道:“正是。李彻已回宫禀报,定能让康安帝相信我已出城。” “届时,代我出城的人只要叩击城门,佯装胡军来袭。皇城必调派军力前来支援,致使皇城守卫薄弱,我们便多了几分胜算。” “太傅好计谋,我这就去准备。”顾承泽身边的少将贾元飞道。 他此前追随顾承泽,顾承泽入狱前曾令他听命于顾承曦。 听闻此计甚妙,不由得感慨道:“我跟随顾将军多年,得闻将军整日挂太傅在嘴边。今日一见,确实才华横溢。” 忽而跪地道:“末将愿跟随太傅寻找太子,匡扶大晁,以慰先皇太后在天之灵。” 其他人也是武将,性格刚直,见此状况口口复议。 顾承曦扶起他,对众人道:“明日一行功在千秋,危险重重诸君保重。” “太傅保重。”众人齐开口道。 众人走后,顾承曦拔出宝剑。 这把剑,梁妩颖认得。是她送给顾承曦当礼物的。 但顾承曦不学武,从未用过。 一种莫名的担忧和不安感,袭上梁妩颖的心头。 “一切顺利。” 她小声的说,生怕惊扰了擦剑的顾承曦。 虽说这是不可能的。 9. 第九章 翌日,太阳刚刚升起,城门忽然发出一声暴响。 大队人马来势汹汹攻入城门,为首的竟是太傅顾承曦。 守城卫殊死相拼,未能拦其分毫。 一时间城内乱作一团,禁军见状,马不停蹄赶往各个站点,通报当今天子。 禁军统领肖义收到密函,立刻提剑疾步进殿禀报。 * 与此同时,金銮殿内。 康安帝与众臣正在议事,大臣们纷纷进言,各自递上折子。 “陛下河南水患已久,赈灾粮却迟迟未到,早已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臣请陛下早日派人送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丞相刘思德上前一步道。 康安帝道:“好,朕命你,即刻派人到河南去,务必将赈灾粮安全送到。” “臣领命!”刘思德退下。 太尉何长弓拿着奏折,道:“陛下,胡蛮再次来犯。” “此战没有顾家父子镇守边关,我军节节败退,边关告急,急需粮草。但眼下,国库空虚,无粮可放,当如何是好?” 海兰因即刻站出来道:“何大人此言何意?没有他顾家,我大晁就没有可用之材了吗?那顾家犯的可是欺君犯上之罪,难道你想为顾家脱罪吗?” 何大人抬袖擦了一把冷汗,说道:“老臣不敢,只是现在正是用人之时,若没有顾家,则边关危矣。还请陛下三思啊!” 海兰因大为愤怒,拂袖大骂:“我大晁泱泱大国,五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偏偏就顾家父父子出战得,其他出战不得?” “再者,时逢天灾,北旱南涝,本就无粮,国库空虚就从别的地方想办法。这等小事,还要来烦扰陛下清静吗?” “小事?司正当这是小事?若没有边冠那八万将士,哪来皇城的如今太平?无粮如何行军,难道任胡蛮人宰割吗?” 何长弓亦不示弱,字字句句皆为守家卫国得将士着想。 “两位爱卿不要吵了,吵的朕头都大了。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康安帝皱了皱眉,李彻立马会意,上前替他轻按额头,口中轻声道:“皇上消消气。” 何长弓上前跪下,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顾家父子能解此困局。” 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顿了顿继续说:“臣建议,让顾家父子二人戴罪立功,守住边疆。再令顾家之财物,用于购买军粮,方可解眼下之困。” “哼!”康安帝龙颜大怒,一挥手拍在龙椅上,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替顾家游说朕!” 何长弓痛心疾首道:“陛下明鉴,臣不敢妄言。但皇城与边关唇亡齿寒,若边关失守了,则大晁千古基业不保。望陛下三思啊!” 武官此时齐齐跪地,异口同声道:“陛下三思啊!” “反了反了都反了,通通给我拖出去,杖责!”康安帝怒火中烧。 “陛下息怒!”满朝文武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生怕牵连了自己。 刘思德上前说道:“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断不可再失武将。臣认为,何大人的话不无道理。” “陛下可令顾上将军前往边关主战,顾家上下皆为陛下招抚,他定能得胜归来。” “到那时,再处理顾家不迟。” 海兰因思虑片刻,附议道:“陛下,臣私以为,丞相所言极是,大可一试。也正好看看顾上将军到底对陛下有几分衷心。” 康安帝正思虑间,肖义突然进入大殿,语气急促禀报道:“陛下,城门守卫告急,太傅起兵造反了。” 正在上朝的老臣们纷纷慌了,海兰因进言道:“陛下,顾家狼子野心,按律当诛九族。” “传朕旨意,立刻押解顾家老少前往刑场,引顾承曦出现。待他出现即刻处死。顾家之人一个不留。” 康安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又气又急。 “是,陛下。” “陛下,太傅手上有前朝虎符,同党众多,我一人恐难应付。还请陛下应允诸位大人助我。” 肖义说道。 “很好,当真是极好啊!前朝虎符,诸位爱卿还说顾家没有谋逆之心吗?”康安帝面目全非,五官几乎挤在一起,愤恨至极。 “陛下,臣知罪,愿随肖统领讨伐逆贼,还大晁以太平。”满朝武官纷纷请愿。 康安帝见到此况,道:“朕心甚慰,命众爱卿速速前往城门劫杀逆贼。” “臣领命!”武官们一道出了金銮殿。 “肖爱卿,海兰爱卿,你们留下。”康安帝突然出言叫住了肖义和海兰因,道:“朕有别的要事要交付于你们。” 海兰因和肖义齐开口道:“是,陛下。” * 顾承曦站在城楼上,看着外面的景象,叫来一人,质问道:“缘何伤及百姓?传令下去,不得伤了百姓。” 忽而,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跌倒在地。顾承曦不由得分神。 若是长公主还在,定不忍心看到此局面。 梁妩颖看到顾承曦发呆,忍不住飘到他面前,伸出手晃了晃手指。 但顾承曦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还是看不见呐。 等到顾承曦收回眼神,青满正好走了进来,道:“公子果然不出你所料,康安帝将顾家所有人押到了刑场。” 顾承曦表情凝重,道:“通知所有人准备行动。” 青满道:“是,公子。” 巷道里,一队队人马正在偷偷转移,纵使城中大乱,他们的脚步依然稳健,秩序井然。 * 囚车里。 顾邺明和叶缘眉押在一处,叶缘眉哀愁不已,道:“夫君,你说曦儿造反这事是真的吗?” 顾邺明表情坚毅,道:“他若篡权夺主,我顾邺明就没有这个儿子。” 叶缘眉道:“夫君,休要说这种丧气话。” 囚车两旁皆是围观的百姓,个个愤慨激昂,同仇敌忾。 突然他们中的有一人扔出了手中的鸡蛋,口中叫嚣道: “就是他们,打死他们,就是顾家企图谋反,他们不死大晁永无安宁。” “叛贼滚出大晁。”另一人也开口了。 “乱臣贼子,还企图以下犯上,死一百回也不够。” “堂堂顾上将军,教子无方。还说他儿子是太傅,我看就是个逆贼。” “长公主与太傅真真是相配,一个不知廉耻,通敌卖国,一个举家造反,以下犯上。” “顾家不倒,大晁何宁?” …… 越来越多的人开口了。更多的烂菜叶,鸡蛋,甚至是石头等物,通通砸在了囚车上。 不消片刻,囚车上的人都头破血流。 顾承泽微微转动头颅,大声道:“父亲母亲,你们如何?” 叶缘眉回应道:“泽儿放心,我们无碍。” 顾邺明一言不发。 一只暗箭飞来,负责押送的狱卒瞬间拔出佩刀,变换队形保护囚车。 为首的一人道:“小心埋伏,保护犯人。” 百姓们顾不得看热闹,纷纷四下逃亡。 顾承曦带着众人策马站在囚车前面,静静的看着百姓出走。 无论如何不能伤及百姓。 负责押解的官兵,看见劫囚的人竟然是顾承曦,慌忙叫来旁边一名狱卒,道:“快进宫通知陛下,劫囚的人是太傅顾承曦。” 那狱卒连滚带爬,跑出了几里地,才翻身上了马。 “大胆,顾承曦竟敢劫囚,可知这是死罪?”为首的狱卒,持刀质问道。 “我家公子是太傅,你觉得他知不知道。”青满上前道:“我劝你们立刻放下手中的刀,交出上将军和夫人,可以饶你们一命。” 狱卒们听到此话,吓破了胆,刀剑颤抖,不敢出声。 叶缘眉起初喜出望外,但很快便转为担忧,大声呼喊道:“曦儿,你怎地如此糊涂?” “母亲,”顾承曦大喊道:“康安帝无德,逼死太后杀害公主,前朝余孽安能做大晁皇帝?” “住口,休得胡言。”顾邺明道:“当今天子哪是你能口诟病的?” “父亲。”顾承曦道。 “不要叫我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顾邺明愤怒地说道:“我顾家满门忠烈,何曾背负过逆贼之名?你此举,是毁了顾家数十年基业!” “父亲,您先随我走吧。”顾承曦见已无百姓在场,示意所有人可以行动,但尽量不要伤了狱卒性命。 跟随顾承曦的众人,纷纷上前砍断锁链,救出一些女眷。 顾承曦砍开锁链,救出叶缘眉,道:“母亲,你没事吧?” 叶缘眉走下囚车,摇了摇头。 顾邺明却一动不动。 “父亲随我走吧。”顾承曦道。 顾承泽也劝道:“父亲走吧。” 叶缘眉道:“夫君,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哪里不是家呢?” 顾邺明道:“我哪也不去,大晁就是我的家,要走你们走。” “今天,谁也走不了。”海兰因突然赶到,将巷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陛下果然神机妙算,你果然来了这里顾承曦。”海兰因大笑道:“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通通拿下。”肖义一声令下,禁军向他们逼近,瞬间捉拿了所有人。 因为顾邺明没有挣扎,顾承曦和顾承泽也没有反抗。 梁妩颖拉着顾承曦的衣角。 心里默念,快走啊,快走啊! 但那只手的力量还不如一阵风,顾承曦也终究没有听到她的呼唤,无动于衷。 * 顾家很快被押往刑场,康安帝亲自到场。 “太傅,你可知罪?”康安帝居高临下,直视着他问道。 “臣无罪。” 顾承曦头发散落,一袭白衣,似乎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的清白。 耳边却传来百姓的喊杀之声。 他仰头道:“大晁早已亡了,在公主香消玉殒之时,臣便已经死了。苟活至今,已是天恩。” 梁妩颖看着顾承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日头西去,余辉遍地。 “顾家意图谋反,全部处以腰斩极刑,即刻行刑。”海兰因坐在监斩的位置上,拿起了刑牌,几欲扔出。 “不要!”梁妩颖大声喊着,上前挡在刀口之下。 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所为。 终于,那个刑牌从海兰因的手中脱手而出,落在了地上,掷地有声。 锃亮的刀发出寒光,白色的囚犯跪了一地。 梁妩颖大声道:“住手!” 10. 第十章 “啊!”梁妩颖从睡梦中醒来,房间外天色明媚,想来已是日上三竿。 经历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漫长又可怕的梦。 大晁亡了吗? 可是看着摆设分明是公主殿。 正当她疑惑的间隙,春雀端着水盆进入了房内,激动道:“公主,你总算醒了!” 春雀转而又吩咐其他宫女道:“快去通知皇后娘娘,公主醒了。” 梁妩颖起身感到一阵眩晕,扶着头问道:“春雀,我这是怎么了?” 春雀回答道:“公主,昨日你感了些风寒。今晨我怎么叫你也不醒,可把皇后娘娘急坏了,这不派了好多太医过来看你。” 春雀又叮嘱道:“对了,公主。今日祭天祈福,皇后娘娘让你醒了就过去呢。” 祭天祈福?这不是父皇重病还在世时,母后总为他做的吗? 梁妩颖忙问春雀道:“春雀,现在是何年何月?” 春雀道:“公主,你莫不是糊涂了?现在是庆安历四十九年二月啊。” 她说完急匆匆的寻太医去了。 梁妩颖这才发现她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之前。 在她二八年华。 在太子受封之前。 在她还住在长公主殿之时。 梁妩颖看着熟悉的布景,在不远处的书案上,还放着父皇赠予她的文房四宝,用料上乘重金打造,整个大晁仅此一套。 即使荣宠,前世依旧逃不过前世香消玉殒的结局。 一缕青烟飘散,梁妩颖缓缓陷入沉思。 “公主。”春雀轻声道:“是否要沐浴更衣?” “嗯。”梁妩颖点点头,掀开被衾,慢慢走下床榻去。 “昨日是什么日子?”梁妩颖询问春雀。 “公主,你当真是糊涂了,昨日是你的及笄礼啊。你又是贪杯,又是吹风的,这才睡到了现在。” 春雀边说着,手上也不忘给梁妩颖穿上鞋子。 “哦。”梁妩颖垂眸。 “对了,太傅还与你同饮呢,醉酒后也是太傅送你回来的,你忘了吗?”春雀再次道,说话间看向梁妩颖。 梁妩颖点点头,再无话语。 原来她又回到了及笄之时。 那岂不是三月后就是太子的册封之礼? 所幸回来了,万幸回来了。 少女的雪白肌肤在花瓣中若隐若现,梁妩颖划开水面的花瓣,眉间泛起一丝哀愁。 她本来只打算活一回的。 既然回来了。 她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去做的,那就是她必须改变她和母后悲惨的结局,改变公孙一脉灭门的惨案。 同时,还要找到失踪多年的亲弟弟,寻回皇家子嗣。 即使深陷权利争斗的漩涡,也绝不可步前世后尘。 重中之重,应当查清梁瑾背后的势力,早早清缴,才能扭转局面。 虽然现下一片混乱,但也非毫无头绪,海兰氏族是绝对摘不清关系,丞相刘思德更是敌我不明。 她这次重生,绝不能让无才无德更没有皇家血脉的梁瑾接手了这江山。 待到梁妩颖将思绪离了个七七八八,春雀已经为服侍她穿好了衣服。 她坐到镜前又开始发呆。 春雀叹了口气细心,动作轻柔细心为她梳头。 “皇后娘娘驾到!”一道声音穿透了进来,这才把梁妩颖拉回了现实。 她小一路跑着,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甜甜的喊了一声母后。 她拉住公孙皇后的手,像个小孩儿一样轻轻甩了甩,假装嗔怪道:“母后,孩儿感了风寒,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公孙太后温柔一笑,点了点她鼻子道:“愉儿你呀,也就是你,还敢睡到三杆起,身/子好些了吗?” 梁妩颖有些恍惚,看着公孙皇后那张熟悉的脸,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她喝毒酒时的情景,心境不由得从悲痛转为想要倍加珍惜能与母后相亲近的时光。 她盯着公孙皇后道:“只要母后能好好的,儿臣便别无所求了。” 公孙皇后被逗笑了,道:“愉儿怎的今天如此黏人?” 梁妩颖鼻子一酸道:“没什么,儿臣就是想母后了。” 公孙太后道:“昨日及笄不是刚见过吗?” 梁妩颖娇嗔:“母后!那不一样,儿臣每天都要见到母后。” 她转了转眼珠道:“不,儿臣要每个时辰都能见到母后!” 公孙太后揽着梁妩颖的手,朝殿里去了。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看的下人们也一团和气。 春雀看在眼里,默默抹了把泪。 公主昨日受寒,果然受了不少苦,不然今日也不会如此黏着皇后娘娘了。 以后得更加注重公主的饮食起居才行。 梁妩颖与公孙皇后正品尝点心之际,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喷嚏。 公孙太后道:“愉儿,身体无碍吧?要不要再传太医来看看?” 梁妩颖道:“母后,不必,儿臣好着呢。” 二月倒春寒,屋外梅花还未败,屋里的人笑意清浅。 当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 * 入春后,庆安帝身/体欠安,病情一再恶化,卧榻不起。 一时间,竟到了‘纵坐拥万里江山,灵药亦难续命’之时。 即使张榜悬赏,广纳贤医亦是回天乏术,公孙太后床前侍候因此日渐消瘦。 梁妩颖偶尔去宫中探望,但除此之外,她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掐着日子,排兵布阵暗自谋划,招兵买马积蓄实力,让自己的夺储计划尽可能的完善。 只要抽得出日子,她就来见她的母后,公孙皇后。 面容憔悴的公孙皇后刚从庆安帝的寝宫出来,亲自为梁妩颖沏茶。 梁妩颖看着她那双手陷入沉思。 小时候,公孙皇后就是用那双手抱着梁瑾,眼中满是慈爱。 她膝下育有一儿一女。 可惜她并不知道他的小儿子,早在蕙妃生子之时就被暗中掉包了。 至今下落不明。 梁妩颖倒是希望她的胞弟还活着。 这样大晁才能传位有人,继续辉煌盛景,莫使皇权落入贼人之手。 她也能躲个清闲,就算处江湖之远做个闲散王族,也无人指她有勇无谋难堪大任。 “愉儿。”一声温润的呼唤将梁妩颖的注意力从分神转移到与人交谈上。 “母后?”她晃过心神,回复道。 “你可是近来有什么心事?”公孙太后问,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 “没有。”梁妩颖摇了摇头,沉闷之中少了一些少女该有的灵气。 灵魂上的成熟,又怎能与这稚嫩的外表相匹配。 “我知道你与承羲两情相悦,但那婚事是你父皇......” 公孙太后面有忧色,竟也到了两难之地。 梁妩颖这才反应过来,顾承曦早在此时已被赐婚了。 贤武门宫变都只能在死后与他成亲,现在想要与他在一起岂不是笑话吗? “母后,”梁妩颖打断她,站起来望向远处院子里的残梅,正是花败撑果的季节。 仿佛一切都是崭新的。 “儿臣与太傅并无私情,儿臣愿终身不嫁,永远陪在母后身边。” 梁妩颖说完,抱着公孙太后的手臂坐在她的边上,小鸟依人模样。 “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而且你还是一国长公主。” 公孙太后叹了一口气,略有惋惜继续道:“等你再长大一些,你父皇就该给你觅个好夫婿了,你到时候可不能任性。” “嗯。”梁妩颖温顺的点点头。 要是他父皇能活到那个时候,她也不必吃那些苦了。 “母后,儿臣给您请安来了。” 难得的母女时光,被突如其来奶声奶气的梁瑾毁了个干净。 以前总觉得无论怎么看梁瑾都不顺眼,而今终于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梁瑾虽然长相清秀,但却不够大气。 眉宇之间也并无帝王之气,反而稍微有点表情就会给人一种小肚鸡肠的感觉。 真是像极了他那讨人厌的生母,蕙妃。 “皇姐。” 这句话更是听得梁妩颖想吐。 她也懒得回应,干脆自己闷声喝茶。 倒是站在他旁边的顾承羲吸引了她的目光。 顾承羲虽与她青梅竹马,却大她四岁有余。 他站于此间,少年气质却丝毫未减,反而是成熟与稚嫩交织给他带来一种别样的韵味。 他五岁便能习文,六岁便能做诗,是大晁独一份的神童,就连说书先生提起他也得礼敬三分。 少年成名,自然受人追捧。 况且弱冠之后一路青云直上,顺风顺水,官至太傅,成为顾家除顾承泽外又一位年少有为的公子,自是引得无数闺中少女的青睐。 今日顾承羲穿了一袭白衣,气质出尘,风雅非常。与两次在刑场时穿的一样,梁妩颖收回眼神又向他脸上移了三分。 竟发现顾承曦此时也正在看她,直勾勾的,想是要她看穿一样。 他生了一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即使一眼也会叫人沦陷。 还有他那双手,骨节匀称,洁白无暇,指甲被剪的干干净净。 梁妩颖不敢仔细看他眉眼,只默默收回眼神。 “母后,今日太傅教儿臣下棋。不如与母后来一局解解乏如何?” 梁妩颖本想顶着顾承曦的目光,硬着头皮和公孙皇后多待一会儿的,但梁瑾这一开口,瞬间没有什么待下去的心思了。 偏偏她的母后还傻兮兮的分不出自己的儿子,温柔道:“既然瑾儿有如此孝心,母后自当奉陪到底的。” “母后,儿臣告退了。”她寥寥两句道过别,转身朝梅花深处去了。 “公主。”顾承羲从身后叫他,一片花海之中,风声也显得平静许多。 “太傅。”梁妩颖的碎发和飘带被风吹起,与缓缓扬起的花香和花瓣一起随风轻舞。 春寒料峭,春雀也确实按她好好照顾梁妩颖的话来做了事,将梁妩颖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还加了件白狐裘。 梁妩颖的鼻头被冻得有些红,一阵风又迎风吹了过来,仿佛要将她和顾承羲的话语吹散。 “公主,臣......”顾承羲欲言又止,俊朗的眉宇之间似乎有一丝不可言说遗憾。 “太傅,无需多言。”梁妩颖不想多听只想离开,出口打断他。 她并不记得有这么一段过往,是与顾承羲如此对话的。 她匆匆离开,迎头撞上了未来的太子妃。 “参见长公主。”她微微欠身,毕恭毕敬。 梁妩颖勾唇。 真是好演技。 11. 第十一章 “你这是要去?” 梁妩颖盯着苏倾云。 倒有几分想要看看这女人想怎样接近他那“亲爱”的假弟弟。 苏倾云妆容清淡,.着一身青色齐胸襦裙,发髻简单大方。 不同于八年之后,现在的苏倾云身上更多的是一种朝气蓬勃年轻灵动的美。 要不是亲自在她手下挨过不留余地的两刀,梁妩颖都差点被她人畜无害的外表欺骗了。 “我做了一些桃花酥,给姨母送去。”苏倾云莞尔一笑,把手轻轻背到身后一副羞涩模样。 她的贴身婢女立马会意,将食盒打开。 梁妩颖看了看食盒里的糕点,样式简单中规中矩,不过是御厨那里拿来的罢了。 送糕点是假,献殷勤是真。 看着低眉顺眼的苏倾云,梁妩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了。 苏倾云并没有落进下石划她两刀。 “嗯。”梁妩颖对讨厌的人一向惜字如金。 苏倾云脸上出现一瞬的呆滞,露出尴尬的笑,心里感到别扭,只得匆匆离开。 梁妩颖也脚下生风离去。 今天没让春雀跟着就是让她同青满一同办事去了,她还得看看今日他们能有些什么收获。 不远处,顾承曦还静静站在梅树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妩颖离开的方向。 梅花瓣纷乱掉落间,隐隐露出他微微勾起的唇角,神色冷清中又浮着一层淡淡的温柔。 *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梁妩颖与蕙妃梁瑾等人倒是相安无事。 海兰氏族按兵不动,海兰因虽然在朝堂上与顾家不对付,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蕙妃除了为落霞宫多揽些月钱之外,就是借赏花之名去文华殿偷看她的亲儿子梁瑾。 梁妩颖这几日,只要能抽空就去面见她卧病在床的父皇,温习一下所剩不多的亲子时光。 今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艳阳高照,皇城处处花开。 梁妩颖接过李彻递过来湿过水的帕巾,动作轻柔地替庆安帝擦拭手掌。 “愉儿。”榻上的九五之尊气息孱弱,嘴唇泛白,皱眉轻声叫她。 她的父皇很少如此称呼她,梁妩颖愣了一下身体一颤。 不知怎的,她眼泪哗然冲出眼眶,她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唤他:“父皇!” 庆安帝恢复精神坐起来,对着李彻和一干宦官道: “你们都下去吧。朕有些体己话要与公主说。” “是,陛下。” 李彻几乎在受到指令的第一时间就退出了寝宫。 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梁妩颖察觉了一丝异样。他走前和一名贴身宫女使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眼色。 宦官集团竟已和内廷勾结至此! 原来母后这些年宽容管理内廷不仅没有掌管好后宫大权,反而放纵了这些奴仆们沆瀣一气,成了蕙妃和海兰氏族的眼线! 果然是慈不掌兵。 梁妩颖紧皱眉头,强忍怒意,对着一众庆安帝的贴身宫女们冷淡道:“你们也下去。” 宫女们欠身道:“是,长公主殿下。” 庆安帝在空荡荡的寝殿内缓了几口气,才终于对梁妩颖道:“守住朕的江山。” 原来他都知道。 梁妩颖跪在塌前,看着他憔悴的面容道:“父皇,愉儿记住了。” 庆安帝摸着她的头,道:“愉儿长大了,父皇也老了。这天下,却是不会停止变幻的。” 她暗自发誓,一定要阻止一切发生,也定要找到失散多年的胞弟。 这大晁就算改了国号,也定要姓梁! * 庆安历四十九年,康景帝薨。 全城哀致,举国缟素。 太子年纪尚轻且无治国之才,方令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故大晁国势危亡,大有摇摇欲坠之姿。 先帝葬入皇陵四日,年方十二的太子梁瑾在海兰因和刘思德的联合举荐下被草草推上帝位。 “长公主到。” 大殿之上,常愉长公主的忽然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节奏。 “皇姐。”太子梁瑾用他那略带稚嫩但也开始变声的口音叫着梁妩颖。 梁妩颖眼中闪过一丝冷漠和厌恶。 这张脸,仅仅是看一眼,也让她想要作呕。 正当太子受印之际。 长公主梁妩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将胞弟——当朝太子梁瑾推下了龙椅。 梁妩颖及时收手,力小势微。 然梁瑾年幼,当场头破血流。 此举引得庙堂之上的臣子群情激奋,纷纷指责长公主此举以下犯上有违朝纲。 更有禁军上前将其团团围住。 丞相刘思德,镖旗大将军顾承泽,禁军统领肖义以及一干人等想要上前反制。 丞相刘思德忙上前搀扶起太子,义愤填膺道:“长公主,你这是何意?” “后宫不得干政!公主,你此举可真真是逾矩了,休怪臣等不客气了!”顾邺明带兵首先开口了。 海兰因忙上前道:“太子乃皇位唯一继承人,还请公主三思,莫要伤了国之根本!” 满朝文官听之如闻密令,纷纷跪倒一片,齐口呼道:“公主三思,莫要伤了国之根本!” 顾承羲则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梁妩颖的身后,不到半臂的位置。 只见梁妩颖从旁拿出一道圣旨,眼神懒散地瞥过跪在大殿之上的人,他们紧紧将头埋在地上,无不毕恭毕敬。 但这种毕恭毕敬,未免浮于表面。 梁妩颖开口道:“谁说太子是唯一皇位继承人?各位可曾亲眼见到圣旨?” 长公主的口音如同她那张稚嫩清冷却又透着几分妖冶的容颜一样,令人心头一颤,如坠冰窟。 她芊芊玉手稳稳持着圣旨,缓缓开口念道: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太子梁瑾年幼无治国之才。然,康景帝除瑾外无子所出,是以传帝位于常愉长公主,改国号为梁。” 一时之间,朝臣激愤,肱骨老臣无不呜呼哀哉。 “来人,将太子送回东宫,托于蕙妃好生将养。”梁妩颖一声令下,禁军竟无一人做出举动。 梁妩颖从总管太监李彻手里接过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在此,违令者斩。”梁妩颖双手轻轻托举起玉玺,眼中隐隐透出一股坚定。 玉玺有一种清凉凉的触感,通过指尖传递到身体各处,她不经意的打了个寒颤。 顾承羲眼里一种令人看不清的情绪,但站在她身后先是一动不动,后开口道:“公主,可否将圣旨借臣一观。” 梁妩颖道:“当然。” 顾承曦过目后,圣旨又传阅于刘思德,海兰因等重臣。 刘思德看清字迹,首先慌忙跪地,开口道:“是先皇的字迹,陛下万岁!” 海兰因看后亦震惊,不得不跪,百般不愿喊了一声:“陛下万岁!” 见到此状,满朝文武跪倒一地,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妩颖虽然做好了对此战的心理准备,端坐在龙椅上还是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庆安帝及时看出端倪,将传国诏书更改。这玉玺就要落在梁瑾和蕙妃手里了。 海兰因抬头道:“陛下!太子一向都是太后娘娘在抚养,如今归于蕙妃娘娘膝下怕是不妥吧。” 梁妩颖冷冷道:“蕙妃早年丧子,又向来与太子亲厚。所以朕令她抚养瑾儿,以慰她丧子之痛。” 此时,武臣之列突然响起了一道雄浑的声音声音:“荒谬!一介女子岂可为一过君王!传出去岂不使外邦耻笑!” 所有人朝那方向看去,原是护国大将军顾邺明。 只见他怒不可遏,拒不下跪,道:“自古便没有女子为君王的道理!” * 大梁国,元年。女帝上任百废待兴,内忧外患不断。 传闻中骄纵至极,年方及笄乳臭未干的长公主,黄袍加身摇身一变成了梁国历史上第一任女皇。 一时间,梁国境内流言四起。 登基当日,女帝梁妩颖拿出圣旨登位感念先皇未有改号,仍备受诟病。 顾家为首的武官当朝弗跪,质疑女帝当政的可行性。是日不服者,皆按乱党处理,除太傅顾承曦外悉数关入了昭狱。 女帝不仅伤了本要继承大统的太子又关押了国家的功臣顾家满门,自然不得民心。 特别是她对待太傅的态度。 当朝太傅,女帝的青梅竹马,此次宫变中不反不顺的人物。在顾家皆入狱后被囚禁宫中。 引来民间许多猜测。 一说女帝希望他辅佐她继位,学帝王纵横之道。 一说女帝因一己私欲,要将他养在后宫。 传闻无从考证,真相不得而知。 * 是夜。 宫廷深处,红梅盛放,一抹青丝如瀑的身影在红墙青瓦白雪间无限拉长。 宫人提灯匆匆向前,嬷嬷拿出一匹上好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惶恐道:“陛下,天寒地冻,注意身子。” 女帝勾唇一笑,虽在服孝一身白衣,红唇却妖冶如血,眼尾若隐若现的深红。 她顶着一副祸国殃民的长相,一对□□的玉足在晶莹雪地里冻得通红。 只见她眉间微蹙,轻启朱唇:“太傅如何了?” “回陛下,太傅还是不肯进食,长此以往,恐有性命之忧。”嬷嬷小心翼翼道。 “废物。”女帝嗓音妩媚慵懒,不带情绪,但却透着几分莫名的威慑力。 女帝继位后,首要就对宦臣和内廷做了规整,立德树威。 “老奴无能,望陛下责罚。” 嬷嬷惶恐,跪地俯首,宫女跪倒一片。 一名宫女听声瑟缩,失手将宫灯打翻,灯火燎了女帝衣角。 顷刻间,她面色刷白,颤颤巍巍地跪行过去,扑灭新帝衣角上的火苗,埋首入雪,连忙求饶道:“陛下赎罪。” 梁妩颖面无异色,微微抬手。 一群宫人立刻走上前来,将她押走,在雪地上留下拖行痕迹。 片刻后,宫女的求饶声和喊叫声平息。 一股血腥气在墙头晕开,与清冽的梅香混在一起。 女帝折了一枝红梅,清冷道:“去看看太傅。” 12. 第十二章 嬷嬷将一双金丝鞋递上,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她双足上的雪水再将其穿入鞋中。 顾承曦被暂时安顿在圭璋宫,是改字桂华宫而得来,取君子如圭如璋之意。 女帝登基当夜,宫廷即刻改制,首要改的就是这些宫殿的名字。 透过灯火,青纱帐后,一道若隐若现的纤长身影坐在榻上。长发只用一支木簪寥寥束起,让那侧影显得暧昧不清的同时,更不近人情了。 顾承曦似是在等她,又好似不是在等她。 梁妩颖也未深想,隔着轻纱,缓缓开口问道:“太傅,夜已深了,何不休息?” 顾承羲闭口不言。 自顾自的整理起自己的床褥,背对着梁妩颖缓缓躺了下去。 “大胆,面见女帝,还不下跪?”提灯的宫人怒斥道。 “无妨。”梁妩颖捻了捻手腕上的玉镯,清凌凌道:“既然太傅觉得困乏。” “那朕便不打扰太傅休息,明日再来便是。” 她说着便被宫女伺候着上了龙辇回了凤宸殿。 宫内,宫人们正执灯窃窃私语。 “听闻顾家顶撞陛下全到关到昭狱了,就连太傅也被幽禁在这圭璋宫中。” “只有顾家少将军顾承泽被派到大梁和胡蛮的边界去了。” “陛下果然是对顾承泽大将军用情至深啊。顾承泽大将军也为陛下迟迟未娶,总是相互挂念的。” “但在我看来,陛下对太傅才是有点心思,不然怎么会让他住在宫里。” 忽的一声呵斥道:“宫内禁长舌是非,各去领罚。” 一声声“是”后,宫中总算安静下来。 青纱帐后,那榻上的人轻轻地叹息一声。 顾承曦从床上缓缓坐起,静坐片刻后起身走到书案前点灯执笔,在纸上写下点什么。 宫外月头高挂,撒了半截光进来,填平了短暂的心意难平。 * 凤宸殿内,梁妩颖正在批阅奏折,只觉得太阳穴一阵轻微的闷疼,她伸手摁了摁。 佟掌宫见状,忙上前帮她按摩穴道,忧心地说:“陛下,千万保重身/体啊。” 掌宫佟商陆乃是女帝从旧前长公主殿那一批老宫人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原是长公主的乳娘,从小待她忠心不二,颇为爱护。 吸取了前世内廷和宦官集团勾结以致篡权夺位的教训,梁妩颖首先将内廷的权力结构太过细化等内容做了规整,加强集权。 最首要的便是内廷大换血以及对宦官集团的削权。 于是包括佟掌宫在内的长公主殿老宫人都被调派到了凤宸殿,替换原有侍奉先皇的所有宫女太监。 趁着新旧更迭的时机,梁妩颖还放了一大批宫人出宫。 特别是蕙妃落霞宫里到了出宫年纪的宫女,名正言顺清除了一部分蕙妃身边的可用之人。 其中又重点排查了与蕙妃诞子有关的嬷嬷和宫女,打探梁云卿的消息。 随着重生,梁妩颖的记忆才慢慢开始苏醒。 母后一直希望弟弟能够出尘而不入世,做一个清明的皇族子弟,这才取了云卿这个表字。 梁瑾平日里只被母后叫做瑾儿,大抵也是觉得他的品质配不上云卿这个表字吧。 梁妩颖思忖间,看见岸上弹劾顾家的一堆奏折,一怒之下合着衣袖用手一拍桌案。 佟掌宫即刻带着宫人们跪道:“陛下保重身体!” 梁妩颖摆摆手,问道:“顾承泽将军如何了?” 佟掌宫道:“袁宫正今日晌午便已送来消息。” “顾承泽将军随公孙阙将军一道,前日便已抵达牧亭洲,今日怕是已经到麒麟关了。” 梁妩颖稍微放松一些。 要知道,前世先皇离世后二十日不到,胡蛮人通过麒麟关进入牧亭洲,一路打到了乾安县,险些到了皇城。 若不是公孙阙带着公孙止,联合顾家顾承泽顾邺明父子力挽狂澜,大晁恐怕在那时就已保不住了。 但顾邺明也因此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此次若不是顾邺明在大殿上有些举动,她还不好找借口留他驻守皇城。 “陛下,那宫女该如何处置?”佟掌宫有此一问,全凭心知女帝管理内宫与先皇有不同之处。 “予家属些银钱,领人认尸吧。”梁妩颖摆手,又复拿起那些奏折,一一看过。 佟掌宫有些惊讶,惊讶于梁妩颖作为一个帝王有威严,却也不失胸怀。 对待出宫或者丧命内廷的宫人,于外发足银钱,慰问亲属;于内宽严相济,以稳人心。这种宫规赏罚分明又不失温情,最是能拿捏人心。 “你将黄金十两送至其家中,以慰其双亲丧女之痛。此事到你即止。” 得到女帝旨意的佟掌宫将夜里杖毙事件的善后事宜吩咐下去。 那听训的宫人道:“是,佟掌宫。” 随后提灯离开。 * 此刻,落霞宫内。 蕙妃海兰絮正在照看卧床的梁瑾。 只见梁瑾额头那道伤痕裂了一块厚重的血痂,手上也遍布淤青。 蕙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替梁瑾掖好被子这才退出房间。 后半夜,海兰因私下来面见蕙妃,黑衣裹面,严严实实。 “臣参见蕙妃娘娘。”海兰因在亭榭之中低声开口。 “长兄,这亭中就你我二人,何必拘礼。”蕙妃扶起将要下跪的海兰因。 海兰因起身站稳,刚要再开口说什么。 忽然,蕙妃打断他厉声道:“你有空和我问安,还不如好好和我解释解释常愉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到底是怎么拿到皇上的亲笔圣旨的!” 海兰因也不惯着她,毕竟先皇一去,她就不是宠妃了。如今公孙太后的女儿当上了天子,她再想有好日子过就难了。 他怒道:“皇宫重地,我如何得知!不是娘娘说自己有人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绝不会出岔子吗?” 蕙妃叹了一口气道:“好了,现在无端吵闹只会平添烦恼,还不如想想办法如何补救。” 海兰因嗤笑一声:“补救?蕙妃娘娘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吧。常愉现在可不是公主了,是一人独尊的天子!” 蕙妃不急不忙道:“太傅不是有一门先皇指的婚事吗?” 海兰因恍然大悟道:“你是说……” 顾太傅承曦与前朝工部柳侍郎的幺女柳听冉有先皇指婚,那柳听冉对太傅用情至深。 如今太傅被幽禁宫中,宫外有关于梁妩颖欲纳太傅入宫的风言风语早就铺地漫天。 柳听冉就是再怎么深居简出,也肯定听得些许风声了。 她素来看梁妩颖那张艳压她的脸不惯,以她向来面似纯良实则桀骜的性格,只要从旁稍加挑拨,必能成大事。 “贵妃娘娘英明,臣这就去办。”海兰因退出亭榭,出了落霞宫,赶着城西去了。 * 次日,朝堂之上,一眼望去一片祥和,实则波涛汹涌。 女帝初登大宝,把持朝政必得贤助,稳群臣,才能开太平。 朝拜结束后,梁妩颖先开口道:“朕决定,从即日起,大赦天下。” “陛下圣明!”群臣道。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李彻站在她身边,缓缓开口。 一武臣向前一步,铿锵有力道:“陛下,臣有本要奏,顾家满门实属忠心于大梁。请陛下看在顾家功勋卓著的份上,赦免了吧。” 海兰因忙上前道:“一派胡言,顾家狼子野心,欺君犯上,不服陛下,还当朝口出狂言,岂可轻饶?” “顾家忠心耿耿人尽皆知,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家功高盖主,早该清理,你为他说话,莫不是也想追随他们择日造反?” “慎言!你不要危言耸听,乱安罪名!” 越来越多的臣子加入了骂战。 “让朕再考虑考虑。”终于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经过一番群臣骂战,顺利的下了朝堂,梁妩颖直觉浑身酸疼。 帝王可真不是好当的。 * 是夜,皇城戒备,灯火通明,只因女帝遇刺,刺客逃走。 禁军一路追踪,那刺客竟是逃入了柳府内。 梁妩颖坐在龙辇里,扶着额头小眠。 不多时,禁军首领前来禀报:“报!启禀陛下,乱党已被是悉数收监,但他们嘴很严,不肯招供。” 梁妩颖抬眸,冷冷道:“去看看。” 在火把微弱的光中,一袭黑衣的柳听冉在一群人中穿着格外刺眼。 “大胆柳氏,竟敢行刺陛下,你可知罪?” 肖义命人将柳府团团围住,将柳听冉架了出来跪在地上。 “臣女无罪!女帝继承大统名不正言不顺,关押贤臣夺我夫君,难道就没有罪吗?”柳听冉大言不惭,跪在地上,腰杆都未曾弯过一分。 梁妩颖看着柳听冉如此模样,很难想象八年后,她竟能轻易放下顾承曦,成全与她的冥婚。 不过转念一想,就不觉得奇怪了。 顾承曦那个人太过无情,近之伤己心,爱久毁执着。 八年,女子又有多少个八年? 单凭一个养在深闺略懂武艺的千金,是不可能轻易摸的清皇宫布局进行刺杀的,况且这种严密的计划不像凭她一己之力能完成的。 梁妩颖隔着纱帘,不怒自威开口道: “柳氏,供出你背后之人,朕或可饶你一命。” “臣女无人指使,背后无人。我既已失手,谁指使的也不重要了!” 纵使柳听冉三缄其口,梁妩颖也猜出了始作俑者。 海兰因。 熟知宫里地形,又知道如何攻心的,除了他和蕙妃,梁妩颖实在想不到别人。 “不过,臣女不甘,所以请陛下,先我一步,去死吧!” 柳听冉忽的挣开一只手,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短匕首,猛的掷出。 “保护陛下!”肖义上前一步拦下匕首,禁军一拥而上,银□□出,几乎将跪姿的柳听冉万箭穿心。 于是,在百姓眼里,此时便成了另一个版本。 太傅的未婚妻柳听冉在府门前奄奄一息之际,鲜血淋漓,字字泣血道:“我诅咒你此生三不得,不得所爱,不得安宁,不得善终。” 是,不得善终这种话要是放在前世来说,梁妩颖必定是信的。 只可惜啊,这是她的第二次来到此处。 梁妩颖走下龙辇,正逢肖义拾起那把短匕首。 她正想追问柳听冉间,柳听冉又怒骂几句。 梁妩颖这才惊觉,柳听冉刚才那些举动都是在激她杀了自己。 她如此想死,肯定知道一些事请,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她刚想阻止。 一禁军带刀侍卫动作利落将女子割喉,猩红血液洒出,溅于初下龙辇的女帝前踞之上。 那禁军随后跪地朝女帝请罪道:“陛下,臣罪该万死!” “无妨,朕从不忌讳这些。你们不该杀她。” 梁妩颖表情孤傲,将衣襟拢好,傲雪寒霜般的眼眸中透露出一股不拘于女子的王霸狠绝之气。 几乎所有人都忘了,常愉长公主登基前夕,也不过是及笄之年。 她顶着这样一张稚嫩且倾国倾城的脸,超脱年龄的气场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包括肖义在内,所有禁军齐齐跪下,道:“陛下,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梁妩颖摆摆手,看着柳听冉千穿百孔的的尸体,与她前世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摆驾回宫。” 随着一声高呼,女帝离去,柳家满门皆被收监。 * 翌日。 在一阵阵忽远忽近嘈杂的呼喊声中,皇宫的轿辇一路直行,路过东华桥,在刑场停住。 刑场之上,头发花白的肱骨老臣,在临死之际仰天长啸,只见他面无惧色,从容不迫。 “天将亡我大晁。臣亏负先帝重托!” 那名头发花白的老臣,便是柳听冉的父亲,柳长河,也便是陆展鹏的恩师兼岳父。 梁妩颖收回眼神,将目光落在了别处。 跪在柳长河身侧的是他的长子柳奇添。 此子年少有为,曾被先帝亲封为骠骑将军,但其言辞诡辩不如文臣,请战明志不及武臣,所以在朝廷中无甚存在感。 但显然,他自身也并非追名逐利之人,不然以他之才,官齐顾承泽不是问题。 “柳老,朕姑且再问你,可愿辅佐朕开创盛世?”梁妩颖眉间微蹙,眼神泛泛,穿过那层薄薄的珠纱幔帘落在刑场之上。 柳长河视死如归,仰天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国将亡,臣亦不苟活于世。” 风起,刑场万分寂寥,外围民众攥紧拳头敢怒不敢言。 13. 第十三章 二合一 所有人都惊讶于女帝竟然不辞辛苦不惧脏污,亲自旁审柳家的刺杀案。 就算是危机了她的皇位和性命,也不致亲临刑场。毕竟天子高居朝堂,一贯的传统是须得避讳血光以保康健。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传统即使现在不被身为女帝的梁妩颖打破,也会在八年后被梁瑾打破。 如果梁妩颖没有力挽狂澜改变结局的话。 梁妩颖光是看看刑场下百姓们的表情就能清楚,他们当中肯定不乏希望柳听冉能够刺杀成功的人。 * 另一边,太尉何长弓收到女帝旨意,即刻前往柳家搜查苍鹿山的堪舆图。其余财物悉数充公。 何长弓提剑带兵进入柳家,站在院中铿锵有力道:“给我搜!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尤其是柳工的书房,给我仔细搜查。” 何长弓虽不是女帝的心腹,表面也并不满女帝登基一事。 但他效忠并只听命于公孙阙,公孙阙不在皇城,为了维护皇城稳定自然不敢抗旨。 “何大人,找到了。”一名士兵急匆匆的跑来单膝跪在地上,将一角残图双手奉上。 那纸张早已泛黄,想必由来久远,像是人为撕下来的,并不完整。 何长弓将那图纸仔细端详,追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那士兵指了指书房,说道:“回大人,属下在柳大人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 “快带我去。” 何长弓几步疾走,到了书房前,向里一看,木质书架之后确有一个甬道。 “你们,都随我来!”何长弓即立刻拔剑向房里走去,打算一探究竟。 刚开始,甬道连接着几个小的房间,摆放着古籍和一些旧物件,没什么可疑之处。 随着深入甬道,房间不见了,只剩下一截四四方方的保留人工开凿痕迹的甬道。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何长弓才发现甬道似乎是一直延伸向前的,短时间不可能找得到尽头。 “王仁,你马上进宫面圣,禀报陛下在柳宅的下方有一条狭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 何长弓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命人前往皇宫禀报。 “是!”王仁立刻离开甬道,快马加鞭赶往皇宫。 * 刑场。 越近正午,日头越盛。 柳长河年事已高,跪在地上很快便形容枯槁面如菜色,梁妩颖生出不忍。 再问道:“柳工可知令爱欲刺朕一事?若柳工提前知晓,当如何?” 柳长河仰着头,正对着日光,道:“古人言子不教父之过。小女之事,乃老臣之过。若老臣提前知悉,宁折老臣头颅也不愿看小女犯错祸及家眷百余口人。” 柳长河此话一出,瞬间引得百姓纷纷嘘唏不已。 不少百姓为此感到惋惜,柳家虽势不如海兰,公孙两大氏族,但柳长河担任工部侍郎期间主持修缮工事不计其数。 到头来,就因为柳家小姐这一稀里糊涂的刺杀行动而面临灭顶之灾。 “今老臣无奈舍身先退,时也命也。大梁非大晁,陛下也非先皇。一臣不事二君,老臣不愿做二朝之臣,望陛下恕罪。” 柳长河似对天地行跪拜之礼,忽而长叹一声。 柳长河前方,铜双台历历,绞绳高架,木板斑驳。正是梁妩颖前世丧命之处。 梁妩颖撇清心中杂念,对肖义道:“肖统领,去将柳老请来,朕有事请教于他。” 柳长河戴着镣铐一步步走来,那铁链摩擦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梁妩颖不忍地把目光转向了别处,观察着刑场之上的微妙变化。 只是一眼,她便已获知热闹的人群中没有陆展鹏的身影。 这倒是算得上一桩奇事,陆展鹏在一年前便入赘了柳家,妻子乃是柳老的长女柳乔语。 也许是他寒门举子老臣赘婿的身份,致使他鲜有人举荐。就算被人举荐先皇也当忽略他的才学,最终使得他无法升迁壮志难酬。 不过,按照陆展鹏在昭狱的表现,他是不可能任由老丈人和妻子枉死而不顾的。 况且按律法,他应当在罪囚之列。 更巧合的是,满门柳家,竟连一个孩童都没有。 “李彻。”梁妩颖轻轻喊了一声。 那嗓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李彻不由得心下一紧。 李彻连忙回道:“陛下,老奴在!” “陆侍郎今日可曾上过奏折。”梁妩颖问道。 李彻眼神躲闪,道:“回陛下的话,陆侍郎从昨夜到今晨未递交过折子。” “是吗?”梁妩颖眼睛微眯,露出危险神色,十足的压迫感。 “柳家弑君,当诛九族。然陆侍郎何在?” 李彻瞬间脊背发凉,跪倒在地。 “老奴不敢欺瞒陛下,今晨,陆侍郎被皇庭司押走审讯了。” “皇庭司。”梁妩颖淡淡开口。 有趣。 自曝真真是有趣得紧。 李彻额头直冒冷汗,却维持着表面的淡定。顿感先皇在位时,都难有如此紧张之场面。 他这才意识到,女帝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以对付。 他心里默默开始为自己盘算。 转眼间,柳长河已来到了女帝跟前,双手双脚。 梁妩颖道:“来人,赐座。” 李彻颤巍巍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梁妩颖一言不发,眼眸轻阖。 宫正袁芳华道:“大胆,竟敢质疑陛下之意!小心你项上人头。” 宫正袁芳华乃是梁妩颖在她登基之前从官族子弟里千挑万选物色出来的,饱读诗书思想开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在执掌内廷的同时,亦是可以随女帝入朝堂听政的女官。 从此,女帝身旁便是一男一女两个秉笔,一个掌管内廷,一个独揽宦臣大权,相互掣肘。 李彻这才意识到险些被拿捏了把柄,立马改口道:“老奴这就去。” “尔等可以退下了,没有陛下旨意不得靠近。”袁宫正道。 肖义带着禁军退后十几步,李彻亦带着一众小太监悻悻离开。 宫正袁芳华待众人离开,为柳长河看座后退居女帝之后。 柳长河 “柳老,朕且问你,太上皇是否嘱托你保管传国宝藏的堪舆图。”梁妩颖试探的问道。 柳长河的眼底划过一丝难以置信,这个机密乃是先皇都不曾得知的,要等梁家皇族和皇城面临灭顶之灾才能使用的宝库。 梁妩颖见他有所防备,继续问道:“宝藏是否在苍鹿山一带?” 柳长河听此一言方道:“正是!” “柳老,眼下便是大梁风雨欲来的时候,朕请柳老拿出宝藏的堪舆图。朕可以赦免……” 梁妩颖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陛下不可!” 柳长河站起,跪在地上道:“老臣不敢欺瞒陛下,昨夜已令贤婿带着堪舆图和孙儿离开皇城了。老臣惭愧,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梁妩颖心下一震,暗暗道不好。 “传朕旨意,柳家刺杀君主大逆不道,悉数腰斩示众。” 梁妩颖冷冷开口。 “是,陛下。”李彻擦擦额头的汗珠,一甩拂尘,走到刑场前,扯着嗓子道:“奉天承运,女帝诏曰:柳家弑君决不可留!即刻腰斩示众!” “肖义。”梁妩颖传唤道。 “臣在。”肖义上前听旨。 “朕命你马上到皇庭司提审陆侍郎,押入皇城昭狱,不准任何人探视。”梁妩颖毫不耽搁。 她若再迟一分,陆展鹏或将被人杀人灭口。 “是,陛下。”肖义复命后马上启程。皇庭司与邢场相隔不远,快马加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 皇庭司天牢内。 海兰因喝着茶,漫不经心的问:“陆侍郎昨夜在何处?” 陆展鹏闭口不答。 他心中甚是清楚,他若说了实话,活不过半个时辰。 更别提活着离开皇庭司为柳家求情。 “好,那我换一个问题。路侍郎对传国宝藏有多少了解?”海兰因追问道。 陆展鹏觉得惊讶,知道传国宝藏的人不多,就算碰巧听说不过知之甚少。海兰因是如何得知的? 陆展鹏低‘哼’一声,依旧不愿开口。 “陆侍郎要是不愿说也无妨,反正看时间你的妻子和老丈,早已人头落地。不如你也尽早下去陪他们吧,一家人团聚岂不美哉。” 海兰因见陆展鹏不说话实在没了耐心,将将要起身,便有司士前来禀报:“不好了,司正大人,禁军统领朝肖大人朝这边来了。” “什么?”海兰因慌了神,对着一旁的刑官道:“还不速速送陆侍郎上路!” 一名刑官拿着刑具,犹豫再三道:“司正大人,肖统领乃是陛下身边的近臣,此番来此必有皇命在身,我等还是不要鲁莽行事了吧。” 海兰因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但倘若陆展鹏到了陛下手里,问出点什么,死的人就是他。 于是他一把抢过刑具,欲对陆展鹏下死手。 “司正大人,且慢!”肖义及时赶到,阻止了海兰因进一步的动作。 海兰因被迫只得匆忙停止行动,笑脸相迎道:“不知肖统领,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肖义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司正大人,陛下命我来提审陆侍郎。” 海兰因恨不得把后槽牙咬碎,他竟不知梁妩颖自从当上了女帝,从思想到行事风格都换了一个人。 完全不像被养在深宫不问朝政的公主。 真是蹊跷。 他不得不露出一个还算真诚的笑,道:“既如此,陆侍郎,你便带走吧。” 肖义命属下押走陆展鹏,最后才与海兰因道了一声:“告辞,海兰大人。” 海兰因陪着笑,眼睁睁的看着陆展鹏被押走了,心下道大事不妙。 蕙妃可真是出的一个好主意,自己在后宫摘得干干净净。 可这次若是搞不好,皇庭司就要倒大霉了。 * 经此一夜,女帝被刺杀的消息传遍皇城,公孙太后颇为着急,在凤宸殿内等候多时。 梁妩颖从刑场归来,恰逢太后焦急等候。 公孙太后疾步上前焦急问道:“听闻昨夜有人刺杀皇儿,本宫甚是担忧。我儿可曾受伤?” “母后宽心,朕,”梁妩颖脱口而出朕后,又改口道:“儿臣无碍。” “本宫一介妇人,本不该干政。皇儿须得谨慎,柳老乃是先皇时期便已重用的肱骨老臣,若是杀了他……” 公孙太后脸上满是担忧。 “母后请放心,此世儿臣已经考虑过了,柳家留不得。若此次儿臣心软,那么就会有许多人觉得我软弱无能,多行刺杀之事。君王有危则江山不稳,社稷不保。” 梁妩颖眉头紧锁一瞬又释然:“为君之道,当以大局为重。” 公孙太后这才反应过来,梁妩颖早已成长,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虽然他依旧不理解为什么她会对梁瑾下狠手。 正当公孙太后想要发问之时,蕙妃忽然花枝招展的走了进来。 想必是她听说梁妩颖被刺杀,也来凑个热闹。 她敷衍地行了个礼,阴阳怪气开口道:“听说昨晚有刺客,吓得本宫都不敢出门了。但还是心系陛下,特来探望。” 梁妩颖称帝她本就不服,再加上还伤害了梁瑾,自是没有好态度。 梁妩颖也不恼,回答道:“是,只可惜朕命不该绝,让海兰夫人失望了。” 蕙妃听到海兰夫人,瞬间脸色难看极了,迫于身份又不敢发作,道:“先皇才走了几日,本宫就已过上如此憋屈的生活。” “海兰夫人既如此委屈,未有殉葬,也属实是父皇的一大遗憾。不如依父皇所愿搬离皇宫,回海兰府邸居住,如何?” 梁妩颖霸气开口,语言中带有一丝威胁。 按太上皇律,先皇宠妃是要在先皇死后一同殉葬的,但先皇只此一妃,便破例让她回府邸安享晚年。 蕙妃文言脸色大变,忙跪下道:“陛下,海兰氏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她就算再怎么嚣张跋扈蠢笨如猪,再也不敢自称本宫了。 “来人,通知海兰司正,来接海兰夫人回府。”梁妩颖当然不肯退让,让蕙妃留在宫里不过是便于观察她的动向。 如今看来,把她留在宫里,反而对她与太后都有威胁。 今日机会实属难得,不抓住就可惜了。 海兰絮这次退出宫去,算是彻底放弃蕙妃的头衔。 她见识到梁妩颖的喜怒无常,再也不敢造次,像个受惊的鹌鹑一样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公孙太后心软,上前扶起海兰絮道:“妹妹出宫去就自/由了。” 海兰絮挤出一个假笑,站稳脚跟,大气不敢吭一声。 片刻后,王仁进宫面见女帝,跪地道:“启禀陛下,属下跟随何大人搜查柳宅,在有大人的书房中发现了一个甬道不知通向何处,何大人令属下先行禀报。询问陛下当如何处理?” 即使有可能得到了传国宝藏的消息,梁妩颖依旧十分冷静道:“传朕旨意,派兵把守甬道,不得任何人进入。” 她继而道: “李彻,你去圭璋宫请太傅到诏狱来,就说朕在那里等他。” 梁妩颖说完并带着袁芳华等一众人离开了凤宸殿。 海兰絮自讨没趣,回落霞宫收拾东西去了。 嫁入后宫被遣回家,这可是丢脸的大事。海兰世家又是名门旺族,这次回去,岂不是永远也抬不了头了。 她来到梁瑾床前,梁瑾刚刚转醒。 “母妃,你这是在做什么?” “嘘!”海兰絮连忙捂住梁瑾的嘴巴,避免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母妃当然要回家啦。”海兰絮略带诱哄, 她实在想不通明明就差一步就可以将梁瑾推上帝位。 梁瑾受伤后,偏偏还要将他托予自己抚养。 难道梁妩颖知道了什么? 她和梁瑾的关系? 但她是怎么知道的? * 昭狱,环境依旧潮湿。 梁妩颖先去见了顾家,顾邺明和叶缘眉身体还算健朗,因为她的到来很是讶异。 “臣妇参见陛下!”叶缘眉跪下,开口道。 顾邺明不为所动,既不开口也不下跪,与与她初登基时那日反应一致。 “陛下恕罪,臣妇替夫君赔个不是,将军非是对陛下不敬。”叶缘眉紧接着说道。 “顾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梁妩颖不恼,扶起叶缘眉,问顾邺明道:“顾将军身体近来可还康健?” 顾邺明道:“劳烦陛下挂怀,老臣安然无恙。” “如此甚好。”梁妩颖道。 “陛下,太傅请来了。”李彻领着顾承曦,向前一步道。 “朕怕将军与夫人念子心切,特请太傅前来与你们一会。既然太傅来了,那朕便不打扰了。” 梁妩颖说完便离开了。 “曦儿。”叶缘眉瞬间泪水蓄满眼眶,轻轻地叫了一声顾承曦,将手伸出了栏杆外。 “母亲。”顾承曦见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儿子不孝,未能与父母亲同在。” 叶缘眉摇摇头,说道:“母亲无事,你父亲身体也硬朗。” 叶缘眉见顾承曦身后无人,追问道:“曦儿,你长兄呢?” “父亲母亲,长兄被陛下派往麒麟关戍边去了。” 顾承曦说完又补充道:“陛下恐新旧更迭之际,胡蛮来犯,特使长兄随公孙阙将军出征,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何罪之有?”顾邺明很是不服,问道:“我顾邺明就是不服女帝,如何?一介窃国女流!……” “父亲!”顾承曦忽然情绪激动,呵止顾邺明再往下说。 “母亲,你且回避,我与父亲有话要说。”顾承曦一脸严肃道。 叶缘眉听到此话,默默退到一边。 “父亲冷静一些,你先听我说。”顾承曦先安抚住顾邺明的情绪,他深知他父亲带兵打仗多年,早已不识朝堂水深,难免一根筋。 “父亲,你可曾想过,先皇为何将皇位传于长公主,而非梁瑾吗?” 顾承曦先发问道。 顾邺明道:“我虽不知,但你怎敢直呼太子名讳。” “因为梁瑾并非太子,太子另有其人。”顾承曦说完,用余光扫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确认四下无人后继续轻声道:“梁瑾非但不是太子,还并非皇家血脉。” 顾邺明惊讶至极,问道:“此话当真?” 顾承曦严肃认真道:“千真万确。所以长公主才是梁氏皇家唯一的血脉。先皇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将遗诏改成由长公主继承大统。” 顾邺明呜呼哀哉,大拍额头:“糊涂啊,我实在是糊涂啊。” 顾承曦再次开口道:“父亲休要自责,陛下派长兄前去麒麟关,将我幽禁宫中,便是给顾家机会将功赎罪。” 顾邺明点点头,道:“一定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我明白了,父亲。”顾承曦回答道。 * 昭狱另一个牢房内,陆展鹏伤势并不算轻,身上满是伤痕,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 “来人,去请太医来。”梁妩颖看着他的伤势,说道。 “是,陛下。” 一名宫人的回答惊醒了陆展鹏,他醒来跪在地上道:“臣惶恐,多谢陛下隆恩!” “陆侍郎,苍鹿山的堪舆图可否在你的手里?”梁妩颖问道。 陆展鹏警惕道:“陛下在说什么?臣实不知。” 梁妩颖道:“柳大人是否让你将堪舆图送到太子梁瑾的手中。” 陆展鹏依旧没有卸下防备,闭口不言。 “请陆侍郎过目。”梁妩颖叫一名宫人将一张丝绢送上。 丝绢写道:皇女乃真君,堪舆图于她,必有大用。 “这……” 陆展鹏看着柳大人的亲笔题字,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下来,颤颤巍巍道:“堪舆图确实在臣身上,但昨夜我与一黑衣人厮打。图纸只拿到了一半,被我藏在柳宅松树下的一个锦盒里。” “来人,立刻请肖统领前往柳宅取来锦盒。”梁妩颖吩咐道。 “陆侍郎辅佐朕开盛世享太平?”梁妩颖道。 陆展鹏三叩其首,道:“微臣愿誓死追随陛下。” 梁妩颖有些恍惚,几乎与昭狱之灾的前景重合,她扶起陆展鹏道:“陆爱卿请起,姑且在狱中委屈几日,待朕查清堪舆图被抢一案,即刻为你平反。” “微臣谢陛下隆恩。”陆展鹏跪道。 顷刻之间,禁军来报:“陛下,顾将军回来了。” “即刻回宫。” 第十四章 华宣殿内。 梁妩颖匆匆赶到。 顾承泽已等候多时。 只见他铠甲未卸,兵器离身,风尘仆仆胡须暗灰,眼睛里有些许的红血丝,想必是许久未休息好。 “微臣参见陛下!” 顾承泽单膝跪地说道。 “顾爱卿请起。”梁妩颖说完,又追问道:“为何爱卿先行回皇城了?胡蛮可是有何动作?” 顾承泽回答道:“陛下,麒麟关安然无恙,胡蛮也毫无异动。只是前日公孙上将军一部下截获了重要密报,命微臣连夜回城禀报陛下。” 顾承泽双手奉上一个黑布包裹着的信件,道:“陛下请过目。” 袁芳华接过密信,展开呈给梁妩颖。 梁妩颖接过密信查看内容。 密信道:传国宝藏现世,速速前往铜泉。寻得宝藏者,员外重重有赏! 梁妩颖看过信后,问道:“在何处截获的密信?” “回陛下,是在麒麟关隘外排查时,在一名土匪身上搜到的。” 顾承泽回答道。 “可有同党?”梁妩颖继续追问。 “同党数十人,皆已伏法。”顾承泽说道。 “陛下,臣愿带兵围剿山匪,查出幕后主使。”顾承泽主动请缨道。 梁妩颖微微摇头,看着顾承泽满是连夜兼程的疲态,道:“顾爱卿舟车劳顿辛苦了,朕实在是不舍爱卿奔波。” “来人,准备雅间让顾将军休息。” 梁妩颖转而对顾承泽道:“今夜爱卿,就宿在宫里吧。” “是,陛下。”两名宫女上前引导:“顾将军,这边请。” 顾承泽跪在地上,不曾挪动半分,欲言又止。 “爱卿还有何事?”梁妩颖问道。 顾承泽这才开口道:“陛下,臣斗胆陛下允许微臣见父母一面。” 梁妩颖心有所动,却不能轻易许诺,道:“朕会有机会让你见到他们的,但不是现在。” 顾承泽依旧不言,眉头紧锁。 梁妩颖于心不忍,从前于她而言,顾承泽是哥哥,但现在,他们是臣子。 于是她只得上前搀扶,道:“顾爱卿请稍安,朕可以向您保证,令尊令堂必不会有事。” 顾承泽抬起头,看着梁妩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终于还是接受了君臣有别这一事实。 他缓缓起身道:“臣谢陛下隆恩!” 顾承泽盯着梁妩颖的脸,似是有话要说。 梁妩颖看着他沧桑的脸庞,与之前竟是天壤之别。他还是为顾家的前程担忧的吧。 在顾承泽的眼神里,她骤然想起,前世死前与他的拥抱,顿时有些羞涩,眼神闪躲。 顾承泽后知后觉地收回眼神,道:“陛下,微臣冒犯了。” 梁妩颖摆手道:“无妨。” “陛下,我们该启程了!”袁芳华在一旁提醒道。 此时,李彻引着顾承曦回到宫中,道:“陛下,太傅回来了。” “陛下!”顾承曦进入大殿,在顾承泽旁跪地道:“臣愿与陛下同行。” 梁妩颖思虑片刻道:“如此也好。”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 “李彻。” 李彻道:“老奴在!” 梁妩颖继续道:“你去洛府找洛子宸将军,让他领兵三千,即刻前往铜泉县剿灭山匪,朕明日便启程追赶于他。” “是,陛下。”李彻片刻不得安歇,即刻带着两个随行太监离开大殿,去往洛府了。 顾承曦若有所思,但随后道: “陛下可否允臣与兄长说几句话?” 他一语毕,与顾承泽相视一眼,道:“我与长兄分别良久,望陛下成全。” “朕在殿外等着太傅。”梁妩颖说完便向殿外去了。 “谢陛下,微臣随后就到。”顾承曦起身谢恩,与顾承泽相视无言。 “承曦。”顾承泽先开口了。 “父亲母亲他们如何了?”他颇为着急,疲劳之感慢慢褪去,紧绷着的弦松懈后再次紧绷。 “长兄放心,我刚刚去昭狱看过他们了,父母亲身体康健毫发无伤。兄长此去麒麟关可有受伤?” 顾承曦说完,便围着顾承泽查看一圈,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顾承泽听到这话,渐渐放松下来,突然泄了气险些栽倒。 “陛下她,”顾承泽欲言又止。 顾承曦看着梁妩颖的背影,落寞道:“兄长莫怪,此事改日我再与你详细说明。” 顾承泽摇了摇头,道“也罢,陛下必有苦衷,为人臣子忠君为重。” “兄长好生歇息,我先行一步了。”顾承曦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保护好陛下。”顾承泽再次道。 “兄长请放心。”顾承曦与顾承泽道别后,匆匆赶上梁妩颖的轿辇。 此时日头还盛,顾承曦放慢步伐,调整呼吸,紧跟在队伍的后面。 今日梁妩颖特地换了一顶低调的八人轿辇,轿厢用素色锦缎,无论从何方向看都只像是普通达官贵人的轿子。 此举掩人耳目,前往柳府也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前日蕙妃还家,她顺便给梁瑾封了个散闲亲王。百姓愤然,依旧为他那个虚悬且过时的太子之位鸣不平。 民间正在盛传此事,她若招摇过市,免不得要受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跪拜。 稍有不慎,可能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如就低调些。 梁妩颖透过轿窗外的一层薄纱,看向外面,顾承曦走得极慢,身姿挺拔。 无论何时,他总是能保持冷静儒雅。 “停下。”梁妩颖轻启朱唇,冷冷清清的一句话叫停了所有宫人和轿夫。 “太傅可劳累?”梁妩颖掀起轿帘,看向顾承曦道。 顾承曦回看她,这才发现她早已换了一身装扮,与她还是长公主时别无二致。 他呆愣一瞬,竟忘了开口。 梁妩颖再次问道:“太傅可愿与朕同乘?” 陈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微臣惶恐,此举不合规仪。” 君臣有别,没有哪条律法是允许朝臣天子同乘一轿的。 “朕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礼。”梁妩颖再次说道。 “既如此,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顾承曦上了轿子,坐在梁妩颖身侧目不斜视。 倒是梁妩颖直勾勾的盯着他,似是要将他看穿。 顾承曦面容清秀,长着一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就是这双眼睛,让梁妩颖觉得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察觉到梁妩颖的目光,顾承曦毫不犹豫的对上了她的眼睛。 梁妩颖觉得诧异,顾承曦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看她。哪怕是看她,也只是匆匆一瞥。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 许久,顾承曦慢慢开口了:“陛下对兄长,可否……” 梁妩颖很诧异,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笑笑,看向顾承曦的眼睛越发肆无忌惮的挑/逗他,说道:“太傅困于此事?” 顾承曦被盯得有些难为情,道:“兄长他爱慕陛下已久,臣只是……” “那太傅呢?”梁妩颖继续追问。 顾承曦收回眼神,道:“臣不敢肖想。” 梁妩颖这才看向了轿窗外,皇城繁华,人来人往,她竟也能不再去深虑顾承曦话中之意。 顾承曦看着她的侧脸,看得出了神。 二人一路无言,不多时便到了柳宅。 “陛下,柳宅到了。”袁芳华命人摆放好车凳,轻声道。 柳宅环境本就清幽,人去楼空之后,越发显得冷寂无比。 进了庭院,很快便看到了柳长河的书房。 何长弓迎了上来,激愤道:“陛下,微臣已派人前往甬道探查过了,是通向铜泉县一座深山的。” 铜泉县。 也是通向铜泉县的。 梁妩颖看着那陈旧不堪的甬道,心下了然。 “可查到了些什么?”梁妩颖道。 何长弓这才从怀里抽出那半角残图,道:“回陛下,臣在甬道密室内寻到了这残缺的堪舆图。” 梁妩颖看那颜色,与陆展鹏手里的半张正好一致,时苍鹿山的堪舆图无疑了。 “朕去看看。”梁妩颖说罢就要往甬道里走。 “陛下使不得!”袁芳华和一众宫人们一听,通通跪下阻止。 何长弓亦单膝跪地劝诫道:“陛下那甬道之中,霉气慎重,恐损陛下玉体康健,甬道之中所有物品皆已被臣运送而出,就在隔间。” 梁妩颖随何长弓一道去了隔间,这才看到了琳琅满目的物品。 除了一些珠宝和古董,最多的便是书籍。 顾承曦拿起一本书,拍拍上面的灰尘,刚才看清上面的文字:参鹿山工事图稿。 “陛下,那书架之上的物品似有丢失。臣也不知道是何物。”何长弓再次开口道。 “无妨,先把这些书带回皇宫。”梁妩颖心下已经有了猜测。 “是,陛下。”袁芳华命人将书籍带走。 “陛下,要不要微臣去铜泉县一趟,查探究竟。” 何长弓说完,又接着道:“铜泉县虽是小地方,但柳大人却挖了一个密道通向那处,且他的千金又欲刺杀陛下,这桩桩件件都有蹊跷。臣担心,还有人欲对陛下不利。” “不必,朕亲自去一趟。”梁妩颖道。 何长弓听到此话,不由得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此去凶险,臣担心。” “朕心意已决。”梁妩颖丝毫不为所动。 顾承曦拿着那本图稿,陷入了沉思。 第十五章 “陛下,臣愿护送陛下与太傅前往铜泉县,以保路上一切顺利。” 何长弓再次坚持道:“公孙上将军将陛下的安危交付于卑职,卑职当尽心尽力保护陛下,望陛下成全卑职护主之心。” 何长弓的态度有所转变。 他原本以为梁妩颖不过是一个贪图享乐娇滴滴的长公主,没想到她与传闻中的大有不同。 特别是在他听到梁妩颖打算亲自前往桐泉县之后,毫无保留地表明了自己作为武臣的忠心。 也算是认下这个大梁江山的主人。 梁妩颖自知拗不过,转念一想顾承曦也不会武功,最好有武将护送安全些。 “好,朕准了。” 她说完又补充道:“但此行须隐藏踪迹,何将军命部下轻装简行即可。” “臣马上带人去采买。”何长弓说完便带着一队人马筹集所需的马车和盘缠去了。 梁妩颖在柳长河的书房里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从甬道密室内搜集出的物品来看,柳长河所收藏的东西也并不算太贵重,唯有那些书籍看起来有些年头。 她随意抽出一本,封面写着:大晁轶事密卷(其三)。 她翻开的第一页便写着,庆旸历二十四年春,许皇后诞下二子,是为双生。 太上皇膝下竟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怎么从未听父皇母后提起过。此中必有隐晦不足为外人道。 这要是传了出去,必定引得天下大乱。 更有甚者会借着追溯大晁皇族的血统而大做文章,到那时,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思及此,梁妩颖问守门将士道:“此沓书籍可有人查阅过?” 守门的两个将士中的一个回答道:“回陛下,何将军命我们把守此门,这些书籍未曾有人看过。” 梁妩颖暗暗松心,命人立刻将书籍运送回皇宫。 * 坤宁宫内,公孙太后正在与一旁系侄女叙旧。 只见那女子生得极为俊俏,肤白而英气,用丝带束一低发,衣装打扮大方简单,乍一看还有些男子味道在身上。 “萩儿,你母亲近来可好?”公孙太后首先发问。 “姨母,我母亲一切都好。她听闻太后近来身体欠安,亦有意让我来宫中问候。幸得姨母传我入宫,这才……”公孙萩儿道。 “本宫好些了。”公孙太后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喃喃道:“身体却大不如前了。” “姨母可是为了梁安王而担忧。”东方萩儿立刻洞穿公孙太后所思。 公孙太后眼中湿润,道:“不知道瑾儿在宫外过得可好?” 东方萩儿在受旨入宫前,便已猜出了公孙太后所思所想。 东方府在梁安王府附近,仅一条四方街相隔,也算是近邻。要想得知其中近况,东方府莫过于最合适之选。 东方萩儿道:“姨母,萩儿不知。” 梁瑾自被封为梁安王以来,深居简出,未曾离开梁安王府半步。 但出入梁安王府的达官贵人却不在少数,其中最常去的便是文官,特别是以海兰因为首的一大波官员。 东方萩儿虽有见闻,但也不敢与公孙太后有过多透露。 不难看出,海兰家族并没有放弃这个已经被淘汰出宫的废太子,似乎比眼前这位太子的生母还要在意。 “姨母,萩儿不敢妄言。然今之道,陛下之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姨母不如多关心陛下。” 东方萩儿说完,不忘察言观色一番。 公孙太后点点头,担忧道:“愉儿近来确实劳累,昨日出宫去了,今日还未归。” 东方萩儿说完,跪地道:“萩儿斗胆向姨母讨要一个虚职,萩儿愿为保护陛下尽心尽力。” “萩儿当真愿意入宫?”公孙太后又惊又喜。 她喜爱东方萩儿已久,希望她能助自己打理后宫,却始终碍于她是亲姐姐之女的身份,也不愿让其受苦,难以开口。 “萩儿愿意跟随姨母,伺候姨母,为姨母分忧。”东方萩儿坚定地回答。 “嗯。”公孙太后温柔的笑,摸着东方萩儿的头道:“今后你住在宫里,有事便来找本宫。你且先从掌衣做起,掌管宫中衣装。” “臣谢太后恩典!”东方萩儿跪地谢恩。 公孙太后心中总算有了些安慰,满意的点点头。 * 皇城外,官道之上。 梁妩颖一行人分为三顶轿子。 何长弓开路在前,而梁妩颖的轿辇在中,顾承曦断后,伪装成普通行商之状。 为了保险起见,梁妩颖把自称改成了我,与何长弓、顾承曦的关系为商贾之家的管家和小姐、公子,士兵宫人一律唤她为小姐而不可直呼她为陛下。 出城许久,车马越来越少,道路也越来越窄,便有一片茂盛的竹林。风声簌簌,竹叶飞舞,别有一番好风景。 梁妩颖掀开轿帘,便见到一望无边的绿,是以前皇宫里不曾见过的景色。 她眼波流转间,将那青翠尽收眼底,不禁露出笑容。 春雀随侍其右步行,见此情景不由感叹道:“奴婢许久未见小姐如此笑了。” 梁妩颖感慨道:“以前我日日束之高阁,未曾远游。如今即便时机尚未成熟,出来游上一游也是极好的。” 梁妩颖单手撑着轿窗,看向远处,心中渐渐有了些考虑。 前些日子落霞宫遣散的宫人里,没有一个是与蕙妃诞子有关的。 蕙妃做事果然斩草除根滴水不漏。 看来要从蕙妃那里查出点什么是不太可能了。 难道梁云卿真的已经…… 不在人世了? 不然蕙妃也不会在与太后同日产子之时对外宣称她诞下的麟儿天生夭折。 梁妩颖正思考间,一支暗剪忽然从竹林中放出,径直朝轿子这边飞来。 梁妩颖猛的将轿帘放下,将头缩回轿中,那支箭飞来,直直插在了梁妩颖的轿窗侧面目标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便衣士兵察觉后慌忙大喊:“有刺客,保护小姐、公子和管家!” 何长弓从轿子中下来,走到梁妩颖的轿子前道:“小姐莫慌!” 梁妩颖平复心情道:“我没事。” 片刻后,越来越多的箭矢朝这边飞来,犹如一场泛着寒光的雨。 梁妩颖的轿子被士兵团团围住,何长弓一边带领士兵抵挡箭矢,一边道:“小姐千万别下轿子!” 梁妩颖坐在轿子里,听到士兵们中箭后凄惨的喊叫声和箭矢落在轿子上的砰砰声,心脏止不住的乱跳。 箭矢一支支射来,竟然从轿窗中飞了进来,她迅速闪躲,挪坐到轿子的角落。 忽然有一人掀开了轿门。 梁妩颖抬头一看,顾承曦手中持剑,又将剑负在身后走了进来。 他捡开轿厢中的箭矢,轻轻开口道:“莫怕,有我在。” “你何时会武的?”梁妩颖有些诧异,顾承曦明明是不会武功的。 “这几日请教肖统领练的,皮毛而已。”顾承曦说完便举剑劈断了横亘在轿厢之间的箭。 梁妩颖低眸。 当日同乘她还自认看错了,他手上不可能有茧子。 原是习武造成的。 “太傅为何练剑?”梁妩颖望着顾承曦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的那把兵部统一锻造的剑,问道。 顾承曦停下手中的动作,对上她眼睛,轻启薄唇认真道:“护心爱之人。” 梁妩颖心中一阵颤动,眼神想要闪躲,却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以前,她只觉得顾承曦那双眼睛太冷了,冷得她无法靠近,也不会在她身上有所停留。 但现在,他的眼睛给她一种错觉,是一种近似于爱慕的错觉。 “刺客已悉数清除,小姐请下马车!”何长弓的声音打断了梁妩颖脑中的所有猜测。 她没有回话,顺势躲开了顾承曦的眼神,绕过他下了车。 顾承曦低眸片刻,握紧手中箭矢暗自失落,紧随其后也下了车。 马车前整齐地排列着两行黑衣人的尸体,他们个个体格壮硕,背上的武器制式统一。 显而易见,他们是专门训练过的杀手。 “小姐,刺客总计十八人,除被斩杀者外,其余也服毒身亡,未有活口。” 何长弓说完,又蹲在地上用手挑开一名刺客的衣服,胸口露出类似蛟龙的纹身。 “他们身上全都有形似蛟龙的纹身,如遇不敌便服毒自尽,是不折不扣的死士。” 何长弓再开口间,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条路才走了不过十分之一,便已遇到了死士,那接下来的路恐怕就更难走了。 “依管家看,当如何?”梁妩颖看着那似曾相识的蛟龙图案,问道。 何长弓道:“我们一行人的财气已然外露,我愿护送小姐返回皇城,再出发单独前往铜泉县。” 梁妩颖很清楚何长弓的言外之意,专业刺客的出现,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有人想要刺杀作为一国之君的她。但柳家满门抄斩在前,应当不会有人如此心急带着全家去死。 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有人正在试图阻止他们前往铜泉县。 这也恰巧证明了,铜泉县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有的人和线索全都指向了铜泉县,就更加非去不可了。 “不,我要同你们一道前去。”梁妩颖思忖片刻,毅然决然地回答道。 “小姐!”何长弓还想劝说。 梁妩颖打断了他,道:“管家无需多言,我已经决定了。” 何长弓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顾承曦却察觉到了不远处的竹林中一道寒光直指此地一触即发。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带动风声极速地飞了过来。 “小姐小心!” 顾承曦反应迅速地提剑揽住梁妩颖的肩膀,用袖子完全护住她的脸,侧挡上前。 第一十六章 一更 那箭的咻咻声传来,伴随着刺破血肉的轻微声音停下,挡着她视线的衣袖慢慢的移开了,梁妩颖的眼前才得以再见光明。 “公子!”一声惊呼把梁妩颖从出神的状态拉回眼前的乱局。 那箭从顾承羲左臂射过,血缓缓从他衣袖中流出。一个黑色的人影迅速消失在竹林之中。 “你们速去捉拿刺客。”何长弓下令后,一队人马即刻拔剑动身追捕黑衣人。 顾承羲站在原地,顾不上伤口,检查梁妩颖的周身,问道:“小姐没事吧?” 梁妩颖怔怔地看着顾承羲的伤口道:“我没事,但你的伤......” 何长弓上前查看顾承羲的伤口,因着躲避较为及时,那伤口只是伤了他的左边上臂,伤口呈横向,虽不长却很深。 只见伤口周边连同流出的血液迅速发黑,何长弓眉头紧皱,神色慌张开口道:“箭上有毒。” “公子感觉如何?”何长弓撕下一块布料,将顾承羲的伤口简单的包扎起来,并将手臂末端扎紧,防止箭毒进一步扩散。 顾承羲站在原地,手臂轻轻颤抖,语气平静道:“我没事。” 这时,前去追捕黑衣人的士兵回来,跪在地上禀报道:“小姐,我等无用,跟丢了黑衣人,只捡到了此物。” 那物件似乎是一个腰牌。 何长弓接过那腰牌,梁妩颖一眼便能看出那是督察院的腰牌。 梁妩颖惊诧之余,立刻反应过来这些时日差点把督察院忘了。 督察院的院正淳于安成是个朝堂皆知的油滑鼠辈,掌管监察百官的督察院却八面玲珑,谁也不愿得罪。 若论替官员脱罪他有一手,但要说刺杀君主,就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梁妩颖再看那茂密的竹林,找不到人再正常不过了。 她收回眼神,何长弓已让那几人回归了车队。 走回头路恐也有埋伏,不如就向前。 梁妩颖焦急地询问何长弓道:“管家,附近可有医馆?” 何长弓往前看去,片刻后道:“回小姐,穿过这片竹林,八十里外有一家医馆。” 梁妩颖思忖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即刻启程,前往医馆救治公子。”何长弓看过梁妩颖的默许,说完后立刻组织队伍准备启程。 梁妩颖命春雀将顾承羲扶入轿中,何长弓刚想劝阻男女有别,又在话要出口的瞬间忍住了。 “何大人,”梁妩颖走到何长弓身边,压低声音道:“还请何大人派人折返皇城去请肖统领带上五十精兵出城接应,切莫招摇。” 她深知这次刺杀只是试水,接下来必定还有更多刺杀行动。 死侍都是亡命之徒,一次不成多来几次,总有一次能成功。 她赌不起,大梁国也是。 “陛下,”何长弓低声惊呼:“肖统领出城了,皇城怎么办?” “顾承泽将军昨日回城了。”梁妩颖说完便上了马车。 何长弓安下心来,叫来一人策马全速赶往皇城。 车队也向反方向全速前进。 马蹄声哒哒地落在地上 ,轿子也开始激烈的颤动。 顾承羲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摇摇晃晃地坐在原地似是一支摇摇欲坠的瓷瓶。 他的眼睛微闭,虽在放松,但身体还尽量维持着端正。 这便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下自己形若青松的仪态。 梁妩颖看着顾承羲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面色也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心中顿感大事不妙。 顾邺明上将军夫妇还在牢里,若是此时顾承羲出了什么意外,她要如何向他们交代。 顾承羲的侧脸沁出汗珠,梁妩颖从腰间拿出手帕,轻轻替他擦拭。 顾承羲的睫毛很长,眼角总是呈现一种微微的红。 这是梁妩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事。 约莫五六岁那年,梁妩颖在御花园里摘花,却让不知哪里来的蜜蜂蛰了脸颊,狂哭不止。宫人悉数慌张,不知如何处理,正要抱走她找御医时,恰逢顾承羲经过。 那时的顾承羲,也不过十岁,虽少年意气,但他身上有一种不合时宜超脱年龄的沉稳。 小小年纪便已似一书,让梁妩颖怎么也读不懂。 梁妩颖当时只顾着哭,顾承羲就在那哭声中找来了一些蒲公英,捣碎了敷在了蜜蜂叮咬之处。 顾承羲突然的靠近让年幼的她忽然止住了哭声,也就是那时起,顾承羲的眉眼和名字就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梁妩颖盯着他好看的眉眼许久,感到脸上一阵凉意,竟也慢慢地止住了哭声,细声细气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顾承羲将手里的蒲公英都敷在她的脸上,又确保位置无误后才退开几步跪地耐心说道:“回公主,臣子顾承羲。事出紧急,臣子冒犯公主,望公主恕罪。” 旁边一位嬷嬷道:“公主,这是顾邺明上将军家的二公子顾承羲,现在御书院读书。他虽比公主大不了多少,读的书却比公主殿里的那些小玩意儿都多得多。” “是吗?”梁妩颖好奇地绕着顾承羲走打量他,发现他除了跪的板正长得好看并没有太多异于常人之处。 “你起来吧。” 梁妩颖接着又摇摇头,咯咯傻笑一下,又感觉到了疼痛,捂着脸道:“不,你没有冒犯本公主,本公主免你无罪,还要叫父皇赏赐与你。” 顾承羲勾唇,似是被逗笑了,一边起身,一边温柔地说道:“谢公主,臣子不敢要赏赐。” 梁妩颖却因年少,童言无忌道:“既然你不要赏赐,我就叫父皇赐婚。” 顾承羲起身的动作一滞,站稳后作揖惶恐道:“臣子谢过公主,但......” 他抬起头来直视梁妩颖,坚定说道:“臣子不需要赐婚。” 梁妩颖嫣然一笑,天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不需要赐婚,所以本公主要叫父皇赐婚,等我长大就嫁给你!” 顾承羲的表情是怎样的,梁妩颖也记不清了。 太医赶到将她带走治伤。 她被嬷嬷抱着,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的表情越来越不清晰,直到再也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擦汗的手,梁妩颖回过神来。 顾承羲正在看她,那眼神似乎要将她的每一点心思都要看得明明白白。 顾承羲的手特别凉,特别是指尖,完全抓住她的掌心和一截最靠近掌心的手指,似乎要将那种凉意传递到她的心里。 握得那么紧,又微微的放松,生怕抓疼她。 梁妩颖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慌忙抽出手关切地问他:“太傅感觉如何?” 顾承羲这才收回眼神,放下那只手道:“臣无碍,陛下无事便好。” 一阵沉默过后,顾承羲一点点坐正,垂眸低语道:“臣冒犯了。” 梁妩颖声音细腻,似有哽咽,却也细腻地说道:“无妨,太傅并没有冒犯朕。” 顾承羲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再开口。 只听见车外马蹄声珍珍,不曾停歇。 梁妩颖掀开轿窗,问何长弓道:“管家,还有多远?” 何长弓道:“还有十余里,很快便到了。” 梁妩颖放下心来,看着竹林渐渐变得稀松,日光透过竹林间洒在纵横交错的羊肠小路上,心情也慢慢变得舒朗。 * 城外,荒郊的一个枯井旁。 一名背着手装束奢华、气度不凡带着面具的男人和海兰因并肩站在黑衣人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黑衣人拉下黑色面罩,慌张道:“大人,顾承羲替女帝挡下了那支毒箭,行动失败了。” “废物!”海兰因生气怒骂道:“我养你们到底有何用!” 那黑衣人瞳孔涣散,连忙求饶道:“大人饶命,这次是无心之失。腰牌已经故意遗留在那里了。我下次一定......” 还未等黑衣人的话说完,那背着手的男人便从黑衣人背上的剑鞘中拔出剑。 寒光乍现,只见他直直使出一剑,刺穿了黑衣人的喉咙。 鲜血迸发,黑衣人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眼里满是惊恐。 海兰因纵使见过不少这种场面,却也感到汗毛倒竖。 他沉默片刻,恢复平静后说道:“主上莫动怒,女帝一介女子,不难对付,以后多的是机会。” 那男人面色阴沉,将那柄剑扔在地上,道:“别忘了继续培养他。” 海兰因道:“主上放心,我会照看好少主。” 男人一言不发。 海兰因犹豫半晌,接着道:“主上,女帝一行人此去铜泉县迢迢千里,要不要在路上再设埋伏。” “说说看。”男人语气冰冷,冰冷中更多是威慑。 海兰因坦诚道:“我亦知此次行动失败已经打草惊蛇,再想行刺并非易事。但女帝平日深居简出皇城高墙相隔,这种机会实在难得,主上!” “紧随其后,伺机而动。”男人扭动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竹林。 男人乘上一架马车离开,手中的玉扳指发出幽绿的光泽。 * 竹林尽处,一座医馆拔地而起,似酒坊,又似客栈,就是不像医馆。 门匾写着:杏林斋。 一士兵扶着顾承羲进入医馆,刚进门便被拦下了。 “本医馆概不接收朝堂中人。” 第十七章 二更 循着声音望去,有一男子拦住了去路,还有两人站在药堂的阶梯处。 阶梯上有一名女子还有一个孩子,而出声喝止他们的就是离他们最近的拦路的那个男人。 他指了指挂在医馆药柜旁的一块刻字木板,说道:“诸位请看,此三不救,乃是医馆立下的规矩。” 木板上写着:杏林医馆三不救:朝堂文官不救;内廷妃嫔不救;掘墓山匪不救。 梁妩颖看着木板上的内容,有些别样的感受。 这木板上的内容看似毫无关联,但又好像在暗示什么。 “何大人,这医馆怎会知晓太傅身份,岂非有意针对?”一士兵与何长弓贴耳道。 “莫非,他们与刚才那一拨刺客是同伙?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那士兵又道。 何长弓表情凝重,见梁妩颖在思考什么,道:“再等等。” 那扶着顾承羲的士兵委之以情道:“凡是规矩可立则亦可破,还请医仙救救我家公子。” 梁妩颖只闻医仙二字再辅以“杏林斋”三字,并已知晓他们是误打误撞进了“杏林圣医”的医馆了。 早在她年少时,便已听得一耳朵传闻。 城外两百里有一医馆,医馆内有一济世神医,号称“杏林圣医”,世人都唤她做“医仙”。 这医仙看人治病不要钱财,规矩却多得出奇,脾气更是令许多人出口叹曰:怪哉。 这喟叹中,便有先皇朝堂一文臣。 那文臣头疾甚重,多方求医无果,只好隐藏身份到城外医馆求医。医仙并未拆穿他的身份,反之对他叮嘱道:救你之事不可说。 直到诊治完成之日,文臣神采奕奕重金答谢,医仙拒之,只道可植一株杏作为答谢,文官亲手照办。 入皇城后,他将医仙之言抛之脑后,浩然游街,游民多惊叹医仙妙手,纷纷上门求医。 然而,文官回到家中后却一病不起,寻医问药亦难回天,临终悔哉:医仙曰不可说,我糊涂矣。 文官死后,举家之力植杏林于医仙府馆之中,杏林斋遂因此得名。 “诸位请回吧。”那男子声音拖长又道:“木板上的规矩就是医仙定的,救不了就是救不了。” 梁妩颖暗忖,真是百闻难得一见,今日定要好好会一会这医仙。 “大胆!你们可知道这位是谁吗?”那士兵气急,出言道。 “就是当今圣上来了,也救不了!”那男人再一次开口道。 “放肆!”何长弓的声音一出,士兵们立刻剑拔弩张,拔出刀来将梁妩颖和顾承羲保护起来,又将三人团团围住。 “朝廷命官,岂由你们说了不救就不救!”何长弓说完,便要上前抓人。 梁妩颖连忙制止道:“不得无礼!” “小姐!公子怕是等不得了!”何长弓硬着头皮,焦急难耐。 “这就是你们求人救人的态度吗?”那女子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冷有含有一丝怒意。 那是一名身着素裙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气质出尘,恬静中又带有几分疏离,此刻正注视着顾承羲,又扫过他们一行人,将目光停留在梁妩颖身上。 “此事确是我等鲁莽。”梁妩颖笑着说话,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气息。 那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寻常之处,不再妄言。 何长弓却悲愤交加道:“小姐,你怎可向她......” 梁妩颖挪开与那女子的对视,转而看向何长弓道:“向小医仙道歉。” 那女子先是愕然,随后坦然道:“你既然已知我不是医仙,便请回吧。” 此时,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约莫十几岁的男孩,揪了揪她的衣袖,却未开口说话,似乎是个哑子。 梁妩颖看那男孩,与梁瑾上下年纪,眉清目秀,眼神睿智且清澈,竟与顾承羲小时候有些相似。 何长弓和一众士兵虽不情愿,但也毕恭毕敬道:“小医仙请恕罪!我等冒犯了。” “何人在此喧哗?”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随即,木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约莫五十多岁的女子站在楼梯上,皱眉道:“何事喧哗?” 那女子穿着朴素,头巾束发,面目和善,梁妩颖一眼便能看出她便是真正的医仙。 “见过医仙。”梁妩颖以男子之礼作揖,再开口道:“此乃顾邺明上将军之子,顾承泽将军。路上遇袭重伤,还请医仙出手相救。” “师傅,他并非习武之人,他的手......”小医仙情绪激动,说着想要靠近顾承羲看虎口处,奈何被便衣穿着的士兵们拦住了。 “住口。”医仙径直走到顾承羲身边,看一眼伤口道:“扶进去吧。” “谢医仙出手相助。”梁妩颖与何长弓一道出口致谢,士兵们亦齐口复诵。 医仙经过之时,梁妩颖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香气,却也不敢确认到底是什么香料散发出的香气。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狐疑间无意瞥向那个男孩。他依旧板着脸,像是一个套着小孩皮囊的大人,虽然怪异,但也令她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这医馆,绝不会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太好了,公子有救了。”士兵们见顾承羲被扶进了里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开,小声谈论。 梁妩颖也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何长弓见四下无人,轻声道:“陛下为何说太傅是顾将军,医仙要是知道了,不肯医治,该如何是好?” 梁妩颖施施然。 她当然知道顾承羲和顾承泽不是同一人,也知道医仙要是知道她被欺瞒定不会再救治。 但,小医仙都能看出来的手部细节,医仙必定也能看见。 所以医仙救顾承羲定有自己的考量。 梁妩颖沉吟片刻,对何长弓道:“你派人先去寻一百株杏苗。” “是,陛下。”何长弓不再提及医仙之事,安排人去寻找杏苗。 * 不多时,肖义带人快马加鞭赶到城外,在杏林斋外待命。 梁妩颖万分焦急在大堂等候,小医仙端着一个盛满血水的盆向外走。 她将血水倒在门外,再进来时说道:“幸好你们送来及时,再晚哪怕一个时辰,他的胳膊就保不住了。” 梁妩颖悄然宽心一些。何长弓和士兵们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但也别高兴的太早了,”小医仙表情严肃对他们说道:“他中毒太深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梁妩颖心急如焚,想着医馆不大,兴许是储药不足,她试探地说:“难道是医馆缺了什么药,我即刻命人......” 小医仙腹诽这小姐千金脾气,动不动就要差人办事。 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语气平和道:“医馆不缺药,你们也不必过于焦虑,等着吧。” 两人正交谈间,那男孩从药房抓了几味药,走了过来,递给小医仙。 小医仙摸摸他的头,温柔道:“意儿真乖。” 男孩点点头,依旧没什么表情。 梁妩颖看着男孩,颇为好奇地问道:“他是天生就不会说话吗?” 小医仙否认道:“不是的,他小的时候会说话,长大一点儿就不愿意说话了。” 小医仙拿着药看了看四周,心情似乎有点低落,说道:“可能是我们医馆太冷清了,没什么人来,他也没什么朋友。久而久之,他就不愿说话了。” 男孩不为所动,自顾自的走到药柜前抽出一本医书,看的极为认真。 小医仙自顾自叹了口气,煎药去了。 梁妩颖本想接近男孩,但终究没有再向他靠近半步。 虽然很难解释,但只要她远远的望着他,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 三日后。 在医仙的救治之下,顾承羲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梁妩颖命士兵把买来的杏树植在医馆的院子里,种到第九十九棵时,梁妩颖喊退了所有人。 她拿起了剩下的那株,摩/挲那树苗细小的枝干,喃喃自语完什么,欲亲手种下。 顾承羲拖着病体在庭院里走得极慢,看到此幕不由关切道:“愉儿不可。” 梁妩颖有些难以置信还会有人如此叫她。 直到她抬头,才终于确认说话的人是顾承羲。 顾承羲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慢慢恢复理智道:“陛下不可。” 梁妩颖提起锄头道:“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顾承羲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低声一叹,感慨地道:“我知道。” 梁妩颖动作很慢,也十分小心翼翼,她蹲下身子,用手捧着土固在树苗的附近,发丝从她瘦弱的肩膀滑下,散落了一地。 顾承羲看着她,蹲在地上小小的一个。 虽然梳着一个十分成熟的发髻,配着半散开的长发却也来看起来还是少女模样。脸颊粉扑扑的,像两个娇嫩欲滴的蜜/桃。 他轻轻走到梁妩颖的身边,动作轻柔地捞起她满头及地的青丝不紧不松地攥在手心里。 这次总算抓住她了。 他看着梁妩颖孩子气的一面,嘴角爬上一抹连他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梁妩颖和顾承羲心照不宣地在庭院里享受着难得的安宁,谁也没有再开口。 梁妩颖看着杏树苗和顾承羲的影子投在地上,忽然想到什么,不禁莞尔一笑。 第十八章 “师父,那人中的可是督察院逼供犯人专用的毒啊。”小医仙对着医仙说道。 医仙叹了口气,沉稳说道:“此事不可声张。” 小医仙抿唇,乖巧道:“知道了师父。” 医仙似乎想起什么,问道:“意儿在哪儿?” 意儿一天到晚无非做两件事,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整理药材。师父有何好问的。 小医仙虽有疑惑,但也如实回答道:“意儿这两天都在看医书。” 医仙又问:“他和来的那群人可否有过交集?” 小医仙回忆道:“意儿没有和他们说过话,倒是那个千金小姐问起过我意儿是不是天生的哑巴。” 医仙皱起眉头,掐着她的肩膀着急中带有担忧问道:“你是怎么说的?” 小医仙被师父的态度吓到了,忙回答说:“我说意儿不是天生的哑巴,是长大后才不愿意说话的。” “以后有人问起你关于意儿的事,你搪塞过去就是了,不用如实回答。” 医仙说完便要离开,又回头说道:“你把他们需要的药材包好,该送他们上路了。” 小医仙点头道:“是,师父。” 午饭后,小医仙包好顾承曦后续恢复所需的药材,替梁妩颖一群人送行。 车马备好,人员到齐,临行在即医仙却不愿与他们再相见。 顾承曦在临行前站在药堂谢过医仙,与她辞行道:“顾某谢过医仙救命之恩。顾某可许医仙一心愿,以报医仙救命之恩。他日医仙如遇困局,可到皇城护国将军府找我。在下顾承曦。” 医仙在楼上听完此话,又闭上眼睛小憩。 “诸位保重。”小医仙将药送上,抱拳与他们告别。 “小医仙保重。”梁妩颖与她辞行道。 看着车队越行越远,小医仙才叫出意儿道:“意儿,他们走了,你可以说话了。” 意儿看着车队,轻轻的“嗯”了一声。 小医仙感到好奇,她蹲下/身去捧着意儿的脸道:“意儿,你刚才是说话了吗?” 意儿不理她,自顾自读书去了。可他手里的书已不是医书。 小医仙紧追其后不舍,调皮道:“意儿,既然你会说话,叫我一声姐姐呗。” 意儿依旧没有开口,反倒是打杂的那个男徒开口了:“你别顾着逗意儿了,快来帮忙晒药材!” “哦。”小医仙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晒药去了。 远处马车里,梁妩颖掀开轿帘一看,意儿果然又坐在门口看书了。 意儿好像是在躲着他们呢。 她放下轿帘,闭上眼睛决定休息一会儿。 顾承曦这一中箭,又耽搁了许多行程,得多花几天才能到达铜泉县了。 * 此刻,公孙府邸。 公孙止拿着梁妩颖传来的密信和那支沾了血的剪头,若有所思。 等他看完密信再仔细观察剪头,才明白女帝将他从麒麟关调回京城的用意。 剪头上分明刻着一个字“察”。这明显是都察院内部追缉犯人才用的箭矢,却伤了太傅顾承曦。 而箭头上刺鼻的味道,分明是都察院用来审判犯人才用的剧毒。用了此毒,两个时辰之内,犯人必死无疑。 公孙止眉头紧皱,知晓此事必有隐情。 于是他叫来心腹林戈,道: “你去查查这些日淳于安成的行踪,务必细无巨细,连睡觉时间也不要放过。” “是,将军。”林戈立刻动身追查。 公孙止立刻修书一封,令人火速送往铜泉县,做完这些他的内心仍然惴惴不安。 皇城上空阴霾团团,乃是暴雨将至之兆啊。 风雨欲来,谁又能独善其身? 女帝微服出巡这些天,对外一致宣称身体抱恙。如今箭矢既能伤人,恐有人已将女帝的行踪泄露出去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继续回书房整理文书去了。 * 七日后,车队终于到达了铜泉县界内。 可能是加派人手的原因,路上畅通无阻,再未遇到刺客。 顾承曦的余毒也清的差不多了,只是伤口需要按时换药。 在八角山脚下,车队终于遇到了先行一步前来剿匪的洛子宸。 洛子宸下马,看到梁妩颖下轿后才单膝跪地开口道:“微臣洛子宸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梁妩颖问洛子宸道:“八角山的匪患爱卿可解决了?” 洛子宸起身道:“陛下,八角山的山匪已被被我军通通拿下,羁押在山寨中。” “很好。”梁妩颖夸赞道:“不愧是洛将军的儿子,真乃虎父无犬子。” “陛下谬赞了。”洛子宸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传朕旨意,立刻开拔八角山。”梁妩颖说完望向那座山。 山形似八个尖角,山势险峻,易守难攻,确实是山匪盘踞的好地方。 * 八角山的匪寨叫秋风寨,平时靠打劫路过的行商、走镖车队以及入城抢劫大户人家过活。 大当家李大矛是一个屠夫出生长着络腮胡的男人,看起来魁梧精壮不太好惹,一身腱子肉出手就能轮番一堆人。 他早些年在铜泉县内摆摊卖肉,勤勤恳恳,但生意不好做,又加上征税过重县衙鱼肉百姓,便上山自立门户占山称王。 二当家王九丙是一个有一点小聪明的混混,本来靠着装摇撞骗在城里勉强讨生活。 后来跟着大当家上山,也为他出了不少馊主意,其中便有烧杀富商府邸等骇人听闻的勾当。 三当家陈永则是杀手出生,杀过人掘过墓,因为赏金拿着不容易,于是便也加入了山寨。 从此不愁吃穿,直到听到了传国宝藏的江湖传言,这才动了重操旧业的念头。 梁妩颖坐在主桌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三个山匪,问道:“你们从哪里得来宝藏的消息?” 三个山匪头子相视一眼笑的极为猖狂。 二当家王九丙对大当家李大矛说道:“大当家,你看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想审我们,这不是笑话吗?此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们的面子何在啊?” 李大矛是个大老粗,被这一拱火,怒发冲冠道:“士可杀不可辱,找你们的头头来,不然一概不谈。” “放肆,竟然对小姐不敬!”何长弓提剑上去抵住李大矛的脖子恶狠狠的说道。 “小姐?现在的大家闺秀不在家好好呆着,都自己送上门来当压寨夫人了吗?笑话,你问我们,我们就得告诉你啊。” 王九丙嬉笑着,那地包天的下巴几乎要笑得兜不住口水。 他此刻还不知,他说完这句话的下场将会有多么惨烈。 肖义提剑上前,二话不说直接卸了他的人头,血溅三尺,险些窜到了梁妩颖的案前。 肖义杵剑跪地道:“陛下恕罪,微臣失察,险些令污秽之物玷了陛下。” “爱卿请起,朕免你无罪。”梁妩颖看着地上那人头,相比之前,她面临这等画面内心已不会轻易有波澜了。 但那两个土匪头子鲜少近距离见过此等场面,盯着那个头颅瑟瑟发抖,尤其是得知梁妩颖是女帝后更是被吓得闭口再不敢言。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梁妩颖这等年轻稚嫩,竟是新登基的一国之君。 两人伏地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梁妩颖轻飘飘道:“现在可以好好谈了?” 两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点头如捣蒜,道:“可以可以可以,陛下请问。” “传国宝藏的消息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梁妩颖再次问道。 李大矛抢先说道:“回陛下,小人不敢隐瞒,那消息是铜泉县衙的师爷告诉我们的。让我们去找找看,如果找到了和他们平分。” 梁妩颖惊诧道:“什么?县衙师爷?他怎么会和你们有关系?” 李大矛道:“这就是王九丙的功劳了。他此前一直在县里游荡,好吃懒做好占小便宜。一来二去便与县衙的师爷熟识了,那师爷还请他办了几回事。” “什么事?”梁妩颖语气冷森森的,惊得堂下跪着的两人后背冒汗。 顾承曦站在梁妩颖身后,也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帝王之气,深感欣慰。 李大矛刚想开口,陈永这时抢着说话了。 他语速很快地说道:“去帮他抢亲,帮他收回地租还有教训随意告状的农民。总之做了不少坏事。” 李大矛接着道:“陛下,草民就是一粗人,实话实说,我就是因为受不了县衙为害乡里才离开铜泉县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好心收留王九丙,他却和县衙师爷勾结草菅人命,肆无忌惮为祸乡里。我多次劝阻他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从来不听一意孤行。” “此话当真?”梁妩颖继续追问。 陈永连连点头,道:“草民不敢欺瞒陛下,与大当家所言之事句句属实。” “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传国宝藏?”梁妩颖转念一想,顿感不妙。 县衙师爷既然知道传国宝藏的存在,必定不会仅仅只寄希望与秋风寨。而是募集更多仁人志士前来寻找,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李大矛欲言又止。 陈永也难得的陷入了沉默。 “快说!问你们什么就答什么!”洛子宸上前,将陈永一脚蹬翻在地:“你不是掘墓的吗?还有谁知道宝藏下落?” 陈永这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现在整个铜泉县都传遍了。没有人不知道传国宝藏在铜泉县域内,家家户户都在找藏宝地,企图摆脱贫瘠和繁重的赋税……” “什么?”何长弓暴怒,道:“陛下,铜泉县恐有人背后操纵流言,不查出此人,宝藏必失啊!” “容朕考虑考虑。”梁妩颖撑着额头,略显疲倦。 忽然,一士兵来报:“陛下,不好了。铜泉县失火了!” 第十九章 “娘亲,她好漂亮…… 众人从山头望去,铜泉县内果然已是火光冲天。 梁妩颖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像是要将这个小县城焚烧殆尽。 火光映在她的漆黑深重的瞳孔里,竟令她想起前世的那场火劫。脸上似乎又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顾承曦站在她旁边,不曾去看那火光,只是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梁妩颖,似是盯着一支极易碎裂的白瓷瓶,准备随时接住她。 那眸子里的是怜惜,是歉意,亦有一些令人道不清看不明的情绪。 “陛下,”顾承曦将将开口想要说点什么,便被何长弓截了胡。 何长弓本就对铜泉县全民挖宝一事颇有疑虑,一看县城失火这还了得。 他赶忙请示梁妩颖道:“陛下,铜泉县此时失火必有蹊跷,臣愿先去一探究竟。” 梁妩颖强行将自己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答应道:“如此也好。” “跟上!” 何长弓跨身上马,一提缰绳果断领着一群士兵全速开路前进。 梁妩颖顾承曦的车轿行在中间,肖义做随行守军,洛子宸负责断后。 陈永和李大矛等山匪则由送密信归来的林戈押送在队伍的最后面。 山路蜿蜒绵亘,四周漆黑一片,梁妩颖眉心跳了几下,竟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传国宝藏在大晁年间莫说是有人想要盗寻,几乎无人提起也鲜有人知晓其存在。再者,宝藏中能有多少价值,也不见得。 怎么就突然抢手到全县百姓争相寻之? 那两个山匪头目口中的师爷又会否和密信中提到的员外有何关系。 这许多问题都困扰着梁妩颖。 但最令她担忧的,还是铜泉县的百姓。 铜泉县处于大梁与胡蛮的边界,县名是以铜矿著称而得来,县域内百姓历来都是以采矿和冶炼为业。家家户户说不上富裕,但也至少衣食无忧。 若李大矛和陈永所言属实,那铜泉县的金银都流向了朝中哪个人的口袋? 单凭一个小小的县令和师爷,能有这么大的胃口? 灯笼微弱的光随着轿厢的晃动而明明暗暗,在梁妩颖的眼里留下了斑斑点点的星光。 她这才意识到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早已不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能够承担的,万不可再像之前一样深居宫中不问民间疾苦了。 * 铜泉县内。 一伙黑衣人放完火丢掉黑糊糊的火把棍子,火速朝着县外撤离。 他们化作几道黑影,快速奔走在巷子里,像是一条游动的黑色毒蛇。 他们躲过一群群流离失所的百姓,最终在城门脚下停住了步伐。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的关上了城门。一切想要逃离这座小县城的活物都被隔绝在城中。 “开门!”城门里很快传来敲击声,是幸免于火灾的百姓想要出城。 一干黑衣人不以为意,一道离开了城门。 城门外城墙脚,一名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在背手等候他们复命,他身边还站着身穿黑白相间交领袍的人。 黑衣人们纷纷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地看向背手的男人。 那群黑衣人中的领头人上前道:“员外,属下已派人在铜泉县的所有地方点火,不出半个时辰必能将整座城焚毁殆尽。届时,铜泉就是一座空城。” 他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另外,县衙也已点过火了。” 那背手男人身后的人站不住了,忙道:“员外,你不是答应我不动县衙的吗?” 原来那人就是县衙的师爷。 “张师爷,要不是你的失误,秋风寨那俩个蠢货能被人活捉吗?” 那被叫做员外的男人缓缓开口,说完把脸转向他。 那脸斜肉横飞,肉团坠坠,眉眼凶悍而面带笑容,一看就是典型的笑面虎。 这样的人往往都是狠角色。 显然,师爷也意识到了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只好妥协道:“我明白,这次失误我会向主上请罪。” 但他话锋一转,追问道:“那员外,咱们的县令?” “县令?”员外无端讪笑道:“铜泉县有县令吗?” 那名黑衣人又毫无感情地回答道:“回员外,铜泉县没有县令。” 师爷被吓出一声冷汗,他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钱员外果然什么都敢做。倒卖铜矿,屯养私兵,谋害朝廷命官都是杀头的大罪。他却对此毫不在意。 “怎么?师爷莫不是心软了?”钱员外脸上的笑叠着褶子越来越猖狂,在昏暗的环境中隐隐白牙有些阴森。 张师爷惊恐万分,颤颤巍巍说道:“不敢不敢,县令他不识好歹,本就该杀,该杀!” “如此便好。” 钱员外刚刚收起笑容,那名打探消息的黑衣人便到了。 “员外,何将军带着一队兵马正在赶来。距城门不过五余里,请员外先离开。”那黑衣人跪地禀报。 钱员外动了动手指,那带头的黑衣人一声令下:“撤!保护员外离开。” 所有黑衣人护送着钱员外匆匆离开了城门是非之地。 “开门!” “快开门!” “救命!” “大家一起使劲!打开城门!”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城门里,正声嘶力竭的呐喊,同心协力想要推开城门。 城内的火却越烧越旺,传来木头断裂的噼啪声和百姓凄惨的叫喊声,在深浓的夜色里格外瘆人。 * 此时,梁安王府。 海兰因正在与梁瑾对弈。 海兰因一子落,梁瑾皱眉寻看局势,不多时犹豫不决亦跟上一子。 “安王爷,你又输了。”海兰因指着一处,说道。 梁瑾懊恼道:“我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要输了。是我棋艺不精,不如舅舅。” 海兰因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 梁瑾不解,问道:“舅舅此话怎讲?” 海兰因不紧不忙拿起梁瑾的黑棋落下一子,竟将棋局的输赢做了逆转,道:“王爷你看。” “这……”梁瑾看着棋局转败为胜,匪夷所思道:“舅舅,此举虽赢,却是钻空险胜,非君子之道。” “君子之道?”海兰因反问道:“那敢问王爷,陛下不顾与你手足之情,推你下金銮台又可谓得上是君子之道?” 梁瑾不回答,眉头皱的更紧了。 自他的长姊梁妩颖登上帝位之后,且不提对他做的推摔之事,自从赐了他这座宅子便更是近乎软禁般限制了他的行动。 梁瑾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半晌,他开口道:“长姊为何欲对我赶尽杀绝?” “因为王爷乃真龙,他只是一介女子。”海兰因似乎在酝酿什么。 他放下棋子接着道:“真龙未成,她自可取而代之。” 他又指着棋局说道:“论手段诡谲,王爷不如陛下。但兵行险招,犹可一搏。” 梁瑾一下子就来了兴趣,问道:“什么险招?” “进来吧。”海兰因对着门口说道。 站在门口的是那个锦衣玉服手戴玉扳指脸上依旧带着面具的男人,他一步步逼近梁瑾。 那男人身形端正,穿的是极好的飞云纹图样绸缎制衣,戴的玉扳指色泽匀润形制大气更不是寻常平民可以佩戴得起的物品。 尤其是那面具,材质似是青铜,图案是一只类似饕餮的兽,怒目圆睁,獠牙尖锐,很难想象面具下面是一个人。 初看他比海兰因略高,再看几眼梁瑾竟觉得他身形莫名有几分眼熟。 梁瑾对此不以为然未曾深究,但还是被面具上的恐怖怪异图案惊吓到了,说道:“你是谁?” 那男人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坐在了梁瑾的对面。 梁瑾又打量他几眼,道:“舅舅,这就是你说的险招?本王连他是谁,叫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信他?”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男人终于开口了。 梁瑾未曾回应。 那男人继续道:“王爷只需记住,日后王爷为国君则我为国师,我会助王爷重登大宝。” 梁瑾喜出望外,确认道:“此话当真?” 男人缓缓开口道:“有违此言,天诛地灭。” “既然如此,本王便提前认了你这个国师。”梁瑾爽快道。 “山人定不辱命。”男人揖谢。 梁瑾上前扶起他,道:“国师莫要折煞了本王。” 海兰因站在梁瑾与男人身侧,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 * 何长弓等一行人赶到城门时,火光冲天熏黑城墙,城门里的呼救声已显得十分微弱。 他马上命人打开城门,求生的欲望使得百姓发疯了一般鱼贯而出。 “所有人,皆随我来,扑火救人。”何长弓说完便策马进了城。 “太好了,朝廷派人来了,铜泉县有救了!” “是啊是啊。” 见朝廷派人赶来了,逃出城的灾民们在城外安营扎寨焦急等待生还的亲人。 留下女人老人和孩子,男丁则重新返回铜泉协助救人。 梁妩颖和顾承曦一行人到城门下时,铜泉县依旧在升起滚滚浓烟。 见有人来了,灾民们一拥而上齐声哭喊道天灾突降,望朝廷出资重建家园。 “老爷们心善,还望修书于皇城梁安王爷,他乃先皇遗子,自是不会对我等大晁子民弃之不顾!” 说话的是一名满脸褶皱的老者。 他杵着拐杖对着肖义便撩袍跪下,道:“这位大人,今铜泉遭难,还望大人告知梁安王府,尽快施援!” 肖义只觉得不妥,忙道:“老先生请起,我只是普通看家护院的护卫,此事你还须与我家小姐商量。” 梁妩颖这时正从车轿中下来,踩着莲步便走了过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襦裙,那是一种刺眼的无人能忽视的红。 红裙之上绣的是金色鸾凤暗纹,腰间佩戴的是千金难寻的和田玉。梳的是百合髻,佩戴的是金镶玉的步摇,令她一举一动皆能牵动人心。 百姓们只看她冷艳动人容颜倾城,竟一时都惊呆当场,安静得只能听到城中烈火燃烧的声音。 忽而,不知何处的稚子感叹道:“娘亲,她好漂亮。” 顾承曦不动声色的向那声音来处投去一道冰冷的目光,稚子马上吓得噤了声。 那老者不看梁妩颖面容,却死死盯着她腰间的和田黄玉,已然知晓她的身份。 梁妩颖一步步走近人群,视线冷冷地落在头发斑白的老者身上,毫无感情道:“哦?老先生方才是说修书于梁安王,而非陛下?” 顾承曦紧随其后,说道:“这位老先生莫不是不知道如今乃是大梁,如今的君主乃是先皇留下的长公主,现称为康嘉帝。” “呵!”那老者冷哼一声:“一介女子安敢称帝!真乃大晁之耻辱!” “大胆,你可知道她是谁吗?”肖义剑指那老者,怒意冲天。 梁妩颖正要开口,却被一女子打断了。 “老县令,你这是什么话!”那女子身形稍壮接近男子,但面容极其清秀。 她慷慨出言道:“历来确实没有女子位至帝王的先例,但并没有女子不能称帝王的明律。况且先皇已留下遗诏,必定有他的道理!” 或抱着孩童或未婚配的女子们也抱有不同意见。 “女子就是相夫教子的,哪有做官的道理!” “就是就是!” “女子怎么就不能称帝了?巾帼不让须眉,女子怎就不如男子?” …… 梁妩颖未曾理会女子们的争论,开口继续问那老者道:“你是铜泉县令的父亲?” 老者被肖义剑指喉咙,只能跪在地上道:“是,吾儿是铜泉县令朱成玉。” “你是前任县令?”梁妩颖继续追问道。 “正是。”那老者回答道。 “那你主管铜泉期间可曾听说过铜泉宝藏?”梁妩颖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未曾。”那老者十分确定的回答。 “那你们现如今又是如何得知铜泉有宝藏的?”梁妩颖询问到此,正细心观望百姓的深情。 “恕老朽无法奉告。但我们找宝藏是为了救国,也是为自救。”老者视死如归道。 梁妩颖冷静下来,继续追问道:“老先生此言何意?” “铜泉宝藏,事关大梁百姓安居乐业,只要先朝廷一步找到毁之,否则……” 咻!一支箭自城墙飞来,精准地命中了老者的心脏,贯他穿胸膛前后。 那老者说话未完,便倒在了地上。 “保护小姐!”肖义立刻警觉起来,带领禁军上前将梁妩颖和顾承曦团团围住。 洛子宸忙上前追那射箭之人,城墙脚下却只留下一副冰冷的尸体。 他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分明是都察院的箭矢。 “小姐请过目。”洛子宸呈上箭矢,而后上前探了探老者的鼻息,对着梁妩颖摇了摇头。 梁妩颖握着箭矢,余光里是倒在地上的老者,心知线索至此又断了。 第二十章 “我确实对小姐有非分之想。…… “进城看看。”梁妩颖将剪递给洛子宸,示意保存。 梁妩颖上马车前与顾承曦有短暂的对视,顾承曦亦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一些信息,心照不宣的轻轻颔首。 “是,小姐。”肖义说完便带着人马护送梁妩颖和顾承曦进入铜泉县。 马车缓缓行进,车轮压过的地方全是黑漆漆的木灰以及燃烧过的痕迹,发出稀碎轻微的声音,扬起一层薄薄的黑色粉尘。 梁妩颖打开轿子的帘子向外望去,到处都是被火烧到熏黑惨败的残垣断壁,木头发出阵阵烧焦的味道,冒出断断续续的浓烟。 惨败的房屋周围是因流离失所久久不肯离去的百姓。有失去丈夫的女子,抱着孩子尸体的母亲,也有边哭喊边摇晃母亲尸体的孩子。 更有甚者,徒手在还未完全灭掉火的木板残堆里寻找亲人。即使手被烫伤,磨破皮了也不曾停下。 家破人亡后孩童啼哭女子垂泪男人寻亲,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梁妩颖看着外面的惨状,眼中不免浮现悲伤神色。 正是此时,何长弓带着救国的一队人马前来复命。 只见他重重跪在地上,悲痛道:“小姐,这场大火几乎烧掉了半个铜泉县,大火所到之处死伤惨重啊!” 梁妩颖微微蹙眉,问道:“铜泉县衙如何了。” 何长弓说道:“属下首先便去了铜泉县衙。但到铜泉时,火势太盛,已无法扑救了。只有几具烧焦的尸体,已被清理至衙前告知百姓前来认领。” 梁妩颖若有所思,道:“去看看。” 从城门到铜泉县衙不远,穿过几条街便是那县衙门口。 大火过后,县衙所有土木皆被烧成灰烬,就连门口坐的两个石狮子都被熏的乌黑。衙前陈列九具尸体。个个都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小姐,以穿着判断,最边上那具尸体便是铜泉县的县令朱玉成。”一名士兵前来禀报,指着那具最高的尸体说道。 顾承曦此时已经从车轿中下来,走到了梁妩颖的轿前,看向那几具尸首面色很是平静。 梁妩颖道:“我想下车看看。” 顾承曦转移视线,走了几步站在轿边,深沉的眼眸看着梁妩颖道:“地上脏。” 不知怎么的,顾承曦的眼神竟看的她脸颊有些发热。 梁妩颖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眼神,道:“无妨。” 这样的场景她早已见过了。 在长公主府的那场大火里,丧生的人又何止一两个,她跨着尸体被押往昭狱时,就已对生死之事毫不避讳了。 春雀替梁妩颖揽起轿帘,顾承曦递上自己的手。 梁妩颖看着那只手,骨节匀称,纤细修长,像是雨后新生的竹节,有一种清雅箍节的美。 梁妩颖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她的手本就白皙,与顾承曦的相比纤细更甚,但那指骨形似,却尤为般配。 “小心。”顾承曦的掌心微微握住梁妩颖的手,眼神从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那双手的骨节。 梁妩颖甚至有种他与她的手早已是旧相识的错觉。 顾承曦的眼睛里有一种无处安放的怜惜,却又是一种恐惧,就连皱眉也有又爱又怕的感觉。 那种患得患失的眼神,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她轻轻地回握顾承曦,指骨与他的掌心轻轻摩/挲,传来冰凉的触感。 是了,顾承曦的皮肤总是凉飕飕的。 所以夏日里炎热,夫子总是让他们摇头晃脑的读书。她总是倦怠困极,甚至无法正常握住书卷。 顾承曦总会在这时悄无声息地用一只手握住书,向她伸出令一只手。 梁妩颖看见那手,便也十分默契地握住那只伸来的手。如此靠着这种冰凉,也就免去了夏日的炎热,可以勉强打起些精神。 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知道了礼义廉耻通晓了男女有别,便再也不这么做了。 在夏日,顾承曦会将一个小小的玉瓶子带到书院,梁妩颖每天都抱着就能冰凉一整天。 直到有一天,顾承将这个玉瓶子送给她。 梁妩颖没有接过那玉瓶子,因为那玉瓶子是恒温的,像是冰块一样。想必是顾大将军征战得来的战利品,珍贵非常。 但顾承曦就像会读心术似的,将那玉瓶子塞到梁妩颖的怀里,冷冷的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再后来,梁妩颖约莫有半月未曾见过顾承曦。问了顾承泽,他只道顾承曦闯了祸。 梁妩颖再问,顾承泽只说他是因为与人打了一架才被家法伺候了。 梁妩颖再三打听,这才知道他与一武官次子齐木夕打了个头破血流,所以才被关了禁闭。 梁妩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看着顾承曦的侧脸,耳朵不知何时红了。 再看他文弱的肩膀,她竟一时嗤笑一声。 “小姐笑什么?”顾承曦轻轻回握梁妩颖,嘴角也挂着笑意。 “没什么,就是没法想象你和齐家二郎打架的场景。”梁妩颖很快便收了笑意,注意力完全被顾承曦的耳朵吸引了去。 她凑近顾承曦道:“不过,我现在更好奇的,” 她顿了顿,凑到他耳朵边轻轻开口说道:“你的耳朵。” 那种轻飘飘的气息撒在顾承曦的耳旁,竟让他瞬间抬了眼眸。 梁妩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地紧绷了一下,随着眼神的恢复,他的身体也慢慢放松。 顾承曦那张脸刷的一下由白皙无比,变为血一样的红。他的手微微用力攥着梁妩颖的手指,没了动作。 “我说你到底要抓我的手到何时?”梁妩颖又开口了。 她有些玩味地看着顾承曦。 他以前可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今日怎么突然变了个样?莫不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顾承曦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尴尬道:“是我唐突了。” 梁妩颖有些失落,苦笑后只道一声:“无碍。” 待梁妩颖被春雀扶着转身后,顾承曦才喃喃道:“但我确实对小姐有非分之想。” 梁妩颖的耳力一向不差,待她回头时,顾承曦站在原地海棠依旧。 一阵灰黑色的风略过耳迹,他们在一片废墟在外对望,相对无言。 “小姐,县令的认尸人找到了。”人群的外围,洛子宸终于找来可以认尸县令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声泪俱下,道:“这人我认得,他就是我们铜泉县的县令朱玉成,他的身高比我高一些,入仕前常去我家做客。与我家狗娃子在同一家私塾读书。” “但是我们知道他能入仕乃是我铜泉县的福报,只可惜我儿已死,县令也不在了。铜泉县在没人能为我们做主申冤了!” 她愤恨非常,大声道:“一定是秋风寨的山匪!一定是咻县令总是派兵围剿他们,他们怀恨在心,所以才烧了我们铜泉县!” “对!没错,秋风寨的山匪穷凶极恶,早些年就在县内打劫度日,只怕这火确实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请求官老爷为我们做主!” 越来越多的人起哄,各执一词,同仇敌忾,气势汹汹。 何长弓耳里聒噪,呵斥道:“无知民妇,休得胡言!待我小姐看过后才知事情原委,莫要在此饶舌。” 那老妇人一看,何长弓并非寻常官吏,便收起了她小家子气的嚣叫作风,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梁妩颖顾不上许多,转头向那几具尸身走去,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梁妩颖还是毫无预兆的干呕了一声。 那烧尸的惨状实在是太过于瘆人。他们形态各异,有的蜷缩着几乎成为一个黑色焦黑的球,有的像是一个形状怪异的树杈,手脚各自弯曲成人不可能做到的程度。 在这些焦黑的尸体身上,还能看到他们死前的挣扎。 同时,一股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梁妩颖捂着口鼻,问道:“这衙门的焚烧物里,可是有火油?” “正是!”何长弓情绪尤为激动道:“不知是何人,对铜泉县内大半的地界都淋浇了火油,致使铜泉三成百姓死于火劫,简直草菅人命,罔顾人伦。” “三成?”梁妩颖痛心疾首,铜泉县本来人口便不多,在失去这三成壮劳力的情况下,怎可保这一方安宁。 “是啊。”何长弓亦是怆然,拍腿悔恨道:“诶呀!只怪我等来的太晚了!” 围在外面的一群百姓齐声道:“官老爷,官小姐,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顾承曦上前一步保证道:“大家放心,只要有我们在,必还大家一个公道。” 他又补充道:“我已向朝廷禀报此事,赈灾粮很快便会送到铜泉。” “谢官老爷!”百姓们纷纷跪倒,齐声喊道。 梁妩颖将一个小女孩扶起来,春雀上前欲言又止道:“小姐。” 梁妩颖从怀里取出帕巾,替小女孩擦去脸上的烟尘。 顾承曦看着那沾着灰的裙角,将那孩子抱在了怀里。 梁妩颖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天真道:“郁芳。” 梁妩颖复念一遍,道:“好名字。” 小孩笑笑说:“姐姐,你真好看。” 梁妩颖笑笑不说话。顾承曦看着她的脸神色温柔。 “你们在铜泉可还有亲人?”梁妩颖问道。 那女孩母亲道:“回大人,铜泉虽然只烧了一半,我们在另一半却没有亲人。” 梁妩颖再不说话。 突然,人群外围,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各位官爷,不如去府中做客如何?” 第二十一章 “既然你不看路…… “钱员外。” “员外,我家被大火烧了,能不能先去你那里暂住几日。” “员外,前几日你给大哥的工钱,我用来给阿娘抓药了,见效很快,阿娘还让我谢谢你呢。她在城外……” “员外,您来了,您说你到这边来干什么呢,余火未尽,再伤了您……” 外围的百姓几乎同时察觉到了那道声音,齐刷刷地朝着那道声音的来处看去,并且与他亲切地打招呼,状似与他十分亲近。 只见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体态肥硕,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听到百姓们与他打招呼,也操着乡音表情毅然地开口道:“乡亲们,铜泉受难,钱某哪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百姓们皆是涕泪涟涟,感念交织,纷纷道着员外大义。 梁妩颖等一干人在人群之后倒像成了在看热闹的局外人,肖义和洛子宸等人面面相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继而,钱玉虎又换上笑容道:“钱某府上尚有闲置房间,若各位乡亲不弃,可随时到府上来住。千万别客气。” 百姓们听闻此话,纷纷膝下一软跪倒一片,齐声喊着:“谢员外,员外可真是铜泉县的福祉啊!有员外乃是万民之幸!” 何长弓最是看中君理超纲,钱玉虎当着一国之君的面受跪拜之礼是为犯上之罪。 他见此状况当即气愤开口:“尔等大胆!” 肖义,洛子宸以及众兵士更是看不得百姓的跪拜之举,想上前理论。 未等几人有所动作,梁妩颖一句“何管家稍安勿躁”便掐灭了他们暴露身份打草惊蛇的做法。 何长弓不甚服气道:“是,小姐。” 紧接着又对所有人说道:“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便衣将士们提刀作揖刀道:“是!” “乡亲们不必拘礼。”只见那男人扶起一位年迈的大娘,对所有人道:“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乡亲们。” 他命人拨开人群,走到梁妩颖等一群人面前。 回首对乡亲们说道:“乡亲们请放心。用不了多久,铜泉失火的消息就会传回皇城。届时朝廷定会派人来查明大火真相并下发赈灾粮。” 他面容和善地看着梁妩颖,眼神却考量试探地问道:“我说的对吗?这位小姐?” 梁妩颖察觉到那种眼神,实在是看的她尤不舒服,但又只得按兵不动。 她只好勉强回答道:“是。” 他身穿金色锦缎制成的外衫,脚踩黑锻丝绒靴,脖子上戴的是纯金项圈,手里把玩的是上好翡翠制成的老虎。 泼天富贵,财显富露。 虽离她数步距离,梁妩颖仍能隐隐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铜臭味。 他眯着那双挤在肥肉里的小眼睛,上下打量梁妩颖,咧开满口的黄牙笑得尤为淫.逸。 梁妩颖纵使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也被他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 她心里虽对此反感不已,但表面上亦不能输了气势,仍与他安然对视。 他的外貌穿着与李大矛陈永口中的“员外”有了五成以上的相似。但在百姓口中,他似乎又是惠及百姓的大善人。 若有其中一种说法是对的,两者岂非矛盾至极? 正当梁妩颖想要开口试探男人时,顾承曦上前一步阻隔二人的视线,先开口道:“这位仁兄,不知如何称呼?” 那男人笑嘻嘻道:“在下钱玉虎,是铜泉县的商人。在下不才,未曾入仕,只能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 他又躲开顾承曦,偏移身体往后偷看梁妩颖,眼中放出狡黠的精光说道:“若是各位官爷不嫌弃。” “在下诚邀诸位到府上暂住几日以尽地主之谊。待各位处理完公务,在下再为各位践行。” 顾承曦立刻意识到钱玉虎即便是知道他们一行人的身份,也无可避免地因梁妩颖的容貌而起了歹心。 尚未探过他的虚实,此时若是贸然应下邀约,莫过于羊入虎口自入险境。 他挪了挪位置,挡在梁妩颖身前将钱玉虎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正想出言拒绝。 梁妩颖却开口欲要应允:“既然钱员外盛情邀请,我等便……” 顾承曦身形一动迅速转身与她对视,打断了她未说完的“叨扰”。 只见他凑近梁妩颖耳朵轻声道:“愉儿,此举不可。” 梁妩颖听到这个称呼,身/体微僵,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上一次顾承曦这么喊她,还不是需要坚定立场的时候。 她对上顾承曦投来的担忧目光,试图从他眼里读懂些什么。 顾承曦低下头凑近她脖子道:“我知道你心急想前往钱府寻找线索,但这并非良策。钱玉虎恐怕来者不善,此事还需从长计划。” 梁妩颖平复情绪,坚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顾承曦坚持道:“钱府打算收容所有因火灾失去家宅的百姓,到时人员复杂,难免有居心叵测之人混迹其中。” 他轻叹一声,无力道:“我该如何护你周全?” 梁妩颖心中颤动,竟不知说点什么来回应他。 肖义执掌宫廷禁军大权,分辨善恶尚有不足,却知女帝安危乃国之命脉,最是要紧。 于是他亦出言劝道:“小姐,铜泉西边尚有客栈安然无损,我们可前往休憩。” “信我一次。”梁妩颖反驳顾承曦,坚持自己的想法,说道。 她有预感,钱府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钱玉虎可能与刺杀她的人有关。 他背后之人或许就是造成她前世死亡的罪魁祸首。 顾承曦怔愣一瞬表情黯然,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而后盯着梁妩颖那双像一汪清水的眼,温柔道:“我一直信你。” 梁妩颖只听“一直”一词清晰落地,莫名的疑惑袭上心头。 他为何说的是一直。 未等她发问,顾承曦便转而对钱玉虎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叨扰了。” 钱玉虎笑眯眯道:“哪里哪里,诸位官爷到我府上暂住,乃是钱某之幸啊!” 梁妩颖与顾承曦并排站着,存足底气道:“不过我等尚有要事在身,今日便不去府上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顾承曦懂得梁妩颖想要争取时间先摸一摸钱府的底,找补道:“那便提前谢过员外留宿我等。” “哪里哪里。那钱某在府中静候各位官爷。”钱玉虎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消了下去。 待钱玉虎与百姓走后,何长弓等一行人就如何探底钱府而提前做好部署。 梁妩颖和顾承曦暂坐在驿馆,相对无言。 梁妩颖首先打破沉默,追问顾承曦道:“太傅方才为何说一直相信我?” 顾承曦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因为愉儿从未做错。” 梁妩颖有些错愕,问道:“那我重伤太子,登上帝位也未曾做错?” 顾承曦毫不犹豫回答道:“无错。” 梁妩颖甚至觉得顾承曦也是重生后的顾承曦,但他的种种表现却没有反常之处。 尤其远近亲疏,他还是如从前一般自有分寸。 因着重生到这个年纪,梁妩颖并未豢养男宠面首,和顾承曦的关系还未闹僵。 是以,他如此待她应当是维护兄妹之谊,君臣之情的结果。 想到这里,梁妩颖的黯然神伤便挂在了脸上。 顾承曦见梁妩颖心事重重,关心道:“我看你面色不佳,可是身体抱恙?要不要请郎中为你诊治。” “不必。”梁妩颖并未因顾承曦之事困扰太久,只因她知道此番对付钱府必定不易。 何长弓见铜泉并无表面简单,排兵布阵以待接下来的形势变化。 他先是对洛子宸说道:“子宸,你去暗访一下铜泉分作东西两镇的缘由,顺道去寻一下李大矛供出的师爷。” 他转而对林戈吩咐道:“林戈,你随我一道去钱府打探一下钱员外府上是做的什么生意,揪出他的身份。” 继而他神色严肃,抱拳对肖义说道:“肖统领,陛下的安全便交由你了。无论如何,务必要护送陛下安全到达城西客栈,到时我们在那里会合。” 肖义回以抱拳,信心十足铿锵开口:“何将军放心,在下即便肝脑涂地,也必当保护陛下毫发无伤。” 一行人自县衙门口分开,梁妩颖和顾承曦先回客栈,其余人各自带着任务消失在街口。 * 夜色渐浓,乌青的天幕下漆黑的房屋残骸和袅袅白烟在城西尚能窥见一隅。 梁妩颖站在城西客栈的最高楼看过去,支离破碎的城镇,流离失所的百姓难免令她神情悲戚。 春雀上前为她披上一件轻衫,蹙眉出声:“陛下,夜里寒凉,你身子骨弱,莫要受了风寒,回皇城惹的太后娘娘担忧。” 梁妩颖哑言:“不打紧。” 顾承曦登楼便得以见到梁妩颖一脸愁容地伫立风中,晚风扬起她一缕青丝,忧国忧民的脸盘在灯火摇晃下若隐若现。 她的倾城脱俗之容总是令人忽视了她亦是心怀天下的帝王。 “陛下不必过于担忧。”顾承曦说道。 梁妩颖听到这话回头时,顾承曦已在他眼前。 他如水般澄澈的眸凝望着她说道:“臣已修书说明铜泉失火一事命人送回皇城交于公孙止大人,想必此事很快便能水落石出。经公孙大人之手,也能尽快送出赈灾粮。” “至于那两个山匪,也已押送上路,不日便将抵达皇城交由公孙止大人亲自审问。” 梁妩颖与他对视一刻,安心垂眸,转眼望向深不见底的月色。 “陛下,微臣探查后发现铜泉县城东西两域虽只有一河之隔,但劳作方式却大不相同。城东百姓以农耕为生,多为庄稼人;城西则多为打铁铺,以铁匠居多。” 洛子宸经过几个时辰的明察暗访首先回客栈复命。 “铁匠?”梁妩颖追问道。 “回避下,是的。”洛子宸又补充道:“而且城东的铁器是通销大梁的,皇城两成左右的铁器都出自铜泉。” “竟有此事。”梁妩颖陷入沉思。 前世梁瑾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控制皇城和内廷,便是因为生产了大量兵器。不但牵制了公孙家族顾氏家族,还实现了各军兵权分削。 甚至他朝来贺,用以回礼的物件里除了奇珍异宝便是兵器。 难道? 铜泉产的不止家用铁器?还有兵器? 片刻后,肖义带着一封请帖匆匆上楼来,说道:“陛下,钱府送来请柬。” 梁妩颖接过请帖,除了一些客套话,便是表明想要宴请他们一行人的意图。 “陛下,这莫非是鸿门宴?” 肖义问道。 “无论钱玉虎意欲何为,今晚的宴席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了。”梁妩颖将请帖递给春雀,语气异常坚定。 她明白离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那便再去会一会这个钱玉虎。”顾承曦未再持反对意见,显然是认同了梁妩颖避无可避无需再避的想法。 * 城西,钱府。 阵阵肉香和酒香飘上桂花枝头,裹着桂花的香气又蔓延在条条巷子中。 今日钱玉虎大摆筵席,为城东受灾的百姓提供饭食酒水。更是慷慨解囊让出厢房供灾民暂住,可谓是解了官府已没无处安置百姓的燃眉之急。 城西有头有脸的大富人都被钱玉虎请到了钱府,共议筹资重建城东房屋一事。 宽敞的庭院里人群攘攘有说有笑,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因昨日失火受灾的百姓仿佛忘记了火势汹涌后残破的家园,纵身投入宴席大口吃喝。 “员外,我敬您一杯,若是没有你,我们恐怕就要流落街头了。员外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一个种田样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汉子握着一只碗与钱玉虎敬酒,豪爽干掉手中一大碗酒。 钱玉虎呵呵笑着,打量男人的胳膊道:“体格不错,可愿来我这里做工?” “当然愿意。员外若不嫌弃,在下愿为员外孝犬马之劳。”男人随即便要跪下。 “诶!小兄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来,干了这杯酒,就来钱府做工,可好?”钱玉虎连忙上前劝阻,随后举杯邀其共饮。 “好!”男人豪气干云,一杯酒下肚乐呵呵与钱玉虎打个招呼便回席了。 一名带刀家丁前来禀报,凑近钱玉虎的耳朵轻声道:“员外,请帖已经送到风来客栈了。属下亲眼看到朝廷的人朝我们府里来了,要不要出门相迎。” 钱玉虎听闻此消息,脸色瞬间严肃下来,随即又换上笑容道:“各位有贵客到了,钱某去迎迎。” 其中一个富商打趣道:“贵客?钱员外莫不是有生财之道不带我们吧?” 钱玉虎立刻笑容满面,圆滑道:“李老板何出此言,钱某有钱绝不独赚,不如稍后我为大家一一引荐如何?” “钱员外果然仗义。”一群富商听闻此言,免不得要巴结几句,纷纷好话说尽。 钱玉虎道:“哪里哪里,那各位吃好喝好,我先失陪了。” 梁妩颖到钱府门前,瞅着门面阔气奢华,钱玉虎确实在铜泉捞了不少油水。 钱玉虎见到梁妩颖一行人喜形于色,笑嘻嘻地踱着步子迎上来,谄媚道:“各位官爷到了!钱某有失远迎。” 梁妩颖向来最不喜欢这些虚礼,提脚便进了门。 刚入门,几株高大的金桂亭立园中,园中菊花展瓣,香风阵阵。小桥流水,凉亭小榭,格局恢宏,情调雅致。 此情此景说是庭院,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园林。虽稍逊于御花园,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光景。 皇城初雪已至,铜泉竟还是金秋菊黄桂香时,当真是稀奇。 梁妩颖饶有兴致道:“钱员外竟有养花的雅兴。” 钱玉虎摆摆手道:“闲来无事,不值一提。” 他越来越凑近梁妩颖道:“若是小姐对铜泉的花卉感兴趣,在下可以命人送至府上。” 顾承曦一步上前握住梁妩颖的手,并侧身挡住钱玉虎窥伺她的眼神毫无感情说道:“小姐不喜生人接近,还请员外保持距离。” 钱玉虎吃了哑巴亏。抬头看顾承曦,只见他眼神疏离中带有几分憎恶,冰凉无比,似是动怒了。 这才认怂罢休道:“是在下失礼了,各位官爷请随我来。” 一路无言。 梁妩颖的手被顾承曦一直牵着,指尖冰冰凉凉,脑子空空荡荡。她百无聊赖走马观花却发现钱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她侧着脸去偷看顾承曦。 顾承曦虽然面无表情,她却能感受到他生气了。 “注意脚下。”顾承曦话才说完,梁妩颖便踩到珊瑚石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 顾承曦眼疾手快,将她打横抱起,甚至还轻飘飘的掂了掂她才慢吞吞说道:“既然你不看路,那就看我。” 梁妩颖惊得六神无主,别说是前世,就是早些年童言无忌他也不曾说过如此引人害臊的话,怎么今日。 她再去看,顾承曦看似面无异色,耳朵却已是红的要滴血了。 梁妩颖攀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呼了一口气,柔声说道:“知道了,太傅。” 顾承曦听的分明,白皙的脸色刷的爆红腿下一软,轻咳一声,又将怀里的人抱紧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甜甜,磕磕,嘿嘿。 第二十二章 “娘子莫生气…… 梁妩颖感受到顾承羲指尖的那股力量,不住将头埋在顾承羲的胸膛。 她只要稍稍一抬头,便能看到顾承曦的喉结和下巴,连同脖颈间那一点点雪白的皮肤也看个明明白白。 顾承羲很高,所以梁妩颖能感受到自己和地面的距离,也能听到鹅卵石在地面被踩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此刻,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顾承曦的体温和呼吸。他走的很稳当,像是一个匀速温润的行辇,将她稳稳托起,手臂收紧动作轻柔却也有一种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顾承曦身材看着似乎单薄瘦弱,实则十分匀称,肩膀很宽胸膛紧实。 饶是梁妩颖这等看过美男无数的女子,与他亲密接触也默默羞红了脸颊。 顾承曦又何尝不备受熬煎。 亲密接触致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梁妩颖滚烫的呼吸在他的皮肤上一下又一下地撩拨他紧绷的神经。 他的脑中不断回想起梁妩颖贴在他耳边说的话。 他方寸大乱,青筋暴起。不敢再奢求那种触.碰,会让他失去理智。 是以,只好在鹅卵石消失的小路尽头轻轻将她放了下来。 “我……”他支支吾吾,不知该作何解释。 “我懂了,我懂了。”梁妩颖表情舒展,做大悟状,说完便自己走了。 顾承曦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肖义和洛子宸紧随二人之后,相视一眼忍笑不禁。 * 席间,梁妩颖和顾承羲一行人与铜泉县城西的富商分列两旁。 钱玉虎将梁妩颖等人引荐于富商们,做起了活络气氛极力劝酒的合格东家。 “诸位到府上,真乃令鄙府蓬荜生辉。今日能与各位同饮,更是钱某的荣幸。钱某先干为敬。”钱玉虎说完,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梁妩颖端坐其间,静观其变。 城西真是卧虎藏龙,除去钱玉虎竟还有不少家底颇厚的豪商。 “大人,我敬您。”一名富商突然从席间起身走到顾承羲面前道:“听钱员外说,你们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在下代铜泉县受灾的百姓谢过大人。” 顾承羲举杯谦逊道:“陛下体恤百姓,我等不过是忠君之事。” “是是是。”那商人笑笑道:“不知大人贵姓?” 梁妩颖在一旁看着,以穿着推断那人应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商人。 在听到那商人发问后,梁妩颖和肖义等人都将眼神聚焦到了顾承羲身上。 在余光中,她看到钱玉虎也不例外地盯着顾承羲的回答。 不光是他,所有富商似乎对顾承羲的身份很感兴趣,眼神齐刷刷地看向这边。 梁妩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席间气氛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在下免贵,姓谢,单字为容。”顾承羲说完,漫不经心地将修长的手指扶在白瓷酒杯上,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那商人尴尬杵在原地道:“原来是谢大人。在下铜泉城西锦绣布庄陈远陪饮一杯。” 他察言观色后亦将酒一饮而尽,识趣地不去招惹他。 陈远?陈永不会是有兄弟吧。 梁妩颖心里闪过一种大胆的猜测──铜泉县不仅有官匪勾结,还有商匪勾结。 钱玉虎则嘿嘿一笑,缓和气氛道:“来来来,大家举杯共饮。” 梁妩颖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她向来不喜欢酒味。 “钱某敬姑娘一杯。不知姑娘芳名几何?”钱玉虎似是对梁妩颖贼心不死,端着酒杯走到她身边。 梁妩颖正在分心,被突如其来递过来的酒杯吓了一跳。 顾承羲看透了她的窘迫,动作利索地起身,三两步到了梁妩颖身边。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道:“内子不胜酒力,这杯酒还是由谢某敬员外。” 钱玉虎面露不悦,生气地说:“昨日也没听谢兄说起此事,钱某还以为你们二人是兄妹呢。” 所有人看向这边。似乎对此事也很是好奇。 梁妩颖在庆幸顾承曦替他解困的同时,更是一头雾水。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顾承羲这几日来的各种表现都格外怪异。 虽说这是为了保护她的身份,同时也替她挡酒。 “娘子昨日不过是与我闹了点小别扭,正在气头上,所以才不理我。”顾承羲说完,转而注视梁妩颖的眼睛一本正经说道:“娘子,我不是不让你吃螃蟹,只是螃蟹乃是大寒之物。多吃对你身体不好。” 梁妩颖本来没什么心思陪顾承羲演戏,打算敷衍一通搪塞过去。 但在她听到螃蟹的一瞬间,便想到了以前公孙太后以她肠胃不好为由不让她多吃螃蟹。 她亦是孩子,贪嘴也是在所难免。一天夜里偷吃了好些只螃蟹后腹痛难忍上吐下泻,然后便高烧不退,问夫子告假许多天。 她以为这件事只有太后和公主殿的婆子丫鬟们知道,原来顾承羲也知道。 “原是小夫妻拌嘴,常事常事,谢兄也不必如此挂怀。夫妻本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无伤大雅的。”一名富商眼见钱玉虎难堪当场,忙上前救场。 梁妩颖呆愣当场,已忘了要回应顾承曦。 顾承羲不慌不忙地从袖口取出一个精致的纸皮盒子,打开递给他道:“娘子莫生气,我见铜泉县桂花开的正盛,应是吃蟹糕的好时候。今日特去花糕铺子买了桂花蟹糕,娘子要不要尝尝。” 梁妩颖终于反应过来,接过顾承羲手中的蟹膏,笑靥如花声音雀跃甜甜说一声:“谢谢夫君。” 肖义和洛子宸酸溜溜坐在一边,碰杯后各自一饮而尽。 钱玉虎没讨到好,反而碰了一鼻子灰,这才悄然退回了坐席。 忽的,一个带刀的钱府护卫脚步匆匆进入宴席,直奔钱玉虎的席位而去。 钱玉虎见他来了,附耳去听。继而,表情变得严肃且难看起来。 “在下还有点家事,先失陪了。”钱玉虎匆匆做礼告别。 稍后,何长弓到了席间。 他火急火燎地向梁妩颖汇报道:“陛下,微臣方才在府中见到了师爷,行踪诡秘形色慌张,像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当真?”梁妩颖确认道:“你可看清楚了?” 何长弓斩钉截铁地说道:“看穿着是他无疑,臣还查到铜泉县八成以上的铁匠铺都为钱府做事。如此大规模的铸铁,铜泉县附近必有矿洞。” 梁妩颖神色渐渐阴沉下来,又问道:“找到运矿路线了吗?” “尚未找到。”何长弓神色凝重,道:“但我派林戈前去探查了,他找到了自会回禀。” “封锁钱府,切勿打草惊蛇。让洛子宸跟着钱玉虎。”梁妩颖吩咐道。 何长弓领着一群人离开席间,出府后迅速将钱府团团围住,就近抽调守军前来包抄钱府。 * 钱玉虎的书房内,师爷正在踱步等待。 钱玉虎匆匆赶来,将木门关上道:“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 “他好像还活着!”师爷神色慌张非常恐惧。 “谁还活着?”钱玉虎不耐烦地说道:“你在发什么疯?” “朱县令还活着!”师爷心虚说道。 “你慌什么?”钱玉虎满脸无所谓模样,接着说道:“他没死只能说明他命大。” 张师爷慌忙擦掉额前的汗珠,说道:“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钱玉虎有些许诧异,语气略带威胁问道:“他不可能找得到证据,除非──你和他透露了什么?你应该知道背叛主上的下场吧。” 说完,钱玉虎露出狰狞的表情,亮出腰间的匕首。 “我没有,我冤枉啊员外。”张师爷看见那匕首解释道:“我知道县令为人清正,不可能同意与我等共谋大事。所以我并未与他透露我与你的关系,也并未提及主上。 他又换了个诚挚的语气,继续说:“背叛主上,就是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那便是最好。”钱玉虎收回腰间的匕首。 “不过,员外,外面的那伙人真的是朝廷的人吗?”张师爷问道。 钱玉虎似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怒道:“不该问的事少问。” 张师爷被吓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道:“是,员外。” 钱玉虎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那个小姑娘便是当今大梁的陛下。她身边那位是太傅。” “啊!陛下亲自来铜泉县了!”师爷吓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地上。 “有我在,你怕什么?”钱玉虎嗤之以鼻:“她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怕她做甚?” “再说了,她就带那么点人就敢出城,哼!简直不自量力。” 忽然,一个护卫领着一人进了书房。 原来是铜泉县的县令朱玉成,只见他穿着普通却不难看出芝兰玉树之姿,一身正气。 他走近两步站定,站在师爷的对立位置,摊开手里的书册道:“你这是在草菅人命!” 师爷忙赔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大人,铜泉县本就处于大梁边陲之地,山高皇帝远,朝廷都不管百姓死活。我此举不仅能让铜泉县的百姓吃上饱饭,还能让大人享尽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呢?” “你!”朱玉成义愤填膺,指着师爷的鼻子骂道:“你作为官家人,理应为朝廷效力,却勾结山匪私自贩卖.人.口寻找宝藏。你是想私吞宝藏吗?我若是将此事报将上去,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师爷哑然,不知说什么好。 钱玉虎见朱玉成手里的不过是县衙张师爷的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无关紧要的账本,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朱大人消消气。” “员外与他……”朱玉成犹豫道。 钱玉虎脸上挂着笑,默默地将手伸向了腰间的匕首……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愉儿莫怕。…… 钱玉虎见朱玉成突然提起了他,心中暗慌,不知是不是师爷出卖了他。 他眼神凶狠瞥了一眼师爷,捏紧了腰间那柄断剑。师爷也胆战心惊地观望着,额头冒出一层薄汗。 但即便如此,钱玉虎看着朱玉成的表情却是冷静的,笑容可掬地说道:“朱大人但说无妨。” “员外与他怎会有牵扯?”朱玉成神色严肃,似是知道了什么。 钱玉虎拇指轻压剑柄,将雪白的刀刃抽出鞘约莫一节手指长度,等待朱玉成的下文。 师爷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二人动手伤及了他。 正当两人剑拔弩张之时。 朱玉成又开口道:“员外当真糊涂,你虽然是客商到此,但也算得上是铜泉县的半个衣食父母。你怎可与师爷这等人结交?” 钱玉虎从商以来,赚的钱不少。接济乡里,修缮道路亦是出力不少,在铜泉县的威望向来不低于县令,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钱玉虎听罢他的话,暗自松了口气,假笑道:“朱县令此言差矣,俗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师爷在您手下办差认识的都是些达官贵人。” “在下多与他们结交不也是为了打通关系,好多赚钱造福乡里吗?” 朱玉成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道:“员外此言不假,但他结交的是山匪,做的更是贩卖.人口的龌龊勾当!若不是我看见这帐簿,只怕至今都还被他蒙骗!” 他说完又看向张师爷道:“你是自己向上一级衙门投案,还是我亲自送你去?” 张师爷慌了,他知道朱玉成向来清廉正直,刚正不阿,御下甚严。 平生最是不齿与人同流合污,更不愿看到手底下的人结交奸佞。 他这顿牢饭好若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但他依旧期望朱玉成能够念及旧情,放过他这一次。 于是他语气央求道:“大人,不是我非要与虎谋皮,而是他们威胁恐吓我,我实在没办法啊大人。” “一派胡言,”朱玉成那张白皙的带有书生气的脸上出现愠怒之色,说道:“分明是你先结实上了秋风寨的三当家,才起了歹心,被财迷了心窍!” “我错了大人,”张师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想要怎么处罚属下都行,但千万别送我去见官。” 他在县衙里多年,早就已经熟知牢狱拷问是多么狠辣,如果他进去了,就不能活着出来了。 他见朱玉成无动于衷,又将目光看向了钱玉虎,跪着向前央求道:“员外,救我,救救我!” 钱玉虎将他扶起来道:“你就放心和大人走一趟就是了。小事,官府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张师爷还想说什么,钱玉虎悄然向他使了个眼色。 “也罢,我随大人去。”张师爷佯装和朱玉成一道,就要开门走出书房。 一道寒光映在木门上,刀刃刺破血肉发出噗呲的微弱声音。 师爷一回头,钱玉虎已手握那柄断剑将朱玉成的胸口刺了个穿。 只待他抽回短剑,朱玉成的伤口便有大量血液喷涌而出,地上瞬间殷红一片。 朱玉成缓缓倒在地上,眼睛却还睁着,死不瞑目。 张师爷见此情景,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他颤颤巍巍道:“员外,谋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钱玉虎把玩着手中的短剑,不以为意说道:“谁说是我杀的了?谁看见了?” * 与此同时,宴饮的梁妩颖等人已是身心俱乏,坐立难安。 林戈竟在短时间内赶了回来。 他径直走到梁妩颖身边道:“陛下,属下在铜泉县的西边山里发现大量人马,正在安营扎寨。”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梁妩颖表情凝重。 “看服饰和武器,怕是胡蛮人。”林戈说道。 听到胡蛮两个字,梁妩颖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鄙夷和仇恨。 但更多的是担忧,如今他们都暂时在这里歇脚,城中还有许多手无寸铁百姓。 “你看清他们大概有多少人了吗?”梁妩颖又问道。 “回陛下,”林戈欲言又止道:“约莫两千余人。” “什么!”梁妩颖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强盛的兵力,若是胡蛮人真想攻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梁妩颖深知此时不抢夺先机,胡蛮很轻易就会攻破城门。届时,小小的铜泉县必将生灵涂炭。 于是她马上命令道:“传令,召集所有兵士和男丁准备迎战。务必紧闭城门,将一半的兵力放在城墙巡防上。” 她又补充道:“此事先不要声张,转告何大人,钱府先不必围了。” 眼下,整个铜泉县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也只有先上演空城计才是最好的办法。 “是。”林戈复命后离开酒席,朝外面去了。 “洛子宸。”梁妩颖又唤道。 “陛下,您唤臣?”洛子宸上前几步,半膝跪下,轻声道。 “你速去五百里外调援军来。”梁妩颖吩咐道。 “是。”洛子宸跪地复命,即刻启程。 待洛子宸走后,顾承曦撩袍跪下,语气诚恳道:“请陛下先行与肖大人离开此地返回皇城,臣与何大人必定守好铜泉县。” 在高涨的宴饮气氛和嘈杂的交杯声中,他们的交流都被盖了下去。 一群商户这时还没意识到他们面前的小丫头,便是大梁国新登基的陛下。面面相觑,只当是笑话看。 “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啊,小姐的随从出来吃席还轮流下跪给主子解乏呢。” “可不是嘛。” “来,少管别人闲事,喝喝喝。” “不,朕要与我的子民在一起。”梁妩颖起身,眼神坚毅的拒绝道。 而此时,宴席间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是以所有人都听到了梁妩颖的话。 他们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短暂难以置信。 有人反应过来以后,不确定地问道:“她就是女帝?” “可能是吧,没见过女帝啊。” “陛下,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先行返回皇城!”顾承曦再次开口道。 “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先行返回皇城。”肖义亦跪地说道。 肖义话音刚落,何长弓带着林戈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他带着一干人等齐齐下跪道:“臣恳请陛下返回皇城!” 见到这个阵仗,前来宴饮的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个不过年方二八的小姑娘,竟是大梁国的一国之主。 他们通通跪在地上,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小女孩儿还呆呆站着,被她母亲掖倒跪下,小声教训道:“快跪下。” 小女孩儿嘟囔了一句:“没什么要对漂亮姐姐下跪啊?” “哎呀,别说话了,小心姐姐砍你脑袋。”女人低声说着,又把女孩儿的头压得更低。 “你们!” 梁妩颖一时语塞,气得拂袖:“铜泉如今大难当头,朕怎可先行离开! “为君之道,断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说出去叫天下人耻笑。青山处处埋忠骨,朕愿与将士们共生死!” “陛下!”何长弓痛心疾首,还想再说些什么。 “行了!何大人莫要再劝朕,守住城门才是要紧。清点一下兵马粮草,看紧闭城门能撑得到几时。”梁妩颖表情坚定,严肃说道。 “臣,遵旨。”何长弓拗不过,只好先行离开去守住城门。 “众民平身。”梁妩颖站直身子,珠钗微动,抬手对百姓们说道。 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人问道:“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就要紧闭城门了?” 虎背熊腰皮肤黝黑的男人似答非答地道:“好像是胡蛮来犯了!” 女人抱着孩一子担忧的说:“啊!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可怎么办吗呐,我们铜泉这个小地方今年怎么那么多天灾人祸啊!”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起劲,个个都慌乱不已。 混乱中,不知谁突然高声说了一句:“得跑啊,铜泉县这个地方是呆不下去了,得跑,得马上跑,现在就收拾东西跑。” “对,要跑,不跑怎么能成。” 百姓们急得团团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完全忽略了当今圣上和太傅还在他们身边。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上前一步重重跪在地上道:“陛下,草民恳请陛下放我们一条生路。” 百姓们齐齐跪道在地,求道:“陛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顾承曦见到此等状况,说道:“乡亲们莫慌,有我等在,铜泉县城暂无可破之日!但你们要是坚决出城,胡蛮必擒之。” 梁妩颖微微点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地开口道:“乡亲们请放心,此战朕与你们同在。铜泉县必能等到援军。” “陛下圣明!我们不跑了,得和陛下将军们在一起!”老人突然就想通了, “陛下!”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前来禀报道:“陛下,胡蛮的人马朝铜泉这边来了!” “啊?这!”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大声道:“还是要跑啊!乡亲们,凭借这点兵力是挡不住胡蛮士兵的,我们从侧门跑,侧门一定跑得掉!” 正当顾承曦即将锁定声音来源时,钱府的家丁忽的统统背着包袱跑了出来。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保护陛下!”肖义拔出剑来,带兵将梁妩颖团团护住。 “愉儿莫怕!”顾承曦从宴席坐下抽出一柄剑,将梁妩颖护在身后。 梁妩颖听着混乱嘈杂的声音,闻到顾承曦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味。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杀了便是。…… “胡蛮人来了。快跑啊!” 尖叫声划破漆黑夜空,撞碎在桂花树的叶片尖上。 一声声提醒之后,钱府瞬间人头攒动,百姓们快速朝门口拥挤过去。 人潮泱泱,熙熙攘攘,很快便已经到了府门前,却唯独不见钱玉虎和张师爷出没。 梁妩颖见状顿感不妙,立刻派肖义带人前去府门阻拦:“拦住他们。” “陛下交给我,烦请肖统领先抓住那个发声带头之人!”顾承曦从方才就看那个掐着嗓子说“快跑”男人行为诡异,原是在想方设法鼓动百姓出逃。 肖义转而问梁妩颖道:“陛下?” 梁妩颖与顾承曦相视一眼,点头道:“就依太傅之见。” 肖义回了声是,立刻将为首的男人抓了,命下属押住,对百姓大声道:“陛下有命,所有人不得离开钱府半步!胡蛮来犯,只有留在铜泉县城才是安全的!” “这!”那被押着的男人眼珠子转了转质疑道:“我们铜泉守军单薄。如何确保能打赢胡蛮人,两道城门,我就不信都来了胡蛮人!” 百姓们犹豫了一下,也附和道:“是啊是啊,胡蛮人应该还没有发现铜泉县有侧门吧!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乡亲们,我们要相信陛下,相信各位将军和大人,只有就在城中等支援才是安全的!” 一位老人突然站了出来,安抚民众情绪道。 “我们都听陈老的!” “对!” 那男人见所有人的话锋转向,又开口道:“大家不要听他的,要是城破了没能等到援军,先死的还是我们平头百姓。还不如趁胡蛮人还没到,赶紧逃出城去。” “也是啊!” “他说的也没错啊!” 梁妩颖和顾承曦退出席外,肖义带领的士兵还在苦苦阻拦百姓,和百姓门缠成一团,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混乱乌黑的蚂蚁。 梁妩颖对肖义秉性心知肚明,他虽掌管宫中大局,面对乱臣贼子他可先斩后奏,但面对百姓动乱却无计可施。 百姓无辜,最是不能伤害。 她抬头便看见秋风猎猎吹动彩幡,方见主楼之上有一高台。 只是瞬间,便有了主意。 “何人喧哗?”梁妩颖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睥睨脚下的一群人。 梁妩颖今日穿的是一条深红色的长裙,几近曳地。头上珠钗华贵,红唇若梅,云鬓轻梳,微有怒意,一脸威严仪态。 冷风过境,红裙飘摇,隐有仙人之姿。 顾承曦望着那风中的红和灯火映照中梁妩颖的脸庞,不由得入了神。 百姓们为她的倾城之貌倾倒,更为她一国之君的气度折服。 却更被那声音惊甚,瞬间没了脾气。吓得如同一群不敢轻举妄动的鹌鹑,通通下跪道:“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肖义单膝重重跪地,道:“回陛下,此人煽动百姓出城,我已将他擒拿,不料他非但不服,依旧贼性不改高声叫嚣。” 梁妩颖睨了一眼楼下的人群,眼波流转间停留在那男人身上又移开。 “杀了便是。” 她用慵懒且慢吞吞的语气开口,仿若对此毫不在意。 顾承曦怔愣一瞬。 竟不知是他对梁妩颖了解甚少,还是帝王之位确实对她的处世之道造成了影响。 帝王杀人,无可厚非。 杀鸡儆猴,也的确行之有效。 但须知杀错一人,声臭万年的道理。那人若是平头百姓…… 她当真不在乎做这个千古罪人吗? 顾承曦如是想着方欲劝阻,被押住那人先开口了:“陛下冤枉啊。我只是一介平民,你若杀了我这个无辜之人,如何向大梁无数子民交代!” 梁妩颖的眼神冰冷,只是漠然看着那人,那人便哑然不敢再开口多说一句。 “陛下三思。”顾承曦悠悠开口。 “陛下,”肖义亦开口,却不知从何劝起。 “朕自有数,肖卿杀了他便是,这骂名朕背便背了。” 梁妩颖冷冷盯着那人眼神颇为犀利,移开后说话便已是一意孤行不容拒绝的霸道。 “是。”肖义得了令,手起刀落那人便身首异处。 除却刑场凑的热闹,种庄稼的人又有几人看过活人头身分离的惨状。 当即吓得低声暗喝,又怕高台上的人心有不悦杀了他们,于是又只得乖乖噤声。 梁妩颖面无异色泰然处之,对肖义说道:“肖卿且看看那人身上可有印记。” 肖义上前扒开那人的衣领一看,那人胸前果然也有一个蛟龙纹身。 “他好像不是我们铜泉县的人啊。” “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 “是啊,没见过啊,铜泉县没有这种刺青的人。” 百姓们对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刺青议论纷纷,殊不知那人与刺杀女帝的不明组织竟是一丘之貉。 “陛下。是反贼!” 此话一出,百姓们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暗道福泽命大。 肖义抬头看向梁妩颖,梁妩颖与他对视一眼继而点头道:“善后便交于肖卿了。务必保护好百姓。” “臣遵旨。”肖义复命后,立刻派人清走了反贼尸体,安顿百姓。 再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人悄悄退了出去。 “陛下,钱玉虎与这伙反贼肯定脱不了干系,怕是望风已逃。”顾承曦说道。 梁妩颖也正有此种猜想。 一士兵匆忙上楼回禀道:“陛下,在钱府书房里发现了两具尸体。” “带路。”梁妩颖轻启朱唇,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倘若钱玉虎与城外遇到的刺客是一伙的,且已逃出城与胡蛮人合谋,那么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不多时,梁妩颖和顾承曦便到了钱玉虎的书房。 钱玉虎的书房地上躺了两具冰冷的尸体,看穿着一位就是那两个山匪供出的师爷,而另一个是之前不曾见过的。 血流了一地,已经由深红变成了暗红尚未凝固,看来人是刚死不久的。 最奇怪的还当属金银珠宝落了一地,两人手里亦有微握。 师爷是胸前中刀仰面躺在地上,而另一个人也是后背中刀与师爷正好相反。 顾承曦上前查看尸体,士兵连忙将躺在的地上的人翻回正面朝上。 两人手上都沾着血,也拿着珠宝,看上去像是分赃不均导致的私斗。 但仔细看不难发现珠宝是人死后才放上去的。 梁妩颖直接绕过尸体,来到钱玉虎的桌案前寻找一些线索。 士兵们上前搜查书房,余下一名则负责出去找人来认认尸体是何人。 那名士兵很快便找来钱府的小厮前来认尸,那人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人,惊讶道:“回陛下,这乃是我们铜泉县的县令朱玉成大人和县衙张师爷。” 顾承曦一言不发,梁妩颖则在一旁的书案上寻找线索。 那士兵再次指着朱玉成的尸体追问道:“你可看仔细了!这当真是朱大人?” 那男人听罢脚下一软跪在地上,语气颤抖说道:“小人不敢欺瞒陛下,这人就是我们铜泉的父母官朱玉成大人。” 顾承曦此时终于查看完了尸体,对梁妩颖说道:“他们二人皆是在不设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一刀毙命的。” 梁妩颖点点头,走到那小厮面前,眼神犀利问道:“你可看清今晚书房来了几个人吗?” 小厮被梁妩颖的眼神吓了一跳,惊魂未定支支吾吾说道:“回陛下,小人看到员外和师爷先进了书房,朱大人是……后面闯进去的。” 梁妩颖的疑虑已解开三四分,又追问细节道:“平日里,你们员外和师爷交情如何?” 小厮眼神躲闪,汗珠从额头冒出,淌到下巴,又滴到了地上。恐是被梁妩颖刚才处置反贼的举动下昏了头脑。 他胆战心惊的说:“员外与师爷相交甚密,我等多见师爷出入钱府。” “你可知他们密谋何事?”梁妩颖再次问道。 “小人不知小人不知。”他急忙撇清关系道:“我只是钱府打杂的下人,不知道员外的事情,陛下饶命。” 梁妩颖见他恐惧自己至极,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谢陛下。”那人两股战战,站起来后依旧惊魂未定。 顾承曦又问道:“朱大人与你们员外关系如何?” 那人说道:“朱大人与我们员外没有什么交情,朱大人向来清廉,不肯与豪商结交。还曾与铜泉县有名的富商贾大人的千金退婚,所以员外与朱大人向来只是点首之交。” 顾承曦了然于心,朱玉成清廉本来是好事,但若是太过于富商而言行不了方便,自然没有富商愿意与他结交。 这师爷也便有可乘之机,利用职权之便勾结豪商谋取私利。 如此一来,朱玉成不发现还好。 可偏偏朱玉成发现了他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愿坐视不理。 而且这勾当还与钱玉虎有关,朱玉成好言相劝二人主动投案。 但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放弃好日子去吃牢饭。 于是钱玉虎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了朱玉成,再杀了师爷,制造出他们自相残杀的假象,然后卷款而逃。 所以两具尸体看上去才那么像是相互捅刀导致的。 “陛下。”一士兵拿着一枚玉佩上前道:“这是属下方才从书架上的一个锦盒中发现的。” 梁妩颖将那玉佩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玉佩的成色碧绿无暇,上面的纹样和反贼的纹身一样,是蛟龙。 只不过那龙只有四爪。 梁妩颖把玉佩交给顾承曦保管,又问道:“城门战况如何了。” 一士兵答道:“回陛下,方才何大人派人来报,胡蛮人正在攻城。” 梁妩颖又问道:“我们有多少人马?” 士兵又答:“陛下,算上守军,我们约莫有一千人。” 梁妩颖当即下令道:“众将士皆随我来!” “是!”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站在我身后…… 登上城楼,箭矢漫天,风声鹤唳,拼杀之声充斥耳畔,硝烟弥漫间又有多少士兵战死沙场。 梁妩颖眉头微蹙,望着城楼下胡蛮人浩浩荡荡士气鼓舞的军队,她竟觉得此番胜算无多。 顾承曦站在她身边,亦是愁眉不展。 “陛下,此番胡蛮恐怕是有备而来。” 梁妩颖又何尝不知胡蛮此次来势汹汹。 她分明记得前世父皇驾崩时胡蛮攻打的是麒麟关无疑。难道随着她活动轨迹的改变,也会改写历史吗? 那么冥冥之中,她做了这许多事是不是也将推动结局改变? 眼下她顾不得这许多,她只是站在顶楼就能感到战争之残酷。 “泼火油!”何长弓一声令下,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把一罐罐火油砸向胡蛮人攀爬城墙所用的云梯之上。 “放!”随着火把的扔下,云梯连带站在云梯上的胡蛮士兵燃起熊熊火焰掉在地上哀嚎打滚,又一波攻势被挡了下去。 还来不及松懈,燃烧的箭矢就如同雨点一般向城楼飞来。飞到城楼顶端,又越过城楼落在城中,刺穿还未来得及庆功的守军和还未找到躲避之处的百姓的身/体。 肖义带领着禁军死守城门,用人墙抱住城门生生拦住了的巨木的冲击。 他听到百姓们惨死前的挣扎与呻.吟,交代几句后脱身上前,便用剑挡住流箭解救受伤者,又大声对其他人道:“乡亲们请就近躲避流箭!先到城门下去!” 百姓们相互搀扶着走到城门下,终于躲过了流箭的击杀,肖义奔走在流箭里寻找还活着的人。 箭矢飞快,在梁妩颖的眼睛里留下几个似是流星的倒影。 肖义去守城门前留下的几名士兵都是禁军里武功较为高强的,他们一字排开将梁妩颖护在身后,拿着刀迅速挥舞,虎虎生风将流箭劈开。 顾承曦拔出剑,负责接住前面几人遗漏的飞箭,又将梁妩颖完全挡在身后,道:“站在我身后。” 但凡有一支箭没有被截住,顾承曦将用身体接住箭做她最后的屏障。 刀剑和箭矢交接,擦出明亮的火光,梁妩颖在顾承曦身后,甚至都看不清他的动作,箭矢便已经断裂落在了地上。 有的当即火苗就熄灭了冒出一缕青烟,有的则落到地上火苗还有跳跃。 顾承曦的动作不大,却很利落,那握着剑的手沉稳有力地接住每一支飞来的箭矢,又重重击落在地。 梁妩颖看着应对自如洒脱无拘的背影陷入沉思。 太傅果然学什么都快。 想来他学剑也不过是数月有余,便已修得如此造诣,假以时日,岂不是能成为逢乱必出的侠客。 兵临城下,决计不是放飞思绪的好时机,但梁妩颖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 顾承曦左手捧着书,右手执着剑,左边列满文官,右侧皆是武将。凡有上谏,皆要经他之手。 如此一来,李彻这个内廷总管的身份也就无用了,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直跳脚。 顾承曦不理,站在大殿上站得颇为自傲,哪知回过头来却是面无表情的。只有那翘着身后的狐狸尾巴,来回晃悠悠。 脑海里浮现些许怪诞画面的梁妩颖眉头慢慢疏解,嘴角也微微弯起,见百姓受苦将士以死相搏却也不敢发笑。 箭矢暂无,攻势稍弱,顾承曦回头察看梁妩颖可否安然无恙,却无意撞见她的微笑。 “陛下方才可是想到有趣之事?”顾承曦将剑背在身后,声音温润又清亮。 他今日梳了高马尾,红缨束发飘逸抒怀,一袭白衣穿戴红线扎成的腕甲,看上去更是少年意气,更透露些侠气。 若非梁妩颖见过他在朝堂上的形象,都该把他误认成是浪迹天涯的侠客。 “无事,只是想到了一只狐狸。”梁妩颖说罢嘴角略过一抹忍俊不禁笑意,却已为他亲自脑补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宫里何时养了狐狸?”顾承曦的表情依旧认真,只因他确实未曾在皇宫里见过狐狸。 “许多年了,”梁妩颖在心底算了算时间,一本正经道:“养在宫中得有十几个年头了。近些日子才越发与朕亲近。” “原来如此。”顾承曦抿唇一笑,道:“待回宫后,臣可要见上一见。” 梁妩颖看着顾承曦意气风发豪放不羁的笑,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正在此时,城楼下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脚步声响起,胡蛮军队异动,尘沙扬起之地,是为铁蹄所踏之处。 “杀!”越来越多的胡蛮人举着刀杀气腾腾地向城门这边奔来,通过云梯动作敏捷地攀上城楼。 城下是正在用巨木撞门的士兵,齐心协力地呐喊和木头敲击城门的巨响清晰可闻。 “放箭!”何长弓挥剑厉声道:“誓死守卫铜泉县!” “是,将军!”士兵们瞬间士气大振精神抖擞,挽弓搭箭朝城下射去,箭矢咻咻而下,胡蛮士兵应声倒地大片。 * 城外,钱玉虎以及府上一行人从铜泉县侧门逃离,集结于松林之中,密谋要事。 “员外,教唆村民退出铜泉县的人行动失败了。” 一名带刀身材高大表情凶恶的男人对钱玉虎说道。 “失败了?那共计带出了多少百姓?”钱玉虎十分急切地问。 男人回答道:“约莫三十余人。” “带上来。”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群百姓被带了上来,他们表情各不相同,眼神之中却都有一些愤恨。 “员外,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们?难道你平日里对我们好都是装装样子吗?”一个男人最是愤慨,开口质问道。 “老实点!”押着百姓的持刀男人重重地踢了那男人一脚,道:“员外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行了,打坏了怎么和通泉那边换人。”钱玉虎假惺惺地开口。 他走到百姓们身边,换上那张笑里藏刀的脸看着他们说道:“乡亲们,钱某也是没有办法,铜泉县有人偷了我们主上的东西,我们只是想办法要回来罢了。” “呸!假仁假义!”一位老媪挑衅道:“以前怎么不知道钱员外你有什么主上?伙同山匪转.卖妇女的事你也没少干吧,如果我是你,我就自己去投案。” 那老媪钱玉虎认得,便是那个不肯收他钱搬家的老太,致使那打铁街方圆十里只有她一家是糕点铺,险些坏他大事。 “老太太,钱某何处得罪了你?嗷,难道是你那大儿给你托梦了?”钱玉虎露出一口大黄牙,笑得隐晦,却又阴森。 “我儿是你害的!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他,想不到竟是被你害了!” 老太嘴角颤抖,早就哭瞎了的浑浊眼睛里闪过悲愤,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抄起地上的木棍便要去打钱玉虎。 “放肆!竟敢对员外不敬。”健硕的男人刀出鞘来发出寒光,对着老太砍了下去。 老太并未马上断气,气如游丝指着他咒骂道:“钱玉虎,你不得好死!” 骂完后便咽气了。 被控制的百姓们瞬间骚动起来,势要与钱玉虎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钱玉虎从黑暗中牵过一个小女孩儿的手,稀松平常道:“你们可以赌一赌,钱某先死还是这个女孩儿先亡?” “囡囡!”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人泪流满面道:“是我的囡囡啊,大家千万别动手!” 百姓们都泄了气,纷纷骂道:“钱玉虎,你真卑鄙!” 钱玉虎一副无所谓表情,似乎对骂他的话颇为满意,自顾自牵着女孩离开了。 男人接着说道:“这几人是行动失败后逃出城的,请员外定夺。” 钱玉虎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什么说道:“这还用我教你吗?无用之人留着作甚?” “是!”男人拔出刀,径直走向那几人。 几人色变,又惊又惧,还未求饶几声便丧了命。 其中一人长□□诈无比最是惜命,他大声求饶道:“员外饶命!留着我还有用处。” “慢着!”钱玉虎听到这话,心中生了疑惑,开口问道:“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用?” “员外!虽然我们没把所有的百姓骗出城,不能用以置换女帝,但是交换她身边的那位却是绰绰有余。”男人说完,瘦削的脸上表情诡异,眼中露出狡黠的精光。 钱玉虎陷入回忆,与男人确认道:“你是说,那位太傅?” “正是正是,员外真乃神人也。”那男人费力讨好钱玉虎,又说道:“小人看那女帝看太傅的表情颇为着迷,应当是男女之情。” “若是员外能够用这些百姓换来太傅,以他的性命威胁女帝,那员外想要之物岂不是唾手可得?” 骨瘦如柴的男人语气煽动,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钱玉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暂且留你一命。” 男人连忙感谢道:“谢员外不杀之恩。” 钱玉虎邪魅一笑,一个计划在头脑中逐渐圆满。 * “大人!城门快撑不住了!” 肖义正在带人清查受伤的百姓,一名士兵匆匆前来传话。 方才在箭雨之下保护百姓,此时亦是忙得焦头烂额。 “什么!?”肖义听闻此消息,一刻也顾不上歇,吩咐道:“你等皆随我来!” “是!”士兵们立刻放下手中未处理完的箭矢残剑,立刻跟了上去。 “杀!杀!杀!”一句句口令后,巨木一下又一下强烈地冲击着城门。 “大人,我们快顶不住了!”禁军们使劲浑身解数,将城门牢牢扒紧推着向前。又被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冲散。 “所有人听着,死守城门!”肖义亦推着城门抵抗那股力量咬牙说道。 “是!”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铜泉绝不可…… “你,立刻去抽调三十禁军护送陛下和太傅离开铜泉!”肖义招来一名士兵,一边阻着城门,一边郑重说道。 “是!”那士兵语毕,便小跑着上城楼去了。 梁妩颖站在城楼之上,眼看着胡蛮号角营营,火把通明,节节胜之。 不难猜出对方已然知晓铜泉县城守备空虚,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钱玉虎恐怕真是与其勾结了。 反观城内,铜泉守军渐渐落了下风,她心急如焚,不得不冷静思考对策。 在她一侧,顾承曦也已开弓射箭,一心二用在保护她的同时加入了抵抗胡蛮的战斗之中。 但纵观铜泉,城楼之下城门危急,城楼之上伤兵惨重,物资匮乏,此战恐败。 那名禁军穿过城楼上的伤兵和残火,在梁妩颖面前跪地恳切道:“陛下,城门顶不住了,请陛下立刻离开铜泉县。” “请陛下立刻离开铜泉县。”跟着顾承曦挽弓搭箭的士兵亦是赤胆忠心护主之人,也跟着跪下了。 “朕……”梁妩颖鲜少的迟疑了,她不知道自己若是留在这里,对于战事又能有几成助力。 如今反倒是弄巧成拙,不能助战反而拖累。 但若她撤退,分散了城中仅有的兵力,万万是不值当的。 自古之战,士气最为关键。若是她都走了,百姓和守军必当认为她弃城于不顾了,更是影响士气。 正当梁妩颖思绪万千之时,一道声音传来。 “陛下,”何长弓的嗓音像是一首沙哑的悲歌,他仰面止息道:“陛下且慢行,恕老臣不能远送!” “何卿。”梁妩颖眸中悲恸翻涌,说不清的感受袭上心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老臣戎马半生能遇明主乃是老臣之幸。大梁泱泱大国,岂容胡蛮轻犯。男儿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乃是本分,今日臣即便是埋骨铜泉,心甘愿之!” 梁妩颖听闻此言,直觉肃然起敬,又觉羞愧难当。 她自继位以来,对文武官皆多体恤,便是为了能让他们官尽其职。 却忘了,她为女帝,原也是要为国多勤勉尽责的。 只见何长弓长剑银盔染血,散发迎风而立,衣袖破烂,然未有退意,抱拳说道:“万木之林,一火付之。一木之立,仍有种之。陛下万万珍重!” 何长弓说完便提剑奋勇杀敌,刀法凌乱却处处致命,杀退爬上城楼的胡蛮人。 “陛下,走吧。”顾承曦已听懂了何长弓言中之意,当即牵了梁妩颖的手就要离开。 梁妩颖心中矛盾万分,喊叫声在耳,兵戈相撞,城门震动,脚下似有撕天裂地之力。 她抬眼,眼眸流转间竟看见城楼之上有两支合一人之抱的战鼓。 电光火石间,她毅然甩开顾承曦的手,决绝道:“城中皆是我大梁子民,铜泉决不可弃!” 顾承曦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这才发现这里原来算不得城楼的最高之地。 在此楼阁之上有一木杆搭成的伸出城墙的高台,因为年久失修而危如累卵。 不知是谁简易地用木料封住了去路,只能从尚未封死的木料缝隙中窥见木头搭成的高台。 高台上是两支红色还未完全褪去的鼓。 看见那鼓,顾承曦已经猜出了梁妩颖心中所思。 梁妩颖提起裙摆,从封紧木料缝隙中灵巧钻过,顺着木质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跑去。 在天光即将乍现的天际,留下一朵流动的红色,犹如一团生命力极强的即将盛放的牡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太傅,”几名士兵不敢妄动,轻声唤顾承曦。 “我去追陛下,你们务必要守好城门。”顾承曦自知,此次拗不过梁妩颖。 既如此,不如就随了她的想法,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吧。 于是,顾承曦也奔跑起来,跟在梁妩颖的后面,踏上了那座腐朽的木桥。 一红一白的身影,犹如木桥两端的神仙眷侣,跳跃着越走越高,遗世两立。 “你们回来干什么?陛下呢?”肖义见那几个禁军又来助他们堵住城门,不免心中疑虑。 还未等那几名士兵开口,一阵鼓声传来。那鼓声震天,却又有韵律,似是悲愤,又似是孤勇。 “是陛下,是陛下在擂鼓!”士兵们奔走相告,大声喊着:“陛下在为我们助阵,大家加把劲!” 肖义听到鼓声,大受震撼,重新组织人手加固城门,道:“所有人听着,今日就是手断了,也要用身/体给我挡住胡蛮人!” “是!”士兵们气势磅礴,大声回答,转而投入死守城门之中。 城楼上的士兵,本已是死伤惨重士气大损,身心疲乏,消极怠战。听到鼓声和呐喊,备受鼓舞,士气大涨。 “杀!胡蛮必败,铜泉必胜!”口令响彻云霄,士兵们重新站了起来,拿起兵器越发用力的与胡蛮人厮杀在一起。 又一张战鼓擂响!士兵们们顺着声音看去,一红一白两个飘逸的身影正在擂动战鼓。 “是太傅和陛下!”一士兵喜出望外,大喊道:“陛下没有放弃铜泉,朝廷没有放弃铜泉!” “大梁万岁,陛下万岁!”士兵们边御敌边高声喊道。 梁妩颖轻轻抿唇,双目注视着鼓面,挥动着手里的鼓锤,一下比一下用力,如同也在厮杀敌人似的。 红色的袖子一下又一下拂过鼓面,珠钗摇晃间纤细发丝飞扬在冷风中,敲击的每一下都振聋发聩! 顾承曦扎着稳健的马步,手上的肌肉紧绷,用力敲击着大鼓,与梁妩颖的鼓声相和,一高一低,配合默契。 百姓们躲在城中,听到鼓声和士兵的呼喊通通伸出头来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好像是陛下和太傅在擂战鼓!” 一名身穿蓝色麻布裙子的女子心情殷切地说道:“陛下并不是想把我们困死城中,而是想保护我们,她从未放弃过我们。我们应当团结起来,守护我们的家园,守护铜泉,赶走胡蛮人!” 之前那些轻信外人挑拨,误以为女帝想要困死百姓传言的人,羞愧的低下了头。 其中也包括一些年轻力壮的男人。 他站起来,对男人们说道:“大家伙,是男人的就跟我来!” “城门我们来守!铜泉我们来守!”男人说完振臂高呼。 “我去!” “我也去!” 男人们纷纷响应,说完便冲出了城中茶楼,朝着城门直奔而去。 “那我们能做点什么呢?”一女子怯怯开口问道:“我们是女人,女帝也是女人,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我们上城楼!去帮助守军们处理伤口,去扔石头刀子,打退敌军!我们要叫男人们瞧瞧,我们女人也能成事!”蓝裙子的女人再次开口了。 “好,我们这就出发!” “我回家取药材!” “我回家拿包扎用的纱布!” “我有力气,我去背石头,送上城楼去,打死那些该死的胡蛮人!” 就这样,百姓们分成两路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城中最安全的地界,支援守军去了! 吱呀吱呀,城门发出响声,似乎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 “统领!城门怕是守不住了!”一士兵颓唐说道。 “守不住也得守!若是城门破了,我们别想活,百姓别想活,就连陛下都会落入贼匪之手!绝不能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肖义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道:“不准后退!谁也不许后退,否则军法处置!” “是!”所有士兵和守军马上抖擞精神,震天响的回了一句是,打算做最后的拼搏。 忽然碎裂之声传来,城门的木门挡断裂了。城门里透进一点光,隐隐可以看到外面胡蛮人晃动的毛领。 “统领,门挡断了!”一士兵急促的喊道。 “给我挡住!”肖义再次强调道。 但很快胡蛮人就撬开了一条缝,伸了一只只鬼魅般的手进城门来。 肖义拔剑斩下那些伸进来的手臂,只听得一些惊呼之声,却不见他们丝毫撤退之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百姓们冲了出来,口中大声喊着:“赶走胡蛮,守住铜泉!” 男人们一拥而上,推住了即将大开的城门。 “兄弟们,都把吃奶的劲儿给我使出来!”男人一开口,男人们立刻气往一处使,堵住了城门。 “嘿咻嘿咻!加把劲诶!”男人们和士兵们站在一起,齐齐排开,挡住了城门外胡蛮人手中的巨木冲击。 女人们背着石头和纱布药材登上城门,包扎伤口的包扎伤口,打击胡蛮的用力将重物扔下城去。 胡蛮人哀嚎着掉下云梯,始终不得其法。 而梁妩颖手中的鼓锤不曾有一刻松懈,那鼓舞人心的力量也从未停止。 顾承曦站在她身侧,与她做着同样的事情,也不曾有一刻歇息。 不远处,胡蛮的领军阿普达问他身旁的副将道:“不是说铜泉县只有五六百守军吗?为何迟迟攻不下!” 副将战战兢兢,同时也感到不可思议地说道:“将军,我派出去的人来回禀,城中确实没有太多守军!不可能挡得住我们这么多人! 他转而又建议道:“只要我们稍加坚持,必能耗死他们,活捉女帝!” “胡言乱语,你知不知道我们折损了多少人!”阿普达气愤说道。 阿普达目露凶光,看着城楼之上的红色和白色,犹豫后咬牙道:“撤退!” “将军,现在应该趁胜追击,若是我们此时收兵就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副将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阿普达忍无可忍,将他打落马下,吩咐道:“关起来!等他想通了再给他饭吃!” “撤退!” 随着阿普达的一声令下,号角也变了旋律,胡蛮士兵像是退潮般撤了回去。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不要怕,抱…… 胡蛮士兵听到号角声向着城门外的营地退去。远远望去,像是一条白色的毒蛇暂且褪去锋芒藏起蛇信,只待重来。 此时,东方吐白,一道日光从青山尽处轻轻地摊平开来,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道鹅黄的光影。 至此,在顾承曦的注视里,梁妩颖的侧脸连同发丝都镀了一层清冷又温润的光。 梁妩颖的鼻梁精致且高,鼻头小小的,泛着一点点红,那是夜风吹过留下的吻迹。 纤长的眼睫上似是结了一层霜,日头回暖又慢慢地化成了晶莹的水珠,空悬其上。 眉头微蹙,朱唇似还抿着,有一种少女的倔强之感,未曾松懈,真真惹人怜爱。 顾承曦的嘴角一直是带着笑的,像是夜空中那皎皎的上弦月。 他只觉得心潮澎湃,所思所看都是她。一时竟也分不清到底是鼓在响,还是他的心底有声音在喊。 梁妩颖侧目,看见城楼下尸横遍地却已空无一活人,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下来,缓缓放下手中的鼓锤。 顾承曦后知后觉地收回眼神,亦停下手中的鼓锤。 梁妩颖转身,看着胡蛮撤退的方向,忧心道:“以太傅之见,他们为什么要撤退?” 顾承曦亦看向远处,回答道:“不知虚实,不敢妄动。” 梁妩颖点点头,心中了然。 胡蛮此番撤退是由于不知道城中到底有多少人马。 即使他们派出的探子已经知道了城中兵力紧缺,但轻敌已然让他们折损了不少兵力,应当不敢轻易再打赌与铜泉殊死一战必能取胜。 但愿钱玉虎未与他们合谋,撑到援军到达即能有胜算。 如若不然,铜泉危矣。 梁妩颖正思虑间,城楼上下的欢呼景象让她暂时放下了担忧,难得地露出笑容。 “胡蛮人走了!”城楼上一士兵欣喜地开口高喊。 躲在城中的老弱妇孺听到了,亦是振奋不已,喜出望外。老人们纳着鞋底,脸上挂着笑容。 小孩们纷纷从楼里跑出来,手里拿着风车和糖人儿,迎着太阳嬉笑着在路上跑来跑去。 稚嫩的孩童们跑在街上,欢快地说着:“太好了,我们赢咯!” “胡蛮人被打跑咯!” 还有那编好的童谣:“胡蛮人两根辫儿,打战不行还小气……” 肖义和死守城门的将士和男人们同松了一口气,趁着胡蛮退兵的时间加固城门防御工事。 此时铜泉县的铁匠们便派上了用场。他们拿着铁锤,推来锅炉,在城门边锻造新的门挡。 因着铜泉县铁矿遍地的缘故,铜泉县的城门通体都是由铁矿铸成的。 但由于生铁铸成的门挡太过沉重,不利于守军开关城门,所以在上一任县令的主张下改成了木门挡。 也就是这一改,铜泉差点就没守住。还好铁匠尚在,这门挡就能重铸! 铁匠们光着膀子同心协力,唱着些民歌挥舞着锻铁锤对着铁矿敲敲打打,肖义这才有空闲查看梁妩颖和顾承曦的情况。 一路行至城楼上,所见皆是一团和气。 士兵们和守军抱在一起,相互打气。城里的郎中和闲下来的女人男人们纷纷爬上城楼救治伤患。 所有士兵如释重负,放下兵器或靠在城墙上,或蹲在地上慢慢放松身体。 肖义穿过他们,到了城楼的最高层,向上看去,梁妩颖和顾承曦还现在那伸出城楼许多的高台之上。 高台虽由木架子搭建而成,却极为简易,镂空之处居多,木梯螺旋向上而拱起,木架交叉向上托出一个框架,再在框架之内填上木板,是为高台的主体部分。 看木头的成色,已有些年头,甚至木料上还有些蛀虫留下的虫印,有些木梯已经断裂,怎么看也不堪再走。 肖义再看二人,视觉使然,竟犹如凌空站立其上,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物体,危危然随时都要掉落。 肖义知道木梯已经不能再承载他的重量上前接下二人,开口说道:“陛下,胡蛮已经退兵,请陛下先远离高台。” 梁妩颖和顾承曦从对望中回过神来,齐齐向下看去,才看见肖义正在他们方才站的位置上。 梁妩颖估量着距离,眼神从所站之处望下城楼,约莫两个城墙的高度,瞬间觉得腿软眩晕。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如今她亦不知道该如何下去。 她虽心里发怵,面上却是强装稳定,说道:“朕这便下去。” 她估了估距离,咽了一下惧怕,又追问道:“百姓和伤兵可都安置妥当了?” 肖义抱拳回道:“回陛下,百姓和伤兵全都安置在钱府了。钱府颇有财资粮油,可以使上一阵子,等公孙将军前来救援。” 梁妩颖放下心来,钱玉虎临走倒也是留下大功一件。 顾承曦将梁妩颖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知道梁妩颖一向不肯登高,是由于怕高之症,于是说道:“陛下,臣冒犯了。” 未等梁妩颖思考顾承曦话语中的深意,顾承曦便已牵起了她的手。 “陛下若是怕高,便不必看脚下,跟着臣便好。”顾承曦说完,便更往前一步。 “谁说朕怕高!”梁妩颖嘴硬着向下又看一眼,又抬头皱眉,清清嗓子狡辩道:“朕只是觉着这高台甚危,若是一个不小心木料断了……” 顾承曦盯着她涨红的脸和慌忙找补的模样,为她终于放下女帝身段,抛开国事家事,露出了些少女心性而甚感慰藉。 早些年,梁妩颖最爱赏花赏灯逛夜市,不喜登高,却爱极了那金顶山上的红杜鹃。 先皇宠爱她,听说此事之日便派人从金顶山挖了一株种在御花园。每每课后,她必要邀约好友去看上一看,其中也包括顾承曦。 大雪纷纷,落在杜鹃枝头,衬得杜鹃更为鲜红绝艳。梁妩颖穿着红袄,眉眼舒展脸颊微赤,笑得最是恣意。 也便是从那时起,顾承曦的字画里便多了两样,红杜鹃和长公主。 花本娇美,却不如公主万一。这话是顾承曦一位故友说的,他没有反驳。 只可惜,人易逝花易折,那杜鹃树还未活到开春便枯黄萎矣。 梁妩颖看顾承曦眼神呆滞,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道:“太傅,太傅……” “嗯?”顾承曦回过头来,温润开口:“陛下,可喜杜鹃。” 梁妩颖愣了一下,呼出一口气,变成水雾,她眼角弯弯,释然欢快地说道:“我自然是喜欢的。” “那就好。”顾承曦笑笑,牵着她的手道:“陛下小心脚下。” 那就好? 梁妩颖心想,他怎么会记得她喜欢杜鹃的事呢?他问她喜不喜欢杜鹃又是为了什么? 梁妩颖自认平日里睿智冷静,却唯独看不懂顾承曦在想什么。她思绪混乱,脚下一滑踩空,身子向外一歪,便掉下了高台。 “陛下!”肖义见此情景,不免惊呼。 “你,速速去找人搬来云梯营救陛下和太傅。”肖义说完便清理封在城楼上方的木板。 顾承曦紧紧抓着梁妩颖的手,却生怕木板磕碰了梁妩颖,只得先将手伸出高台之外松了力度,等能避开磕碰的位置再紧紧抓住她的手。 他想用力,手腕处却卡在了木板之上,很快便磨出了血。 梁妩颖看顾承曦的眉头紧锁,五官也因为用力微微挤在一起,但也未因此变得面目可憎,再次惊叹顾承曦这张脸真的是经得起考验的毫无瑕疵。 “太傅。”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顾承曦紧了紧手指,语气微喘却依然温和地说道:“臣在,陛下别怕。” 梁妩颖安心地点点头,却不敢多做挣扎。 “陛下有危险!”城中百姓看见梁妩颖悬在城楼高台之上,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娘亲,快看!漂亮姐姐和那个大哥哥在荡秋千。”一个小男孩童言无忌,拉着娘亲大声说道。 女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说道:“不得无礼,那是陛下和太傅!他们是遇到危险了,不是在荡秋千。” 小男孩说道:“什么是陛下啊?能吃吗?” 女人叹了一口气道:“毛毛乖,陛下不能吃嗷。你吃这个吧。”她说完,给他一颗糖。 “好耶,有糖吃!”小男孩拿着糖开心的跑开了。 顾承曦向上拉着梁妩颖,越来越接近高台,脚下的木架却突然晃动起来。 高台连着木架发出嘎吱的声音,不断有木料散落掉下城去,落在城楼下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个木架子估计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太傅放开我吧。这个高台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梁妩颖冷静道。 她想过了,如果她命该丧于此地,即便是她重生千万遍,也是躲不过去的。 只是还没有抓到嫁祸她的家伙,她心有不甘!还有母后,若是她此时撒手人寰,梁瑾便会借此上位,到时,母后又改怎么办呢? “陛下抓紧我。”顾承曦用力地扣紧冷白的手指,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奋力一提。 这一拉,梁妩颖被拉了上去,一个踉跄扑在了顾承曦怀里。 又是一股清冽的香气,她的脸贴着顾承曦的胸膛,还能感觉他的呼吸和体温,梁妩颖瞬间心如擂鼓,小鹿乱撞。 顾承曦亦是心乱如麻,但他还未耳红害臊,脚下便再次传来剧烈的晃动。 木梯迅速地拆分瓦解,向下掉落。 这高台很快也会塌陷,掉下高台便是城门外,约莫三十余人高度,纵他与梁妩颖是神仙在世也难逃一死。 顾承曦当机立断,抱着梁妩颖翻向高台后方的木梯上,木梯层层断裂,发出吱呀的脆响,迅速崩盘。 两人迅速向下坠去,像是一红一白两只失足飘散坠落的蝶。 顾承曦翻身以背向下,将梁妩颖的头揽进自己的肩颈处,贴着她耳朵轻声说道:“不要看,抓紧我。” 风声在梁妩颖耳边呼啸而过,她都不曾听清,却在一阵破碎声中,听到了顾承曦热烈的心跳。 她缓缓闭上眼,捧住了顾承曦的脸颊和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孩哥:陛下是什么,能吃吗?顾承曦:陛下,我的,我能你不能。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陛下没事就…… 哐当!木板和人的骨骼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重的声音,最后掉在地上。 巨大的响声充斥在梁妩颖耳畔,然后身体重重地落在顾承曦身.上。 顾承曦闷哼一声,双手慢慢地箍拢将梁妩颖完全护住。手指几乎要掐紧她的皮肤,但又意识到什么一般,默默地放开。 梁妩颖依旧闭着眼,头还埋在顾承曦的颈肩。闻着熟悉的冷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此刻正躺.在顾承曦的上.面,贴近着他的体温,感受他的呼吸和一种因为疼痛造成的轻轻颤抖的喘.息。 那种暧昧的,少女怀.春的感觉又回来了!简直要命! “陛下!”肖义忽的出声,梁妩颖这才惊醒过来,睁开眼睛。 她猛的睁开眼睛,动作迅速地从顾承曦身上弹开。 “陛下!”春雀也赶了过来,脸上一阵担忧神色。 她扶了梁妩颖,焦急问道:“陛下感觉如何?要不要请郎中瞧瞧!” 梁妩颖此时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只去看地上的顾承曦。 只见顾承曦伤痕累累,衣衫多处破烂,露出一条条细长的伤口,腿上手上,都是。 尤其是手腕处,那个伤口最深,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他的白色衣袖。 梁妩颖突然想起来,之前的顾承曦虽然是护国将军府的次子,却从不曾习武,是以鲜少有伤痕。 这要是护国将军府的老夫人知道了,一定很心疼吧。 就在梁妩颖思忖时,顾承曦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步子极慢走到她面前,柔声说话:“陛下无事吧?” 等到顾承曦走近了,梁妩颖才发现他的左脸侧面有两条细长的伤口,不深却有些长被碎发遮住了,渗出一些血点子。 “朕无碍。”梁妩颖活动了下手脚,连哪怕一点点的伤害都没受到。 “陛下没事就好,臣幸不辱命。”顾承曦喃喃说道,嘴角挂着微笑,如释重负。 他把她保护的毫发无损。 梁妩颖察觉到顾承曦嘴角的笑意,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君臣之礼让他总是把她放在首位,却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男女之情也好,君臣之礼也罢,他总是挂念她的。 可是他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吧。 梁妩颖有些怕了,她怕顾承曦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君王,他为臣,护她也便只是职责,毫无私心。 她目不转睛盯着顾承曦的伤口说道:“太傅怕是要留疤了。” “嗯。”顾承曦眼底本是柔情和在意,还有一丝喜悦,听完梁妩颖的话却突然流露出些许沮丧。 “男人留疤很正常嘛!太傅莫要伤怀。”肖义一只手拍在顾承曦的肩膀上,安慰道:“以太傅芝兰玉树之姿,纵使脸上再添十道疤,也有姑娘心倾慕之。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将士们纷纷响应,起哄道:“太傅这等长相,害怕留什么疤啊!” “嗯。”顾承曦轻嗯一声,眼神冷漠疏离对梁妩颖毫无感情说道:“陛下既然没有大碍,臣先告退了。” 梁妩颖还想说点什么,顾承曦便转身离开了,许是伤痛未消,走路有些缓慢,步伐轻重不一,身姿却依旧正直挺.拔。 她看他背影,孤独,清冷,又有一种超脱凡俗的疏离。 “芝兰玉树”言犹在耳,她以前总是不知道以什么词汇形容顾承曦的品质最为贴切,如今总算找到了。 “肖卿且去看看太傅去了哪家医馆,交代郎中用最好的药。”梁妩颖有些不放心,吩咐肖义道。 “是!”肖义立马跟了上去。 梁妩颖重新看向城外,城外已是人马散尽,风声季季。 梁妩颖摆了摆手,春雀立刻会意,对着众人说:“各自去忙吧。” 士兵走后,梁妩颖带着春雀在城楼上走走。一曲城楼下的欢欣鼓舞,城楼上的伤兵还在哀嚎,有的伤了眼睛,有的伤了腿脚,见到她都欲要行礼。 “众将士不必多礼。”梁妩颖对他们说道。 梁妩颖继续向前走,看到了何长弓正坐在城楼箭扣边上边观察敌情边擦剑和长.枪。 察觉到梁妩颖到来,何长弓连忙行礼,道:“老臣参见陛下。” “何卿不必多礼。” 梁妩颖站在他身边,问道:“可知公孙将军他们所到何处了?” 何长弓皱眉远望,又稍稍疏解表情说道:“子宸快马加鞭,到达乾安县只需一天一夜,现下,他应当是到了。” “如此便好。”梁妩颖这才放下心来。 “为今之计,唯有守好铜泉县,不出两日,援军必到。”何长弓又说道。 梁妩颖望向远方,点了点头。 * 麒麟关要塞,公孙阙在带领手下进行巡防,忽然收到急报。 一名士兵匆匆赶来,语气慌乱道:“禀报将军,铜泉八百里加急来信。陛下和太傅肖统领等人路遇胡蛮两千人围城铜泉县,被困在城中,等待将军驰援!” “什么!陛下怎么会在铜泉?”公孙阙感到不可思议,问道。 “属下不知。但乾安县驿站来信说使者叫洛子宸。”士兵回答道。 “洛子宸?可是城西路府的洛子宸?”公孙阙再次确认道。 “是的,将军。”士兵再次说道。 公孙阙陷入沉思,洛子宸虽家世薄,位不高,但也算是小有成就的少年将军。 然,先帝在位时,朝臣结党营私,他性格率真不肯与人行蝇营狗苟之事,在朝堂之中难遇伯乐,于是一身才能埋没于马厩之中。 如今被启用了,那便证明他的确相伴于陛下左右。 “备马!准备三千兵士,随我赶赴铜泉营救陛下!”公孙阙几乎不假思索,当即便决定前往铜泉县。 公孙阙副将洪鸣表情复杂,劝说道:“将军莫要上了胡蛮人的离间之道,麒麟关唯有你坐镇才能保一方平安呐!” 公孙阙直言拒绝道:“胡蛮还尚没有这等本事和智谋敢声东击西犯我国境。我只怕此次不是胡蛮真想攻取边境,而是朝廷出了内应,为胡蛮人提供了陛下行踪。” 洪鸣当即认错道:“将军,属下失察。若真如将军所言,陛下就危险了!” “守好麒麟关!”公孙阙说道。 “是,将军!”洪鸣回答道。 至此,公孙阙领兵三千,前往铜泉驰援。 * 梁妩颖回到城中半日,城中一片祥和。御工事正在抢修,伤兵们终于能养精蓄锐,将养身体。 梁妩颖站在茶楼窗边,看着远处的城墙,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来回是睡不着了,命春雀为她穿了衣裳,好生梳洗,随即便下了楼。 路过客房,她先去查看了顾承曦的伤势。 她开口道:“太傅可好些了?” 顾承曦隔着轻纱幔帘,只露一个若隐若现的剪影出来,长发曳地,肩膀半露,却盘腿坐地极为端正。 似乎是碍于体统故意疏远,又似是不愿与她相见,他只回答道:“劳烦陛下挂心,臣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臣衣冠不整不便与陛下相见。” “太傅无事,朕便放心了。”梁妩颖暗自松了口气,再开口道:“还要谢过太傅今日的救命之恩,等回了皇宫,朕可论功行赏……” 顾承曦像是轻轻地叹息的一声,轻声道:“身为人臣,忠君护君,乃是臣的本分。臣不需要赏赐。” “只是因为你是臣子,朕是天子,太傅才救朕的吗?” 梁妩颖为他的无情感到有一些失落,她以为顾承曦即便不为了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也是为了他们的故交之情而出手相救。 到头来,还真只是君臣之情。 “臣也有私心。”顾承曦再次开口。 梁妩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期待着他的下文,同时手也止不住的颤抖。 “臣希望陛下能够宽宥我的父亲和家族,赦免他们的罪。”顾承曦收到。 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犹豫,像是事先就已经想好了的。 梁妩颖瞬间红了眼眶,愤怒道:“倘若朕说朕不愿意呢!” 顾承曦迟疑了,半晌,他悠悠开口说道:“那臣,便再请赏赐。” “好,那朕便成全你。”梁妩颖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承曦看着梁妩颖的背影,在那个商蔓做成的屏风外,留下一个摇曳生辉的剪影,他似乎已经能想到她脸上愠怒的神情。 还不是时候,他在心里提醒自己。 为人臣,正当时,为君夫,须谨慎。 他怕了,他不知道梁妩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像纳兰秦那样姿色出众才艺惊人的,还是他这样无趣死板的。 很多时候他难以想象,像他这样死而复生的山,还怎可遇上一个像她这般明媚的人。 面对铜镜,他在心底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名正言顺的站在梁妩颖的身旁。 梁妩颖气汹汹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实在想不通,顾承曦刚才的反应到底是为何? 明明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 她看着日头渐渐西沉,残阳如血,心中那股不安渐渐变得更为强烈。 大片乌鹊飞起,城楼上的战鼓突然响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像踩在了梁妩颖脆弱的神经上。 “有敌情!都跟我来!”肖义带着士兵。兵分两路,一路去守城门和一路上了城楼。 杨妩颖登上城楼,这才发现胡蛮人已然列阵排在了城楼下,在军阵前还有一排平民。 皆被绑了手脚,动弹不得。 阿普达叫嚣道:“你就是大梁的皇帝?”反而又对士兵们嘲笑道:“原来大梁的皇帝是个女娃娃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蛮士兵们纷纷捧腹大笑。 “朕年岁确实不大,但对付你们,绰绰有余。来者可敢报上姓名?”梁妩颖尽量保持嚣张气焰,挫挫敌军的威风。 “阿普达。”胡蛮将军语气铿锵说道。 “你抓我铜泉百姓做什么?”何长弓忍不了,直接问道。 “换人。” “换谁?”梁妩颖眯着眼睛,质问道。 “太傅顾承曦。” 作者有话要说: 顾承曦:我不装了,我也是重生的。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这次她是真的…… “交出顾承曦,我便放了铜泉县的百姓。” 阿普达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早有胜算。 “大胆胡蛮!竟敢在此犬吠!备箭!”何长弓手掌一动,士兵们纷纷站在箭扣处开弓射箭严阵以待。 “陛下不可。”何长弓随即对梁妩颖说道:“陛下,太傅乃朝中重臣,交给他们只怕要受罪了。” 梁妩颖怎会不知其中的道理,胡蛮人只怕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软肋了。 百姓换重臣,孰轻孰重,不言而喻。更何况,顾承曦还是顾将军的儿子,又被朝中大臣寄以厚望,若是折在了铜泉,不知多少人要兴师问罪了。 大赦天下事宜也将被阻滞。皆是,朝中必要大乱。 梁妩颖眼也不抬,冷冷开口道:“朕若不允呢?” 阿普达有些诧异,并没有想到梁妩颖毫不隐晦直接拒绝。 是以狠狠开口道:“那铜泉的百姓,一个也活不了!” “动手!”阿普达一声令下,湖南士兵忽然开始行动。 “是,将军!” 一排士兵齐齐出动,向前走了数步。 他们站在百姓的身后,拿着弯刀对准他们的脖子,面目凶狠。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百姓们纷纷哀求道:“陛下救救我们。” 他们中间有孩童,看到弯刀的瞬间直接哭出了声,声音尖锐又震耳欲聋。 “陛下,这……”何长弓拧眉成川字形道:“这可如何是好?” “我有的是耐心,若是你们不交出顾承曦。我便一刻杀一人,直到杀光所有人为止。” 阿普达说完,站在原地作悠闲姿态,再次出言挑衅道:“早听说中原人性格懦弱,不堪大用,果不其然。” “哈哈哈哈哈!是啊!大梁的皇帝是个小姑娘,真是贻笑大方。” 胡蛮士兵笑得东倒西歪。 梁妩颖静立沉思,假设这次的换人风波皆是由钱玉虎所起。 钱玉虎或许是从席间看出了顾承曦和梁妩颖有情想要趁机制造混乱转移朝廷对宝藏的注意。 他却未必知道顾承曦的身份在朝堂之上有几两轻重,也未必得知顾承曦身上有多少消息值得深挖。 阿普达一个胡蛮将领,再不济也不会蠢笨道用百姓换一个不知道有多少用处的朝臣。 换走一个不知身上能有多少价值的人,他们到底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呢? 梁妩颖想不通。 自古国家之间的争端都是因为,攻城略地!梁妩颖猛的抬眼,望向远处镶金般无边无境的山脉。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想用顾承曦的命换取一座城池。 该用那座城池相换呢? 梁妩颖在脑海中回忆起堪舆图,离铜泉县最近的是机枢城。那里是大梁国制造军械物资的要地,向来都是从寒门里挑选品才兼具的守将把守城关。 城中防备森严,固若金汤,人员固定,素来以有外调而兵不动为准则。 但若是有人拿着朝廷要官的命和国君的默许相要挟——后果可就另当而论了。毕竟没有哪个寒门之人好不容易晋升到了将领还愿意被一条高官的命而丢了脑袋。 这件事本身要命的不是丢了一座城池,而是如果军械制造的机密泄露了,大梁国的军备力量将在胡蛮人面前显露无疑。 届时,胡蛮战火烧向大梁版图将变得轻而易举。 胡蛮人思虑粗枝大叶,必定不会有此心计。 今日局面,只得叹是钱玉虎背面之人可谓是用心良苦,奸诈阴邪至极!恐怕他要的不仅仅是她的命,还有这万里江山。 梁妩颖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立刻排兵布阵缓此危机。 “肖卿,朕命你从侧门带二十精兵伪装出城。携此信物去机枢城一趟,无论发生何事,务必让他们按兵不动。” 梁妩颖充耳不闻阿普达的叫嚣,将一枚玉佩交给肖义。 “是,陛下!”肖义领了玉佩几欲出发。 梁妩颖又强调道:“从小路潜行,切记,务必赶在胡蛮军队到达之前抵达机枢城。” “是!”肖义快步离去。 阿普达见城楼上半天没有反应,于是试探道:“不换?不换我可杀要杀人了!” 梁妩颖静观其变,了无言语。 她转而又问春雀道:“太傅何在?” 春雀左顾右盼看了一圈,回答道:“回陛下,奴婢不曾见到太傅。兴许还在茶楼。” “找人看住太傅,莫要让他离开茶楼。”梁妩颖面无表情说道。 为今之计,只有拖延足够久的时间,才能令肖义等人在胡蛮士兵到达机枢城之前,阻止机枢城守卫打开城门。 阿普达见城中依旧无人应答,怒从中来,大吼道:“杀!” 站在最边上的胡蛮士兵得了命令,立即抬起手中的弯刀,准备杀了面前的老翁。 “不要杀我爷爷。”一道孩童的稚嫩声音响了起来。 老翁嗓音干哑,连忙制止孩童道:“不要出声。” “动手!”阿普达再次下令,士兵握紧了手里的刀,欲要劈下。 老翁绝望的闭上眼睛,余下的百姓也未心存侥幸,不再对这位大梁君主抱有希望。 “且慢!”顾承曦不知何时已悄悄站在了箭扣处,望着城楼下的百姓。 梁妩颖一记眼刀瞥过春雀。 春雀色变,跪地大惊道:“奴婢该死,没能拦住太傅。只是他先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顾承曦单膝跪地,请命道:“陛下,臣愿出城换百姓归家。臣不敢舍百姓之命换己苟活,臣何德何能,要拿三十多条人命来交换。” 他的衣裳和他的良知一样清白。 梁妩颖是知道的。顾承曦向来以万民为先,为民请命他自不是独一份,天灾人祸却也不曾疏漏一一请旨。 这样的人,让百姓替他而死,肯定是千百个不愿的。 但梁妩颖仍是犹豫,胡蛮人不讲手段,若是他此去不能安然归来,她将心意难平。 梁妩颖心中担忧,蹙眉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太傅当真想好了?” 顾承曦与她对视,表情坚毅,再次开口道:“陛下,臣此去,虽死无憾。” 他似是看出了梁妩颖的后顾之忧,于是考虑周全后说道:“臣自小生在武臣世家,臣父对我的教诲,臣谨记在心。此事若是换做父亲,他亦会做与我相同的决定。” 梁妩颖沉默了,好不容易铁下心来做的决定,在此刻分崩离析。 没有撕扯之感,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死,她也于心不忍。 顾承曦叩首对梁妩颖说道:“臣叩谢陛下!” 他站起身来,看着城下的胡蛮人说道:“我与你交换。” “好!”阿普达霎时喜不自胜,道:“你出城,我就放了这群百姓。” “如何信你!”何长弓提出质疑道:“无凭无据,为何要信你们?若你们不放百姓怎么办?” 说到这里,何长弓再次命部下拉紧弓箭,对顾承曦道:“太傅可考虑妥帖了?” “何大人,我考虑好了。我不去,百姓就要死于非命。这等罪人,顾某不做。”顾承曦语气坚定,不曾有丝毫迟疑。 胡蛮军队见城楼上剑拔弩张,暗自后退几许,而后听到阿普达的命令,亦是开弓搭箭准备迎战。 阿普达不知城楼上的人正在商议何事,唯恐他们反悔,大声道:“胡蛮语直性.烈,从不失信于人,与你们狡猾的中原人可不一样。” “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就会把这些人还给你们。只怕是你们想要反悔,不肯交人吧?你们要是敢反悔,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阿普达声音又拔高一些,叫嚣道。 “我即刻出城!”顾承曦身影笔直,傲然屹立于城楼之上,清风徐来,吹起他的乌发和衣袂,令梁妩颖有些恍惚。 说完,顾承曦便转身下城楼去了。 梁妩颖心脏忽的激烈跳动,不舍和恐惧瞬间让她无法挪动脚步。 她叫住他,语气轻颤道:“太傅可否平安归来?” 顾承曦脚下停滞,回头作揖道:“臣遵旨!” 城门缓缓洞开,顾承曦犹如一只形神高洁的白鹤立于其中,黄沙漫过,打在他洁白衣襟上,他不以为然回头向城门守卫点头示意。 城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金属之声。 梁妩颖看着城楼之下那团白色的身影迅允地行进,很儒雅,不疾不徐,荣辱不惊。 在他对面是胡蛮列阵的队伍。他孤独渺小得像是一只面对象群的白蚁。 百姓被放归城中妥善安置,顾承曦被挟持随着胡蛮军队开始缓缓动身,方向如梁妩颖所料,机枢城方向。 梁妩颖亦忧亦喜,忧的是顾承曦被带走了,喜的是他猜对了。 顾承曦只要能活到机枢城,便有一线生机。 正当梁妩颖目送着顾承曦越走越远之时,何长弓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军旗激动地说道:“陛下,是公孙将军到了!” “将军,他们的援军到了!”胡蛮士兵慌忙提醒阿普达道。 阿普达始料未及,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但是大军已然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阿普达慌乱奔走道:“撤!快撤!” 梁妩颖目光远望而去,一眼便看到了为首的领兵将军就是他的舅舅公孙阙。 “杀!”援军浩浩荡荡而来,立刻将胡蛮人冲散成两队。 援军也即刻分头截杀。一时间,胡蛮人毫无还手之力。 梁妩颖长舒一口气大喜过望,却也心急如焚,顾承曦还在胡蛮队伍之中,不会误伤了他吧! “将士们都随朕来!截杀胡蛮,营救太傅!”梁妩颖命人打开城门拔剑便要出城。 “陛下不可!”何长弓阻止道。 梁妩颖未曾放下手中的剑,剑指胡蛮道:“首当寻得太傅,战次之!” “是!”士兵们形成包围之势,与援军同仇敌忾,势不可挡。 人影绰绰,刀光剑影,士兵们合围着梁妩颖,行走在尸横遍野的平旷之地上。 梁妩颖闻着血腥恶臭,眼神扫过尸骸,未曾歇息,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着顾承曦。 她从未如此害怕失去过什么。只有这次她是真的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着急,还活着,下一章撒糖撒糖撒糖!嘿嘿。 第30章 第三十章 “太傅可对常愉…… 梁妩颖的眼神从一张又一张面孔上飘忽而过,焦急地寻找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她不敢浪费一点时间在不是顾承曦的脸上多做停留,又怕视线转移太快错过了顾承曦。 她踩着尸骨,脚下踉跄,虽有人搀扶,顾不得再去愣神休息。她向前走着,红色的长裙沾染上血色,变得殷红无比,如同一朵含有剧毒从地狱里长出的彼岸花。 她很畏惧死亡的气息,因为死去的人惨状万般总是令她忍不住想要作呕。 但她不想顾承曦也变成这样。 毫无生气,再也不回应她任何问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喜欢顾承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梁妩颖一边寻找一边思考。 前世,顾承曦和她也算是有过一段纠缠吧,她想。 前世的梁妩颖,还是个骄傲且无忧无虑的公主。大晁盛世太平,外无敌国外患,内无贼寇夺权。百姓安居乐业,百官清净澄明,所以她这个长公主,也做得极为舒服。 因着万般宠爱加于一身,梁妩颖在宫中万事顺意,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月亮,父皇也得想着法子找人做给她。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可以定人生死的尊贵者,她可以将任何人视如蝼蚁。 没有人能凭自己的力量逃离掌控,她想得到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她开口说一句话的事情。 是以,梁妩颖未曾想她也会有不顺心的时候。 直到先皇拒绝了赐婚于她和顾承曦的请求,她才终于明白,她的婚姻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也是那日,她在御花园追问顾承曦,到底对她是否有一点心动。 顾承曦冷眼相看,似有迟疑却终究不曾回答半字,梁妩颖却已知道了答案。 早些年盛传柳家千金对她爱慕良久,二人私定终身,她未曾信未肯伤。 那日被他那张仿佛对谁都会报以温柔,却独独对她冷若冰霜的脸气的目眦尽裂。 自此以后,同日有顾承曦的地方,她便不再涉足。不见面便省去了许多交集与麻烦。 渐渐的,她不在满足于困囿于皇宫之中,时常出宫走动,也结交了不少朋友。 梁妩颖无所事事至桃李年华,大晁国渐衰,她的父皇又动了几次与胡蛮和亲的念头。 也是那时,梁妩颖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天家权.力斗争的一枚棋子,下定决心逃离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于是搬离了皇宫在城外自立门户。 搬去长公主府后,她放浪形骸,夜夜纵酒笙歌。搜集美男无数,真金白银养着,却未曾动过半点男女之情。 每每看着那些脂粉气十足,妖娆魅惑的脸,梁妩颖便会想起顾承曦那张不畏强.权愤世嫉俗的脸。 他和普通男人不一样。他是清风明月一样的人,只是靠近都会让人觉得清爽的人。 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她才不愿染指。 直到有一天,朝堂之上又有了争论,在送她去和亲或不和亲之间,朝官唇.枪.舌战。只从国家利益出发,未有一人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讲话。 可顾承曦不同,他思虑周全。不曾忽略她的感受,在所有人在思考应不应该的时候,只有他在考虑她愿不愿意。 然,天子之怒,又怎是普通人承受得起的。顾承曦受十杖,被罚誊录公文到子时,无一人敢为他求情。 梁妩颖听说后,连夜去宫门接顾承曦。 是夜大雪,鹅毛般纷纷扬扬,映着红墙青瓦,分外景明。顾承曦身着单衣,就着一盏昏暗的灯烛端坐在雪地里,一字一字写着公文。 他的发冠已然凌乱,发顶上雪已小积,睫毛上也挂满了霜花。只有他正襟危坐,用那只已经冻得发红的手仔细的写着,未曾有一刻懈怠。 梁妩颖从掀开的轿帘中看到了一场大雪,又看到了与雪相媲美的顾承曦,神情自若,人淡如菊,世事纷扰只有他固守本心。 踩在雪地里,脚下哧哧作响。雪落下的声音却微不可闻。 墨香梅香和雪的冷香混入鼻中,梁妩颖头脑清醒了不少。她命人拿了把油纸伞,撑伞走了过去。 “公主请留步。”顾承曦头也不抬,手上的笔亦未曾停下。 梁妩颖身形一滞,不可听从。 只道有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入公主府,为博她一笑挥洒千金,却不曾听闻有人想要远离她的。 梁妩颖轻启朱唇,说道:“太傅今日为常愉进言,学生是来道谢的。又见太傅在这大雪中孤独身一人,心生惭愧,这才下车查看。” 顾承曦笔下一顿,回答道:“臣不过是据实以禀,公主不必诸多挂怀。” 梁妩颖看着顾承曦霁月清风之态,忍不住想要挑笑一二。 于是她嗤笑道:“太傅说笑了。常愉知恩图报,是太傅教的好。怎能说是心有挂怀?难道太傅希望常愉心系太傅?太傅可是口不对心?” 梁妩颖说完,便把伞偏向顾承曦一边,抬袖轻掠顾承曦胸口那层薄薄的布料。 “你……” 顾承曦刚刚下笔,被梁妩颖的言语动作惊得笔尖一乱,写出了个错字。 梁妩颖从奴婢手中接过大氅披在顾承曦肩上,凑近道:“我怎么了?” 顾承曦笔尖抬起,墨水顺势滴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痕。 “你怎可以勾栏做派,欺师欺世?”顾承曦怒意横生,心里更乱。 “勾栏做派?”梁妩颖心中苦涩,她竟不知在顾承曦的心里,她是如此不堪之人。 不过一刻,梁妩颖便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她假笑喃喃道:“太傅既说如此,常愉便是如此。” 顾承曦不说话了,他撤掉那张被墨水洇开墨痕的宣纸,拿了张新的开始誊写。 梁妩颖站在他身边,撑着伞站着不发一语一动不动。 到子时的处罚,顾承曦足足多用了一个时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看见梁妩颖正在如意揉捏脚踝。 他站起身来,神情动容,恻隐道:“公主金枝玉叶,怎可在雪地中多做久留。顾某已然誊录完成,待到宫人去御书房请了圣喻便可离开,公主请回吧。” 梁妩颖站直身子,珠钗斜髻,无谓道:“无妨,常愉愿等太傅同行。” 踏雪寻梅,梁妩颖在墙角折了一支红梅,捻在手里,面有悲戚道:“梅堪折,不知人堪折否?” 顾承曦这次没有沉默,回应道:“公主不会是堪折的梅。” 同乘一轿,梁妩颖对顾承曦相处以礼,未有冒犯。 顾承曦因着高冷,脸色青白,梁妩颖递了汤婆子,只道:“太傅今日之恩,常愉无以为报。这汤婆子太傅莫要拒绝。” “嗯。” 顾承曦接过汤婆子,捧在手里。 两人一度相对无言。 长公主府前,顾承曦驻足,他眉头紧锁,不知思考什么。 梁妩颖少见他这样的表情,于是试探道:“太傅不如与我回府,常愉也好聊表心意。” 也是那夜,顾承曦让她见到了什么叫碎玉颓山。 顾承曦进府后,白衫孑然,在前厅众男子中坐下。 “这便是太傅啊!” “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临风。” “是有几分姿色,但与我相比还是差远了。” 公主府的面首们都放浪形骸惯了,说辞言语和举手投足间尽是俗气,对顾承曦百般打量。 刚开始,顾承曦被灌了一杯又一杯,梁妩颖坐在边上美男相侍左右,只偶尔分神去看他一眼。 到后来,顾承曦举杯大饮,未过多久便醉倒席间。 顾承曦喝醉后,卧若青松,身形放松却也不曾放浪,身姿挺拔风采卓然。 也便是那晚,梁妩颖吻了他。热浪剧烈,仿佛顷刻间就将要把她吞噬。 顾承曦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脖颈,看似强.硬,却也松弛有度地回应她,唇.舌相击,温柔缠.绵。 梁妩颖褪.下外衫,以身相接,未曾退却。 顾承曦却似是突然清醒般,推开梁妩颖,呵斥道:“公主怎可自轻自贱?” 他后退两步,栽倒在地。 梁妩颖欲上前搀扶,却被顾承曦冷冷的嗓音寒透了心。 “公主不必远送。”顾承曦说完,步伐踉跄地出了门去。 梁妩颖再不触碰顾承曦。 任他摔倒爬起,如是身形摇晃步子虚浮的出了院门。 * 梁妩颖在战场上看到那么多身形摇晃的人,却没有一人是顾承曦。 她眼睛越来越酸,视线越来越模糊。如果没有听到顾承曦的答案,她会疯掉的! 白色衣角! 梁妩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那方压在人尸之下的白色。 她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抓住他的脚,士兵们连忙上前挪开压在上面的尸体。 那团白色露出真容,不是顾承曦。 梁妩颖的手掌被箭头划破,她顾不得疼,继续寻找顾承曦的踪迹。 可是战斗越来越激烈,保护她的人越来越少。她躲过一支支暗箭,往前看去又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唯恐看错。眨了眨眼睛,原是顾承曦真的站在那里,与她对视良久。 梁妩颖提裙向她跑去,顾承曦亦奔赴而来。 乌黑夜色之下,唯有火把照亮,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一团红色和白色却犹如两只舍翅而行的飞鸟,向着一处相会而去。 顾承曦张开臂膀,将梁妩颖抱入怀中。梁妩颖将头深深埋进顾承曦的胸膛。 顾承曦心脏错跳半拍,身子僵硬,不知道作何反应。想到什么后轻轻推开梁妩颖道:“陛下,臣身上脏。” 梁妩颖却抱的越来越紧,撒娇道:“我不介意。” 梁妩颖鼻尖发闷,抬头发问道:“常愉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太傅,太傅可曾对常愉动心?” 顾承曦愣了一下,望着梁妩颖的眼睛,不再躲闪,说道:“自是有的。” 梁妩颖喜极而泣,骄傲道:“我就知道。”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太傅的伤……… 梁无言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似是放下了什么陈年旧事般释怀。 兵戈马蹄,声不力歇,她却只能看见顾承曦身后的长发。 顾承曦的长发已被打散,胡乱的披在身后,色泽乌黑。梁妩颖轻轻的抓了一束,用手指绕在手里,就像小时候玩红绳一样。 顾承曦想要扶着梁妩颖的背,却又不自觉地收回手。 因着他刚才在混乱中求生,他的身上早已染上层层叠叠的血迹,轻举妄动只怕染了梁妩颖的衣裙。 梁妩颖与她拥抱许久,放开,盯着顾承曦的脸。 顾承曦的脸上是还未干透的血迹,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手臂上都是刀伤,纯白的衣服已被染成白红不一的杂色。 在向下望时,梁妩颖才发现顾承曦手中的刀已然弯折。 很难想象顾承曦在与胡满人相斗之时,使出了多大的力气,胡蛮人虽文质不足却极善战皆使弯刀,伤口都是极深的。 “太傅的伤……”梁妩颖眉头紧锁,担忧着轻轻抚上他的手臂。 “无碍,并不伤及性命。”顾承曦做了皱眉,很快便恢复如常。 梁妩颖扶着顾承曦朝着铜泉县城走去,身后的追兵也越来越少。 战场之上胡蛮士兵渐渐落了下风,顷刻间溃不成军,大梁军队早已成合围之势,拿下阿普达只是时间的问题。 万幸,此战由于公孙阙率军前来助阵已胜券在握。 约莫一炷香后,铜泉县内无不欢呼,胡蛮落败而逃,公孙阙亲自取下阿普达的首级,悬于城门之下,以示胡蛮逃兵。 “臣救驾来迟。”公孙阙带着一众人等前来参见梁妩颖。 梁妩颖连忙上前扶起公孙阙。她这个舅舅战功赫赫,为人刚直,又是稳固朝堂一大肱骨之臣。她自是崇拜万分的。 只是她自小被养在深宫,鲜少得知朝中要事,她亦性格顽劣不喜打听,所以与舅舅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再加之,公孙阙话少重行,更是与她交流不多。故,她与舅舅单独相处之时极少,多半都是有人在。 但相比公孙阙,梁妩颖与他的表兄公孙止的关系就好多了,又与侄儿公孙衡玩得到一处,所以大多时候都与他们相处多些。 “舅舅快快请起。”梁妩颖扶起公孙阙后,又道:“朕替铜泉百姓谢过舅舅驰援之恩。” 公孙阙有些诧异,他竟不知梁妩颖能够由此思量,为君之计,仍旧稍逊,不骄不躁。 他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臣不敢当,若非陛下率领守军死守铜泉护佑百姓,铜泉早就已是一座空城了。”公孙阙亦谦逊道。 “但此地不宜久留,臣明日便带兵护送陛下前往皇城。”公孙阙表情刚毅,四是已下定的决心。 “舅舅,皇城是要回的,但在此之前还需要查明铜泉县的猫腻。” 梁妩颖在房中轻轻踱步,开口道:“朕便是察觉了铜泉县有异,才匆匆轻衣简行赴此来查。” 公孙阙将剑放在桌上,表情也变得凝重,他追问道:“陛下可曾查出点什么?” 梁妩颖摇了摇头,说道:“舅舅有所不知铜泉铁矿颇丰,兵械产量却是极少,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军械,未曾入归国库,犹未可知。” “陛下是说铜泉县有人私造军械?”公孙阙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涉及朝中,谋划之人则其心必异。 “极有可能。”梁妩颖综合铜泉县的布局和钱玉虎等人的反应,推测出了铜泉县矿洞的大概位置,已派人前去找寻。 正当沉默时。 何长弓跪下道:“陛下,公孙将军,微臣失职,险些让陛下受到伤害,愿领军法处置。” 公孙阙狐疑问道:“何时?” 何长弓言语动作间皆是愧歉,说道:“早在护送陛下出城时,我们就已遇到了刺客。太傅还因此受了伤。” 公孙阙看了顾承曦一眼,又问何长弓道:“遇到刺客为何不返回皇城?” 何长弓一言不发。 梁妩颖说道:“舅舅,是朕不愿返回皇城的。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铜泉,朕不得不跑这一趟。” “胡闹!”公孙阙以长辈的口吻怒道:“陛下糊涂!一国之君哪能轻易犯险?” “虽舅舅母后不愿看见此事,但朕不悔。”梁妩颖很是坚定。 “罢了!”公孙阙又问何长弓道:“可抓到刺客了?” 何长弓犹豫片刻,说道:“属下无能,只抓到一个死士,身上刺有蛟龙纹身带着腰牌,箭矢以及淬的毒是督察院审讯用具。” “督察院?”公孙阙匪夷所思,拍桌怒道:“好一个淳于安成,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加害陛下!” “也不见得一定是督察院。”顾承曦此时开口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确实,如果是淳于安成,按照他圆滑事故的性格,若他真有谋逆之心,那他必当小心谨慎伪装后再行刺,必不会轻举妄动引火烧身。 “此事先不要急于定论,等回了皇城,自可见分晓。”公孙阙说道。 “矿洞何在?”公孙阙又问道。 “尚未可知。”梁妩颖若有所思,继而说道:“稍后便知结果。” 铜泉矿洞的大概位置在钱府设宴时便已获悉。 而今,梁妩颖助百姓们保住了铜泉县,铜泉县的百姓自发的带领着官兵前去寻找矿洞所在。 忽然,门外传来禀报的声音:“陛下,我们已经找到矿洞了。” “所在何处?”梁妩颖问道:“可以预测有大出入?” 前来回禀的人说道:“禀陛下,无太大出入。” “走!”梁妩颖带着他们风风火火地出了茶楼,朝向荒山去了。 梁妩颖在马车中朝外看去,惊奇的发现从远处看去铜泉四面环山,形如盆地,是天然藏宝地。 传国宝藏真在这里也未可知。 如是想着,便已到了矿洞门口。 矿洞极其隐密,若无向导,恐难找到。所以派出这么多人才会无功而返。 “陛下,小心脚下。”春雀扶着梁妩颖走在队伍的中间。 矿洞极大,铁矿堆积如山,如今空无一人亦可看见昔日百人挥汗如雨同敲矿石的盛景。 “将军,在洞内发现大量军械!”一士兵前来回禀。 洞中的军械摆放整齐,以木框存储,以刀枪居多,制式大都中规中矩,其中亦不乏式样怪异的。 在火把的照明之下,刀枪剑戟发出冰冷的寒光,交锋凌厉,几乎吹毛断发,仿佛顷刻就能杀人于无形。 这样的品相,国库之中尚且少有,这矿洞之中却数以千计。 公孙阙从中挑了一把称手的,用腕力试了几招,竟能听到剑意,瞬间能将煅烧台劈成两半。 如此削铁如泥,要是被有心之人用于战事,只怕生灵涂炭。 “清点数目!”何长弓吩咐下去。 顾承曦察觉到梁妩颖若有所思,于是到她身边道:“陛下不必过于忧心,找到幕后主使不止朝夕,且行且看吧。”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陛下别怕,…… “将军,数目清点完了,共有八百六十三把剑,七百零九支长枪,三百四十五把刀,共计一千九百一十七件武器。” 一士兵清点完数目,匆忙来报。 公孙阙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想不到这铜泉县地方不大,竟敢私造军械!简直是蛇鼠一窝,山穷水恶出刁民!” “将军,铜泉县的百姓并非全都参与制造军械了。铜泉被火烧毁的一半城池中的百姓,乃是靠着种植过活,只有城西的铁匠才参与锻造兵器一事。” 何长弓见状,连忙劝说道。 公孙阙望了一眼军械,意识此事到绝不能以偏概全,于是又改口道:“即刻把铜泉县所有的铁匠全部羁押至机枢城!” 随着矿洞被搬空,矿壁就露了出来,矿洞的墙壁上还保留着未铲平的铁矿,看上去凹凸不平。 梁妩颖带人在矿洞内来回走动,尝试寻找一些不寻常之处,万一有什么遗漏,也好一并处理掉。 矿洞看似封闭,却时有凉风,梁妩颖感知着风的来处,侧身只见矿洞侧方有一缺口,小而不易察觉。 “来人,挖通此处。”梁妩颖当机立断,命人前来打通此处。 那处墙壁并不似别处一般厚,而是薄弱的一层,稍微一敲便碎裂了。 敲开矿洞的岩壁,映入眼帘的是一些焊成三层的铁架,铁架上放着一些从未见过的武器。 顾承曦首先进入耳室一样的矿洞分叉口,而后点亮了矿道里的蜡烛。 这里的武器竟还要比外面那个大矿洞里的还要多得多。除了弯刀,还有一些铁黑色的长武器,用法尚不可知。 但当梁妩颖看到那一批弯刀时,被自己的大胆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大梁境内锻造胡蛮兵器,恐怕,钱玉虎背后之人也偷偷与胡蛮有所勾结。 公孙阙何长弓等人闻声赶来,查看那种奇怪的武器。 公孙阙拿起一把武器,像是一个黑色的烟筒,但是比一般的烟筒要小上许多。有一个捏住的把手,还有一个可以扣动的组件。 但他不敢轻易试验,于是请示梁妩颖道:“陛下,此物恐怕只有铜泉县的铁匠才能知道,所以还请陛下允许老臣找名铁匠来问询一番。” “朕准了。”梁妩颖也有些好奇,这究竟是何物。 铁匠押到后,公孙阙问道:“这是何物?” 铁匠支支吾吾,面露惧色,说道:“小人不知。” 公孙阙面色铁青,他向来最是厌恶胆小怕事满嘴谎话的人。 “你本就在耳室锻造兵器,快说!此为何物?如何得来?不然要了你的命。”公孙阙语气凶悍的说完,将一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铁匠虽心惊胆战,却始终不肯发一语。 此时,顾承曦晓之以理说道:“你可想好了,现在陛下也在此处,你有什么难处大可说出来。若是陛下走了无人替你申冤,你觉得你保护着这个秘密,谁人又会为你感恩颂德?” 顾承曦见铁匠有所动摇,接着略带威胁之意说道:“再者,你此时不说便是欺君。欺君之罪当诛九族,你当真承受的住吗?” 那铁匠再也不敢隐瞒,面色惨白,大声说道:“前些年,钱玉虎员外忽然便来到了此处,时常救济乡亲们,所以乡亲们也对他感恩戴德。” “直到去年,员外忽然说要带我们发财致富,还说只能带男人。所以我们这群壮汉们,想也没想就跟着上山来了。” 铁匠表情有些沉重,佝偻着身/子继续说道:“他告诉我们,只要锻造兵器卖给胡蛮人,就能捞一大笔钱,到时候,我们家家户户吃穿用度就都不用愁了。” 梁妩颖果然一猜便中,钱玉虎果然与胡蛮人有所勾结,只可惜这次还是让他轻易跑了。 公孙阙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大胆刁民!竟敢给敌国提供武器!” 那铁匠爬起来,颤颤巍巍求饶道:“陛下饶命。将军息怒。” 铁匠又看向公孙阙手中的武器说道:“将军手中的武器名叫枪,只有特制的子.弹才能让它发挥出威力。” “你说的可是这些?”何长弓从旁边的木箱里抓了一把弹丸一样的物件儿,问道。 铁匠点头道:“正是。” “但是此种武器结构精密,只有部件完整才能发挥出他真正的破坏力。但员外给我们的地图中,只有一半的图纸。”铁匠神色深沉说道。 一半图纸?为什么是一半?这一半图纸是从何处来的? 梁妩颖想不明白。 顾承曦观察着梁妩颖的反应,已然猜到她心中疑虑,他亦陷入思考。 “如果图纸找全,制造顺利,此种武器的杀伤力能有多强?”公孙阙追问道。 铁匠有所顾虑说道:“可裂墙碎石。” “对人呢?”公孙阙很是好奇,说道。 “可轻易穿透.身.体。”铁匠继续道。 “什么!”梁妩颖简直闻所未闻有武器能够如此轻易的杀人。 顾承曦似乎有些愠怒,语气冰冷说道:“那你们可曾想过,你们锻造的军械终有一日会用在大梁子民的身上?到时候,边关踏破,胡蛮人必将血洗大梁,首当其冲的就是铜泉?” “我们起初也是不肯的,奈何员外总是对我们多番劝说,又以利诱之。我们都是世代种地打铁的穷苦人,见到真金白银,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铁匠言语之间满是懊悔,又说道:“但这几日以来,胡蛮攻城来势汹汹,我们才意识到给胡蛮人提供武器的事,是真的做错了。” “你可见过钱玉虎效忠的人是谁吗?”梁妩颖走到那铁匠面前,想听的更真切些。 “只曾远远的见过一次,那人身形高大,带着一个十分诡异的面具,手上似乎戴了一个玉扳指。”铁匠边回忆边说道。 “陛下,将军,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士兵又匆匆前来禀报。 梁妩颖等人向上看去,火把照着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图案,像是一只蛟龙。和先前遇到刺杀的刺客身上的纹身和钱玉虎府中的玉牌是为同种纹样。蛟龙呈环状腾飞,只有四只爪子,一只爪子上有四只指头。 龙是天潢贵胄才能使用的图腾,在皇宫,能有资格穿着龙纹的除了天子便无别人,这和组织竟敢随意用之。 由此可见,这个组织的主人一定是个十分贵重之人。 “大胆贼寇,竟敢使用龙纹!”公孙阙怒不可遏,说道:“陛下,钱玉虎之上的人或许所图不浅,陛下可得小心应对才是。” 梁妩颖道谢道:“舅舅今日之言,朕谨记在心。” 不消多时,矿洞便被清点完毕。公孙阙率兵连夜运送军械下山,矿洞直到后半夜才搬空。 梁妩颖的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于是将来时意和今时事做了联想,这才发现是忘了寻找宝藏的线索。 她深知宝藏和矿洞必定有着某种关联,于是叫来何长弓道:“何卿,你明日去明察暗访一番,铜泉可有什么开山破土之处。” 何长弓领了命令就离开了。 次日,梁妩颖方才晨起用过早膳,何长弓便当真有所收获。 “陛下,铜泉县的西山上,确有一处有人为开凿痕迹。”何长弓说完,便拿出地图,在图纸上标注出位置。 顾承曦亦上前查看位置。此位置位于两山交接之地的山脚处。 梁妩颖凭借记忆将寻得的图纸与此份图纸拼合在一起,果然是堪舆图的另一半。 看来柳宅的半张图纸就是钱玉虎等一行人抢夺的,动作够快。 梁妩颖知晓时机已经成熟,上山必能查出兵器图纸端倪,于是带领着几员将军上前山去了。 那山很高,石壁高耸,树木丛生,像是一座石头造成的山。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果然看见了人为开凿的痕迹,但被人又掩埋伪装了一番,填土并铺上了树枝和干草。 顺着痕迹再次打通.洞.穴,进.入山洞,很快便找到了一座十分气派的石门,石门两侧有两只巨大的麒麟石雕,门上还有繁复精美的腾龙雕花图案。 石门的中央是一只立体的龙头,龙口向来,怒目圆瞪,宝相庄严,胡须分明,栩栩如生。 可见当时负责此宝藏修建的人都是何等的技术娴熟。 终于找对地方了。 梁妩颖如是想着,看见石门上写着:以梁家皇室后人一滴血滴入石门龙口处方可进入。擅闯者死! 梁妩颖从旁取来一把匕首,想都没想就要作势划破手掌。 顾承曦连忙面色担忧地阻止道:“陛下只需用针尖刺破指尖即可,不必割掌取血。” 梁妩颖点点头,取下自己发间的剑簪,刺破食指指尖,将血滴入龙口之中。 脚下一阵剧烈的晃动,龙口渐渐合上,灰尘自头顶掉落,仿佛通道顷刻间就会坍塌,活埋了所有人。 “保护陛下!”公孙阙大声说道。 梁妩颖用手遮住头,保护好要害。只觉得喉头发苦,越来越紧张。 顾承曦快速走近他,抬起宽大的袖子,遮挡在梁妩颖的头上,轻声道:“陛下不要怕,臣在。”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风雨欲来 许久,龙口合上,震动停止了。 牢固的石门慢慢打开,石门的缝隙中掉下许多灰尘,将所有人的视线隔断了。 所有人用力的挥舞着袖子拍开灰尘,捂住口鼻的同时,试图看清里面的东西。 梁妩颖感到一阵疑惑。这座石门分明就是需要梁家皇室的宗亲血脉的血才能打开。 如果这里面已经有人来过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那个看不见的敌人竟然也是皇室宗亲? “轰!”什么机关的声音响了起来。 石门之内墙壁上的蜡烛在接触到流动空气的瞬间燃起火光,将整个空间都照亮了。 包括梁妩颖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金灿灿的金银珠宝,堆叠成山。甚至还有许多大件的玉器,和纯金打造的用具,十分奢华。 看似毫无动过,但梁妩颖还是眼尖的发现了几个脚印,一直通向某处。 顾承曦显然也看见了,对她说道:“陛下,臣可先去查看何物丢失。” 梁妩颖点点头,道:“太傅小心。” 顾承曦接过一个火把,然后顺着脚步走到脚步消失的尽头。那里立着一座纯金雕像,雕像刻画的是一个手持长剑的将军。 将军一手指着剑,一手托着一个纯金的盒子,盒子已经被打开了,里面是空的,有人为动过的痕迹。 顾承曦将火把凑近一些,清晰看见上面有一个书页般的折痕。再看那个指印,很新鲜,应该是近几日的事情。 有人抢在他们之前找到的铜泉县内的宝藏。 梁妩颖焦急的等待着顾承曦,如果她方才的猜测是真,那么很有可能最关键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顾承曦查看完成后,向梁妩颖复命道:“陛下,除了雕像上盒子中的物品丢失了,并没有人碰过其他财物。” “嗯,好。”梁妩颖回答的心不在焉。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盒子里的东西真的是造兵器的图纸,只要时机成熟,他们找到另一半这是迟早的事情。 倘若是兵器真被他们造成了,那么大梁国很可能就此卷入到战火之中。百姓就要受颠沛流离之苦了。 公孙阙和何长弓等人带众将士清点财物,然后运至洞外。 “陛下,此处宝物甚多,若招摇过市恐吸引匪患注意,老臣以为需要分批运送,才能确保安全到达皇城。”公孙阙说道。 “一切听从舅舅安排。”凉无影无心再在此事上费神。 当今唯有先回皇城调查淳于安成与那人之间是否勾结,查清那人身份才可防患于未然。 梁家皇室血脉?会是谁呢? 梁妩颖想不通,梁家三代为君王,到她这一代已是第四代了。 梁氏宗族向来对妃嫔追求不高,数量也不多。 是以,几乎都是单传。比如说,到她这一代,就只有梁瑾一个男儿。 她原本已经笃定了。梁瑾不是皇室宗亲子嗣,可查探一番后,这些蛛丝马迹让她不得不怀疑梁瑾是否是除父皇之外的皇氏旁支生下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她岂不是也和梁瑾无异,不顾血缘联系伤害手足吗? 她不敢再深想。 “陛下,他们似乎已经拿到了宝藏的另一张地图。”顾承曦说道。 “朕知道。”梁妩颖回道:“看来这蛟龙纹背后的主人不止是冲着朕,而是冲着这江山来的。” 顾承曦说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胡蛮攻城都平安无事,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就算发生了也必定能化险为夷。” 梁妩颖心中稍稍有了些安慰,下决定道:“明日便安排返程吧。” 她已离开许久,不知道皇城何变。 “好,那便回去吧,总要回去的。”顾承曦说完难免有些感伤和担忧。 这大梁已经平静太久,而梁妩颖才刚刚上任。正因为她帝位不稳,朝堂之上又时局不明,才会有如此多狼子野心之人惦记这大好江山。 她抬头看,广袤的天空下乌云密布,风声四起,旷野寂寂却又似在无声哀嚎。 风雨欲来呀。 * 皇城,梁安王府内。 揽月亭内,菊香满园,风景正盛。 海兰因和戴着面具的男人正在下棋,旁边熏着一炉檀香。 “事情办的如何了?”男人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问道。 “主上,他们已经运送着铜泉的宝藏,在返回皇城的路上了。”海兰因说完便落下一子。 男人一言不发,亦落下一子。 海兰因拾起一子,却不知如何落下,然后恍然道:“主上,我又输了。”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主上这次为何不在女帝回城的路上,趁机……” 海兰因说完做了一个一剑割喉的姿势。 “嗯?”男人默默地发出一声疑问,却有些怒气在其中。 海兰因手中的棋子因慌忙而掉落,而后支支吾吾说道:“属下愚钝,还请主上不吝赐教。” 这也怪不得海兰因想不明白,他在海兰絮做皇贵妃荣宠后宫之前,只是一个小有家财的富商。 他如今的地位,都是靠蕙妃一点点找先皇讨要来的。他在皇庭司司正的位置上只能不断的收买人心,靠着抓别人的错处和把柄来维持他在朝中的地位。 这些年来,多亏了梁瑾的皇位傍身,位高权重才没有得到反噬。 而今梁妩颖登上帝位,他自是如履薄冰,一日不能安生。 男人慢吞吞开口,却只说了两个字:“储君。” 海兰因恍然大悟,说道:“主上的意思是,扶少主做储君?” 如今,梁妩颖继位,刺杀之事亦在皇城广为流传,只要合众臣之谋上奏折奏请立储事宜。其余的便只需交给时间。 男人不语以默认,拿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香炉里冒出的烟雾缓缓缭绕,两人都被埋没在云里雾里,令人看不真切。 此时,梁安王府西院之中传出一阵瓷瓶碎裂的声音。 海兰絮怒气冲冲地将一对玉瓶摔碎在地,对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使女说道:“谁给你的胆子,做事毛手毛脚的?” 那使女说话细声细气地说道:“夫人饶命,奴婢不敢了。” 她又看着地上碎裂的玉瓶说道:“你的贱命值几个钱?你知道这样一对玉瓶,需要多少银两吗?” 海兰絮向来不是节吃减用的人,自然也不是会为玉瓶损坏而感到可惜的人。 但她却是个极易发怒的主儿,只要是谁让她不顺心了,立刻就会丢了性命。 她在宫里时占着圣宠张扬跋扈,要是叫那些宫人们随意就寻了不痛快,也是直接处死或者卖掉。 所以,所有宫人在她面前都是谨言慎行,把头挂在腰带上干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前她在宫中,有四五十号宫人事无巨细侍候她的衣食起居,现在这些粗使丫鬟才会入不了她的眼。 再今日她本就心情不好,看到玉瓶被磕坏了一角,当即就发难了。 使女跪在地上,不敢有别的动作,只是一个劲的道歉,求饶道:“对不起国太妃,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国太妃息怒,饶奴婢一命吧。” 海兰因本来端着一杯茶水刚要抿一口,听到“国太妃”三个字,瞬间瞋目切齿,问道:“你好大的胆子,方才叫我什么?” 因着以前总被人唤做太后娘娘,海兰絮还未习惯被叫国太妃。更不甘心自己的皇儿就这样被推下了皇位,草草被封了个王爷之位了事,还无一人为他陈表上书! 每每听到这三个字,她就恨梁妩颖和那便宜太后恨的咬牙切齿。 要不是她出身寒微,怎么会只封了个妃位?又怎会不能亲自抚养梁瑾要交给太后抚养?又怎会在先帝死后任那母女俩任意欺侮。 “奴婢还有眼盲母亲和四岁弟弟等着奴婢给他们捎钱讨生活。求求夫人放过奴婢吧。”使女不敢再提称呼,避重就轻求饶道。 “我问你刚刚叫我什么?”海兰絮怫然作色,努力维持表面上的镇定,声音极具威慑力。 “国…太妃。”那使女吞吞吐吐说道。 “拖下去,杖毙!”海兰絮的嘴唇因为愤怒用力而变得变形狰狞,她毫无感情的说道。 “夫人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饶命…”使女被架出了西院,很快便没了动静。 海兰絮扶着额头,闭目养神,此时梁瑾进来了,说道:“谁惹母妃不高兴了?” 海兰絮转了个背,有些愠怒地说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妃?我都被使女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不好好规训规训府中的下人吗?” “好了母妃,孩儿知道了,孩儿这就让他们再抄上一百遍家规。”梁瑾说完,屏退所有下人。 “母妃,母后遣人递来请柬,说是邀我们赴宫□□度冬至佳节。”梁瑾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封请柬。 海兰絮道:“怎么,你还想见你那性格温和的假母后?” 梁瑾年龄也不大,但他也知道此番太后递了请柬便是太后想他了,于是说道:“怎么会呢?瑾儿的母妃唯有您一个,只是太后传来请柬,我们去了也可以趁机寻找机会重新回到皇宫不是吗?” 海兰絮将信将疑,她可不见得回到皇宫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母妃放心,舅舅同我商议过了,回宫之事不可操之过急,须缓缓图之。” 梁瑾说完方才的话,又亲近海兰絮说道:“孩儿知道母妃在皇宫里习惯了,见不得外面这些笨手笨脚的丫鬟粗使,等重新回到皇宫,母妃想使几个宫人,就使几个宫人!” “好!我儿好志气,母妃很高兴。”海兰絮说完,眼神中不知不觉蒙上一层狠毒。 她这次,无论如何都要重回后宫,皆是,梁妩颖就算不肯让出皇位,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做不下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你要是办不…… 梁妩颖一行人离开铜泉县时,百姓们十里长街相送。 “陛下一路平安!”百姓们自发地跪在街道两旁送行梁妩颖的车队。 由于钱玉虎对于壮丁铁匠的压榨和奴役,导致很多人家没有精壮劳动力参加生产劳动,所以粮食产量大不如前。 祸不单行,那场离奇的大火烧尽了同权县城一半的粮仓。 梁妩颖因此减免了铜泉县两年的征税,铜泉百姓自是感激不尽的。 “众民平生。”梁妩颖说着,看向地上跪着的百姓,眼神充满悲悯。 她来铜泉这一遭,着实看到了什么叫做人间疾苦。 大梁朝廷,官商勾结,欺压百姓,已是常事,若再不加以整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但朱玉成似乎和其他的官吏又不太一样。他好像对于钱玉虎与师爷狼狈为奸的事一概不知。 或许是他知道了,他才被杀人灭口的。 但这些问题只有刑部官员来到此地调查后,方可得知。 正当一行人要走出城门之时,梁妩颖在轿辇之上撩动纱帘,朱唇轻启说道:“慢着。” 有风吹过,红纱制成的轻盈帘幔后露出梁妩颖一段白皙的下巴和脖颈,像是一只高贵的天鹅一般,朱钗摇曳生辉,若隐若现,又似天上可望不可即的谪仙。 顾承羲骑在白马上,惊鸿一瞥梁妩颖的容颜。虽然与梁妩颖已熟识许久,但他的目光和心都会不自觉的被她吸引。 梁妩颖的长相很是妖气,是清纯中透露出来的一种近乎邪魅的妖气。眼睛似火狐,鼻子像念山,红唇妖媚,分外勾人。 “陛下。”公孙阙疑惑不解,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遗漏之物未曾带在身边?” 春雀记性好,也最是懂梁妩颖的心思,隔着一层帘子问她道:“陛下,您可是因为铁匠铺子的剑还未送来,所以在此等候。” 梁妩颖没有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稍后,一名铁匠果然推着一辆木板车停在他们之侧,跪地道:“陛下恕罪,草民来迟了。” 梁妩颖掀开帘子,站在车辇之上说道:“无妨!且把你这几天做的剑拿出来看看。” “是。草民根据陛下的要求做了五把剑,都是用极好的玄铁练成的。”铁匠说罢,将五把剑从剑匣中取出。 “各位将军各去领一把吧。”梁妩颖说道。 “谢陛下隆恩!”公孙阙、何长弓、肖义、洛子宸四人分别上前领取一把剑。四把剑分别与他们的用剑风格和武功路数相吻合,上面的花纹也不尽相同,锋利相当却又各有千秋。 剑匣中还剩最后一柄宝剑,白色的剑柄与青白相接的剑穗,剑鞘上的花纹精细,做工更是严谨。 顾承羲看着那把剑,又看看梁妩颖的侧脸,沉默不语。 “太傅。”梁妩颖轻声叫他。 顾承曦赶紧下马回答道:“臣在。” “那把剑是给朕遣人给你做的。”梁妩颖说罢,等着顾承曦自行前去取剑。 她自来到铜泉的第一天,便找了一个资深的铁匠,为顾承曦量身打造一把剑。 一路走来,顾承曦的剑都是与士兵的相一致,并不适合他。 顾承曦习武时间不长,不适合使用轻便的剑,这种沉铁剑对于训练他的体格来说最合适不过。 “臣谢陛下隆恩!”顾承曦拜谢过梁妩颖后,在剑匣中拔出了那柄沉铁剑。 这柄剑通体雪白,在天光下是一种纯粹的银白色。剑锋薄而锋利,剑柄上花纹简约,雕刻了几片竹叶,剑鞘上则是菱形花纹,雕刻精细。 “张铁匠,辛苦了。”梁妩颖对着那铁匠说道,语气中透出一股善意,又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威严。 “不辛苦,为陛下分忧是草民之幸。”张铁匠受宠若惊。 “赏金十两。”梁妩颖说完,递了一个眼神给春雀。 春雀行过一礼,从怀里掏出十两金子,行将过去递给铁匠。 “谢陛下。”铁匠收下十两银子,随即退开了。 顾承曦将剑收入剑鞘之中,翻身上马,高高束起的乌黑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一个洒脱肆意的弧度。 梁妩颖在轿辇之中,将顾承曦的飒爽风姿看了个清清楚楚。果然,洒脱才最能衬托出男子英俊的品质。 百姓说话间,梁妩颖一行人便已出了城门。梁妩颖眼神看向远方。 此行回去,必定还有许多事等着她。那宫闱深处,水深火热,她当真扛得住吗? * 此刻,皇城之中,热闹非凡,百姓们都上街采买,为冬至而准备。 屋檐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将整个皇城都包裹成白色的世界,穿着袄子的孩童在挂满红色的柿子树下跑来跑去,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笑得十分开心。 梁安王和国太妃也出来凑这个热闹。 国太妃海兰絮深居皇宫,对于一些新奇玩意甚是感兴趣,买了许多胭脂水粉。 梁谨无心逛街,他今日是出来与戴面具的男人见面的,他一向都尊称他为一声前辈。 察觉到海兰絮无暇顾及他,梁瑾趁着她挑东西的间隙偷偷的钻入了一条小巷。 梁瑾隔三差五的去找那位前辈,共商重新夺回皇位的办法。 茶楼中的一个包间内,海兰因和戴面具的男人正在促膝长谈。 “进展如何?”戴面具的男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 “大部分的官员都同意上奏,但有一部分官员以新帝上任为由拒绝了。”海兰因欲言又止说道。 他觉得自己这次又办砸了,说话间有些许惭愧。 “足够了。”戴面具的男人胸有成竹说道:“只要此事提上议程,女帝也无法阻止成事。” “舅舅,前辈。”梁瑾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一盒桂花糕,说道:“快尝尝,这是我方才路过集市时买的桂花糕,他们家是老字号,味道不错。” 海兰严苛因说道:“你都晚到一炷香了,还惦记着吃。” 梁瑾虽然胸有大志,却贪吃好玩,海兰因作为舅舅教训他本也无可厚非。 但他还是看了一眼戴着面具男人的表情,闭上了嘴。 戴面具的男人慢吞吞说道:“无妨!冬日吃桂花糕,本就是一桩雅事。” 虽然如是说者,他并未取下面具,也没有吃桂花糕。 梁瑾一笑而过,还是颇为好奇的对前辈说道:“前辈为何一直戴着面具呢?” “你好奇我的长相?”男人直截了当问道。 “当然。”梁瑾也丝毫不遮掩。 “好!”男人摘下面具,将它放在桌上,慢慢的抬起头。 “你你你……”梁瑾瞬间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 他瞪大眼睛,往后重重的跌在地上,不断后退,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来自地狱的恶鬼。 “是不是很像王爷的一位故人。”男人冷冷说道。 男人脸上左半边脸是灼烧的伤疤,看上去恐怖狰狞,像是凹凸不平的地面。 鼻子和眼睛旁边的肉都已经被烧掉了,直接露出眼珠和鼻骨,看上去如同一颗从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上截下来的头颅。 “你怎么……你怎么……长得和父皇一模一样。”梁瑾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知道父皇有姊妹送去番邦和亲,却从未听说过父皇有什么兄弟。 “此事说来话长。”男人说着,又将面具戴了回去。 海兰因刚想说什么,却被男人的一个眼神吓住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是的是皇位一定是你的。”男人又说着,茶杯在他的手中被重重捏碎。 梁瑾惊魂未定,看着男人手中流出的殷殷鲜血惧怕不已。 * 坤宁宫内,大批工宫人还在就着最后一点日光扫雪。 皇城的雪,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足足有一臂深厚,不打扫干净根本无法行走。 公孙太后这些天的睡眠不是很好,夜夜噩梦缠身,躺在暖炉边的榻上,单手扶额,心力交瘁。 她既担心梁妩颖,又思念梁瑾,十分煎熬。又逢冬至佳节,忧思不由得上了心头。 所幸自从东方萩儿入宫以来,许多琐事都不用她操心,省力不少。 “萩儿。”公孙太后叫了一声。 “太后,奴婢在。”东方萩儿从指挥宫人布置行宫中抽出身,回复公孙太后道。 “萩儿你再去问问,陛下他们到何处了。”公孙太后躺在床榻上,有些倦乏,声音慵懒沙哑。 “是,太后娘娘。”公孙萩儿转身便出了坤宁宫。 “你们都退下吧。”公孙太后见东方萩儿走了,打算闭眼小眠一番。 穿过红色的高墙,公孙萩儿在城门前找到了顾承泽。 她礼貌上前问道:“顾将军。” 顾承泽亦回一礼,说道:“萩儿姑娘找顾某何事?” 公孙萩儿说道:“顾将军,太后娘娘命我来问问,陛下他们行至何处了?” 顾承泽思虑片刻,回答道:“想来铜泉到皇城不过五六日,明日应当到了。” “谢谢将军,太后娘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公孙萩儿莞尔一笑。 此时,坤宁宫内,公孙太后昏昏欲睡,烛火忽的摇晃,明明灭灭。 公孙太后忽的睁开眼,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她眼前。 那人面对着他,脸上的面具散发出混沌的光晕,他轻声说道:“不要出声。” 公孙太后从榻上坐起来,冷静问道:“你是谁?” 男人轻蔑道:“太后真是贵人多忘事,你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枚色泽幽绿的玉佩,上面隐约可以看到牡丹的纹样。 “是你!”公孙太后难以置信地捂上嘴,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 “是我。”男人慢吞吞的摘下脸上的面具。 公孙太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不知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会变成如今这样。 “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公孙太后问道。 “拜你那九五至尊夫君所赐,我的脸和人生都毁了。”男人露出阴鸷的表情,脸上的伤疤看上去更加瘆人。 公孙太后捂上了耳朵,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梁家子嗣单薄,到庆安帝这一代,却是极为罕见的双胞胎。 庆安帝梁毅政为早出生一炷香是为长子理所应当的成为了皇位继承人,次子梁毅灏则从小被禁锢在宫墙之内鲜少人知。 天子只能有一人,双生子在天家被视为不祥之兆。 于是如今这样的残局就出现了。 公孙太后神色沉重,摇着头说道:“不可能!你应该死了。毅政说你死了,我刚开始也不信。但……” “我的尸骨被找到了是吗?”梁毅灏说道。 “所以你就嫁给梁毅政,甘愿做他巩固皇位的一枚棋子!”梁毅灏情绪激动。 “不是这样的!”公孙太后无力地坐在榻上,双目无神。 “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摆脱太后娘娘你。”梁毅灏说道。 公孙太后一言不发,不反对也不同意。 “想办法让梁妩颖立储,就立梁安王为储君。”梁毅灏不去看她,自顾自的说道。 “若是本宫不愿意呢?”公孙太后斩钉截铁说道。 “这是你欠我的。”梁毅灏又说道,他走到公孙太后身前,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 “你好好看看我脸上的疤,就是梁毅政那个伪君子,派人放火烧了我的行宫才造成的。而你非但相信了他的鬼话,还成为了他的皇后。” 梁毅灏说着,面目越发狰狞,五官本就因烧伤而变得恐怖,此刻挤在一起更是惊悚万分。 公孙太后承受着视觉和心理的双重压力,央求道:“不要再说了,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东方萩儿正巧回到宫中,听到宫里有动静,问道:“太后娘娘,是发生何事了吗?需要萩儿进去帮您吗?” 梁毅灏听到声音,连忙对公孙太后说道:“快让她离开。” 还未等公孙太后做出回应,顾承泽恰巧路过宫门外,听到东方萩儿的声音问道:“萩儿姑娘有何事?” 东方萩儿看了一眼宫门说道:“我方才听到宫里有动静,但是太后娘娘未曾回应。我恐太后娘娘出了何事,所以高声唤了几声。” “你们都随我来。”顾承泽带着禁军就要敲门进去:“太后娘娘,臣冒犯了。” “别忘了我说的事,你要是办不到,休想见到真正的梁云卿。”梁毅灏狠狠放话后,翻身离开了坤宁宫。 公孙太后瞳孔猛的扩大,险些站不稳。 真正的云卿?云卿难道不是瑾儿吗?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臣有本要奏…… 顾承泽刚到坤宁宫门口,就看到一人影动作迅速地从后窗翻走。 “追!”顾承泽当机立断派出一队人去追击刺客。 他立刻拔出剑,对身后的禁军说道:“有刺客!保护太后!” “是!”禁军们纷纷提剑以待。 顾承泽带着一堆人跟随东方萩儿迅速进了坤宁宫。 又对着另一队人吩咐道:“立刻封锁城门寻找刺客,务必把人找到。” “太后娘娘,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末将只得僭越搜查坤宁宫,以防歹人藏于房中,再行伤害。”顾承泽寻求公孙太后的意见道。 公孙太后扶着额头似有不适,心不在焉,只轻轻地点头。 “仔细的搜!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顾承泽说着,依旧守在公孙太后身边。 东方萩儿点上一炉安神香,上前问道:“太后娘娘,需不需要萩儿替您按按穴,解解乏。” “也好。”公孙太后说道。 “娘娘,刚才你可曾看清那刺客的长相?”顾承泽又问道。 公孙太后,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说出男人的身份。 她淡淡开口道:“本宫也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 “那他可是与娘娘说了什么。”顾承泽心急如焚,若是今日让那刺客逃了,免不得要在朝堂之上被人参上一本。 “他未曾与我说话。”公孙太后不愿睁开眼睛,这是被动的回话。 “物品可以丢失?”顾承泽猜测这名刺客或许只是一个想要从皇宫里顺点东西的窃贼。 “将军,一切如常。”一禁军前来回话道。 公孙太后此时睁开双眼,平静说道:“既然没有东西失窃,也未对本宫造成伤害,也不用追究了。” “此事也先不要声张,更不要传信于陛下。陛下身在外,本宫不愿让她挂心。” 公孙太后说完,神情恍惚,只是端专淑雅的坐着,再也没有别的话。 顾承泽纵使还想追查点什么,却也听出了公孙太后逐客令一般的言外之意。 “既然如此,微臣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顾承泽带着禁军退出坤宁宫,驻守宫外。 如今刺客未曾抓到,太后娘娘的寝宫依然需要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起来。 顾承曦抬头看了一眼城门上的悬月。 明日陛下归朝,不知道还有多少官吏等着将此事上奏天听。 顾家满门尚在牢中,只怕这次放走刺客又会被不少人拿来做文章。到时候,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难敌文官的口诛笔伐。 他叹了口气,站在雪夜,说不清的惆怅。 * 芳春茶楼,一众官员正在饮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海兰因端起一杯酒,走到淳于安成的面前,开口道:“淳于大人,在下敬你一杯?” 淳于安成把脸迎上去,笑眯眯地唤他道:“海兰大人!” 他端起酒杯,一脸谄媚模样说道:“下官失礼,怎么能劳烦海兰大人亲自敬酒呢?” 他将酒杯伸了过去,赔笑道:“海兰大人,下官敬您一杯。” 淳于安成向来圆滑,从不与人结怨,对谁都恭恭敬敬,眼光却总喜欢打量别人,以此来判断人的喜恶,好拿捏人的痛处。 海兰因自是知道他八面玲珑的性格,不介意他打量的目光,也未折他面子,与他相视之后,干了酒杯里的酒。 “海兰大人府上最近可是有何喜事?”淳于安成放下酒杯,与他攀谈起来。 “淳于大人何出此言?”海兰因不解问道。 “古人言人逢喜事精神爽,下官看海兰大人便是如此。”淳于安成自信说道。 “正是。”海兰因说着,便来到席间主位说道:“各位大人,今日在下请你们来,是为了一件事。” 听到海兰因的声音,乱哄哄的饭局忽然就安静下来。官员们放下手中的酒杯,耐心等待。 一位官员稍逊说道:“海兰大人有个要求尽管吩咐,下官必当尽心尽力,为海兰大人分忧。” “下官亦愿为海兰大人分忧。”官员们口口相和,静待其言。 海兰因掌管皇庭司这些年,对文官们多有恩惠提携,再加上他恩威并施,许多朝臣都与他关系匪浅,更愿听他调遣。 先皇在位时,他便铲除异己残害忠良。如今他看轻梁妩颖,一介女流继位,他更是嚣张至极,明目张胆地与人做局宴饮,只为找时机迎回太子。 “如今女帝继位,抹杀贤良,疏于朝政离于皇城,实乃在其位不谋其政。” 海兰因语气虽是波澜不惊,语义却是极其易于被诟病。 今晚他之言辞,但凡露出去一句,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但偏偏这些人里面,没有敢与之相违抗的。 众官员面面相觑,噤声不动。他们是怕日后东窗事发,与欺君罔上之罪挂上钩子,怕像柳长河一样落下个满门抄斩的凄惨结局。 淳于安成眼看着席间的气氛有些冷清,接上了话茬,说道:“海兰大人说的在理,陛下继位资历尚浅,难免需要适应。” 海兰因面色略有不悦,否认道:“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女帝虽年纪尚轻,但为女儿身,且膝下无子嗣。大梁国不能没有储君。还请诸位同我一道上个折子。”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继续说道:“诸位明日早朝,务必上书禀明立储之事。” 他的语气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力。 文官们皆不敢回应,亦不敢拒绝。 “海兰大人,你说的储君可是梁安王爷梁瑾。”淳于安成向来善于揣摩人心中所想,只等海兰因说出立储之事,就已知晓他的弦外之音。 女帝即位后,太子梁瑾即刻便被封为了梁安王,若不受召,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罢了。 海兰氏族之前凭借海兰絮的宠妃身份以皇亲国戚自居,自是威风八面。 如今海兰絮被封为国太妃,看似携圣恩出宫,实际上却是被赶出宫门永不召回。 树倒猢狲散。本来海兰氏族已经到了没落之迹。 但海兰因偏偏抓住了梁瑾被寄养给国太妃的契机,将海兰氏族和梁安王进行了捆绑。 如此一来,梁瑾成为储君便是海兰氏族再次跻身皇亲国戚的一个筹码。 海兰因向来不太喜欢聪明人,特别是像淳于安成这样的聪明人。 不过聪明反被聪敏误,这话总在他身上也是同样适用的。 海兰因顺着淳于安成的话匣子说道:“既然淳于大人已经说出了他认为最适合的储君人选,那就劳烦诸位依淳于大人之言,推选梁安王爷为储君。” 海兰因说完这话,威胁意图更是明显。 所有官员皆是一滞,然后目光齐齐看向站在一旁的拱火者淳于安成。 “不不不,这可不……”淳于安成刚想要说什么,却又哽住了。 他后知后觉,这是海兰因为他做的一个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迟早要被他这张嘴害死。 他转了转眼珠,努力补救道:“梁安王爷少年英才,自然是适合储君之位的。” 他转变话锋,具有鼓动性的对官员们说道:“不过,梁安王爷,年纪尚小。陛下又正值壮年,立储之事且可等等。诸位觉得呢?” 官员们听到这话自然是想要回应的。但碍于海兰因对他们掌控一般的眼神,便都不说话了。 “那此事便如此决定了。”海兰因说完,举起酒杯道:“我们共饮此杯,明日上朝还请诸位助淳于大人上谏一臂之力。” 各位官员心里排斥,面上却不敢挂了难堪,都捻了酒杯痛饮。 海兰因又满上一杯,敬了众人意味深长说道:“在下预祝各位阖家团圆,过个平平安安的冬至。” 酒桌之上,无一人听不出海兰因话语中的深意。 海兰因手中还握有他们大量的把柄,如果这次他们未呈上折子,那么他们这些人的府邸亲眷那可就真的玩完了。 “敬海兰大人。”他们偏偏还敢怒不敢言。 淳于安成捏着酒杯,力度几乎将杯身捏碎,脸上却依旧保持笑容。 像海兰因这样的人,除非天谴即死,否则他死也要拉上所有人垫背。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醉了。尤其是淳于安成最是严重。 他的马车缓缓驶向府邸,他在马车中不省人事。连他的车夫也不曾注意到,黑夜中有一个什么人偷偷跟上了他们的马车,就藏于横梁之下。 淳于安成回到府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夫人的房间,酒气熏熏对她说道:“夫人,你明日且先回老家暂避几日,待我朝中之事忙完了,再去老家接你。” 淳于安成的夫人陈氏,命人端来醒酒汤喂他喝下,才说道:“夫君说的是哪里话?既然我嫁于夫君了,就不会轻易离开夫君。” 淳于安成喝下醒酒汤,清醒不少,对陈氏说道:“我这两天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要出什么乱子似的。我是怕夫人你跟着我受苦……” 黑衣人听了几句,潜入书房去了。 陈氏不懂朝中之事,却对自己的丈夫极为上心,温柔问道:“夫君可是近来得罪了什么人?” 淳于安成如梦初醒,虽说他没有受愧于海兰因,但确实是被自己的自作聪明害了。 明日早朝,文官们的折子一递,海兰因再颠倒黑白说两句话,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淳于安成冷静下来,够过陈氏的耳朵轻声说道:“夫人,你明日一早回老家,从书房的木柜上的第三个书架处找到一个琉璃瓶机关,打开密室的门,从里面带有两样东西……” 夜已深,淳于府再未传出任何动静,黑衣人这才满意离开。 他翻越院墙,飞檐走壁,纵身跳入了梁安王府之中。 “大人,您交代的事,小人都已经办妥了。”黑衣人跪地对着竹林后的海兰因禀报。 “知道了。”海兰因折下一支嫩竹,又问道:“你可在府上听到了什么?” “未曾。都是夫妻二人无关紧要的闲话。”黑衣人说道。 “好。此金赏你。离开皇城,此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海兰因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子,递给黑衣人。 黑衣人蒙着的脸下眼睛突然闪着精光,心情激动道:“谢大人。是是是,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待那黑衣人欣喜捧着金子转身将要离去之时,海兰因从袖口取出一把匕首,深深刺进黑衣人的胸口。 “你!”黑衣人腹背受刀,疼痛难忍,想要转头,却看不到海兰因的脸。 海兰因拔出匕首,对黑衣人狠狠说道:“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 梁妩颖回到皇城,正是上朝时。她回龙灵殿换龙袍,袁芳华前来服侍。 “朕出巡这些时日,宫中可有何变故?”梁妩颖问道。 “回陛下,太后娘娘昨夜遇到了刺客。”袁芳华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但是太后娘娘不许我们传信给你。所以现在才告知陛下,奴婢知罪。” “母后可有受伤?”梁妩颖有些紧张地询问。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胡蛮来犯边境的时候,宫中虽然有窃贼,却没有行刺的。 重生一次,怎么之前发生过的几乎都改变了。 “太后娘娘一切都好。”袁芳华说道。 梁妩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继而又问道:“刺客呢?抓到了吗?” “没抓到。”袁芳华恭敬回话。 梁妩颖本还想去坤宁宫请安的,却听到了朝仪之声,只得先去金銮殿。 鸣鞭之后,朝臣们朝着金銮殿靠拢。 “众爱卿可有有何事要奏?”梁妩颖端坐在龙椅上,说不出的威严八面,顾承曦立于朝堂之下,与海兰因并肩站着,抬头向上看了梁妩颖一眼,又低下了头。 海兰因察觉到顾承曦的目光,不屑地撇嘴。 “臣有本要奏!”有一文官首先站了出来。 梁妩颖颇有些头疼,文官出列,就是武官要遭殃了。 只见那位文臣义愤填膺说道:“臣要奏,昨夜太后娘娘遇刺,罪臣顾邺明之长子顾承泽玩忽职守,险些令太后娘娘遭遇危险不说,还放走了刺客。其罪责难逃!” 梁妩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她出宫一趟,原本回宫就是要以顾承曦护驾有功赦免顾氏一族的罪。 此番倒好,把顾承泽留在了皇城,头上还被扣了个守宫不利的帽子,倒显得有些棘手的。 好在公孙太后并无大碍,此事亦可暂缓。 “此事稍后再议。”梁妩颖有些心焦地说道。 正当朝堂暂时安静下来之时,海兰因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臣有本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