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的春天（穿书）》 1. 第 1 章 第三天了。 大日头毒辣辣的挂着，催的人干瘪衰败，整张脸油乎乎的反着光。 庆城没半点阴凉的中心商业街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面对伸到面前，阻碍了前进速度的发传单的手，他们大多报以嫌弃的神情无视。 即便是偶尔有那么两个软心肠的拿了传单，下一秒也随手就扔进了垃圾箱。 唐一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与自己仅两米之隔的垃圾桶里，那些和手中一样的花花绿绿堆了满满一小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出意外，这个月的房租可能又要蹭郁西了。 想到家里嗷嗷待哺的三张嘴，她也是很难高兴的起来。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惩罚我，道德谴责我，舆论鞭笞我，而不是当我狼狈的奔跑在夜色狰狞的雨幕中，让雷劈死我。】 这是唐一来到书中世界的这几年，始终在循环思考的的问题。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事情，才会在这种极低的概率里，同时遇到了被雷劈和卡在书中世界出不去这两件事。 作为资深穿书文爱好者，她与书中绝大多数的女主略有不同，那就是她并没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打算，也从来没有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中安身立命做好充足的准备。 当然，有时候太过固执确实不是什么好事，现实的巴掌一下下抡在她身上，也不是不疼，而是她很快就会发现，更疼的永远是下一巴掌。 唐一唾弃这个由黑色方块字堆砌起来的虚无世界，想着自己一个活生生的立体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成为二维世界的虚无产物，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哪天还会因着什么契机，能够打破所谓隔绝虚幻与现实的屏障，她也就还能再回去。 理想始终丰满，现实备受摧残。 她不得不一次次向生活低头。 如今穿着脏兮兮的兼职工作服，站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旁，发着手中花花绿绿的广告宣传单，也是她低下头的产物。 这几年，也不是没有高薪的工作聘请她，但剧情之外的社会太残酷了，几番折腾下来，她的口袋依旧还是比脸干净，更不是没有天降的财富砸中过她，例如说...... 眼前这位？ 盛夏雨后的太阳恍惚踩踏过地面上积攒起来的零星水洼，晃着刺眼的光晕，水蒸气敲打的人头脑麻木，昏昏沉沉。 金光闪闪的小金人蹭过唐一的身边，一个急刹车停稳。 溅起的水花裹了她一裤腿。 没有泥，但洇的水渍下头布料的颜色蓝的发黑。 “你他……” 源自母语最真切的问候语刚开口，下一个字还没来得及甩出来，就硬生生被卡死在了喉咙里。 乌漆嘛黑的车窗缓缓降下来，齐焱那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从后头露出来，神情凉薄嘲弄，上下打量了一下唐一，视线掠过她身上土掉渣的蓝色工作服，最后落在了那堆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上，挑眉讥讽道：“呦，我当是谁呢，怎么，一千万这么快就花完了？” 唐一被玻璃的反光刺了眼，半眯着适应了好久。 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 男人对襟黑衣，薄唇低眉，冷清清的那股子消沉的气息和从前并无二致，那双眼睛偏生几分风流浪荡。 他是她见过最表里不一的人，和她自己一样。 热烈的阳光下，车身周遭都明晃晃的如同镜面，毫不吝啬的映照出唐一的狼狈，无论是满头的汗水，侧脸紧贴的发丝，还是脏兮兮许久没洗的工作服，都和车子里的这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恍惚中有那么短短几秒钟，她看到记忆中雨里的他，比此刻的自己更为狼狈。 “怎么，见到我让你羞愧到失语了？” 那声音低沉喑哑，撞碎神游的泡影，平稳疏淡，又隐隐透出那么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伴随炽热的阳光，把人在恍惚与清醒中反复拉扯。 手下败将，怎么反倒成了耀武扬威的人。 唐一终于拼命撕扯回自己的理智，呼吸短暂停滞一瞬，调整心绪，逼迫自己神色清明，认真清晰的看着齐焱，她凑近了一点，熟悉的气息迅速笼罩过来，就连那股子雪松香，都还是曾经的模样。 虽然一切都是熟悉的，但其实，眼前这位，也不是不可以不见的。 她有点烦，有点燥。 大热天的下了雨，本就闷的人身心都不怎么爽利，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主儿，还要来触她的霉头。 故事在该要结尾处偏偏写下‘未完待续’，怎么说来都不会给人好的观感。 七年前，齐家二小姐甩给她一千万，让她欺骗一下这位大少爷所剩无几的感情，并答应事成之后，再给额外的五百万作为奖励。 那时已经是她穿书来的二个年头，所以书中原本应该被原主声色俱厉拒绝的那笔巨款，被她愉快的笑纳了。 后面的许多事，到底也是殊途同归，只不过原主求感情，她求财。 既然是求财，走的也就自然干净洒脱。 唐一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眼前这货了，按照原文进程，这会儿他都应该跟女主订婚了才对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真是讨厌啊。 唐一朝天翻了个白眼，无所谓的耸耸肩，慢慢凑过去，贴上齐焱的耳侧，转瞬换了副妩媚神情，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吹着气呢喃道：“怎么，三哥，您要续费吗？” 天边一声闷雷。 这破天。 齐焱瞬间吃了翔的表情让唐一很受用，她缓缓直起身子，后退一步，拍拍袖子上并不是因为靠近齐焱才沾染的灰尘，变脸一般的敛去唇角眉眼的弧度，看都没再看一眼，便漫不经心的转身离去。 身后，齐焱愣了半晌，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只剩一点模糊的轮廓，他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大声冲着那个背影喊了出来，奈何唐一早就融入车海，听不见了。 * 入夜，星光抛撒向大地，那场雨终究没有落下来。 一起戛然而止的仿佛还应该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两个漂亮的女孩子缩在出租屋里，郁西窝在沙发上笑的前仰后合。 半截笑掉的眼睫毛挂在眼皮上，被她一指头按住，“不行了....哈哈哈....一一，这事我得笑一年，怎么会有这么糗的事，哈哈哈哈……” 唐一扯了个抱枕扔向她，被她一把抱住，继续揶揄：“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你狼狈的灰头土脸遇到前任，他依旧高高在上，风采不凡，你却早不是当年学校里那个风姿卓绝的大小姐了，这也太惨了，哈哈哈，不过，你说了那话以后，咱们三少什么脸色啊？” “他....”唐一收回视线，虚空的目光没有任何焦距，她好好想了想，才摆出齐焱当时结了冰霜般的脸色，冷笑着正色道：“唐一，你不会脸皮厚到这种程度，到现在还以为我会对你这样的人余情未了吧？” 郁西笑的更欢乐了，“一一，你这表情，真是深得齐小爷的真传，夫妻相，什么叫夫妻相，你们这就是。” 说着，她拿出手机对着唐一咔咔一通拍，还不忘把很久之前偷拍的齐焱的照片拿出来一通对比，越比越愉快，真后悔自己今天没有跟唐一一起去派发传单，那种吹胡子瞪眼的场景，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唐一懒得理她，自顾自的拿出手机来，上网把今天几家店的广告发好，纤细的手指尖飞快的点触屏幕，宛如跳动的精灵，只是手指上零星几个极不和谐的小伤口打破了这种和谐的美感。 郁西突然安静下来，托着下巴凑近看她，心里头莫名生出几分酸涩，愧疚的说道：“一一，咱以后不出去发传单了吧，我不固执了，回头我回家去跟我爸认个错，他总不会让我饿死，有我一口吃的，肯定也不能饿着你，你这双手，不该这么糟蹋。” 唐一闻言，手指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但很快就又继续忙起来，她头也不抬的开口道：“祖宗，我今天的日子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们家的事也是我们自己的原因，从一开始就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所以你不用觉得这些事情都是自己的责任，更何况，我没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的，毕竟最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我现在吃得饱、穿的暖、有地方住，哪里有一点不好的样子，普通人不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嘛。” “可是....”郁西不肯放弃，又凑近了点继续劝：“你是唐一啊，我从小一直觉得你就该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月，如果不是我，我爸就不会撤走那笔资金，虽说最后误会解除了，但终究是来不及了，一一，你越是做出这种无所谓的样子，我就越是愧疚，这几年，看上去是我在跟我爸怄气，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想陪着你，这样的日子太苦了，我不想你一个人这么日复一日没有期望的熬着。” 唐一终于按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按灭手机，无语望苍天，横着手刀架在郁西的脖子上，无奈怒吼道：“那你拿命来偿吧可恶的富二代。” 郁西笑着往后躲，两个人又笑闹了起来，这个话题也就暂时搁置了。 唐一暗暗松了口气。 2. 第 2 章 郁西和往常一样，在洗手间噼里啪啦了一个小时才好，阳台门被猛地推开时，唐一手中的那罐啤酒刚好见底。 玻璃缸里的小乌龟吓得慌不择路，坚硬的外壳撞击玻璃叮当作响。 这样的操作每天一次，关于郁西和小乌龟的爱恨情仇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传记。 唐一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游离在夜色中，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老旧的居民区，各色建筑鳞次栉比，破败的岁月层叠在一起，你永远也无法窥见天光，如同生活在这里的人，前路迷茫。 郁西一屁股坐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大窑，“嘭”的一声，瓶盖应声落地。 或许当年她第一次喝这种汽水的时候，其实是有过那么一瞬间心动的，对这瓶其貌不扬的汽水，也对那个带她喝汽水的人。 唐一低头，盯着脚边的小瓶盖心想，但是那点心动，和她的近乎冷血的理智比起来，显然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情。 身后手机发出“哒哒”声，郁西开始拨号。 接下来又会是她们父女俩长达半个小时以上的拉扯。 其实当年的事很多都是误会，可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让一切都朝着最终的结果前进，唐一叹了口气，不准备听下去，弯腰捡起瓶盖，拍了拍郁西的头，回到了屋里。 她大学学的是法学，其实海州大学法学系的毕业生，即便没有家庭背景的加持，也应该能混的不错才对，当然刚毕业的时候也确实如此。她曾经进过海州当地一家名声还不错的事务所，结果没想到一进去就遇上了职场骚扰，一气之下没控制住暴脾气，一脚踹了那位合伙人的腚，事情闹到最后，没人会为了她这么个没权没势的菜鸟得罪那位业界翘楚，最后搞的她在这行几乎混不下去。 也是那个时候唐一才真正感受到，这个社会有多现实，她早已不是唐家的大小姐，也不再拥有齐焱的庇护，遇到问题，人微言轻的她只能是被丢弃的棋子。 郁西为了她跟家里闹翻跑出来，踩着恨天高去跟那个秃头老男人拼命，用手里的爱马仕指着老男人的鼻尖告诉他老娘有的是钱，你这破庙我们唐一压根看不上，老娘这就回家给她开个事务所玩。 结果理想像唐一的身材一般婀娜，现实却像她的钱包一样骨感。 律师这行，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和一个门外汉的傻白甜，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占有一席之地的，三个合伙人里，一个门外汉，两个养老心态，半死不活的靠一些小案子勉强维持生计。 所以，当初的豪言壮语尽数拍在了大小姐的脸上，啪啪作响的同时还不忘淬上一口。 一夜未眠。 唐一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齐焱的出现多少在她心里掀起了一点点波动。 她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对于当年的事更没什么好狡辩的，那一千万她是真的拿了，当初说到底也确实是她对不起齐焱，但真要说那少爷对她有多少被践踏的真心，她也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吃点爱情的苦，从来都是有钱人的把戏，她不配吃，但可以给。 只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不是良心发现，当年走的时候，最后的五百万她没要。 这几年，原主家的烂摊子应付下来，那些钱早就所剩无几。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悔不当初。 钱，还是应该要的。 唐一揉了揉有些发涨酸涩的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后认认真真的化了个妆，换了身还算体面的装备，前几天郁西给她接了个民事案子，约了今天见面。 衣食父母，她得考虑对方的观感。 客户约在市中心的一家茶室里。 唐一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有几个人跑过来抢车，有些急，碰到了她的肩膀，好不容易后退几步站稳，再抬头，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齐焱。 他站在一家大型便利店门口，低头按着手机，一身休闲装和昨天很不一样，倒多了那么点年少时的模样。 一个许久不见面的人，甚至是本应该这辈子都不再见面的人，忽然在接连两天内频繁的出现在她生活圈的周围，她无法理解这到底是剧情给她安排了什么样的指引。 但福祸未知，眼下她也没工夫去管。 推门走进茶室的时候，里头没什么人。 靠窗边最后一排的位置上，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正坐在沙发上，双眼茫然的盯着窗外的马路发呆，面前的陶瓷底座上正用小火温着一壶茶。 女孩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人很安静，长相讨喜。 “您好，女士，您几位？”茶室的老板娘正在店里摆弄着盆栽，见有人进来，忙停下手里的工作，迎上来笑着问。 “约了人，抱璞。”唐一收回落在女孩身上的目光，说出提前定好的房间名称。 抱璞厅里，一个中年男人已经坐在里头了，见唐一进来，淡笑着起身，伸出右手。 “久仰，唐律师，我是这次案子的委托人，傅康平，您果然很守时。” 久仰。 这个新鲜的词汇着实让唐一有些尴尬。 好在这几年的巴掌挨得实在太多，脸皮早就练就成了铜墙铁壁，她惯会辗转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游刃有余。 “您好傅先生，您谬赞了，我愧不敢当，我有话直说，傅先生，有个疑问我想先问清楚，您……为什么会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以您的身份，应该能够找到更为知名的律师才对。” 唐一道出心中疑问，她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 傅康平显然没意料到唐一会这么直接，但正因为这样，他心底唯一那点顾虑反倒是烟消云散了。 他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唐律师，守时，有话直说，单单这两点，就足够让我放心把案子交给你了。” 这话不老实。 唐一没有做声，等着对方说下去。 傅康平又顿了顿，指了指桌面上放着的牛皮纸袋，继续说：“你很清楚，这件事情，其实传出去并不好听，我能发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太太，这么多年过去了，碍于我太太的原因，那个孩子我始终不敢去认，也不能去认，眼睁睁的看着她跟着那个继父长大，现在我太太因病去世了，我只想认回这个孩子，她妈妈走的早，那个男人……终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唐一挑了挑眉，“您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作为律师，我喜欢跟客户有话直说，只有我真正了解客户的需求，才有可能为客户提供更为优质的服务，我虽然名不见经传，也没有大律师指导历练，但到底也是在红圈所呆过，基本的职业操守，我是会始终坚持的，这点您完全可以放心。所以，实话说，我大概能猜到，大律师的人脉广，把秘密当八卦传出去的几率也大，你们那个圈子里，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间，共用律师的情况很常见，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有我的优势，够新，也够无人问津。” 傅康平闻言开怀大笑，声音打着颤：“哈哈哈……唐律师，郁小姐说的果然不错，你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他犹豫片刻，面对对面年轻女孩简单直接，仿佛能看穿一切的了然眼神，总有些难以启齿。 按照现在年轻人的说法，他这样的人，好像还有个统称，叫“渣男”。 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是现在隐瞒的足够好，将来女儿回家，又怎么可能永远不让人知道，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看谁先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您好，您二位新换的茶好了。”服务生在这时敲门，也打断了傅康平即将说出口的话。 “谢谢。”唐一微笑着看服务员进来换好茶，然后径自倒了一杯，青白色的杯壁衬着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宛如精雕细琢的璞玉。 茶水的热气萦绕升腾，模糊了她的轮廓，那些锋利顿挫的锐角都被迷蒙在了水雾中，她慵懒的抿了一口，凤眸微眯。 齐焱爱喝茶，那几年她的口味也跟着养刁了，如今到底很难再碰上当初那么合心意的茶了。 浪荡公子爱喝茶，这搭配其实就跟他这个人一样，表里不一，极具迷惑性。 怎么好端端的又想到那个人了。 唐一自嘲的摇摇头，驱散脑海中不合时宜的乱想，唇角微微翘起一点难以察觉的弧度，替傅康平续上刚刚的话题。 “傅先生，职业操守这方面，您大可以放心，至于能力问题，交给结果吧，既然这样，我现在可以出去跟傅小姐谈谈了吗？” 傅康平吃惊的半天没有说出话，他确定自己并没有告诉过唐一他女儿在外面，即便是她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也不可能知道那是他女儿。 他们长得并不相像。 原则上他也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带他女儿一起来，毕竟现阶段他们还算是站在对立面。 傅康平百思不得其解，再看唐一的眼神不免慎重了起来，这个年轻的女人确实不简单，传闻是海州齐家的小少爷都搞不定的人，到底名不虚传。 “啊……可……可以。”他讪笑着同意，没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3. 第 3 章 白衣女孩依旧坐在那。 还是保持刚刚的姿势。 安安静静地，看上去怯生生地，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能瞬间让她如临大敌。 这神情唐一有些熟悉。 和原文女主叶梓馨真是如出一辙。 “您好，我是傅康平先生的代理律师，唐一，我可以坐下跟您聊聊吗？” 女孩的神游被打断，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唐一。 她的脸上闪过一瞬间复杂神情，先是诧异，而后渐渐被一种难以明状的震惊所取代，最终那双善睐的明眸中，迸发出些许细碎的光亮。 “姐姐.......” 女孩的声音嗫嚅着几不可闻，她怔怔的看了唐一很久，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复杂似乎不应该在这样一个小姑娘身上看到，漂亮的眉眼里满是旁人看不懂的忧郁。 太久了。 这样的沉默和对视都似乎太久了。 除了那声姐姐，她们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看着彼此，唐一一头雾水，却不知为何不愿意打断对面女孩的情绪。 她们明明不认识的。 只有这一点，唐一很确定。 直到唐一的笑容僵持在脸上，感觉有点尴尬，无所适从的偏头迎向从侧面玻璃窗透进来的刺眼的阳光，绞尽脑汁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应对。 对面街道上，那个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可能是察觉到了唐一的尴尬，女孩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两声，才温吞的起身，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笑盈盈的指着对面的位置让唐一坐。 女孩笑容灿烂热情，眉眼浅浅弯成月牙，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目光却始终紧紧黏在她的身上，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再也捕捉不到近在眼前的人一样。 这副模样和先前遗世独立的清冷大相径庭，这么一看，又和叶梓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了。 “姐姐....我这么叫你可以吧，你刚刚说，你叫......‘糖’一？”在唐一震惊的目光里，女孩笑眯眯的自顾自的说着，完全看不出两个人才是第一次见面，整个人都对唐一展现出了一种近乎诡异的亲近。 向来自觉游刃有余的唐一，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来自于另一个同性给予的无所适从。 “嗯...我叫沈初然，”女孩丝毫没在意唐一看上去有些失礼的沉默，“姐姐你既然是傅康平的代理律师，应该也知道我是跟我继父姓沈的吧。” 见唐一始终没有回应，沈初然侧头疑惑的盯着她看，目光中三分询问，七分期待。 眼巴巴的，和村头老王家的大黄，有异曲同工之处。 唐一忍不住笑了出来，很快调整好状态，接下来的交流前所未有的顺畅，沈初然对唐一几乎是有问必答，聊到最后，唐一真要以为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孪生姐妹了。 互留联系方式后，唐一好不容易找回的状态最终还是在沈初然最后一个问题里落荒而逃。 她问：“姐姐，你想让我回去吗？你想的话，我就回去。” 老实说，唐一并没有期望这件事情朝某个特定的方向发展。 沈初然义正严辞的拒绝生父；或者，血浓于水，她回到生父身边；又或者两边都是亲人，反正她快要成年，很快就不再需要某个特定的人来抚养。 这些结果都有可能，人性大抵如此，多变且莫测，在走向沈初然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做的，只是一个律师可以做的。 可小姑娘看向她的目光太过热切，那种把未来或人生交付到她手上的坦荡与热切让唐一无力招架，她不清楚那目光背后的缘由，只是本能的想要暂时回避。 * 晚上，唐一洗完澡，半倚在床头，看着手中的一打资料。 暖黄色的灯光拢在她的周身，有种毛茸茸的温柔质感，白皙如玉的手臂搭在深灰色的被罩上，碰撞出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郁西端了一杯牛奶站在卧室门口，敲了敲敞开着的卧室门：“大小姐，来杯爱心牛奶吧？老爷子不知道从哪认养了一头牛，为了示好让人每天送来，今后咱姐俩的牛奶，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唐一闻言笑笑，放下手中的资料，刚要起身下床，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过来只扫了一眼就愣住了，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 【姐姐，明晚八点馥郁酒店，我们学校活动，你来帮我撑撑场面吧，大家都有家人陪，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所以作为报答，结束后我告诉你一个关于傅康平和我养父之间的秘密，可能会改变你对这件案子的判断哦，不见不散～】 郁西凑过来，把牛奶递给唐一，然后拿过她的手机，好奇的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聊天界面。 “我去，唐一一，你背着我外头有狗了？” 唐一喝了口牛奶，又靠回床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脑壳，这两天休息不好的后遗症来势汹汹，她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可别提了，这是傅康平的女儿，就你今天给我接的那案子，一见我就叫姐姐，亲昵的不行，不知道还以为她真是我失散多年的一母同胞呢，我跟你说，我这么多年行走江湖的那些脸面，今天差点就载给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片子了。” “这么自来熟，不应该啊，傅康平那老渣男跟我说他闺女冷漠的很，对谁都爱答不理，跟谁都欠了她八百万似的。” 唐一坏笑着调侃：“这只能说明姐姐我这张祸水脸不减当年，如今已经炉火纯青到男女通吃的地步了。” 说完，两个人笑闹成一团，这些事也就都抛在了脑后。 温馨欢乐的笑声穿出敞开着的玻璃窗，楼下月色摇晃的树影里，一个修长挺拔的男人靠立在车窗边，指尖火光忽明忽灭。 阴影笼罩住男人的周身，看不真切他的长相，只是利落的下颌线精致挺拓，宛若鬼斧神工的精心雕铸，半晌，火光彻底熄灭，男人起身上车。 轰鸣而去的超跑引擎声中，似乎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嗤笑残留在夏夜闷热凝固的空气中。 沈初然说的那个活动唐一最后还是去了。 她单纯的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次活动的赞助商应该很大方，地方选在馥郁，本市为数不多的五星级酒店之一。 唐一借了身装备，把郁西那套死贵死贵的装B行头全穿了出来，米白色混金丝线的小套装，拼皮爱马仕铂金包，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踩上红色厚绒迎宾地毯的时候，她都有种错觉，当年那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唐家大小姐又回来了。 沈初然笑眯眯的站在酒店大厅里等她。 不出意外，唐一这张祸水脸，成功让大厅里许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抱歉，今天外面太堵了，来的迟了点。”唐一装模作样的摸了摸沈初然的头，表现出格外的亲密，“初然，姐姐特地赶来替你庆祝今天拿奖。” 说完，又装模作样的抱了她一下。 唐一余光瞥见周遭的年轻面孔大都三五成群，亲朋好友的簇成团，到底显得沈初然孤零零的分外可怜了。 所以她很自觉的明白今天的任务是要扮演好一个替妹妹助威的好姐姐。 让客户满意是她们那家有五名员工之多的事务所的绝对宗旨，所以她妥协了。 “没事，姐姐，你来了就好。”沈初然笑靥如花的小模样倒像是真的打心底高兴，漂白的八颗牙看的清清楚楚。 这边姐妹俩虚情假意亲亲热热的一片祥和，身后的声音却适时的传了过来。 “齐总，您亲自过来我们真是荣幸之至，这次项目因为万恒集团的赞助才能办的这么成功，大家都到齐了，就等您来咱们就能正式开始了。” 酒店门口一阵骚动，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跑的比兔子还快的朝着门口疾步而去，被人簇拥着走进来年轻男人和唐一看过去的目光撞在一起。 隔着那中间的许多人，唐一的耳边似乎回荡过那年校庆晚会现场的喧闹，光影明灭交织，幻化出不太真实的虚影，她有片刻晃神，目光无法聚焦。 恍惚间，齐焱已经走到了沈初然的面前，和小姑娘亲切的握了握手。 亲切……这可能是这一刻唐一的脑袋瓜里唯一能想到的词汇了。 紧接着，他慢条斯理的声音清晰的传进耳朵里，彻底打碎了那些一闪而过的回忆碎片，“沈同学，听说你是这次大赛的金奖，后生可畏，恭喜。” 沈初然的反应却出乎唐一的意料，刚刚的那些热情洋溢都像是瞬间被什么吸走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变成了玻璃窗前的漠然少女，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摇了摇唐一的手臂，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说：“谢谢齐总，都是姐姐的功劳，我拿奖，是为了姐姐高兴。” 啥？谁？什么？ 唐一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劈叉了，拼尽全力才按捺住一身反骨，没有当众抛出疑问。 齐焱皱了皱眉，倒难得没有对唐一这个‘姐姐’的身份提出什么过分的兴趣，随后也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像是真的不认识唐一一般，跟着学校的领导走向的主会厅。 4. 第 4 章 沈初然看着齐焱走远的背影，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但回过头就像是会川剧变脸一样，笑容丝毫没有吝啬拖沓一秒钟，重新爬回她的脸上。 她拖着唐一的手也随着大部队往里走，边走还边跟她科普：“姐姐，刚刚那个是海州万恒集团的小少爷，我们这次大赛的赞助商，我们没有私交，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专门过来跟我讲话，你不要误会。” 唐一撇撇嘴，对于齐焱什么尿性，她比谁都清楚，但也有些意外，他居然还呆在庆城没走，这时间线分崩离析的离谱，好像很多她原认知里一定会发生的情节都因为什么原因搁浅了。 但不重要。 很多事情，早在那一年的雨夜就结束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留恋，如今也不会多想。 主会厅里，人来人往，昏暗的光线弱化了嘈杂，聚光灯打在最前方，使所有的焦点都投向主席台，一个个奖项颁下来，唐一困的上下眼皮直打架。 很快轮到沈初然，上台前她把唐一安排在一个人少的角落，还一步三回头的叮嘱，自己马上回来。 台上各种规矩步骤繁琐复杂，唐一看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她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喧闹虚华的场合了，胸口憋闷，脚下的高跟鞋也让两只脚丫子都叫苦连天，有点不适应，她只待了一会就决定先出去透透气。 一出门，就看到钟秘书笑意盈盈的等在门口。 这位不速之客出现的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唐一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钟嘉南了。 上次见面，就是那个雨夜，齐焱恶狠狠的指着她的鼻尖，信誓旦旦的诅咒发誓，再见她就是狗，钟嘉南在旁边拼命想拉住她逼她解释那一千万是不是因为有苦衷。 钟嘉南是齐焱身边为数不多的交心的朋友之一。 这人从小受了齐家恩惠，又跟齐焱一起长大，对齐焱有种早就融入骨髓的愚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这两个人关系好到唐一曾一度以为齐焱的性、取向是否有什么异常。 所以齐焱在这里，钟嘉南会出现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唐一没以为他是专门来等自己的，毕竟同窗四年，即便她跟齐焱老死不相往来，和钟嘉南彼此之间却也还保有一点点同学情分在，只不过碍于如今两个人的身份立场，所以她朝他点头笑了笑，算打了招呼，就错步就准备离开，然而下一秒，却被钟嘉南直接挡住了去路。 脚痛。 原本还能忍受的那点不适到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烦到极致的时候就总有那么点不管不顾的劲头，于是她没半句废话皱着眉直接把脚上的高跟鞋给脱了下来。 钟嘉南特别识时务的往后退了一步，琢磨着如果这一高跟鞋下来，自己该往哪边躲。 毕竟当年唐一脱了高跟鞋跟人打架的场景历历在目，这么些年过去了，这姑娘的事迹依然是圈子里那些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当然，这都只能是在齐焱不在场的情况下。 唐一烦躁的把鞋甩在地板上，骂骂咧咧的揉了揉被磨的通红的脚后跟。 “我真.....钟嘉南，你跟我有仇吗，当年要不是你，我逃跑的时候得有多丝滑，也不至于被齐焱逮到，闹那么大，今天我这脚快被磨死了，还是你挡住我奔向自由的道路，我不问候你祖宗十八代真是对不起你这么契而不舍的触我霉头。” 钟嘉南尴尬的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他挺怀念这样的唐一，齐焱这两年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唐一，却在听说她过得不太好的时候，比谁来的都快。 这两个人，相爱相杀的一路走来，钟嘉南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说齐焱身边一定要有一个人陪他终老，他宁愿这个人是唐一。 “唐一，好久不见。” 酒店大堂的灯光明亮夺目，光线里的那个人被光影分割成两半，隔着岁月和青春跟她道一句‘好久不见’。 那些被淡化的记忆随之冲破牢笼。 其实更为清晰的还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桀骜的少年带给那些记忆的色彩。 因为太过轰轰烈烈，所以即便有太多的虚情假意，她还是不免沉浸在其中。 最终唐一还是跟着钟嘉南去了楼上的一间客房。 她知道钟嘉南拦住自己是因为某人的吩咐。 去的路上给沈初然发了信息，让她在咖啡厅等自己，另一只手里拎着的高跟鞋相互碰撞，上头镶嵌的大颗水晶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寂静走廊里。 钟嘉南用备用卡刷开客房的门，站在门口没动，示意她自己进去。 唐一耸耸肩，迈步进门。 屋里漆黑一片。 走廊里透进来的光线仅仅只能到达厕所门口，还没等她适应适应，房门就在身后被钟嘉南关上了。 这大沙比。 她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不给钟嘉南开个瓢，她就改名叫一唐。 “啪嗒”一声。 黑暗里响起打火机金属齿轮转动的声音。 火光升腾起来的瞬间，唐一看清了齐焱那张格外欠揍的脸。 没有人开灯，他们在黑暗中沉默的对峙。 唐一顺着火光的方向走了两步，站在靠墙的位置，扔掉手里不合脚的鞋子，光脚站在柔软的地毯上。 齐焱没有点烟，任防风火机的火焰肆意跳动。 这样子和场景都很熟悉。 所以唐一没忍住，脱口而出：“三少，我妈说，玩火容易尿床。” 齐焱“嘭”的一声，抬手扣上了火机盖子，唯一的光源熄灭。 他们再看不清彼此。 其实他们之间的话早就在三年前说尽了。 时钟一点点被齿轮推动，心底那规律的‘嘀嗒’声让空气渐渐凝固。 她不知道这场时隔多年的见面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有什么意义。 那些年她对他笑的那样真诚。 可后来他们都明白，她最擅长伪装的就是真诚。 就在唐一准备弯腰捡起鞋，离开这里的时候，齐焱终于开口。 “唐一，一年两百万，跟着我怎么样？” * 唐一一直就叫‘唐一’。 小时候，她一直觉得，妈妈给她取的这个名字，特别不酷。 可妈妈却总爱抱着她，声音温柔的哄：“我的宝贝就是我的唯一，怎么可能不酷，糖糖，一一，怎么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幸福的事情。” 所以后来，经过那么多年，她始终深以为然。 她的确是妈妈的唯一，因为妈妈只有她，她也只有妈妈。 那些人世间纠结烦乱的感情她从来没有，当然，除了母爱，她也真的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生性凉薄，除了母亲，她从来不在意任何事情。 后来，失去妈妈的那个雨夜，她在大街上彻夜奔跑，被雷劈中，再醒来，她就变成了唐一。 书中的唐一。 作为穿书文的资深爱好者，她穿进的这本书算是较早涉猎的那一批里比较寡淡无味的存在了。 她穿成的这位同名大姐，出场不超过十章，为烘托女主的善良纯洁可爱添足了砖瓦后，默默下线。 死的挺惨，下次可以不用再那么死了。 那一年，唐一和‘唐一’都是十七岁的尾巴，高三刚开学。 那天的书中世界也刚刚下过雨，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好像还混杂着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书中的‘唐一’漂亮多金，朋友众多，走到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孤单这两个字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以高三的开学典礼，唐一没去。 她一个人找了个没人的公园，靠在凉亭的柱子边，发了一下午的呆。 妈妈的骨灰盒还放在家里，没有好好安葬，她想回去。 来的这几天，她尝试了无数的方法，都没有发现那个阻隔现实世界和书中世界的屏障，慢慢的，她开始意识到，想要回去，可能没有那么容易。 夕阳西下，余韵最终被地平线彻底淹没。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背上书包走出了凉亭。 站在回家的岔路，盯着那条似乎很熟悉的路看了片刻，转身走向了另一边。 ...... 昏暗的光线下，酒吧最里头那块区域里，歪歪斜斜的靠着几个人。 这块属于VIP区，一般客人不会过来。 白色衬衣的少年清秀俊逸，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扣，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流畅硬朗的锁骨，白皙的脖颈青筋微凸，下颌线绷紧，眉头微微皱起，神情有一种隐匿的快感。 裤带零散的搭在两侧，长发女生在他面前，背影蜷缩在地板上。 “你们说，学校的那些老古董们，要是知道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天才学霸人后是这样堕落的样子，会什么表情。”少年垂眸睨着地上的少女，幽幽的对身旁的人开口。 齐焱坐在角落里，转着一只打火机，周围很干净，每个人都离他两个人以上的空位。 他听见林锦生的话，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瞥了地上的少女一眼，没开口。 这时，林锦生那边结束，他整理好裤子，没管少女，抬脚迈过来径自坐回沙发上，拿起桌上的酒，猛灌几口。 齐焱扯了扯唇，问另一边始终默默看着他的女孩：“叶梓馨，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也愿意呆在我身边？” “愿意！”叶梓馨没有丝毫犹豫，说的斩钉截铁，顺带还往齐焱的方向挪动了一点。 她喜欢他，从小就喜欢，他们一直在一起，她也从没想过离开他，她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的心。 即便她清楚的知道他压根没有心。 冷血动物，是齐家人与生俱来的天性。 然而，这样坚定的两个字显然没有动摇齐焱分毫，他只是冷冷的扔给她几个字：“呵，那你可真够贱的。” 5. 第 5 章 唐一摸着黑走进酒吧。 一个背书包的小姑娘，本应该这酒吧里格外引人注意，但这里天天都会有那么几个打扮的奇奇怪怪的女孩出没，心里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所有人都懂，所以现在也就没人在意她了。 如果想要回去的唯一途径，是让属于原主的剧情走完，那么她需要试一试。 她知道齐焱在这儿。 下午坐在凉亭里的时候，那几个经常出没在齐焱身边的男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路过，彼此炫耀的阐述着齐家的小少爷今晚又要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 见什么世面，他们不说唐一也知道。 今天是那个人的生日，齐焱一定会在。 鬼使神差的来到这里，唐一其实有那么一刻产生了退却的念头。 这种念头反反复复，理智和冲动轮番攻占上风，直到在她真正站在vip区外缘，眼睁睁看着中间那群人的时候，萌生的退意达到了顶峰。 她清楚的看到了地上的少女在做什么。 两辈子，没谈过恋爱的她在这方面的经验几乎为零。 能够想象的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好在中间的少年不是齐焱。 不然她真的会恶心到连靠近他都觉的反胃。 这个时候，原主暗恋的男孩子应该就是中间那个人，紫色的头发在厚重的光线下依然抢眼。 林锦生。 颜值的确很能打，这种发色都驾驭的游刃有余，也难怪在遇到齐焱之前，原主会暗恋了他一年。 按时间上算，原主放弃林锦生还要再过半个学期，但现在她想把这个时间提前。 如果是原主，看到这样的场面应该做什么，冲上去狂扇那个女孩几耳光，还是威胁林锦生要告诉他爸，但无论哪一种，都只会加剧林锦生对她的厌恶，换来更加肆无忌惮的羞辱。 虽然这对于现在的唐一来说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但太耗心力，她实在懒的在这样的人身上多费功夫。 那边不知道在说什么话题，笑闹声传到周围各个角落。 唐一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过去的时候，齐焱的打火机刚好在黑暗中点燃。 这只打火机，在原文中提到过很多次，对于齐焱来说意义重大。 “林锦生，我爸今天让我给你带了礼物，你没来开学礼，所以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唐一伪装成小女孩的羞赧模样，扭扭捏捏的站在卡座边，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话说全。 齐焱随着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唐一。 肤白貌美，高马尾轻快的晃动着束在脑后，饱满的额头弧度精致，脸上脂粉未施，高挺的鼻，眉眼如画，酒吧里烟雾缭绕的纸醉金迷里，她的一张脸，纯净的与众不同。 可宽大的校服掩盖不了她玲珑曼妙的身材，两种完全对立的气质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极具迷惑性。 齐焱手中的火光明明灭灭。 隔着一小段距离，卡座外头的女孩好看到过分，即使是在他们这个从不缺美女的圈子里，也依旧能够独占鳌头。 只是。 真蠢。 齐焱冷笑一声，收回目光，他没兴趣管旁人的闲事，像这样的女孩一天不知道扑上来多少个。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却不容忽视的麝香味道。 让人多留一会儿都觉得恶心。 唐一觉的，今天的刺激真是太大了，齐焱明明看上去那么正经的一个人，无论是校服还是自己的衣服穿起来都规规矩矩，表里不一的巨大冲击让她此刻莫名兴奋，仿佛接下来即将进行的任务难度提升了，对她来说是件十分令人满意的事情。 一张发不出的好人卡，那就亲手撕碎它。 她不是什么好人，但偶尔也会在有可能伤害到别人的时候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的愧疚，可既然接下来的攻略对象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人的话，这种仅存的愧疚瞬间随之烟消云散了。 林锦生被人扫了兴，挑了挑眉，露出那种讥诮的目光，随手拉过刚刚整理好自己衣服走到他身边的少女，揽在怀里坏笑的盯着唐一。 林父和唐振庸是好友，所以唐一缠上来的时候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玩过就扔，不能玩的玩具对于他来讲就是垃圾，但小姑娘似乎执着的很，近一年总是找各种理由出现在他身边。 今天是他的生日，她会出现倒是不意外，但搞不好又要去老头子跟前胡说八道触他霉头。 “什么东西，扔那儿呗，我现在没空。”林锦生扬扬下巴，指了指空着的沙发，边说边在怀里少女的脸上亲了一口。 少女的脸在一晃而过的射灯下清晰起来。 唐一认出来，少女是比他们低一年级的学霸，次次霸占高二排行榜榜首的于菲。 学生代表讲话时候，那个高台上的女孩很难和眼前的人混为一谈。 哇，好大一口瓜。 “小美女，你又来找我们生哥了？怎么，想一起来玩吗？”周围几个唱歌玩色子的人见状都停了下来，笑嘻嘻的开口逗唐一。 经常在林锦生身边的人自然对唐一也不是陌生，可小姑娘清高的很，小孔雀一样除了林锦生从来不看其他任何人。 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倒贴的。 于菲缩在林锦生的怀里，看向唐一的目光并不友善，可她不敢招惹对方，他们学校的教学楼，三栋里有两栋都是唐家捐款修建的。 她身边的狗腿子，不用她开口都会跳出来把招惹她的人修理一顿。 意识到唐一似乎在走神，像是压根没仔细听自己说话，林锦生皱了皱眉头，语气生硬的又说了一遍，“让你扔那你聋了？扔那赶紧滚，别耽误老子的正事。” 唐一点点头，对于这样的语气似乎习以为常的样子，不与他对峙，更不与自己为难，脸上见不到半点委屈和不悦。 她随手把唐父交代给她的礼物放在空沙发上，“哦，好吧，吧，不过林锦生，能不能麻烦你回头跟我爸说声，你有点讨厌我老出现在你身边，让他不要再逼我去找你了怎么样，其实...我最近也是真的有点烦了。” 齐焱转着打火机，在昏暗的灯光下抬头重新看向唐一。 似乎同样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后者也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比起绝大多数第一次见到齐焱的小姑娘都不敢正眼的看他眼睛，唐一看得光明正大，甚至还朝他笑了笑。 笑容里有三分挑逗的兴味。 活见鬼了。 林锦生对唐一的话不为所动，冷笑着轻嗤一声，小女孩嘛，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他见多了。 “行。”他满不在意的打断这场没意义的对话。 “就你这种玩不开的我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他讥笑着上下打量唐一，目光赤、裸，“滚吧。” 唐一轻松的挑了挑眉，唇角轻抿，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向齐焱。 猝不及防，迎上对方跳动的火光中，同样看向她的目光。 两相碰撞，各怀心思。 叶梓馨如临大敌，那一瞬间恨不得扑到齐焱的身上，把这两个人隔空交汇的目光彻底隔断。 但她没有身份立场，只能捏紧手中的杯子，青筋突兀的剧烈跳动，指尖迅速充血泛红一片。 唐一弯起唇，嘲弄的看着齐焱，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位少爷，我妈说，玩火容易尿床。” * 走出酒吧，天色已经是另一番浓墨重彩，头顶的天幕一片化不开的墨蓝。海州的夜晚从不萧索，可路人行色匆匆，不见多少闲适。 每当这种时候，唐一一个人融进人潮，淹没在那些挣扎中的仓促里，总是会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妈妈东奔西跑，面对一个又一个或冷漠或算计的面孔，夜幕降临后，母女俩靠在一起的那种心绪悲凉。 她曾经努力拼凑出这个世界完美的模样，可破碎的时光碎片从来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见惯人情冷暖，渐渐不奢望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从小的经历教会她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寄希望于旁人。 即便那时的她还年幼，即便她还未能理解这些冷暖自知的悲凉情绪从何而来，但时光早已把凉薄刻印进她的生命里。 “唐一，我们聊聊。”身后，叶梓馨的声音突兀的打断这种这种悲凉。 唐一回头，身后追出来的叶梓馨满脸的魂不守舍。 原主和女主同班，这样的设定似乎更容易让后面的剧情顺利展开，但此时此刻唐一只觉的烦闷。 关于夜晚，她并不想与无关紧要的人分享。 “可以吗？”叶梓馨站在她面前，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唐一。 “好，去哪谈，你带路。”唐一咧了咧嘴，示意叶梓馨前面带路。 女主有女主的特色，善良的小白花什么都不会，只一门心思的对男主好，无私的奉献着自己可以奉献的一切，靠着一股痴傻打动男主坚硬的心。 所以，重点就在这里。 什么都不会。 第 6 章 唐一万万没想到，叶梓馨辨别方向的能力如此感人，否则她怎么都不可能放空自己只跟着她走。 所以当她们第三次经过同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她终于靠在一边的墙壁上，气喘吁吁的看着一脸焦急无措的叶梓馨，皱眉问出那个不吐不快的问题。 “大姐，你到底是想带我到哪里聊？不行您将就将就，咱俩在这就把事办了吧，也别走了，我实在走不动了。” “对...对不起啊，”叶梓馨看上去的确十分愧疚，脸憋得的通红，“我之前在这么看到过一个很有氛围的咖啡厅，地方也清净，本来是想带你去那的....谁知道....” 唐一点点头，缓过劲儿后站直身子，尽量不带任何情绪的开口：“没关系，你也不用道歉，我看着这里就挺好，你一会儿还要回那个酒吧去吧？这里离着那边门口也近，你从前边拐出去就是，咱们速战速决，赶紧说完各回各家。” 叶梓馨讪笑着点点头，也反应过来这么长时间她引得路都是在转圈，索性也就不执着于非要找个正经八百的地方谈话了。 胡同口的交界处有个买东西的移动小亭子，她跑过去买了两瓶矿泉水，分了一瓶给唐一。 “这是什么习惯，你是有不喝点什么不能聊天的嗜好？” 唐一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瓶，有些无语的看着叶梓馨拧开瓶口猛灌两口的大义凛然。 “我只是有点紧张。你知道，我们在学校也没怎么说过话，况且他们都说，没事最好不要招惹你。”叶梓馨撅了噘嘴，漂亮的杏眼向下微垂，无辜的真就像是偶像剧里的纯情少女。 唐一觉得有些好笑。 这场大戏参与进来的角色已经够多了，还没开幕就让她颇为踌躇。 但她只能装傻，为了最终引那个人入戏，她还需要多等上一段时间，毕竟这场戏的高、潮部分距离现在还有一年的时间，一切铺陈的前奏都只是为了能让将来的剧目尽量的缩短时间。 她只是一时间还没有为自己找到突然对齐焱产生兴趣的理由。 但现在这个理由，就因为她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唐一心中暗暗兴奋，面上却云淡风轻。 于是她应和的点点头：“我大概能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我平日里留给你们的印象其实不太好吧，家里有两个臭钱就拽上天，靠金钱维系着身边那群人，目中无人，还....” 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 “还不太好相处。”最终不得已，她还是选择了最质朴的大白话。 叶梓馨诧异：“你....这么直白的吗？” 唐一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从本质上来讲，这不属于一个需要解释交流的问题，更不会有一个让她们彼此都满意的答案，索性低头沉默的笑了笑。 不置可否。 “我有点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话说的有歧义。 唐一闻言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叶梓馨。 “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 叶梓馨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也许你都不记得了，我第一次见你，是初中毕业时候，学校的文化节，你站在台阶上，趾高气昂的看着我说：‘叶梓馨，你的裙子太丑了，所以我让他们把你和我同台的节目拿掉了’。” 她寄人篱下，没人会为她撑腰，所以面对来自于另外一个女孩的挑衅，她只能忍受。 就连齐焱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关我屁事。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唐一还真不太记得了，但这件事情无论怎么解释，对于女主耿耿于怀的那些记忆，她都应该是扮演着恶人的角色。 可因为不是她，又因为实在太过久远，所以即便她保留了从前原主的记忆，但终究在时光的长河里让那些只言片语变得面目全非了。 当时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态度和语气，究竟留给了叶梓馨什么样的印象，她自己完全不能理解。 “对不起啊，年纪小不懂事，而且，我确实不太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好在唐一并不是一个纠结于过去的人，既然对方说出了对她的指控，那她道歉就是了。 “啊....”这样坦荡的道歉，再一次让叶梓馨卡壳了，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这么冲动的跑出来，鼓起勇气叫住唐一的，一瞬间竟然被惊得一点都记不得了。 九月初的夏末，有着风吹不散的闷热。 胡同口的夹道偶尔能穿堂而过的一丝清凉，短暂的驱散过往沉积的温度，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有一小会儿的沉默。 唐一目不转睛的盯着两堵墙中间的拐弯处，昏黄暗淡的路灯光影蔓延出幽深的角度，那块忽明忽暗的角落尽头，另外一边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似乎是出来到后巷抽烟的，一个人靠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黑色的运动服让他整个人突兀的出现又迅速融进夜色里，很快就连轮廓都看不真切了。 有种格外孤单的落寞。 “喏。”唐一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的女孩手中即将见底的矿泉水，把自己没喝的那瓶递回去。 叶梓馨抬头，没接，她怔怔的打量着面前已经认识快六年的这张脸。 六年里，她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她们的身份、境遇，让彼此都很难成为朋友，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们着之间产生交集。 只是唐一今晚对齐焱表现出的那种出人意料的兴味让她开始没来由的慌张。 富含目的性的见面让她们两个人之间的行为举止都有些做作的变形。 “其实，我知道你喜欢林锦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忙。”叶梓馨这话说的不老实。 唐一一下子就能听出来她的别有用心。 “谁说的？”唐一收回手，弯腰把矿泉水放在脚下，慢慢靠向墙壁，抬起一条腿支撑全身的重量。 路灯温柔的光线下，她美的分外出尘。 缥缈的让人抓不到实处。 “什么？”叶梓馨没听懂。 “谁说的我喜欢林锦生？我亲口承认过？叶梓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为什么要造谣？”唐一微微挑眉，大眼睛里满是无辜，就差抬手擦擦眼角莫须有的泪水了。 装嘛，谁不会呢。 叶梓馨：“？” 她可真有点看不懂了。 “我们不是朋友，你也不了解我，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听到些谣言就以为是真的，我从没说过我喜欢林锦生，所有对他的表面示好都是因为我们俩个家里的来往，我也不喜欢。” 唐一撇撇嘴，说的一本正经。 这时候就有些庆幸原主对林锦生一直以来还算是暗恋，虽说行为上怎么都掩饰不住，好歹没承认过不是嘛，那她咬死不认的话谁又能把她怎么样。 叶梓馨彻底慌了神，这情况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 如果不喜欢林锦生..... 那她就可以喜欢其他任何人，包括齐焱。 叶梓馨无意识的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一掌心潮湿的汗水，她有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回应唐一，场面也再一次降至冰点。 其实她心里有些难过。 明明想要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恐惧和担忧，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话头绕来绕去都没有绕到正题上，还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 “你其实是想来质问我，是不是对齐焱有意思的吧？”唐一被周遭的蚊子扰的有些烦躁，还是决定替她把话挑明。 这样兜圈子，她还不知道要跟叶梓馨在这耗多久。 她们从一开始就注定站在对立面成不了朋友，即便虚情假意的说上那么几句违心的话，但沉默总是会在彼此试探的间隙不经意的降临。 这太过浪费唐一本就宝贵的时间。 她们缺少相处的感情，所以撕破脸也不会对今后的生活造成多大的不便利，况且她接下来确实准备去抢她心上的那个人，现在努力维系的平衡在最终的目的面前，就算个屁。 “好吧，我承认，”叶梓馨也破罐子破摔，难得坦诚，“那么，你喜欢他吗？” “现在还不喜欢。” 唐一答得模棱两可。 此话一出，叶梓馨手中的矿泉水瓶子被她骤然捏紧，发出塑料变形的“咔咔”声。 “什么叫现在不喜欢。” “字面意思。” 唐一余光扫了一眼那边的人，他换了个姿势，手中的烟早就灭了。 “可我喜欢，很喜欢，从小就喜欢。”叶梓馨背对着那个方向，压根没注意到已经有第三个人把这段对话听了去。 “所以呢？”唐一幽幽的反问。 “所以，可不可以求求你，别跟我抢。” 叶梓馨知道自己很不争气，明明想要更爱自己一点，可还是忍不住为了齐焱一次次放低自己的底线。 “叶梓馨，说实话，我没必要答应你这么无聊的事情，我说我现在不喜欢，那么我现在就不会跟你抢，但将来的事情谁知道，万一哪天我脑子不好眼睛瞎了看上他....” 唐一笑笑，停顿了一秒。 视线越过叶梓馨的肩头和那个人的目光撞上。 “更何况，以咱俩的交情，我凭什么让着你。” 第 7 章 她们人生没有交情。 中间横亘的天堑又存在着那么一个对彼此都很重要的男孩。 一个是青春，一个是回家的最后希望。 唐一能看得出，叶梓馨来找她确实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但她不在意。 她自认不是善良的好女孩，没法在淤泥中挣扎还不被沾染。 “什么？”叶梓馨闻言张大了嘴巴，依旧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今晚和唐一的对话已经有太多的出乎意料，“唐一，我是真心求你的，既然你现在也并不喜欢齐焱，为什么不能成人之美。” 唐一不耐烦的翻了翻眼皮。 有一瞬间叶梓馨居然觉得这神态和齐焱十分的相似。 这样简单的认知让她如坐针毡，浑身都不畅快。 “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没有交情，叶梓馨，你凭什么觉得你放下身段来求我，我就一定要答应你。” “你可以不要来求我呀？” “没人逼你，你这样很莫名其妙你不觉得吗？” 原文中，叶梓馨在作者笔下也算是个招人喜欢的明朗女孩，有澄澈善良的心，虽说出身不好，又经历了人生重大变故，寄养在别人家里不受待见，但开朗乐观的性格也算是没有长歪。 只是执着的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原文后期，即便没了原主的捣乱，她和齐焱也还是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出来搅局，归根究底是因为她爱上的人太过薄情，哪怕直到最后两人在一起，他也只留给她三分真心。 多没意思。 唐一不能理解，所以她破坏起来心安理得。 “唐一，已经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了，从初中到现在好多男生都喜欢你，隔壁班长，上届的学长，三班的体委....那么多优秀的男生了，而且你跟林锦生还是青梅竹马，他很多方面的条件都不比齐焱差，可是，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有齐焱。”叶梓馨开始口不择言。 有时候唐一真觉得叶梓馨最大的悲哀大概就是脑子里除了爱情没有别的东西。 “那齐焱喜欢你吗？”唐一抬手揉揉太阳穴，不打算再跟恋爱脑废话。 “他....他会喜欢我的。” “哦，既然如此，那就好，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叶梓馨，有一天她会退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游戏，但在这之前，对不起了，把你的心上人，先借来用用。 唐一不甚在意的耸耸肩，她不想再待下去。 她走的很利落，临走前也没忘回头送了叶梓馨一句‘真心话’：“我看他们那群人，喜欢豁得出去的，你换个思路，别装纯，改脱两件衣服试试。” 既然你那么想要融进一个不属于你的圈子，为什么不能投其所好呢。 这话唐一没再说。 叶梓馨气急败坏，在她身后大叫。 惹得小商店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下一秒她又捂着脸蹲在地方放声大哭。 唐一丝毫不为所动，抬手朝后面隔空挥了挥，快步走出胡同。 * 高三开学第二天，新班主任把唐一叫到了办公室。 她是班长。 当然，这和她爹的钞能力分不开关系。 “你就是唐一？”史桃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目光中并没有一般老师对她的那种谄媚，反倒带着那么点嘲讽。 来者不善。 唐一顿了顿。 答了声是。 “行，我叫你来就是告诉你，今天上午把学生档案表发下去，让所有同学填好了中午放学前必须交上来，我下午要交教务处。” 现在是第二节课间，时间给的太过紧凑。 好直白的下马威。 唐一垂眸扫了眼桌子上的那一大摞白皮册子，“好的老师，我这就带回去发，哦，对了，我今天来还有件事想跟您说，我自认为能力不足，胜任不了班长这个职务，之前高二学业不重，我还能勉强应付，现在高三了，我力不从心。” 史桃皱了皱眉。 “唐一，当初选班长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力不从心，我刚接手你们班，你就跟我说力不从心了，这是故意给我添麻烦是吧？” 唐一低垂着脑袋，史桃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对不起，老师，我真当不了这个班长。” 说着，她慢慢抬起头，眼眶通红的看着史桃。 漂亮的杏眼外缘，还挂着一滴欲落未落的晶莹泪珠。 史桃愣了愣，突然有些束手无策。 前一天晚上听人说起高三一班的唐一背景深厚，仗着有个有钱的爸爸就在班里耀武扬威，史桃从小艰苦惯了，靠自己一步步有了今天的生活，向来看不上这种凭关系上位的大小姐，想着自己来了一定要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结果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个我见犹怜的小姑娘。 心没来由的软了一瞬。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会考虑的。” “好的，谢谢老师。”说完，唐一抱起桌上的东西，走出了办公室，脸上的表情瞬间归于平静。 身后，史桃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女孩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上课铃随着最后一本学生档案发完适时的响起，数学老太太夹着一只大号橙色木制三角板走进教室。 老太太是学校返聘回来的特级教师，耳不聪目不明，说话的时候一句三顿。 她眯起眼睛扫了一圈班里的人，随手指了个男生给她去隔壁班把上课坐的凳子搬过来。 男生是叶梓馨的同桌，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就跳起来跑了出去。 唐一注意到，叶梓馨不在班里。 她随手抽出两本课本，抽了只笔，从后门偷偷溜出了教室。 齐焱和钟嘉南走到校门口，等着门卫大爷慢吞吞的打开校门。 林锦生跟在后头，身边带着个化着妆的女生，不是于菲。 再往后是稀稀拉拉的一小撮男生，一个个都兴致缺缺的模样，耸拉着脑袋。 新学期跟隔壁学校打了场友谊赛，输的很彻底。 叶梓馨迎面小跑过来，手里提着几瓶刚刚大课间从小超市里买的饮料。 齐焱被挡住去路，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 大爷靠在门卫室的玻璃门上，嗑着瓜子看戏。 今天的天气依旧闷热的没有留给呼吸太多畅快的余地。 叶梓馨跑着去买了这些冰饮料，又跑着回来，时间拿捏的刚刚好。 只是几绺头发已经湿透了黏在白皙光洁的脖颈上。 很是狼狈可怜。 她逆着阳光，伸手把袋子递过去，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便虔诚的如同捧上了自己的真心。 “阿焱，我特地去给你们买的冰水，今天天热，想着你们打球回来肯定会需要的。” 齐焱没说话，冷笑着盯着叶梓馨手中的塑料袋，缝隙处隐约能看到几瓶花花绿绿的饮料。 一动没动。 钟嘉南知道齐焱的脾气，和事佬一样的站出来，接过袋子。 “哎呀，梓馨，这大热天的，真是谢谢你了，今天我们输了球，阿焱不太高兴，你别介意。” 叶梓馨感激的对钟嘉南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视线又很快转回旁边一脸冷漠的男生身上。 怎么都看不够。 “阿焱，你上次的伤还没好，今天输了不是你实力有问题，你别不开心，等你伤好了，隔壁学校的你那些人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叶梓馨看着齐焱的眼睛，她仰视他的姿势这些年从未变过。 齐焱不会低下头，她也不能踮起脚。 齐焱依旧不为所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没有太多情绪在里头，甚至连厌恶都显得多余。 可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她都一样心动。 他对她来讲，是晦暗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这样凉薄的人，却救过叶梓馨。 亦如如今的这个盛夏，夜晚的破旧居民区里蝉鸣声声撕扯神经，再加上远处传来的女孩哭喊声，更加让人烦躁。 齐焱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又脏又臭又吵又乱的地方。 可那条路是拐出小区的唯一通道。 他当时年纪也还小，如果让齐家人知道他偷偷来了这里，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 叶梓馨那时候还不是孤儿，她那个赌徒的爹也还没丧心病狂的杀了她妈妈，只是经常会打的她满街跑。 回忆里炎热的温度都遮盖不了寒凉的风。 记忆沉重，只有齐焱是彩色的。 齐焱站在街口，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可乐，脖子上挂着一只大耳机，稚嫩的脸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森然。 他冷眼旁观的看着叶梓馨从这头被一根木棍打着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回来，街边的垃圾桶被撞倒在地，七零八落，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酸臭味。 低头盘算着时间，耐心的等着这场闹剧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齐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反而很享受看着别人承受痛苦。 可是，叶梓馨突然不滚了。 她趴在他的脚下，死死的抱住他的小腿。 这条巷子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房门紧闭。 他们早就习惯了这场时常上演的家暴闹剧，没人敢管，也没人愿意管。 叶梓馨抬头看着同样年幼的男孩，眼里满是企求。 即便他也一脸稚气，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 齐焱嫌恶的甩了甩自己的腿，纹丝不动。 真是讨人嫌啊。 叶梓馨的爹举着棍子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的说：“没事赶紧滚，别管这小婊子的闲事，不然老子让你好看。” 他确实没想管闲事的。 可裤子都快被拽掉了啊。 第 8 章 齐焱半眯着眼睛，冷冷的盯着伸到他面前的这根棍子。 突然侧身晃过，从裤袋里掏出前年生日大哥齐沉送他的那把雕花的复古军刀，直直的捅进了男人肥硕的肚子里。 刀身不长，不足以致命。 但足够男人丧失那点色厉内荏的凶悍模样，抱着啤酒肚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夜色中，连血液都是深褐色的。 顺着刀尖在墨黑色的水泥路面上留下不规则的点状痕迹。 齐焱腿上的力道松了，叶梓馨怔怔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弯腰把血污蹭在男人的衣服上，然后抬脚迈过去，走了。 叶梓馨捡起地上掏刀子的时候掉出来的学生证。 【初一三班 齐焱】 他只有初一。 和自己一样大。 拿刀子捅伤一个成年男人却像是随手摘了路边的花花草草那般轻易。 叶梓馨眼睁睁的看着男孩的背影消失，那把明晃晃的军刀，在她的心脏上，一下下刻画出了男孩的痕迹。 混杂着血腥和污浊，再也洗涤不去。 再次见面，是在齐家宴会上。 也就过了半年而已，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爸杀了他妈，她被父辈受过姥爷恩惠的家里收养。 那时候她才知道，他是齐家的三少爷。 从那以后，她有了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身份，走进了那个圈子，可无论她如何卖力讨好他，都从来没有被接受过。 叶梓馨总觉得，自己在费尽心思取悦齐焱的时候，他看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廉价的废物。 和看当初瘫在地上的叶良才没有任何分别。 她老早就明白了，这个人没有心，没有感情。 可他骂她贱，她也还是喜欢他。 一直到今天。 “叶梓馨，少做些这种自我感动的事情吧。”齐焱连眼神都没分她半分，绕过人继续往前走。 “齐焱，这不是自我感动，我只是想对你好。”叶梓馨哽咽着冲他的背影喊了句。 但他脚步不做丝毫停留。 钟嘉南赶紧招呼众人跟上，越过叶梓馨的时候小声跟她说：“赶紧回去上课吧，今天阿焱心情不好，你没必要非得来招他烦。” 叶梓馨感激的冲他笑笑，轻咬着下唇目送一行人离开。 齐焱不在一班，跟钟嘉南和林锦生在二楼转角分开后没回自己教室，而是径直上了顶楼。 上课时间，他一个人走在连接顶楼露台的空旷长廊里，脚步声踩踏过心跳，平稳而萧瑟。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 路过两栋楼中间缝隙的时候，阳光刺中他的双眼，幽暗深邃的走廊瞬间模糊起来。 齐焱抬手挡了挡眼睛。 渐渐看清，尽头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明晃晃的光影中，很清晰的分辨出了那个轮廓的主人。 只是她最近出现的太过频繁了点。 学校的天台是他的秘密基地，因为只有他有钥匙，不想上那些无聊的课时，他经常守着这块净土一个人呆上很久。 天台的风沙尘土都比人心干净。 齐焱知道自己并不干净，但他无法忍受这最后的净土被旁人沾染。 头顶铁门开合的厚重声响传来。 他皱了皱眉，快步跑了过去。 一股灰尘的味道弥漫在楼梯间里，铁门果然敞开了一道能容下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耀眼的光芒撕碎缝隙的边缘，惨白一片。 如同神祇降临。 光芒的尽头，少女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恍惚觉得，她应该回眸冲他微笑，然后招招手，引领他踏寻未知。 朦胧的恍惚最终却是破碎。 齐焱推门进去，里面的人就在门边停住了脚步，他刹车不及时，撞在了女孩的背上。 唐一向前踉跄了两步，站稳，手中抱着两本书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她皱眉，弯腰想去把书捡起来。 身后传来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的。” 唐一愣了一下，手上动作仅是一顿，还是漫不经心的先捡起了地上的书，拍掉书面的灰尘。 她慢慢转身，对上身后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这是他们第四次对视。 和昨晚不同的是，没有了夜色的掩盖，彼此生冷的防备难以掩饰。 离得近了，唐一才发现他的五官都十分精致，不是那种五官平平拼凑在一起却很帅的长相，而是无论单拿出哪一个，都能让人呼吸一滞的惊艳。 一双桃花眼里，有完全不应该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压迫感。 “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齐焱难得又重复了一遍。 这里的钥匙只有后勤老师手里那一把，之前他用了点方法让她把钥匙给了自己，反正一般没事这个天台八百年都不会有人上来。 他偶尔上来吹风，还顺带会把堆积在角落里的废旧桌椅收拾整齐。 唐一眼中无波无澜，沉默的看着他。 齐焱一身黑，短袖T恤的袖口翻到肩膀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勾勒出少年的轮廓。 她笑了笑，没回答他的问题。 转身往露台边缘走。 齐焱在她身后挑起眼皮，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眉心不经意的拧在一起。 林锦生这个小青梅他略有耳闻，但这两次见面，总觉得和传闻中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女孩还板板正正的穿着校服，没扎头发，柔顺的发丝随着楼顶的风肆意飞舞。 白皙的脖颈在翻飞的发丝中若隐若现。 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多余的修饰。 简单纯净的让他不能把眼前的人和昨晚的女孩联系起来。 “这里的钥匙除了你手中那把，我也有一把。” 唐一在围栏边站定，眺望远方的高楼林立，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语速和缓。 她的声音很好听，认真回答问题的语速让人很舒服。 “什么？” 可风吹散了声音，齐焱没听清。 唐一转身回头，笑眯眯的盯着他。 这场景的气氛很微妙。 “我说，这里的钥匙我也有一把。”她提高音调。 所以，你以为的秘密领地，其实根本不属于你。 齐焱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唐一的目光冷的能掉出冰碴，在盛夏的余威中颇具震慑力，他似乎非常厌恶有人私自闯进这里，一身戾气几乎冲破胸腔。 “你什么意思？” 唐一抱起胳膊，优哉游哉，好脾气的又多解释了一句：“意思就是，这地方如果我想来，也可以来。” 原主爹是个女儿奴，疼爱的女儿的手段虽不高明却很有效，那就是捐楼。 从幼儿园到高中，原主去哪个学校，她爹就去哪里捐建教学楼。 建不了新的就翻修，总之没人会拒绝送上门的钱。 这栋楼，正好是原主的土豪爹建的，所以唐一去找当初的包工头要了这里的钥匙。 但她不会解释，让他猜去吧。 没有答案才记得住。 然而齐焱闻言并没有再问什么，眼神空洞而冷漠。 他的耐心已经破例，也只够支撑多问两句，仅此而已。 他唇角挑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转瞬即逝，徒留是一丝微不可查的痕迹，遍寻不到结果，“怎么，你眼这么快就瞎了？” 唐一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他果然听到了她们两个人的对话。 报复心真重。 她垂眸轻笑，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刷了个不容忽视的脸已经足够了。 好不留恋的转身就想走。 齐焱在她身后开口：“怎么，不是你说的，眼瞎才会看上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唐一的太阳穴被大风吹的突突直跳，她叹了口气，转回去，“我就是上来兜兜风，而且，齐焱，这里是我先上来的，你跟在我身后，要真说别有用心，怎么看都应该是你。” “你知道我是谁，还说不是故意的？”齐焱突然笑了，双手插进口袋里，眼底没有丝毫情绪的看着她。 唐一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笑的这么开心。 可看起来比不笑还瘆人。 “我不能知道吗？不说我跟林锦生认识，你们齐家下面的承包工程，我爸就接了不少，财神爷家的三儿子，我说我不认识你，才不正常吧。” “我不仅认识你，还认识齐沉，齐淼，那又怎么样，能说明什么，齐焱，你太敏感了。” 唐一说完，不管他反应，率先走了。 齐焱没有再叫住她。 或者说在听到齐淼名字的时候他对她的防备就达到了顶峰。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在被唐一牵着鼻子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十米开外的距离下了楼。 第二节还没下课，一班后门正对着左侧楼梯口，打开了一半，最后靠门男生的一条腿伸出门外。 老太太坐在前面讲台上，正点人起来回答问题，后三排的学生睡倒了一大半。 唐一弯着腰靠近后门，小声叫了叫那个男生。 隋一凡正睡得天昏地暗，被叫醒后有些恼怒，在转头看到唐一时，瞬间怔住了。 “班长，你怎么在外头。”隋一凡挠了挠后脑勺，压低声音问她。 “太困了，出去吹了吹风，麻烦你挪挪，放我进去。”唐一蹲的腿都麻了，这人怎么还跟她聊上了。 隋一凡闻言赶紧收回自己的腿，又往旁边挪了挪凳子，给唐一留了足够的空间能进来。 齐焱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一班的后门再次关上，冷笑了一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 唐一睡到下课铃响。 站起来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脖子。 从第一张桌子开始收档案表。 收到叶梓馨那一排的时候，看到她正趴在桌上哭。 同桌的男生手足无措的安慰着她，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别哭了”。 郁西跑过来问她上节课跑出哪了。 唐一回答她的同时，视线却停留在叶梓馨的身上。 “老太太教课节奏太慢，我听得发困，去综合楼天台吹风了。” 叶梓馨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唐一，满脸的泪水都顾不上擦。 她目光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不甘，愤怒，怨恨，还有那么点企求。 郁西和叶梓馨的关系向来微妙，所以她就喜欢跟唐一黏在一起，只要是站在叶梓馨对立面的人，都是她的好朋友。 “你看什么看，趴下哭你的吧，同一招用了几千遍，也不怕哭瞎了眼睛。”郁西没好气的怼了叶梓馨一句，也不管她怎么想，甩了甩头发回自己座位去了。 叶梓馨不敢反驳，轻咬着唇又重新趴在了臂弯里。 第 9 章 日子不慌不忙的往前走。 唐一周末去买教辅材料，看见站在马路中间发呆的郁西时，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正午。 都九月份了，这日头不见半点泄气。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刷了一上午的题，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出趟门，现在整个人又累又热的头重脚轻。 从中心街的书店出来，她想去路边打个车，手机来电覆盖了打车软件，郁西的名字跳动出来。 唐一迟疑了一瞬。 她们之间有交情，但不多，平日可以凑在一起玩，但大多不交心，她不知道这时候郁西找自己干什么。 “你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有些杂音，车水马龙的轰鸣声充斥听筒，郁西的声音提上去丢了魂一样的有气无力。 同一个老太太招呼孙子快点走的声音从听筒里外同时传出来。 唐一皱皱眉，顺着熟悉的背景音四下打量。 “我在你周围，中心街书店门口。” 郁西的顿了顿，风声灌入，她应该也在扭头到处看。 “有事？”唐一抿了抿干涸的唇，脑壳嗡嗡作响。 “唐一，我实在没人可找，你能陪陪我吗？” 郁西的语气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和平常怼叶梓馨的中气十足判若两人。 唐一叹了口气，她终于看到斑马线中心岛上站着不动的女孩了。 “好，那你现在走到马路对面去，呆那别动，我去找你。” 郁西听话的收起手机，行人通行的绿灯亮了后随着后面的人流往前走，站在马路对面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方向。 那是一家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 唐一走过去，站在郁西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玻璃后面的一桌男女。 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桌上的红色丝绒蛋糕不及窗中女孩的俏丽红唇。 勾的男孩目光痴痴的盯着她，手上小动作亲昵。 外人看来，不过一对儿令人艳羡的天成佳偶。 青春奔放的年纪，无人过多在意。 一切的前提是，如果男孩不是郁西现在的男朋友的话。 唐一拍了拍郁西的肩膀，少女早没了半点平日里的颐指气使，眼圈通红的盯着那处。 双脚被死死定在原地，动弹不了分毫。 “怎么不过去，心虚应该是他们，你怕什么。” 郁西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拼命克制住泪水不流下来。 唐一叹了口气，伸出手，拽着郁西径直走进去。 门里服务生整齐划一的‘欢迎光临’，划破宁静。 那对男女你侬我侬，压根没有注意，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恍若未知。 “彤彤，后天你过生日，但我有事不能陪你，你想要什么，今天告诉我，我都买给.....西..西..西西？” 梁克因为太过惊愕而扭曲的声音像是被扼住脖颈的鸭子，骤然变得扁平而尖锐，在安静的咖啡厅里分外刺耳。 很多客人不满的看过来。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而扭曲，高挺的鼻梁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唐一突然就觉得这个原本五官端正的男生，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么丑。 丑到看一眼都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郁西盯着梁克，下唇被她死死咬住，这个今天早上还在语音跟她说‘早安’的温柔男孩，怎么都不能和眼前的扭曲面容联系在一起。 这是她的初恋。 她殷切的期待过两个人的未来。 唐一不慌不忙的上前，把手放在徐彤的胳膊上，用力捏了捏，女孩龇牙咧嘴的想挣扎着站起来，奈何压制她的力道太过巨大，一时间竟无法挣脱。 “姐们，你知道你面前这个人有女朋友吧？”她弯下腰，挑眉看向大惊失色的梁克，贴近徐彤的侧脸讽刺的勾了勾唇。 全学校都知道体育部长梁克的女朋友是郁西。 徐彤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有了最起码的羞耻感，即便做着多么不要脸的事，也不愿意扯下那块掩耳盗铃的遮羞布。 周围看客们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梁克脸色苍白，企求的看向郁西。 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丢人而满脸通红。 他没有理会唐一的挑衅，而是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上前抓住郁西的手，“西西，西西，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我跟她没什么的。” 郁西低头，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 突兀的青筋和刚刚替徐彤擦掉唇边残渣的景象重叠在一起，胃酸毫无征兆的翻腾起来。 她嫌恶的甩掉他的手，推开他走到唐一身边，看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徐彤，一字一句的问：“你说，你跟他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我们在一起，还是他承诺了你什么，或者你父母养了你就是让你小小年纪知三当三，不知廉耻？” 徐彤可怜巴巴的看向梁克：“梁克，你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你说的你不喜欢她了，你说的只是因为她死缠着你摆脱不掉，你说话啊....” “你闭嘴！”梁克恶狠狠的看向徐彤，凑过来前言不搭后语的想要跟郁西解释。 “是她勾引我的，我也不想的，我就是...我不知道....西西，你相信我...” “勾引你？”唐一打断了梁克的话，皮笑肉不笑的抬手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上面的视频播放着，女孩娇羞的“咯咯”笑着。 她从进门前就打开了手机全程录像。 “这白嫩嫩的小手是她塞进你手里的？嘴角的咖啡渍是她拿你手蹭掉的？还是你凑到她身边去是她生拉硬拽的？” 梁克说不过唐一，还想扯着郁西辩解：“不是的，西西，你别听她瞎说，我.....” “我们分手吧。” 郁西所有的幻想彻底打碎，好在她也足够洒脱，知道垃圾不必留。 她必须为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 她扔下这句，牵住唐一的手转身就走。 梁克不甘心的上前拦住她，好像根本不相信郁西会跟他分手。 “西西，你说什么鬼话呢...你开完笑的吧。” 郁西垂眸看着他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眉头皱了皱，满眼嫌弃。 没等她动手，唐一巴掌拍掉了梁克的手。 “拿掉你的脏手。” “唐一，你他妈的别多管闲事，别逼老子打女人！” “啪！” 梁克的话还没说完，郁西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他抬手捂住侧脸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梁克，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你再对我朋友出言不逊，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海中档案干净的走出去，你那些破事，你心里有数。” 唐一唇角弯弯的朝梁克挑眉，笑意未达眼底，满是挑衅。 真想吹声口哨。 她语调轻挑柔缓，却拖沓着拉长尾音，嘲讽的伸手晃了晃手机，“嘴臭的人，就该被别人的吐沫星子淹死，梁克，你将来是谁的老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老子要是知道了你干的好事一定会把你打死！” 梁克的爸爸在郁家下面的分公司上班，这件事情也是原主有次无意间听到的，她没当回事，可现在唐一正好拿来做敲碎他幻想的利刃。 “好，好样的郁西，分手就分手，但你记住，是我甩的你。” 梁克恼羞成怒，突然提高声调。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咖啡店的老板无奈，只好上前劝和，希望几个人不要再在店里闹事。 郁西觉得丢脸，最后死死盯着梁克的脸。 她再也找不到这个大男孩脸上有分毫熟悉的表情。 原来，从真心相爱到两看生厌，只需要一句。 郁西不想再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自己的脸面和时间，撞开梁克，拉着唐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咖啡厅。 一场闹剧落幕，围观的人群也在老板的安抚下渐渐散去。 徐彤在众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中掩面跑出咖啡厅。 咖啡厅老板轻嗤一声，重新回到最里头的一张位于台阶之上的独立桌子边，看着坐在那的男人默默看戏的无奈的摇了摇头。 “哎，现在的小朋友啊，真是早熟的吓人，咱们那时候，除了学习和上网打游戏，其他方面就是白痴。” 男人抬头看向老板，冷冰冰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那是你。” 老板也不在意，坐回座位上，“我说齐沉，你看看人家，才多大，感情生活都这么丰富多彩了，你再看看你，孤家寡人一个，你们家老爷子不催你，你自个儿也不着急？你还真准备孤独终老，为你们家公司死而后已啊。” 齐沉站起身，拍拍微微压出褶皱的西服裤，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拍在桌面上。 “东西我带到了，废话就不跟你说了，走了。” 老板撇撇嘴，懒洋洋的靠到椅背上。 “慢走，不送。” * 人行天桥下，车流密密麻麻的川流不息。 赶不走的闷热让人浑身黏腻。 日头渐渐西斜。 唐一陪着郁西在桥上站了好一会了。 郁西目光空洞的看着远方的车流，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有烟吗？”郁西歪着头看向唐一。 唐一笑了笑，揶揄：“没有。你还会抽烟呢？” 郁西耸耸肩，“不会，看我爸我哥遇到愁事的时候都喜欢抽一根，我也想试试。” “那玩意没用。”唐一淡淡的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妈妈抽了一辈子的烟，怎么也没见消愁呢。 唐一不答反问：“郁西，你怪我拉你进去了吗？” 郁西摇了摇头，转身背靠在围栏上。 她垂眸盯着自己早已被揉搓的泛红的手指尖。 “唐一，我要谢谢你，知道今天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是一个这么没有勇气的人，我竟然会害怕面对最后的结果，第一个想到的是要逃避，这事要是让齐焱他们知道，肯定会笑话死我的。” 齐焱。 唐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动了动。 “那你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 郁西不解的看向唐一。 但她很快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她们因为林锦生认识，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是比普通同学亲近些，可确实也没到可以分享秘密，互为依靠的程度。 郁西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看到梁克出轨的那一刻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跟谁说，说来也奇怪，我就只想到了你，总觉得你是不是应该身经百战？” 唐一被噎住，翻了个白眼。 “我可真谢谢你，看你是没事了，我走了，回家。” 郁西终于笑出了痕迹，朝着唐一离开的方向喊：“唐一，谢谢你。” 唐一不为所动，抬手摆了摆，转身下了楼梯。 第 10 章 入了秋，庆城的夜也开始有了一丝凉意。 唐一的爸妈去北城谈生意，留她自己在家，她趁机给家里的保姆都放了假。 这几天准备月考，她把之前落下的功课系统的整理了一遍，每天过得头晕脑胀。 阮哲对唐一的要求向来比唐振庸要高，一天三个电话的监督她。 晚上洗过澡，手机上不出意外的躺着三个未接来电，她包好头发，打了回去。 对面一接通，阮哲劈头盖脸一顿指责。 “唐一，你干什么去了，我打慧姨电话她居然在自己家里，说是你给放了假，我跟你爸这才不在家几天，你就放羊了是嘛？” 电话那头风声呼呼作响，到底是北方，庆城这时候还热的人发昏。 唐一耸耸肩，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任由妈妈在那边说痛快。 阮哲的性格强势，又总想把家里所有人都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稍有心意欠奉，她不骂痛快了，是不能罢休。 背景音里，唐振庸一直在替自己的宝贝女儿打圆场，结果不知道触动了阮哲的哪根神经，原本喋喋不休指责女儿的她瞬间转移矛头，冲着唐振庸劈头盖脸的就怼回去了，最后反倒成了唐一听着他们夫妻在电话里吵架了。 院子里的蝉鸣喋喋不休，和阮哲的声音相辅相成，唐一单手托着下巴，在吵闹声中昏昏欲睡。 时钟一刻不停，滴答滴答绕了两圈，直到阮哲自己挂掉电话，她都没能从唐一嘴里听见一句服软的话，气急败坏的摔了手机，不再理她。 唐一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睡意全无。 她吹干头发换了身衣服准备出去逛逛。 阮哲和她妈妈性格很不一样，刀子嘴豆腐心，也许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太久了，对女儿也有种严格的控制欲，经常指责唐振庸对唐一的溺爱，借题发挥的越发欢脱。 但人来疯似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么大年纪，人还难得的保持着一用被家人妥帖保护的简单。 所以每每阮哲喋喋不休的时候，唐一都会和愁眉苦脸的唐振庸对视一眼，懒得接话。 时间长了阮哲没了发挥的舞台，也就偃旗息鼓了。 唐一走在出小区的路上，月色在茂密的枝头若隐若现，昏黄的路灯下蚊虫乱飞。 拐出小区门，顺着主路往这边最大的一家超市走，路边有家酒吧KTV，复古的重金属风，沉重的古铜黑色大门后头，透露出嘈杂的鼓点声。 她等着红绿灯过马路，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郁西晃晃悠悠的推门走进了KTV，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八点半。 唐一犹豫了一瞬还是转身跟了过去，那大小姐头脑简单，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推开门的瞬间，里头香水混杂着酒精的气息铺面而来，摇晃的灯光，团团簇簇的人。 郁西早不知道哪去了。 她只好给郁西发了条消息。 唐一深呼吸两口气，心里被这闹腾的节奏扰的心烦意乱，她捏了捏眉心，顺着墙壁往里头找。 手中的手机微微震动，她按亮屏幕看了一眼，发现郁西给她回了信息。 【怎么了？】 唐一看手机的时候，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从包间里推门走出来，捂着嘴撞倒她身上，浓厚的酒气扑了她一脸。 她背靠在墙壁上躲过男人前进的路线，对面的包厢门打开，一个女生走出来，关门时没带紧，留下了一道缝隙。 齐焱坐在正冲门的沙发上，仰头靠着沙发背闭目养神，一只手在大腿上转动着打火机，叶梓馨靠在他旁边，正红着脸小声说着什么。 林锦生身边倒是难得没有女生，正跟一个看着眼熟的男生拼酒。 唐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杀猪般的音乐和刺鼻的烟酒气仿佛汇聚成四处冲撞的无形利器，一直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KTV里来往的人鱼龙混杂，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都不看路，她出神的这一会，旁边就不知道过去几对啃在一起横冲直撞的男女。 没一会，刚刚从对面包厢出来的女孩就回来了，甩着湿漉漉的手一脸不高兴。 唐一收回视线，从墙上起身继续往里找。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了呜隆隆一群人从包厢里离开的声音，她回头，刚才洗手回来的女孩挎着林锦生的胳膊走在前面，后面一群人呜呜泱泱的跟着。 “叶梓馨，你看看人家姚琳琳，同样是女生，人家多会撒娇，哄得生哥多开心，你再看看你，你这样焱哥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刚刚和林锦生拼酒的男生坏笑着说道。 语气轻蔑嘲弄，也听不出他到底在嘲讽那个叫姚琳琳的女孩，还是在指点叶梓馨的为人。 姚琳琳倒是不觉得有问题，她刚从于菲手里把林锦生抢过来，正式春风得意的时候，天天变着花样的讨林锦生开心，浑身解数都恨不得刨开了揉碎了碰到林锦生眼前。 “待会咱去哪续摊，姚琳琳嫌这里不干净，咱是回市中心还是在周围找。” “听阿焱的，这家伙最难伺候。”林锦生笑着捏了捏姚琳琳的圆润，一脸春风荡漾，可话刚说完，就看到了站在过道着中间的唐一。 他皱了皱眉，脚步停下。 正酝酿着准备说点什么，唐一却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林锦生轻啧了一声。 一旁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纷纷笑的合不拢嘴，一个个凑上来揶揄他。 “卧槽，生哥，小青梅这是怎么了，没看见你？” “生哥，难得啊，唐大小姐转性了，视你于无物。” “靠，”林锦生气笑了，“你们他妈的懂什么，她这是欲擒故纵。” 齐焱盯着女孩转弯消失的背影，没参与前边的讨论，脚下不停的往前走，众人见状也都没了开玩笑的兴趣，纷纷跟了上来。 林锦生和他并排着往前，瞥了眼跟着齐焱唯唯诺诺的小白花，“我说叶梓馨，你跟唐一不是一个班吗，她最近受什么刺激了？” 叶梓馨咬了咬下唇，抬眸看了眼齐焱，小声回答：“我也不知道，你知道的，唐一不喜欢我。” 林锦生不对这个回答多做评价，也并没有觉得唐一不喜欢叶梓馨有什么不对，只点点头，像是彻底认同自己刚刚的观点，嗤笑一声自言自语。 “就是欲擒故纵，白痴。” * 唐一找了一圈没看到郁西，实在不想在这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多呆。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郁西发了条信息：我在KTV隔壁711等你，给你五分钟，赶紧出来，别让我去抓你。 郁西回的挺快。 一个撇嘴的表情，外加一句“哦”。 唐一收回手机，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子，抬脚走出大门。 室外热浪扑面而来，那群人已经不见了。 她凑下台阶，沿着人行横道往前边走，不出一百多米，就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711。 值夜班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带着黑色棒球帽，绿色围裙，正忙碌着帮顾客加热关东煮，手机立在柜台上，播放着某个游戏比赛的直播。 唐一挑完东西没出声，安静的等在一边。 小伙子招待完上一个顾客，回头看见唐一愣了愣。 夜班时会一个人来买东西单身女性并不在少数，但大多是下夜班的白领或者特殊行业的女人，很少有唐一这样干干净净学生气息浓郁的少女。 她太漂亮了。 高挑的身材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的地方绝不多长一两肉，五官精致俏丽，却不掩学生气的纯，只是眉眼间倦色深郁，长发随意的挽在脑后，又乖又欲。 这样的女孩，独自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不安全。 “麻烦帮忙加热一下咖喱饭，谢谢。”唐一见小伙子呆愣愣的看着自己，开口招呼回他的神思。 小伙子回过神，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连忙笑着接过唐一手中的饭盒，转身放进微波炉里。 唐一后退一步，后仰侧头看向货架另一边靠窗的那排高脚桌，空无一人。 很好，有个地方能让她先把肚子填饱。 “叮”一声，微波炉加热完成，小伙子带着隔热手套把咖喱饭拿出来，贴心的给唐一垫了个隔热垫，然后在收银台旁边的塑料桶里抽了一双筷子，一把勺子。 “我可以在那边把饭吃了吗？”唐一指了指那边的桌子，随手又从冰箱里拿了瓶汽水。 庆城秋天的那一丁点凉意完全不足以驱散暑气，冰凉的汽水瓶子，单单是握在手心里，也足够叫她愉快。 小伙子殷勤的点点头，还客气的询问需不需要帮她拿过去，唐一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很快，又有新的顾客进门，小伙子也就没再管唐一，转身去招呼新顾客了。 唐一拿着自己的饭和水，跳上窗边的高脚凳，两只脚快乐的晃来晃去。 小时候，能吃上这样一顿热乎乎的咖喱饭，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了。 第 11 章 这家711开的位置选在这，隔壁是KTV，后面有两家夜店酒吧，再往前一条街，还有不少网吧和台球厅。 每到晚上，都是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络绎不绝的人进来又离开，唐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短短五分钟，门口的电子喇叭一共说了二十三句欢迎光临。 咖喱饭有点硬，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她拧开汽水，灌了两口。 瓶身透着丝丝凉意渗透进掌心的皮肤里，安抚下去积攒的燥热。 唐一晃悠着小脚丫，托着脑袋看外头来往的行人。 她随手扯下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扎了个丸子头，几缕零散的发丝随意的散在白皙光洁的后颈，神情慵懒倦怠。 711里播放着夜间舒缓的音乐，高山流水，舒缓怠慢，发着呆，人有一段时间的放空。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唐一第一次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 沿着店外的人行路往深处蔓延，行人由远及近，从模糊的黑色斑点渐渐有了实际的色彩，再到消失不见，她下意识地去数。 路灯每隔几盏就有一个灯光暗淡的，视力极限范围之内最边缘，有盏坏掉的，突兀的打乱了明亮的节奏，让强迫症浑身不舒服。 垂危的路灯还是最新款的样式，奄奄一息的静默在夜色中毫无用处，也许很快会有人来修，但意义不大。 唐一直盯着那盏路灯看，不知想到了什么。 眼底漆黑如雾，没有光彩。 幽深的道路另一侧，法国梧桐遮盖住光影，后面很大一片区域都隐蔽在黑暗中。 模糊中，唐一大概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腿很长，走路缓慢沉稳，懒散的由远及近。 齐焱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过来，靠在711大片光明的店面钱的树下，嘴里叼着一根烟，拿出打火机微眯着眼点燃。 唐一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无意识的落在他的身上，长时间的出神让她的戒备心降到了最低，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人对她而言到底意味这什么。 只是觉得他一举一动都很好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过放松的神经让她的感官都变的迟钝，时间观念几乎为零，也许不过十几秒，也许更短，但她觉得自己的视线似乎已经驻足了一个世纪般恍然。 直到齐焱的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了她身上，唐一才惊觉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可她没有收回视线。 只是目光中再不见方才的松懈和茫然，浓厚的雾气散尽，她又迅速找回了心底厚重的防御墙。 周遭的声音似乎都已远去，仓促的夜路人模糊的再没有清晰的边界。 齐焱看过来的目光没有攻击性。 不经意的，寡淡的。 他可能也只是随意的四下打量，最终眼睛代替理智的选择周遭最具吸引力的那个焦点，但他在神思清明后，也没有把视线挪开。 最终，唐一扯了扯唇角，率先移开了目光。 还不到时候，刷够了存在感就行，现在她又不需要追他，也没必要因为他打破自己正常的休闲时间。 月色朦胧摇曳，灯光交相辉映，夺目而灿烂的世界铺陈开一幅巨大的画面，夜色搅碎天际追赶不出完整形状的云，最终杂糅成晕染的幕布，沉默的诉说着人间欢愉和疾苦。 少年静静的站在树影之下，孤独而沉默，指尖猩红忽明忽灭，身高腿长，英俊妖冶的吸引的几乎所有路人的注意。 他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并没有站在中间的位置妨碍别人的正常行动，可但就是这么悄无声息的存在着，就足够不容忽视。 唐一知道，齐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因为太过夺目，而让所有人都无法看清他的内心，趋光性让每个靠近他的人，都忍不住踟蹰。 钟嘉南在这时走过来，顺着齐焱的目光也看到了落地窗前的女孩。 橱窗中令人流连忘返的精致洋娃娃，大抵也不过如此。 “看什么呢？呦，林锦生的洋娃娃。”钟嘉南笑着搭上齐焱的肩膀。 两个人差不多高，这样两个漂亮的少年靠在一起，这下更惹人频频施以注目礼了。 齐焱收回视线，掀眸看了他一眼：“她不会真的喜欢林锦生。” 钟嘉南微微一怔，他一开始其实也只是随口调侃一句，没想深究，可齐焱的回答让他大感意外。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都不能算认识她，你凭啥说她不会真的喜欢林锦生，我高二开始跟她同班，你是不知道，林锦生对她而言放个屁都是香的，除了林锦生，就连我都跟她说不上两句话。” 齐焱不置可否。 钟嘉南却难得得了趣，第一次见齐焱对一个女生的喜好予以评价，他觉的新奇，哪里肯就此罢休。 “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不会吧阿焱，你要抢兄弟女人啊？” 齐焱气笑了，给了他一肘，“放你的屁。” 钟嘉南还想说什么，侧头的瞬间看到了另一边摇摇晃晃出来的郁西，本来觉得没什么，却在看清郁西身后站着的男人时，大惊失色。 “卧槽，活他娘的见鬼了，阿焱，阿焱，你快看，沉哥。” 朗清的夜空有一片黑云飘忽着压过月亮，在云层的缝隙里隐约发出些许淡弱光，柔和了狰狞的夺目却无端压抑。 唐一接了个电话从店里跑出来，小跑着冲到郁西身边，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防备的看着跟在郁西身后的男人。 男人很帅，确切的说，是个气质不凡的成熟男人。 黑色短发没有造型，很柔软随意的搭在额前，眸色浅淡，琥珀般的透彻。 个子很高，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唐一需要仰着头看他，简简单单的休闲装，包裹着他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身材，禁欲感油然而生。 那是种有经历的沉着和儒雅。 男人见唐一的神色，低眸一笑，眉目间透露出浅淡柔和的笑。 没有恶意。 “别紧张，我刚刚碰见她被人骚扰，顺便帮了个忙，她说朋友在外头，所以我好人做到底，送她出来。”男人开口解释，声音低沉温柔，谈吐优雅。 郁西咬着唇，一副快吐了的狰狞表情，但还是强忍着点点头。 她恍惚还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唐一笑着把她又往外扯了扯，她才惊觉自己居然还握着男人的手。 有些尴尬。 “对不起啊。齐先生。” 男人手指修长苍劲，掌心温热，也许是郁西握的太过用力，指节开始泛白。 她松开手，后退到唐一身边，介绍男人的身份：“这是齐沉齐先生，齐焱的大哥。” 唐一闻言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齐沉本人。 万恒集团现在真正的掌事人。 但失态只短短一瞬，她很快反应过来，客气的问好：“齐先生您好，谢谢您帮了西西，那人我就带走了。” 齐沉唇角微扬，笑的温文尔雅，和齐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 他点点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用不用我送你们，这么晚了，两个女孩不安全。” 唐一看了眼郁西，她虽然步伐不稳，但人不算醉了，还算清醒，于是礼貌的拒绝了齐沉的好意。 “不用了齐先生，我家就在附近，今晚让西西住我家就行。” 齐沉不再强求，道别后转身离开。 不远处，钟嘉南惊得嘴巴合不拢，拍了拍齐焱的胳膊，“大哥什么情况，他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齐焱皱眉看着齐沉离开的背影，也是眉头深锁。 他没出声，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唐一撑着郁西的胳膊回家的方向走，郁西人很亢奋，也难缠的要命。 “唐一，你刚刚叫我什么？你叫我西西，对不对，对不对，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你也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对不对？” 唐一被她折磨的有些无奈，又撕不掉扒在自己身上的这块人体狗皮膏药。 磨人的小妖精喝了酒，执着的毫无底线，非逼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才肯罢休。 一阵刺耳的摩托车刹车声响起。 唐一顿住脚步，皱眉看向路边。 回家唯一的一条小路口，堵着四五个骑着摩托车的杀马特，头发染成彩虹，脸上龇牙咧嘴的五官没有个真切的形状。 她的很难辨别清，这几个歪瓜裂枣到底长啥样。 为首的杀马特把车灯拧到远光模式，惨白的直光打过来，刺的人眼眶生疼。 郁西皱着眉埋头趴在唐一的肩窝里，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即将靠近。 唐一准备视而不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的人最大的漠视就是不给他们施展的舞台。 她拍了拍郁西的后背，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小路虽然不宽敞，可是因为是通往别墅区，所以灯光明亮，监控也是按照正常多了一倍。 她只需要绕过这些人，往前再走一百多米，就有第一个封闭式小区的门庭岗。 这附近都是高档小区，保安都是请的专业的安保公司。 杀马特头头一看就是平常耀武扬威惯了，又有一群跟班奉承着，哪里受得了这种漠视，一转车头拦住唐一，大黄牙带着酒气在光线里格外扭曲。 “别走啊，美女，哥哥带你们出去玩玩。” 唐一脚下步伐不停，继续往前走，想绕过摩托车头。 第 12 章 怀里还有一个。 唐一不愿意过多纠缠。 可她往左走，左边的人挡住她，往右走，右边人的又凑上来。 几个杀马特互相看一眼，笑容越发贱，一下子碰上两个身材模样都是上等的小姑娘，他们都觉得今晚上的运气真是不错。 他们平常不太出现在这边，没想到第一次来就有这么大收获。 这个没喝酒的小姑娘一看就是个乖乖巧巧的纯妹子，受了伤害只会哭的那种，即便今天他们得了手，她也绝对会因为害怕丢人而不敢闹大。 唐一把手伸进口袋，悄悄的按亮手机。 她无路可走，决定回头绕远路。 可杀马特们一看就是铁了心的要为难她，见她的动作连忙前后左右的围了上来，彻底断了她们的后路。 “别这么高冷啊小美女，你看看你旁边这个小妹妹，站都站不稳了，哥哥把你们送回家怎么样。” 唐一没反应，就像压根没听见杀马特说的话一样，抬高下巴斜睨着眼前的一群人。 杀马特伸胳膊想要去搂她，腆着一张猥琐的笑脸好言好语的哄：“别害怕，就跟哥哥一起吃顿饭，喝点酒，什么都行，随你喜欢，好不好。” 唐一在他胳膊碰触到自己之前触电般的躲开。 这一动作，立马惹恼了杀马特。 杀马特小弟们见自己的大哥被人这么赤、裸裸的无视，纷纷起哄，口哨吹的震天响。 “呦呦呦，小妹妹害羞了，你跟了我大哥，保证一晚上让你体会到人间真谛，快跟我们走吧。” “走吧妹妹，跟哥哥们走吧。” “哈哈哈哈。” 小弟们越说越带劲儿了，杀马特得意的又往前凑了凑，抬手就又想去摸唐一的脸。 唐一侧头晃过去，防备的看着杀马特。 “还害羞了，”杀马特笑的邪恶，脸上的横肉乱颤，“叫什么名字啊，小妹妹，别害羞，跟哥哥说，哥哥又不吃了你。” “就是，现在不吃，留着晚上吃。”周围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杀马特不甘心的伸手去拉唐一的手。 唐一狠狠的拍向他那只肥硕爪子的手背。 “卧槽，还有点脾气。”杀马特盯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脸上的笑容敛了一半。 他认定自己人多占上风，对方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现在的所有反抗不过是困兽之斗，他有的是耐心，大把的功夫陪着她慢慢玩。 有脾气又怎么样，性子烈又如何，他玩过的女人什么样的贞洁烈女没有，还不是被他整的生不如死。 杀马特往一旁的地上吐了口痰，抬手指着唐一的鼻尖，恶狠狠的警告。 “你他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给你脸了？” 唐一拧眉。 本来她并不想在这跟这几个人正面冲突，哪怕这群人跟着她再往前几十米，她都能大声喊着叫救兵，可这附近没有娱乐场所了，没什么人会经过这个巷子口，但对方人太多，想全身而退确实有点费劲。 更何况还有个站都站不稳的拖油瓶。 这时，从后面一辆摩托车上跳下来一个染着蓝色头发的女孩，浑身上下钉满了各种洞，露脐小背心只有巴掌大，堪堪遮住重点位置。 她扭着屁股走到唐一面前，抱着胳膊看着两个人。 蓝头发女孩年纪看上去也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 但开口就是脏话连篇，低俗的颇具战斗力。 “大姐，你他妈装什么清纯，撒泡尿看看自个儿那样儿，不知道让谁玩烂了的贱货吊什么吊，给你脸不要脸了是不是，看见我们的这几辆摩托车了吗，都是大哥给买的，每一辆都好几万，你这种小婊子，我们大哥看上你是给你面子，破烂玩意儿不识好歹。” 所有人闻言都捧场的大笑起来，目光戏谑的看着唐一。 “大晚上的两个人醉醺醺的往这边走，谁不知道这边是什么地方，还不是给哪个有钱人送货上门，反正都是玩，跟谁不一样，装的那样，看见我就恶心。” 蓝毛少女见唐一没反应，以为她怕了，气焰更是嚣张，一边说话还一边用手推唐一，推得唐一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怕了把，怕了赶紧跟我们走，陪我们大哥好好玩玩，放心，我大哥玩够了还能放你们回来，想要钱也不是不行，多大点事儿啊，狗娘养的臭婊子。” 话音刚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脸上就猝不及防的重重挨了一巴掌，路灯下蓝毛的左脸整个红肿了起来，可见唐一用了多大的力气。 小街口似乎起了风，法国梧桐沙沙作响。 唐一漆黑的眸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凉薄的看着蓝头发惊愕的眼睛。 她冷笑着抖了抖手掌，语气无波无澜：“你嘴这么脏，长这么大没刷过牙吧。” “操，你他妈的不想活了。” 众人都没料到唐一会突然动手，反应过来纷纷从摩托车上跳下来。 蓝头发咒骂着扑上来，被唐一一脚踹在小肚子上，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没想搭理你们，没完没了了？别骂人，我这个人，最受不了别人牵扯家人。”唐一嗤笑一声。 “骂你怎么了，就骂你了，狗娘养的，今天你落我们手里，他们几个轮了你，你也得给老娘受着。” 蓝毛龇牙咧嘴的叫嚣。 郁西这时候酒也完全醒了，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她张大了嘴巴看着唐一，完全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她们两个小姑娘，被这么一群大老爷们围着，唐一居然还动了手，这是什么阵仗，长这么大她也没经历过。 更别说战斗力了，不拖后腿都算唐一烧了高香。 唐一看了眼一脸懵逼的郁西，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脸，指了指一边靠墙唯一的一块空地，“你老人家那边呆着去，既然醒了，就别给我添乱了。” 刚才用摩托车带着蓝毛少女的杀马特小弟这时终于回过味儿来了，骂骂咧咧的上前就要扯住唐一，谁曾想，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弯腰一躲，反手拧住他的胳膊，往后肘使劲一弹，他的小臂就像是脱臼了一样耷拉下来，失去了战斗力。 这是在小镇当乡村医生的外公教她的。 杀马特小弟疼的蹲下抱着胳膊“嗷嗷”直叫，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蓝毛傻了眼，本能的想往后退，却被唐一薅住头发，硬生生的压着脖子拖回面前。 “提前打过招呼了，不要惹我，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唐一笑眯眯的看着手中的女孩，笑的让人心底生寒，她下了狠手，薅的女孩眼泪狂飙，疼的哭天喊地。 她两只胳膊随便的在空中乱舞，想要摆脱控制。 其他人想上前帮忙，奈何唐一得了人质，那些人上前一步，她就多用一分力。 “都别过来，不然今天她的头皮就别想在头骨上呆着了。” 蓝毛女孩哭喊着让众人退后，哀求着唐一放了她。 唐一招呼郁西，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后退。 这时候，不知道谁从哪里捡了一块小石头，隔空扔了过来，正好砸在唐一的额角上。 石头不大，但力道不小，再加上唐一细皮嫩肉的不经折腾，这一下就见了血。 鲜红的血液汇成一股细流，蜿蜒的顺着脸颊流下来。 郁西吓得赶紧扑上来，用手捂住唐一的伤口。 唐一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一样无动于衷，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松，这是她们今晚唯一的生路了。 但凡放手，后果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只空酒瓶子从远处砸了过来，正中冲在最前面的杀马特大哥的面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破了相，捂住一脸血蹲了下来，痛苦的哀嚎着。 唐一吃惊的回头看。 逆着光，齐焱双手插兜站在街边，懒洋洋的看着他们。 旁边，钟嘉南和林锦生每人手里拎着一包啤酒和零食。 唐一原本也只是随着声音扫过去一眼，却瞬间捕捉到的是最中间的那个人。 他的出挑有目共睹，即便是唐一也从未否认过这一点，她只是有点好笑，自己在这种情形下还有闲情逸致对那个人评头论足。 齐焱散漫的毫无波澜，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大抵是真的不感兴趣，也不在乎是谁会在今天遭受什么。 那一酒瓶子，也就肯定不是他扔的。 唐一知道，林锦生如果回家的话也会走这里，看样子，他们这群人是要去林锦生家里续摊了。 “谁他妈的砸的我，给老子出来。”杀马特捂着脸在兄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脸是血让他丑陋的脸看上去更恶心了。 “你爹。” 街口处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回应，一边说着一边走近。 是林锦生。 他扫了一眼唐一脸上的血，眸色深了深。 他不觉的唐一对他来说有多重要，甚至可有可无，但从小到大的情分，让他私心里觉得，他可以漠视她，甚至看不上她，但别人不能欺负她。 “你脑子让驴踢了，在自己家门口让人堵了？” 林锦生恨铁不成钢，他是真觉得唐一蠢透了。 唐一玩味的看着林锦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出手管了闲事，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挡了几位的路，碍事而已。 “还有你们几个，你们挡了老子回家的路了，赶紧滚蛋。” 果然如此。 唐一嗤笑出声。 第 13 章 齐焱走到林锦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自己去旁边抽根烟等他。 过去的时候还似有若无的扫了唐一一眼。 倒不见幸灾乐祸，也对她的伤视若无睹，和看其他任何路人都没有区别。 但唐一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看自己的眼神和从前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在漠视的背后似乎多了那么一丢丢的探究。 太过零星，捕捉不到。 林锦生不耐烦的朝唐一招招手。 “愣着干什么，过来。” 如果换作别原主，大概率就哭着扑过去了。 但唐一没动。 她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睁眼说瞎话，还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 “我动不了，吓着了。” 神尼玛的吓着了。 刚才踹人肚子、薅人头发的时候手不颤腿不抖。 林锦生气笑了，点了点头，“行，你真行”。 他懒得理唐一，绕过停的乱七八糟的摩托车，拨开最外围围着的几个明显跟着混人头，一看压根就派不上用场的小喽啰，走到人群中间。 唐一耸耸肩，甩掉蓝毛的脑袋，一大缕头发随风四散着洒落在地上，被穿堂风带着，飘远，匿进夜色中。 “我去！小洋娃娃是金刚芭比啊？！”钟嘉南目瞪口呆，一副震惊脸，直拍旁边齐焱的胳膊。 齐焱不胜其烦，点烟的手被拍的上下颤动，火苗忽高忽低的差点燎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索性扣上了打火机，烦躁的推开钟嘉南的手。 抬头看向那群人中间。 因为林锦生的出现，场面迅速陷入混乱。 杀马特头头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这一晚上他到底受了什么奇耻大辱，率先动手趁唐一不备重重的踹了她大腿外侧一脚。 唐一直接摔倒在地上，单手捂住自己的腿，脸色发白，但她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这具身体太过娇弱了，大抵这辈子也没遭过这么大的罪，她的腿钻心的疼，完全使不上力气支撑她站起来。 林锦生气红了眼，撸起袖子跟人打成一团，他身手不错，但都是从小在大院里跟别的孩子打群架练出来的野路子，人一多，能自保堪堪够用，但想要英雄救美，还全身而退就差了那么点意思。 杀马特们打红了眼，打不过就开始随地摸家伙，不知道谁从地上摸起来刚刚摔碎的啤酒瓶子的一块相对完整的玻璃碎片，逮住个林锦生自顾不暇的间隙，朝着唐一就刺了过来。 唐一想原地一滚躲开攻击，但她的大腿应该伤了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一下子没滚出去，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绿色玻璃碎片，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想着只要不毁容，死不了，这一下子招呼哪里她都受着了。 本能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缩成一团。 接着，是郁西歇斯底里的惊呼声。 唐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这丫头可真吵。 今天真不该出门才对。 然而心中的默数都到了十，预想之中的疼痛却依旧并未袭来。 她张开中指和无名指之间一道缝隙看出去。 隔着混乱交错的乱影，是一片触目的白。 混白一片由远及近。 没等看清靠近的人影谁是谁，就被抱进了一个宽厚坚硬的胸膛里。 扑面而来的陌生气息让她本能的想要挣脱。 人不老实的扭动了几下，就被一只大手扣住了脑袋。 唐一恍惚了一瞬间，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是友非敌，也就乖乖的没动。 然后听见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紧接着是男人痛苦的哀嚎。 唐一知道，那个男人的手断了。 随之控制自己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不见，她从这个陌生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仰头看着他。 光影交错，齐焱的下颌骨清晰流畅。 她怔怔的看着她，他也一脸嫌弃的睨着她。 “谢谢啊。” “废物。” 两个人同时出声，内容的极端对冲层叠着挤压在一起，莫名让气氛越发的凝滞。 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没等唐一反驳，她就被人薅住了后领，她震惊的看着自己被硬生生的从地面上提溜了起来，像小鸡崽一样被丢进同样震惊脸的郁西怀里。 “不行就老实躲着，别碍事。” 对上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唐一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她有点没反应过来，她以为他会冷眼旁观到最后的。 齐焱没有停留，转身就朝着已经淹没在人群中的林锦生走去。 很快，小街口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的尖叫声，碰撞声，拳拳到肉的闷响声，彻底点燃了寂静的夜，仓皇的躲闪和逃窜，忽明忽暗的斑驳虚影来回晃动。 唐一静静的看着。 她像是在苦思，又像是灵魂出窍，对一切的嘈杂无动于衷。 她心中诡异的产生了一个念头，齐焱是嗜血的，在他眼里，那些人根本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有厚度的破抹布。 他刚刚替她挡了那一玻璃碴，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夜色下随着青筋突兀的爆起而不断渗透出新鲜的血液。 蜿蜒的形状如图腾般给他加注了某种再也无法剥离的印记。 这印记与她息息相关。 在这之前，唐一一直没有仔细思考，齐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永远对这个世界不存在基本的共情力，他漠视一切，所以情绪很难有特别大的起伏，天台那次，已经是他心情最为外露的一次了。 他气质干净，眉目比女孩子还精致，永远清清冷冷的置身于状况之外。 可他把那个杀马特踩在脚下，冷笑着拽起他的脑袋，突兀的喉结彻底暴露在空气中，如同待宰的羔羊。 那把明晃晃的小刀抵住喉管，一点点压进皮肤里。 杀马特吓得都快尿了，却一动都不敢动。 齐焱的表情邪佞，那种享受和漠视超脱出人性之外。 他真正掌握了一个人的生死。 只需要稍稍用一点点力。 划破男人的血管，送他去见马克思。 所有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像是被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世界陷入一秒钟的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闹不清楚形势是怎么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唐一突然感觉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力感。 林锦生和钟嘉南各自解决完自己的战场，回头看着齐焱。 他们大气也不敢出，甚至不敢上前劝上一句。 “阿焱。” 钟嘉南放轻声音，一点点靠近，想要唤醒沉浸在自我厌弃般毁灭中的少年。 可他似乎对外界毫无感知，笑容渐渐加深。 谁都能看得出这笑容背后意味着什么。 渐渐的，诡异的安静过后，已经有人开始嚎啕大哭。 唐一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他救了自己，她得还了这个人情。 一只白皙的小手死死的握住了刀尖，因为用力和紧张，一直在不停的颤抖。 齐焱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皱眉看向唐一。 鲜血在她的指缝里不断渗出。 一滴一滴，滴落在黑灰色的柏油路上。 绽放出诡谲妖娆的花。 每一朵，都砸进了失控的灵魂里。 齐焱的目光深沉有力，他似乎很疑惑，然后终于又归于一片虚妄的苍凉。 “放手，齐焱，这里有监控，会出人命，为了这种肮脏的渣滓，不值得。” 最终，郁西尖叫着抱住唐一，撕心裂肺的叫齐焱放手。 刀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有的人，都如获大赦。 很快，警笛声响彻深夜的街道。 * 唐振庸连夜赶回来，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唐一和郁西抱在一起，在休息室里呼呼大睡。 她头上和手上的上都被处理过了，缠着厚厚的绷带，唐振庸见了女儿的模样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他的小公主，让人伤成这个样，他咆哮着要追究到底。 对方的几个人都蔫头耷脑的关在临时的拘留室里，被几个人拉着的唐振庸面目狰狞，如同护崽的恶狼，随着铁栏杆被他拍的震天响，一群人再看不见前一晚的嚣张。 唐振庸找了关系，再加上唐一偷偷在手机里录下的录音，以及现场周围的监控，这几个人想轻易出去是不太可能了，但他不解气，还是找人查了他们的家里。 但这一切唐一都浑然不知。 她抱着郁西，在睡梦中轻轻的叫了声“妈妈”。 没人听清。 唐一被唐振庸轻轻的拍醒，郁西也惺忪着眼睛茫然的四下打量，他哥抱着胳膊站在唐振庸旁边好整以暇的盯着两个女孩看，对于自己妹妹遭遇的危险没半点和唐振庸一样的伤感，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仰天大笑。 郁西气的白眼翻上天。 跳起来就要打爆郁北的头。 直到一行人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唐一才知道，凌晨的时候那三个人就已经离开了，因为她们两个人睡得很沉，就没人叫她们。 因为身上的伤，唐一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才再去上学，一上学就赶上月考，又耽误了三天，终于在放大假之前忙完了所有事。 等她想起正式去跟齐焱道个谢，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第 14 章 微凉的风掀起深秋的帘，明媚的阳光唤不醒萧索。 课间，唐一拐弯上楼，直接去了实验班门口。 实验班的老师拖堂还没下课，她靠着教室后门外头的栏杆静静的等着。 额头的伤口已经愈合，为了遮挡新结的紫痂贴了一个粉红色的卡通创可贴，还是出事那晚郁西硬塞给她的一整盒。 头发随意的被一只大号鲨鱼夹固定在后脑，零碎的发丝荡漾出风的形状。 后门敞开着。 齐焱坐在最后一排中间黑板的位置，他把凳子拉到墙根，后仰着靠在黑板下沿凸起的边框闭目养神。 实验班的学霸们大多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每听得夫子的言论，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奈何伤春悲秋的久了，也没谁真的见过颜如玉。 既然如此，在现实中见到美女莹透如白玉时，还是不能免俗的多瞄上几眼。 唐一站在那，便成了风景。 她浑然不觉。 原本安静的教室，渐渐开始小范围的热闹起来，后排的男生们以一传十，纷纷看了出来。 淅淅索索的议论声扰了齐焱的清净，他慢慢的睁开眼，目光毫不聚焦的侧着头看了过来。 扫了一眼。 漠然的挪开。 像是压根不认识她一样，没有半点波澜。 实验班老师终于夹着卷子离开。 教室里憋了一节课的学生们呜呜泱泱的跑出来，齐焱坐在位置上没动，仿佛上课下课对他来讲没有什么区别。 上课铃拦不住他想走，下课铃妨碍不了他想睡。 唐一本来已经凑到门边，看见涌出的人群本能的后退两步，后边正好又有人过来，她又赶紧跳着躲避到另外一边。 一时半会倒真说不出，她是成了别人的障碍，还是别人成了她的负担。 只是跳来躲去的动作很滑稽。 一声不容忽视的嗤笑传进耳朵里，唐一停下动作，诧异的看向教室里。 该出门的人都走光了，最后一排只剩齐焱自己。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 居高临下的看着唐一。 神情里有那么一丁点莫名的讽刺。 两个人门里门外，隔着防盗门的门槛，四目相对，那种审视的压迫感让人不舒服。 唐一往后退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无意识的抠着左手上的绷带翘起的毛边。 “齐焱，我是来谢谢你。” 齐焱冷笑一声，咬文嚼字透露着散漫，“你这谢，挺没时间观念啊。” 唐一有点尴尬，可他们没有联系方式，又一直因为现实原因耽搁了时间，但归根究底，是她自己有点被那天的状况干扰到。 第一次对眼前的少年，产生了一丢丢微不足道却不容忽视的愧疚。 即便那些即将发生的事情还在未知，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势在必得，但谁都不喜欢被算计，她明白这个道理。 “你也受了伤，”齐焱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瞥了眼她背在身后的手，“所以，扯平了，况且我出手和你无关，如果在马路上碰见你自己，我可能会直接掉头走掉，所以，别再来我面前晃了，我没兴趣配合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他说完，目光从她身上离开，直接关上了门。 这些话直白的不留一丝余地。 唐一看着眼前青灰色的防盗门，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转身离开，没有一星半点的犹豫。 * 唐一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难得的去了趟小超市，买了两杯新上的奶茶，拎在手里准备回去。 一出门，看见叶梓馨站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下边。 见她出来，仰起头一脸柔弱企求的盯着她。 这是在等她的？ 可唐一觉得她跟叶梓馨之间真正的对手戏现在还没开始，以前的事情早应该在那天先说清楚了，她们不是亲密到可以随时说悄悄话的关系。 “唐一，我们能聊聊吗？” 秋意正浓，叶子开始应景的泛黄。 过往的同学好奇的侧目，看着一上一下对峙的女孩。 她能说不行吗？ “齐焱是为你受伤的吧。” 叶梓馨说这话的时候，原本纯善的表情尽数散去，目光敛着清冷和质疑，唐一明显感受到了她的低气压，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这人真是有意思。 她是在质问？ “......” 唐一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回答叶梓馨这么无聊的问题，更何况在这个问题上，叶梓馨没资格问，她自己也没资格答。 如果单纯只有她自己受难，碍不着他齐大少爷任何事，他压根多看一眼都不会，遑论是为了她受伤了。 唐一没有回答，只停了一瞬，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往台阶下走。 分她个眼神，希望她有自知之明。 奈何叶梓馨吃了秤砣铁了心，像是非常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般，拦着人死活不让走。 又不能动手，真是苦恼。 叶梓馨拽住她的手腕，“为什么不说话？” 她抬着头，迎着阳光，光洁的额头清丽饱满，尖尖的下巴小巧精致，流畅优美的颈部曲线勾勒出漂亮的天鹅颈。 固执的看着唐一。 她是真的喜欢齐焱，感情坚韧而浓烈，可是这样的人，在感情中得不到对等的回报势必受伤。 其实如果不是隔着齐焱，她们即便不能成朋友，或许还能真正意义上的和平共处。 可惜了。 “他从来不会多管闲事的，有一次我们去外滩跨年，遇到几个流氓调戏一个女白领，周围没有人，齐焱看都没看一眼就越过去直接走了，还是钟嘉南管了闲事，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绝不会插手别人的事。” 正因为叶梓馨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年的一切在她看来才如同璀璨的明珠在记忆中闪闪发光。 而现在得此殊荣的人，却变成了唐一，不仅如此，他还受了伤。 这背后存在的可能让她不敢多想，又不由得多想，反复折磨自己，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唐突，也还是来了。 叶梓馨说完，松开自己的手，一瞬不瞬的看着唐一，“所以，为什么，他会为你受伤。” 唐一手上提着的奶茶包装袋和校服裤子摩擦出刺耳的响声，她皱眉，艰难的压下心中那点呼之欲出的烦躁。 能打人吗？真受不了……… 她其实真的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受这些莫名其妙的质问。 “他因为你，受那些无端的伤害，你知不知道，他小臂上的伤口因为处理的不及时，感染了，这辈子可能都会留下一道疤。” 唐一真的有点想说些什么了，总觉得再不说点啥这问题就要上升到终生的高度了。 但叶梓馨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所以，唐一你现在是在想什么，喜欢他还是利用他？因为林锦生，所以想要通过他身边的朋友来刺激他吗？可齐焱凭什么被你牵扯其中。” “他那么完美的一个人，因为你有可能留下疤痕承受一辈子的不完美了，你凭什么？” 叶梓馨大抵是真的急火攻心，质问的语气越发强烈，咄咄逼人。 胸前剧烈的起伏着，她一连串的把话说完后，有些气短，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一时半会还没力气把它们倒豆子一样继续扔出来。 总算有个喘息的机会了。 唐一无奈的从塑料包装袋里拿出一杯奶茶，插上吸管，抓过叶梓馨的手塞到她手里。 在叶梓馨诧异的目光中叹了口气。 “我跟郁西回家的路上碰到人找麻烦，但跳出来帮我的不是齐焱，是林锦生，一开始，他确实像你说的那样，隔岸观火，站在外围漠不关心，可对方人多，林锦生跟钟嘉南有点应付不过来，他是去帮他们的。” 唐一心软了。 对她来说，喜欢不重要，这个人是谁也不重要，她早就明白，人活一辈子，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一直在身边，在他们的陪伴下，走上那么一段路，或欣喜或悲悯，无论感情如何浓烈，分别是常态，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个道理，她明白，相信齐焱也明白，但叶梓馨不明白。 这让她想到了妈妈。 执着的坚守了一辈子，守一个无望的承诺。 唐一想了想，盯着她手中的奶茶，笑了笑：“我们性格不同，大概也是做不了朋友的，这杯奶茶请你喝，回去吧，快高考了，高考之前这一年我不会因为别的事情分心，希望你也是，叶梓馨，你得明白，来日方长，你看重自己，别人才会看重你。” 这样的掏心窝子的话，好像不太符合情敌“撕B”的剧情。 叶梓馨也是始终愣在那里没有回过神。 她盯着自己手里平白出现的奶茶，眼底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唐一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 自尊心让她突然就放不下面子，冷笑一声，似乎很不屑一顾：“你不用跟我说教，管好你自己，还有，林锦生配不上你，永远别给他机会。” “......” 唐一很无奈，不再解释，只点了点头。 “上课了，我回去了。” 叶梓馨匆匆丢下这句话，转头跑了，像她出现时一样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的背影骄傲利落，远远的朝着那个方向渐渐消失成一个光点。 或许忐忑，或许小心翼翼。 唐一却依然看到了她的坚持。 她从一而终的爱慕着一个人，历经任何困难，也终能得偿所愿。 这是叶梓馨坚信的，唐一嗤之以鼻的。 这就是她们之间的鸿沟，逾越不得。 第 15 章 食堂里，唐一唇线抿直，双眼无神的盯着一个地方放空。 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总觉得精神头不够用。 也突然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唐一？一一！” 唐一的睫毛轻轻颤动，眼前迷蒙的雾气随着呼唤声音的由远及近慢慢散尽，她抬眼，桌上的其他几个人都在盯着她。 周围人声鼎沸，进进出出的学生络绎不绝，正午尚好的阳光在食堂大厅里铺开一整张暖洋洋的薄毯，烘的人神思倦怠，困意愈发上涌。 “唐一，你刚刚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反应了呀？发呆发那么久。” 郁西夹了自己盘子里的一只可乐鸡腿放到她面前，撅了噘嘴，抱怨道：“都是你，投喂我那么大一杯奶茶，我哪里还能吃的下，你居然还只买一杯给我，自己不喝，喂胖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而且见了鬼了，叶梓馨那个讨厌鬼居然也买了同款奶茶，害的钟嘉南嘲笑我半天，说什么姐妹俩连奶茶都喝的一样，一样个屁，谁跟那样的白莲花做姐妹，烦死了。” “我肯定要去咱学校奶茶店的老板建议，那个杯子都不能换成多种多样的嘛，干嘛都弄一个样。” 郁西喋喋不休，话像连珠炮一样喷出来，完全没给唐一回答问题的机会。 小脸满脸的义愤填膺，好像生怕跟叶梓馨牵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唐一笑了笑，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让她的嗓子有些哑，“我被阳光晃得困极了，灵魂一直出窍，不受我自己的控制，下次给你买别的，不买奶茶了。” 说完她又用筷子巴拉了两下面前的大鸡腿，揶揄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既然吃不下，怎么还要点这么大的鸡腿。” 郁西闻言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翻了个上天的白眼。 “我看出来你走神了，但没想到你能走的那么离谱，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感知，这鸡腿是刚刚林锦生送过来的，他跟齐焱过来吃饭，见我们在这就送个温暖，都来回两趟放东西了，你没反应我还以为你对他们也坐这没意见呢，谁知道你是真的没看见。” 话音刚落，齐焱和林锦生就又端着两个托盘过来了，郁西赶紧招呼他们坐下。 所有人的喉咙都在齐焱坐下的那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了，一时间整张桌子上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学神的气场太强大，总觉的应该挂在供桌上，而不是和凡人一起坐在餐桌上。 “你们不是从来不在食堂吃，怎么今天破例了。” 郁西放下筷子，眼馋肚子饱，侧着头和林锦生说话，嘴角粘了油也没察觉。 唐一从口袋里掏了包纸巾递给她，指了指嘴角。 郁西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赶紧抽了张纸一通猛擦。 这么一打岔，气氛就被带动的重新热闹了起来，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月考，假期和明星八卦。 唐一垂眸一笑，继续低头认真解决自己面前的饭，她不喜欢浪费，不管吃不吃的下，只要到自己碗里的就一定要吃完。 齐焱吃东西也吃的像是套了金钟罩，周围坐着谁他根本不在意，这样两个沉默吃饭一言不发的人在这张桌子上，就自动跟其他人划出了明显的泾渭分界线，显得尤其突兀。 唐一皱着眉，对着自己碗里剩下的那根鸡腿撇了撇嘴，她是真的要撑死了，可如果让她就这么把鸡腿丢掉，是绝对不可能的，要是给别人，她也不知道该给谁。 进退两难的看着盘子，表情特别搞笑。 终于，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自己解决掉，拿起鸡腿正要往嘴里送，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唐一抬眼对上林锦生的视线。 “不想吃就别吃了，我不生你气。” 见她没有反应，林锦生指了指鸡腿。 唐一眨眨眼，才恍然，林锦生肯定是误会什么了。 但她不想解释，用另一只手轻轻掰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一口咬向了鸡腿。 林锦生“啧”了一声，眉头紧锁，有点搞不懂唐一这是又较什么劲。 他烦躁的扒拉了两下头发，下意识的去看齐焱。 出乎意料，齐焱也抬起了头，目光沉沉的看向唐一。 唐一对此并未察觉，她只想快点把鸡腿塞进肚子里，然后回教室去。 “快点吃，我一会还有事。”齐焱打断了林锦生想要继续跟唐一掰扯清楚的心，淡淡的催促了一句。 林锦生不甘心的撇撇嘴，又瞅了眼吃的挣扎痛苦的唐一，闷头开始解决自己的午餐。 * 那天之后，唐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齐焱。 她也没有再刻意制造什么契机接近他，事实上，除了前两次，其他时候都是齐焱自己送上门的，不好好利用，真对不起这机会。 倒是林锦生，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根本没吃，开始总是有意无意的接近她，从前对她的各种嫌弃和不屑都成了笑话，钟嘉南有时候还爱调侃几句，说这就是患难见真情。 真情实感大可不必。 唐一真的会谢。 很快，冬天的第一场雪在一模前悄然而至。 马上要到唐一的生日，郁西跟积极的准备着礼物，还鼓动周围的人都帮着一起想，并且还嚷嚷着一定要办一个盛大的成人礼。 唐振庸对这件事很是认同，一老一小背着唐一达成了共识。 唐一每次听着唐振庸压低声音悄悄讲电话的样子就觉得很搞笑，那从听筒中渗透出的声音恨不得跋山涉水的钻到她的耳朵里，搞不懂这地下工作做的有什么意义。 但她乐意配合。 反正他们高兴就行。 到时候佯装惊喜，她自信自己一定可以表演的恰到好处。 阮哲对此嗤之以鼻，经常阴阳怪气的指责唐振庸这样做会娇惯坏自己的女儿，让她小小年纪，除了攀比就不会别的。 生日宴会的前一天晚上，唐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面一直模拟着原文中描写的关于原主18岁生日这天会发生的那件事，她幻想出所有有可能的细节，并一一反复演练应对解决。 她不确定自己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剧情了，包括参与生日会的人都发生了变化，那件事到底还会不会发生。 但未雨绸缪总是有备无患。 她甚至没感到特别的伤感和难堪。 因为这种天马行空的幻想，她兴奋充满斗志，心潮激荡。 然而实际情况是，第二天早餐的时候，阮哲居然也在家，像往常一样一家三口吃着早餐，并且难得温柔的给她碗里放了自己的那个糖心蛋，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和谐温馨。 仿佛除了早餐吃的是长寿面，其余的一切都并没有任何不同寻常。 今天的阮哲打扮的很是得体，也没有对她们父女俩有任何的抱怨和指责，声音温柔和气，笑容大方得体，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宝贝，再吃个虾。”唐振庸笑眯眯的给唐一又夹了一只虾，还不忘又给阮哲夹了一个。 家里阿姨做的蒸虾味道鲜美，简简单单的做法唐一却很爱吃，每次都能吃上五六只。 唐一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阮哲。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唐一并不相信会有人在没有承担任何后果之前悬崖勒马浪子回头。 所以，或者只是时机还不对？ 那一刻，唐一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悲壮，明明不关她的事，但这个难还是得她替原主遭了。 吃完饭，唐一准备回屋去写会儿卷子，却被唐振庸拦住。 “宝贝，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了礼物，你打开看看。” 一个包装精美的黑色礼品盒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唐一面前，她放下手中的水杯笑着接过，甜甜的说了声：“谢谢爸爸。” “傻孩子，跟老爸客气什么，快打开看看，看看喜不喜欢，我画了草稿专门请设计师做的，那个设计师牛气的很，不肯做别人的手稿，托了好多关系他才答应。”唐振庸笑的和蔼，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唐一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微不可查的被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拨弄了几下。 酸涩的小泡沫不断沸腾。 她看着眼前的这位父亲，甚至鬓角都开始有了几根白发，她清晰的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爱，那样厚重深沉。 她心酸，是因为不曾拥有。 还因为她永远无法告诉他，自己女儿的躯壳里早就换了一个灵魂。 唐一的眼角潮湿温热，她连忙在泪水落下来之前低头，开始拆手中的盒子。 黑色的盒子里，躺着一件粉白色晕染的小礼服，公主裙的样式和唐一的喜好迥然不同。 唐振庸先一步揪住肩带，把裙子抖开，献宝一样展示给唐一看。 “怎么样，惊不惊喜，喜不喜欢？”? 唐一笑着说：“喜欢，可是爸爸，我都多大了，还穿什么公主裙呀，会被人笑话。” 唐振庸不高兴的拍了拍唐一的头，“哎~谁说的，虽然今天你就要成年了，可在爸爸的心里，你永远是城堡里的公主，有爸爸在，你什么都不用怕，爸爸会替你遮风挡雨。” 唐一最终还是笑着接过了这件粉嫩粉嫩的公主裙。 原来天下父母都有相似的神情，她甚至不需要仔细分辨，就能读懂爱。 这份赤诚纯洁的爱，让她动容。 “谢谢爸爸。” 第 16 章 唐一的成人礼到底没有办成。 下午的时候，阮哲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跑了出去，没一会唐振庸也接了个电话，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唐一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了。 她知道唐振庸为难，主动提出自己没问题，可以和朋友们聚，让他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唐振庸闻言诧异的看了唐一很久，直到眼眶泛红，才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唐一一个人在客厅里坐到日暮落下，明亮的光影渐渐变成红色，然后消失不见。 她和原主的生日是同一天。 去年的生日她是怎么过的呢？ 唐一发现，她居然有些快要想不起来了。 或许只是无数的忙碌日子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天，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礼物，可是在零点即将到来之前，妈妈还是赶回家，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加了两只虾，一个鸡蛋。 她一直觉得那是她吃过最棒的美味。 现在，她吃过了更多好东西，可是为什么，都找不回那个神仙般好吃的味道了呢？ 黑暗中，手机突兀的响起，郁西的头像跳动在屏幕上，那是她们两个在学校门口的合影，郁西很喜欢，逼着她做了来电头像。 “喂？”由于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唐一的声音因干涩变得有些沙哑。 “出来寿星，姐姐带你去玩，你爸妈不在家，咱生日还能不过了嘛。”郁西欢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很快也感染了唐一。 她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郁西陪着唐一在酒吧闹腾到晚上十一点，招呼了一群狐朋狗友，随着舞池欢快放纵的音乐，又唱又跳，很快忘记的烦恼。 然后所有人在凌晨十二点转战KTV，又是一通鬼哭狼嚎。 大家聚在一起，说些冠冕堂皇的恭维话，除了郁西之外，每个人的阿谀奉承都带着目的，让唐一应付的心烦意乱，她冷眼旁观的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看着那些谄媚的面孔之后唯利是图的灵魂。 她的生活早就不是原主的纸醉金迷。 过去的记忆连带着被她破坏的面目全非。 她已经找不到一个可以坦然面对这些人的表情，如果不是为了不想让郁西难过，她可能真的会翻脸。 唐一突然卸了力，身心俱疲。 她的视线在茶几上流连，大大小小的空酒瓶，空果盘，还有烟。 郁西抱着酒瓶子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其他人也都大多东倒西歪，她从包厢里出来，累到脱力，困的脚下没根一样的乱晃。 深夜的KTV走廊里除了稍许还孤军奋战的包厢外，走廊里一片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 走廊尽头厕所两边没人的包厢里都是一片漆黑。 唐一洗了把脸，效果不明显，她出了厕所靠在墙边，困意席卷而来，势不可挡。 她从口袋里拿出刚刚在茶几上顺走的烟盒，抽出一根，拿在手中仔细观察。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玩意。 原来烟放进嘴里的这一头是海绵一样的东西，细细的烟丝是土黄色的。 夜色浓浓，幽深的走廊只有她一个人。 唐一试探着将烟嘴放到唇边，犹疑的打着打火机。 烟丝燃烧的瞬间，白烟袅袅升腾起来，呛人的味道熏的她还没抽就开始剧烈咳嗽。 唐一慌乱的将烟按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重新靠回墙面，微微扯唇，露出自嘲的笑意。 原来，烟不解愁，不消孤寂。 所以为什么他们都那么迷恋。 他们..... 都有谁？ 到现在，她的大脑一团浆糊，天马行空的压根控制不了它自己想要想什么，一个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自己蹦出来，吵得脑壳生疼。 唐一叹了口气，推开最近的一个包厢门。 干净的消毒水味弥漫出来，连灯都没开，摸着黑走到沙发边，掏出手机定了半个小时闹钟，然后往后一躺。 后脑却撞到一个坚硬的物体，疼的她龇牙咧嘴的差点跳起来。 还没等唐一反应过来，一股力量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调了位置，胳膊横压着她的脖子，困在了沙发上。 “谁？” 对方声音沙哑，带着惺忪的睡意。 唐一瞬间困意全无，警惕的双手抓住了身上那个人压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 指腹在黑暗中，摸到了一条结了痂的伤疤。 窗外明月皎洁，透过玻璃给整间包厢镀了一层光晕。 唐一双眼适应了黑暗，瞳仁漆黑明亮看着身上的人。 月光洒下来，他挡住了一半。 优越的下颌线忽明忽暗。 “唐一？”那人试探的问了一句。 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般被砂砾滚过一般，唐一终于听出来，压在她身上的人是齐焱。 齐焱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她只觉得他被他锁喉的脖子马上要失去最后的喘息。 她来不及仔细思考他为什么在这里。 缺氧让唐一大脑一片空白，强大的求生欲让她完丧失了理智，又或者仅仅只是这么寂静的夜晚，酒精作祟，色令智昏。 在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身体比大脑率先做出了决定，她抬头，轻轻的吻向了他的唇。 即将碰触他的刹那，齐焱挪开了头，她的唇堪堪擦过他的唇角。 齐焱翻身坐起。 他的神色直白的告诉唐一，他讨厌这个唐突的吻，甚至可以用极度厌恶来形容。 唐一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被哪个色鬼附了身。 齐焱应该也喝过酒，眼皮上通红一片，压出深邃的褶皱，人有一股由内而外的戾气。 他眼神很冷，甚至嘲弄。 “怎么，终于不装了？” 唐一还有些迟钝，没反应过来，“什么？” “唐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有些什么样的龌龊念头，可是不管你再想什么，都不要想在我身上得到任何你需要的东西。” 唐一闻言，后知后觉，不合时宜的笑了出来，她是真的觉得此时此刻齐焱的状态有点好笑。 被调戏了小男生，恼羞成怒，发着脾气，大抵是她感受到的全部。 “不好意思，喝多了。” 也许是不满意她的态度，齐焱皱了皱眉，“所以你是想说，酒后乱、性？” “bingo，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咱们可还没乱，你拒绝了不是嘛。”唐一的目光冷了冷，她现在其实也没有多少耐心应付他。 “所以，是谁都可以对吗？林锦生或者我，甚至钟嘉南？”齐焱靠回沙发背，冷冷的盯着她，像是想要将她彻底看透，“那你可.....” 后面的话他嗤笑一声，没说完。 唐一眼眶直跳，她想到了那天他对叶梓馨说的话，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一股无名火冲上来，她抬手就打过去，却被齐焱稳稳攥住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她的手腕纤细，脆弱的不堪一击，仿佛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轻易的将它折断。 齐焱甩开她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收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吧。” 说完开门走出包厢。 屋门关上之前，唐一不含一丝情绪的声音挤出去。 “你身上臭了，齐焱。” 齐焱脚下顿了顿。 “彼此彼此。” * 齐焱回到自己的包厢，里头吐倒了一群人。 酒精混杂着呕吐物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他站在门口，看着里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他笑了笑，抬手抵了抵额角的太阳穴。 齐焱走进去，坐到没有人的角落里，点燃了一支烟。 燃烧的烟草让他的心绪逐渐安静下来，直到即将烧到手，他才按灭在烟灰缸里。 张开双臂，搭在后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今天是他“爸爸”的忌日。 那个没有给他生命却给了他爱的男人。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外头浪两天，所有能够麻痹神经的事情他都会去尝试，可收效甚微。 叶梓馨凑到他身边，坐在他张开的双臂之前，她紧张的用双手不住的搓着裤腿，手掌心里全是汗。 一年又一年。 这一天她都会陪在他身边。 润物细无声，她坚信自己会成为他生命中的习惯，像是吃饭、呼吸、喝水一样的寻常却不可或缺。 她能闻到齐焱身上的烟酒气。 同样的味道，在他身上，就变得很好闻。 “阿焱，你饿不饿，我刚刚去楼下便利店给你打包了一份关东煮。”叶梓馨试探着又往前倾了倾身子，柔声问他。 齐焱侧头看向她，一双明亮的眼睛无声的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没有回应她的话。 叶梓馨踌躇的欲言又止。 “你有话可以直说。”齐焱淡淡的笑了笑，难得没有攻击性。 叶梓馨欣喜的情绪越上心头。 她似乎能够看着自己，走进他的世界。 齐焱没动。 叶梓馨的双手攀上他的肩头。 她沉溺于自己剧烈的快要撞出胸腔的心跳，闭上眼，慢慢凑上去。 齐焱眼神清冷，没有情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滚烫的呼吸铺面而来。 “叶梓馨，我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自己可以这么放肆？” 齐焱淡淡的开口，还是坦荡冰冷的模样。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沉沦。 叶梓馨瞬间从美梦中惊醒。 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第 17 章 冬去春来。 嫩绿色的小芽挣脱出禁锢，万象更新，紫气满堂迎锐志。 一套套题目刷下来，唐一不知不觉中就被时间推着走过了一个四季。 三模放榜的那天中午，嘈杂的学生食堂里，郁西挑挑拣拣的巴拉着碗里的米饭。 她哀怨的眼神像极了深闺怨妇。 “哎，一一，我已经好几个礼拜去万恒门口蹲他了，可他最近就像是故意躲着我一样，居然一次都没有遇见。” 唐一一手拿着勺子吃饭，另一只手翻动桌上的数学笔记，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郁西的抱怨，偶尔回上一句。 “你知道齐沉多大了吗？他要是这时候回应你的示好，才像个变态好不好。” 从去年那件事之后，郁西和齐沉之间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任由这种不合时宜的见面延续。 可是从今年过完春节之后，齐沉却突然开始躲着郁西，这让她很是苦恼。 说完这些话，唐一的思绪也开始乱飘。 齐焱提前拿到了保送名额，已经几乎不怎么来学校了，所以林锦生和钟嘉南闲的没事就会和她们俩混在一起。 这让唐一很苦恼。 奈何林锦生像是没事人一样从不觉得尴尬，始终认定唐一就是吃醋他跟女生的关系才不理他，所以当着唐一的面删掉了所有女生的短信以表忠心。 唐一觉得跟他完全说不通，索性不再管他。 还有几个月，她必须努力考上海州大学，除此之外，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一一，你说，我该怎么办？”郁西把自己塞成了小鼹鼠，说话声音呜隆呜隆，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先放放他吧，把心思用到学习上来，虽然你是艺术生，但海大的文化课成绩还是要求的很高的，郁西，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和你疏远，逼太紧都会适得其反，你必须先让自己有匹配的条件站到他身边去，才能从长计议。” 郁西闻言，似懂非懂，她张大着嘴巴不太情愿。 她太容易陷入感情中无法自拔，这样的投入让她面对感情向来没有理智。 “什么叫匹配的条件？” 唐一彻底看不进去，抬手把笔记合上，抽了张纸巾擦擦嘴。 “年龄，身份，郁西，你每次出现在万恒集团大楼下的时候，不觉得自己那身校服和那块地方格格不入吗？” “那我下次不穿校服去？” 唐一叹了口气，早就习惯了她的脑回路，“不是校服的原因，是你个高中生的身份，跟你在一起，会让别人误以为齐沉是个恋、童癖。” 郁西不说话了。 半晌，她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唐一知道她能听得进去，只是需要时间接受。 直到放学，郁西都蔫蔫的提不起情绪，唐一也一直心绪不宁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所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翘掉了晚自习。 唐一回到家，家里除了保姆阿姨一个人都没有，但她太累了，也没深究，就直接回房间睡了。 可谁知道，就是这一夜，所有的事情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因是有人拍了一段视频放到了网上。 然后经过一夜的发酵，许多让人眼热的词条迅速窜上了热搜。 【出轨】、【富太包养小鲜肉】、【捉奸门】、【娱乐圈新人靠肉上位】..... 媒体抓住这些最吸引大众眼球的字眼疯狂的大肆报道，其中不乏夸大的成分。 什么怀孕，孩子到底是谁的这样的问题纷纷被网友拿出来激烈讨论。 而这次事件的中心人物，就是阮哲和某娱乐圈新秀。 这样的舆论混战发酵的很快，网友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顺着网线扒到了唐一头上。 一夜之间，关于她的各种信息爆料如潮水般涌来。 唐家和林家，甚至是齐家都被卷了进去。 某自称知情人士爆料一段两年前的视频，唐一拖着林锦生的手哭着求他别走。 然后紧跟着又放出一段她在海中实验班门口和齐焱面对面的照片。 吃瓜群众的兴奋点被再次推至高、潮。 “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小年纪不学好”等等网友自行脑补的狗血剧情都被拿出来添油加醋的声称所谓爆料。 明明是阮哲出轨，最后却是唐一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唐一早上起床，睡眼惺忪的下楼吃早餐。 没等她走到楼梯最底下，就发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唐振庸坐在沙发上，脸色凝重。 “出什么事了吗爸爸？”她心脏砰砰的跳动起来，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 “没什么宝贝，只是爸爸工作上出了点问题，你不用担心，不过最近爸爸可能得罪了什么人，外头不安全，所以给你请了一周的假，你在家里学习。”唐振庸见女儿下来了，赶紧换了副笑脸。 可他笑的太勉强，一看就不是个好演员。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唐一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拉着唐振庸的胳膊，“爸，你脸色很难看你知道吗，就这样你还想瞒着我说没事，我怎么可能相信。” “真的没事，你赶紧去吃早饭，阿姨都做好了，再不吃就凉了，这几天我给你请了个家教，你就在家里学习，不会耽误你的成绩。”唐振庸起身，拍了拍唐一的头顶，就离开要去打电话。 “爸！”唐一在身后叫他，可他没停留。 偌大的客厅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没见阮哲的身影。 唐一心不在焉的吃完早饭，回房间后想拿手机问问郁西学校的情况，却发现自己原本放在床头的手机不见了踪影，她找了一圈无果后，又打开电脑准备上网联系，结果网线也显示连接失败。 如果情况到现在这一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话，就太迟钝了。 看样子她改变了剧情后阮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现在一定是已经发展到影响了她的地步，所以唐振庸才会掐断一切她与外界联系的可能性，准备自己默默处理好。 家教老师来的很快，但眼神的闪躲让唐一知道这位老师肯定也是知情者，她写完一张能够直接满分的数学卷子，放下笔，托着下巴看向家教。 “老师，我妈的事情现在什么情况了？” 小家教到底年轻，闻言怔了怔，一脸的尴尬，“原来你知道了啊。” 唐一点点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刚刚趁老师不注意抹在眼皮上的风油精产生了作用，眼泪蓄满眼眶，殷红的眼角，楚楚可怜，极具欺骗性。 “老师，我就是想看看现在事情到哪一步了，爸爸为了妈妈的是操碎了心，他肯定不想影响我，可是作为他的女儿，在他最难过的时候我却还像个傻白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您也有父母，您一定能理解我的吧，相信您这么善良的人，一定不希望看到万一我爸想不通出什么差池，我将来后悔莫及。” 这一招道德绑架，直接把老师驾到了功德簿上。 家教左右为难，她收了唐振庸的钱，答应绝对不向唐一透露半点外面的消息，可是眼前的小女孩既孝顺又可怜，眼巴巴的看着她，让她实在说不出拒绝。 唐一看出了她的犹豫，趁热打铁，“老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我爸是你告诉我的，他现在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是我朋友悄悄来看过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听她这么一说，家教彻底放弃了纠结，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放到了桌面上。 她站起身，“我出去喝杯水，手势密码是‘Z’。” 说完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唐一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亮屏幕，迅速的解锁登上微博，一条条鲜红的热搜跳出来。 她睡觉前还好好的，只一个晚上，整个唐家所有的人就成了网上键盘侠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那些恶毒下流的言语铺面而来，砸在唐一的心脏上，如果不说是阮哲出轨，还以为是她刨了网友的祖坟。 唐一的大名出现在榜首，词条下面是原主之前去夜店被人偷拍的一张照片，穿着清凉暴露，画着浓妆，却是不像个正常的高中生。 下面的评论一边倒的骂她有其母必有其女，将来肯定也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烂货，用词低俗恶毒，更有甚者居然上升到了民族文化风气的层面，引导大众的情绪。 因为这些负面言论，再加上昨晚刚刚爆出阮哲包养小鲜肉的新闻的第一时间，小鲜肉团队和唐氏的律师第一时间发声明说是诽谤，结果求锤得锤，让狗仔接连放出了近距离接吻和车内亲热的高清偷拍照，一系列的骚操作直接导致了唐氏股票今天一开盘就开始暴跌。 唐一知道，唐家的下坡路，从现在开始了。 她退出微博，登上自己的微信，接连不断的信息跳出来，不是对她表示关心的，就是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她没工夫一个个点开去看，直接找到置顶的郁西的对话框。 【如果齐家有人问你要我的电话号码，就给她，不要紧。】 第 18 章 语音通话的声音在消息发过去的瞬间响起。 唐一接通，郁西焦急到几乎变音的声音就从听筒中传来出来。 “一一，你在家怎么样，我爸接了唐叔叔的电话，让我不要告诉你外边的事，但学校都传开了，好多人都已经给你发了信息，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但我想你现在能跟我联系，就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唐一笑了笑，像个没事人一样，说道：“别担心，我没事，这件事牵扯到了齐焱，我觉得很有可能他们会想方设法的找我，所以如果有齐家人通过你联系我，你就把我的手机号给她。” 郁西一口答应，完全没细想为什么唐一信息里用的是“她”，而说的话里也用的她，而不是她们。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才互相道别。 挂断电话，家教老师正好回来。 唐一笑着把电话重新放在桌面上，家教老师一脸懵逼，没反应过来怎么前一刻还梨花带雨的女孩，转眼就恢复如常了。 但她充满了没有履行约定的愧疚，也就没多想。 下午，唐振庸回来后，唐一跟他坦诚布公的谈了谈，在得知事情瞒不住之后，唐振庸终于把手机还给了她，但条件是近期她还是不能去上学。 唐一满口答应，又安慰了唐振庸几句，才又回房学习。 她坐在书桌旁，什么都没干，直直的盯着屏幕。 其实唐一也不确定这个电话会不会现在打来，但以她对齐淼的分析来看，她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夜幕降临，唐一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夜晚，积攒在钢筋水泥里的一整天的喧闹开始渐渐消逝。 因为等待而忐忑的心跳，没有因为新鲜空气的涌入而得到缓解，半个浅黄色的月亮，孤零零的悬挂的天际，周围的湛蓝色个光晕透露出冷漠。 天上的星星，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像是也受不了月亮的冷漠，漫不经心的发出慵懒无力的微光。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唐一关上窗户，不急不缓的回到书桌前。 她没有着急去接听，而是静静的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 铃声在房间中荡漾，即将挂断前，她才点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请问哪位？” 听筒的另一端沉默着，像是在跟唐一较着劲儿，看谁更有耐心，唐一并不恼，好脾气的又问了一遍。 对方终于缓缓出声，是一个悦耳却尖锐的女声。 “你好，唐一，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齐焱的姐姐，我叫齐淼。” 唐一的心跳就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默默筹谋了许久的事情终于迎来了高、潮，她实在难掩心中的激荡。 可语气上，她还要强忍着不能表现出一点异样。 这件事，从一开，到底谁是螳螂，早就分辨不清了。 “哦，您好。” 齐淼又有短暂的沉默，她迟疑了一会，才问：“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我会找你。” “不奇怪，因为我的事情牵扯到了齐家，你们家谁来找我都不奇怪。” 齐淼冷笑一声，“你倒是比你母亲看得明白。” 唐一不想理会对方话里的嘲笑，她只想赶紧切入正题，这种无意义的虚与委蛇着实无趣。 “你找我是有什么想说的，需要我做什么？” 齐淼也不再绕弯子，直话直说：“这样吧，明天我们见一面，我在你家小区对面的茶室等你，八点，咱们见面说，你自己来，不要告诉你父亲，为了表示诚意，你一会可以去微博再看看。” 挂断电话，唐一仰躺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重新按亮手中的手机，点开微博。 从娱乐圈丑闻到豪门密辛，吃瓜群众津津乐道的小道消息甚嚣尘上，但是关于唐一的热度却明显降了不少，对唐氏唱衰的同时，也开始有人跳出来说孩子无辜，祸不及子女。 唐一笑了笑，知道这是齐淼的手笔。 * 第二天一早，唐一就出门去了茶室。 vip包厢里，齐淼已经等在那了。 唐一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翻动着小烤炉上的水果，一壶上好的大红袍沸腾着，茶香四溢。 给两只建盏里添了茶，好一会才唇角勾起来，似笑非笑抬头看向唐一。 “来了？” 唐一关上门，走到齐淼对面的蒲团坐下。 齐淼拿起烟盒，自己叼上一根，然后朝唐一推了推。 “不会。” 齐淼耸耸肩，收回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唐一直奔主题：“您找我是为了齐焱？” 齐淼答非所问，慢悠悠的品了口茶，“网上那张照片拍的不错，蛮般配，你做我的弟妹也挺好。” 唐一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们俩不是网上说的那种关系。” 她看着炉子里烧的火红的碳，然后随手推开了旁边贴了单向玻璃纸的窗户。 “那……你觉得怎么样，我的诚意你还满意吗？”齐淼看着唐一的动作。 “齐小姐，有话直说，我喜欢直来直去。” “好，痛快，通过这两次的接触，你给了我很大的惊喜，原本我以为你只是足够漂亮而已，没想到，你还是个有脑子的。” 唐一静静的听着，不置可否，她轻抿了一口自己面前的茶，口感微苦甘冽，只是她并不喜欢喝茶，从前是觉得茶太贵，喝茶太浪费钱，现在是觉得，茶太苦，何必自讨苦吃。 “所以呢，齐小姐，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出手帮忙的条件是什么，需要我做什么？” 对于齐淼心里想的一切唐一自然心知肚明，她本来也是为这个来的，只是现在到了关键时候，从她穿书之后，虽然大概剧情还在缓慢的按着着主线发展，但到底已经产生了太多变化，所以越是到了现在，她更是越加小心。 “你和我前面观察的好像很不一样，唐小姐，你怎么知道我肯定有所求呢，就不能是为了我那同父异母的好弟弟出头吗？” 齐淼笑容淡淡的，总有股居高临下的桀骜，每次提到齐焱，她都恨不得把“这货怎么还不死”几个大字挂在脸上了，还能云淡风轻的说出‘好弟弟’三个字。 “齐小姐，我不是傻瓜，无功不受禄，您一上来不说话先送礼，我只要脑子没问题，就不可能认为您是无所求。” 齐淼闻言笑了，这次她的笑容倒是真诚了不少。 正要开口，唐一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唐一示意齐淼稍等，然后接起了电话，唐振庸在那头语气焦急。 “宝贝，你去哪了，一大早的杜姐说你出门了，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爸，我就是在家呆的无聊，想出门逛逛，没走远，就在附近。” 唐振庸放下心来，语气和缓和了不少，“哦，那就好，对了，我想告诉你，今天我准备带你去趟齐家，这次的事情因为咱们的原因牵扯上了他们，我必须领你去登门道歉，毕竟齐家咱们也开罪不起，宝贝...你愿意吗？” 唐一笑了笑，明白父亲的顾虑，贴心道：“我愿意的，您放心，我一会就回去。” 放下手机，齐淼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包厢里安静极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齐淼收回视线，给自己又添了点茶，“你今天要去我们家？” “对，我爸要带我去道歉。” “那我不耽误你时间，直接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做笔生意，你同意了，我可以帮你处理好网上的舆论，把对唐家的影响降到最低，除此之外，我会给你一千万，当然，事成之后，再加五百万。” 唐一知道，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齐家这位二小姐在书中就是个难缠的主，跟齐焱只相杀不相爱的斗到最后，只要能给齐焱添堵，她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开出的条件才如此具有诱惑力。 原主此时已经喜欢上了齐焱，良心让她义正言辞的拒绝齐淼。 在良心面前，金钱算个屁。 所以唐一只犹豫了一瞬间。 “好，我答应你。” “......” 没料到唐一这么痛快，甚至没有问问自己需要她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就直接一口答应，反倒弄得齐淼有点措手不及。 这姑娘，短短时间里，已经第三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不问问我要你做什么就答应？不怕我让你做坏事？” 唐一扯了扯唇角，手指沾了点桌面上的水渍，无意识的画着圈圈，声音轻轻柔柔的没有什么情绪，“什么是好事，什么事坏事？哪有那么严格的界限，犯法的事你不会来找我一个高中生，既然不犯法，谁又能界定正义和邪恶？” “好！”齐淼突然激动了起来，她眼底散发着唐一看不懂的光，“我喜欢你的性子。” 唐一走出茶馆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她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齐淼的车子消失在街道尽头。 那火红的颜色灿烂耀眼，如同她手里那张纸上鲜红的指印。 白纸黑字。 唐一终于要开始，光明正大的去追齐焱了。 她把纸叠好，放进手机壳的夹层里。 沉默了片刻，抬脚回到了小区里。 第 19 章 从齐家回来，网上关于这次事件的帖子基本上都已经被删光了。 唐一躺在床上刷新了两遍微博，有些新发的帖子也会很快就变成空白。 她由衷的佩服齐家人收拾烂摊子的业务能力。 这事从被爆到戛然而止只用了一天一夜，舆论发酵的后果虽然已经造成，但好在没有发展到更严重的那一步。 唐家虽受重创，也还能够苟延残喘。 唐一的手机疯狂的震动起来，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齐焱两个字，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喂，齐小三爷，天黑了才找我，起的挺早啊。” “接电话速度这么快？等着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呢吧？”齐焱嘲弄的声音恹恹的，刚睡醒的样子。 “我刚刚在刷微博，正好在看手机，顺便就接了。”唐一冷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语气却能听出热切。 她理智的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看着自己把自己割裂成两半。 “顺便？”齐焱嗤笑一声，“唐一，你做那么多事，就为了顺便接我的电话？” “好吧，我承认，我在等你，可等你太漫长了，漫长的有些无聊，刚刚我确实在刷微博。”唐一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她压根不在意他的态度。 齐焱推开门走出阳台，看着后院巡逻的两条高加索，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唐一的不同寻常，以前她刻意接近自己，却从没表露出过分的亲近，但现在，一切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你犯什么神经！” 唐一笑出了声：“齐焱，你这么端着不累吗？我下午进你屋的时候，你醒了，对吧？” ……… 唐振庸带着她去齐家，是齐淼接待的他们。 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最后的结果很愉快，齐家接受他们的道歉，也不会追究。 临走时，齐淼叫住了唐一，对唐振庸客气的说道：“唐先生，我想跟唐一单独聊聊我弟弟的情况，您不介意吧。” 唐振庸当然不会介意，叮嘱唐一他在车里等，让她们慢慢聊，不用着急。 唐一顺着楼梯上到三楼，站在楼梯口。 齐淼笑着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房，什么都没说，转身下课楼。 唐一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悄悄的推开了门。 房间里拉着隔光窗帘，一片漆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确定了写字台的位置，然后走了过去。 写字台在床的另一侧，过去需要经过中间的那张大床，上头鼓起一个人形的山丘，齐焱睡得很沉。 大白天喝成这样，看来他保送后呆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快活。 ??唐一去写字台前拧开台灯，调到亮度最低的一档。 借着微弱的光，她在桌面上四处寻找，最后扯了一张便利贴，抽了一支笔埋头唰唰写了起来。 写完后，她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端详了好一会才把便利贴整整齐齐的贴在桌面的正中央，最后生怕粘的不牢，还用手指沿着边缘理了一圈。 唐一关上灯，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卧室，把门关好后，走了。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光着脚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大门外，小姑娘一蹦一跳的跑向停在路边的车，马尾巴欢快的荡漾着，齐焱困惑的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桌面上孤零零的便利贴。 【齐焱，咱们海大见，通知你一声，高考完我就要开始追你了。18×××××××××】 她总能不按常理出牌。 * 在两个人相顾无言的沉默中，齐焱挂了电话，拉黑掉那个号码，随手把团成球的便利贴扔进了垃圾篓。 夜色中，齐家大院的灯勾勒出一个豪门望族的腐朽，烂到骨子里的一群人，聚在一起歌舞升平，糜烂的生活撑起摇摇欲坠的大厦，倾颓之势不减。 他扯掉自己身上的T恤，走进浴室。 唐一盘腿坐在窗边，神色晦暗不明，她用曲别针顶开卡槽，倒出里面的电话卡，随手一丢，小小的方块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的落在一堆废纸中间。 这张从卡贩子手中花十八块买回来的电话卡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高考前两天，很久没回家的阮哲突然回了家，唐振庸不在，唐一看见她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都几乎快要忘记这位母亲的存在了。 母女俩互相对视着，是两张极其相似的面容。 唐一长得像极了阮哲，否则之前网上舆论也不会一边倒的认为有其母必用其女，女儿一看也是个水性杨花的浪荡人。 年轻时候的阮哲，也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唐一的五官像是照着她的模板完整的拓印下来一样，只不过是脸的比例更小巧精致一些。 当年阮哲能够嫁给唐振庸，也是受尽了委屈，唐家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对这个儿媳妇也是百般刁难，直到后来病榻旁弥留之际，还在指责她是个不会男娃的赔钱货。 但这一切都被唐振庸据理力争了很久。 他是真的爱她，维护她，不忍心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的。 唐振庸这个人，唐一一直觉得他不适合混迹商场，早晚让人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不就连枕边人，都如此猝不及防的背叛了他。 阮哲叹了口气，走到唐一面前，抬起手放到她脑袋上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摸下去，“对不起啊一一，是妈妈对不起你，往后的日子，你就跟着爸爸好好过吧。” 唐一抬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又低下头，一言不发。 阮哲后退一步，转身上楼，很快就带着两只大号行李箱下了楼，出门前，唐一出声叫住她。 “那个男生，只比我大三岁吧？” 阮哲停下脚步，背对着唐一没有回头，她知道她说的是谁。 “所以，他到底对你是有多好，满足了你什么需求，值得你抛夫弃子的跟他走？” 阮哲终于转过身。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了她这话后眼神有点不自然，语气也有些不易察觉的不自在，或许是因为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自己的女儿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 唐一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想替原文中到现在生命已经彻底戛然而止的原主要一个答案。 原主在她父母分开的那一天，再去找齐焱的路上出了车祸，虽然时间上有出入，但如今看来，也终于到了这一步。 “对不起啊孩子，妈妈无话可说。”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别墅。 唐一最终还是低下头，目光晦暗阴郁，也许是原主残存的意志左右了她，此刻酸楚的心情不是伪装。 “所以，妈妈，你还没有对我说一句，十八岁生日快乐。” * 一年一度的高考如期而至。 热烈的如同这几天的天气，蒸腾着水分让人喘不过气。 唐一答得很顺利。 最后一门结束走出考场的时候，她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焱？ 他怎么来了？ 唐一换了一副甜腻腻的笑脸，跳到齐焱身边，林锦生正喋喋不休的抱怨着，这破天简直不给他们活路。 在几个人齐刷刷的把目光落到突然出现的唐一身上使，她还是惊了一下。 万事开头难。 第一次追人没经验，还是不免尴尬，那些甜兮兮的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略做迟疑，内心强制压一下天人交战的逆反心理，壮士断腕一样慷慨赴死，“齐焱，你怎么来了，不是保送了，为什么还来高考，体验生活？” 行吧，发挥还不错吧？ 这已经是极限，她自我厌弃的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抖。 齐焱没说话，其他人也都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已经骑虎难下，不成功....便....下次再来。 齐焱扫了她一眼，率带嘲讽的没有开口。 林锦生笑的却是春风得意，认定了唐一是凑过来不好意思跟他说话，才硬着头皮找了齐焱。 毕竟她那张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悲壮。 “唐一，最近没见你，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吧，你放心，我没有看不起你，你不用觉得我会介意。” 林锦生上前一步，想伸手握住唐一的肩膀，可还没碰到，就被轻巧的躲开。 他愣了愣。 齐焱嗤笑一声，抬手拍了拍林锦生的后颈。 “没事留着钱去看看脑子。” 钟嘉南出了考场后，一行人就准备离开。 他看到唐一还很热情的打了招呼，后面两个月唐一很多次帮他点拨了错题，两个人的交情也就多了起来。 等他们走后，郁西才慢悠悠的走出来，顺着唐一的视线看了看前面一群人消失的方向，猛不丁的跳到她身上，吓了她一跳。 唐一回过神来。 “干嘛呢一一，别告诉我你还放不下林锦生？”郁西一脸疑惑，“我不是都看你好久不搭理他了吗，他到处跟人说你是想先努力学习提高自己再去追他的，不会是真的吧？” 唐一露出个怪异的表情给她，“你觉得我会吗，提高自己？提高到能去海大的水平然后去贴近他一个考不上大学的？” “额....”郁西竟无言以对。 第 20 章 周围考生和家长越来越多，两个人凑在一起随着人群移动。 “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真放弃他了，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那群人还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难不成....” 郁西无厘头的脑洞再次上线，奈何没有一次有谱。 “难不成你是看上钟嘉南了？” 唐一彻底无语。 “不会吧，不会吧，我看你这两个月都跟他走的很近的.....我的老天，真的假的啊一一。” 郁西一只胳膊吊在唐一的脖子上，歪着脑袋发表高见。 唐一懒得理郁西，准备回家，走了两步又停下。 “齐焱怎么样？” 郁西没明白，“什么齐焱怎么样，你说他跟钟嘉南啊，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俩有‘机情’？” 唐一正准备从包里掏出手机，闻言手一顿。 “你的阅读理解，得分都不太高吧。” 两个人笑闹着往前走，没走两步就遇到了在路边等车的叶梓馨。 她叫住了郁西，问她回不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瞬间激怒了郁西，她不想在解放的日子延续战争，翻了个白眼，说自己要跟唐一出去浪，让她回去装乖宝宝吧。 叶梓馨没理会她的态度，点了点头。 然后又客套的跟唐一打了招呼。 郁西嗤一声，低骂道：“草，真是能装。” 唐一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好说话。” 郁西憋着嘴，受气包一样。 唐一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看向叶梓馨。 “我去找齐焱的照片，是你拍的吧？” 叶梓馨长大了嘴巴，干巴巴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她有些慌乱的解释：“我没有把照片报给媒体，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 “是嘛，”唐一笑了笑，像是根本不在意，“叶梓馨，我还要感谢你，不然，我可能真无法接受到齐家的帮助，看到站在齐焱身边的好处。” 说完，她没再理会叶梓馨丰富多彩的表情，拉着终于反应过情况，准备撸袖子上去薅叶梓馨头发的郁西走了。 “我去，那小贱人还干了这么下三滥的事情呢，等我回去非撕了她的嘴不可。”郁西义愤填膺。 唐一却很理智，语气不痛不痒。 “肯定不是她暴露出去的，顶多就是拍了照片，虽然我没想明白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拍了照片，但我相信她肯定不会傻到曝光齐焱和其他女生的关系，她恨不得那个被曝光的人是自己。” “你还为她说好话，这种人，活该齐焱看不起她。” 唐一安抚的拍了拍郁西的后背，“不过话说回来，她都住你家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不待见她，不就是为了还人情暂时收养她，考上大学她就走了，你怎么还能这么介意。” 一听这话，原本已经压下情绪的郁西又愤怒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痛诉叶梓馨的恶劣，说的濡沫横飞，让唐一真想去买把伞。 “本来也都挺好的，可这小贱人从来了就不安分，小小年纪就会那些个狐媚功夫，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哄得我哥每次都着站在她那边维护她，郁北也是个王八蛋，他是想老牛吃嫩草吗，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有我在一天，那个小婊子就别想进我郁家的大门！” 唐一听完笑的前仰后合，她实在不想评价郁西对阶级敌人的仇恨如何根深蒂固，只意味深长的开口：“宝贝，就两点，齐沉就不是老牛了？还有，人家想进的是齐家，还看不上郁北哥呢，你整天瞎操的什么心，有这个功夫，能不能多看两道题。” 郁西撇撇嘴。 “每次都说不过你，不说了，终于解放了，姐姐带你玩去。” * 夏夜，娃娃脸突然变了天。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唐一和郁西玩到夜深才回家。 刚准备睡觉，手机就开始疯狂的震动起来。 她有些无奈的打开台灯重新坐起来，来电显示是林锦生的号码。 本来不想接，可是对面像是铁了心的要找到她，这么晚了，她有点害怕对方会不会真的遇到麻烦了，毕竟这两天唐家和林家的商业合作格外密切，真要不管出了事，唐振庸也会很难做。 电话接通后，是林锦生一个小跟班的声音。 “唐一姐，生哥喝多了闹事，非要见到你才肯罢休，谁劝都不肯听，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您行行好，来一下吧，哪怕骂他一顿，骂醒了他也行啊。” 唐一困得要命，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人在特别困的时候，道德感是很薄弱的，所以她想都没想就说了句“关我屁事”，然后就想挂掉电话。 对方像是察觉了她的意图，连哭带求的诉苦，像是身家性命都绑在唐一身上一样，唐一不胜其扰，她最终还是心软了，碍于两家的面子，决定去去就回。 推门走进KTV包厢之前，唐一还对这群人的下限有那么一点点微弱的信任。 可当她推开门，站在黑白分界线的边缘时，这一点点的信任感彻底化为了乌有。 嘲笑声，讥讽声，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此起彼伏的铺面而来。 “生哥威武。” “咱就说嘛，装了这么久不过是欲擒故纵，这不还是屁颠屁颠的来了。” 所有人都淹没在黑暗里，面目可憎。 这场闹剧的主角，神清气爽的坐在众人之间，没有一星半点喝醉的样子。 唐一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的人。 角落里，齐焱没有参加这场闹剧，自顾自的玩着手机。 但那又怎么样，本质上，这群人都是一丘之貉，不尊重女性，狂妄自大。 所以，也是在这一刻，唐一对于做了亏心事的愧疚感随之荡然无存。 这些恶意笑闹的嘴脸，面目可憎，低俗下流。 一个留着莫西干头的刀疤脸语气暧昧的问林锦生：“生哥，怎么样，你这是要接受唐小姐了，不过有钱人家养出来的闺女肯定比于菲那几个娇嫩的多，你玩的时候可得悠着点。” 周围人附和的吹起口哨。 林锦生笑眯眯的睨着唐一，一脸的果然如此的笃定，笑骂着制止其他人，“滚犊子。” 可眼神里，他压根没觉得这样贬低女孩子有什么问题。 所以，垃圾，就应该呆在垃圾桶里。 唐一漠然的看着他们，冷眼看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她是他们玩乐的小丑，是恶劣的赌注，是为了满足他们下作乐趣的最佳途径。 她笑了，笑的妖娆妩媚。 曼妙的身姿走过去。 林锦生仰头看着她，眼底有说不清楚缘由的痴迷，他推开身边原来坐着的女人。 女人娇嗔的叫了一声，可无人在意。 她只得识趣的走开，跌坐进另外一个人的怀里。 唐一如同瞬间绽放的玫瑰，美的夺目，她的笑里藏刀，化作面上致命的吸引力。 林锦生第一次察觉到，唐一身体里那个让人战栗的灵魂。 如同致命的罂、粟，只要出现，就会扼杀掉所有见过之人的理智。 这种吸引力不受意志力的支配。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沉沦，无能为力。 齐焱也在这时抬起了头，漠然的看着包厢里的变化，他脸上的光线晦暗不明，神情看不真切。 “能把你的手机给我一下吗？”唐一站在林锦生面前，柔声问道。 林锦生如同中了诅咒，没有思考能力，顺从的解锁手机递了过去。 周围人长大着嘴巴看着眼前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 都觉得气氛怪异，大气也不敢喘，生怕错过什么。 唐一笑着接过手机，白皙的手指翻了翻页面，找到自己的号码，拉黑，删除，又贴心的删掉了微信等一切联系方式，然后才用两只手指捏着手机的边缘，临空悬在林锦生的脸前。 手指夹着手机，晃晃悠悠，她嗤笑一声，松了手。 林锦生慌乱的接住手机。 唐一沉默的转身，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啤酒瓶。 她拿起其中一瓶只喝了一小半的，重新转回去面对林锦生。 转身的瞬间，眼泪滑落。 虚情假意的一出好戏，她向来得心应手，委屈的，绝望的，坚强的，她配合着完成了最后的谢幕。 泪珠欲落不落的悬在下颌。 晶莹的如同明珠。 折射的光影五彩斑斓。 诉不尽的伤情。 你看，这场戏，剧本到底应该在谁手里。 周围吸气声顿起。 唐一手中的酒瓶从林锦生的脑袋上倒了下去，酒精味弥漫出来。 林锦生的双眼里流露出一丝恍然的脆弱和终于意识到已经失去的恐慌。 恐慌你妈！ “嘭”一声。 唐一将倒干净的酒瓶子砸在了林锦生的脑袋上。 血液混杂着啤酒一起留下。 那张清爽的面孔终于肮脏不堪。 唐一很满意的抽了张纸巾，仔细的擦了擦自己的手。 内心无比的畅快舒爽，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的开口：“我他妈的给你脸了是不是！死远点，垃圾，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所有人都惊呆了。 惊呆过后就是触底反击。 唐一淡定的听着周围的人都在骂她，言辞激烈。 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来对她怎么样。 归根结底，都是攀附权贵的渣子，狗仗人势的畜生，主人没动，谁都不会惹火上身。 林锦生目瞪口呆的像是感知不到疼痛，抬着头，呆呆的看着唐一。 唐一冷笑着最后扫了众人一眼，走的毫不拖泥带水。 她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才重重的呼出胸腔里郁结的那股浊气。 真他妈的爽！ 第 21 章 一个轮回。 历经春夏秋冬，唐一又和最讨厌的盛夏相遇。 海州的夏天依旧闷热潮湿，接连的阴雨之后，不得喘息，就又是艳阳天。 海中门口被下一届新生咨询的家长围了个水泄不通，各种车子头顶腚、腚对头的堵着街口。唐一回学校提交填报志愿的信息，从街口到学校大门过五关斩六将的出了一脑门的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高一高二年级都已经放暑假了，高三学生的教室人头窜动，空调超低温运行的嗡嗡作响，难得一次这么放纵，摒弃了海中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 唐一最后一次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推开门，就被天女散花铺了一脸，五彩缤纷的彩条漫天飞舞，她站在中间一脸懵。 郁西带头欢呼着围上来，把她圈起来，教室后门被推开，钟嘉南捧着个蛋糕走进来，齐焱体验生活的参加高考抢了状元，而唐一给他们普通班狠狠争了脸面，抢了本该属于实验班的榜眼。 史桃从最开始看不惯唐一，到后面把她当宝贝，到现在见人就说她们普通班的学生比实验班厉害的多，简直要把唐一这个名字变成她逢人就讲的口头禅。 对与唐一这么巨大的变化也并没有人觉得奇怪，高三才知道努力的学生比比皆是，更何况唐家有钱，花重金给唐一请私教开小灶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无论怎么样，她的成绩都让每一个一班人与有荣焉。 这个蛋糕，就是史桃提前定好，并且串通班里的其他学生给唐一准备的惊喜。 唐一笑着看着所有人，跟每个人真诚的说着谢谢，她的目光隔着十几个人，落在外圈的叶梓馨身上。 她穿的很简单，粉衣白裙，白净的脸上柔弱乖巧，怯怯的站在人群之外，还是学生气模样，游离在毕业氛围的状况之外。 原文中，这个场面的主角应该是叶梓馨才对。 如今，屈居人后，每个人都看到了第一，却没人会想起第二。 有些事情，到底在不断的分支中变得不一样了。 唐一觉的抱歉，并不是因为她在一定程度上抢了本该属于叶梓馨的东西，而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对自己的任何行为心存愧疚。 鹿死谁手，各凭本事，原主输给了叶梓馨，是性格使然，现在叶梓馨失去了既定的荣誉，也是谋事在人。 她对上叶梓馨的视线，淡然一笑。 本以为也就如此了。 出人意料的是，叶梓馨挤出人群，走到了唐一身边。 “恭喜你，唐一。”叶梓馨笑着对她说恭喜，看上去没有任何妒忌或者负面的情绪。 但目光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失落还是被唐一捕捉到。 唐一打量着她，慢慢的点了点头，“谢谢你。” 顿了一下，即便已经知道答案，她还是问：“你也报了海大吗？” “啊……对……”叶梓馨不自然的低下头，“我也想离家近一点……” 她们心照不宣，都知道原因。 这也是唐一跟叶梓馨不同的地方。 唐一歪心眼动的坦荡，她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和企图，当外界的压力堆积到她身上的时候，她会做的只有直接报复回去，绝不留给自己半点心理垃圾。 “嗯，那挺好的，也恭喜你。” 叶梓馨欲言又止，刚想再说点什么，史桃笑眯眯的夹着一打资料，拖着一只巨大的保温箱走进教室。 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巨大的噪音，淹没了许多堪堪萌芽的心思，叶梓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钟嘉南早就偷偷抹了一块奶油躲在讲台另一侧准备偷袭，也算他们毕业前给恩师的最后一次‘献礼’。 唐一笑着后退一步，躲开靠讲台的位置，生怕一会钟嘉南被‘打死’的时候，溅她一身血。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史桃进门就看见了钟嘉南的狐狸尾巴，她面上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没等钟嘉南站起来，就用手中卷成卷的资料纸，拍在了钟嘉南的脑袋上，钟嘉南起了一半没站稳，差点跪倒在地。 全班见此哄堂大笑。 史桃故意的端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问了句：“钟嘉南，你蛮懂尊师重教啊，这是被逐出师门之前还不忘给老师行个大礼？” 钟嘉南平时就跟史桃没皮没脸惯了，面不改色的还应承了下来，“可不是嘛我亲爱的母亲大人，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儿子给您老人家请安呢。” 史桃剜了他一眼，“我可没你这么个逆子。” 开过玩笑，所有人都开始忙后正事。 该填的所有表格填完，也快临近傍晚，窗外湛蓝色的天空逐渐被染成了鲜艳的火红色，温热的风开始肆意游逛在天地间。 史桃打开那只巨大的保温箱，从里边露出一盒盒一人份的红丝绒蛋糕。 前排看的真切的几个人发出惊叹，引得所有人都围向了讲台。 “老师，这是给我们准备的？”同学们纷纷惊喜的开口问道。 他们都以为史桃只是给唐一准备了蛋糕，毕竟唐一确实给普通班争了气，所以也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情嫉妒，但当他们发现原来自己也没有因为不够优秀而被老师忘记的时候，那种开心和感动，已经很难有言语表达清晰了。 “当然，”史桃笑着让大家把蛋糕发下去，“有唐一的，也会有你们的，你们都是我的学生，不管结果如何，高考辛苦了，不过，咱们唐一有大蛋糕，你们可不许吃醋，谁让人家考第一。” “不吃醋！谢谢老师！” 热热闹闹的众人分享着蛋糕，渐渐的，那些洋溢着青春美好的笑脸背后，就有了酸涩的泪意。 当终于走到了最后，那些曾经说不出的话似乎也已经不需要再说，结局的最后你会对曾经的日子有怀念还是遗憾，都将被迫点上句点。 史桃不喜欢伤感，她合上文件夹，垂眸轻抚了上面‘高三一班’的名签，在抬起头，依旧笑容满面的缓缓开口：“孩子们，恭喜你们，毕业了……你们终于都是大人了，老师……就送你们到这了。” * 离开学校前，史桃单独留下了唐一。 办公室里，熟悉的站位，唐一其实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刚来的时候，她们第一次见面，说是各怀鬼胎似乎太对不起校园这块儿神圣的净土，但事实上，的确如此。 但本质上，史桃和唐一都是很善良的人，她们各自追求的目标不同，能殊途同归，也算意外之喜。 史桃是真的很喜欢自己这个机灵的学生，唐一身上的那种灵气，是很多只是聪明的孩子所不具备的。 她的聪明，不受束缚，前路受阻时，她总能在掉头和绕过去之外，找到更好的答案，她给了史桃太多的惊喜。 “唐一，我看你第一志愿报了海大的法学院，没想过离开海州，去更高更好的地方吗？”史桃试探着问她。 “老师，海大就很好了，法学院更是名牌专业，就连状元都愿意选择这里，我想，这里就很适合我了。”唐一拖了个凳子坐在史桃面前，反跨在上面，下巴搁在椅子背上，坐没坐样，和她长的那副乖乖巧巧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提到齐焱，到没有太多别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想要找一条能够迅速说服史桃的捷径，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有说服力。 史桃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她说了一件事，倒是让唐一 的兴致立马高涨了起来。 “上午齐焱还专门过来问过我，你填了什么志愿，不过那孩子，很少见他管闲事，想来你还是给了他一定的压力。” 唐一面上不做评价，心里却有了自己的盘算。 她笑眯眯的跟史桃又聊了几句，分别前，史桃给了她一张海大法学院教授的名片，说是她的同学，有需要的话唐一可以去找他。 唐一道过谢，跟史桃再见，最后看了一眼海中空荡荡的走廊，转身下了楼。 寂静的走廊晦暗幽深，阴影蔓延出巨大的黑洞，如同前路迷茫，归途未定。 唐一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个衣服，又出门去赶地铁。 郁西在地铁口等她。 唐一到的时候郁西已经被她家司机反复交代她要注意安全，迟迟不肯离开给弄的不厌其烦。 见唐一过来，司机刘叔才跟她们告别，开着路边那辆已经被贴了罚单的车子离开。 两个人相视一笑，手挽手顺着人流挤下地铁站。 班级群消息里，钟嘉南还在反复提醒班里的各位迷糊蛋，散伙饭的位置别搞错。 林锦生从被唐一开了瓢，有好一段时间都没露过面，就连今天最后一次返校他都没出现。 唐一觉的经过这一次，他应该会清醒一点了。 郁西很少坐地铁，站在密集的人流中会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所以即便是盛夏天，她也要紧紧的挎着唐一的胳膊。 钟嘉南发语音过来跟唐一确认两个人的位置，并告诉她们出了地铁站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再拐弯，那边路人比较多，更安全。 唐一听完语音，笑着跟郁西吐槽钟嘉南对上次打架肯定有心理阴影了。 第 22 章 月亮缓慢的终于爬上枝头，高悬在云端，零零散散的星星忽隐忽现，像个顽皮的孩子，火热的温度却没有被夜幕驱散，唐一刚换的衣服又被汗水浸湿了。 正值暑期，沿街商铺打出各种优惠促销活动，空调机嗡嗡作响，旁边放着的大号喇叭孜孜不倦的播报着各种花里胡哨的打折方式，各种嘈杂的声音汇聚在夏夜粘稠闷热的空气里。 每个人都掩饰不住的浮躁。 聚会的酒店不知道是谁定的，唐一这个半吊子班长有名无实的被一群刁民架空，居然没人通知她就决定了这件事，最后只给了她用班费结账的权利。 这地方听说味道不错，就是位置有点偏僻。 唐一和郁西按着钟嘉南提供的路线前进，但冥冥之中就给这两个人喜剧的生活中安排了太多悲剧色彩，好像如果不是这样，就不能烘托出人物复杂多舛的命运。 这条宽敞的路的尽头，还需要走一段小巷子，巷子中间是个居民区的后门，那个饭店的正门，就在对面。 路灯昏暗，远远的能看到不远处酒店门前的张灯结彩。 不过一百多米。 明暗的交界处，有几个人在说话，越走近，越觉的不对劲儿。 “我爸爸就在前面，叔叔，你放了我吧，我不想去你家看小猫了……你别拽我，疼……” 是个小姑娘的哭喊声，断断续续，怯怯的，能听出是个不大的孩子，声音还很稚嫩。 唐一顿了顿脚步，和郁西对看一眼，双方不悦而同的苦笑。 但她们还是走了过去。 借着微弱的路灯，唐一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正拽着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姑娘往一条分叉的胡同里走，女孩一条胳膊死死的抱着路边的电线杆，哭喊着哀求男人。 男人的背脊微微又些驼，回头的瞬间露出阴惨惨的笑容，一口牙在昏暗中黑黄黑黄。 小孩子的力气显然不足以与一个壮年男人抗衡，很快她的胳膊就慢慢的开始被拽离电线杆，脸上满是惊恐的绝望。 猥琐男人笑的不怀好意，一口方言还有点大舌头，“小妹妹，不要怕，叔叔不是坏人，你看你的小裙裙都脏了，回叔叔家去，回去叔叔给你洗洗干净。” 小姑娘尽力往后缩着肩膀，目录恐惧，不停的乞求道：“我不去，不用洗的叔叔，你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男人似乎是被激怒了，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脸上瞬间换了一副凶狠的表情，用力把小姑娘的胳膊反向一拧，阴邪的开口：“别给你脸不用脸，小婊子，小小年纪就穿的花枝招展的在路上走，不是勾引叔叔是什么，回去让叔叔好好疼疼你。” 小女孩被拧的生疼，发出一阵惨叫，绝望的被猥琐男拖拽着前行，不停的呼喊着救命。 “放开她！” 猥琐男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娇呵吓了一跳，诧异的回头。 小女孩像是绝处逢生，泪眼婆娑的逆光看向岔路口，两个纤瘦高挑的女孩站在那，光影交织在两个人背后，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呦，又有送上门来的了？不过你们太大了，叔叔不喜欢，赶紧滚蛋，别管叔叔的闲事。” 猥琐男压根没把这两个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女孩当回事，他憋的够呛，半年多以来就遇到了这么一条上钩的鱼，他只想赶快回到出租屋里，和他的小猎物好好的玩玩。 唐一慢慢的走进了小女孩，没给男人任何反应的机会，一把拽住了女孩的胳膊，抬脚踹向了猥琐男的下、体。 男人猝不及防，剧痛让他不得不松了手，捂着下面扑倒在地，痛苦的哀嚎着。 “你他妈的从哪里蹦出来的贱货！”男人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变的扭曲，听上去穷凶极而，狰狞可怖，“老子撕了你！” 可唐一怎么可能给他这样反击的机会，他话音没落，唐一又是一脚，踹在了男人的头上。 巨大的后坐力让男人的头随着力道撞向地面，又弹起来撞向了旁边的电线杆。 瞬间血流如注。 唐一把已经完全傻掉的女孩往郁西怀里一推，“带她先走，然后报警。” 郁西担心的看着唐一：“那你怎么办？” 唐一冷漠的垂眸睨着地上瘫成烂泥的男人，“就这货还能把我怎么样？” 郁西也看了一眼男人，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也不犹豫，拉着小姑娘就想走。 拽了一下。 没拽动。 郁西诧异的看向女孩，“怎么了小妹妹，吓坏了吧，别担心，跟姐姐走吧，姐姐带你去报警，送你回家。” 小女孩恍若未闻，一动不动的看向唐一的方向，“不走，那个姐姐还在坏人那。” “小祖宗，你在这又帮不上忙，赶紧走吧，你走了唐一才能脱身。”郁西被小姑娘气笑了，一边说一边又要往后拉她。 又没拉动。 这下她彻底无语了，这小孩力气怎么这么大，怪不得刚刚能和那个猥琐男僵持那么久。 她还想再劝上两句，余光瞥见了站在岔路口路灯下的身影，吓了一跳，以为是男人的同伙来了。 刚要叫，身影搓亮了打火机，垂眸点了一支烟。 火光凑近脸庞的同时，郁西看清了他的脸。 是齐焱。 他不知道已经站在那多久了，隔岸观火的置身事外，冷冷的看着岔路里的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对上郁西的目光，一瞬间就挪看，看向里面。 唐一并没有注意身后。 她慢慢蹲下去，看着满脸是血的猥琐男。 男人的模样看上去很痛苦，却仍要挣扎着去打唐一，他每次抬起拳头，都虚弱无力的在空中胡乱画圈，动作滑稽可笑，拳头下落的时候惯性作用，重重的的砸在地面上，又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唐一其实不太会打架，但她聪明，善于发现对方的漏洞和自己可以制敌的方式，再加上外公还在世时教她的中医理论，在对方最脆弱的地方猛击就成了这些年她随着母亲为生活奔波时自保的重要途径。 也不是没被人欺负到浑身是伤，但没人会帮助她，后来她就慢慢发现，想要不挨打，就要表现出不要命，用你的命跟对方拼。 唐一像看肮脏的垃圾一样盯着地上的人，散漫的语调不轻不重的开口，“像你这种社会的垃圾，本来就不应该活着，你死了，等于是清理这个社会，百益而无一害。” 猥琐男终于缓过那股劲儿，抬头恶狠狠的盯着唐一，“怎么，你还敢杀了我？我是烂命一条，你也要陪我下地狱？那我不亏。可是，你要是弄不死我，我好了还会去玩别的小孩，这世上花一样的小孩那么多，你都救的过来？” 唐一听完他的话，慢慢的站起身，光线影影绰绰，她的轮廓藏在黑暗背后，夜色中没有任何表情。 郁西打电话报了警，然后看看齐焱。 “你就不能去帮个忙？”她很不解，虽然从小就认识，但她真的不太能搞得懂这个人。 齐焱抽完了一支烟，走到路灯下，靠向墙壁，高挺的鼻梁劈开五官的轮廓，一半沉浸在浓重的黑暗里，一半沐浴在路灯的光明里。 薄唇轻抿，视线深邃，头发蓬松柔软，几根碎发随意的散在额前，慵懒的漫不经心。 “她不需要帮忙。” 他开了口，肯定句。 微微朝唐一的方向侧了侧头，像是在笑，又好像没有，他就是单纯的想看个戏，这女的就是个麻烦的惹祸精，好像有她在的地方，就永远不得安宁。 寡淡的生活索然无味，这样的热闹让齐焱又厌烦又好奇。 郁西无法看真切他的表情。 但也就是这个隐约朦胧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岔路里外的这两个人，气质惊人的相似。 也是这个瞬间，她突然后知后觉的有点反应过来唐一感兴趣的那个人到底的是谁了。 不是林锦生，也不是钟嘉南。 而是一直在他们身边的齐焱。 唐一听见了动静，也看了过来。 她隔着光影，和齐焱的目光对上。 她还对他笑了笑。 挑逗似的挑了挑眉，完整的灵魂随意得割裂开，毫无心里压力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对齐焱展现出如影随形的兴趣。 齐焱冷冷的看着她。 唐一率先挪开了视线。 郁西愣愣的看着两个人，有点反应不过来，正在她出神的时候，齐焱再次开口，唤醒了她的思绪，“不过，你要是再不拦着她，警察一会来的时候，带走的就要是她了。” 郁西闻言看向唐一。 只见唐一后退一步，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她把石头放在手里掂了掂，突然笑了。 “你说，几下能见到脑浆？” 猥琐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在说话声音都有点抖：“你说什么？” 唐一并不回答，又自顾自的开口：“你的脑浆，不会是黑的吧？” 话音落下，她举起了手里的石头。 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这个肮脏的男人。 而是过去十几年在被人欺凌的岁月里摸爬滚打一路走来践踏过她灵魂的每一个人。 是那个抛妻弃女，侮辱她们母女的“爸爸”。 毁灭吧。 “不要！”郁西大叫出口。 她反应过来刚要冲上去，身边一个瘦小身影已经先她一步。 小女孩从后面抱住唐一的腰。 唐一的动作猛的僵住了。 “姐姐，不要了。” 第 23 章 唐一手中的石头掉在了地上。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唇角无力的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再放下手，神色清明。 郁西捂住嘴，心底却是如释重负的一松。 她很少见唐一这样，甚至是上次那帮小混混找她们麻烦的时候都没觉得她是真的动了怒，哪怕当时还受了伤，到现在她掌心的那道疤痕都还能摸得出来。 但今天不一样。 郁西能感觉的到，唐一对欺负小女孩的这个男人有一股本能的憎恶，这种憎恶让她几乎失去理智。 她分辨不清，是这个男人的形象本身让唐一愤怒，还是因为他欺负小女孩这件事。 “好了，放手吧小屁孩，姐姐快被你勒的要窒息了。”唐一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女孩。 小女孩怯怯的放开手，眼底蓄满了晶莹的泪花，她仰着头，看向唐一，眼底的委屈和恐惧像是在这一刻才油然而生的，她勇敢的背后是应因为没有依靠。 唐一慢慢蹲下去，和小女孩平视。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女孩死死的咬着嘴唇，拼命的克制眼泪不要掉下来，她没有回答，就只是看着唐一。 唐一不以为意，没纠结这些问题，又或者其实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是否真的会有答案，“那下次，不要自己出门了，让家里人陪着你，或者和同学一起，一个人很危险。” 她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之前听你们争执的时候说到了小猫，这个世界上诱惑人的东西都有两面性，克制自己对未知的欲望，如果你现在还听不懂，那就先好好学习，除了学习，在你能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前，对任何事情，学会合理怀疑。” 小女孩似懂非懂，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那一刻唐一有种错觉，好像无论她说什么，小女孩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警笛大作，警车闪着灯由远及近。 等处理清楚，做完现场笔录，警察带走了猥琐男，并承诺会联系小姑娘的父母，把她安全交到父母手上，唐一她们才准备去酒店。 小姑娘上车前突然叫住了唐一。 “姐姐。” 唐一转身看向她，等着她说谢谢。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或短暂过长久，总要走完既定的程序。 可小姑娘却出人意料的没有跟她说谢谢，只是目光郑重的看向她，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的缓慢且清晰：“姐姐，我叫沈初然，你要记得我。” 唐一闻言笑了笑，朝小姑娘摆了摆手。 萍水相逢，也不会再见。 警车呼啸而去，带走悄然而生的秘密和属于这一晚微不足道的记忆。 * 唐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齐焱面前。 她歪着脑袋看他，笑容娇俏。 齐焱似乎连低下头都觉得没有必要，斜眯着眸子依旧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眼神很淡，没有情绪。 唐一轻轻一笑，脸颊处的酒窝打着旋。 她开口，声音轻盈，娇滴滴的，软糯而纯真。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是我们班的聚会。为我来的？” 她知道不是，可想看他被招惹的不耐烦的表情。 果然，齐焱冷嗤一声。 “你想屁吃呢？” 唐一也不生气，反而他越这样她就越得意，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势，忽闪着大眼睛噙着笑仰视他。 黑珍珠一样的瞳仁里汲着饱满的水分，熠熠生辉，她专情的注视似乎足以融化一切寒霜，红唇微启，嗓音柔软：“齐焱，你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吗？总觉的任何人靠近你都是有目的的？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的很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可能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齐焱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很简单的基础款，除了胸前的品牌 logo 没有其他的点缀，脊背挺拔，面目清朗俊逸，看上去就是善良儒雅的翩翩佳公子。 两面派。 他们俩都是。 势均力敌的拉扯才有趣。 “所以，你只是喜欢我的这副皮囊？”齐焱冷笑一声，语气讥讽。 “不然呢？”唐一对此倒是坦荡，她貌似真诚的没有一丝顾虑，往往会让人误以为她轻易的抛出底牌是因为无计可施。 “不是，打断一下二位。”郁西在一边听的抓耳挠腮，“您二位是什么时候背着我暗度陈仓的？齐焱，我可是将来要当你大嫂的人，你就是这么趁我不注意，挖我墙角？” 齐焱撇了郁西一眼，懒得理她。 他看着唐一，目光审视，似乎想要捕捉那点蛛丝马迹，在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唐一 ，我不管你喜欢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哦。”唐一撇撇嘴，痛快的答应，反正她也不会这么去做，无赖的毫无心理负担。 钟嘉南见唐一迟迟不来，给唐一和郁西打了不下十几个电话，结果两位姑奶奶没一个接，他不放心，从饭店出来找，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不远处定海神针一样杵着的三个人。 “我说二位，你们的手机都是摆设的吗？要不用给我好不啦，服了，一个接电话的都没有，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拯救世界去了。” 还真是。 郁西翻个白眼，懒得理钟嘉南，正用眼神跟齐焱较劲，她十分不齿齐焱这狗态度，暗自思忖了八百回，等将来她当了他嫂子一定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长嫂如母。 可钟嘉南没眼力价的扒拉她。 真服了，怎么都来欺负她。 怎么不去扒拉唐一？ 哦，怕挨揍。 郁西暗自吐槽，没好气的对钟嘉南说：“我说钟嘉南，咱们班聚会，齐焱来干什么，你俩连体婴儿，断袖之癖啊，分开一天就能死？” 钟嘉南一看郁西这副样子就知道齐焱肯定又给她气受了，笑眯眯的瞬间转化身份，当起了和事佬。 “这可不怪我，忘了告诉你们了，咱们班的聚会和实验班放在一起了，实验班隋明哲的爸爸就是这家饭店的老板，今晚免单。” “你们是有多抠，咱又不是没剩班费，就非得占这个便宜？” * 等四个人终于入席，饭菜都已经上好了。 老板给他们开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厅，能放下六七桌，除了没有出席的人，倒也坐的满满当当。 聚会后半程，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就慢慢放开了玩闹了起来，有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有拼酒的，有借着酒劲表白的，还有即将分别抱头痛哭的，整个场面混乱成一锅粥。 唐一往后坐到椅子底，晃荡着小脚丫，四处打量。 她撇了一眼齐焱那桌，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早换成了一个喝的满脸通红的壮硕男孩，正抱着一个眼镜男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今晚叶梓馨没出现，她八成不知道一班和实验班的聚会合在了一起，所以直接导致郁西一身的战斗细胞无处发泄，正跟钟嘉南开始掰扯齐沉是不是渣男这个话题。 唐一叫了她几遍她都没听见，于是也没再管她，起身出门透透气。 酒店后门出去，是前面那个小区的后花园，盛夏时节，枝叶茂密，繁花盛开，清香沁人心脾。 花园里有条蜿蜒曲折的石子路，延伸至繁花深处，有不少遛狗的小区居民三五成群。 唐一顺着小路往前走，一路上被不少小狗争相扑腿，白皙光洁的小腿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一串小脚印。 她不甚在意，笑眯眯的哼着歌继续走，终于在多条石子路汇集地发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蘑菇亭。 为了降温，蘑菇亭周围应该被物业刚刚浇过水，路面上拼接在一起的石子都湿漉漉的，周围的树木郁郁葱葱，叶片沾了水，越发显得翠绿。 亭子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唐一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齐焱。 他指尖夹着烟，正在用鞋尖逗弄一只流浪狗。 此时，小区外头的某处不知道出于什么愿意，开始放烟花，那地方应该就在小区附近，巨大的烟花几乎就在他们头顶炸裂。 唐一抬头。 绚烂的色彩映照在她的脸上。 她盯着天上的烟花，朝着蘑菇亭的方向走过去。 走的很慢，一步一步的尽量凭着方向感朝那边靠近，在外人看来，她就是因为被烟花吸引，无意识的移动。 直到脚下被蘑菇亭的台阶一绊，人不受控制的往前踉跄，脑袋直接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她捂着脑袋，“哎呦哎呦”的弯腰喊痛。 唐一始终没有看人，全程就像是个意外。 她低着头捂着脑袋，鼻息间全是花香、泥土香和雪松香。 很好闻，但唐一还是只想到了一个词。 骚包。 齐焱伸手按住唐一的脑袋，他的掌心温热，手指瘦削有力，往后抵开两人的距离，声音从她头顶压下来，由于靠的近，压迫感极强。 “别装了。” 唐一撇撇嘴，抬起头。 眼眶通红，晶莹的泪珠欲落不落的挂在眼角，额角似乎是有些红。 她很擅长用眼睛表达情绪，诉说心绪的跌宕。 她楚楚可怜的瞪着他，声音却很轻。 “齐焱，真的很疼。” 烟花散落，四处皆是绚烂。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既安静，又吵闹。 齐焱的五官清冷，下颌线凌厉，面容陷在逆光的阴暗里。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么近的距离，只剩心跳。 平稳规律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势均力敌。 唐一的泪，缓缓落下。 第 24 章 唐一的泪珠在烟火中摇曳生姿。 一滴珍珠泪，仿佛能滴进人的心里。 然而，美景也该送给解风情的人，她对面这位，是个没心肠的冷硬骨头，压根也不知道动容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齐焱盯着唐一，冷淡的语气毫无波澜，“疼就回家找你妈。”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沙哑而清晰。 唐一后退一步，抬手蹭掉了眼角的泪，微微的笑出了温柔的弧度：“真无趣啊，齐焱，你这样可真浪费你这张好看的脸。” 这是唐一第二次提到他的脸。 齐焱的眉头渐渐向中间聚拢，蹙成一小团，他盯着她白净的小脸上隐约的泪痕，顿了几秒，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刚走出亭子，女孩的声音糯糯的吐出几个字。 “谁都知道，我妈不要我了。” 齐焱脚下步伐顿住。 月光给他脑后细碎的发碴打上一层光晕，冷冰冰的伫立在夜色中。 唐一乖乖巧巧的模样有些委屈，清澈明亮的眸子淬着光，她眼底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伤感，可说出的话都像是裹着凄楚的痛。 她知道他不会再回头了。 可她也知道，他们都一样。 她握在手中刺向自己的利器也同样伤害到了他。 * 回到饭店里，不知道谁给宴会厅里打开了音响，灯光换成了舞台灯，劲爆的音乐声充斥了不大的宴会厅。 大家把所有的餐桌靠墙推开，空出中间一块场地，一群人凑在一起，喝的七荤八素的跳着扭曲的兔子不像兔子、乌龟不像乌龟的龟兔舞。 几个一班的学霸，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压抑的太久，终于解脱了彻底释放了天性，男女不分的抱头喝酒唱歌。 他们见齐焱回来了，还专门在人堆里扒拉出个位置招呼他：“齐焱，来这边，我们等你很久了。” 齐焱笑着摆摆手，“你们玩，我看着。” 他说完从旁边那桌上拿起一瓶没开瓶的啤酒，用筷子顶开瓶盖，仰头灌了半瓶进肚子里。 钟嘉南愣愣的看着他，揉了揉喝的发红的眼眶，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身边，“怎么了阿焱？你不是都不喝酒的吗？心情不好？” 齐焱没回答，回头看向大门口，唐一温吞的走进来，郁西就扑上去，抱着她的肩膀要带人去中间跳舞。 唐一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从齐焱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影，白皙的脸颊、修长的脖颈、曼妙的身姿、紧翘的臀，整个人看起来又乖又欲，笑起来有点娇俏的孩子气，能融化冰川经年的冰，可怜起来的样子又像是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 齐焱收回视线，漠然的喝光剩下的酒。 唐一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混乱的让她没有安全感，她趴在郁西的耳边让她好好玩，自己去大厅的沙发上歇一会。 郁西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整个人都喝的有些飘，茫然的点了点头，就又被另一个比她清醒不了多少的人拉着跳舞去了。 唐一逆着人流走出宴会厅，酒精味让她头疼。 关上身后的门，把混乱的世界全部隔绝，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整。 饭店里普通的食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大厅里空无一人。 她沿着大厅周围一圈的鱼缸转了转，然后在靠门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休息。 视线无意识的乱飘，脚丫子晃来晃去。 这可能是她难得放松的时刻，混沌的脑袋瓜什么都不用想。 分针一格一格的移动，她无聊的昏昏欲睡。 十一点…… 十二点…… 唐一打了个盹，垂头的瞬间惊醒。 这群人是打算住这里了？ 她撇了撇唇角，从沙发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一小节莲藕般的纤腰露出来，瓷白色的皮肤在大厅的水晶灯光映照下亮的晃眼。 她困了，要去把郁西薅出来。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酒精味和吵闹声涌出来。 一群摇摇晃晃的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来，隋明哲的爸爸给大家叫了辆小巴车，没人来接的学生都会给送回家。 一群人的最后面，齐焱慢悠悠的走出来，手里捏着一支烟，绕过所有互相道别的人，径直走出大门。 唐一扯不开郁西，自己先跟了出去。 她跟在齐焱身后，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直到他要坐上一辆停在饭店门口的黑色劳斯莱斯，她才快走两步追上人，拉住了齐焱的衣服。 齐焱本能的晃了下身子，反手相去扭抓住他衣服的手，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及时收了力。 顺着惯性，把人扯到一边，唐一的后背轻轻撞上车子的门框，她疼的龇牙咧嘴。 齐焱皱着眉头，冷冰冰的睨着她，神情已经是极度的不耐烦。 “干嘛？” 唐一怒怒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金属外壳上的雕花下方又一个镭射刻上去的‘焱’。 “狗咬吕洞宾，这个你掉在蘑菇亭了。”她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晃了晃酸痛的手腕。 齐焱盯着摊在唐一手心里的打火机，抿着嘴，有半天没有反应。 唐一把手又往前送了送，“喏，不是很重要？” 齐焱烦躁的抓住打火机塞进裤袋里。 唐一任务完成，摆摆手说：“好了，那你走吧，拜。” 说完，她潇洒的转身准备回饭店里。 “唐一，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是齐焱难得的善意。 唐一回头，晚风中她的笑容摇曳，“齐焱，开学的时候海大见。” * 收到海大通知书那天，阮哲回来了。 她给了唐一一张银行卡，并说开学那天会来送她。 唐振庸始终呆在花园里抽烟。 唐一没有拒绝阮哲，那张银行卡她也要的坦然。 阮哲走后，她走到唐振庸身边坐下。 “爸，你恨她吗？” 唐振庸吃惊的看着唐一，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 在他的心里，唐一始终是个孩子，也许骄纵，也许任性，但她始终单纯的像张透明却斑斓的玻璃纸，即便美丽的夺目，也还是一眼看得穿。 他从没想过，她会思考恨与不恨的问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真的是个大人了。 唐振庸长长的叹了口气，“爸爸啊，跟你妈妈风风雨雨走了那么多年，一起经历的事情也不少，走到今天这一步，爸爸妈妈其实都有责任，说不恨，那太虚伪了，可要是说有多恨，也没有，一一啊，无论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你都是爸爸最爱的人，现在，也是唯一爱的人了，我的女儿啊，有你在爸爸谁都不恨了。” 唐一默默的听完，始终低垂着脑袋，无声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只是灰白色的地面上晕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 开学那天，阮哲一大早就来了。 唐一一言不发的看着蹲在地上给她收拾行李的女人。 一只最大号的行李箱被她塞得满满当当，阮哲不放心，还要一一核对。 直到她真的再也思考不出任何漏洞，才满意的合上盖子，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褶皱。 唐一能感觉的到，一向严厉自我的阮哲因为愧疚，已经极力的在放低自己讨好她了，可她终究不是原主，除了漠然的冷眼旁观，心里再没有任何波澜。 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理解齐焱的态度了，原来走不进心里的人，就是掀出惊涛骇浪，也分毫撼动不了筑牢在心房上的那道坚不可摧的墙。 但她和阮哲的愚笨不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一定要做蛀穿齐焱心墙的那只蚂蚁。 察觉到唐一在走神，阮哲不满的晃了晃女儿的胳膊，难得的亲昵让唐一混身一颤，差点大嘴巴抽出去。 她强硬的克制住身体的冲动，笑容僵硬的看向阮哲。 “妈妈送你去学校报道吧好不好？”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爸爸我都没让他送，你也别去了，更何况，你现在也算名人了，做了那个小鲜肉名义上的经纪人，认识你的人直线上升，我不想一开学就被围观。”唐一的语气轻松寻常，没有夹杂半点嘲讽。 可这话听在阮哲耳朵里，大概还不如抽一巴掌痛快。 她讪笑着松开手。 新生入学，海大门口拉起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条幅。 门口开始，主路两旁全是迎新的摊位，各种社团的学姐学姐们打着接待的名义提前抢人。 唐一一进校门，就成了焦点。 四五个体育系的学长冲上来，笑容可掬的要帮她拿行李。 唐一笑着拒绝，可学长们像是根本领会不到这份拒绝背后的不耐烦。 明明都是有身份证的人，怎么净干些跌份的事。 唐一蹙起眉头，不再挣扎，盯着死死按住自己行李箱把手上的那只黑炭一样的手，慢慢的掀起眼皮。 眼神中的和善乖巧一点点的蜕干净，温度迅速冷下来。 她冷冷的盯住那只手的主人。 黑炭一样的男学长的脸色渐渐从不怀好意的洋洋自得变的难看了起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就在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孩面前这么直白的露了怯。 可唐一的看向他的目光阴郁狠戾，好像如果他再不松手，下一秒就会被捅上一刀。 男学长尴尬的松开手。 唐一顺利的离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捂上后脖颈，脊背发凉。 第 25 章 唐一拖着行李箱找到自己的宿舍时，里头已经坐着两个人了。 这栋女生宿舍楼聚集了两个系的女生，除了法学院还有一半属于艺术学院，唐一所在的宿舍正好是混寝，郁家人找了关系，把郁西和唐一放在了一起。 所以这间四人寝室里，有两个法学院的学生，还有两个艺术学院的学生。 郁西还没来。 她走进去的时候，宿舍里很安静，已经到的两个人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交流。 听见动静，两个人抬头看了过了，视线在唐一的脸上略了过去，然后又各自挪开了目光。 唐一看了看还空着的两张床，一张靠门，一张靠阳台，她选了靠门的位置，把里面能更靠近阳光的床留给了郁西。 郁西对面靠窗那张床下面书桌前坐着的女生重新把视线放到了唐一身上，目光审视的上下打量她。 唐一没躲，笑眯眯的回看过去。 “哈喽，你好，我叫唐一，法学院的。” 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女孩也看了过来，满脸惊喜的看着她，“你就是唐一？我也是法学院的，看你那么漂亮，我以为你会是另一个艺术学院的呢。” 唐一闻言皱了皱眉，这话说的不友善，因为以为她是艺术学院的，所以才不理？这是什么专业歧视。 想到刚刚她进门的时候宿舍里的氛围，真是好大一出宫心计。 她没接女孩的话，而是看向靠窗的女孩，笑着问：“你叫？” 那女孩笑了起来，面上表情也卸下了防备，友善了许多：“你好，我叫巴辛韵，艺术学院的。” 唐一第一次见到巴姓的人，觉的很有趣，她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从来不吝啬时间。 她拉开书桌前的桌子，反跨坐上去，下巴搁在椅背上，“姓巴....四川人吗？” 女孩惊喜的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唐一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故作深沉的说：“不幸的被塞给过一本《路史》打发时间，略知一二。” 巴辛韵也笑了，她从桌前站起来，走到唐一面前，大方的伸出了手，为自己刚刚的刻意忽视真诚道歉：“对不起唐一，刚刚是我态度不好，很高兴认识你，以后互相帮助。” 唐一也回握住，笑着摇了摇。 另一个法乐院的女孩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明明自己和唐一才是直系同学，她不甘心的撇撇嘴，插话说：“唐一，我叫姚粒，米粒的粒，是不是很好记。” 唐一客套的冲她点点头，说了句：“你好。” 可姚粒似乎并不满意她的态度，继续追问：“你为什么不选靠阳台能晒到阳光的位置，为什么留给别人？” 唐一跟不是一路的人从来都不愿意虚与委蛇，歪头看她：“那你怎么不选？” 姚粒却像是根本听不明白她的语气，“我阳光过敏，怕晒黑。” 唐一点点头，敷衍道：“哦，我也是。” 巴辛韵见唐一这样背对着姚粒无声的笑开了花，想到她刚来时候的遭遇只觉的大快人心。 三个人正说着话，郁西哼着歌就进来了，身后跟着个男生，推着她的两只巨大的行李箱，累的满头大汗。 郁西一见唐一就扑了上来，吓得巴辛韵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我的大宝贝，想死我了。” 唐一好不容易把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扯下来，“大姐，昨天刚见。” “那人家不是想你了嘛，”郁西不在意，松开手又看到其她两个人，“呦，这就是咱们室友了吧，你们好，我叫郁西，唐一过命的交情。” 巴辛韵也笑着自我介绍，姚粒没好气的说了句自己的名字，就撇撇嘴回到了自己书桌前。 郁西看着她的表情，挑了挑眉，揶揄道：“怎么了，姚同学，嘴巴抽筋了？” * 快到中午，四个人才把各自的床铺书桌收拾好，新生群里下了通知，所有新生去体育馆集合。 正午的校园，燥热难耐，四个人前后脚的往体育馆挪，郁西没骨头一样热成狗也要粘在唐一身上。 体育馆门口拉满了彩旗，巨大的横幅写着‘欢迎新同学’。 外头排队的人从台阶上面排到了台阶下面，门前没有树荫，所有人热的脸红脖子粗。 郁西准备齐全，从背包里掏出一只大号遮阳伞，撑开后先揽过唐一，然后招呼其他人，都过来挤到伞下。 巴辛韵痛快的钻进来，笑着说了声谢谢，姚粒瞥了一眼挤在一起的三个人，慢吞吞的才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把遮阳伞。 “哎呀，郁西不打伞，我都忘了我还带了这个，既然你们都有了，我就自己打了，我可是阳光过敏，一点经不起晒。” 唐一看了眼姚粒晒得通红的脸，笑了笑，“没事，你自己打好吧。” 又过了十几分钟，她们终于成功挪进了体育馆。 体育馆篮球场两边摆满了两排桌子，有一些学生会的学生们正在做着指引。 几个人按着指引从第一张桌子一路手续办过去，最后扫码加了班级群领了学生证，刚准备出门，有个老师站上裁判员的高台，扯着嗓子开始喊。 “有没有计算机系的，帮我联系一下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一班的齐焱，校学生会老师找他。” 话音落下，一个男生就接了话。 “老师，齐焱本人在这儿呢。” 所有人顺着喊声看过去，两个高个子男生站在一起。 钟嘉南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穿了一件花T恤，头发被梳的老高，叼着一根棒棒糖，站没站样的些靠着齐焱。 齐焱剪了头发，干净利落的显得人很精神，短袖被挽在肩膀位置，他漫不经心的看向那个站在台子上的老师，半眯着眼睛，显得很不耐烦。 唐一听见周围有小面积的低呼声。 “真帅啊，咱们这届还有这么帅的。” “齐焱，你们不知道啊，我原来就是海中的，海市的状元，可不仅仅是长得帅。” ...... 那些惊艳的、赞赏的语气让所有焦点都放在了齐焱的身上，他周围的学生自觉的让出一个小空圈。 唐一扯了扯唇角，朝着那边走过去。 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她停下脚步，歪着头直白的打量齐焱，齐焱皱了皱眉。 他抬眼看了唐一一眼。 和他身上同款的女T，高腰短裤包裹着盈盈一握的腰身，白皙的小脸被晒的红扑扑的，本就可爱乖巧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含着促狭的笑意，说深情不对，说调戏好像更合适。 他视线微定。 见他看向自己，唐一意味深长地抬起手，拇指和食指交错在一起，做口型：比心哦。 齐焱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唐一叹喂似的开口：“今天这人模狗样的真挺是那么回事，特意挑的啊，真有品味。” 空气成功的冻住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鸦雀无声，然后视线就都被硬生生的拉到了唐一身上。 齐焱看着她，神情漠然。 “什么情况，这就出了追求者了？那女的挺漂亮的呀，怎么这么奔放。” “八成是看人家帅哥就贴上去了。” 议论声再次起来的时候，高台上的老师等不了了，又叫了两声齐焱，把人叫走，其余人才又开始恢复正常办理手续。 姚粒凑过来，笑着问唐一：“唐一，你认识齐焱啊，你喜欢他？” 唐一还没说啥，郁西已经扑了过来，冲着姚粒挑了挑眉。 “朋友，知道什么叫秘密吗？这就是。” “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说两句怎么了，大家不都是一个宿舍的人是朋友，互相分享秘密？” 郁西笑了笑，下巴搁在唐一肩头，“对不起啊，我们艺术学院的，就是事多矫情还另类，不走寻常路呢。” 说完，就拉着唐一走了。 巴辛韵笑的肚子疼，见人走了，抬脚赶紧跟上。 姚粒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气的双脚直跺地。 办完手续之后，所有学生就要去大礼堂参加迎新晚会。 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那边走，林荫道上挤满了人。 但顺着人流的方向走，无脑前进，很快就找到了大礼堂的位置。 唐一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郁西和巴辛韵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 很快偌大的礼堂里就坐满了人，热热闹闹的快要把天花板都直接掀掉。 后排一个女生突然大叫了一声，拍的旁边人的胳膊啪啪作响，“齐焱来了，齐焱来了，我就是为了他才来海大的，之前海中我没考上，这三年我可是拼了老命了。” “那你情敌可多了去了，没看今天校园贴吧都传遍了，入学第一天啊，就有姑娘在体育馆跟他表白了。” “那姑娘听说还是个法学院的学霸呢，可可，你得努力了。” “真羡慕，当面表白啊，真勇。” “勇什么，要我说就是不要脸，不自重。” ...... 巴辛韵生气的想转头去跟人理论，这都以讹传讹成什么样了，可唐一拉住了她。 “别生气，我是在追他呀，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别人喜欢他是别人的权利，各凭本事呗。” 她隔着一群人，朝后面看过去，很快的找到了齐焱的位置，她远远的看着他。 那张脸还是僵尸一样没有表情，连不耐烦都懒得表现出来了，唇角压出冷冽的弧度，眸子垂着，人有些倦怠。 但帅还是帅的。 很对她的审美。 唐一弯弯唇角，收回视线，心情愉悦的摇了摇头。 身后，原本低垂着眸子的人倏然抬起了头，看向了不远处那个晃来晃去的小脑袋。 第 26 章 钟嘉南看到了唐一和郁西，想要喊她们打声招呼，被齐焱拦住。 “不用喊了，那么多人，你还怕都在一个专业不能叙旧？” 钟嘉南点点头，觉得有道理，转头看向后边一排的叶梓馨：“你俩今天一起来报道的？” 叶梓馨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郁西，垂眸摇了摇头，“她不会跟我一起走的。” 她说完，起身向前靠近前排的齐焱，贴着他一侧耳朵说话。 今天下午在体育馆里的那一幕被人拍了照片放上校园网，俊男靓女很快引起了激烈讨论，这让叶梓馨的危机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总觉的，有什么事情就要失控了。 唐一不经意的转头，看向那边的两个人。 叶梓馨不知道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齐焱唇角挑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周围已经有很多人都纷纷拿出手机开始偷拍。 郁西顺着唐一的目光看过去，暴脾气瞬间上来了，撸起袖子就想上去撕了叶梓馨。 “卧槽，这浪蹄子又开始发骚。” 结果没等抬起屁股，就被唐一一把按住了。 “你干嘛？”她不满的看向唐一，不明白她怎么总是在叶梓馨的问题上这么怂包。 唐一顺毛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又看了一眼那边聊的亲密的两个人，眨了眨眼，饶有兴致的说：“为什么要去打她呢，多有趣，就像游戏通关，没有难度怎么能让人玩得下去？” 郁西似懂非懂，但她明显在很努力的转动着自己不太灵光的小脑袋瓜去思考这句话的真谛，越思考眼睛瞪的越像铜铃。 “一一，你好变态………” 唐一不以为意，耸耸肩，“谢谢夸奖。” 巴辛韵听的云里雾里，她大概明白这几个人之间是有过节或者纠葛，但具体的还是太过烧脑，于是压低生意赶紧八卦，郁西见有吃瓜群众捧场，兴致瞬间高涨，很快两个人就凑在一起头顶着头开始窃窃私语了。 唐一无奈的看着埋在自己身前的两个毛茸茸的脑袋，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宿舍热闹了。 除了姚粒，她们三个一共八百个心眼，唐一自己占了八百零三个，剩下两个傻白甜，一个比一个负值到无穷大。 知道灯光暗下来，主持人上台报幕，礼堂里的喧闹声才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坐好准备看节目。 晚会进行到临近尾声，有一个环节是新生代表上台讲话，唐一似有所感，侧头看向齐焱，果然见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站了起来，朝舞台上走去。 路过唐一这一排的时候，唐一忍不住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齐焱顿住，皱眉看向了唐一。 他自己也很意外，观众席的光线暗淡，她坐的位置离过道还有段距离，他却能迅速捕捉到她的位置。 唐一猝不及防，没料到他会回头，捂着心脏装晕倒，靠在郁西身上，郁西一巴掌推开她的脑袋，翻着白眼骂她“神经病”。 齐焱收回视线，迎着高射灯的光线走到舞台正中央。 唐一恢复正常，脸上的表情消失的一干二净，隐没在黑暗中注视着台上的人。 无疑，齐焱走到哪里都是夺目的。 他的所有都是极致的恰如其分，站在哪里，自带不容忽视的光芒万丈。 可光芒背后，又是他与世俗的抗争，扭曲拧巴的性格似乎早已成为了他的保护色，每个人都说齐焱是强大的，足以抵抗所有的风雨，唐一却偏偏与众人背道而驰，她始终觉得，齐焱孤独的站在围墙之内，早已千疮百孔，他不是强大，是腐朽。 舞台上，齐焱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不知从哪一个瞬间褪去的少年感，渐渐开始有了男人的轮廓。 巴辛韵激动的抱着唐一的胳膊，贴着她的耳侧说话：“哇哇哇，你这小哥哥真是帅啊，怪不得这么招人喜欢。” 这会儿她已经听郁西八卦完了，彻底了解了这些人物之间复杂的关系，刚刚吃过瓜的人都有这么个通病，不置身事内的参与一番，我觉得浑身不得劲。 “大姐，就你这音量，还有必要耳语吗？” “哎呦，不重要不重要，让所有人听到这是你们家小哥哥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让你老人家失望了，这还不是我们家的，我努力，我争取。”唐一被她晃得脑壳疼。 “早晚得是，你看看你这长相，你再看看你这身材，男人想要的你都有啊，唐一，你就是个妖精啊，鱼和熊掌能兼得的选项，难道不会是唯一选项吗？”巴辛韵对唐一的盲目信任来的莫名其妙，原来还真有一见如故这回事。 唐一抬手扶额，她已经感受到周围投来的不满的目光了，赶紧压低声音，双手合十，跟巴辛韵作揖：“求放过。” 台上，齐焱的发言已经接近尾声，他抬手下意识的抵了抵眉心。 唐一眸光动了动，在他下台之前跟郁西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出去打个电话。 齐焱鞠躬下台，晚会的节目继续进行，校舞蹈队的女孩子们穿着清凉的上台和他擦肩而过。 * 暮色苍茫，天空与地平线的交界处有最后一丝橘红色的描边，路边的灯光刚刚开始亮起，昏黄的只在地面画出一个朦胧的圆。 唐一坐在礼堂外立柱和树冠交错的阴影处，两条长腿随意的舒展开，脚踝搭在最下面那级台阶的边缘，有节奏的晃来晃去。 很快，齐焱的身影出现在礼堂门口，他站在台阶上，随意的四处打量，最终走向了一旁的雕像。 从唐一的位置看过去，刚好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 齐焱抬起一只脚，后背仰靠在雕像上，神色平静，目光平视前方，整个人给随意放松。 他从裤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点燃，要把打火机放回去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视线停滞在打火机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缥缈的烟雾升腾起，朦胧了他的五官，被弱化的棱角敛去了更多锐利，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温润。 不熟悉的人总会被他的外表迷惑。 “阿焱。”叶梓馨叫着齐焱的名字小跑了出来，高马尾在脑后轻快的晃荡，明艳漂亮，铜铃般的嗓音清澈透亮。 唐一眯了眯眼睛，向后舒展开身体，反手撑在地面上，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毕竟这是前辈，她学习一下先进经验。 叶梓馨跑到齐焱身边，累的直喘粗气，圆润上下起伏，勾勒出少女美好的轮廓。 她亲昵的用双手拉住齐焱的胳膊，轻轻的晃了晃，讨好的问他：“阿焱，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怎么又抽烟，有烦心事？” 齐焱瞥了一眼被叶梓馨握住的胳膊，眼底闪过一抹郁色，他扯了扯唇角，站直身体，不动生色的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刚刚那只烟已经抽完了，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抬手顶了顶眉心。 唐一从旁边花坛揪了根狗尾巴草叼进嘴巴里，心中默数：1，2，3…… 齐焱顿了顿，推开烟盒抽出一根新的咬进嘴里，又摸出打火机。 “咔哒” 一声。 火苗蹿跳起来，随风晃了晃。 他洗了一口，开口声音有点哑，散漫的连点气力都没用。 “叶梓馨，你没有自尊心的吗？” 叶梓馨依旧在笑，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起来，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半天才抬起头，眼睛又是亮晶晶的：“阿焱，一会结束我们去吃点什么，刚刚嘉南说林锦生也要过来，需要我定位置吗？” 齐焱扯了扯唇角，呼出一口白雾：“随便。” “那我们去徐府好不好？或者你想不想吃广东菜？ ” “随便。”他在垃圾桶边弹了弹烟灰。 “阿焱，如果你都不喜欢，我们可以再定，或者今晚不跟他们一起吃了，就只有咱们两个，我陪你安安静静的吃个饭，好吗？” 齐焱嗤笑了一声，猛吸了一口烟，“叶梓馨，你以什么身份在说这句话。” 唐一拍掉落在腿上的一只蚊子，去看叶梓馨。 她轻蹙着眉，眼眶泛红，可怜又委屈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齐焱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跟没想过缓和自己的语气，每次叶梓馨这副样子出现在他面前，总让他想起当年他舔狗一样巴结齐庭东的样子。 小三上位，舔到最后应有尽有，他实在想看看叶梓馨的下限到底在哪，自尊一再被别人碾压，是不是真的这么能忍。 这种忍耐让他恶心。 “叶梓馨，”齐焱抬眸，声音淡淡的，就像是老友闲聊。 “你可真是贱啊。” 就这一句，唐一已经听齐焱说过很多次。 叶梓馨也许应该明白，喜欢上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是一条宽广的路，他需要的，是家，是爱，是温暖，是包容，不是讨好、逢迎和迁就。 她一开始就用错了劲儿。 唐一看着叶梓馨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漂亮的脸蛋上泪痕交错，说不尽的落魄狼狈，周围有不少路过的学长学姐，看着他们指指点点。 这样当众凌迟的痛苦比给她一巴掌应该都让她痛苦。 唐一有开始数，跟自己赌叶梓馨还能坚持几秒才会转头跑掉。 结果是三。 她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从立柱后面走了出去。 第 27 章 齐焱背对着唐一，站在下面一层台阶上，看着对面的操场发呆。 大礼堂门前的彩灯亮如白昼，台阶下的路灯就显得格外暗淡无光。 唐一悄悄的顺着立柱走下台阶，光线越来越暗，人从光明渡向黑暗中。 香烟的味道溢入鼻息，除了雪松香，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味，白月光的标配，属于叶梓馨的味道。 她抬手扇了扇风，驱散掉围绕着她鼻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 齐焱被身后的声音惊扰，回过头。 两个人隔着三四级台阶，他的视线刚好对上唐一微微上扬的红唇。 她的唇形是天生的嘟嘟唇，唇色殷红，饱满好看，看上去显得人有些娇憨，又不乏性感。 唐一见他回头回的突然，想要扑上去吓他一跳的计划没有成功，索性背过手，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他迎着光站着，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眼下鼻下阴影深邃，显得五官轮廓越发立体。 “偷听？”齐焱看她一眼，垂眸看向手中的烟盒，但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光明正大的听。”唐一有点得意，回头指了指台阶上头的那根立柱，“我先来的。” “所以呢？你站在我后面干什么？” 唐一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垂眸挑了挑眉，视线落在齐焱手中的烟盒上，“来跟你借根烟。” 齐焱冷笑一声，讥讽的看着她，也没说不给，也没动。 唐一才不管他怎么想，伸手去拿他的烟盒，“不会这么小气吧，一根烟而已。” 齐焱侧身闪开，抬手举高，唐一跳起来也只够得到他的手腕，连跳了几次，结果越跳越低。 “你到底借不借！”唐一累的气喘吁吁，索性不跳了，掐着腰直喘粗气。 齐焱冷着脸看她，没有半点跟她逗笑的意思，可她这样跳着够不着，吃了瘪的样子有点好笑，让他没有不耐烦的推开她。 “不借。” 唐一被气笑了，撇撇嘴，揶揄他：“真是……小气鬼，喝凉水。” 齐焱垂眸看着她因为运动泛红的双颊，很难把这样的她跟那个拿着石头要给人开瓢的样子联系在一起，唐一的靠近那么敷衍，又无法让人洞穿她的用心，也很难不会在某些时候好奇，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唐一见他走神，点起脚，下颌绷紧，双手向上，猛地起身一跳，眼看着就要抓住那只烟盒了，齐焱却反应奇快的又往上抬了一点。 结果唐一扑了个空，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胳膊上，随着惯性身体不受控制的撞向了他的胸膛，微微弹开，再重新贴回去。 柔和的月光偷偷藏进云端，小星星调皮的眨了眨眼，凉爽的夜风拂过，轻轻吹散了郁积了一整天闷热的暑意。 唐一体寒，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手凉脚凉，冰凉的小手柔若无骨，紧紧的贴着齐焱小臂温热的皮肤，如同盛夏滚入腹中寒凉的冰，酥麻的错觉沿着手臂凸起的青筋蔓延开来，四散进血液里。 少女曼妙的身姿紧紧贴着他的训练有素的肌肉，坚硬和柔软之间强烈的对比让他有一瞬间的怔愣，剧烈舞蹈的心跳声在柔软的背后呼之欲出，搅了一池春水，周遭世界安静又聒噪。 唐一很轻，轻的没有重量，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也是小小一个，两条笔直白皙的腿悬空着晃来晃去，偶尔不知道触碰到齐焱的哪里，轻轻撞一下，又轻轻荡出去，微不可查、似有若无的触碰如同一只坠入云海虚无缥缈的小手，遍寻不着痕迹。 这样的没有着落让齐焱有些烦躁，他猛的收回自己的手，唐一直接掉了下来，倒进了他的怀里。 身后的大礼堂传出窸窣的动静，陆陆续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唐一双手撑在齐焱身上站稳脚跟，从他的怀中笑着抬起头，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上，慢慢点起脚尖。 那张原本又纯又欲的小脸骤然放大到眼前。 眼神直白又坦然，她丝毫都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兴趣。 可那种兴趣好像单纯是出于爱美之心，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的撩拨他，不必在意他的喜怒，不用讨好他的情绪。 就是这种带着忤逆的喜欢，又烦人，又新奇。 齐焱迟疑了。 也就是这一秒钟的迟疑硬生生的在他的盔甲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从此被那把他始终没有抓住过的温柔刀，剐的片甲不留。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闹别扭的小情侣？嗯……你是闹脾气的那一个。” 唐一在鼻尖即将碰到齐焱的鼻尖时停住，散漫的笑了声。 灼热的气息纠缠不清，分不出彼此。 她的视线流连在他轻抿的薄唇和挺拓的鼻翼之间，漫不经心的移上去。 齐焱握着烟盒的手环在他身后，另一只手被唐一抓着。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波流转的缝隙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风情。 对，风情。 齐焱只想到了这个词。 她太妖了，骨子里掩饰不住的那种独特风情是其他任何人怎么都学不来的。 他恍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在18岁成人后的这个暑假完全的蜕变成了一朵妖冶的花，悄无声息的热烈绽放着。 她看着你，挑弄你，一次次毫无下限的接近你，可心却从未靠近你。 唐一是孤独的，她有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灵魂。 所以，为什么呢？ 齐焱被迷惑了。 唐一并不在意齐焱眼中卷起的波折，她也不在意他的探究和怀疑，这样的反复思考本身就是在他的思维里反复划刻下属于她的痕迹。 她翘起唇角。 “齐焱，你并不讨厌我。” 齐焱胸腔起伏。 “而且，你没有推开我，你被我迷惑了，对吗？承认吧齐焱，你压根就没有你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坚不可摧。” 唐一一瞬不瞬的直视他眼睛。 她抓只他手臂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他的皮肤。 脚尖踮起笔直的脚背不易察觉的微微颤动。 她的小动作从来都是那样多。 被夹击的混乱感让齐焱有些失重。 光影明暗交错过来，在他深邃的眼眶上方纵横交错。 深褐色的眼睛掩藏着不可见底的惊涛骇浪。 他似乎也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好像这个问题压根就是个笑话。 唐一喋喋不休的似乎在不断挑战他忍耐力的底线。 漆黑的夜空斑驳着被染成墨蓝色的云，星光在遥不可及的穹顶浮沉。 风好像曾经来过。 可驱散的热度从不甘心铩羽而归，那些盘踞在心头的燥郁卷土重来。 唐一的视线里，他的发顶是枯黄色暗淡的光。 而齐焱看到的，是她眼底埋没的万丈深渊。 他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他不可能明知道是陷阱还乖乖的往里跳。 他跟那个死去的男人不一样。 齐焱想要推开唐一，她可太烦了。 奈何八爪鱼一样的小人没骨头，软的如同一汪清澈的泉水，他烦躁的不知从何下手。 “你想太多了，送上门来的女人，你认为有多珍贵？我是个男人，吃亏的从来不是我。” 齐焱顿了顿。 “林锦生都不要的人，我会要？” 如果是叶梓馨，他说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哭了。 唐一却带着看穿的笑意从他身上站起来，后退一步。 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她早就不是原主那个既愚笨又跋扈的傻丫头了。 她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妖精。 齐焱比谁都知道林锦生后悔了。 只不过后悔的方式自负又愚蠢。 身后第一批散场的人已经走出了礼堂大门，有人一眼看到了他们，开始纷纷驻足窃窃私语。 下一秒，齐焱把手里的烟盒扔给她，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被唐一稳稳接住。 “送你了，别再跟着我。” 说完转身走了。 唐一拿起烟盒，看清楚牌子，然后放在掌心愉快的颠了颠。 前面的背影决绝的仓促，有点好笑。 她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郁西刚刚跟我说，你们几个晚上要聚一聚，问我去不去，你说，我去不去？” 回应她的是风声，还有周遭的议论声。 “你想我去啊？” 齐焱依然没有理她。 他脚步太大，唐一蹦跳着才能追上他的速度，“或者你不想我去？因为林锦生？” 齐焱骤然停下脚步，唐一一脑袋撞到他的后背上，疼的龇牙咧嘴。 “唐一，你脸皮从小就这么厚吗？” 唐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嘟囔了一句“真硬”。 齐焱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唐一干笑了两声，她脸皮再厚跟一个男的讨论硬不硬的问题总归是有点尴尬。 “没什么……呵呵……我是说我确实从小脸皮就厚啊，不然活不下去，早被饿死了，脸皮和命比起来，一毛钱都不值。” 齐焱压根没当真，只以为她胡说八道，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他很不爽。 “别跟着我，你爱去不去，反正我不去！”他突然扔下这么一句。 唐一颇感失望，撇着嘴点了点头，“哦，那好吧，那我也不去了。” 又是一团浆糊，打不到实处，就好像你烦极了在盛怒下想拿刀砍了对方，结果别人不悲不喜的看着你，一脸淡定。 “草。” 齐焱头也不会的走了。 “哎，齐焱？” 他越走越快。 “齐焱！” “………” 唐一站在原地，看着渐渐消失的那个身影，静静的待了一会儿，缓慢的扯了扯嘴角。 第 28 章 夜色总是会激增出一些不愿摊开在光明里的阴霾。 唐一的阴霾都在脸上，她坏的坦荡。 身后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不少人看到了他们两个刚刚的拉扯，都是新生，开学第一天就能上校园网且热度颇高的俊男美女之间的感情纠葛，到哪里都不乏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大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三五成群的路过唐一时交头接耳的声音都丝毫不加克制，压根没体现出来背后说人坏话的真谛。 “今天不是叶梓馨跟齐焱一起来看演出的嘛？怎么唐一又跟他拉扯起来了？” “体育馆的事你还看不出来吗？听说叶梓馨和唐一高中的时候就是情敌，都卯足了劲头追齐焱呢。” “那齐焱喜欢谁？” “这还看不出，肯定都不喜欢，男神是大家的嘛。” 唐一好脾气的侧头朝着刚过去的一个女生笑着打了声招呼，“嗨，美女，你认识我啊？这么喜欢评价。” 女生吓了一跳，脸色突然变得通红，没料到唐一这么不好惹，到底是说人坏话被人不留情面方面怼，不好意思的道着歉，拉着同伴就跑了。 郁西和巴辛韵这时候从后面过来，见唐一笑容痞坏，满脸怀疑的问：“我的宝，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唐一耸耸肩，语气颇为一本正经，“哦，没什么，我刚刚把齐焱给‘强抱’了，犯了点众怒。” 郁西点点头，“哦……这算什……” 顿了一下，没了动静。 然后和巴辛韵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叫出了声：“什么？！！” 唐一揉揉耳朵，“抱住的抱，思想别不单纯。” 郁西无语了，她搞不明白唐一怎么还能这么淡定，这么大的事，齐焱的小颜粉们走到哪就培养到哪，她刚刚大庭广众之下干了这件大家都只敢意淫的事，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没有人性，必须谴责。 她义正言辞拽住唐一，严肃的盯着她的眼睛，“唐一，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事干的……太漂亮了！！” “说说，手感怎么样？” “我们小三爷硬不硬……不是，我是说肌肉硬不硬……” “哎，唐一，唐一……你别走啊……” * 晚上郁西出门的时候又叫了一遍唐一。 唐一穿着吊带连衣裙，帆布鞋，坐在书桌前化妆。 她很少化妆，几乎都是素面朝天，其实单纯就这张脸来说，女娲的毕设，化妆品用上去徒增负担。 至少郁西一直这么想，她并不认为化妆品在这张脸上还能生出如何鬼斧神工的作用。 可唐一的巧手还是给了她惊喜。 唐一拧好唇釉的盖子，关掉化妆镜的灯，转过身。 姚粒端着盆准备去厕所倒水，最先看到她的脸，直接愣在了原地。 郁西不以为意的往屋里走了一步，歪头去看唐一。 妆面清透，和皮肤浑然一体，完美的如同精致的瓷娃娃，让人徒生出一些不忍触碰的心悸，睫毛根根分明，上扬卷翘起恰当的弧度，原本就大的眼睛戴了美瞳，水汪汪的在灯光下闪过细碎的光，不突兀，却吸睛。 一颗眼下痣被勾勒出形状，恰到好处的衬出妩媚娇俏。 她站在那，顾盼生辉。 郁西张了张嘴巴，想说点什么，最后就只剩下了两个字。 “卧槽。” 学校附近好吃的地方不少，但能入得了这群少爷小姐法眼的地方并不多。 唐一本来想去点学校周围热闹的地方，大排档小烧烤，就着星空晚风和人间烟火，饭都显得格外香美。 可她不是做东的人，就是个蹭饭的，自然没有理由挑三拣四。 “齐焱不是说自己不回来嘛，你面对林锦生，不难受吗？” 郁西不知道从哪弄了包瓜子抱在手里嗑，一路沿着垃圾桶安置的路线走，害的唐一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要难受也是他难受吧。”唐一不以为意，她压根没把林锦生当个人。 “不怕他再找你麻烦啊。”郁西随手扔掉一把瓜子皮，又跳上人行道。 “被酒瓶子砸的不够过瘾？”唐一的裙摆随风飞起一角，白色帆布鞋卡在脚踝最细的位置。 郁西闻言不厚道的笑了，想起什么又问：“你是不是觉得齐焱说不去是骗你的。” 唐一伸了个懒腰，斜睨着她：“呦，变聪明了我的宝。” 两个人说说笑笑，也就到了吃饭的地方，是一家饭店的顶楼观景台，吃多国料理。 从前唐一勤工俭学的时候也曾经在这么一家饭店干过，按她们当时开玩笑说的话，这就妥妥的土洋结合。 服务生领着两个人上楼，通往观景平台的楼梯口站着两个陌生男人在抽烟，上头斑斓的光线晃动着，男女声混在一起，热闹的旁若无人。 看这样子今晚平台是被包场了。 两个男人看到郁西，打了个招呼，看向唐一的时候两人瞳孔皆是一缩。 其中一个个子高点男人掐灭手里的烟，视线落在唐一肩膀周围流连，吊带连衣裙的领口卡在锁骨下面，压褶的设计，优越的天鹅颈线条顺滑的延伸下去，饱满的圆润藏在领口下面，居高看下去，朦胧能窥见边缘。 可就是这惊鸿一瞥，不见全貌才最是挠的人心痒。 “这小妹妹是你同学？”男人笑着问郁西。 郁西没看懂男人眼中的神色，那种发现猎物的攻击性在她眼里自动被过滤。 “对啊，我同学，你们刚回海市，不认识她也正常，唐振庸的女儿，我们高中就是同学了。” 男人点头笑了笑。 他心里有了底，暴发户的女儿，家里根基浅，除了有钱跟上层圈子完全不搭界，能攀上郁西，肯定是因为唐家和林家近些年有不少合作的缘故。 这样的女孩容易得手，还不怕过后甩不掉。 男人上前一步，抬头对带她们上来的服务生打了个眼色，服务生识趣的离开了。 他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唐一，眼神贪婪的带着审视。 “妹妹，我叫姜野，交个朋友？” 郁西就是再迟顿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她往前一点挡在唐一身前，皱着眉头开口：“姜野，她是我朋友，不是你以为的那些女孩，别打她主意。” 说完又看了一眼台阶上头的另一个男人，“姜潮，看好他，别让你弟出沿街叫春。” 叫姜潮的男人靠墙站着，笑的格外无辜，“西西，你可太看的起我了，我哪能管的了他。” 姜野耸耸肩，踮脚越过郁西去看唐一，“西西，不厚道啊，这么美的妞，怎么才让哥哥见到，别害羞，这么漂亮不就是给人看的，藏起来怎么看的到？” 唐一冷冷的盯着他，拳头已经硬了。 “姜野。” 一道低沉的男声忽然从几个人背后传出来，打破了僵持。 没什么感情，也并无波澜。 “差不多行了。” 唐一抬头，看上去，平台大门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五官轮廓隐匿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她知道是齐焱。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对他已经是这样熟悉。 齐焱的身后大片的光影浮动，唐一抬着头半天脖子都僵了。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不是说不来嘛。 骗子。 余光里齐焱慢慢走下了楼梯，抬手拍了拍姜野的肩膀，淡漠的呼出一口烟，不咸不淡的问：“不是告诉你了我不来？” 姜野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唐一又看了看齐焱。 嘴巴张成个“O”型，一副发现了了不得秘密的神情。 唐一装听不懂，反正他也没有点名道姓，而且是他先骗人的，凭什么让她有问必答。 她散漫的松开握起的拳头，靠在郁西身上，眼角眉梢卸掉了刚刚的防备，懒洋洋的模样让头顶上的人看她就是一团毛绒绒软绵绵的感觉。 齐焱好像早就知道她不会那么乖乖说话，也不着急，趁这时间还有闲情逸致仔细打量她。 明明一个多小时前才见过。 可她又成了新鲜的。 长发随意的披散着，柔顺光亮，质感很好的吊带裙衬的身材玲珑有致，腰身处被一根带子束出腰线，盈盈一握，暖色调的光线下，还白的发光。 漂亮的五官被妥帖的妆容将优点释放到极致，实在是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其他人都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大气不敢喘，但又不愿意离开，什么叫又怂又不老实，真真是叫他们玩明白了。 唐一知道见好就收，沉了几秒无所谓的笑笑，挑眉回敬他：“我又不是为你来的，不是还有林锦生吗？” 齐焱抬了抬眼皮，气笑了，说话也开始夹枪带棒，“这是自带了酒瓶子来，没进局子皮痒，一次不行还要再来第二次？” 其实很早之前他就隐约感受到，唐一看似无害，却很是记仇，骨子里对不在意的人或事都极其冷漠。 所以即便她在讨好你，也学不会完全放低自己，该逞的口舌之快压根不会犹豫。 唐一再次沉默着看他。 她是猎手，耐心至关重要。 齐焱也看着她。 那目光说不上来有没有什么复杂的感情，就是一种对峙。 此消彼长的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第 29 章 齐焱看人的目光永远是冰冷，直接，尖锐的。 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因为看的太透彻而充满了直勾勾的讽刺。 他鲜少真的生气。 说来也怪，他性格的缺陷有目共睹，但往往更多的时候是漠然，这种平静带给他足够的成熟和理智，也给了他太多的安全感。 长久以来，他习惯了这种安全感，无意改变，并因此厌倦所有不常规的人和事。 而唐一向来多变，无法被掌控，她眼底的星河深邃，看不到边际。 所以本能的，他对唐一有太多的排斥和抗拒。 唐一垂眸，她脖子实在酸了。 “所以，你来了吗？”她喃喃道。 “什么？”齐焱笑了一声，他以为自己理解错了。 她永远这样，上一秒和下一秒都在变化，你永远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说，不想我来第二次，所以你明明说了不会来，却还是来了吗？” 齐焱的舌尖顶了顶上牙膛，突然搞不明白自己出来拦着姜野到底是为什么。 “我骗你的你看不出来？非要我说明白，你也不是个傻子，就要这么……” “我知道。”她打断他的话，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否则她今天压根不会来，“我当然知道，所以不会这么自作多情。” “那你来干什么？” 齐焱彻底没耐心了，下意识的想摸烟，刚刚那只抽完了，剩下的都在里面。 他目光沉沉，视线从唐一脸上挪开，压抑着气息。 “喏。”唐一慢慢呼出一口气，抬手送到了他眼前。 还是要哄的，不能真把人惹毛了。 齐焱垂眸，看她递过来的是一只烟盒，是他之前扔给她的那个。 唐一举着烟盒，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坦荡又清澈的目光蛮横的撞向他，他骨子里的离经叛道瞬间被激起了防御，可还是被吞噬掉大半的反应速度，后背一股无形的线虫从腰窝窜上天灵盖。 不过一个动作，细微又庞大。 他敏感多疑，她步步紧逼。 这种时候，竟也说不出穷途末路的到底是谁的挣扎。 齐焱的拳头在裤袋中攥紧松开又攥紧，最终没有接。 他轻笑了一声，又懒懒的懈怠下来，语气不清不重：“唐一，别自以为是。” 说完淡淡收回视线，转身走上了台阶。 * 等走上观景台，唐一才发现这是另一个世界。 夜幕中的海州城，好像永远都是热闹繁华的样子。 唐一对这座城市的好感度不高，她习惯了小城的生活，总觉得自己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这样的繁华与她格格不入。 她太想回家了。 穷，破旧，孤独。 这些词汇乍听起来似乎没有一点值得怀念，可她还是极力的想要回去。 观景台上放了一张长约十多米的长桌，摆放了各式美食，围着栏杆放了半圈沙发和茶几，每张茶几前有一个可移动的酒架，上面红白啤洋都有。 不少人坐在沙发上拼酒，还有几个在旁边桌子上玩牌，男人怀里大多搂着个衣着暴露的姑娘，见齐焱回来有人招呼：“三哥你可算回来了，这厕所上的时间挺长啊。” 边说着还有人起身要给齐焱腾地方。 唐一扫了一圈，除了钟嘉南和林锦生，其余人她都不认识。 视线不经意掠过林锦生的时候，后者神情变幻莫测，像有话想说，又硬憋着不说。 难得的，身边没有女人。 唐一只停留一瞬就移开目光，这个人在她的生活中早就被划上了休止符，不值得浪费时间。 齐焱对腾地方的人摆摆手走到一张桌子前，弯腰捞起桌上的烟盒，抽了一支放进嘴里。 旁边穿着兔女郎装的服务生很有眼力见的按着打火机凑上来。 他半眯着眼睛歪头，让烟凑向火苗。 服务生呼之欲出的白花花的肌肤就要顺势往齐焱胳膊上贴。 唐一皱了皱眉头。 如果齐焱迎合了服务生，这一千万她宁可不要了。 太脏。 万幸。 齐焱掀了掀眼皮，把人推开，莫名的有些烦躁。 唐一对待吃饭这件事情向来认真，天塌下来也得先把饭吃好。 她自己选了喜欢的东西，和郁西一起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小口小口的吃着，很慢也很享受。 盘子里的东西吃光了，才会再去选些新的。 齐焱众星捧月一样的坐在正中间，对谁都应付的游刃有余。 偶尔看唐一一眼，她的吃相很好看，也很容易让人对她盘子里的东西心生食欲。 她好像对“粒粒皆辛苦”这句话格外信奉，几次见她吃东西，都是这个样。 刚刚楼梯上拦她的那两兄弟也跟着坐在了齐焱旁边，说话的时候还不时看向唐一。 姜野一杯酒灌进肚子里，这才疑惑地问：“阿焱，刚刚那女孩你认识？” 齐焱看了一眼半跪在他们面前倒酒的兔女郎，烦躁的摆了摆手。 饭店经理很有眼色，赶紧换了个男服务生接替女孩的工作，女孩走的时候双眼通红，姜野还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让我猜猜，那个性子的女人，不好追吧？” 姜潮也凑过来，一只手还搂着一个女人，他们显然都误会了。 旁边钟嘉南听完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这兄弟俩，喝酒喝多了吧，用屁股想也想象不到齐焱追人会什么样。 难道梗着脖子对人家姑娘说：我看上你了，你别给脸不要脸，滚远点，我才看的清楚。 林锦生在一边听他们的对话，皱了皱眉头，看向另外正对付一块鹅肝的唐一，还抱着一瓶没起开的啤酒。 他脖子缩了缩，头皮莫名的一阵发麻。 平台上的光线明亮，遥远的世界雾化在她的身后，朦朦胧胧的给她周身晕开一层光晕，瀑布般的头发柔顺的散在胸前，大片裸露的皮肤白的晶莹透亮。 却不暴露，恰到好处的从头到脚都是勾引。 林锦生的眼色深了深。 她要勾引谁？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唐一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不是欲擒故纵，不是若即若离。是厌恶，是远离，是无视。 姜潮见齐焱不回答，以为自己说对了，没心没肺的贡献馊主意：“这多大点事，哥哥我手里有好货，沾一点她准乖乖听话，你知道我从来也用不上那玩意，便宜你了。” “就是，这女人啊，到手之后就乖了。”姜野附和着。 齐焱偏了一点眼风过去：“你说这话晁希洛知道吗？” “阿焱，成年人不都是各玩各的，你刚成年不懂，你向我一样被迫联姻也是早晚的事，之后不都是各玩各的。”姜潮一听晁希洛这个名字就烦的要命。 他又灌了一杯酒，“我这不给你出主意嘛，怎么说着说着话题扯我身上来了。” 齐焱挑眉：“我以为你闲的蛋疼嫌生活不够刺激。” 姜潮苦着脸扒拉了两下头发，晁希洛最近摆明了不想跟他各玩各的，整天盯他和盯孙子一样，今天要不是林锦生打电话，他压根出不来。 “有时间替我想办法，不如想想怎么安抚你的未婚妻。” 姜潮一副吃瘪的样子，姜野笑的却异常开心。 齐焱点了根烟，靠回沙发座里。 另一边有一小阵骚动，他顺势看过去，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视线，他隔着虚无的屏障，看她的俗世。 有人拍开了坐在唐一旁边的另一个女生，不知道是谁领来的妹妹，人小鬼大，侧头看了那人一眼，挑挑眉，迅速让开。 男人看着面熟，但唐一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唐一往后挪了挪身体，她不习惯跟一个陌生的异性靠的这么近。 男人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短茬的头发，笑道:“认不出来了吗？” 唐一摇摇头。 “我是隋明哲。” 这个名字让唐一愣了愣……有点熟悉，可仔细搜索记忆里的每个角落，依然一无所获。 看她的样子就是压根没记住人家，郁西忍着笑凑过来介绍：“他以前一班的，和那谁关系还行，咱毕业聚会那次的酒店，就是他爸爸的。” “哦……”唐一笑容尴尬，整段介绍，她唯一提取出来的关键词，就是‘和那谁关系还行’。 她只记住了那个大门位置很奇葩的饭店，至于谁是老板的儿子，根本不重要。 更何况当天她的心思都在齐焱身上。 郁西的下巴搁在唐一的肩窝，笑的一颤一颤，唐一觉得痒，抬手拍开她的脑袋。 隋明哲很有挫败感，“你真没印象啦……” “没。”唐一又挪开一点，向他礼貌点点头，“还要谢谢你，请我们吃毕业饭。” 隋明哲跟着凑近一点，招呼人来给她倒了杯水果茶，“酒喝多了不舒服，喝点茶缓一缓。” “你看我们小隋总真是懂得怜香惜玉，”旁边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贴过来，上下打量着她，“你怎么出现在这个聚会上的？跟着谁家的人过来的？穿成这个样，那些公子哥儿们可不一定喜欢啊。” 语气听着自来熟般的亲密，像是闲聊，可任谁都听得出满嘴的酸气和恶意。 唐一的手指尖划过杯沿。 笑眯眯的说：“我就是买票上来看热闹的。” 女人没听懂，疑惑道：“买票？买什么票？” 唐一斜睨着她，笑容淡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开口：“他们告诉我，这里大腿胸脯随便看，有钱就行，刚好，我有钱，刚好，有人没有脸。” 第 30 章 唐一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丁点愤怒的情绪。 这种漠视最为刺痛人心。 “你他妈的……”女人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用食指指着唐一，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她拼命的咬着牙，没把后半句说出去。 她记得自己的身份，想到在场的情况根本容不得她放肆，又坐了回去。 女人压低声音指着唐一，尽量降低关注度。 “你什么东西，混哪片的，大学生出来赚钱就别当婊子还立牌坊，小隋总看上你是给你脸了。” 她刻意把隋明哲牵扯进来，就是给自己拉个同盟。 她是为了他出头，关键时候总不会不管她。 郁西想发作，被唐一悄悄按下，这点小事，怎么可能用得着真动气。 她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女人欲露不露的胸脯。 “这四两肉，就是你换来金钱的资本，凭本事挣钱，我没觉得其他人就比你高贵，可是你以为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对我极尽羞辱和谩骂，所以在你心里，你自己就是这样耻辱的人吧？既然如此，有骂人的功夫不如去隆个胸......” 说着，唐一又往那些人那边指了指，“你看，那边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比你大得多。” 女人气的脸通红，可她只会骂人，脑子是一点不转弯。 这会儿连骂都骂不出来了，在这种场合又不能上去薅头发打一架，只能指着唐一干着急。 “你……你……” 郁西狠狠拍掉她的手，“啪”的一声，女人手背红了一大片。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要讨好隋明哲，也得分分场合分分人，我的朋友，可不是你这种卖肉的货色，你信不信，只要她想，分分钟就能让你在海州混不下去 。” 唐一抽了张纸巾，拉过郁西的手，给她擦了擦，“至于吗？真生气了，脏了手不还得浪费纸。” 隋明哲在旁边有些尴尬，他本来没想到闹这么难看，他能够得上这个圈子也是因为和齐焱有几分交情。 这女的从他来就坐他身边，不认识郁西，更没见过唐一，可能出于讨好，或者就是嫉妒，所以跳出来管不该管的闲事。 结果成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如果影响了那边几个人，连带着他都得被踢出去。 “你滚出去，别在这了，你是疯狗吗见人就咬，这里可不需要你这种没眼界的女人，滚！”隋明哲冲着女人低声骂道。 女人也明白唐一可能不是她想的那样，可是还是委屈不平，恨恨的瞪了她们一眼，起身跑了出去。 隋明哲看女人跑了，陪着笑想再靠近唐一。 唐一拍拍手，向后靠回沙发背上，抬手点住隋明哲的肩膀，面无表情的开口：“麻烦，你也那边去，影响我食欲。” 他安的什么心思唐一一眼就看得出，碍于是同学退了两次算是她的底线了。 这一刻的唐一气息全变了，眼底狠劲十足，阴鸷冷戾，这身白裙显得格格不入。 隋明哲愣了愣，进退不是，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孩的气势镇住了，他尴尬的涨红了脸。 正好有人打电话来，他借机接了电话就离开了。 郁西在旁边看傻了，忍不住说:“这么帅的吗？” 唐一转眼换了副表情，笑容明晃晃的，她抬手揉了揉郁西的头，“可不是嘛，有没有更爱我一点。” 她话音刚落，抬眸随意的看了齐焱一眼。 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她明艳的笑着。 头顶星辉斑斓也失了颜色，众人之中，跳脱的让所有一切，都成了遍寻不清的背景板。 她挑眉。 神情得意。 像只骄傲的小狐狸。 齐焱收回视线，抬手附在额头，靠着头枕假寐。 姜潮眯着眼往那边瞧，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扭头看齐焱，试探着问：“要不我帮帮你？” 齐焱没有反应，还闭着眼，也不搭腔。 姜潮瞅了一眼唐一，“这种女人，你要是看不紧，真不一定有多少双眼睛惦记着呢，真他妈的带劲。” 齐焱放下手，保持仰靠的姿势没动，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姜潮实在吃不太准齐焱的态度，直觉告诉他唐一肯定是特别的，但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他不确定。 “你怎么想的你说出来，我们比你大几岁，好歹恋爱谈了不少，女人也有过，总能给你出出主意。” 姜潮话是这么说，事实上齐焱一直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主心骨，他们这些人的智慧和眼光，远远及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齐焱始终没说话，招招手有人给他送上烟。 他的确分不清楚自己对唐一的心态到底是哪个瞬间发生的变化，没觉得喜欢她，不见面也不会想起，可只要她出现，他就不自觉的想要看过去。 从小到大围在他身边的女生不少，没一个让他恨的咬牙切齿，气的抓耳挠腮。 齐焱仰着头，下颚弧度尖锐，棱角分明，他转着手里的打火机，动作随意，整个人都显得漫不经心，那块镭射字体的旁边，凸起的小小一块，贴着一张可爱的小猫贴纸。 很小，像是从什么东西上重复利用扯下来贴上的，还只有一半，就一个猫头，扯断的边缘线参差不齐。 那天晚上他从她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 齐焱漠然的抽着烟。 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一坐的无聊，那个人又一点没有走的意思。 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决定出去上个厕所，顺便溜达溜达。 走出观景台大门的时候，看到自己一只脚上的鞋带开了，她抬脚晃了晃，没拖地，既然不碍事，她也懒得系。 唐一走后，林锦生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落的一点烟灰，对钟嘉南扔了句“出去抽根烟”就离开了了。 钟嘉南“昂”了一声，半晌又反应过来，怎么还得出去抽根烟，这不就是室外，还要出哪去？ 可这会他已经喝上了头，也没多余的脑子细想。 齐焱看着接连出去的两个人，许久没有动作，直到指尖夹着的烟烧到手，他才惊醒的甩掉烟头。 姜潮吓了一跳，赶紧抽了两张湿巾给他。 齐焱接过湿巾擦了擦手，然后扔进烟灰缸，起身跟了出去。 姜潮和姜野互看一眼，面面相觑。 * 下了楼梯，穿过走廊进到饭店里面才是厕所。 唐一站在男女厕所外面公用的洗手池前，洗完手就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见过这张脸了。 其实她跟原主长得很像，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但今天化妆后的样子更像她本来的模样。 这样兜兜转转，也一年了。 如今站在这面镜子前，有些唏嘘，曾经的生活似乎都已经变的面目全非了。 唐一突然就有点累了。 外面有人走过的动静，她没在意，垂眸按开水龙头，又洗了洗手。 身后有人走过来，站在她旁边，烟草的味道涌入鼻腔。 唐一没转头看，她直起身子，抽了一张擦手纸，眼皮懒懒的微微垂着，余光看向镜子。 林锦生看着她，心绪一时三变。 “一一，这几年，你挺怨我的吧？” 唐一侧过身，唇角牵着笑意，不浓，不淡，不含情绪。 “没有。” 林锦生没料到她的态度会这么平静冷淡，好像那些年的爱慕都是他一个人的幻觉，于她而言，不痛不痒。 他被这漠然刺痛。 痛的压弯了狂妄傲慢的腰。 “对不起……” 痛苦来的迟缓又汹涌，他顿悟的时候徒留一场无尽的虚空。 唐一静静的看着林锦生，对他眼里的悔意毫无感觉。 她是真的对他这个人无感，与任何其他事情都无关。 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他做了怎么样的事。 “你可能一直以来都误会了，林锦生，从前没有机会，今天既然说到这，我最后一次郑重的跟你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也没想过用什么手段吸引你的注意力，所以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希望咱俩之间的事情真的能够到此为止。” 林锦生闻言自嘲的笑了笑。 他想发火，想质问唐一如果不喜欢他，之前为什么一直围着他转，可又不敢，他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怒气，生怕再给她带来更不好的印象。 唐一眼睛水亮水亮的，很漂亮，漂亮的让人心颤。 只是漂亮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他。 林锦生眸色沉沉的看着她，从前怎么没觉得她这么妖孽。 她站在这里，站在他的心里，他却无能为力，好像连企求她的原谅和求她回心转意都做不到。 她看不起他。 唐一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只想赶紧回去，在这耗了一晚上，该堵的人没堵到，该说的话没说成，那可就亏大了。 “所以，别再找我了。” 林锦生的沉默让她觉得这事已经到此为止了。 刚准备转身走，结果手腕就被抓住了。 唐一一怔，想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林锦生猩红着眼看着她，像是压根没感觉到她的抗拒一样，执拗的攥着她的手腕。 唐一轻轻拧了一下，很痛。 第 31 章 顶楼的厕所没有人来。 沉默无形中拉长了时间的界限。 唐一皱着眉，无奈的看着眼前的林锦生，这不像他，既然要做游戏人间的过客，现在这副受伤的模样又给谁看，有什么用。 “算了吧，林锦生，深情的戏码不适合你，你现在不过是因为发现原本应该满眼是你的人，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所以自尊心作祟罢了，不是因为突然发现喜欢我了，也不是真心觉得过去的生活太荒唐而幡然醒悟。” 林锦生呢喃道：“是这样吗？” 唐一叹了口气，“是，所以放开我吧，很疼。” 林锦生松了松力道，但没动。 他垂眸看着被自己攥在掌心的手腕。 果然，被勒红了。 小小一个人，瓷娃娃一样，一碰都会碎，大眼睛看着你，又娇气又脆弱，可骨头却硬的要命。 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硬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是因为遇到了齐焱吗？ 林锦生不愿意细想，或者他是压根不敢想，那个男人换成谁都行，他有信心跟他们公平竞争，甚至必要的时候不惜用点恰当的手段，唯独齐焱...... 为什么是齐焱。 为什么偏偏是齐焱。 事已至此，竟然无计可施。 “对不起。”林锦生微不可查的开了口，除了这一句，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那只酒瓶子一下子把他给拍醒了，又或许她说的对，他就是不甘心。 可怎么样都好，他心里的疼是真的，惴惴不安是真的，拧麻花一样的酸楚也是真的。 “这句对不起我收下了。” 唐一这次轻易的甩开了林锦生的手。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毫无波澜的盯着他。 不像曾经的很多次愤怒，厌恶，甚至是讽刺。 周遭都是冰冷冷的。 走廊上的穿堂风横冲直撞，偶尔鱼贯进洗手间，长发随风零乱。 事实上唐一已经重复过很多次，她不喜欢林锦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林锦生。 那个小团子一样对林锦生情意缱绻的恋爱脑早就没有了。 林锦生也压根没有喜欢过她。 他被躯壳中的灵魂吸引，可这灵魂没有一刻属于过他。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都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世界的感情被明码标价，限量出售，用金钱换爱情、用爱情换爱情......怎么样都好，但售空无补，有些人得到了，有些人也就注定失去了。 “好好对待身边的女生，每个人都不应该被你糟蹋，用真心换真心这并不容易，你更应该对那些人忏悔，你做过的事情，漠视过得真心，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掩盖过去的。” 唐一这么说，是对他也像是对自己。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林锦生后退了一步，靠在洗手池边沿，很难得的回想了一下过去的种种。 他肆意惯了，做过的荒唐事也多。 第一次见唐一的时候他就扔掉了她头上那顶挂着两个毛绒绒小白球的毛线帽。 他和兄弟一起嘲笑她舔狗，骂她跟她父母都是林家的狗，带她来找他就是想卖女求荣。 他让她看着自己和别的女生做羞耻的事情，给她看最肮脏的人性，骂她想当婊子还装纯，让她玩不起就滚。 还有好多，他都记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了。 想了半天，林锦生找不出一句可以替自己辩解的话，深深的挫败感让他徒生出些许无力。 唐一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 “看吧林锦生，做过的事情你怎么可能都记得，你做错再多事也不会真的感到愧疚，你想痛快，践踏他人，以此来证明你自己的高高在上，可被你伤害的人，那些伤痕越陈旧越清晰，要永远承受痛苦，自愈创伤。” 多不公平。 你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妄图粉饰太平，让那些难熬的日子变得荒诞可笑。 唐一不愿再跟他纠缠下去。 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林锦生垂下手臂，指尖微凉柔软的触感像是梦境。 只留寂静落寞的空气，凝滞在呼吸里。 * 唐一穿过无人的走廊，朝着楼梯口走去。 路过安全通道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大门轻微晃动，看上去刚开合不久。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就看见站在绿色应急灯下的那个模糊身影。 她根本看不起那人是谁。 但很奇怪，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轮廓，一切都给她很强烈的指引。 这个人就是齐焱。 安全通道里有窗，窗外霓虹闪烁，恶俗的光斑偶尔闯进来震碎阴暗，晃动而过，墙面上大片扭曲的光影闪过去。 推开门的瞬间，风带动凝滞的空气。 熟悉的味道开始变得清晰。 唐一脚步顿了下。 阴暗逼仄的安全通道里长久积攒的发霉的味道也同时扑了出来。 腐朽的，直白的。 如同巨大的无形的手瞬间把她的心跳包裹。 站在门口，唐一握着冰凉的门把手，看清了倚墙而站的人。 他站在阴霾的背后，依然耀眼。 深邃的眸子里盛着倦意，酒精上头的漫不经心，光线一晃而过，又再次消失不见。 门把手冰凉的触感让唐一有短暂荒唐的错觉，寂静空气中清晰的回荡着她的心跳。 她好像一直在被他的美貌迷惑，即便是反复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交易，也难免会有心跳漏掉节奏的悸动。 所以是不是也可以说在这场耗时耗力的攻防中，她说的也不全是谎话。 昏暗中，齐焱抬头，要笑不笑的看着唐一，好像知道她会发现自己，也会跟进来一样。 他在等她。 这个认知让唐一全身的细胞都兴奋了起来。 齐焱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动作熟练的磕出一根，夹在指间，没有点燃。 喝了酒的双眼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攻击性，整个人又痞又帅，空气里的荷尔蒙让人战栗。 唐一屏住呼吸，暗自警告自己要沉住气。 她松开手，任由大门在身后开合，然后悄无声息。 “他找你干嘛？” 齐焱淡淡的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安全门，玻璃上一闪而过的身影，是他不熟悉的落寞。 “谁？” 也不知道是不是齐焱反常的态度给了唐一作的底气，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男女之间，拉锯的这个阶段最暧昧，心思抓耳挠腮的浮在半空中，脚踏不了实地的挣扎，理智和情绪反复占据上风。 甚至由不得你分辨这种冲动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跟我装傻是吧？”齐焱直起身子，点燃了烟，看着打火机又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这破玩意贴就贴了，还是个残次品。” 唐一挑了挑眉，“随手只有学生证，从那上面撕下来的贴画，给你留个纪念。”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她就是不说正题。 唐一懒散的时候会把所有弯弯绕的小心思藏的严丝合缝，跟人兜圈子也伪装的很真诚无辜，看人的眼睛半睁不睁，这种慵懒的错觉总是足够迷惑人，让你看着她的时候很轻易的就能放松警惕。 而她始终保持清醒，漫不经心的观察对方的反应。 她看上去好像对很多事情都没太多的热情，但凡是认定的东西，无论多复杂，她都有足够的耐心。 “唐一，收起你那点心思，回答，他找你干什么。” 齐焱难得好脾气的又把问题重复一遍。 唐一撇撇嘴，腹诽。 又来了，他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无聊又刻板。 明明骂别人的时候不是挺多词汇量嘛。 但她懂得适可而止。 唐一走到齐焱面前，从楼下看上去，白皙匀称的小腿，任裙摆晃动，帆布鞋的鞋尖几乎抵上男士运动鞋的鞋头。 黑白的纠缠，从一开始就注定轰轰烈烈。 楼道里的窗开着，晚风灌进来，掀起唐一柔软的裙摆，蹭过齐焱的小腿。 隔着轻薄的裤子面料，只轻轻一下。 随后被风扯远。 可在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是一下。 蹭的他心烦意燥。 “哦，你说林锦生啊，没什么，他跟我说对不起。”唐一语气轻快。 “为什么说对不起。”齐焱语气依旧冷冰冰的，问问题还用陈述句。 唐一冷不丁的又靠近他，双手背在身后，点着脚尖，看他的眼睛。 她歪着头，身体弧度流顺饱满，吹着气音，笑盈盈的问：“你凭什么问我？你是我的谁？嗯？” 女声娇俏纯澈的尾音打着卷，气多过声，挠在心尖上那一点点地方，鼓噪起轻柔的风。 齐焱眯缝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指尖燃烧的烟忘记放进嘴里，可嘴巴依旧干燥。 喉结滚了一圈。 “不是喜欢我？”这次是疑问句。 声音带着蛊惑。 性感又迷人。 这是这么久以来，两人之间真正说出“喜欢”这两个字，唐一的靠近明目张胆，直白赤、裸，可就是从来没正式说出过喜欢。 她想过等时机再成熟一点，正儿八经跟他告个白，反正她不着急，有些事情总该稍微有点把握的时候再做。 但没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会是齐焱。 唐一惯会顺坡下驴，她不会在这种白送上门的便宜事上过多纠结。 “对啊，所以呢？” 所以呢？ 所以他为什么要跟你说对不起，为什么拉你手？你为什么没给他一巴掌，不是喜欢我吗？ 但这些齐焱都不可能再问出来了。 今天做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智。 他已经后悔了。 靠近妖精的结果就是被吃掉，他情醒的看着自己被蛊惑。 理智疯狂的叫嚣，警告他收手吧，别步那个男人的后尘。 第 32 章 唐一看出了齐焱的神情变化，气氛到了这一刻她怎么可能让他退缩，时机转瞬即逝。 这种势均力敌的拉锯战总要有个人占上风，主导局面。 她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齐焱。 阻止他的退缩。 又一阵风过，顽劣的穿行在两人身体间的狭长缝隙。 他似天上月，她如水中鱼，隔着万物相遇，本就是她强求的结果。 唐一毫无预兆地伸手，拉过齐焱垂在身侧的手，抢下他指间的烟，动作自然而随意。 他指尖的皮肤，烫的她轻轻战栗。 “知道为什么烟盒上写着吸烟有害健康吗？”她笑着问。 齐焱在被她拉住手的时候眸子就沉了下来，反应意外的慢了半盘，他微微侧头看着她，目光平静的落在她的脸上，很妥协的顺应了她的话题，“为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说些莫名其妙摸不着边际的话，而他也不会对每一个讲无聊话的人有所回应。 或许很多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偏离了既定的方向。 一次的妥协让步，处处沦陷。 “因为致命的吸引太迷人，总要有人警醒。”她笑了笑，说话的声音飘渺的寻不着踪迹，风吹过就散。 齐焱没明白她想说什么，往前探了探身子，两个人咫尺之隔，彼此气息温热的纠缠，他盯着她漆黑如暮的双眼，缓声问：“所以呢？” 唐一举起手中的烟，后退一步，让燃烧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 她垂眸盯着明明灭灭的猩红火光，神情迷离的喃喃道：“可是，即便是有人警醒，对烟草着迷的人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它的追逐，他们......不，是你们，你们漠视风险，拒绝仔细思考长久的后果，并为此甘之如饴。” 齐焱怔忪片刻，扯了扯唇角。 “你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说的不是这支烟吧。” “对啊，不然呢，我是想说，今晚月色很好，我的手中有你的烟，所以，我能光明正大的追你了吗？”唐一看着他的表情，笑容是得逞的神气。 月色皎洁，月光透过窗户透进通道。 齐焱靠回墙面，轮廓线条清晰挺拓，五官深邃俊逸，无死角的怎么看都让人沉迷。 距离太近，唐一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滚动的喉结带起皮肤细细密密的颗粒感。 这样的齐焱很撩人。 月夜如此美丽，是景也是人。 或许，只是理智溃不成军。 齐焱抬手，修长的指节扣住唐一捏着烟的手，让她把烟送进自己嘴里。 干燥的唇瓣触碰柔软的手指，微微凉。 烟草燃烧的热度被轻易的淡化。 整个过程，齐焱始终看着唐一的眼睛。 他用眼神逼她跟自己对视。 逼她也是逼自己。 他们彼此眼中蕴含山海，无边无际。 唇瓣柔软，冰凉又灼热的气息缠绕着进到他嘴里，弥漫在胸腔久久不能散去。 他浅尝着属于暧昧的温度。 烟雾吐出，扑满了唐一的鼻腔。 唐一皱眉想躲，却被抵住，指尖还在他的唇上不动。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耳垂滚烫。 齐焱的声音含混不清：“不是想借根烟，现在给你了。” 唐一知道，她得到了在他的世界作乱的默许。 * 那天之后，唐一突然变得很忙。 先是军训，然后是法学院被排的满满当当的课程表。 她偶尔会去找齐焱，有时候他心情好任由她在身边自己玩，有时候心情不好就视而不见。 唐一对此也不在意，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她很知足。 叶梓馨因为惶恐而变得敏感易怒，几次忍不住正面冲突，都被唐一云淡风轻的态度逼得越发崩溃。 她找齐焱哭过，去齐家找齐焱的妈妈贺眉诉过苦，奈何统统见不得多少成效，一时间僵持在不退不进的位置。 校园网围绕这三个人的帖子就没消停过。 到最后法学院系花倒追计科院男神的消息弄得人尽皆知。 甚至有人开了投票，到底是计科院女神叶梓馨近水楼台，还是法学院系花更胜一筹。 百年底蕴的海大校园，一时间竟然靠这些茶余饭后的花边新闻边的充满青春气息。 海州入了秋，雨渐渐多了起来。 接连几日的阴雨天让气温骤降，唐一缩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无框眼镜搭在鼻梁上，几次差点掉下来。 她近视度数不高，平时几乎不会带，只是上了大学后都是阶梯教室上课，坐在后排有时候看不清才偶尔戴。 她人瘦，脸小，眼镜时常滑下来，本就不习惯，这样就更让她烦躁。 再加上这节课上的宪法学，老师是个地中海的干瘦老头，原就枯燥无味的法条被他念的如同催眠的道德经。 和她想象中法学教授的模样大相径庭。 郁西上午没课，陪唐一来蹭课，结果刚听了五分钟就差点撑不住一脑门磕桌子上撞死。 她百无聊赖的翻着手机，没一会眼睛骤然睁大，皱着眉头把手机界面推给唐一看。 唐一摘掉眼镜，放下手里笔，看向屏幕。 【扒一扒海大法学女神不为人知的二三事】这个帖子一举冲上了校园网第一名。 郁西指着帖子低声说：“也不知道哪个家伙，闲的没事干，你看看吧，居然说你之前是林锦生的舔狗，认识齐焱又移情别恋了，还扒出来之前热搜的事，说……我真去他们的大爷，两嘴一张就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唐一点开，还没看帖子的内容，帖子底下有一条评论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米粒957451：我朋友说，这个唐女神特别能装，左勾右搭的私生活混乱，成绩都是假的，靠她老爸捐楼捐出来的，齐校草压根看不上这样的，她还不要脸的硬贴上去。 底下清一色的黄色小人吃瓜脸。 唐一盯着这个ID觉得有点眼熟。 她随手把这个账号的截图发给了班长，没一会，班长发给她一张全系信息登记表。 后面跟了三个黑色的惊叹号。 相比郁西的义愤填膺，唐一倒是倒是没有多大的愤怒，这种小人到哪里都有可能遇到，况且她有朋友，有成绩，还有钱，压根不在意这些只会躲在互联网线背后作妖的人对她的评价。 本来就是狗血电视剧的情节，吃瓜群众们善于发挥想象力，她也管不着。 只是放着苍蝇在身边，总归是有点讨厌。 她眯了眯眼，指尖划过那个ID对应的名字，扯了扯唇角。 郁西见她这样，后背开始发凉，压低声音问：“你又想干什么坏事了我的宝？” 唐一拍了拍她的头。 “秘密。” * 接连几日的阴雨天终于在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露出一角快要落山的太阳。 夕阳一半橙红色，一半灰蓝色，云朵压的极低，整个校园像是被框定在漫画世界。 郁家人要吃家宴，郁西没等放学就离开学校回家了，唐一一个人懒得去食堂挤，把课堂笔记整理出来后才慢吞吞的收拾书包离开。 阶梯教室外的旋转楼梯连同了几个系，她刚转下一层，就和从下面上来的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男生没抬头就一直道歉，一出声唐一就认了出来。 “钟嘉南？” 钟嘉南闻言抬头，见是唐一也笑了起来。 “你怎么才下楼，最后一节课不是早下了吗？”他一边翻包一边跟唐一寒暄。 “整理了一下笔记，你呢，这么着急干嘛去？”唐一瞅了眼他的动作。 “别提了，手机可能忘教室里了，”说到这钟嘉南像是终于想起来丢了手机这件事好像比此刻的寒暄更为重要，于是又急匆匆的边摆手边越过唐一继续往上冲，“先不说了唐一，我先找手机去。” 唐一看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钟嘉南，齐焱呢？” 声音从楼上一层传下来，扩散的勉强拼凑出形状，“宿舍”。 这个傍晚好像格外漫长，也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未见的缘故，太阳总舍不得下山。 唐一看了眼手机，马上六点半了。 她蹲在计科院男生宿舍楼下，数着一朵花的花瓣到底是基数还是偶数。 进出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看她，她全都视而不见。 追人要有追人的觉悟，所以她来送温暖了，可蹲了半个小时了也不见齐焱下楼吃饭，她又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就只好继续等。 好处是，这样显的她很真诚。 坏处是，怎么都秋天了，蚊子还会这么猖獗。 夜风很凉，唐一缩成一团，把长裙下的腿包裹严实，又拉上外套的拉链，她缩着脖子和手从包里摸出手机，慢悠悠的回唐振庸嘘寒问暖的消息。 齐焱站在三楼阳台，站了大半盒烟的时间。 从暮色苍茫到星光璀璨，烟灰缸里都是被按的歪七扭八的烟头。 她就那么蹲着，连地方都没挪动。 他烦躁的按灭最后一支烟，转身出门下了楼。 唐一回完信息，就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歪头四处看，一转眼就看到了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的齐焱。 齐焱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阻隔了大片的光源。 唐一仰着头，眨了眨眼。 “齐焱，你吃了吗？没吃要不要一起吃点？我请客。” 齐焱：“……” 第 33 章 齐焱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隐藏在光线背后。 他莫名的有点生气，不想理她，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你到底吃没吃呀，我蹲了好久了。” 齐焱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你来干嘛？” 这像是一句废话，却不难听出奇怪的语气，因为过分别扭而格外生硬。 “来找你吃饭啊，哦……对了，我还带了花。”唐一笑眯眯的从包里掏出一小捆用泛黄的复古纸包裹的桔梗花，献宝一样举到他面前。 紫色的小花被夜色掩盖了本来的姿彩。 “你怎么不站起来。”齐焱看了她手里的花一眼。 唐一撇了撇嘴，又抱紧了点自己的膝盖，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反正她算是豁出去了，矜持体面什么的都不重要，“齐焱，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有些笨拙的撒娇，两辈子她都不擅长。 可好像话说出来了也就这么回事，还挺得心应手。 齐焱没有接话，静静的看着她。 可怜兮兮的，又会装又赖皮，真话谎话可以无缝衔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看样子是没有被校园网的内容影响到。 唐一觉察到他的气息有些不对劲儿，但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他逆着光，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是隐约觉得，他的心情并没有不好。 既然这样，是不是她来对了。 齐焱叹了口气，妥协的弯下腰，双手固住她的肩膀，把人从地上拔萝卜一样，硬生生的拔了起来。 “哎哎哎……疼…轻点，轻点……” 唐一生硬的站了起来，吃痛的呻、吟叫的齐焱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没等她站稳就松了手。 赌气一样，好像所有的孩子气都用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唐一的脚又麻又痛，力道一软就跌进齐焱怀里，坚硬的胸膛撞的她脑壳生疼，龇牙咧嘴。 柔顺的长发触感冰凉，划过他的手臂，凉凉的痒痒的，搅的人心绪不宁。 明明上帝安排了拥抱，结果却没有人好过，不唯美，还很狰狞。 齐焱叹了口气。 现在他好像很难做到对眼前这个人保持冷漠，那种矛盾和纠结来回抗争，直接导致他现在的行为总是反复无常。 又或者他努力克制一切本能的保持底线，她还是能很轻易的就打碎那些不堪一击的伪装。 其实今天唐一刚出现，他就看到了。 一直在上边看着她，就是想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联系自己。 结果，人家就只是干等，什么都不做。 守株待兔，又笨又蠢，况且他也不是兔子。 当初趁他睡觉跑进卧室写纸条的机灵劲好像一点没剩，像是吃准了他会心软。 凭什么。 怎么现在有恃无恐的好像变成了她。 唐一扎在齐焱怀里没动，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味，除此之外没有雪松的味道，却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 很淡，很好闻，如果不是贴的这么近，几乎不会察觉到。 “你准备趴到什么时候？”齐焱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口气揶揄，却没见多少反感。 “齐焱，”唐一仰头，眼神却不跟他有交流，可怜兮兮的盯着不远处的路灯，“你衣服上的这个logo挂住了我的头发，又不是我不想起来。” 齐焱：“……” 周围进出的人都看着路灯下的这个角落，一般女生宿舍楼下这种情况比较常见，男生宿舍楼下就显得比较稀罕了。 所以出于好奇，不少人驻足，但在看清齐焱的脸时，又都纷纷捂着嘴快步走开了。 在海州上学的学生，即便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都知道齐家，身为齐家人，他从进去学校的那天起，就被打上了不能惹的标签。 这个标签一旦被贴上，无论他为人如何，是否好相处，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齐焱像是根本不在意周遭的目光，他淡然的顺势抬手捏着唐一下巴把她的脸正过来，面朝自己。 她不肯看他，视线斜着还看向原地，固执的让人牙根痒痒。 明明长了张比谁都乖的脸，怎么性格却这么招人恨。 齐焱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路灯边的大树下，叶梓馨站在那。 唐一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他也不在意，任她作乱。 齐焱收回视线看她，“你较什么劲，你是我的谁。” 报复心真重。 唐一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他的谁，得寸进尺的寸也是他给的，可既然给了，不再进一步都算她吃了亏。 她撇撇嘴不说话。 撒娇是男女相处中最低端的手段，但奈何它有用，且直接，自然的情绪流露，不带有计谋的痕迹，直白的戳中心里最柔软的某个点，另一种意义上讲，撒娇的本质带着依赖与被依赖的纵容。 齐焱太孤独了。 她惯会利用这种孤单。 他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也没被依赖过。 事实上他身边看似总是很热闹，齐家那一大家子都是人，三代同堂，永远灯火明亮，喧嚣热闹。 朋友也都围绕着他，绝对的中心地位。 可他还是那么孤独。 齐家人多，却没人真的爱他，只会要他上进，要他优秀，要他承担。 朋友捧他，可真心的太少，利益的纠葛他早就看的透彻。 兄弟阋墙，家族争斗，他浸淫在尔虞我诈的氛围里，对“爱”这个字感知扭曲。 唐一太知道他缺少什么，想要什么，分分毫毫都拿捏的清楚，本质上他们是同类人。 她收回视线，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终于收回视线看着他。 小脸也就巴掌大，又纯又无辜。 卷翘的睫毛小刷子一样，又长又密。 她想了想，眼中数不尽的委屈，低声说：“我饿了，这会一直在等你，下课我就过来了。” 齐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笑了笑。 小骗子说起谎话脸不红，心不跳。 “唐一，我发现你挺会得寸进尺啊？那天我没答应你可以追我吧？” 声音低低的，还带着调侃的笑意。 但明显情绪不差。 唐一的漆黑的大眼珠转了一圈，低下眸，抿了抿唇，耍无赖：“那你也没说不可以。再说了，又没追你，请你吃个饭嘛，你没人陪，我孤家寡人，绝配。” 说完她就灵巧的把绕在标牌上的发丝顺了出来，后退一步，拢着衣襟看他。 模样又虔诚又期待。 齐焱心底一软。 嘴却硬：“我会没人陪？” 唐一挂着浅浅的笑意，乖顺的点头，“是，你有的是人陪，可谁能比我好？” 那模样又骄傲又狡黠，小狐狸一样。 夜色中，她纤瘦娇小的身形包裹在宽大外套和长裙里，却掩盖不了迷人的曲线，白色帆布鞋一尘不染，确实挑不出一点不好。 但直到很久以后齐焱才明白，他喜欢她，所以无数次的臣服于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强硬，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在对她无底线的让步。 * 两个人准备出去吃饭的时候，叶梓馨已经离开了。 唐一很识趣的没有提及。 她带着齐焱七拐八拐找了一家面店，门头不大，大部分桌椅都摆在门外搭建的防雨挡底下。 店主是个老婆婆，负责看店和收钱，而她的老头子就负责在后头厨房煮面。 老式的电视机放着咿咿呀呀听不懂的越剧，桌椅板凳都是木头的，枣红色那种，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产物，挪动的时候咯吱作响。 靠近门边有一个横推门的大冰柜，算的上是这家店里最具有当代气息的家当了。 齐焱站在面店门口，一只脚在台阶上，一只脚在台阶下，微抬着眼皮看唐一。 唐一踩着门槛，踮着脚跟店主婆婆聊天，回头看他的时候，也只能勉强跟他平视。 齐焱挑了挑眉：“费半天劲就请我吃这个？” 唐一想他肯定没来过这种小店，平时路过估计连余光都不会给。 “你不懂了吧，好吃的东西未必都在那些金碧辉煌的大饭店里，你吃多了几千块一克的鱼子酱，怎么会明白一块钱几克的辣椒酱的美味。” 齐焱抬手抵了抵眉心，笑了笑：“嘁，歪理。” 他确实没吃过，小时候没钱吃，长大了没机会吃。 唐一也不管他，自己做主点好了面，然后找了张干净的桌前坐下。 她把怀里的桔梗花放在一边，从包里掏出湿巾，把桌面和齐焱的椅子又擦了一遍。 “坐吧，老爷爷手脚慢，你还得等会才有的吃。” 齐焱始终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徒生出一种人间烟火的错觉。 听唐一招呼他，才大咧咧的跨坐在椅子上，盯着唐一手边的花。 “为什么送这个？” 唐一怔了怔，顺着他的视线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手边的桔梗，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解释：“这是桔梗花，传说桔梗花开代表幸福降临，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有人能抓住幸福，有的人却注定与它无缘，抓不住幸福，也留不住花……我妈妈曾经跟我说，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和矛盾是吧？永恒与绝望的确互相矛盾，正因为如此，得失才都分外迷人。”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的磨蹭过紫色花瓣，神情突然变得凄迷，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希望我们都能是幸运的人，得到爱，拥有爱，永不遗失爱。” 齐焱神色清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半晌突然笑了笑：“阮哲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唐一闻言耸了耸肩，没解释。 第 34 章 面好以后，老婆婆在里头摇铃。 在齐焱惊讶的目光中，唐一一蹦一跳的去端面。 他显然没意料到，还会有需要顾客自己上菜的饭店。 唐一颤颤巍巍的端着一个托盘往外挪，咬着下嘴唇，一脸的严肃认真，生怕一不小心托盘里的汤水会洒出来。 齐焱皱了皱眉，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迎上去接过托盘，什么也没说，转身平稳的放到桌子上。 唐一看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唇角。 这人其实心软的要命。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气氛却并不尴尬。 面很好吃，齐焱没几口就下了半碗。 其实他小的时候也是过过苦日子的，跟着那个男人的确没钱，吃不了什么好东西，可他给的宽厚的爱，却是此后很多年都再没遇到过的。 他明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后面的半碗齐焱吃的很慢，一边挑着面条一边看唐一。 她一如既往的专注。 唐一的身上，有很多看上去极其矛盾的点，总是让齐焱感到困惑。 唐家在海州不是大户，但也算的上是知名的有钱人家，早年间唐振庸靠着当包工头一路干成了建筑商人，后来才娶了阮哲，生了唐一。 所以说她应该算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以外界传言来看，因为女儿上学就捐楼的唐振庸压根不可能让她吃一点苦。 事实上，从前林锦生嘴里的唐一，也就是个肤浅纨绔的富二代。 可齐焱认识的唐一，聪明、机灵、朴素、固执，目的性极强，也很容易看穿对方心里的想法。 吃东西很认真，做事情很专注，看你的时候很狡猾。 偶尔的温柔懂事，偶尔的撒娇耍赖，偶尔的阴鸷狠厉。 他搞不明白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她。 又或者哪一面都不是真的她。 反反复复，当他想要探究背后的真相时，早已经无知无觉的深陷其中。 齐焱只觉得心里头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 看了她一会儿后，他偏头吸了口气才又重新解决干净自己碗里的面。 “上次的手机号，不是你正常用的吧。”齐焱突然开口问她。 唐一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点点头：“嗯，知道你肯定不会留着的，大概率会拉黑，既然如此，所以就花钱买了张扔了不心疼的卡。” “你爸不给你钱？怎么这么省。” 她以为他会问为什么要给一张新卡的号码，而不是日常用的手机号，结果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 “觉得自己很像电影里的特工，特工不都这么干嘛，买张不实名的黑卡干坏事，然后把卡扔掉。” 齐焱扬了扬眉，并没有表现出嘲笑或事认可，抬手抵了抵眉心，不做评价。 好像他只是为了想要跟她简简单单的聊个天，至于内容，压根不重要。 “你不用忍着，想抽就抽吧。”唐一咽下最后一口面，抽了张纸巾擦擦嘴。 “什么？” 齐焱后靠在椅背上，下颌微微抬起，懒散随意的看着她。 唐一伸手放进包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一盒烟，和他常抽的牌子一样，推到他面前。 “你不是想抽烟？不用忍着，这里可以抽烟，这家的爷爷自己也抽，所以婆婆不会在意，我也不介意。” 齐焱面无表情的看了她好一会，才像是想明白她在说什么，突然笑了，笑容有些捉摸不透，目光又开始有了那种审视的意味。 “谁说的我想抽烟。” 唐一迎着他的视线，没躲，“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一顿饭的功夫，我就失忆了？” 小巷子里的万家灯火勾勒出灿烂的颜色，风吹过，鼓噪起生活的涟漪，她在炊烟袅袅里笑出了声。 如银铃般动听，带着刨白的坦诚和乖顺的温柔，笑的花枝招展。 “齐焱。” 她字正腔圆的叫他的名字。 “你每次抬手按眉头的时候都会抽烟，我为此观察了很久，概率学告诉我这个判断没有错，而吃饭前你就无意识的按过眉头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忍住了没抽，刚刚你又按了眉头，所以我想，你大概是因为婆婆和我其中的一个人，所以克制了自己的意愿。” 齐焱盯着桌面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放进嘴里，“你追人的方式向来都是这样？” 唐一接过打火机，手指灵巧的搓动打火轮，火苗伸到他面前，和他的视线对上。 风卷起街边的落叶，沙沙作响，火苗上下跳动。 她淡淡的说：“没追过别人。” 齐焱轻笑一声，让烟头对上火苗：“看了你爸妈那样，你还能相信感情，真是个奇迹。” 他微吸了口烟，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慢条斯理的弹掉落在裤腿上的烟灰，温吞地吐了口烟出来。 而后撩起眼眸,眼皮上压出一道深邃的褶皱，像是捕捉到猎物一般的盯着她。 “为什么喜欢我？” 这问题他以前问过，她也貌似认真的给了答案，可如今还是再次问出了口。 明显已经变了味道。 原来那不是他喜欢的答案，他变得贪心了。 唐一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眼神不可有半点的游移，一丝一毫的闪躲都有可能让好不容易推开的门再重新关回去。 两个人隔着夜晚的风相视。 一个犀利尖锐，一个沉稳淡然。 他在试探，在尝试，在妥协。 她步步为营，生怕行差踏错。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唐一再次犹豫了。 齐淼那一千万的到账通知，就在今天晚上发送到了她的手机上，此刻看着齐焱的眼睛，她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这样迟疑不定的心绪让她对自己产生了自我厌弃的挣扎。 齐焱好像很有耐心，并不急于知道答案。 恍惚记得在很久之前，他问过叶梓馨，如果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你还会不会在我身边。 当时他对叶梓馨说了什么？ 你可真贱。 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沉默的等待着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即便他不说，唐一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动摇。 至少，他把最柔软的自己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如此，便再也没有底牌了。 所求不过一个真心。 能想象到，这样的期待几乎是让他战栗的。 对视片刻，唐一率先败下阵来，垂眸盯着桌面上洒落的一点汤汁，轻轻的咬住下唇。 “不是问过这个问题？” 旁边狭窄的街道上有种沉寂在孤独中的萧索，欲、望颠沛流离在这萧索的夜色里。 当齐焱彻底被落下神坛，有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他就已经输了。 意外的，仿佛即便预感到了结局的悲怆，也甘之如饴。 他依旧认为女人多如贺眉般无情无义，爱情永远十有九悲，可还是无法抑制，不能免俗的怀了希冀。 他终究成了凡人。 是不是也会索然无味。 齐焱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好像是属于唐一的。 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她是香甜的。 “唐一，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他无视她的反问，固执的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唐一抬眼便瞧见他的目光。 里面有太多不属于她认知的东西，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是好还是坏。 “最开始，喜欢你帅吧，或者还有点不服气。”唐一尽量的让自己的答案更不那么俗套，她知道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压根骗不了他。 “不服气什么？”齐焱深深的抽了一口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不服气你不喜欢我，看不上我，我也说不清楚。” 齐焱嗤笑一声，点了点头。 满意吗？ 好像没有。 失望吗？ 好像也没有。 好像凡事不那么尽善尽美才是真理。 后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规避了这个话题，直到回学校也没有人再提。 进了校门，齐焱径自往前走。 唐一追上去，歪着头后退着看他，“去哪？” “回宿舍。” “哦，”唐一点了点头，又问：“用我送你吗？” 齐焱目不斜视：“用不着。” “用不着？”唐一听他这样说话觉得很有意思，这样子像是在闹脾气，她小跑两步彻底跑到他面前，阻挡他的去路，语气轻挑的逗他：“这是生气了？” 齐焱闻言顿住脚步，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唐一：“看着我干嘛？生气了？不高兴了？赌气呢？” “嗯。”齐焱低着嗓子，情绪不明，“满意了？” “嘁。” 唐一的笑容炸开，笑意浓烈直白，她转过身，发丝扫过他的身前。 随风而散的香气，浓郁的让人晃了神。 唐一很尽职的把齐焱送到了男生宿舍楼下，然后说了句“晚安”就蹦蹦跳跳的转身跑了。 一路上她也没工夫去看周围的人，只知道再不回去就该被宿管阿姨关在大门外了。 扣了操行分是小，她实在不想在全系大会的时候被点名。 树影摇晃。 唐一的影子被拉长又变短，有几对依依不舍的情侣隐没在宿舍楼上前的阴影里，靠近的时候双方都很不合时宜的受到了惊吓。 她讪笑着道歉。 一路连滚带爬的终于在宿管阿姨出来喊人之前冲进了宿舍楼。 唐一慢吞吞的走上楼梯，转弯的时候路过二楼的窗户，路灯下的那个身影让她脚下步伐一顿。 齐焱安静的站在那，嘴里叼着烟，晦暗的光线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是偶尔弹一下烟灰，动作散漫闲适。 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 唐一的心，被微不可查的烫了一下。 第 35 章 唐一掏出手机，靠在窗边，找到那个早就记住的那个手机号。 【你在宿舍吗？】 底下齐焱按掉烟头，低头扫开屏幕。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抬眸绕了一圈楼上。 唐一在他视线扫过来之前，躲开了窗旁，靠在一边墙上。 手机传来震动。 【嗯。】 唐一扯了扯唇角，回复：【已经上床睡觉了？】 这次回的很快，还是极其简单的一个字。 【嗯。】 好像有什么东西得到了印证，又好像没有，接下来的一切都没有必要深究，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 楼下，齐焱收回手机，转身离开了。 唐一重新站回窗前。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手机，神情晦暗不明。 月影婆娑，校园陷入了沉寂，落叶随风拖沓出沙沙声渐行渐远。 她收回了目光，上楼，刷卡打开了宿舍门进屋。 一卡通上坠着的毛绒玩具跟郁西那只一样，脖子上刻着一一的小铃铛随着晃动清脆的响声，屋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打了声招呼，又各干各的事。 唐一靠在门板上，眼神空洞。 她第一次感觉到呼之欲出的紊乱心跳。 其实夜幕下，他整个人都是模糊的。 连回复信息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的老样子。因为低着头，借着路灯的光线仅仅能看清动作，可光凭想象，她也好像是看到了他的表情。 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行为即便熨帖的一塌糊涂，外露出的一切依旧是冷的。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口袋里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唐一叹了口气，掏出来一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唐一，我们聊聊。】 唐一一愣。 没等她仔细思考这个号码的主人到底是谁，紧接着另一条信息又跳了出来。 【我是叶梓馨。】 唐一混乱的思绪被理智拉回，她漫不经心的按灭手机，没有回复。 她有点不理解，叶梓馨黔驴技穷的反复想要找她谈一谈，从过去到现在压根没有进步。 直到郁西从阳台上进屋喊她，她才一边脱衣服一边往自己的桌边走。 “我刚刚看见你跑进宿舍楼了，怎么才回来？”郁西一边整理晚上从家里带回来的东西，一边歪头问唐一。 唐一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模样，一笑了之：“刚刚撞见对儿小情侣，我站旁边看了会热闹。” 太了解这是她搪塞事情管用的扯淡手段，郁西翻了个白眼，敷着面膜往床上爬，巴辛韵从帘子里伸出个大拇指朝唐一晃了晃，算作评价。 唐一笑了笑，放下包和外套，伸手摸了摸自己桌面上合着的笔记本电脑，侧头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姚粒，不动声色的换拖鞋准备去洗漱。 路过郁西那张床，被爬了一半的郁西扯住，重新从楼梯上跳下来，小狗一样趴在她身上闻了又闻。 “等等唐一，你给老子交代清楚，今晚上去勾谁家的狗了？” 唐一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小姑娘家家，天天不是老子就是狗，郁西，你该被打屁股了。” 郁西完全不顾她的转移话题，用手肘勒着她的脖子，“少来这套，你第一天认识我啊，别想转移话题，不说实话你今晚不用睡了。” 唐一：“……” 姚粒坐在书桌前，正在赶着报告，可其实从唐一进门开始，她就明显的心不在焉，听见身后两个人打闹的声音，偷偷侧头看了过去，很意外的对上唐一看向她的视线。 她心里一惊，掩饰般的笑了笑。 唐一挑了挑眉，拍了拍郁西胳膊，朝她飞了个眼色。 郁西撇撇嘴，虽然还想追问，但明白她的意思，只好作罢。 唐一收好东西去阳台的洗手池前洗脸刷牙，刚挤好牙膏，姚粒推门出来，两人的视线在镜子中撞上。 她欲言又止的像是想要说点什么，可没等她开口，唐一就收回了目光，没什么表情，很淡然的刷着牙。 不知道为什么，姚粒好像很纠结，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就连笑容都像是硬扯出来的。 等唐一洗漱完，抽了张擦脸巾一边擦水一边准备回屋里的时候，姚粒终于开口叫住了她。 “唐一。” 唐一的动作一顿，湿润的发丝搭在侧脸上，她用手挑开，看向对方。 她还是面无表情，但神情示意对方有屁快放。 最近事情太多，她快没有耐心跟眼前的人兜圈子了。 姚粒两只手不断搅着自己的睡衣，“唐一，言教授布置的报告你交了吗？” 唐一擦完脸，把擦脸巾扔进废物桶，好整以暇的看她一眼：“还没啊，怎么了？” “哦。”蒋青姚粒点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一笑了笑：“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姚粒也对她笑，只是笑意勉强，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我的还没写完，想问问你交没交，如果你们都交了我就得熬夜赶赶进程了。” 唐一对她的说辞并没有表示疑问，只点了点头：“哦，如果你差的多那就抓紧吧，听说这次报告的成绩关系到期末加分，言教授手里的权重你也是知道的。” 说完，她就准备回屋，却又被姚粒拉住：“我前段时间听说你跟言教授挺熟的，听他们说有几次言教授单独叫你去他的办公室了，你跟言教授......你们之前认识吗？” 唐一闻言抽回被姚粒拽着的手臂，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一时三变的表情。 海大法学院教授言朗是海大知名的青年教授，是唐一高中班主任史桃的同窗好友。 她高考毕业时，史桃曾经专门为此引荐过两人。 言朗原本对朋友介绍的学生没多少放在心上，只想着日后唐一若是生活学习方面有困难，他做点分内的照顾也就可以了，可是经过接触，他发现唐一的确是个可塑之才，成绩优异，脑子灵活，想问题的角度更是与寻常人大不相同，往往在分析案子的时候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如此一段时间下来，他慢慢的便对唐一越发青眼，偶尔有合适的项目，也会带着唐一参与。 这层关系除了郁西之外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姚粒会对此感到不平也是意料之中。 唐一并不打算跟她解释，只是摇了摇头：“不认识。” 这话倒是没有撒谎。 “可是，”姚粒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果没有关系，言教授为什么总对你格外照顾？” 这问题就明显越界了，她没有质问的资格。 唐一抬眼盯着姚粒的眼睛，目光冷了下来。 郁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了阳台门，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们。 两人刚刚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的压低音量，所以屋里的两个人也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内容，郁西的性格属于点火就着，从姚粒伸手去拉唐一的时候她的拳头就硬了，要不是答应过唐一不能轻举妄动，这会姚粒的鼻子就得歪。 “喂，姚同学，你现在管的有点宽哦。”她靠着门框，抬手看着自己新做的美甲，语气懒洋洋的，“唐一成绩有多好你不是看不到吧，你们那个什么教授，不多关照好学生，难道要多关照你？” “还有啊，”她伸手指了指姚粒的垂在身侧的手：“你知道吧，上一个随随便便拉她胳膊的人，到现在还躺在ICU里呢。” 这话她胡说八道的，她就是喜欢看姚粒脸绿的样子。 姚粒的脸果然绿了，她涨的又红又绿的脸像个茄子，“我，我，我就是好心提醒唐一，跟学校教授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是要被开除的。” 说完，就推开郁西跑出了阳台，几步翻上床，重重的拉上了帘子。 * 周末唐一和郁西一起回了趟家，唐振庸高兴的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 酒足饭饱之后，唐一打了个饱嗝，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唐振庸献宝似的提出来几个花花绿绿的包装袋，递到唐一面前。 “一一，最近换季了，我闲的没事去商场给你买了点衣服，你快试试，看合不合适。” 唐一愣愣的盯着唐振庸手上的袋子，仿佛能想象得到一个大老爷们走进女装店的样子，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就有些潮热的感觉。 她笑着接过衣服，每一件都当场拿出来仔细比量，唐振庸在旁边看着，笑容满足。 活了两辈子，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给她买过衣服。 正试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唐一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是齐焱的信息。 【下午两点体育馆有球赛，他们都去，要不要去看。】 唐一转手把校园网里关于两人讨论的截图发给了他。 齐焱过了好一会才回过信息：【唐一，你还会在意别人说什么？去不去，给句痛快话。】 唐一笑了笑，随手回了一个字。 【去】 关掉手机，她继续试衣服，慧姨端了果盘过来招呼他们吃，一家人热热闹闹边闲聊边吃水果，时间飞快的流逝。 中午十二点左右的时候，钟嘉南给她打了个电话，询问她什么时候出发，她笑着说自己入场前就能到。 挂断电话，唐一盘着腿窝在沙发上塞着耳机赶报告，在抬头已经一点半了。 手机上两条未接是钟嘉南的。 一条短信是齐焱的。 她笑了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点开屏幕，划掉未接来电，打开信息。 【唐一，放我鸽子？】 第 36 章 唐一决定给自己和齐焱一次机会。 原因无他，或许只是那个晚上的风欺骗了落叶，一个叫嚣着张牙舞爪，一个自在的越来越远，待到回头，风依旧在，一程又一程。 如同她身上无形中感染的齐焱的味道，存在感极强。 如同唐振庸实实在在给她的爱，填埋了太多委屈和遗憾。 如同即便回家，也孤独无依的自己。 齐焱的心软，换了她的一次心软。 假如用尽心机不仅仅是为了离开，是不是还可以给两个心软的人一次可能性。 唐一握着手机，一边回信息一边上楼，从她家到体育馆不远，不堵车的话十五分钟就能到。 抻一抻。 事情的发展永远和顺理成章的惯性思维卡不上拍，才更让人辗转。 简单的洗漱过后，她往脸上拍了点水乳，全程不过五分钟，出门的时候，素面朝天，扣了个棒球帽，黑色风衣、紧身牛仔裤裹在身上，把卫衣的连帽拉出来，蹬了双白色板鞋，连后跟都没提。 外面日头高照，已经偏离了中轴线，阳光暖洋洋的洒向大地。 齐焱脸色臭臭的站在体育馆门口，身后站了一群人，都是平常一起玩的朋友，当然也有叶梓馨。 “你可真大牌啊，等的我们阿焱就要揍人了。”钟嘉南见齐焱臭着脸不说话，只能出来打圆场。 唐一跳到齐焱面前，讨好的哄他：“我赶报告忘了时间，对不起嘛，你别生气，好不好。” 结果没站稳，一只鞋甩了出去，脚卡在台阶边沿差点摔下去，后仰着努力保持平衡，眼看着就要倒，林锦生眼疾手快托住了她。 环着肩膀两个人接连后退了两个台阶，才勉强站住。 “没事吧？”林锦生焦急的问唐一。 唐一摇了摇头。 “没事。” 齐焱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人，刚刚伸出去的手默默地收回来，一只脚僵在原地，鞋底卡在台阶边沿，眼底漆黑。 他从唐一下车关门的时候就一直看着她，就那么盯着，没有其他动作。 说不上是在等待，还是本就应该如此，他似乎相信她一定会先到自己面前来。 而她也确实来了。 那一刻的心情有一部分是‘你看吧，我想的果然没错’的得意，但更多的是一颗心的尘埃落定。 结果，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就跑到林锦生的怀里去了。 齐焱的目光过于直白，甚至不加任何掩饰，外露的情绪遮盖不住，连叶梓馨都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子。 这不像他。 情绪的大起大落压根不适合他。 齐焱向来是个情绪不会表现出分毫的人，哪怕当初出去玩，看着男男女女在他面前心里都不会有半点波澜，欲、望于他而言寡淡无味，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或事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 因为他注定不会拥有一份正常的感情，那些可能性也许埋葬在心底永不见天日也就如此一生了，娶一个家族满意的女孩子，相敬如宾的一辈子，他志不在此，也没觉得有问题。 现在不同了。 这种不同已经强烈到所有人都看的见，无法掩盖。 “唐一，过来。” 就这么四个字，任谁都听的出来其中压抑的火气。 毕竟林锦生救了自己，台阶不算高，可要是真后仰着摔下去，脑袋不开花也得傻。 唐一不愿意欠他人情。 于是先认认真真的回头跟林锦生说了谢谢。 但这在齐焱的角度看过去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叫她的名字，她却先顾及林锦生？！ 不是喜欢他吗？ 不是不再喜欢林锦生了吗？ 或许她接近自己根本就是为了林锦生？ 齐焱觉得自己脑袋快炸了。 没人教他爱，身边连个健康的交往模板都没有，他完全没有处理这些情绪的能力。 唐一道过谢，穿好鞋子，才走到齐焱身边。 “我刚刚都要摔倒了，你怎么也不拉住我，故意让我欠林锦生人情啊，这么不想跟我有关系呢？” 她看出了他的情绪，先把帽子扣了回去，用埋怨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果然，齐焱眼底的溢出来的情绪似乎淡了点。 又幼稚又好哄。 “我怎么了？这不正好合你心意？”齐焱死鸭子嘴硬，“他浪子回头，你给个机会，青梅竹马的哪有隔夜仇，正好我也捞个清净。” 他嘴上越说越没个正经，生气了什么酸溜吧唧的话都往外冒，叶梓馨又冒出来刷存在感，“阿焱，别生气了，唐一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锦生确实有很大变化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又好，不可能不说话的，你看，球赛都要开始了，咱们进去吧，今天可是你最喜欢的两只队伍。” “闭嘴。” “关你屁事。” 唐一和齐焱同时开口，三个人都是一愣，叶梓馨的眼底又开始泛红。 刚刚偃旗息鼓的情绪又死灰复燃。 “呦，生气了？恼羞成怒？”齐焱突然笑了，他瞥了一眼被叶梓馨扯住的袖子，强忍着烦躁没有甩开，讽刺的看着唐一，“她说的不对吗，还是你没这么做？” 唐一也烦了，老娘不想哄了，这人无缘无故吃飞醋疯狗一样乱咬人，旁边还有个搅屎棍子，这话没法说清楚，索性她也不说了。 “对，她说的对，”她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林锦生救了我，你不瞎的话就该看的到刚刚有多危险。” “危险所以搂在一起，危险所以我叫你你也先安抚他的情绪？我他妈还没死呢！”齐焱笑容嘲弄，“然后呢，还想干什么，我看不见的时候要什么样？” 钟嘉南看着齐焱，皱了皱眉，他认识齐焱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叶梓馨偷偷擦掉眼角涌出的泪，她必须忍，也只能忍。 其他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这样的僵持没有意义，因为立场不允许，好像所有的计较都变成了无理取闹。 唐一安静了几秒，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从前无论他如何对待自己好像都无所谓，她依旧能舔着一张笑脸追上去。 或许是因为不在意。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面对这样别扭的齐焱如此无能无力，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个光明正大发脾气的身份。 唐一深深地的呼出一口气，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力气，“齐焱，你是我的谁？” “什么？”齐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了一下，“你说什么？” “阿焱，你别这样。”没等唐一再说一遍，林锦生突然开口，他有点看不下去唐一这种低声下气的样子。 齐焱冷着眼睨向林锦生，冷嗤一声开口：“心疼了？你从前不是这么跟她说话的？没见你心疼收敛，现在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真以为你俩演员，一个两个在我面前上演什么苦情戏呢，这么有意思你俩单独玩。” 林锦生虽然没有钟嘉南跟齐焱在一起的时间长，但好歹也是高中初中六年平时都在一起，从来也没在一件事情上产生过这么激烈的分歧。 直到这一刻，林锦生好像才明白，以前的齐焱只是因为不在意，他干什么事都不可能牵动他的情绪，现在不同了。 而让一切变得不同的人，就是唐一。 他们两个幼稚的站在天秤两端，等自己那边的砝码超出对方。 唐一始终没开口，安安静静的。 林锦生试探了一下，还是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没立场对你说教，但是阿焱，你看不到她不开心吗？” “我就开心？这里的哪一个现在很开心？” 陷入极度困顿中的齐焱压根连自己都救不了，他没有理智听进任何话去。 林锦生也确实没见过这么难以沟通的齐焱，况且他说的没错，自己曾经对待唐一的态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一抬头，看了眼叶梓馨，然后一字一句的对齐焱说：“齐焱，你要是讨厌我可以直说，用这样的话污蔑一个人的人格，你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叶梓馨攥住齐焱袖子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 那些人…… 哪些人？ 唐一扫过她的眼神满是轻蔑。 齐焱轻嗤一声，“是啊，确实没区别，在你心里，什么才叫有区别？”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体育馆。 呜呜泱泱的一群人进去，就引起了一小阵骚动，球场里两队球员第一节刚刚打完，拉拉队上场，观众席上的人还都有闲情逸致关注和比赛无关的事情。 本次联赛的赞助商之一就是万恒集团，所以齐焱的票是在VIP区，从楼梯上去，路过一整个观众席，更有不少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在拿着手机拍摄。 唐一不懂篮球，来看这个就是想找齐焱，今天的以退为进她走了一招险棋，至于结果如何，主动权在齐焱手里。 当然，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下下策。 中场休息的时候，唐一出去买水，回来的时候隔着栅栏，看见叶梓馨正拿着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到齐焱面前。 她今天穿里一件大红色的羊绒大衣，衬的皮肤很白，看向齐焱的眼神多了点和从前不一样的东西。 唐一看的出，叶梓馨在有意识的模仿她的套路。 她漠然的移开目光，觉得索然无味。 没去管齐焱到底有没有接。 想了想，又重新走下楼梯。 第 37 章 唐一站在入口处，靠坐在一截半高的露台上，眼神空洞的看着通道尽头的光亮。 穿堂风随着一开一合的外场门帘鱼贯而入，她瑟缩了一下。 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 回头的时候看到叶梓馨正从看台绕出来，朝着她走了过了。 叶梓馨在离唐一两三米的地方停住。 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原本小白花一样的叶梓馨，神情里多了几分冷凛的淡漠。 第二节开始，观众席欢呼声此起彼伏，没人注意出口这个角落。 唐一面无表情的看着叶梓馨，突然扬起一个灿烂明媚的笑脸，语气透露着几分了然于胸的平静：“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过去的这些年，你守在齐焱身边到底都在干什么。” 叶梓馨怔了怔，像是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被模仿的人千变万化，想超越的人穷途末路，她也真的是在做着困兽之斗了。 唐一知道，叶梓馨其实绝对不是表面上看着的那么小白花，否则以齐焱妈妈的性格，不可能会认可一个寄养在郁家的孤儿随意的兴风作浪，可她想要珍惜过去几年换来的成果，就不该轻易放弃自己的性格。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后果，就是丧失自己的独特。 毕竟，原文中，陪在齐焱身边的是她叶梓馨，她有她的可取之处。 这个过程漫长，让她原本的耐心在唐一出现后消磨殆尽。 “唐一，齐焱的妈妈不会喜欢你的。”憋了半天，叶梓馨憋出这么一句。 唐一点点头，“哦”。 叶梓馨对她的反应实在焦虑，她发现自己在面对唐一的时候总有种低人一等的挫败感。 明明自己也没有真的就是比她差在哪。 这种挫败感让她渐渐开始丧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从脚底蔓延至头顶的无力让她烦躁。 唐一仍然在笑，等着她说下去。 可惜，嘴巴扬起的弧度再真诚，也掩盖不了眼底的冷漠即将漫溢出来。 叶梓馨舔了舔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发现唐一就是一个很冷静的人，而齐焱喜欢这种冷静。 喜欢。 这两个字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不太敢面对。 可是齐焱给了唐一太多的例外，例外到让她忍不住嫉妒发疯，即便这种疯狂会逼得人丧失理智。 “齐焱在齐家立足已经很辛苦了，而你什么都给不了他，他和齐森虽然是同母亲的兄弟，可是你应该知道，他们兄弟两个关系并不好，齐焱不在齐家长大，齐森却是生在齐家长在齐家，如今他要是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就意味着在齐家将要被放弃，而你的存在，只会增加齐焱被放弃的可能性。” 叶梓馨声音不大，刚好确保眼前的人能够清晰的听到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尽量面无表情的看着唐一，让自己整个人看上去风平浪静，胸有成竹。 说完之后，就强压住砰砰作祟的心跳，静静地等着唐一的反应。 可话音刚落，还没等唐一开口，身后“砰”的一生矿泉水瓶子落地的声音响起，一整瓶矿泉水砸到她脚边炸裂。 叶梓馨吓了一跳，尖叫着跳到一边，眼泪瞬间蓄满眼眶，无助的回头看向始作俑者。 齐焱逆着光线站在台阶上。 方才所有的强硬克制与伪装一瞬间都成了泡沫，镜花水月，像个笑话。 叶梓馨忍者泪水没跑，她不能再后退了。 她深吸一口气，捏紧自己的衣角，眼睛缥缈了一阵才敢直直对上他的，然后又低下头。 “齐焱，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我？” 没人回应。 氛围有变，唐一往旁边退了一步。 助人为乐，既然都是追求，那等叶梓馨追完了她再解决自己的问题。 反正这场球，是毁了。 齐焱离他们有几步距离，叶梓馨站在他和唐一之间，唐一又退开刚刚的位置，两个人之间几乎成了死角，互相看不见脸。 索性也不看了。 她靠在墙边听声音。 叶梓馨是有恨的，她苦心孤诣等了这么多年，从十岁到二十岁，十年的青春像是被卡死在了唐一出现的那一刻。 她不想再理智了，不想再等待了。 叶梓馨拿出手机，调出校园网。 她知道唐一就在身后，可她又没有造谣，顾不上那么多了。 “你看齐焱，唐一她根本就是在攀高枝，在利用你，是你或者不是你都一样，法学院的言教授，言朗，你应该知道是谁吧，他是庆城人，就是庆城那个言家！” 帖子上，对于唐一自开学以来备受照顾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详尽描写，没人会管她有多优秀，只会埋怨自己的待遇不公。 叶梓馨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她知道齐焱最痛恨什么。 “我知道你最痛恨背叛，最看不起这种攀高枝的女人，我只想你看清她，别再被她骗了！” 好像一旦开口，那种如芒在背的痛楚都得到了暂时的缓解，说的越多，效果越强。 那些指责都变得越发的顺理成章。 叶梓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反正做不了朋友，那就不如撕破脸。 唐一缓缓靠向墙壁，无奈的笑了笑。 她想过叶梓馨有点蠢，却没想过她能这么蠢。 叶梓馨在齐焱的底线上反复试探，又享受着贺眉的青眼还暗讽着她的过去，无论哪一条，这一步棋都臭的可以。 果然，齐焱隐忍的神经已经到了极限，他眉头紧皱，面上的寒意令人心惊。 他缓缓走下台阶，靠近叶梓馨。 阴鸷沙哑的声音比以往哪一次都更骇人。 “滚。” 叶梓馨的腿都开始发软。 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转身逃跑，可那种十年来逐渐累积的绝望让她强硬的控制住本能，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无路可退。 “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从一开始接近你就肯定就另有所图，我曾经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你，她很明确的告诉我现在不喜欢，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经常在找机会接近你了，如果不是喜欢，那会是因为什么，齐焱，你不要再被她骗了。” 叶梓馨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声音颤抖而坚定，也许有太多的口不择言，但如果没有唐一，她跟齐焱本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曾经以为就这么长久的无望的守着他，守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他没爱自己，也没有爱别人，只要在他什么的是自己就足够了。 为什么偏偏要杀出个程咬金，毁掉她最后的可能性。 齐焱的眼神冰冷的像是淬了冰，他冷漠的看着叶梓馨，像是看一件肮脏的物品般嫌弃。 他一字一顿的告诉她：“呵……怎么办呢叶梓馨，她骗我，我也甘之如饴。” 叶梓馨震惊的抬起头，不敢置信这事从齐焱嘴里说出来的话，她茫然的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完全丧失了基本的理解能力。 “毕竟人犯起贱来，可以不管不顾，泯灭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你说是不是？” * 叶梓馨走后，齐焱也没回去，直接走出了体育场。 他没有看唐一，也没跟她说话。 唐一叹了口气，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玩的有点大。 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条街。 直到她实在累的走不动路，才忍不住上前拦住他。 “齐焱，你在气什么呀。”她仰头看着他，他却完全不配合，眼睛始终盯着别处，搞得她只能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颌线，脖子还仰的僵硬。 “如果是因为林锦生，那完全没有必要，上次我不就跟你说清楚了，如果是因为叶梓馨说的，那个帖子我之前就给你看过了，我真的想不通，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呀。” 唐一这会儿整个人乖顺的要命，说话也完全没了火气，温柔哄人的时候让人总能产生一种被治愈的错觉。 齐焱心里很乱，他解释不了自己恼怒烦躁的原因。 他扭着头，不肯开口。 “心情不好的话，我带你去放松一下，好不好？” 齐焱：“……” 唐一带着齐焱去了和临市交界处的一个野生赛车场。 两个人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站在公路旁的入口处，能看见不远处的赛道，激光灯柱在天空中交错，映照的整个车场亮如白昼。 赛道上人声鼎沸，火辣的赛车女郎穿着性感暴露，手中扬着赛道旗帜穿梭在人群中，摇晃的起泡酒飞溅出浓密的泡沫，尖锐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会开车吗？”唐一兴致勃勃的扯着齐焱走进赛道。 齐焱看着她的样子，莫名有些牙根发痒，也不知道这样的喧闹声她听不听的到，声音沉沉的应着：“嗯。” 唐一像是根本不关心他的答案，自顾自的扯着他的胳膊往里走，里面走出来一个染了一头银发的男人。 “小唐来了，西西呢？没跟你一起来？” 唐一眨了眨样，嫌恶的撇了撇嘴，揶揄道：“黎潜，你这造型，是彻底放飞自我不顾郁西死活了吗？我跟你打赌，你这样下去，她多看你一眼算我输。” 黎潜无奈的耸耸肩，也不恼：“咳，反正我怎么样她都不会喜欢我，还不如做自己，其实做朋友也不错，但我真就是搞不懂，我到底哪里比那个老男人差，西西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老？喜欢他死的早？” 唐一被他逗笑了，侧头一看，齐焱的眼神定在她脸上。 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凉凉的很有侵略性。 唐一轻轻的摇晃了一下他的胳膊。 黎潜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坏笑着问唐一：“小唐，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唐一眨了眨眼，笑意渐渐绽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介绍道： “哦，这位啊，是早死那位的亲弟弟。” 第 38 章 唐一拉着齐焱挤进人群。 冰凉的手如若无骨，又小又窄，费尽力气也只能握住他手指的前端。 人群随着欢呼动荡，她被挤得东倒西歪，想要松开手的瞬间被宽大温暖的掌心包裹反握住。 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箍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往后一扯，就把她从挤成一团的一小撮人中间拉了出来。 她的后背紧紧贴他的胸膛。 坚硬的如烙铁一般。 火热的灼烧着周遭原就热烈的空气。 齐焱握着她的手环在她身前，阻挡了身后挤过来的人。 唐一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强烈的温度落差烫的她一激灵。 她后仰着头，去看他的脸。 齐焱的眼睛遮挡在一小片阴影里，深邃漆黑，这个角度看上去，眼白只有一条细细的线，桀骜又冷漠。 两个人好不容易来到赛道边。 震耳欲聋的引擎声震碎天幕，激情澎湃的音乐附和着轻快的鼓点，每个人压抑在心底的郁结都能在疯狂和刺激中的到绽放。 土坡山路崎岖蜿蜒，尘雾飞扬。 夜风充满凉意，热情的空气与之对抗成形。 齐焱看着唐一，比风安静。 光芒背后的精灵清澈纯净，生动的眉眼靡丽多彩，和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极致的对比给了旁观者极致的视觉冲击力。 唐一侧过头。 他对上了她清澈的目光。 夜色和斑斓的色彩模糊了他锐利坚毅的线条，倦怠的眉眼越发深邃，散漫的看向她时不见多少情真意切，光怪陆离的世界隐藏在他漆黑的瞳仁背后，幽深的见不到底。 “一万块一场，赢了的人奖金翻倍，赔率不高，但由于是野生赛道，开起来过瘾。” 齐焱看着她，舌尖抵了地上牙膛，“你不问问我技术怎么样，就想到了奖金？” 唐一逆着光，站在风里。 长发随风扬起。 脆弱又充满力量。 她笑的骄傲。 “没说让你跑，我下场跑一圈，如果赢了，奖金一人一半。” 齐焱怔了怔。 激光灯打过来，又晃开，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她身后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名为‘唐一’的虚幻梦境中，唯有她是那一束光，夺目，绚烂。 她歪着头，露出侧面莹白的脖颈，清冷的月色突然就变的暗淡无光。 她带给他的震撼和惊喜已经够多了，但开越野赛车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她这张脸联系在一起。 齐焱觉得自己指尖、喉头和胸腔都有些微微发痒，他克制不住的轻咳出声。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大方，很宠你啊。”她的声音都像是被蜜糖围绕起来一样，香甜到让人晕眩。 齐焱抬起手，悬在她头顶，犹豫了好一会，轻轻的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我让你赢钱给我，我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唐一捂着脑壳，皱眉“哎呦哎呦”的喊着疼，她一贯的伎俩都是如此，可任由她闹，好像也一直都是。 “所以啊，我又不是让你白拿钱，”她撅着嘴巴，没好气的说：“我让你入股呢，一万块你来出，谢谢老板。” 说着，她摊开手伸到齐焱面前，换了副狗腿的表情。 齐焱别开眼，云淡风轻的揶揄道：“唐一，你是抠死的吗？” 黎潜在这时走到两人面前，扔给唐一一把车钥匙，“那边都准备好了，下一场马上开始，你要不要来玩？” “来，怎么不来，少爷，麻烦，掏钱。” 齐焱扯了扯唇角，拿出手机，直接扫了黎潜递过来的付款码，想了想，又扫了一次。 “来两场，我们俩一人一次。” 唐一耸耸肩，懒得多说，跟着黎潜去她要开的那辆车前，很普通的越野车，和顶级超跑比起来震撼力并没有那么强烈，但胜在抗造，越野性能不错。 她拉开车门，要爬上去之前回头冲齐焱抛了个媚眼，然后脱掉风衣扔给他。 “抱好了，这件风衣三万块，我半年的生活费。” 黎潜当她开玩笑，还起哄说唐家大小姐在心上人面前装可怜是不是应该考虑点有科技含量的事情，装穷这件事，不是傻子都不会信。 唐一撇撇嘴，不置可否。 唐振庸的生意自上次的重创之后一直在走下坡路，她能做的很少，很多事情亡羊补牢也基本上于事无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帮唐振庸留下点钱。 齐焱抱着风衣，一股甜甜的橙香味扑鼻而来，不同于一般香水的脂粉气，这味道清新沁鼻，让人心情愉悦。 和她这个人一样。 唐一说完就钻进了车里，调整好各项设备后发动了车子，慢慢移动到了起跑线上。 齐焱和黎潜退回到观赛的土坡上，他一瞬不瞬的始终盯着那辆墨绿色的越野车。 越野车改装过，加装了不少外接装备，本来就庞大笨重的车子更加像一辆蛰伏在夜幕下的巨兽。 车玻璃上贴着黑色的窗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很难想象唐一小小的身体，如何能够驾驭这样的庞然大物。 她从来都是特别的，和世俗认定的女性模样格格不入，青纯乖巧的外表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在皮囊之下，她释放出来的巨大吸引力从来不附庸于任何浮华的加持。 她是不是唐一不重要，甚至是不是女孩子都不重要。 这个认知在喧嚣中呼之欲出，齐焱觉的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战栗。 黎潜看齐焱的表情以为他在替唐一紧张紧张，笑着说：“放心吧小伙子，虽然我跟你哥是情敌，很不想安慰你，但还是不的不承认小唐的技术好到没话说，她第一次来我这的时候才18岁，那么小一个姑娘，看上去根本就还是个娃娃，结果一上场就直接干掉了这个场子蝉联了15次冠军的辉哥，气得辉哥一气之下当场砸了钥匙，发誓从此再也不开车了。” 他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这姑娘，身上有股劲儿，这股劲即使是身为男人有时候都自叹不如。” 齐焱静静的听着黎潜的话，始终沉默的看着场内。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比谁都知道他的姑娘有多棒。 赛车女郎衣着暴露的举着两支旗子走上赛道，所有车子轰鸣声响起，一时间赛场上下都沸腾了起来。 计时牌进入倒计时，尘土飞扬起弥漫天地。 终于，数字归零，方格旗子落下，越野车飞驰而出。 唐一第一次开车，是那个男人教的。 她甚至不愿称呼他的名字。 那时候她还小，屁股下面还要垫一个厚厚的海绵垫子才能看清挡风玻璃外面的世界。 那个她应该要叫爸爸的男人，是个专门替人跑黑市赛车的赛车手，他爱上了赛场上摇着发令旗的女人，抛弃了家里的妻女，从此音信全无。 后来的很多年，唐一跟着妈妈跑遍了她们能去的所有黑市赛场，她在这样的奔波浸、淫中一次次感受到了速度的极限。 那些她说不出的过去，都在速度中随风飘散。 这样的野生赛道和正经的拉力赛还有所不同，前路无人探量，一切都是未知。 唐一的车叫嚣着攀上一个个土丘，卷着疾风劲浪把对手渐渐甩在了身后，她曾经跑过的赛道都是拿命换钱的黑市，这里对她而言，根本就是小儿科。 夜色苍茫，声浪甚嚣尘上，震碎天边孤寂乌黑的云。 野马狂奔，青春都是肆意张扬。 三圈后，唐一开始在最后一个下坡路冲刺，齐焱看着疾速向他驶来的越野车在他面前原地画了一个圈，冲出终点线后将车头准确的对准了他的位置。 强烈的光线照亮了他身后的世界。 后面的车子按着喇叭在两侧冲过线，一次次斩断她车头前大灯的灯光。 飞扬的细细沙尘漫天盖地。 唐一神色轻松的从车上跳下来，走到车头前。 他看着夜色中一身浅色衣服的她在闪闪发光。 他的视线穿透过十几米的距离和寒凛的风，落在她的笑脸上。 不再讨好乖巧，那些热烈的，自由的神采无声无息的绽放，眼中的细碎星河，璀璨夺目。 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钢针穿透而过。 齐焱在一瞬间忘记了本能的呼吸。 赛场里的所有人应该都在欢呼呐喊，可他听不见。 他的世界一片寂静无声。 只有他的心跳声强劲有力。 爱意汹涌，是比心动更为炙热的折服。 唐一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小跑着越过好多人来到齐焱身边，她软糯糯的小脸粉团子一样，仿佛一碰就会碎，皮肤白到能够看到细细的红血丝，精灵一样，无法说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我赢了，厉害吗？” 齐焱的眉心无意识的跳动了几下，视线定格在她扬起的小脸上。 她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兴致勃勃的诉说自己的成绩，像个讨糖的孩子，殷切的期盼着他的夸奖，这种感觉像是被唯一的依赖着，信任着，世界只有彼此，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齐焱展开手里抱着的风衣，从后面绕过去严严实实的包裹住唐一，然后伸手替她拭去额角的汗。 “厉害。” 他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 他清楚的意识到，他完了。 第 39 章 唐一收到齐焱无意识间已经脱口而出的夸奖，笑容彻底绽放。 那种嚣张的表情带着迅猛的势头攻向他心底最脆弱的那个角落。 齐焱心头某些一直被刻意压制的过往在心防被攻破的瞬间喷薄而出。 漆黑的，肮脏的，狰狞的，纯白的，绚丽的。 所有的一切混为一谈，重重的砸下来。 势不可挡。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女孩的脸，变成了门缝里贺眉被齐庭东压在身下的妩媚笑意，周遭的一切都虚化后退成了那年的哭喊谩骂。 唐一笑着笑着，就发现齐焱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她明显能够感受的到他眼底的躲闪和态度的抗拒，明明前一秒，她几乎就要以为他们离确定关系，只差一层透明的窗户纸了。 齐焱压制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后退了一步，挪开自己的视线。 唐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明白如何突然就发生了变化，她上前一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可半晌，他猛地偏过头，强制自己后退，离唐一远一点。 再远一点。 唐一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停下晃动的手，疑惑的看着他。 “怎么了齐焱？” 齐焱没有回答，突然转身离开了现场。 “齐焱？！” 唐一跟黎潜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追了上去。 “你到底怎么了？齐焱？齐焱！” 唐一有点搞不清状况，怎么明明上一秒还好好的，夸了她一句结果就成这样了。 一夜回到解放前，合着这一年多的努力都白忙活了。 这样的齐焱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仿佛陷入一种极端的自我排斥与厌弃中。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矛盾和崩溃，无缘由的折磨着他。 唐一在后面叫着，追着，没一会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身高腿长，铁了心的要抛弃她一样。 一路跟着他走出赛场大门，公路上漆黑如暮，一辆车都没有。 唐一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找了快凸起的石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就开始发挥毕生的演技。 “哎呀，疼死了，腿断了………哎呀呀，脚扭了，齐焱，救我………” 齐焱没有停留，走的决绝。 唐一跑出了汗，坐在地上被冷风一激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整个人脱力一样的垮下来，眼前漆黑一片，只有越来越远的那个黑点。 她最后用尽力气朝那边喊，声音柔软嘶哑，身体的颤抖带来声音的颤抖，“齐焱！” 前面那个移动的黑影瞬间站住了。 唐一的眼泪落下来，珍珠一样。 她其实有点说不清楚此时此刻到底是演的还是有那么一点情真意切。 她看着站在夜色中一动不动的背影，声音有点委屈，“我疼。” 齐焱站在原地，被掩盖在夜幕下，他微微弯下腰，动作很缓慢地伸手撑在膝盖上方。 偶尔过去一辆打着远光灯的车子，叫嚣着由远及近，又呼啸着疾驰而过，那一方问人问津的地方，没有光，只有黑暗。 他垂着头，胸腔剧烈起伏。 良久，齐焱直起腰，转身走了回来。 唐一看着他的动作，侧了侧脑袋，擦掉眼泪，朝着已经重新站回到自己面前的男人伸出了手。 齐焱下意识的握住，人一僵。 冰凉的小手像冰块一样，指尖冻得比其他地方的皮肤颜色深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一用力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唐一顺势钻进他怀里。 齐焱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 她的耳朵贴着他上下起伏的心跳，手指漫不经心的绕到他的身后，一下一下安抚似的拍着他的后背。 她的身体前倾动作柔缓，发顶有淡淡的果木梨香。 混合着身上的甜橙味道，恍惚给人一种慵懒的平和错觉。 齐焱抿着唇，人没动，任由怀里的人肆无忌惮的闯入禁地。 他不规律的心跳奇迹般的被安抚下来，呼吸也渐渐归于归于平静。 唐一抬起头看他，卫衣帽子软踏踏的搭在外套外面，露出的喉结连贯起脖颈的线条，向下没入领口，凸起的青筋若隐若现。 唐一笑了笑，起身往后撤了点：“齐焱，别害怕，我们都不急，慢慢来。” 齐焱早已稳定下情绪，虚着眼：“你不是脚疼，腿断了？” 唐一弯起唇边，眼角轻挑：“不然怎么骗你回来？” 她垂着眼，双手背后人微微往前凑了凑，声音低缓温柔，“还得跟你分钱不是嘛，我得宠你呀。” 她每次都用极其不认真的态度说些认真的情话。 吊儿郎当，笑意散漫，好像不当回事儿似的样子就轻易拨弄了人心。 齐焱再次不说话了。 他本能抗拒的同时，又可耻的想要更多。 * 齐焱的第二场比赛终究是没有比成。 风起的太大，眼看着就要下雨。 黎潜给唐一转了四万块，除了她赢得，还有齐焱预付下一场的钱。 唐一收到钱，很兴奋的转身去看齐焱，想开口跟他说现在可以就地分赃了，很淡漠的堵住了唐一要说出口的话。 “钱你自己留着吧，不用转给我了，天不早了，走吧，回市里。” 说完，就开始用手机软件叫车。 唐一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 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在抗拒自己的心动，拧巴着逼迫自己不妥协。 不过，她说慢慢来，就是真的不着急。 两个人回到市区已经快凌晨了，街道两旁除了24小时便利店之外都已经沉睡在了夜幕中。 第二天下午有课，所以他们直接回了学校。 宿舍楼早就过了宵禁时间，门上的大锁绕了三圈，宿管阿姨的小屋也熄了灯。 深秋的夜，天气冷的凛冽，已经开始嗅到了初冬的端倪。 月亮高悬，在树影间摇晃，零星还坚守在枝头的枯黄的树叶摇摇欲坠。 齐焱抬头，看了看肃穆的宿舍楼，漆黑的楼体衰老压抑，他随手掏出烟，可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越到后半夜天就会越冷。 他们要是不想冻死，就不能再在楼前这么漫无目的的站下去。 齐焱有些烦躁。 “要不我去外面随便找个酒店开间房吧。” 唐一知道齐焱在学校附近有一间不算大的单身公寓，在一个远近闻名的高档小区里。 这种情况她总不可能让他明明有家不回，却陪着自己挨冻。 齐焱听了她的话，面色沉了下来，他半眯着眸子看她，其中蕴含了些许危险的情绪。 唐一第一次见他这样，一时间也理解不了那神情背后的意味，她太冷了，冻得瑟瑟发抖，只想赶紧找个温暖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疯狂过后，血液沸腾也终究归于平静，疲惫逐渐攀上神经，占据了她全身的经脉。 凌晨一点半，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两个人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无声的对峙，唐一几乎快要困到丧失思考能力，她不想再站下去，于是走上前轻轻的晃了晃齐焱的袖口。 很小的一个动作，每当她示弱的时候都会这么做。 “你在想什么，好不好，我真的困了，你回家，我也不能在宿舍楼下冻死啊，现在回我家，估计到地方鸡都该叫了。” 说完就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咳嗽声回荡在寂静的校园里。 凄迷的夜，徒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大抵相依为命也就如此了。 齐焱叹了口气，“走吧，回家。” 唐一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真的想大半夜的把自己送回家去，别说到时候她已经困死了，就是唐振庸和慧姨估计都会被她吓死。 没等她问明白，就被齐焱攥住了冻得瑟瑟发抖的手，一时间她脑壳短路，所有的疑问卡在的喉咙里，忘记问出来。 公寓所在的小区外有一家711，齐焱让唐一在门口等，自己进去没一会就提了一袋东西出来，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近小区。 唐一困得上眼皮直打下眼皮，埋头跟着，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直到坐上电梯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所有的困顿醒了一大半，瞪大眼睛满脸震惊的看着齐焱。 “你....你....你要把我带回你家？！” 齐焱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没说话，自顾自的刷卡，按楼层。 出了电梯，是一个独立的电梯厅，一梯一户的设计很有安全感，整个电梯厅是性、冷淡风的灰白色通铺瓷砖，墙面还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一点修饰都没有。 大门是双开子母门，暗黑色的，指纹密码锁下面挂着个开发商赠送的出入平安的挂牌。 解锁进门，里面确实不算大，上下两层，大概7、80平方的样子，卧室在楼上，楼下是餐客厅、客卫和厨房。 虽然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应有尽有，且装修一看就价格不菲，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东西。 整个装修延续了齐焱的一贯风格，灰白黑三个颜色就承包了他整个家。 唐一抱着那包从711买来的洗漱生活用品，站在客厅里环视四周。 沙发对面墙上超薄的液晶电视屏至少有一百寸，这种尺寸放在别墅里倒是合适，放在公寓里就显得格外突兀。 这玩意放个恐怖电影，肯定感染力十足。 她看了半天，总觉的这客厅里不太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但想了半天，又找不到头绪。 第 40 章 唐一盯着靠墙放置的沙发看了一会。 恍然发现这间客厅里除了沙发和电视居然什么都没有。 整个客厅坚硬又生冷。 缺少的那些东西也许没什么用，可如果没有，就像是生活被折掉一角，总有缺憾。 像齐焱这个人。 华丽的外表下面，枯冷生硬的灵魂，没有心。 但唐一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 没人想要扭曲狰狞，没人愿意与世界格格不入，他是，她也是。 齐焱在厨房不知道在干什么，唐一懒得管，自顾自的走到落地窗前。 公寓位于10层，由于每一层都是loft上下层的结构，所以大约也得有寻常楼20层左右的高度。 在海州这座繁华的城市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这个高度看出去，并没有鸟瞰世界的苍茫感，千姿百态的人生也同样窥视不得，就像她此时的心境，进退两难。 一整面落地窗贯穿两层，巨大的玻璃面板被夜空印成墨蓝色，天空寥寥几颗星，忽明忽暗，没有力气的痛苦挣扎，坚守在那里似乎变成了一件格外折磨人的事情。 齐焱从厨房走出来，唇角轻轻抿着，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色的液体。 “抱着东西站那干什么，放下，过来喝个感冒药。” 唐一扬了扬眉，放下怀里抱着的购物袋，上前两步接过感冒冲剂，玻璃杯的杯壁微微烫手，她龇牙咧嘴的倒了两三次手，轮流用手指去捏耳垂降温。 刚刚齐焱就那么端着，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齐焱，你是铜墙铁壁吗，你没有感觉的吗，这么烫，你怎么拿过来的。” 齐焱没说话，唇角还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笑。 唐一撇撇嘴，转身坐在落地窗前的台子上，小口小口的喝着手里的感冒药。 袅袅的热气烘的她的脸迅速的温热泛红，暖洋洋的药水顺着食道进入胃里，很快她整个人就暖和了起来。 她只不过咳了几声。 到底该怎么评价齐焱这个人呢。 他冷漠的背后藏着一颗比谁都温柔细腻的心，也许曾经他也有过快乐无忧的时候 ，到底是什么埋葬了他的温度。 齐家的那些烂事太过错综复杂，唐一只知道一个大概，但想来也肯定不会是健康温暖的，否则齐淼怎么可能用这么恶劣的手段对付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是啊，恶劣。 而这恶劣的帮凶，就是她自己。 “你今晚睡上面。” 齐焱低头咬住自己的拉链头，单手扯开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唐一笑了一下，“那你呢？” 齐焱随手把外套扔到宽大的沙发上，眯了眯眼，“睡那。” 唐一点了点头，佯装不无遗憾的叹息道：“真可惜，都被带回家了，齐下惠都能坐怀不乱，难得难得。” …… 齐焱懒得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点，让他脑子很乱，脑壳的嗡嗡的疼，其实到把唐一带进家门的那一刻他都不是很确定，自己有没有准备好去开始一段感情，有没有勇气，尝试付出一份有可能要了他半条命的爱。 唐一被一杯滚烫的药水熨帖的活了过来，锈迹斑斑的大脑终于又有了开始重新运转的能力，她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齐焱，慢吞吞的开口说：“齐焱，我想洗个热水澡再睡。” “唐一，你他妈脑子有泡了是吧？”齐焱突然生起的火气有些恼怒的欲盖弥彰。 洗个澡而已。 想多的可不是自己。 唐一扯了扯唇角，她太知道现在的齐焱绝对不会对她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至少在他愿意敞开心扉接纳她之前，绝对不可能越雷池一步。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想逗他。 看他恼羞成怒急赤白脸的样子，就觉得莫名可爱。 唐一瞪他，语气揶揄：“你睡觉前不洗澡啊，我就想洗个澡怎么就脑子有泡了，齐焱，你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废料啊。” “唐一，你多大了，”齐焱气笑了，“我是个成年男人，你跟我独处一室还要洗澡再睡，你上杆子找事是吧？你真当我是柳下惠了，柳下惠要不是零下十几度冻得快死了，他没有别的想法老子跟你姓，你别告诉我你不懂这个。” “是哦，”唐一伸了个懒腰，懒倦又妖娆，杏眼微微眯起来，怠惰的语气温吞，“唐焱，也不错。” 齐焱盯着她，直勾勾的毫不避讳，他彻底放弃了自我压抑的那层沉重的保护壳，他清晰的意识到，他一定迟早会被眼前的人逼疯。 长久的对视勾起星星点点的火苗，愈演愈烈之前，终于还是有人做出了妥协。 “浴室在前面右手边，毛巾塑料袋里有新的，拿上，滚蛋。” * 唐一泡了个热水澡，用沐浴露的时候犹豫了几秒。 她一直觉得沐浴露是很私人的味道，两个人共用一瓶沐浴露，分享同一种味道，是一件极其亲密的事情，小时候家里穷，只用的起九块九四块的白色肥皂，直到上了高中，她才拥有了人生中第一瓶沐浴露。 那瓶最普通不过的柠檬味道的沐浴露让她开心了很久。 唐一没有用浴花，打开盖子把沐浴露挤到手上，凑近鼻尖闻了闻，是那股熟悉的雪松木质香。 原来齐焱身上的味道不来源于香水。 把一身疲惫冲洗干净，眼皮又开始打架，她把内裤洗干净，放进烘干机里烘上，等待的功夫重新泡回浴缸里，仰头靠在头枕上，闭目养神。 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五块钱的一串的糖葫芦，两块五一支的玫瑰花，十块钱一包的糖炒栗子，就是生活全部的温暖和感动了，她没有泡过浴缸，没有用过沐浴露，但也没有在捉襟见肘的日子里成为被金钱绑架的奴隶。 本质上，她和齐焱不同，她拥有的爱不完整，却拥有过很多爱，母亲勾勒出的爱意不算圆满，却承载了她乐观的童年。 意识渐渐抽离，直到烘干机结束提示音不断响起，她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泡在水中睡着了。 唐一起身擦干净，换好衣服后把用过的浴室清理好才站到洗漱台的镜子前，按亮镜前灯，里面的姑娘既熟悉又陌生。 唇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稍显病态，苍白的皮肤没有多少血色。 她有可能真的感冒了。 唐一无奈的笑了笑，拆掉包头的浴巾扔进洗衣机，才关掉浴霸开门走出去。 进门的时候没换鞋，这会洗完澡光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回廊里的大灯关着，只留了周围灯槽里的一圈隐藏灯还亮着。 唐一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往客厅方向走，路过餐厅的时候看到餐桌上面的抬头灯开着，桌子上放着一块草莓慕斯蛋糕。 暖黄色的灯光下，红白相间的蛋糕上摆满了鲜艳的半切草莓，鲜红的草莓酱淋在托盘周围，色泽鲜艳，清甜的果香混杂着慕斯奶香弥漫在屋子里。 房间里很安静，齐焱不知道哪去了。 唐一不客气的在餐桌旁坐下，拿起一旁的叉子，叉了一口蛋糕放进嘴里，满口草莓汁水和慕斯滑腻清爽的口感在口腔中爆开，她满足的翘起脚丫，愉悦晃动起来。 这时楼梯上传来动静，齐焱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楼上下来，换了身一看就很舒服的丝质睡衣，套头的款式，显得整个人懒洋洋的。 看样子刚刚也在楼上的洗手间洗过澡了。 两个人的视线半路撞在一起，不躲不避。 齐焱的目光在唐一唇角残留的奶油渍上流连，没看错的话他似乎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我以为你死里头了。” 唐一撇了撇嘴，低下头重新对付眼前的慕斯蛋糕，口齿含糊不清的问：“我死里头怎么也不见你冲进去救我。” 齐焱冷笑一声，目光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着唐一，“我怕长针眼。” “哦。”唐一懒得跟他计较，用叉子点着蛋糕，散漫的晃荡着脚丫，“嘴巴挺硬气，行为倒很诚实，专门给我点的啊，私厨的，财大气粗啊少爷。” 齐焱扔掉毛巾，穿过客厅走到餐桌边，居高临下的看她，舌尖顶了顶上颚，默了会，笑了。 “唐一，你的自知之明是什么时候丢的，这是我点给自己吃的，你给我吃了，我吃空气？” 唐一不服气的又挖了一大口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抬头看着他，撇了撇嘴随手抹了一块蛋糕伸向他，趁他没回过神来，直接抹在了他的鼻头上。 “分你的，不谢。” 然后就像干了坏事的孩子一样大笑了起来，一边踢着腿一边指着齐焱嘲笑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小丑。 结果下一秒报应就来了，她被他拎着胳膊，反手夹着身子从餐椅上裹了下来。 金属叉子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然后弹起来，重新震颤着落回地面，持续响了好久，才渐渐停歇。 所有的变故发生的太快，等唐一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压在餐桌对面的墙壁上。 她的屁股坐在吧台柜旁边凸出的放东西的台面上，双腿被挤在身前的人分开，悬空着。 第 41 章 唐一被一股她难以抗衡的巨大力气钉在墙上，泄恨一般。 屁股坐不稳，脚又不沾地，她整个人都因为重心没有着落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着，只能双手攀附在齐焱身上，寻找片刻的栖息。 齐焱逼近她，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死死抵在那，她的蝴蝶骨不舒服的挤压着坚硬的墙面，传来不容忽视的痛。 唐一皱着眉拧了拧身子，想要摆脱束缚，却换来更强硬的钳制。 她无助的抬头，迎上齐焱的目光。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度局促。 刚洗完澡，两个人身上都是相同的味道，潮湿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身前，暧昧昏黄的光线贴着墙壁铺下一片扇形的光晕，呼吸纠缠着，齐焱的胸腔剧烈起伏。 有些荒唐。 不可思议。 可唐一现在没有闲暇想太多。 “你疯了啊，一点奶油，至于吗？” 她明知故问，避重就轻似乎也是她一直以来格外擅长的事情。 齐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背着光线，从把人拎起来就一直沉默，见他这样，唐一心里那股劲儿又上来了。 “你到底想干嘛？” 他依旧一言不发，双眼发狠似的盯着唐一。 见及此，唐一突然笑了。 她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把因为悬空充血而有些微微发麻的腿抬了起来，直接环在了齐焱身后。 “一整晚都憋着劲儿呢吧，齐焱，你老这么端着，累不累啊。” 齐焱身体僵硬了一瞬，眸色阴沉的漆黑一团。 她大概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根本不必要多喜欢，单单只是气味和眼神，就足够撼动一切薄弱的意志力。 唐一跟妖精没有区别。 眼底眉间都是妩媚，眼神却依旧澄澈干净，这最致命。 齐焱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唇线抿成一条，“唐一，是你想干什么。” 唐一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指轻轻的碰了碰他聚在一起压出一道道深邃沟壑的眉头。 “我想让你放轻松，谈个恋爱而已，合则来不合则散，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件事情上升的生离死别那样的高度，爱情这件事情，不走到最后，所有的承诺都是放屁，多少人在一起的时候海誓山盟，分开的时候骂的比三孙子还难听，他们还不是一样好好活着。” “你很懂？”齐焱气笑了，他甚至分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生气。 唐一收回手，对上他的眼睛，“你一直不放过你自己，把自己包裹在坚硬的躯壳里，你真的不累吗，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失去或者得到，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齐焱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却又低沉了几分：“你懂什么，唐一，你这么轻巧的说出来，是因为你没亲眼看到过那些恶心的事情，你妈那些事，压根没有影响你爸继续爱你，你高高在上对我说教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先搞搞清楚，你没经历过，凭什么云淡风轻的让我放下。” 唐一仰起头，后脑勺也靠在了墙壁上，其实她很想说，他们能不能先换个姿势再聊天，她的腿已经马上就要失去知觉了。 她怎么可能不懂，她比任何人都懂。 但面对伤害，人能够做出的选择其实是多种多样的。 有些人用未来治愈童年。 有些人却一生都在为过去买单，他们需要用无穷无尽的伤害与自我伤害去填补内心的缺憾。 所以唐一一直在告诫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爱，一定要爱自己。 这是她妈妈在自己冲向那辆疾驰而过的车子后，最后用生命告诉她的道理。 或许她没有办法陪齐焱到最后，可此时此刻，她真心实意的期盼着，他能走内心的荒芜。 “齐焱，和自己内心对抗，很辛苦吧……” 唐一扯了扯唇角，盯着头顶的光源，像是呢喃，可她知道他听得清。 “什么？”他没听懂。 唐一低低的笑出了声，从嗓子深处爬出来的音，女孩子特有的娇媚，懒散柔软，磨的人心尖发颤。 “你明明也喜欢我了，对不对？承认吧齐焱，这不丢人。” “是吗，你哪来的自信？”齐焱重新逼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剩下薄薄的衣服布料，讥讽的笑道，“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什么是救世主？她明明连自己都不曾拯救。 他质疑她的真心，她以为她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在胡闹。 什么是真心。 至少这一刻，她虔诚真切的希望他能敞开心扉。 甚至已经决定，回去就把齐淼的那一千万退掉。 到这一步，已经是临门一脚，如果再让他重新退回壳子里去……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唐一面色彻底沉静了下来，她将视线对上齐焱的眼睛，那里面是她能一眼窥见的挣扎和彷徨，她必须下猛药了。 下一秒，在齐焱反应过来之前，她轻轻的开口，声音飘渺的甚至抓不住实在的起伏。 “如果你真心实意的认为我的靠近打扰到了你，那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再缠着你了……我……我也会尽可能的避免出现在你面前，非必要的情……唔……” 没等她说完，齐焱就简单粗暴的堵上了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没一句好话的嘴。 到这一刻，唐一彻底震惊了。 她瞪圆双眼盯着餐桌上的残羹剩饭，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还好吃的是蛋糕，而不是蒜。 似乎是察觉到唐一的心不在焉，齐焱抬手箍住了她的后脑，把人用力压向自己的方向，动作有些粗暴，半点没有初吻该有的怜香惜玉。 更像是在报复，在掠夺，他不甘心被无视，不甘心被轻易抛下，不甘心有除他之外的事情分得她的注意。 他不懂的爱，直觉占有欲作祟，从她轻易能够带动他喜怒的那天起，好像走到今天也是顺理成章。 在他想清楚一切之前，本能就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唐一快要失去呼吸了。 她本能的想要挣扎，换取片刻喘息，却不料换来了更加强硬的控制，他伸手将她两只不安分作乱的手交叉掐在一起，向上压在她头顶的墙面上，手臂的线条流畅紧致，他呼出的气息灼热到几乎要将彼此融化掉。 如果非要毁灭，凭什么只有他自己。 他疯狂的释放着心底所有的情绪，折磨着面前的人。 只要她表现出半点逃避的态度，他必定会给予十倍的压制，他不懂什么叫温柔，几次磕到彼此的唇。 唐一彻底放弃了。 不再挣扎。 任由他带她去死。 软成了一潭水。 水面激荡起阵阵涟漪，是他给的，也由他抚慰。 齐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整个人也渐渐松弛了下来，撕咬的生疼的唇齿渐渐变的和缓。 两个人之间，似乎是历经一场战争，才对这件本该亲密无间的事情找回了一点点本应如此的状态。 …… 窗外风雨渐起，雨点细密的拍打着玻璃。 街道上静谧无声，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失去了最后的坚持，随着风雨卷落在地。 公寓楼下，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道边，下来一个撑伞的女人，抬头看了眼楼上的灯光，抬脚走进楼洞门。 齐焱松开唐一的手，胳膊撑在墙上，后退一步，盯着她的眼睛。 耳朵是艳丽的绯红色，眼底涌动着热烈疯狂的火焰，漆黑的瞳仁像要吞噬一切。 虽然神色如此，整个人却还是衣冠楚楚，气息干净清冽，如果不是铁块明晃晃的杵在那里，倒真像刚刚作乱的人不是他。 反观唐一，头发乱了，外套的拉链敞开一半，滑落到臂弯处，贴身的体恤领口被扯的松松散散，露出圆润的肩头，瘦削的锁骨窝深深的凹陷下去，周围全是桃红色的印记，有一小块甚至出了淤青。 疯子。 “唐一，你喜欢我什么？” 又是这个已经被问烂的问题。 唐一喘着气想翻个白眼，她几近虚脱，还要被迫回答这么没有营养的话题。 “喜欢你帅啊，不是早就说过。”她歪着脑袋，神情朦胧，懒洋洋的没有正形，软的像滩泥。 齐焱嗓音沙哑，如同滚过粗粝坚硬的砂纸，“如果有一天，我不帅了呢？” 唐一悠然的像个妖精，气若游丝，飘渺的占尽暧昧的先机，“怎么会呢，你老了，也一定是个帅气的老头，所以齐焱，保护好你自己的脸，是不是比保护好你的心，更容易？” 明明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她依然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齐焱憋的脑壳生疼，却无端安心。 她总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洒脱的方式教会他放轻松。 轻松一点。 再轻松一点。 没关系。 过去的多少年，他都在等一句‘没关系，你不必这样强迫自己’。 一年又一年。 齐焱默不作声的低头，额角抵在唐一的肩膀上。 唇边的弧度不可抑制的渐渐变大。 他无声无息的笑了。 笑的轻松，坦然。 两个人默契的陷入了沉默，无疑这一刻的氛围太过美妙，没人愿意打断它。 可不速之客总是会精准的把握时机。 贺眉为了不吵到齐焱而尽量压低声音开门进来的时候，没人听到动静。 她正好看到的就是这幅紧紧相依的画面。 第 42 章 唐一看到站在玄关的贺眉时，愣了一瞬。 女人黑发低马尾扎在脑后，额头光洁饱满，一丝散乱的碎发都没有，黑色长款风衣，圣家限定款，高筒靴包裹的腿部线条流畅笔直，手里拎着个黑色哑光皮五格戴妃包。 她不用开口，唐一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和齐焱过分相似的五官，加之岁月的浇灌，更显风韵。 灯光暧昧，不够敞亮。 贺眉看见自己儿子和一个女孩亲密的举动，很是平静。 所有眼神的打量似乎只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会让齐焱破例。 除此之外，并没有看出太多异样。 唐一挣扎起身去拍齐焱的后背，后者不解的抬头看她，顺着她的视线朝大门口回头。 撕开过去的伤口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而在最快乐的时候，骤然坠落，被人一棒子打醒，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一敏锐的察觉到，在齐焱看到贺眉的一瞬间，整个人原本已经松散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他看向贺眉的眼神太复杂，不单单能用厌恶来形容。 唐一扶着齐焱从台面上跳下来，腿软的踉跄了一步，等站稳，才打破沉默出声叫人：“阿姨，你好。” 贺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已经敛去方才探究的神情，正红色的唇微微勾起，优雅的笑着点了点头，“你好。” 只是嘴角稍显不自然的弧度，泄露了隐藏的心思。 捎带着视线有意无意的略过她的肩头。 唐一反应过来，迅速把衣服拉好。 贺眉面色如常，但微敛的眉头透出一丝不明意味的情绪。 齐焱伸手把唐一拉到身后，转身指了指楼上，“你上去睡觉，没你的事。” “嗯。”唐一求之不得，她知道自己在这也没用，点头上了楼。 反正误会不误会的，她也不是很在乎。 等唐一离开，贺眉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始环顾四周。 视线落到餐桌上的盘子里，那一小块吃剩下的草莓蛋糕。 齐焱不吃甜，甚至看到都反胃的程度，当然这和他小时候的经历分离不开，出于愧疚，贺眉这些年也都没有在他面前吃过甜点。 草莓果酱的颜色鲜红，此刻看上去，却显狰狞。 “不给妈妈来杯茶吗？”贺眉走到落地窗前站住，挑眉看向齐焱。 齐焱默不作声，但还是去厨房，没一会端了个托盘出来，放在窗边的台子上。 贺眉没在意他的态度，坐在台子上给自己到了一杯，端到鼻尖前闻了闻，英式红茶冒着浓郁香气的热雾，刚贴近她的鼻尖，一股特有的茶香扑鼻而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贺眉。”齐焱走到沙发旁坐下，态度冷的吓人，好像面前的人不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而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贺眉早习惯了他这副样子，轻抿了一口茶，当然他说的也没错，如果不是有事需要齐焱去做，她可不会凌晨跑到这里献殷勤，多睡会美容觉不好吗。 她闭上眼，沉吟了片刻，拿起手机翻找着什么。 唐一躺在床上，根本不可能睡着，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太小，她对楼下的情况一无所知，这种等待的感觉并不好受。 楼上没有开灯，映衬着楼下的光线更显的漆黑，她蜷缩在黑暗里，有种是时空无限停滞的错觉，但窗外光影飘渺，愈发凸显一室清冷。 “混蛋！” “论混蛋谁比得上你！”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下面说话的声音骤然升高，传来争吵声。 唐一“腾”的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走出卧室，蹲在楼梯口往下看。 “哗啦”一声，贺眉把手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齐焱漠然的看着一地碎片。 电视机柜上的电子始终一秒一秒的翻页，母子俩争吵过后又沉默对立。 齐焱从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几下，磕出一根含在嘴里。 贺眉看着他，“齐焱，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不努力，万恒就要是他齐沉自己的了。” 齐焱咬着烟垂眸，搓动打火机，‘啪嗒’的一声，火苗升腾起来。 即便料到了齐焱一定会是这么个态度，贺眉也不免烦躁起来，她的眉头渐渐蹙起，“而我的态度很简单，就目前，你要玩玩可以，随便你玩，但结婚的对象，必须在郁家和邱家之间选。” 齐焱坐在沙发上，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吐出一阵雾，他微微眯起眼睛。 等弥漫的烟雾散去，他才抬眼看着贺眉，冷冷的笑意带着讥讽，口吻锋利且不留情面：“你不是还有齐森，让他去这两个里面挑一个娶回家，你更称心如意。” “你混蛋！齐焱，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弟弟才几岁。”贺眉忍无可忍，方才的慈眉善目都像是虚伪的面具，此刻也再难维系。 齐焱摇了摇头，“几岁？呵......贺眉，你跟齐庭东当着我面做那种龌龊事情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也才几岁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贺眉脸色青白。 默了半响，她突兀的轻笑了声，抬头静静地看着他，“但是齐焱，你本来就是他的儿子，吕梁也一早就知道你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是他不在意，执意要娶我，齐庭东终于可以给咱们母子名分了，我为什么不能跟他走？阿焱，我知道你恨我，可吕梁自杀是他自己想不开，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你搞搞清楚，妈妈从来没有爱过吕梁。” “是啊，你没爱过他，”齐焱又吐出一口眼圈，眼神在烟雾中渐渐朦胧，“你就爱齐庭东吗？贺眉，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了，你只爱钱和地位，你只爱你自己。” “摸着你的良心问问，齐沉的妈妈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登堂入室的，这个世界上也会有你这样的妈妈？” 贺眉不想跟齐焱争论三观，她从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善恶对错，凭良心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她语带讽味，毫不留情的指着齐焱道：“我不跟你讨论爱情，现在说的是你的将来，你自己清楚你姓什么，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你这辈子都别想逃脱，将来你必须接受对齐家有利的婚姻。” 接着她笑，“你扒着那个姑娘不放，然后呢？让她当你的情人？然后生一个私生子，和当初的你我一样，像只过街老鼠，只能永远藏身在漆黑不见天日的泥泞里？” 齐焱手一顿，烟灰抖落在地板上。 贺眉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摇了摇头，讥讽的笑着反问他，“你这是想要也毁掉她的人生？” 齐焱眼球有一丝充血，眼神尖锐的看着贺眉。 贺眉笑了笑，悠然的重新坐回台子上，拿起另一只杯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饶有兴趣的品尝了几口，才不急不缓的开口：“今天来之前，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状态，本以为也只是劝你接受联姻而已，既然挡在前面的还有这么一档子破事......” 她停了一瞬，故意拿腔拿调。 “现在呢，摆在你面前两个选择，一，你坚持要和她继续在一起，那么这件事情我必然会回家告诉你爸爸和你爷爷，相信你很清楚，到时候即便你还能够留在齐家，也必定过得十分不如意。若是爸爸和爷爷属意于你，那相信到时候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心平气和的跟你谈话。” 顿了顿，贺眉又放下杯子，抬眼盯着他，冷声冷调的说：“二，乖乖听话，按照我给你定的规划，跟那个女孩早点断，好好和梓馨培养一下感情，相比较邱家那个趾高气昂的大小姐，其实我更倾向梓馨，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感情也深，那个孩子也懂得讨我欢心，将来你们毕业，可以一起出国深造，总要在万恒，跟你大哥分一杯羹。” 不等齐焱回答，她就从台子上站起身，缓步走到沙发旁边。 此时居高临下，贺眉逆着光看向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些，继续说“虽说梓馨是个养女，可在郁家深得老爷子喜欢，这就是她的本事和好处，你跟她在一起，将来能够得到的不仅仅是在万恒站稳脚跟的机会，更是一个合格的贤内助。听说郁家的那个小女儿最近跟齐沉走的很近，儿子，你再不下手，真就让你大哥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说完，她站直身子。 抬头看了眼楼梯上蹲在那的那片小小身影，轻嗤一声。 “齐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该学吕梁那种没有出息的人，被感情困住手脚是最愚蠢的事情，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如果没有我，你就跟吕梁那样的垃圾没什么两样！” 说完，贺眉就打算离开。 一直没有再开口的齐焱突然笑出了声。 他慵懒的靠进沙发背里，神色晦暗不明。 “贺眉，一个靠出卖肉、体上位的妓、女，在我面前说教，真当自己就是人上人了？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你也配？可怎么办呢，我可不是鸭子，卖不出你想要的价钱。” “齐焱，谁他妈教你这么跟自己妈妈说话的！” 贺眉突然暴怒，已经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指着齐焱，气的浑身颤抖。 齐焱无所谓的耸耸肩，“对嘛，这才是你，终于装不下去贵妇的模样了？小三就该有小三的自觉，正室范儿这种东西，你学了也是东施效颦。” 第 43 章 齐焱嘴角挂着冷笑，整个人都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狰狞，可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成长到单单一个眼神就有足够的威慑力了。 贺眉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露怯。 她对齐焱和齐森的态度截然不同，齐森只是个任她摆布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到现在，早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抗争能力，他在享受齐家这个光环带给他的特权的同时，早已被这个家腐化，本质上，齐森和贺眉是同一类人，利益至上，拜高踩低。 而齐焱，他见证了她深陷泥潭最狼狈肮脏的日子，她也曾泼妇一样为了一块钱和小商贩吵架，为了重新获得齐庭东的青睐，用尽下三滥的手段，甚至害死了两条无辜的生命。 他唾弃她，厌恶她，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曾经那段不堪的往事。 可他却又是唯一能够帮她在齐家争取更多利益的孩子。 齐焱太知道怎么去往贺眉最痛的地方戳下去。 结局可想而知。 唐一站起来，准备下楼。 他们在吵架。 准确来说，是齐焱冷冰冰的火上浇油，贺眉失去理智的破口大骂。 “齐焱，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妈，我生了你，养了你，你他妈的王八蛋敢这么跟我说话。” 贺眉怒不可遏。 齐焱连连点头，似乎对她说的话深以为然：“这次你倒是没说错，我确实是王八蛋。” 听到这，唐一忍不住笑了，她发现他说话的风格越来越像自己了。 “你反了天了！”贺眉快走两步，走到窗边，抄起一只茶杯就朝着齐焱砸了过去。 唐一猛的上前推开还坐在那一动不动的齐焱，杯子打在她的后背上，弹出去，摔在地板上。 幸亏楼下没有人住，不然这一晚上闹的这么鸡犬不宁，非拿着刀上门砍人不可。 齐焱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从沙发上跳起来翻身去检查唐一有没有受伤。 唐一害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忙安慰他说自己没事，但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说什么似乎都收效甚微。 “好！齐焱，你好样的，你翅膀硬了，可以为了一个女孩跟你妈叫板了！”贺眉一边说，一边又要上去扯开齐焱，让他面对自己。 齐焱挥手甩开，起身站起来。 他此刻的模样，让唐一眼皮一跳。 齐焱从前冷漠的样子，大多数时候他都对周遭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反应，而现在，他双眼猩红，嗜血的阴狠与从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让人无法忽视。 贺眉疯了一样，把随手边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遍，唐一看着她，突然就明白齐焱这里为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齐焱护着唐一，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站着。 他侧着身子，唐一抬头只能看见他半张脸。 等贺眉终于砸累了，停下来气喘吁吁的休息，齐焱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笑的格外开心。 他的笑容里有太多让人心酸的东西。 自嘲，绝望，厌倦。 唐一看得懂。 那些年，她赔着笑脸辗转过的每一个地方，温柔黄昏下的冷嘲热讽。 相信齐焱一定更甚于她。 唐一不想被这个已经遍体鳞伤的人保护在背后，不想再沉默，她拍了拍齐焱的后背，走到贺眉面前。 “阿姨，您是齐焱的生母，我理应叫您一声阿姨，可是您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我真的很鄙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笑声戛然而止。 喘息声也被遗忘在了角落。 贺眉站直身体，嫌恶的看了唐一一眼，那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 唐一笑了笑，指了指齐焱：“他是什么，是你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吗？我知道我没有身份立场指责你，可是，我也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人在我面前伤害他。” 她话说的很慢，也很平静，但字字清晰：“您知道您的儿子为什么从始至终都在忍耐你，说话难听也好，嘲讽您也好，您却依然能够随意出入这个地方吗？那是因为他还当你是妈妈，他还奢望从您身上得到一份不夹杂利益的纯粹的亲情，很显然，每一次您都让他失望了吧。” 贺眉听到这，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唐一。 唐一不避不躲，坦然的迎着她的目光，甚至往前走了一步，逼近贺眉，用超过正常舒适的社交距离的距离贴近她身前，“我直说了吧阿姨，您应该知道，当初医院里是有监控的。” 她不想再跟这样一个女人纠缠些没意义的事情。 贺眉闻言大惊失色。 唐一从来没有利用过书里看过的情节为自己谋求什么金手指的福利，也没有这个必要，可到今天，她真的生气了，那种感同身受的心疼，让她必须做点什么了。 说到这唐一浅浅一笑：“哦，对了，您肯定觉得自己当初已经处理干净了，可是怎么办呢，我也是偶然得知，有人提前备份了医院里的监控画面，您在前齐夫人病床前说过什么，我是没有听到，可那个人都知道，所以，如果视频曝光，您真的准备好迎接齐家的舆论危机了吗？” 这是威胁。 也是博弈。 贺眉被牙齿死死咬住的下唇在不住的颤抖。 她死死盯着唐一，像是要把她看穿。 “你怎么知道的！”贺眉的声音打着颤。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无意间知道了有人闲得无聊有备份视频的兴趣，这种东西，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相安无事，或许那个人早就遗忘了，或者，您需要我去提醒他一下？” 后面的事情，比唐一想象中要顺利的多。 贺眉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走的时候连门都忘了关。 唐一虚脱一样的卸了力，重重的栽倒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齐焱站在沙发旁，眉宇间还残留着方才未及掩去的冷戾。 那种温柔到极致，痛苦到极致，被困在自我厌弃和不断被救赎的漩涡里沉沦，被折磨，被释放，反反复复。 齐焱弯下腰，单膝跪在沙发前，手臂环住唐一，把人轻轻的抱进怀里。 唐一没有挣扎，乖乖的靠着他。 天边泛起鱼肚白，冷白色的光晕渐渐攀上地平线。 又是一朝日头起。 * 下午上完课，唐一回宿舍倒头就睡，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半了。 这个点整个校园的路灯都已经亮了，宿舍里没开灯，恍惚映衬出窗外的点点亮光。 唐一从上铺露出头，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郁西和巴辛韵都在宿舍，各自在自己的桌前开着小台灯看电影，玩手机。 唐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哑着嗓子问：“几点了，你们怎么都摸着黑看平板手机啊，得青光眼怎么办” 郁西一见她醒了，把耳机一拔，起身按开大灯，跳到她床边。 她扒着唐一的围栏踩着楼梯台阶问：“祖宗，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们都考虑要不要打120了。” 唐一笑着摇摇头，超过四十八个小时没睡觉让她的脑壳晕晕沉沉，睡了这几个小时非但没管用，反而又有点头疼的趋势：“我太久没睡了，昨天去黎潜那赛车了。” 她没全说实话，毕竟后面的事情属于齐焱的隐私，她不可能替他宣传。 所以说了黎潜那一半，也是郁西最不感兴趣的那一半。 果然，郁西听了她的话，撇了撇嘴，瞬间失去了追问下去的兴趣。 转身回到自己桌前，又侧过身子问她：“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唐一起身下床，拿了洗脸巾准备去厕所洗脸，闻言顿了顿，“算了吧，一会还有报告要赶，不吃了。” 巴辛韵插话道：“你们法学院可真辛苦，还没大二呢，就已经有这么多报告要写，真要到了大二大三，日子还有法过嘛。” 唐一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身去了阳台。 阳台门没关，巴辛韵的声音依旧能够传进来。 “对了一一，那天我看到姚粒动过你的电脑，你看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没看到，你最好好好检查一下，看她有没有在你电脑上动什么手脚。” 水声响起，唐一呜隆着嗓子喊了句“知道了”。 没一会，她洗完脸出来，打开电脑。 从邮箱回收站里恢复出一个文档，桌面上躺着两个一模一样标题的文档，一个后缀一，另一个后缀错误。 她将两个文档同时打开。 巴辛韵和郁西这时也凑了过来。 三个人一起看着电脑屏幕。 巴辛韵问：“这什么意思？” 唐一笑了笑，指着错误的那一个文档说：“这个是我刚刚从回收站里恢复出来的，我要交的报告。” 巴辛韵惊讶的长大嘴巴：“我靠！姚粒删的？” 唐一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说：“我删的。” 巴辛韵不明所以，“啊”了一声。 唐一单手托着头解释：“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姚粒想复制我的报告，我猜她一定会先我一步交上去，可是我之前的报告里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赌的，就是她没时间仔细看。” 郁西拍了拍自己被惊掉的下巴，啧舌道：“宝贝，还得是你啊！” 第 44 章 姚粒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门禁时间了。 她抱着电脑推门进来，被屋里聚在一起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巴辛韵翻了个白眼，回到自己桌前收拾东西，郁西倒是好兴致的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去图书馆了？” 姚粒讪讪的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电脑，掩饰性的喝了口水。 “对，去赶报告了，听说这次报告优秀的人可以参加下学期国际海洋法辩论赛，听说之前参加过比赛的人好多都顺利保研了，听说……” 郁西坏笑着打断她，“听说听说，怎么全是听说，姚同学，你这消息都哪里听说来的。” 姚粒没接茬，笑容越发尴尬，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似的问唐一：“唐一，你的报告写完了吗？” 唐一闻言合上自己的电脑，转动椅子面向姚粒。 她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微微歪着脑袋，有种审视的压迫感。 姚粒心里咯噔一声，笑容僵在脸上，也不再等待自己问题的答案，悻悻的准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唐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笑了笑。 她明白，趋利避害是每个人的劣根性，相较于姚粒的所作所为，她更期待透过眼前的人挖出她身后的人。 虽然这个答案其实并不难猜，但很多时候不让对方真正的尝到后果，那就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半晌，等姚粒收拾完东西在书桌前坐下，唐一才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她正拿着手机，盯着漆黑的屏幕一筹莫展，连有人走到她身边都不知道。 等唐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惊了一下倏然回神。 “怎……怎么了？”姚粒脸色煞白的问。 唐一佯装关切的说：“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怎么了，是报告有问题？” 姚粒怔了怔，有点摸不准唐一的态度，只能摇头敷衍，“不是，我就是太累了，可能需要早点睡觉了，那我先去洗漱了。” 姚粒这样的人，坏心眼不少，人却浅薄，戏演的格外烂，心理素质还差劲，一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的样子实在是很难成什么大事。 所以极易被人当枪使。 “姚粒，你应该知道，我们上学其实不单单是为了获得成绩，各方面都应该得到发展才对，比如……身体，再比如……品格，你说对吧。” 唐一说话的时候故意拖长了腔调，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然后顿了顿，看着姚粒越发难看的脸色继续说：“所以，学习要劳逸结合，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肯定是因为这几天学这么晚累的，一定要注意休息啊……哦，对了，你刚刚问我交没交报告，我还没有，所以你不用着急，我打算下个礼拜再交。” 姚粒听完唐一的话明显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唐一，就……你这么讨言朗教授喜欢，你的报告如果出什么问题的话他应该也不会真的责怪你吧？” 唐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反问：“为什么这么说？我的报告会出什么问题呢？嗯？” 姚粒尴尬的挠了挠头，“没……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我自己的报告出问题，言教授会不会处罚我。我可能是太紧张这次报告了，我先睡了，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休息的。” 说完，她手忙脚乱的往床上爬，连台阶都踩空好几次，才钻进了自己的被子。 唐一看了眼郁西，对方已经憋笑快憋出内伤了。 郁西坏坏的朝姚粒喊：“哎，你不刷牙就睡啊，会口臭的。” 回答她的只有一生唔咙不清的“不刷了”。 …… 姚粒上床后，宿舍里又安静了下来。 见没戏可看，几个人都各自上床准备熄灯睡觉。 唐一关上台灯躺在床上玩手机。 郁西打了鸡血一样想搞事情。 “对了，”她装作刚想起什么一样，突然又从床上坐起来，猛拍了一下床板，“你们猜我下午逛校园网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唐一知道她打什么坏主意，但还是很配合的问：“什么？” 然后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对面床铺，原本捂在被子里的人已经钻了出来，虽然背对着外侧，但很明显也在听。 郁西把腿垂在床下，晃晃悠悠很得意，脸上笑眯眯的样子却格外欠揍：“ 我看到之前污蔑你的那个帖子被人给黑了，还不是直接删除，而是整个帖子变成了黑色背景，上面用白色大字写着……”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 巴辛韵格外买账的问：“快说快说，写的什么？” 郁西托着下巴看她：“上面写着’本校绝不容忍造谣生事，诬陷栽赃的违法行为，如有再犯，下次会发ip‘，哈哈哈，咱们学校IP都是直接对应宿舍号的，这真要爆出来，那那个做违法事情的人，不就被扒的底掉嘛，也不知道是哪位大神，这么有正义感，真是深的我心。” 她话里话外的别有深意，还特意强调了违法两字。 巴辛韵也笑的前仰后合，朝唐一挤眉弄眼：“我看啊，这位骑士肯定是哪个暗恋你的it精英，眼镜男哥哥。” 唐一悠悠的看了她一眼。 “你这么八卦，学什么艺术，学新闻去啊。” 郁西接话道：“哎，你说你要是搞定了齐焱，这种活还用别人献殷勤，咱们齐大神分分钟黑它一百个来回。” 唐一听到这个名字，顿了顿，唇角不可抑制的向上扬了扬。 郁西神经大条，没发现她的不对劲，继续自己的高谈阔论：“说到齐焱，一一，这都多久了，他跟堡垒一样难以攻克，不行咱就换个人追追吧，也不对，换个人还用你追，从开学到现在，打听你要电话的人都快把咱们宿舍门槛踏破了。” “你说，他们齐家人是不是都有什么大病，都特么这么端着，你等老娘追上齐沉，长嫂如母，他老母亲我肯定给你把他五花大绑的压过来拜堂成亲。” 唐一开怀一笑，被郁西的没头脑感染，人也渐渐松懈了下来。 月亮渐渐攀升至高点，说说笑笑的人渐渐安眠。 姚粒缩在被窝里按动手机，一条条信息发了出去，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 她恨恨的把手机扔在床上。 唐一转了身，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 海州下了雨，下午出门的时候依旧冻的人手脚冰冷。 唐一裹着厚厚的围巾去上课，大教室里坐满了人。 言朗的课每次都座无虚席，更有许多外系的人慕名而来。 今天他上连堂，课间的时候被人围在讲台里问东问西，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唐一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 从那天晚上之后，齐焱消失了好几天。 他没有主动联系，唐一就没有再去打扰他。 她很清楚，他需要充足的时间想清楚很多事情，等他想清楚了，就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手机上，两人的聊天窗口还停留在那晚的对话。 唐一问齐焱是不是他帮忙黑的校园网，他只回了个“嗯”。 法律系的连堂最是折磨人，等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成了墨蓝色。 等所有人都走光，唐一依旧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教学楼里早已空无一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跑着准备下楼，没走几级台阶就听到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唐一顿了顿。 仔细去听身后的声音。 在确定不是她的幻觉后才加快脚步一步三级的往楼下跑。 身后的脚步似乎消失了一瞬。 紧接着就是同样高频的步伐追了上来。 “唐一？” 有人出声叫了她的名字。 声音低沉却柔和，很熟悉。 唐一靠在楼梯扶手上喘气，侧着头往楼梯上方看去，言朗抱着一本书站在那，看过来的目光略带疑惑。 “你跑什么？” 言朗看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觉得好笑，走到她身边用书敲了敲她的头。 “我有这么吓人？” 唐一一边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顺气，一边没好气的怼他：“言教授，人吓人吓死人的，好端端的你不回去，呆在教学楼里干什么，我的魂都吓掉了。” 言朗笑了笑，没料到她还有这么胆小的时候，刚开学那会梗着脖子找自己毛遂自荐要加入课题小组的时候，那股子无畏的样子，至今还历历在目。 等唐一缓过来，他才说：“正好你跟我来一下，我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 法律系办公室和教学楼通过二楼回廊相连，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边同样空无一人，但开了空调，很温暖。 “老师，你们真奢侈，这时候就开空调取暖了。” 言朗拉开椅子坐下，打开自己桌上的电脑，“人命大过天，冻死人学校还要赔，这么算起来，还是开空调比较划算。” 说完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把空椅子，“来吧，坐这，给你看看这次你们这几个班的报告。” 唐一瞬间就明白了言朗找她来的目的，却还佯装受宠若惊的模样：“呀，老师，我的报告这是深入老师的法眼了？” 言朗白了她一眼，将电脑屏幕转向她，“别贫，看看这个吧，看了你就笑不出来了。” 第 45 章 言朗的电脑上有两份左右开屏打开的报告，第一页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有标题下的名字不同。 一个是姚粒，一个是唐一。 “你怎么想？”言朗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心吹着热气。 “老师，能给我一杯吗？” 言朗愣了愣，倏然笑了，又起身去取了个一次性纸杯，捏了点茶叶进去，注入热水，还额外又在纸杯外套了一层，防止过热不好拿。 等唐一也很平等的捧着一杯热茶的，她特别舒服的喝了几口，才漫不经心的回答：“老师，您都有答案了不是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你倒是挺想得开。”言朗料到她根本不会在乎这件事，所以对她的反应并不惊讶。 他只是奇怪，看唐一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姚粒会复制她的作业一样，而且报告的中后段有一小部分节选还有很严重的是非认知上的错误，一看就是故意设下的陷阱，不要说唐一和姚粒，就是小学生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因而可以证明姚粒的时间并不充足，也没有细致检查过报告本身。 而唐一自己的报告则可以很好的佐证这一点，两个人上交的整篇报告异曲同工，但只有这一段是唐一作业里没有的。 “老师，您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唐一无所谓的耸耸肩，她从来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心机，反而顶着这张无害的脸总被人当做无知少女才让她觉得很困扰，“不过呢，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做局她不上钩我拿她也没办法，这种事情，心术不正的人才会掉入圈套。” “是这样。”言朗笑着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唐一不解。 “难怪一向积极，报告总是第一个交，这次却这么沉得住气。”言朗靠在椅子上看她，笑容温和的带着点揶揄的调侃。 唐一笑着挠了挠头，她无法反驳，当然也没有被老师拆穿的羞恼，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她。 “作为你的老师，需要带你大学这几年，就包括我的团队将来也有可能邀请你加入，”言朗突然危襟正坐，语气也较之前认真，“所以，我可以了解一下，你为什么提前会有这样的防备吗？” 唐一发现今晚的言朗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了。 永远简单的衬衣、黑裤，微微蹙着的眉头，眉毛精致熨帖，形状好看，眼神温文尔雅，对谁都客客气气，也对谁都格外疏离。 这种疏离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自我舒适的前提下也不太影响旁人的心理感受，从来不会关心学生学业之外的任何问题。 鲜少见他如此八卦的时候。 这样的偏爱或许源自于唐一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学生，聪明机灵，举一反三，做什么都上手很快，几次小项目也在院领导那里长了脸，但更多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逾越也未必不曾生根发芽。 唐一凝了凝神，按下心中的疑虑，还是很自然的开口：“是因为之前校园网上的爆料帖子和姚粒有关，她可能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又或者术业有专攻，并不知道关于ip的问题，所以忘记掩盖自己的ip和发帖人的个人信息，我找班长要了全系信息统计表。” 言朗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知道了，别想太多，回去准备年后的辩论赛，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 唐一垂眸盯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神思有些飘忽。 “怎么了，在想什么？”言朗不明所以。 “老师，”唐一抬头，目光坦然坚定，“能不能麻烦您，除了对姚粒在作业抄袭这件事情上做出处理，其他的交给我自己解决。” 言朗对此颇感意外，在他的认知里，一般学生都更希望老师帮忙处理好这些问题才对。 唐一想了想继续说，“帖子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至于姚粒为什么一再针对我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女生的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我也想给她一次机会。” 言朗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没有反对。 * 一连几天，唐一都在放学后准备资料，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学楼。 郁西对此颇有怨言，但还是每天买了饭望夫石一样在宿舍等她。 天渐渐变冷，呼吸开始带着刺痛感，接连几日的阴霾不散，天空总是一种雾面的灰调。 小时候妈妈常说，唐一啊，冬天才是一年的开端，埋葬了过往，才算开始。 话讲的明白，可她自己没活明白。 小时候唐一并不是很懂，现在想想，才能大概体会个中滋味。 这段时间，唐一晨起暮归，几乎都没见过齐焱。 偌大的海大校园，如果不是有心相遇，竟然很难再见面。 姚粒事情这几天每天都有新动态，成为弃子的人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 言朗提交了姚粒报告抄袭的证据，甚至都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院里的处分决定就下来了。 记大过一次。 平常有关作业抄袭问题，其实也不至于上升到如此严重的程度，但坏就坏在这次报告是关系到国际海洋法辩论赛项目组的选拔问题，是由院领导直接挂帅对接的全国性项目。 姚粒不知道躲哪去了，除了上课，好几天也没在宿舍露面。 很快，校园网上又发出来一篇澄清帖，侧面澄清了许多与唐一相关的问题，也曝光了上次爆料帖的ip地址登记信息。 发帖人是齐焱。 本身这片帖子的内容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可正因为齐焱实名发帖才吸引来了众多看客，很快，就有好事的人顺藤摸瓜，根据登记信息确定了姚粒的身份。 一时间，帖子下面讨论火热。 唐一给帖子点了赞，就退出了系统，后续发酵也没有关心。 期间，她跟齐焱很默契的各自沉默着。 等两个人再见面，离元旦就还有一个星期。 接连多日的阴雨连绵，让海州的天气都像是过了一层水雾后迅速放进冷冻室。 走在校园里，所有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像是被施加了魔法，动弹不得。 唐一好不容易提前整理好资料，可以闲在宿舍休息，却被郁西直接拉到了市中心的滑冰场，美其名曰放松心情。 等去了才知道，这个滑冰场楼上是一家投资公司，隶属于万恒集团，齐沉当天在那开业剪彩。 唐一的白眼快要翻上天，尿遁、屎遁都用上了，还是被死死的按在了换鞋凳上。 她从来没穿过冰刀，一站上冰面就开始东倒西歪。 教练给了唐一一个中肯的评价：“肢体不协调这件事，属于先天残疾的一种。” 唐一对此无言以对。 郁西绕了一圈回来，问道：“宝贝，你这四肢是用木棍插上去的吧，也太僵硬了，你这半个小时摔的次数，快赶上我这辈子的了。” “郁西，你今天可能没法活着回教室了，过来挨打，别让我抓住你。” 郁西围着唐一转圈，做着鬼脸挑衅，气的唐一吹胡子瞪眼，可就是滑不出去。 于是接下来，冰场里就出现了你摔我赶的惨烈画面。 没几秒钟，两人的声音就逐渐开始具有规律性。 “操操操......” “要倒了要倒了......” “郁西，郁西......哎呀......” 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响彻整个冰场。 这引来不少冰客驻足观看，大家像找了乐趣一般，笑的前仰后合。 唐一的模样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羽绒服拉链敞开着，领口一半垂在胳膊上，马尾辫全塌了下来，一张小脸冻的通红，张嘴全是白色的雾气。 像极了玩具总动员里历经磨难的洋娃娃，蠢萌可爱，却邋里邋遢。 奈何她本身就是不服输的性格，这反倒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可摔的屁股太疼了，生理性的泪水边笑边往下掉，没一会眼眶就红了。 这回倒是郁西笑不出来了。 蹲着滑过去拖着唐一的腿：“算了吧宝贝，咱不学了。” 唐一扶着栏杆慢慢往前走，“我再试一次，不行就放弃。” 话音刚落，身体重心就开始后仰，一条腿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 扶着栏杆的手顺着向后滑出去，另一条胳膊凌空胡乱的挥舞着努力掌握平衡。 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后脑着地摔倒在冰面上。 她胡乱挥舞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向后一拽，就拽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里。 握着她的那只手顺势环在她身前，修长的五指指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微凸。 唐一怔怔的回头去看。 齐焱抿唇看着她。 手背上覆盖的温度灼热，相握在一起的缝隙透出细密的潮湿。 许久不见的人，与周遭的所有人都有着一眼可见的格格不入。 漫不经心的，目光却是一直在看着她。 很专注，很贪婪。 唐一掩盖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面上努力保持镇静。 两张脸离得很近，呼吸难免触碰到彼此。 熟悉的气息比以往更多了一分强势。 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占有欲。 “唐一，我不在，不是让你这么折腾自己的。” 第 46 章 郁西无语的看着眼前两个人虐狗，威逼利诱要来了齐沉的房间号，然后很识趣的朝唐一抛了个媚眼，就滑出了冰场。 冰场上围观的其他人也都慢慢散去，留给这对小情侣一点相处的空间。 唐一换了鞋，跟着齐焱走出大门。 两个人全程很默契的没人再开口说话，对于这些日子的分别绝口不提。 好像从那天晚上开始，到今天中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冗长的梦，微不足道，寥寥而已。 一出门，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气温好像比她来时还要低些。 唐一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双手捂在唇边呼了口气，白色的烟雾弥散开。 齐焱让她站在路边等会。 寒风凛冽，冬日的阳光似乎也偷了懒，遥远的挂在天边，慵懒的使不上力气。 唐一突然觉得，那些悬在空中久久不着边际的情绪好像终于落了地。 身上的羽绒服克重很高，厚重裹在身上，其实完全足以抵御寒冷，但此时此刻，齐焱终于愿意向她走来，那些坚固的防御似乎也都失去了效用。 鼻头有一点点酸。 就一点点。 齐焱开了辆车从旁边停车场出来，很低调的牌子。 寒凉的风吹过，清洁工人勤劳的清扫着街边残留的枯叶，城市的街道在面前铺陈开车水马龙，嘈杂的背景音弱化朦胧在遥远的思绪外。 手机提示音响起。 是姚粒发来的信息。 【唐一，对不起】 唐一按灭屏幕，心底并无半分波澜，这看到后果才迟来的歉意分文不值。 她收起手机，小跑着朝停在路边的车子跑去。 车上开了暖风，虽然还未完全发挥效用，但徐徐吹来的暖意已经足够温暖人心。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一时沉默，好像话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 齐焱的胳膊搭在窗框上，侧着身子看她，视线如同临摹的画笔，细细描绘过她的点点滴滴。 唐一凑过去，手肘撑在扶手箱上，双手托着下巴迎上他的视线。 久久的默默相对，无形中拉长了时间的界限，眸光中流转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千头万绪。 她没问这么长时间的神隐是否有一个交代，更不愿打断他难得不压抑的情绪。 “齐焱，今天是平安夜。” 唐一微微歪着头，笑容娇俏。 齐焱垂眸，盯着她在脸颊两侧轻轻敲动的纤长手指。 “可是，我不知道你会来，没有准备苹果。” 她句句没说想念，可好像句句都是想念。 齐焱的眸底深不可见，漆黑一片。 他还是没说话，但突然侧身从后座上拿过来一个红色包装的正方形盒子。 “给我的？”唐一只是随口一问，就很自觉的接过了盒子。 打开，里头放着一只红到发亮的苹果。 “给你的。”齐焱扯了扯唇。 “你居然还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倒是稀罕。”唐一揶揄道。 “今天是吕梁的忌日。” 唐一怔了怔，突然词穷。 “唐一，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唐一的目光在齐焱脸上过了一遭，看的出来他好像很平静，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好。我跟你去。” * 走进墓园，空气里泛着与市里完全不同的寒凛的冷意。 那种肃穆的凄凉，积蓄在园区上空。 原本还有太阳的天突然飘过几多阴郁的云。 这个区域刚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松柏的缝隙里，还有零星晶莹的水滴。 山上有风吹过，透过羽绒服微微敞开的领口灌入脖颈，激的人直打寒战。 齐焱的车停在山下停车场内，两个人下车顺着入园的小路往前走，路边零星有几个卖花人，黄色白色的菊花，花瓣上同样沾染着水滴。 最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竹编的小椅子上，手里拿着个老式的收音机听戏，咿咿呀呀的戏腔萦绕在空旷的山前广场上空。 齐焱走上前，在老头的面前蹲下。 老头的头发花白，干枯的皮肤如同缺了水的橘子皮，皱巴巴的聚在一起，他闭着眼睛，跟着戏曲摇头晃脑。 齐焱开口叫他：“杨大爷。” 接连叫了三声，老头才反应过来，因为皮肤松弛眼角耸拉下来形成的三角眼缓缓睁开，见是齐焱，咧开了苍白干燥的唇，露出一排满是烟渍的牙。 “小齐又来啦？最近怎么来的真么频？” 齐焱随手拿了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带朋友来给他看看。” 老头这才看见齐焱身后还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呦，小齐这是找女朋友了吧？真漂亮，真不错，真不错。” 齐焱笑了笑，没有否认，掏出手机付了钱。 老头笑眯眯的说：“你们快去吧，别让你爸等太久。” 唐一跟在齐焱身后，两个人顺着台阶拾级而上，台阶两边是一排排黑色的墓碑，萧瑟肃穆，静静的陈列在苍山之上。 很快，他们走到一小块平台处，拐进左手边那一排，在中间位置的一座墓碑前停下。 墓碑上的男人俊逸清朗，笑容温和，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眼窝深邃。 齐焱弯腰捡起落在墓前的一根枯枝，然后将手中的花放下。 “老吕，我又来了，这几天看我看烦了吧，跟你唠叨了这么多天，今天想着把人给你带来看看，然后跟她讲讲那些糟心的故事，看看人家还肯不肯要你的儿子。” 唐一知道他带自己来一定是有话要说，始终很安静的站着，安静的等待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开始或结局。 齐焱说完，一侧身就地坐在了墓前的台子上，双手环握搭在膝盖上，目光空洞的望向远方。 墓园里很安静，今天不是祭祀的日子，几乎没有人。 山风呼啸着擦肩而过，卷起一小团肆意远去的松枝，在遥远的尽头打了一个旋，没入山林深处。 齐焱叹了口气，淡淡的开口：“唐一，遇到你，我才发现，原来爱一个人也需要学习。” 唐一也在墓碑的另一边坐下，视线随他飘向远方，“真遗憾，你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好像糟糕的有些严重。” 齐焱自嘲的笑了笑，轻轻垂下头，那些绵远逝去的岁月随着时间阀门的开启尽数涌上心头，记忆里潮湿阴暗的筒子楼，满是泥泞污渍的楼道，一盏昏黄的声控灯，摇摇晃晃的光影，交织着永无休止的嘲讽和谩骂。 门口的过道上那个锈迹斑驳的铁栏杆，几乎承载了他的整个童年。 小时候，齐焱不太明白，为什么爸爸姓吕，妈妈姓贺，而他却姓齐。 那些好像与周围孩子完全格格不入的细枝末节，沾了血液的肮脏谩骂，被他吞进肚子里，融化在血液流淌过的每一个角落里。 吕梁好像也有过那么一小段意气风发的日子，齐焱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后来贺眉一次次趾高气扬的指着他的脸说过的那些话，好像一点点侵蚀了他的意志。 “吕梁，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我嫁给你，无非是给我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合理出生的身份，你别忘向我会喜欢你这样的废物，你跟齐庭东比起来，就是阴暗角落里肮脏的臭虫，我迟早会回到他身边的，现在他老婆病了，很快就要一命呜呼，你最好识抬举，咱们两个赶紧把离婚证办了。” 吕梁永远低着头，缩在地板上，嘴里反复默念着那句“除非我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醉生梦死里荒唐度日，好像酒精不止麻痹了神经，还能麻痹他不愿面对的现实，可其实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消愁，那些无孔不入的自我厌弃和痛不欲生的委屈，都还在蠢蠢欲动。 那些痛苦仿佛刺入灵魂里。 直到他从天台纵身跳下，摔在了齐焱面前。 猩红的血液绽放出妖冶绚丽的花。 齐焱茫然的看着面目狰狞可怖的吕梁，安静的沉睡在他眼前，内心最后一丝固执坚守的暖意轰然塌陷。 他晕了过去。 再醒来，齐焱终于变成了名正言顺的齐三少爷。 可他再找不到那个年少的自己。 这些年，他冷眼旁观世事的反复无常，看透了人性的自私肮脏，他冷漠的旁观自己，陷入压抑沉郁的死循环。 故事讲起来，好像格外简单。 只言片语，已是另一个人的一生。 齐焱垂眸盯着地上缓慢前行的一只落了单的蚂蚁，“唐一，我可能，也会变成贺眉那样的人，毕竟我身体里有她和齐庭东的血，你看，我明明一直在怀念吕梁，却还是心安理得的生活在了齐家，本质上，也许我也是那样肮脏不堪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你还敢要吗？” 话出口以后，那些故作强硬姿态的日子，如幻城般坍塌，鼻腔里的酸胀不可抑制，眼里滚烫的湿意慢慢积攒。 原来，担心失去，是这么折磨人的一件事。 原来，他从来不是那么洒脱的一个人。 原来，这就是爱情最残忍的样子。 将生杀大权捧到你面前，卑微的连目光都不敢流连片刻，懦弱的宣泄找不到出口。 唐一的嘴唇微微颤抖，她起身走到齐焱面前缓缓蹲下，才发现原来他早已红了眼。 “要啊，”她笑着开口，“追了那么久，你终于属于我了，怎么可能放你走。” 第 47 章 走到今天，唐一已经分不清楚，这个世界有没有辜负齐焱了。 他好像什么都有，可又真的什么都没有。 被辜负的真心伴随着残忍的现实陪伴了他这么多年，让他独自挣扎了这么久。 日头渐渐西斜，黄昏的光晕躲在云层背后。 昏昏暗暗的光线模糊了他们彼此的脸。 齐焱坐在那，一动不动。 身上的外套粘了灰，略显狼狈。 空气里有种言说不明的黏腻感觉，让人呼吸都有些憋闷。 冬日的黄昏好像格外短暂，眼见着那点半遮半掩的太阳就要躲进山间。 唐一抬手，附上他的脸，冰凉的触感带了点朦胧的湿意，她柔声开口，语速缓慢：“今天，大概对你不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可我们之间，不只今天，还有明天，还有后面好多好多天。你不理解爱，那就不用去理解，其实我也不太懂，但不重要，我们在一起，才最重要，不是吗？” 什么是爱情？ 没人能笃定的解释出标准答案，谁在爱里不是个无知的信徒呢。 爱情重要，还是活下去重要，好像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太一样。 没有爱情的陪伴和没有陪伴的爱情，谁又能说的出哪一个更让人幸福。 曾经妈妈也是深陷在了这个漩涡里不可自拔，只能把一切的精力用在了穷极一生的无望追求上面，最终付出生命。 她也曾经逃避过，甚至恐惧面对这些，所以她理解齐焱的感受。 她同样不知道，将来如果两人之间遇到了什么违背彼此意愿的困境，她能不能坚定的选择对方并一直走下去，她的身体里，同样流淌着不容忽视的属于背叛的基因，然后有很大的可能，现实也让他们之间变得恶俗。 “我也没法承诺永远爱你，所以，现在我不嫌弃你，还是愿意要你，那么你，也能接纳我了吗？” 唐一笑的苦涩，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满脸。 齐焱也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好”。 他的眼底，有着连自己都不懂的绝望，也有着从不曾有过的孤勇。 在一起，走下去。 这件对于其他人相对容易的事情，是他们必须要跨越的沟壑。 也还好，彼此是你。 苍茫的山间夜色如约而至，齐焱好看的轮廓在昏暗里逐渐柔和。 他终于还是，把心掏出来，捧给了她。 * 两人从山上离开。 门口的摆摊人都已经不见了。 “我们现在去哪？”唐一随口问了一句。 “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他把那留给了我。” “他”是谁，不言而喻，唐一点了点头，已经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你就是在那遇到叶梓馨的？英雄救美？” 齐焱解锁车门：“嗯，你怎么知道的？” 唐一笑着白了齐焱一眼，半真半假的说：“随口听了一嘴，毕竟从天而降的王子，也应该是别人炫耀的资本。” 她突然觉得自己小气起来，一点也不想把齐焱还给叶梓馨了。 最近齐淼一直在国外，听说要一两年才能回来，唐一联系不到她，还钱的事情只能搁置，如果将来有可能，她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跟齐焱坦白，这一千万，交给他处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齐焱看着出神的唐一，以为她是在意叶梓馨的事情，想了想才解释道：“这么说你可能会觉的我很冷血，其实我不太想跟你解释当年的事情，这也许有损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但既然你在意……其实我没想救她，我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共情能力，也从来不懂什么叫感同身受，所以见义勇为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那天是他们阻碍了我的路，我过不去，叶梓馨又抓着我的裤子不撒手，如果我不想办法解决，很有可能裤子就要被拽掉了。” 唐一看着齐焱一本正经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这样的行为很不齐焱，“齐焱，你怎么这么好玩。” 齐焱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希望我们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产生误会。” “所以，”唐一挑眉，笑容越发大起来，“上次在体育馆门口你那么生气，是因为林锦生吗？” 齐焱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将车到处车位，转上公路，嘴巴很硬：“没有。” 唐一才不理会：“这么说，我倒是应该感谢他。” “为什么？”齐焱一脸平静，“没必要。” 天彻底黑了下来，夜色浮沉之间乌云终于散尽，一轮弯月斜斜的挂在墨蓝色的天幕尽头，空气里有雨后清新寒凉的味道。 路边的灯都亮了起来，从荒芜人烟到高楼林立再到衰败老旧，齐焱的一只手始终握着她，车里的暖气充足，人在温暖中难掩慵懒的倦意。 唐一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踏实的感觉了，好像尘埃落地，未来也变得充满色彩和光明，那些朦朦胧胧的危机和恐慌依然存在，但好像在此时此刻开始变的无足轻重。 久违的归属感萦绕心头，熨帖的昏昏欲睡。 唐一侧身趴在调低椅背高度的副驾驶，目不转睛的看着齐焱，神思开始倦怠。 她眨了眨眼睛，用视线描绘他的轮廓。 车窗外，是涌进来的斑斓光线，他额前的碎发零散随意，眼睛在明暗交错中越发幽深。 察觉到她的目光，齐焱侧头看她一眼，唐一被他的目光灼烫一下，不由自主的想要挪开视线，可想到现在这个人已经是属于她的了，心情又不免轻快起来。 “别这么看着我。”齐焱握着她的那只手动了动，拇指轻轻磨蹭过她的手背，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和宠溺，“我会忍不住想要亲你，知道吗？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让唐一的老脸一红，心肝脾肺肾都开始花枝乱颤。 她乖乖“哦”了一声挪开目光 ，心里想的却是：这人，怎么这么会撩人，无师自通的天赋真是可怕。 腹诽是腹诽，她可不想去挑衅一个开着车的男人。 毕竟，他撩拨是她的心，她挑衅的是自己的命。 血亏，不划算。 很快，车子拐进一个破旧的小巷，穿过一栋栋老式的筒子楼，在最后那排楼前的小空地上停下。 唐一扫了一圈窗外的小楼，侧头看齐焱。 “是这栋吗？” 齐焱熄火，解开安全带，真个人侧身看着唐一。 “怎么……”唐一的话刚出口，就被他抬手附上脸颊。 连日来压抑的情绪和思念终于尽数涌上心头过，他的手指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她。 吻落下之前，唐一已经闭上了眼。 无尽的黑暗里，光芒似乎渐行渐远，那些遥远的呐喊和欢愉变得模糊不清，窗外风声呼啸 ，吹倒的铁板，刮起的纸盒，都慢慢闯不进感官。 唐一的睫毛轻轻颤动。 羽绒服被安全带压出一条斜长的凹陷。 齐焱闷声笑了声，带着叹喂，碰触上她的唇。 开始，也只是浅尝辄止。 毕竟他珍视的女孩似乎才属于他，那种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即便曾经吻过，但那个带着宣泄和愤怒的吻，与单纯的情、爱相去甚远。 唐一的手微微动了动，无意识的攀上齐焱的肩头。 她茫然的感受着内心的跌宕汹涌，随波逐流的浮沉在虚妄的幻境中。 感受到她的回应，齐焱的眸色暗了暗，加重了这个吻。 唇齿勾连，气息交缠。 不再满足于麸皮蹭痒的表面，呼吸顶进牙关。 纠缠，开始变得愈演愈烈，车内的温度似乎变得比开着暖气还足。 车窗外的夜色都开始变的面目和顺。 最开始的疯狂过后，齐焱又慢慢变得有耐心，舌尖仔细勾勒她的唇，渐渐引她呼吸变得短促。 唐一软在他的怀里，互相探索迎合，舌尖酸胀疼痛，气息随着开始变得不太顺畅。 齐焱稍稍退开一点，两人慢慢分开。 唇瓣意犹未尽的勾连片刻，触碰，分开。 额头抵在一起，直到紊乱的呼吸归于平静。 唐一低低的笑出了声，像个浪荡的女公子，抬手用一根手指抬起齐焱的下巴，对上他的视线。 “服务不错，朕很满意。” 但她纯善乖顺的长相太过禁忌，眼角瑰丽，让齐焱不免呼吸又是一滞。 两人对视良久，窗外光线恍惚，细碎的星光在彼此的眼中闪烁。 “还上楼吗？”唐一从齐焱的怀里钻出来，气定神闲。 齐焱被她弄的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懒懒的靠在车门上，回头看着窗外楼上昏黄的灯光。 “不上去了，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走到这，又觉得无所谓了，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光芒背后的齐焱其实千疮百孔，这个地方，有过欢笑的，那个孩子，也曾经期待未来，不过还好，现在，有你在了。” 压抑似乎是齐焱的天性，他连难过都如此冷清，几次情绪外露都是因为唐一，或许早就应该预料到今天的结果，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根本控制不住。 早点认清就好了。 也好早点拥抱他的未来。 “齐焱，我会一直一直爱你。” 唐一心中莫名一痛，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出口。 齐焱动作一顿，渐渐笑意无声。 第 48 章 唐一回宿舍的时候，姚粒正好在屋里收拾东西。 郁西和巴辛韵靠在一起，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她看，屋子里只有物品碰撞的摩擦声，安静的落针可闻。 姚粒听见开门的声音顿了顿，没有抬头，直到最后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才站起来面向唐一。 郁西撇了撇嘴，“约会回来了，有男朋友的人就是虐狗。” 很明显，她今天在齐沉那又碰了钉子。 但抱怨上这么一句也就作罢了，毕竟现在是有人心虚要搬出宿舍，总得给她点时间交代清楚。 “喏，她这么久躲着不出现，今天一回来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不过想走也行，咱们好聚好散也不强求，但有些话是不是还是得交代一下，把人害了就想逃，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姚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也不说话，她像是也明白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没有这么容易走出宿舍门。 唐一目光淡淡的看着姚粒。 姚粒的额头开始渗透出细密的汗珠。 郁西和巴辛韵对视了一眼，各自拉了把椅子坐下，就差拿把瓜子边嗑边看戏了。 唐一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只U盘，放到姚粒面前的桌子上，“这里面是网管老师提供的发帖人信息的证据，因为涉及诽谤，我有报警的权利，所以学校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给了我这些东西，希望我们能尽量私下解决。” 说完她停顿了片刻，忽然对上姚粒的视线问了她一句：“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关系不算好，却也绝对没有到能让你这么害我的程度，是因为叶梓馨嘛？” 姚粒盯着桌面上的U盘，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不住的轻轻颤抖，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咬到充血后又变白，都没有吭声。 这种沉默，其实已经是在承认了。 她没有勇气道歉，更无法直面自己的卑劣。 可唐一有足够的耐心，她需要一个解释和道歉，这些事情她从没有大度的想过就这样不了了之。 姚粒微垂着头，似乎难以启齿。 她闷不吭声，只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又陷入沉默。 唐一又问道：“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之前是帖子爆料，知道我经常去找言教授的人不少，但知道我去参加他的课题组的人却很少，不难猜这个人是我身边的人，后面又爆料我跟郁西的关系好是因为我拜金巴结郁家，并为此一一列举了我们在私下里的一些相处情况，言之凿凿，姚粒，我挺纳闷，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么明显的指向性你觉得我是有多蠢才会查不到你头上。” 姚粒眼眶开始泛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一笑了笑，沉默的无限拉扯，让时间凝滞到眼前，她向来不缺乏耐心。 郁西忍不下去想开口骂人，被她用眼神制止。 “唐一，我的确很讨厌你。”终于，这种难耐的沉默折磨脆弱，总有人先崩不住。 自卑和敏感，一直以来都是一把双刃剑。 姚粒来自偏远的小城市，她们那个地方，想到镇子上还需要坐半个小时的拖拉机。 一开始，她走出大山的时候也满怀憧憬，作为村里多年来唯一一个大学生，她曾经骄傲满满，意气风发。 但一路坎坷走到这所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后，巨大的差距让她一度惶恐、痛苦。 刚进宿舍的时候，姚粒是看不起郁西和巴辛韵的，她不懂什么是艺术，只是抱有传统固有的思想觉得艺术系的学生嘛，成绩比正常录取分数低，学的那些东西也毫无用处，为此她也沾沾自喜，得意于自己的优秀和努力。 是金子，总会发光，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爬出肮脏和泥泞，在闪闪发光了。 可她又遇到了唐一。 既生瑜，何生亮，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纠结这件事情。 唐一漂亮，优秀，家世好，姚粒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一出生就能得到这么多东西，而她拼尽全力也只不过能达到对方的三分之一。 就是这三分之一，也维持了她短暂的自尊。 突然有一天，连这三分之一都变成了一场笑话，姚粒彻底崩溃了。 她薅光头发都写不出来让言朗满意的作业，唐一轻轻松松就能完成，课上模拟法庭，她巧舌如簧的进攻，唐一甚至不用思考就能轻易化解拉她进入预设的陷阱，越来越明显的差距无疑不在狠狠的鞭笞她的心。 嫉妒，不甘，痛苦，折磨的姚粒夜夜难眠，每当看到唐一，都会让她无端生出一种想要毁了她的邪恶欲望。 姚粒看着自己日渐扭曲，看着唐一洁白无瑕的像个单纯的公主，这种不平衡终于到达了巅峰。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认识了叶梓馨。”姚粒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她不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她只是抱憾命运的不公。 “唐一，你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不能留给我一丁点的机会呢，言教授眼里只有你，可你明明已经有齐焱了不是吗，叶梓馨跟我说，我们都是因为你而变得不幸的可怜人，如果我们不能抱团取暖，那只要有你在，就再也没有我们的出头之日了！言老师也用眼不会看到我了！” 姚粒突然爆发，歇斯底里的喊出这些话。 郁西气的脸色通红，上去推了姚粒一下，推的她踉跄后退，“你是不是疯了！” 姚粒突然大笑起来，“是啊，我是疯了，我这么努力，我已经这么努力了！凭什么，凭什么啊！！” 人的内心，是最无法预测的，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表面温和无害的人究竟能恶毒到什么程度。 名声，名誉，名节，一个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她都想毁掉，却只是因为这么可笑的原因。 只是因为嫉妒和不甘心。 唐一觉得自己后背泛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姚粒冷笑着抬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唐一，“唐一，你觉得我想这样做吗？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是你让我变得这么肮脏，是你让我变得如此不堪！要是没有你，如果没有你……哈哈哈哈……” 唐一见到这样疯狂的姚粒，突然变得很平静，她明白跟这样的人已经没有沟通的必要了，她淡淡的反问：“我逼你的？” 姚粒扯着唇角，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对啊，不然呢？” 唐一似有所悟的点点头，“我逼你爆料子虚乌有的事情，我逼你抄袭我的作业，我逼你浪费你们全村的希望，到大学里来只学会了阴谋诡计，我逼你看不起你自己，把你自己变成这么不人不鬼的样子得吗？！” 谁不是在淤泥里靠自己爬起来的，谁没有经历过不公平的事情，凭什么你的失败需要别人买单。 “姚粒，你喜欢言教授吧。” 一句话，让几近疯狂的姚粒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像是瞬间被人扒光了衣服一般难看，震惊的看着唐一。 人的秘密，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 粉饰太平久了，假的好像都要变成真的了。 可那些不能说出口的阴霾不会因为严丝合缝的遮掩而消散，反倒会越陷越深。 直到被人彻底撕开遮羞布。 “你这样的人，活该活在肮脏的泥里。” * 姚粒拖着行李箱，落寞的走了。 校园里的热闹也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唐一不是救世主，没义务纠正别人的三观。 洗了个澡，她躺在床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现在才开始觉得有些疲倦。 郁西最见不惯的就是有人欺负唐一，她还在一直骂着，巴辛韵给她顺着气，安慰道反正坏人已经搬走了，没必要再气着自己。 唐一给齐焱回了条信息，一回头看见刚刚还在下面骂人的郁西的大脸近距离放大在她的眼前，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踩着台阶爬上来，扒着床头，样子有点滑稽。 “你们今天亲了？” 郁西的问题跨越度有点大，不上上一秒还在义愤填膺的骂姚粒嘛，怎么转眼就来八卦。 唐一憋着笑，问她：“谁说的？” 郁西撇撇嘴，指着她脖子下面靠近耳根的地方那块很浅淡的粉红色小斑块说：“罪证都给你留下来了，想骗老子，没那么容易。” 巴辛雨这时也凑了过来，一条胳膊拉着栏杆，踩着唐一的凳子露出头：“卧槽，卧槽，卧槽？一一，你把男神拿下啦？”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齐焱的名字跳动在屏幕上，郁西和巴辛韵这才不怀好意的对视一眼，在唐一接通电话的瞬间大声喊：“唐一她对象，你不请我们娘家人吃饭吗？” 齐焱的笑声透过听筒传出来，他心情好像特别好，人也好说话的很，答应的很痛快。 郁西认识齐焱将近二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齐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行了，不耽误你们小情侣煲电话粥了，单身狗需要睡觉，梦里啥都有。” 说完，她就从台阶上跳下去，想了想，随手在他们这些人的群里发了个单独艾特齐焱的消息。 【唐一她对象，麻烦你，娘家人需要红包，不然我们不嫁，谢谢。】 连发三条。 保证群里那个讨厌的人肯定能看到。 第 49 章 郁西发完消息就上床睡觉了。 谁料到齐焱半夜不知道抽什么风，在群炸了一排的红包。 【拿去，喜糖钱。】 还发了张照片，图上是唐一窝在副驾驶打瞌睡的侧颜，窗外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破天荒的秀恩爱带了目的性，宣誓主权，宣誓所有权，一箭双雕。 郁西被手机震动声吵醒，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她清醒了过来。 往上翻红包就翻了半分多钟。 齐焱在群里本来就很少会说话，有问题说答案，不想理你就当看不见，群里这些人除了叶梓馨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了解他的性格，也没人真的在意过，郁西今天发那条信息，也单纯只是为了膈应一下叶梓馨，她压根就没想过他本人会有所回应。 还是这么让人心潮澎湃的回应。 郁西有被爽到。 这主权宣誓的，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气死小贱人。 很快，群里就热闹了起来。 钟嘉南：啊啊啊啊，我以为郁西受刺激抽风了，没想到阿焱真的被拿下了，唐一威武！ 姜野：什么鬼？靠，我居然输了...... 姜潮：拿钱吧弟弟，我就说那姑娘早晚得是阿焱的。 叶梓馨：阿焱？我们见个面谈谈行吗？ 林锦生：...... 齐焱好半天没有参与讨论，在郁西又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发声。 【郁西，无关紧要的人就不必在群里了吧。】 这话说的谁，不言而喻。 郁西干净利落的将叶梓馨踢出了群。 唐一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被自己床头趴着的两个脑袋吓了一跳。 巴辛韵笑眯眯的看着她，不怀好意的说：“亲爱的，这么大事就瞒着我一个呢？大佬女朋友同宿舍舍友，这个标签怎么能人心让我轻易错过。” 唐一一脸懵逼，茫然的看着两个人，刚睡醒的大脑还处在当机状态，没明白这大早上的作什么妖。 巴辛韵也同样看到她，只不过她的反应就有些过于震惊了，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伸出食指用力指了指她。 唐一：“……” 她实在有点不明所以。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就被人夺舍了吗？ “这…这…这是大佬弄得？！” 巴辛韵哆哆嗦嗦表情浮夸的指了指唐一的脖颈，刚刚她躺着，没看清，现在那块红色的印记就在眼前，格外明显。 即便是没谈过恋爱，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 唐一彻底清醒了，颇为无奈的抬手摸了摸自己被盯的有些发麻的脖子，心里暗暗咒骂了齐焱一万遍。 今天出门看样子只能穿高领毛衣了。 “行了，不逗你了，快起来收拾收拾吧，看在今天圣诞节，大佬早早在楼下等着接你去过节的面子上，我就不家法伺候你了。” 唐一伸了个懒腰，无奈的从床上坐起来，“你抽风了？” 巴辛韵跳下床，摇头晃脑的说：“那可不是我抽风了，昨天大佬化身散财童子，真是仗义，害怕冷落了我不高兴，还特意让郁西转交了我那份，太贴心，我瞬间路转粉，追到了这么奈斯的男朋友，是该藏着掖着，行吧，将心比心原谅你，赶紧起来，洗脸化妆换衣服去约会。” “齐焱给你们发红包了？还是让郁西转交你那份？”唐一推开郁西的脑袋，从楼梯上走下床，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问。 她可不相信齐焱能干出来这种事，势必是郁西自作主张。 “可不是，”郁西立马自证清白，把手机聊天记录翻出来举到唐一面前看。 唐一的视线在屏幕上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叶梓馨的名字上。 怎么把这个人都忘了。 “说实在的，一一宝贝，我实在是没想到谈了恋爱的齐焱是这幅样子，真是一点都不酷了，哎，嫂子我有种大儿初长成的欣慰。”郁西翻身坐上唐一书桌，抱着她的草莓熊絮絮叨叨。 “宝贝，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居然比嫂子我先进门，这下嫂子我的终身大事可就得拜托你了，咱妯娌俩，要相亲相爱哦。” 唐一喝了口水，直翻白眼。 郁西越说越来劲，大有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 巴辛韵抽了张纸巾扔她脸上，打断道：“行了吧你，大佬楼下还冻着呢！” 郁西撇撇嘴，“你个见钱忘义的资本家的狗腿子！” 说着，两个人就笑闹成一团。 唐一还在分神思考叶梓馨，按照这几次她的操作，恐怕还是会来找自己。 “你愣着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男神跟女生宿舍楼下站着的轰动效应有多大，你要不要去窗户口看看，快成风景线了。” 巴辛韵恨铁不成钢，见唐一还在出神，连推带拉的把人送进阳台。 唐一站在水池边，一边刷牙一边往楼下看，一眼就看到树下站着的那个人。 齐焱还是面无表情，手里提着早餐，安静的站在楼下，过往的女学生纷纷侧目，他恍若未知。 昨天说好今天上午陪她上课，却没想到他会一早来等。 没有催促，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在那，如果不是自己被叫醒，他或许还要再这么冷的天多冻上好久。 唐一说不清这一刻自己心里的感受。 皱皱巴巴的心被熨帖的抚平，然后泡进柔暖舒缓的水流中，洗去铅华。 唐一很快下楼，素面朝天的脸连底都没打，她不舍的让他再等。 那些不可名状的悸动敦促着她，再对齐焱好一点吧…… 入冬以后，海州的天气像是浓的化不开的白色棉絮积聚再城市上空，连起来的阴雨天湿冷的穿透人的灵魂，今天的日头却是好的，仿佛也感染了快乐的情绪，不再躲着不见人。 两个人牵着手往前，路过的好多认识他们的人都忍不住要议论上一阵。 可旁人的议论和揣测都与他们没有太多关系。 冰山和玫瑰，隔着时间和空间。 让人讽刺着格格不入，却谁都无法免俗的眼前一亮。 世间万物都有约定俗成的结果吗，未必。 那些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心态刺伤不了他们分毫，在那个世界里，清冷苍茫，除了他们彼此，没有任何人。 你看不懂他独一无二的纵容，不明白她千方百计温柔。 说白了，这是人家的故事。 唐一晃了晃齐焱的胳膊，“去哪吃早餐？” “直接去教室吧，时间不多了。” “哦，”唐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那你为什么不叫我？这么冷的天。” 齐焱笑道：“小懒猪不需要多睡会吗？今天阳光很好，不冷。” 唐一扯了扯唇角，垂眸盯着他手里的早饭，“这些都是我的？没有钟嘉南的？” 齐焱斜睨了她一眼：“不然呢？” “不然呢？”唐一有被取悦到，不免有种小三上位挤掉正宫的得意错觉，她两步跳到他面前，倒退着边走边问，语气轻佻：“呦。这是重色轻友吗？钟嘉南这是失宠了？” 后面有人过来，齐焱停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伸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带回自己身边。 抬手刮了下她的鼻间，“看路，别胡说八道。” “切。” 唐一的笑意越发浓烈，拖着齐焱的胳膊又蹦又跳，不安分的转来转去，发丝扫过他的侧脸。 “我不管，钟嘉南就是失宠了，失宠了，失宠了，哈哈哈……” 她其实也很少有这种格外开心的时候，从小的经历让她身上更多存在的是一种孤独的坚忍，不悲不喜。 但两个人给予彼此的例外，无形中给了这份感情更多的可能性。 齐焱轻笑的看着唐一，目光温柔。 冬日里难得的好阳光，晃的她的发丝乌黑闪亮，细细碎碎的蹭过他的脸颊，带着阳光的味道和英国梨香。 从共享天台的风景开始，她的长发就一寸寸捆在了他的心上。 时间还早，阶梯教室还只有零星几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在埋头苦读。 法学这个专业，需要大量的记忆和背诵，勤能补拙，是很多人信奉的真理。 唐一却属于天赋型选手。 她是理科生，却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当初选了法学这个偏文科的专业，很多人表示不理解，她统一的回答都是想换换脑袋的思考方式。 这一换，还是换出了特有的天赋。 这很唐一，狂妄，但有资本。 “你先吃油条，我去给你把果茶泡上。”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唐一惊讶的看着齐焱还从包里拿出来一个保温杯，和一包即食冲泡的冻干果茶。 她目瞪口呆的目送他离开，心口又酸又甜。 怎么好像，搞到手以后，就成了他单方面对自己好了，当那些小心思不再用于琢磨他的喜好，自己好像就开始亏欠他了。 连接水房的走廊背阴，没有窗，只有头顶上的白炽灯投射下清冷惨白的光，周遭没有人，齐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来回飘荡，显得越发空旷寂寥。 “阿焱，她到底哪好？”身后一个女声打断了他的步伐。 齐焱只停顿一瞬，头也没回，就继续迈步拐进了前方水房。 第 50 章 叶梓馨在走廊里怔了一会。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转身冲进水房。 “阿焱。”她的声音都打了颤。 齐焱扯了下嘴角，嘲讽的看了叶梓馨一眼，目光又冷漠又不屑。 叶梓馨呆呆的看着他，总觉得眼前的人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个月，他连课都很少上，她知道最近是什么日子所以没去打扰他，可如果她知道这样的等待背后是给了唐一机会，恐怕她绝不会一开始就退开这一步。 他好像瘦了点，脸上棱角更分明，却不凌厉。 眼神里的戾气却好像是被什么磨平了。 这种一眼可见的差别是因为什么，她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就觉得心脏生疼的不能呼吸。 在阴暗晦涩的地底呆了太久，被人带回了阳光下。 这种焕然一新的气质是叶梓馨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 “阿焱，我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差在哪，能让你一眼都不肯看看我？！你真的看不到我吗？！” 叶梓馨不甘心的亦步亦趋，她知道这样的咄咄逼人很难看，可她真的再也没有办法维持那些可笑的矜持了。 齐焱始终置若罔闻，沉默的撕开水果茶的包装袋，放进保温杯里，接好水，拧上杯盖。 叶梓馨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心底一阵狰狞的刺痛。 他这样的细致，别说是叶梓馨，恐怕没有任何人见到过，更别提有这份殊荣享受。 现在，这个让齐焱改变的人却活生生的出现了，横亘在他的现在与过去之间，出现的如此猝不及防又好像一直都在情理之中，她清醒看着自己一点点被那个人排挤在齐焱的生命之外，却无能为力。 她的心脏随着他的动作一寸寸被捏紧，攥的生疼。 叶梓馨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的捏紧自己的羽绒服下摆，表面形成一条条扭曲的褶皱，她甚至不敢去猜测齐焱此刻的表情，是带着对她的漠然和厌恶，还是对唐一的宠溺和温柔。 “她能做到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她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可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甚至付出生命，为什么啊齐焱，到底为什么，你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半晌，被提问的人依旧没有回应。 这场独角戏，从头到位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这个残忍的现实甚至都不是由他亲口说出来的，他不屑于给她任何回应，即便是拒绝，都如此冷漠。 他渐渐融化的内心，从不为无关紧要的人分神。 叶梓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做了许多错事，渐渐成为了从前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可每当她看到唐一不断靠近齐焱的样子，就慢慢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了，她只是不想失去眼前这个她从小就视为唯一目标的人。 水房昏暗的光线和走廊里冷白色的灯光交织，在齐焱挺拔的背影上投射出一张明暗交错的网，她就在这里，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却视而不见。 或许，他根本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她。 那些肆意的嘲讽和漠视，眼底没有任何波澜的死寂，曾经都是她求之不得的心事。 她始终认为，齐焱没有心，不爱她，也不会爱上别人，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这辈子或许他也就如此清寂到死了，没什么不好，她会一直陪着他，陪到他习惯她存在的那一天。 可现在想想，为什么当初唐一第一次出现在酒吧里的时候她会突然有那种近乎绝望的恐慌，为什么如此沉不住气的去找她刨白确认。 原来人的第六感真的会如此准确。 叶梓馨知道自己已经足够难堪，可还是想要一个答案，哪怕还有微乎其微的一点可能，她都不会放弃。 她心底的怨恨和心痛不断折磨着她溃不成军的理智，她再也看不清曾经那个单纯的自己。 但齐焱从始至终没有给叶梓馨一个答案，他根本不需要向她交代，那些一厢情愿的情意他从没有认可过。 也不需要。 “叶梓馨，不要再打扰唐一，也不要再找我，很烦。” 说完，齐焱就拿着杯子离开了水房。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慢慢再也听不见，叶梓馨低下头，站在忽明忽暗的水房里。 一滴、两滴……有水珠跌落在地面上，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根本没有我这么喜欢你！” 叶梓馨突然崩溃出声，眼底的泪水汹涌而出，声音颤抖的变了形，像是绝望的抗争与不甘的呐喊。 可没人听见，没人回应，这个世界，安静的只有她自己。 * 齐焱穿过走廊，走向唐一上课的阶梯教室。 先经过后门，他一眼就看到窗边那个叼着一根油条去抠豆浆盖子的女孩。 唐一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毛茸茸的像只慵懒的小熊，钟嘉南坐在她前面那排，手里捏着一根油条看着她。 不知道唐一说了什么，钟嘉南整张脸都开始变的丰富多彩起来，先是一种疑惑的神情，然后渐渐开始有了裂缝，最后五官骤然放大，满脸震惊。 齐焱的脸色沉了沉，他第一次觉得钟嘉南这张脸这么烦人。 怎么看都想一巴掌拍死他的那种烦人。 唐一摇头晃脑，吃的满手是油，头发被她用一根圆木铅笔挽成髻，阳光下小半张侧脸白的透光。 “唐一，你说这油条是早上齐焱去买的？抽什么风，他自己都不吃早饭。”钟嘉南一脸便秘。 比起唐一追到齐焱这件事，齐焱早起去给女朋友买早餐更让他震惊，他一直觉得，齐焱大概率将来会找一个贤良淑德的老婆，享受一辈子的照顾与顺从。 可现在这个贤惠的身份换上齐焱那张面瘫脸，钟嘉南实在是无法接受。 唐一想了想，一边嚼着油条一边道：“哦？他不吃早餐的呀？那是不太好，你放心，我会督促他。” 钟嘉南愣了愣，对于唐一的脑回路一如既往的感到无力。 或许也只有她这样的别出心裁，才能够从一众觊觎齐焱的人里脱颖而出吧。 钟嘉南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瞥到过道里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面色冷冷的盯着他的脑袋。 他骤然头皮发麻，僵硬的扭过脖子。 “呵……呵呵……阿焱……油条不错……” 唐一笑着转头，咧着笑：“你回来了？水倒好了？” “倒好了，有点热，一会给你凉一凉再喝。”齐焱完全忽视钟嘉南，“油条够吃吗？” “够了，还有两根，你吃了吧，我去洗个手。”唐一一边说一边从位置上跳出去，抽了张纸巾就往教室外头走。 齐焱站在原地，看着唐一离开的背影。 钟嘉南还在惊讶于齐焱去给唐一倒水这件魔幻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昨天酒喝多了还没醒，这个世界都是假象。 一回神，和齐焱的视线对上。 钟嘉南一个激灵，手里的油条差点扔出去。 “好吃吗？”齐焱悠悠的开口，他冷着脸看人的时候气场一向很足，压迫感极强。 钟嘉南捏着油条进退两难，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我错了，我再也不拿唐一东西了，再拿剁手！我发誓。”此时此刻，狗头要紧。 唐一回来的时候，钟嘉南已经龟缩在自己位置上了，齐焱慢条斯理的喝着她喝过的豆浆，心情不错的样子。 一整节课，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这对格外养眼的情侣身上。 外人并不知道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所以对于齐焱陪唐一上课这件事情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昨天晚上的钟嘉南。 就连老师都不得不几次停下，颇为无奈的纠正下面的学生，黑板在前面，不在旁边窗户上。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唐一收拾好东西拉上齐焱就跑，直到跑出教学楼，才气喘吁吁的停下，大呼以后真不敢让他陪着上课了。 两人走出校园，顺着林荫道往旁边齐焱的公寓走，他们订了电影票和迟到的圣诞晚餐，现在准备回家吃个午饭再出发。 一进小区，唐一就看到了花坛路边蹲着的一只大金毛。 戴着嘴套，一脸怨念，耷拉着眼皮，眼中似有水光，可怜得要命。 主人没在它身边。 “呦，好可爱的大狗，怎么带着嘴套这么可怜，你住人呢？”唐一走过去，蹲下摸它的脑袋。 金毛很亲人，大脑袋钻进她怀里蹭来蹭去。 “往哪蹭呢。”齐焱上前一步按住金毛的大头。 唐一好笑的抬头看他。 “小气鬼！” 齐焱到没否认，点头应下。 “怎么？不行啊？” 两人在楼下跟大金毛玩了一会，等它主人来了才离开，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上午齐家派人来送了点鸡汤，我就着下点面条怎么样？你要不要睡会，面好了我叫你。” “不用了，我不困。”唐一一边脱鞋一边说。 齐焱点了点头，没强求，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红色毛绒绒的新脱鞋放在她脚边。 “给我的？” 唐一大喜，伸脚进去。 长绒毛裹住她整个脚，暖洋洋的很舒服。 第 51 章 唐一穿着新拖鞋，蹦蹦跳跳的扑到齐焱身上。 齐焱踉跄了一步，笑着把人托住。 她趴在他的肩头去看他的侧脸，灯光下，他的侧脸瘦削凌厉，骨相优越的怎么看都不会厌倦，他的神情早不似先前那般淡漠，沾染了世俗的欲望，多情又魅惑。 “齐焱，你怎么这么可爱。” 唐一的睫毛微微颤抖，小刷子一样，她顽劣的去触碰他的侧脸，毛刷一样酥酥麻麻的触感掀起一片颤栗。 “齐焱，齐焱，齐焱。” 她快乐的叫他的名字。 毫不避讳的表达自己的心事。 他们都叫他阿焱，但她却几乎很少这么叫，总是规规矩矩的叫他的全名，每个字都清澈干脆，甜甜软软的却不粘腻，尾音卷翘着向上飞，掠过心尖，撩起一层细密汹涌的惊涛骇浪。 齐焱抬头去看她，不施粉黛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光滑细腻的奶质感让人的舌尖不由自主的过了电，长得柔柔弱弱的模样，却狡猾又倔强，大眼睛会哄人，会说谎，是魅是妖全凭她乐意。 他无声的扯了扯唇角，“下来，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简单垫垫肚子。” 早上吃的多，唐一其实也还不算饿，她就是没骨头似的想赖在他身上。 “我不要，不要！” 说着，两条腿就想往他身上盘。 齐焱喉头有些发紧，全身的血液都奔腾着向下。 他想要的太多，想抱着她，想吻她，想把她整个人融化进自己的血液里密不可分，想让她彻彻底底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他却不敢轻易放纵自己。 那些压抑了许多年的热情和爱，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迫不及待的想要冲破桎梏。 又怕吓到她。 齐焱叹了口气，轻声哄她：“唐一，如果你不想今天下午出不了门，最好赶紧下来。” 唐一愣了下。 男人的嗓音喑哑沉郁，卷着气，温柔又无奈，淡淡的刻意在压抑着某些呼之欲出的情绪。 公寓里的暖气很足。 烘的人脸颊发烫。 也许，暖气是无辜的。 她看着齐焱漆黑深邃的眸子，被里面的翻涌的情绪吓到，明白他不是在危言耸听，她心跳的很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啊……好……好吧。”唐一红着耳朵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后退一步。 总觉得眼前的人好像自从坦白心意后就开始变的很不一样了，从前都是她毫无心理负担不知羞耻的撩拨他，可现在完全像是掉了个个儿，她反而每每无力招架起来了。 齐焱笑了笑，转身脱了外套走进厨房。 唐一耸耸肩，拍了拍自己热的发烫的脸颊，也脱了自己的羽绒服，踢踏着拖鞋没正形的跟过去，斜靠在厨房门上，歪着脑袋看他忙活。 齐焱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青菜和鸡蛋，又把料理台上放着的那只大号保温桶打开。 一股浓香醇厚的鸡汤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唐一点着脚尖往保温桶里看，澄黄色泛着油光的鸡汤表面漂浮着几颗饱满的枸杞，一看就是用老砂锅炖了好久才会有的色泽和味道。 她撇了撇嘴，“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吗？” 齐焱闻言顿了顿，挽起袖子笑着说：“不吃白不吃。” “齐焱，”唐一想了想，状似无意的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因为齐家人而伤害了你，如果我真诚的跟你认错，你会原谅我吗？” “因为齐家人？出轨了？你不会跟郁西抢齐沉吧，那不用我出手，她可能会先跟你绝交，然后再砍了你。”齐焱拧开水笼头，细致的清洗蔬菜。 唐一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情绪瞬间破功，她有点正经不起来了，“我谢谢你，不喜欢老男人。” 齐焱扯了扯唇，“那不然呢，不喜欢老的呀，还能是齐森？一一，未成年人，你下得去手嘛。” 唐一彻底无语了，突然觉得还是以前那个酷酷不爱理人且惜字如金的齐焱比较可爱。 她没好气的扔下一句“自己做吧，我去看电视了”就离开了厨房。 厨房里，齐焱停下手中的动作，任由水流无节制的肆意流淌。 他置若罔闻，只是盯着面前瓷白的墙砖出神。 刚刚有一瞬间，他是想说“如果你背叛我，我会杀了你再和你一起死”的。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良久，齐焱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他爱上唐一的那天起，他的生命，就已经跟她牢牢的绑在了一起。 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变得和她一样开朗。 齐焱握着蔬菜的手无意识的抖了抖，视线从朦胧到重新聚焦。 墙面上晃动着莹白色的光，寒凉的向他逼近。 他贪恋唐一给他带来的温度，如果她不在身边，好像开始变得越来越无法忍受了。 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齐焱说不清楚。 大概是每一次她张扬又傲娇的靠近，大概是她每次都说自己不是个有很高道德底线的人，却还是在危险时第一个冲出去，把朋友或是陌生人挡在身后，大概是她嘲讽暧昧的对他说，诚实一点吧齐焱，面对自己的内心没那么难…… 只要是关于唐一的，每一帧每一个画面他好像都能清晰的记住细节，他以为自己从不在意的瞬间，都能在某个时刻跳出来，扰乱他的心。 他从不臣服于世俗，面对她，却无法自我约束。 那些暴躁的被轻易挑起的怒火，从来都不属于他的情绪的剧烈起伏，陌生又熟悉。 早在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心无城府，单纯善良的孩子的时候，也曾拥有过。 隐秘压抑的欲望，如同一把随风扬开的散沙，让他避无可避。 终于沦陷，早就注定了的，只是时间问题。 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最隐匿的心事。 偏执又扭曲的齐焱，因为拥有了这个隐匿的心事，不再甘心做一个游走在世俗之外的另类。 他学着她的样子，伪装自己。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内心那些扭曲阴暗的心思。 齐焱抬手抵了抵眉心，长叹一口气。 歪头看了眼厨房外面的客厅沙发上，露出来的那个小脑袋。 她正扔着一只抱枕自娱自乐，电视机里播放着宫廷剧，皇帝给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嘴巴。 她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操，这傻逼老头！” 齐焱笑了笑，心底的阴霾被和暖的阳光驱散。 唐一裹着毛毯，缩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关注一下群消息，郁西刚刚把她拖进了他们那个群里，陆陆续续的人跳出来跟她打招呼。 她昨天睡得不太好，又上了一上午课，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只有电视里的剧情跌宕时，才会像被踩了神经一样暴起。 “要不要醋？”齐焱站在厨房门口，问沙发上那个小脑袋。 唐一刚很不雅观的爆了粗口，被他冷不丁的吓了一跳，连忙假装漫不经心的端坐回沙发上，慢吞吞的回头看他。 他好整以暇的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唐一反复思考刚刚他问了句啥？ 要不要啥？ 哎呀，都怪电视里这个惹人烦的糟老头。 她偏了偏脑袋，刚要开口，齐焱先说话了：“发什么呆，一会面条要煮烂了，到底要不要醋，这个问题很难决断？” 唐一眨了眨眼睛，“啊？”了一声，又“啊！”。 齐焱说：“哦，那就是要。” 说完就自顾自的又回了厨房。 唐一歪着脑袋看向已经没有人的厨房门口，脑袋还有点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刚刚…… 就是刚刚，那瞬间的感觉，好像家。 有点可爱。 有点随意。 唐一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渐渐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床上拖鞋一蹦一跳的跑到厨房。 靠在门边冲齐焱笑着。 “真麻烦你啦，我的专属大厨。” 美人一笑，妩媚娇娆。 齐焱眯着眼看她，喉咙紧了紧，淡淡的移开视线。 “别招我。这会儿道德底线不太高。” 唐一：“……” 没一会，面就做好了。 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就有食欲，很是垂涎。 唐一一边扯着面条往嘴巴里送，一边真心实意的夸奖他：“齐焱，你的手艺可以啊，真牛，我从来没想过你做饭这么好吃。” 齐焱挑挑眉，“主要是鸡汤不错，我的功劳不大。” 唐一摇头晃脑的揶揄他，“这份功劳你怎么能让出去，你就应该说‘女人，喜欢就好，我下次再做给你吃’，这样才对，懂吧。” 齐焱没忍住笑出声，他显然不太明白这些霸道总裁的梗，但还是很配合的点头，“哦，受教了。” 说话间，面很快吃完，唐一赶紧按下准备起身去刷碗的男人。 “你做饭，我刷碗，不许跟我抢。” 她说话的语气上扬，带着撒娇的卷翘尾音，让人的心酥麻成一团。 齐焱甘之如饴的顺从她，安静的重新坐了回去。 唐一很满意，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放下碗筷正准备回身去找找有没有围裙，却撞上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 她的瞳孔微缩，感受到了脖颈间扑上来的灼热气息。 第 52 章 齐焱垂眸。 盯着面前的水流。 “唐一，你会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会不会抛下我，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可他问不出口。 “啊…如果这么问，后悔吧……”唐一坏笑着拖长尾音。 “找死？”齐焱扯了扯唇，伸手去捏她的侧腰。 唐一伸手撑在台面上，稳住自己，手里的碗掉进水池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齐焱，承诺是最没用的东西。”她说的是实话，所以不好听。 齐焱也明白，但他想听。 说不清楚那些不断涌出的不安是因为什么，或许从一开始他们这段感情就开始的太过不寻常。 所以那些寻常人走过的路，于他们而言，像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越平静，越恐惧。 齐焱伸手关掉水龙头，下巴搁在唐一的颈窝里，轻轻吻了吻她颈间凸起的青筋，长长的叹了口气。 唐一被他这样猝不及防的动作一凝，酥麻的颤意从额角蔓延至尾椎骨，又再次原路返回，形成无路可遁的闭环。 她下意识的想伸手去触碰他的侧脸，却被他的胳膊禁锢在了身前。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感受周身的压迫感从后背开始蔓延。 直到他的膝盖顶开了她的两条腿。 唐一惊诧的睁开眼，叫他的名字。 “齐焱…齐焱？” 齐焱只是整个人完全贴上她，严丝合缝，却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疯掉了。 “唐一，你恨过阮哲吗”他问的漫不经心。 唐一闭了闭眼睛，后仰着头靠在他的肩头，人处于一种漫无目的的神游状态。 她其实对阮哲本身是无感的，没有感情，没有认同，甚至已经不太会想起这个人。 可带入从小的经历以及原主的身份，她渐渐面对这样的事情，有了一种理所应当的认知。 分别是常态，这个世界上变是永恒，不变反而成了特立独行。 “不恨吧……”她轻声呢喃。 “为什么？”齐焱的唇贴在她颈间白皙细腻的软肉上缓缓移动。 “齐焱，你恨贺眉，大概率是出于世俗的道德，即便你被际遇折磨的如何体无完肤，内心里始终怀念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他幸福、乐观、无所畏惧，内心向往的美好皆在阳光之下，所以，当贺眉亲手毁了那个记忆长河里痛苦挣扎的少年时，你才会从心里怨恨她。可与你恰恰相反，我理应怨恨的人从没有给我造成过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因为他们从未走进我的心里。” 说到这，唐一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戳了戳齐焱的胳膊，继而又说：“什么样的感情得以维系的前提都是双向的，那些看似长久舔狗的行径也一定是在心理需求上得到了某一部分的满足才得意延续下去，当感情变成单行线，很多约定俗成的事情都显得多余又可笑了，所以，我不恨是因为无关紧要，你恨是因为曾经拥有。” 齐焱听完轻啧了一声：“谁养的你这么老气横秋，愤世嫉俗的。” 唐一倒是既坦然又理直气壮：“你喜欢我，不也是因为如此吗？” 齐焱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他喜欢唐一，喜欢她一切为世人道的完美，却更喜欢她带给自己的清醒和理智。 他笑了笑，抬起头吻上她的唇，辗转片刻轻叹道：“别离开我，好不好。” “看你表现。”唐一轻喘着，向后挪开一点，去看她的眼睛。 齐焱挑了挑眉，瞳孔微缩。 唐一把手抽出来，试图抬手去戳他近在咫尺的脸，可手悬在半空，就被截了胡。 她回头侧仰，领口敞开歪向一侧，肩头外露。 他的袖口被蹭高了许多，小臂的肌肉线条流畅好看，呼出的气息如同暖风过境，轻拂过她圆裸白皙的肩。 唐一迎上齐焱的目光，不避不躲。 四目相对。 “唐一，”他灼热的气息几乎快要把她点燃，“再这样下去，你可能不能好好的回去了。” * 电影院里。 也许是过了圣诞节的缘故，偌大的放映厅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 屏幕上画面切换，一阵一阵的诉说着五彩斑斓的秘密，光影交互，映衬在脸上，晃动着故事里的那个世界。 画里画外，皆是虚幻。 唐一盯着幕布上的星海，眼眶渐渐湿润。 可来不及细细品味，右手就被人忽然握住，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虚拢在一起的拳头，然后轻缓的把每根手指摊开，交叠进另外的五指间。 齐焱的手很大，温暖的掌心略带湿意。 “齐焱……” “怎么？”电影的立体环绕音效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袭来，两个人想要说话必须要抵近在一起，额头似有若无的碰触，分开，再碰触。 如同着了一团火。 昏暗的环境，视线在说话的间隙只能流连在方寸，其余的感官都像是被无端按下了暂停键，那种耳鬓厮磨的缠绵，让人全身血液都在沸腾的颤栗。 心悸，心痒。 难耐。 “你知道吗，这里适合做什么？”唐一笑了笑，轻声问他。 齐焱贴着她说话，声线低沉喑哑：“做什么？” “接吻……”话音未落，唐一仰头轻轻贴上他的唇。 很轻，很快的一下。 带着幽微不可察觉的香气，瞬间击碎了他的灵魂。 齐焱握着她的手，闪烁的眸光里有被屏幕的光线打碎的星光。 细密的呼吸声，柔缓炙热，带着松木香，颓靡，萧然的让人沉迷。 也有安心。 沉迷不悟的心意，被人生生攥住生死。 随她去，怎样都行。 唐一的笑意盈盈，很轻快，很明朗，呼吸的纠缠让她唇峰鼻尖都是殷红。 齐焱轻轻摩挲她的手心，酥麻的要人命。 “你今天……”他的笑意恍惚，“找死。” 即便是唐一撩人在先，可这话直白的如若惊雷炸响，有什么颤栗不止的东西一寸寸扼住咽喉，窒息般的溺水沉迷。 齐焱唇角轻轻勾起，情绪不明：“别招我，你就是我的药，沾上就不会剩多少理智，懂吗？” 唐一笑了笑，她懂，却不准备听话。 “何以见得？” 故意为之的懵懂如同利刃，刀刀剐割着理智。 齐焱笑容肆意邪魅，渐渐沾染了不同的意味。 他牵着她的手，附上自己的左侧胸膛。 胸腔里蓬勃跳动的节奏强劲有力，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的卡上它的频率，无法控制。 “懂了？” 唐一挑了挑眉，死若无骨的贴近，浅声道：“哦……我也爱你啊。” 掌心之下，频率逐渐失了控。 * 走出电影院时，夜幕低垂，寒风过境，开始有零星的小片雪花缓缓飘落，细细碎碎的莫入夜色，不等看的真切，就已经消失不见。 第二天还有课，两个人吃过饭就回了学校，齐焱把唐一送到宿舍楼下，看着她上了楼才离开。 唐一站在走廊连接的窗前目送他走远，才转身看着下面一层楼梯转角处的那个身影，蹙眉冷笑道：“都跟到这里了，还要护送我进宿舍吗？” 阴影里的人走出来，站在台阶下面抬头看向她。 是叶梓馨。 “我们聊聊。” 唐一笑了笑，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轻嗤了一声：“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叶梓馨也许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原文中她单纯执着，应该不会是那种会故意害人的人才对。 奈何当人生的设定被意外打乱，她不得不再次选择的时候却没有看清方向，即便此时唐一退出，她也再不可能走回曾经的路。 她的种种行为，唐一嗤之以鼻，之所以一直没有找她，只是还保留一丁点改变她人生的愧疚，毕竟从跟齐焱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准备把一切重归原位了。 “唐一，你真的了解齐焱吗？”叶梓馨抬脚缓步上楼，直接走到她面前站定。 走廊里毕竟是公共区域，人来人往的不可避免，唐一指了指旁边杂物间，“去那谈吧。” 说完，她率先走了进去。 叶梓馨跟进来，杂物间的门在她身后闭合，昏暗瞬间将两个人尽数淹没。 没人开灯，也没人开口。 只有走廊里的残光分了这里一杯羹。 叶梓馨茫然的站在原地看向唐一，不懂自己如何就输的这么彻底了。 唐一同样看着她，仅仅几日，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形销骨立，夜色笼罩了她的凄迷，却藏不住她的衰败，那些蒸蒸向上的生气竟然一丝都遍寻不见。 “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得吗？” 叶梓馨凄凄的笑了声，满腹委屈说不出口。 “唐一，算我求求你，能不能把齐焱还给我，你那么好，已经那么好了，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齐焱，只有齐焱啊。” 唐一有片刻的不耐烦，也觉得莫名可笑，“但他从来没有属于过你，叶梓馨，怎么到现在你都想不明白，爱情这件事情，一厢情愿到最后，压根换不来两情相悦。” 叶梓馨闻言骤然激动起来，她猛地扑上前扯住唐一的胳膊：“你胡说，没有你他早晚会爱上我，早晚！！都是因为你，你破坏了这一切！可你根本不懂他，你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他甚至永远不可能跟你分享他的秘密，而这一切，我都知道！你凭什么拥有他，你压根不了解他。” 唐一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笑意难掩的爬上眉梢。 “叶梓馨，你所谓的秘密，是南州胡同15号吗？” 第 53 章 冷风透过杂物间里半开的窗灌进来。 吹的人头皮发麻。 两个人隐没在黑暗里。 叶梓馨似乎没有想到唐一会说出这个地址，她眼睛瞪圆，表情极其错愕。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却不敢去想最简单直白的那一种。 齐焱对唐一，真的没有隐瞒的刨白了自己。 这是从前没有任何人能想象的事情。 他过去的一切都像是禁忌，没人可以当着他的面提起，更别说妄图从他嘴中听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 那个地方，那个人，那场惨烈决绝的故事里，前半段充斥着黑暗与罪恶，压抑的让人窒息，那些冷漠肮脏的血腥背后，是他挣扎不得的绝望。 而后半段，一切生机彻底归于虚无。 叶梓馨自以为是的心意相通，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件难以启齿的问题。 唐一有些疲惫，她不准备满足叶梓馨悲凉的求知欲，所以没有任何表情的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对方自我消化。 她们沉默的对视。 不出五秒，叶梓馨就移开了视线。 她在这样的沉默中败下阵来，话到嘴边，她发现自己竟然不再想要知道答案。 唐一为什么会知道，她又知道多少，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利刃，硬要问出口，无非是在她早已遍体鳞伤的心脏上再多扎上几下而已。 叶梓馨的脑海里有无数的声音在逼迫着她后退，退出唐一的视线范围，这样的目光让她承受不起，那背后的无视和怜悯通通都在嘲笑她，这些年的痴心妄想不过都是一场自娱自乐的笑话。 唐一却往前走了两步，直接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目光慢悠悠的在叶梓馨的身上扫过一圈，然后，重新落回到脸上。 唐一没有再犹豫，直接戳破。 “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背后好像类似于你的灵魂。” 叶梓馨挣扎错乱的心潮一瞬间被人搅起更大的风浪。 在唐一面前，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难堪的感觉。 这句话乍听上去很难明白，可她却瞬间听懂了。 那些积聚在心底的秘密被人摊开在面前，她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一样。 可唐一凭什么轻飘飘的像是没事人一样，凭什么把那些肮脏的过往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这样的对照只会显得叶梓馨自己更加低廉恶劣。 空间像是凝固了一样。 这样的对峙和僵持变得毫无意义。 唐一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准备走，却在转身的时候被叶梓馨一把拉住。 她怔了怔，转身看着对方。 叶梓馨像是着了魔，她全身的血液因为难堪而沸腾，原来一直以来唐一什么都知道，她看着她就像是看一个赤、裸的笑话。 想清楚之前，她的手已经死死的掐住了唐一的脖子，手背的青筋凸起，丑陋狰狞。 “谁告诉你的！谁他妈告诉你的！” 叶梓馨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疯掉了，她的那些过去被人如此轻飘飘的说出来，甚至不做评价的用来问她，这样的感觉像极了被人按进满是泥泞的污水沟里，还要云淡风轻的问她：你身上脏了，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她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双眼通红，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所有的忍耐、愤怒、恐慌、痛苦，那些折磨的她痛不欲生的情绪，通通涌上心头。 她们之间，早已划清了楚河汉界。 一切平等的交流都变成了最虚伪的掩饰。 唐一脸色涨红，却没有挣扎，她半仰着头，斜睨着面前的人，就像当初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一样，她那种完全无视的高傲，深深的刺痛着叶梓馨。 只要有唐一在一天，她都注定了像是一个上不的台面的小丑一般，永远被踩死在不重要的位置上。 不重要。 这三个字始终伴随着她过去近二十年的生命。 “你以为，跟齐焱有着相似的过去，你们谁都没有比谁更高贵，他是齐家的少爷又如何，还不是跟你一样被曾经的阴影圈禁在过去，所以你喜欢他，靠近他，无非是为了满足你的可笑的自尊心。” 唐一声音断断续续，被掐紧的喉管虽然不致命却让她的呼吸和声线都开始扭曲变形。 “你的所以喜欢，无非是你从心里就自卑，而你认为齐焱的过去和你一样深陷泥潭，永不能翻身。” 叶梓馨愤怒的摇晃着她，发泄一样的低声怒吼：“你闭嘴，你胡说八道，我不是，我不是，我是真的爱他！” 唐一克制住自己想要笑出声的冲动，轻飘飘的道：“你爱他，你爱他就是让他死死的被贺眉禁锢在齐家，你爱他，就是和贺眉一起对抗他，这样卑劣的爱也配叫爱？” 她也是刚刚才终于想明白，叶梓馨一直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反复用齐焱的过去当成劝退她的武器。 “你胡说！我是为他好！” 叶梓馨的双眼逆着光死死盯着唐一，漆黑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丁点的光亮，死寂到绝望。 “为他好？这么说，你自己也信？” 唐一说完反手握住了叶梓馨的胳膊，一巴掌扇了出去。 “啪”的一声，她随着力道倒在地上，撞到了三四个拖把和垃圾桶。 她坐在地面上，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唐一。 唐一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舌尖抵了抵上牙膛，轻咳了声。 然后向她逼近了一步，站在她面前，弯腰，居高临下的盯着叶梓馨的眼睛。 “我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从前觉得你喜欢齐焱是你的事情，就像我喜欢齐焱是我的事情一样，咱们互不干涉，各凭本事，可事到如今我也算想明白了，你真觉得自己配？叶梓馨，省省吧，别逼我动手，离我远点，趁早滚蛋，这话不好听，但是是对你的忠告，你好自为之。” 说完，唐一转身拉开了屋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瞬间的光亮扑进屋子，然后随着关闭的屋门再次陷入黑暗。 叶梓馨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开始疯狂的涌了出来。 * 这两天唐一睡的一直不太好。 齐家有事叫了齐焱回去，这两天都不在学校，虽然两个人一直保持着通话，但总觉得心里很不安稳。 过了元旦，唐一跟郁西出去逛街，白天买了一堆东西回家，晚上又直接杀去了酒吧。 郁西的心情似乎也并不美丽，但问她什么，都只是苦笑着摇头。 唐一知道肯定和齐沉有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各点了一杯特调的鸡尾酒，坐在下面看台上的长发歌手唱民谣。 “一一，你说，他们齐家人是不是都有点什么大病？” 郁西喝了口酒，含含糊糊的问。 唐一拖着下巴想了想：“也许是。” 郁西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一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盒黑色包装的烟递到她面前，“抽一根吗？从齐沉那里偷来的。” 民谣的曲调不算激进，加上酒精作祟，让人昏昏欲睡。 唐一盯着烟盒看了一会，鬼使神差的从里头抽了一根出来，放进嘴里。 言朗跟朋友走进酒吧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灯池昏暗，只有外延一小圈暗淡的光线，明暗交错的界限下，半张轮廓清晰白白净净的侧脸，仰靠在沙发背上。 唐一的长腿随意的伸展向前，后仰的脖颈白皙纤长，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周遭摇摇欲坠的纸醉金迷，分毫沾染不了她隔着万水千山扑面而来的纯澈气息，可这份纯澈里，多了那么一点清晰可见的颓靡。 摇摇欲坠。 妖气横生。 言朗静静的着站在原地驻足，忘了前进。 朋友诧异的回身叫他。 言朗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一刻产生的感觉，让他徒生出一种卑劣的罪恶感。 他摇了摇头，跟着朋友走向了最里面。 元旦假期结束后，唐一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宿舍，教室，自习室三点一线。 齐焱没课的时候就会陪着她，一时间两个人如胶似漆的倒是有了那么一点羡煞旁人的意味。 国际海洋法的辩论赛海州大学得了金奖，颁奖结束后唐一去了言朗的办公室。 但言朗显然有些反常。 他静静的看了唐一一会，才放下手机慢慢靠到椅背上。 “毕业后有继续留校的打算吗？或者考我的研究生？” 唐一把手里的资料放在言朗的办公桌上，又拉个凳子坐下，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才慢慢道：“不了，我想直接工作。” 对于这个答案言朗倒不是很意外，但还是问：“为什么？” 唐一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我要挣钱。” 言朗轻笑了一声，也不再追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有朋友是红圈所的合伙人，到时候可以推荐你去实习，不过能不能留下全在你。” 唐一笑着点点头，很认真的道了谢。 言朗的视线却没有从她脸上挪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今天自己这位教授的态度有些捉摸不透。 第 54 章 对于言朗会不会对自产生兴趣这个问题，虽然有之前的事情闹的那么大，也只是头疼舆论带来的烦恼。 唐一并没有清晰的意识，自恋的真的往这方面想过。 她了解自己，从开始到现在，无论前后出于什么原因，眼里心里就只有齐焱这么一个人。 曾经的别有用心也好，如今的真心实意也罢，这都是唯一的定义。 但凡事都有个例外。 她是个聪明且敏感的人，并不会感受不到来自异性的那种超出适当范围之外的关注，那种傻白甜的伪装她不屑一顾，所以既然心头有了疑虑，再去看言朗的时候，就多了几分防备和审视。 言朗和平时的打扮差不多。 衬衣，西裤，皮鞋。 学校里很多老师都是这种穿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模样上还是那种儒雅严谨的状态，和上课的时候比起来，更多了几分散漫，看人的时候目光也没有了往日的犀利。 除此之外，唐一再没有观察出什么异样。 只是这种怪怪的感觉从她进门开始延续到现在，莫名觉得大事不好。 平日里言朗对他们这些学生，尤其是跟着他做项目的学生们也算是格外关照了，但很少会提及较为私人的话题，更是除非学生来问，从不左右学生未来方向的选择。 还记得刚开始上他的课时，有个大胆的女生在课堂上举手发问，对于他们这批学生，未来是否从事法律相关的行业，老师会不会有指导性的建议。 一般的老师，无论从哪方面出发，也许都会给出一定的意见，可言朗却只是很温和的笑了笑，淡淡的说了一句，不会。 唐一始终觉得，言朗表面上的儒雅温润更多的像是他示人的面具，而面具后面的那个人，未必会让人有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这与系里很多女生的看法相悖，所以长久以来也只是她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 后来，那个提出问题的女生对此甚为不解，拼命追问原因 ，好像如果言朗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那堂课就会被彻底搅黄，无奈之下，他破天荒的说了说除教学任务之外的认知。 唐一到现在都记得那些话，不可否认，在很大程度上两个人的看法诡异的不谋而合。 他说：人生的定义并不局限在脚下被规划好的路线，人的思想没有边界，终身都是在探索未知，而在这个过程中，上学只是拥有了更为理想化的探索手段，除此之外，一切未知都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你遇到什么，做什么选择，都仅仅取决于当下的喜恶，而非从前的计划。 所以，今天这种情况让唐一觉得有些新奇，常理下，他很少会以掌控者的姿态去干预别人的人生，这样明显带有侵略性的态度，很难不让人多想。 唐一心里隐约浮上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言朗此时也收回了放在唐一身上的视线，像是想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往前倾了倾身子，从桌子上拿过一打资料，递到唐一手上，“这些案例你拿回去，吃透，过段时间我会考你，这些案子都是我那位朋友代理的经济类案件，私心讲，如果你想挣更多钱，那就尝试去打经济案。” 唐一有些震惊的接过这些资料，心里却是想着之前国际海洋法比赛现场郁西曾经无意间过的一句话：你们那位领队的教授，好像有点偏心啊。 她突然开始有点后悔今天来这一趟了。 如果早早知道会面对这样难搞的情况，打死她都不会接过队长要来给言朗送总结材料这个活。 打不死，那就更不会了。 然而，现在后悔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她是苦逼的学生，还要应付唐家即将迎来的破产危机，熬了这么久，在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摸索前行，好不容易摸爬滚打的闯出来一片浅淡的光明，如果这个时候被扣上了师生恋或者勾引教授的帽子，简直无异于自杀式袭击。 她是个特别矫情的人，对待齐焱的时候这种习性显得尤为突出。 但她不傻。 相反，趋利避害是本性。 就是因为她足够聪明，才能如此迅速的分辨出眼前的人对她的态度变化意味着什么，她没工夫也没闲心搞这些暧昧的行为，跟不会在感情的问题上摇摆不定。 所以，她又把那些资料重新放回到言朗的面前，而后规规矩矩的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说：“言老师，我志不在此，很感谢您的厚爱，但从我学法律的那天起，就想要去打刑事案件。” 言朗：“……” 唐一想了想继续说：“言教授，您知道的，我更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虽然挣钱是我的目标，但接受挑战是我的天性。” 言朗听罢笑了笑，抬手摘掉眼镜仍在桌面上，白皙修长的指节在材料上轻轻弹了弹，片刻收回手，点了点头。 “也罢，随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我的提议。” 唐一耸耸肩，轻咳了一声，没做回应。 下个学期开始，言朗就不再给她们班上课了，也许到时候接触少了，这件事情也就无疾而终了，看破不说破，成年人的体面大抵是种不言而喻的默契，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唐一起身，准备告别，她晚上约了齐焱，他今天双学位有课，如果现在过去，还能赶上接男朋友放学。 但刚想开口，脚下绊在言朗办公桌旁的文件架腿上，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就要往后跌。 言朗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往前一拽，唐一直接趴趴在了办公桌面上。 两个人相距不到十几公分的距离，他温缓的气息足以触碰过她的脸颊。 唐一的心头“咯噔”一沉，就想伸手撑着桌面站起来。 可一条胳膊还在言朗手里，他目光沉沉的盯着唐一，不知道为什么手上的力道没松。 “言教授，谢谢您，我没事，您可以松手了。” 言朗像是终于回神，松开手面无波澜的说：“小心点。” 唐一赶紧支撑着站起来，“知道了，教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言教授再见。” 说完，她也没等言朗的回应就转身朝门外走。 身后，言朗短暂的皱了皱眉，在她即将打开办公室的门时突然开口问：“听说你在跟齐家那个孩子谈恋爱。” 风轻云淡，却像是蕴藏着狂风骤雨。 室内一阵寂静，窗外狂风乍起。 唐一闻言顿住脚步，心头掠过一丝阴郁的念头，她缓缓转过身，面上早已不见方才的恭敬。 她扯了扯唇， “教授，他是成年人了。” 言朗倒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眼角的不见岁月的痕迹，神色却早已沾染了时间的印记。 “我没想干预你恋爱，只是出于好奇，至于他是不是成年人……唐一，我比你们虚张十岁，看你们，总难免带点兄长的角度，你不必太过敏感。” 唐一点了点头，眉眼一挑，笑的肆意又明艳：“那教授我走了，再见。” 言朗静静地看着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闭，室内陷入孤寂。 他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会呆，好半晌才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短话另外一端的男人刚睡醒一样，声音有些无力的沙哑。 言朗抬手捏了捏眉心，“我做完这个学期，就会从海大辞职，回庆城前你帮我做件事……” 对面的人听完他的话笑的有些诡异，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语气揶揄：“言朗，你这是要当逃兵？为了个小女孩，至于吗？” 言朗不置可否，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明白自己应该要及时止损了。 如果一味的任由自己的感情这样发展下去，唐一将要承受的压力远远要比他大得多，而自己留下来，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更多的干预她的人生。 * 唐一靠在金融系教学楼下等齐焱下课。 齐焱出来的时候，迎面就有个绵软的小身体跳进了怀里。 对于这样虐狗的行为，海大很多认识她们的同学都已经在日积月累的反复脱敏中见怪不怪了。 夕阳洒下来，霞光在齐焱脸上落下一层热烈的火。 像是只要轻轻触碰上一下，随即便会被瞬间融化。 睫毛在他的眼底打上了一层浅淡的阴影，□□的鼻梁上一半是焰火，一般是晦暗。 薄唇在晚霞的映衬下红的愈发深沉。 让人想亲。 这一刻唐一鬼迷心窍一般再次沉迷在了自己男朋友非常人的颜值里。 也许是心绪疲惫，又或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盘旋在心头的感觉让她早早的产生了某种预感。 那种关于分离的焦虑逐渐清晰。 她其实很早就明白，她们之间真正的阻碍还没有走到眼前，即便很多事情都已经随着蝴蝶效应发生了改变，但很难否认，在齐家面前，唐一这个人，都不失为一个不安分的因素。 只是她一时之间还不能确认，即将到来的究竟会是什么。 所以，除了珍惜当下，珍惜还能好好守着他的每一天。 齐焱笑着看她，满眼是浓的的化不开的宠溺。 唐一攀上他的脖颈，凑近他微凉的唇，似触不触瞬间，轻轻的呢喃：“齐焱，我想你了。” 第 55 章 齐焱用力把唐一裹在自己的羽绒服里，紧紧的抱进怀里。 胸膛里温度滚烫。 他侧偏着头看她。 唐一吻过他之后就把脑袋埋了下去，只留一个毛茸茸的发顶，露在晚霞中的耳廓沾染上一层浅浅的红晕。 无声无息的诉说着主人的心情。 很难得见她会有这种小女人的情绪，齐焱心软的一塌糊涂。 “你倒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当街就要调戏我。”齐焱低低的笑着，抬手抚上她的后脑，轻轻的摩挲。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玩味和逗弄。 唐一抬起头，下巴搁在他的胸前，仰头看着他，挑了挑眉头，笑着问：“那这位被调戏的小哥哥，要不要赏个脸，跟我去个地方？” 齐焱双手环在她身后，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看在小姐姐这么热情的份上，哥哥就勉强跟你走一趟吧。” 两个人牵着手往停车场走。 唐一蹦蹦跳跳的走到他面前一点。 齐焱笑着看她，任时间的界限无尽延长。 深冬的太阳落的很快，凛冽的风猖狂过境，天色渐渐分层，一边是渐深如墨的蓝，一边是夺目的火红。 像两个背道而驰，格格不入的世界。 风卷起来刀割一样的寒流过境，世界有了一丝拙劣悲悯的伤怀。 唐一挽起唇角，眼睛微眯，眉尾弯下来，笑意浓郁。 她的声音轻快明朗，逆向融进风里。 “齐焱，我刚刚跟你说我想你，那你想我了吗？” 他眼底积聚着怎么都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不太想，我可没有时间。” 唐一大笑着摇晃他的胳膊，神情娇俏得意。 她停下脚步，指尖稳稳戳中他心窝的位置。 “骗人。” 天光渐渐在笑意背后消散，带着预知的无奈。 没人注意。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停车场。 以前那辆低调的轿车已经被齐焱换掉了，换成了一辆野性十足的黑色越野，唐一一见到就开始双眼放光，吵着要开车。 齐焱笑着把车钥匙扔给她，很自觉的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唐一接过钥匙，坐进驾驶室，双手搓了搓方向盘。 从前那个人一直很想买一辆这个牌子的越野车，关系好的那几年，也曾带着她坐在借来的车子上放出豪言壮语，说着将来爸爸一定会开回来一辆带女儿环游山川湖海的漂亮鬼话。 齐焱仰着脖子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唐一。 “在想什么？” 唐一笑了笑，发动车子，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在想你会不会吐。” 开出校园，唐一直接开上了高速路，这个时间出城的人不多，一路上她彻底刷新了齐焱对于车速的认知。 对着居高不下的仪表盘，齐焱无奈的扶了扶额，“小祖宗，你这不是要我吐，是要我的命。” 很快，唐一跟着导航下了高速，沿着国道又跑了一段距离，直到夜色彻底笼罩大地，星光攀上车顶，她才绕路上了山，在一处靠海的度假村的停车场停下。 把车停好，齐焱下车看了看这个度假村，在这个旅游淡季里显得格外萧索，只有前台大厅亮着灯，周围作为客房的独立小木屋都是一片漆黑。 他从小在海州长大，竟然不知道海州邻市的交界处有这么一个地方。 唐一拉着齐焱走进度假村的大厅，一边走一边小声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吗？” 齐焱摇了摇头。 唐一倏的笑出声：“这还要感谢阮哲的那个小鲜肉，他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怎么样，是不是意想不到。” 齐焱看着大厅明亮的光线下，她那张瓷白色的脸笑意精怪俏丽，喉咙有些发紧，喉结无意识的上下翻滚了一遭，点了点头。 办好入住，两个人去了房间，是个两室的套房，每间卧室的窗户对着悬崖下的大海，夜色中海天尽数淹没在浓的晕不开的墨色里，蕴藏着无数阴暗潮湿的秘密。 唐一靠在主卧室的窗边，看着窗外远方灯塔那一点遥不可及的光亮，指尖随意的磕碰着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浅声说道：“齐焱，一直想跟你一起看一次日出，总害怕再拖下去就没有机会了，虽然也知道这样的胡思乱想很可笑，或许是因为每一天都更加喜欢你了吧，才会变成这种患得患失的矫情模样，虽然一点都不酷，但还是催促着我学会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所以，今天头脑一热就带你来了。” 齐焱站在她身后，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忽然发觉心头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失落和烦躁，他伸手环上她的腰，把人按进胸前，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也盯着窗外那唯一的光亮。 玻璃上隐约映出两个人的轮廓，摇摇欲坠的光影隐隐透露着颓丧的消弭，那种油然而生的同病相怜让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爱意纵生。 他清晰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姑娘在将来，很可能成为他一生活下去的理由。 那些曾经困住他的过往在她面前都变成的一笑而过的话题，不值一提，这种反复碾压的情绪指引着他，束缚着他。 世间善恶美丑仿佛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她云淡风轻的提到阮哲，让他对自己从前二十年困顿的人生产生的浓烈的羞愧，一个大男人，固步自封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实在是让她看了笑话。 齐焱突然就明白了她带他来这里的缘由。 唐一安静的靠在齐焱的怀里，望着窗外眨了眨眼。 然后慢慢从他的笼罩下退出来，反身背靠在玻璃上，冰冷的寒意透过衣料渗透进皮肤，她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唐一人前那点残存的一本正经彻底没了踪影。 骨子里的妖媚邪气尽数复苏。 搁从前，她可能还会伸手挑挑他的下巴。 但现在在一起了反而很难做到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面对爱情的时候，她倒反而多了那么一丢丢可笑的矜持。 她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没化妆，纯素颜显得人很幼态，与眉目间那点暧昧纵生的直白颇为不和谐，白到透光的皮肤，背后是浓郁到融不开的黑，张扬出诡异的破碎感。 生生撕扯着意志。 唐一喃喃道：“我们是就这么等，还是先睡一觉？” 齐焱原本还算平静，从进屋子的那一刻就在拼命克制。 眼前的人对于他来讲，即使什么都不做，单单站在那就足够他血脉沸腾上半天了，结果他还是低估了这丫头撩拨他欲、望的本事。 那些遮羞布一样的隐忍被一把火燃烧殆尽，汹涌的情绪没有经过大脑，统统往反方向狂奔而去。 唐一原本只是随便调戏一下，她这段时间被自己无意间涌出来的许多念头搅的有点神经质，未知总是折磨人，所以放纵反而成了一种发泄。 她在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释放自己。 但前提是，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给他，只给他，好像统统都是一样的道理。 真心倾覆于他的那天开始，唐一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 任何结果她都愿意承受，同样，任何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所以，当齐焱脸上出现了那种隐忍又疯狂的状态后，她倒是真的起了那么一些邪肆的念头。 唐一缓缓起身，靠近眼前的人，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开始描绘他的轮廓，从眉骨到鼻尖再到突兀的喉结。 在喉结处辗转一瞬，继而向下，却被齐焱握住了手。 齐焱像是终于忍无可忍，哑声问了一句：“一一，我们来日方长。” 唐一对这句话没有回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柔和温软：“齐焱，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分开，你会不会后悔，这辈子，没有完整的拥有过彼此。” 这话无疑刺痛了齐焱的神经，他下意识松开了唐一的手，把人向后按在玻璃上。 唐一闷哼一声，却沾染了旁的意味。 齐焱喑哑的吐着气：“我们不会分开。” “说谎。”唐一立马戳破了他的假话，“贺眉一直没有放弃过拆散我们，虽然爸爸没说过，但我知道，唐家就快完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吧？所以才会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齐焱，我比你想象的更聪明。” 齐焱垂眸抵上她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一，相信我，别担心，也什么都别想，只要一年，再过一年，我一定有办法把唐氏重新带起来，好不好？” “不要。”唐一没有喝酒，却像是醉了一般强硬难缠，她似乎是铁了心要大闹一场，完全带了不管不顾的势头。 毒蛇的信子圈守猎物，他从来是她的掌中之物。 齐焱薄弱的意志力还靠纯粹的爱意勉强支撑。 只是爱本身就对应了绝对的欲。 他觉得自己即将快要无法自由呼吸。 齐焱垂落的眸子暗流涌动，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同困顿的圆葱，被一层层剥落伪装。 不能阻止她，不能克制自己。 他显然即将臣服于卑劣的欲望。 可他珍爱的姑娘不应该被如此草率的对待。 齐焱觉得，他忍得快要爆炸了。 那个临界点濒临崩溃，世界陷入困境。 最后那一星点理智彻底破灭之前，齐焱反手把人死死的抱进了怀里。 他一下一下的抚慰着唐一的后背。 猩红的脖颈青筋凸起。 “宝贝，无论我们将来面对什么，我都会在原地等你，一直一直，所以别担心，只要你肯回头，我就一定在，除非你变心，除非我死了。” 第 56 章 室内陷入昏暗。 一排小夜灯，在墙面上映出不规则的痕迹。 海上的风似乎也终于归于平静。 墨色的汹涌海浪渐渐归顺在灯塔下淋漓的光斑里。 夜是静止的，人也是。 时间的界限被无形中拉长，仿若置身世界的尽头，茶香袅袅，一切盛大的爱意，悄无声息的溃败。 唐一窝在齐焱的怀里，两个人依偎在床边落地场前。 那些不起眼的狼狈被夜色掩盖。 “你好像很喜欢喝茶？”唐一半阖着眼，有一搭每一搭的问。 “嗯，习惯了，怎么，觉得有违和感吗？” 借着夜色，齐焱垂眸得以对上她的视线，散乱的长发下莹白色的皮肤闪闪发亮，黑暗中他们彼此的眼神越发滚烫，躁动的心跳禁锢在爱意背后，不管从前，不管现在，不管以后，想要彼此的欲望始终放浪形骸。 唐一的手机里躺着贺眉刚刚发给她的信息，她将手机悄悄翻扣在身后的的地毯上，然后一丝犹豫和停顿都没有，直接对着齐焱的唇凑了上去。 齐焱方才压下去的理智在情、欲里岿然不动。 但挣扎的一瞬间就缴械投降，下一秒伸手扣住了唐一的后颈。 齐庭东下午打过来的电话余音绕梁，他深深厌恶自己如今弱小，那种能力与保护欲相对立的不匹配让他不免失控。 斩不断的千丝万缕抵死缠绵，他怀里的姑娘即将迎来最不公的待遇，而他无能为力。 到最后，他反倒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 窗外天光乍现，海底天幕的尽头渐渐撕裂，泛起红黄晕染的光亮。 巨大的外力挣脱束缚，挣脱出一片生机。 太阳的轮廓从一小块斑点开始，渐渐生长出原本的形状。 唐一揉了揉惺忪的眼框，抬眸看向窗外海面红蓝灰色交映融合。 她抿着唇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齐焱。” “嗯？”齐焱看着她，喉头微哽。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慢慢重新抱紧她。 唐一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说：“我爱你啊。” …… 从度假村回来以后，唐一和齐焱之间好像就多了某种相依为命的默契。 他们彼此从不过问对方不愿说的那些事，但好像都笃定一切都会在彼此的努力下不断朝着希望的方向前进。 这样舒心的日子过的总是很快，温水煮青蛙久了，好像也渐渐忽略了许多不和谐的因素。 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偶尔唐一会留宿在公寓，吃过晚饭靠在窗前，就这星光和茶，这些无奇的日常反倒成了让他们安心的理由。 大三以后，齐焱自己成立了一间小型的实验室，凑了几个人在做一个课题代码，早出晚归成了一种常态，但唐一对此并无怨言，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将来脱离齐家努力。 齐淼从国外回来的时间比原定的晚了不少，唐一收到她的短信的时候正在赶着一份实习报告。 大三实习，她还是接受了言朗的好意，进了那所知名的红圈所。 繁忙的生活让她在看到齐淼的名字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随手摘掉眼镜，扔到键盘上，抬手附上额头，后仰靠近椅背。 这两年，贺眉倒是没有死心，借着唐氏资金链断裂的问题一次次明里暗里的企图让唐一知难而退，但唐一并不接招，她咋就对次有可能产生的一切后果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她没有去让彼此达成共识的想法。 可齐淼不同。 毕竟那一千万，到现在还在她的银行卡里。 这两年唐氏在缺钱，她都没有动过使用这一千万的念头，为的就是等齐淼回来，她光明正大的解决这件几年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亏心事。 咖啡店门口的风铃不规律的响过一阵，唐一放下手里的咖啡，回头看向门口刚刚进来的女人。 说起来，她们也有将近三年没有见了。 齐淼笑了笑，拉开了唐一对面的椅子坐下，沉默了一会，开口问：“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唐一扯了扯唇角，视线从她脸上挪回到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她随意的拿起盘子里的小勺，温吞缓慢的搅动着杯子里已经喝下去一大块的咖啡。 咖啡店的玻璃窗上，贴满了绿色的植物贴纸，阳光透过贴纸的间隙铺陈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应该不是那种适合寒暄的关系。” 齐淼耸了耸肩，相较于唐一会想要把那一千万还回来，她倒是完全没有意料到唐一会真的搞定齐焱。 至于其他的，恋爱脑这种病已经在当今社会形成了一种难以衡量的趋势，或者说她根本就是比原本更有野心，妄图放长线钓大鱼，有朝一日踏进齐家的大门。 但无论是那一点，齐淼都对此不屑一顾。 当年之所以生出这样的坏心思，纯萃就是看不惯齐焱母子在齐家越发上涨的地位，后续她出国，反倒失去了最开始作恶的兴趣。 然而，唐一今天的举动又让她心头的恶念蠢蠢欲动。 也许眼前这个姑娘，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齐焱母子反目成仇的导火索。 命运这种东西，以前齐淼不屑一顾。 她在齐家本就不受重视，只要安分守己的活着就是齐家人对她的全部要求，再到将来作为联姻的工具嫁出去，替齐家换取满意的利益，就此以后是死是活都不在重要。 这样绝望的窒息让她不甘心。 不甘心这么麻木的活上一回。 齐淼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面前茶杯里的水雾已经渐渐散去。 “唐一，我知道你找我来的目的，但这一千万可以先不着急做决定。” 唐一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回应，她又开口：“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唐振庸一直瞒着你的事情。” 齐淼盯着唐一的眼睛，目光里多半是笃定。 * 唐振庸回家的时候，别墅里一片漆黑。 他纳闷的按亮灯，一眼就看间后院玻璃门前的懒人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唐一。 她很安静，不知道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了多久。 即便是现在整个客厅的灯都被按亮了，她也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唐振庸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任谁都能感受到这一刻的不同寻常，那些灿烂的生命力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瞬间抽干。 唐振庸换了鞋走到唐一身边，蹲在她面前，刚准备说话，就看到她手里攥着那张白色a4纸。 海大附属医院的表头让他心底一沉。 “一一……爸爸……爸爸也不是想瞒着你的，只不过这个毛病……算了，其实是爸爸自己太胆小了，不想那么早让你知道，爸爸其实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所以呢？”唐一这才有了反应，把目光从门外挪回眼前，通红的双眼里蓄满了泪水，可她还是拼尽全力勾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所以就要瞒着我，也不去治疗，等哪天瞒不住了再给我来个措手不及，让我没了妈妈，又没了爸爸，甚至不给我一星半点做准备的时间？凭什么呀，凭什么这么自私？” “一一，爸爸的情况已经过了保守治疗的阶段，如果想要活命，只有肝这一条路，可是合适的□□哪有这么幸运的被我们碰上，现在唐氏是这种情况，爸爸不得不早做打算，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在我死后去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即便唐氏要关门，要完蛋，也要结束在我的手上。” “那也是我的选择！” 唐一抬起头，缓慢且认真的说：“爸爸，我只有你了，你让我带着遗憾心安理得的自己活下去，这怎么可能？我没有尽全力挽回过你的生命，将来我一定会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悔恨当中，这种无尽的折磨带给我的绝望，绝对不会比你认为的那样更好！” 人们总说，当厄运降临时，勇敢面对就好，可现实情况复杂又折磨，想要正视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没人能够拍着胸脯打包票，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应对的游刃有余。 于是接踵而至的是这些厄运背后的连锁反应，坏运气总是爱扎堆，它们铁了心的要加大剂量，往你最脆弱的地方戳下去。 然后嘲笑你，看吧，愚蠢懦弱的人类，不过如此。 唐一不允许自己被打倒，因为她也是唐振庸最后的依靠了。 她最终留下了那一千万。 并开始一边实习一边陪唐振庸看病。 这期间，她始终没有跟齐焱说过这件事，他手中的一个项目正在最关键的阶段，既然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程度，就不需要多一个人来忧心。 期末考试结束后，齐焱的项目刚好结束第一阶段，他从实验室出来，先去律所接唐一。 这两年她渐渐融进了他的圈子，一群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凑在一起吃顿饭，聚一聚。 电话响了三遍，无人接听，齐焱直接坐电梯上楼，推开天台的大门时，就看到唐一仰躺在中间的石台上闭着眼睛。 黑色的高跟鞋随意的被她踢在一边，一只立着，一只躺着。 第 57 章 阳光聒噪。 暖风轻柔的掠过空旷的天台，卷着凌乱的发香，渐行渐远。 唐一光着的脚丫，向上翘着，自在的晃来晃去。 她今天刚刚陪着带教律师去开了庭，庭审过程出乎意料的顺畅，这得益于她之前耗费一个礼拜的时间，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寻找得来的那段至关重要的监控录像。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让她这么有成就感的事情了，接踵而来的问题让她即便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迫尝到了无能为力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其实，不过是她有了丢盔卸甲的理由，才会这么轻易的被人拿捏。 齐焱静静的站在门口，看了唐一一会儿。 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太美丽。 前两天下班她说自己要和郁西去吃烧烤，却被一个醉汉纠缠，结果她突然暴躁的甩掉高跟鞋就给醉汉撂倒了。 等齐焱和钟嘉南赶到的时候，醉汉已经被治服，她光脚踩着醉汉的后背站在街边，双手叉着腰，眼底是难以掩盖的阴郁。 大学以后，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很少见到这一面的唐一了。 所以今天这样惬意放松的姿态倒是近段时间难得一见。 天空湛蓝清澈，大片的白云和天台边缘融成一体，白皙的小脚丫被映衬的越发透明，苍白的脚背上浅蓝色的青筋突兀，纤细的脚踝不堪一握。 齐焱的心跳慢了拍，不自主的抬脚走了过去。 唐一听见动静睁开眼，抬起头看向他。 齐焱拦腰把人抱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脚底说：“怎么又光着脚，这水泥台子这么凉，下次生理期又该满床滚了。” 唐一被他握着脚踝，灼热的温度顺着小腿蔓延上来，不安分的扭动了几下。 “这高跟鞋实在是难穿。” 齐焱笑了笑，把她的脚放开，搭在自己的腿上垂下去。 “还知道痒，下次再光着脚丫踩地面，看我不挠你脚心。” 唐一耸耸肩，顺势钻进他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额头拱了拱他的颈窝。 “那好啊，下次再犯你就挠我脚心。” 齐焱笑了笑，抬头把下巴搁在她毛茸茸的发顶，视线越向远方，“嗯，知道了，小朋友。” 唐一低着头，随意摆弄着自己衬衣上的装饰挂穗，风吹起她的头发，随意的飘散着。 然后有一小绺头发就挂缠在了扣子和挂穗中间。 她刚想去扯，齐焱低低的说了一句，“别动，我来。” 接着，他把她往上托了托，让她坐直，然后伸手环到她身前，动作轻柔。 唐一歪着头，靠着他的肩膀看他手上的动作。 修长的手指骨节匀称，漫画里都画不出的好看线条，动作精致柔和，生怕扯疼了她一样，小心翼翼。 手指灵活的勾出最后一根发丝，掌心隔着薄薄的衬衫从她腰上滑过。 软得不行。 “好了。”齐焱垂眸看着她，手指不安分的捏了捏她腰间的肉。 “今天去哪？”唐一笑着躲开，抬手挂在他脖子上，轻轻的晃了晃。 一张小脸还跟从前一样既狡猾又乖巧，那些小心思藏在水汪汪的眼睛后面，妖精一般。 齐焱笑出声：“你从来不关心这个，怎么今天突然问了？” 唐一撇撇嘴，“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这么好说话。” 齐焱轻啧一声，很不满意这个说法：“我对你什么时候不好说话了。” 唐一瞥了他一眼，撅了撅嘴。 两个人在天台腻歪到夕阳渐斜，才坐电梯下来，坐上车的时候齐焱接了个电话，站在车边说了一会才挂断回到车里。 唐一忍不住揶揄：“呦，这是什么秘密要背着我说，你外头是不是有狗了？” 齐焱煞有介事的沉思一会，才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这都被你发现了，真太惨了。” 唐一笑着去打他的胳膊，被双手攥住，又拽到怀里亲了一口，才终于把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一路夕阳跟在身后，漫天霞光。 顺着立交桥一路往东跑，与光明渐行渐远。 许多事情，好像从开始的时候就早已经有了预兆。 只是没人能够未卜先知，再好的算命先生，也算不破自己的天机。 身后最后一丝光亮也尽数消失在天际尽头，随之被路边的霓虹灯代替，车轮碾压过柏油马路的摩擦声被车里播放的摇滚隐约全部淹没。 唐一侧了侧身子，抬手垫在下巴上，靠着头枕看着齐焱。 齐焱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敲打，另一只手懒散的撑在窗框上虚虚的顶着太阳穴的位置。 他侧眸看了唐一一眼，笑意玩味的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唐一抿了抿唇，想了想才问：“齐焱，要是有一天，我跟你分手了，你会怎么办？” 齐焱闻言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失，“怎么，你想跟我分手？” 唐一故意用种随意的语气回答：“哎呀，比如嘛，谁谈恋爱的时候不会说些这种无聊的问题呢？” 齐焱嘁了声：“别想没用的唐一，你来招惹我的时候就该有觉悟，我没这个打算轻易放过你，你要是敢分手，我再遇见你，就想办法把你留身边，然后等你再次爱上我，再狠狠甩了你，知道了吗？！” 夜色越来越浓郁，可比夜色更深沉的，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唐一正回身子看向窗外夜色阑珊，夜风打乱她的心绪，可勉强压下那一丝丝忐忑的对于未知的恐惧，半晌调整好情绪才开玩笑似的说：“真无情啊你。” 齐焱笑了笑，没注意到她看向前方的双眼中满满堆砌的眷恋与不舍，再次开口声音却也温柔了下来，“所以啊，别离开我，别抛下我，好不好？嗯？” 唐一愣了一下。 齐焱没听见她的回答，侧头瞥了她一眼。 好一会才听到身边微不可查的一声：“嗯。” 车子开进了一个铜门大院。 院子尽头的台阶上站了一群人，地上铺着红色的丝绒地毯。 唐一一下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像是有预感一样，下意识的想到了今晚齐焱有可能想要做什么。 下车后，郁西先跑了过来。挂着唐一的胳膊挤眉弄眼。 “一一，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真的慕了，多的我不剧透，现在我得先履行自己的职责，把你眼睛蒙起来。” 唐一后退一步笑着推她，“说吧，你这个叛徒，跟敌军达成什么条件了？” “这个嘛……”郁西坏笑着眨眨眼，“就……” 话音还未落下，另外一边就有一辆车子歪七扭八的撞上了他们这些人停在旁边的一辆车子，巨大的撞击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从车子上跳下来一个干瘦的男人，像是吓傻了，哆哆嗦嗦的看着眼前被自己撞坏的豪车，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围上来的几个人面前。 车子是姜潮的，刚上牌，崭新的迈巴赫。 他有些抓狂的挠了挠头，看着有些凹陷的车门，一把薅起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 男人明显喝了酒，扑鼻而来的酒气熏得他皱了皱眉。 这时候，那辆车的副驾驶又跳下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哭喊着就朝姜潮扑了上去。 “别打他，求求你了，别打他……” 什么都还没干的姜潮一脸懵逼，下意识抬手去挡。 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齐焱见状揉了揉唐一的头，叮嘱她和郁西在一旁站着别上前，然后就和钟嘉南他们一起上去准备分他们，毕竟还有个孕妇，今天还有正事要干，真出了大事平添晦气，不值当。 唐一拉着郁西向后又退了两步，躲开人群。 这种时候，她总是有种坦荡的安稳感，好像只要有齐焱在，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 就这么长长久久下去，该有多好。 正当前面一群人难舍难分，身后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两个人身后传来。 “唐一？” 唐一下意识回头。 然后就看到一辆敞开门的面包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阴影里，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直接就朝着她和郁西扑了上来。 等齐焱他们意识到问题的时候，面包车已经绝尘而去了…… 同一时间，唐振庸正坐在郁家客厅的沙发上和郁父商量借资的问题，唐氏的生死存亡，且看这一回了。 正当两个人初步讨论方案可行性的时候，齐家突然派人上门拜访，紧接着跟进来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齐家派来的人，郁父没见过，但对方带着万恒集团的助理名片。 郁父看了看来人身后的警察，神情莫名一凝，疑惑的开口问：“这是......怎么了？” 警察轻咳了一声，略作沉吟才开口道：“不好意思郁先生，令嫒有位朋友叫唐一，您知道吧？” 郁父闻言看了眼唐振庸，对方也是一脸紧张，两个人同时开口追问。 “知道，怎么了？” “我女儿出什么事了？” 警察直白的开口：“唐小姐被人绑架了，因为当时她跟郁西正在一起，所以两个人是一起被绑走的。” 第 58 章 唐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绑在一个烂尾楼里。 旁边郁西还没醒，歪着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头顶上用电线拉着一只灯泡，照亮了整个平层。 正前方，放着一把普通的木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衣着暴露、妆容妖艳的女人。 角落里有几个穿着汗衫的男人在喝酒打牌，见她醒了，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歪着头看向她，眼神阴邪，不怀好意。 唐一眯了眯眼睛，麻醉药的后劲让她头痛欲裂，刚清醒看东西的时候有些模糊，脑子发木无法运转，她总觉得面前的人似曾相识，却遍寻记忆，无迹可寻。 “你醒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女人唇角微动，嗤笑一声，嗓音尖细刺耳。 唐一闻声心思一动，瞬间响起了这个同样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哪里听过。 认识姜潮兄弟的那场聚会上，被中途赶走的那个陪酒女。 临近盛夏，夜晚本该闷热，可唐一却瞬间觉得阴冷无比，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是憋着当天丢的面子，加倍在她身上讨回来的念头呢。 见唐一没说话，女人也不急，看她的神情知道肯定是认出了自己，脸上的表情越发得意了。 唐一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身体，面无表情的看着女人，迎着光线，她冰冷的视线漫不经心的在女人身上上下扫了一圈，眸底有与她纯澈的面容全然不同的锐利，隐匿着血光，猩红透亮。 女人没来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去身旁抓点什么来稳住心绪，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才是真正的控制局面的人，怎么能被一个丫头片子的眼神吓到。 心底的那股怨念平白又重了几分。 从那天起，她在海市就成了过街老鼠，不知是谁的受意，没有场子肯要她，没了收入就没了安身立命的基础，她苦求无门的个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全都是拜唐一所赐。 想到这，她凝了凝神，开口说：“看样子，你是认出我了吧，真是好记性，我这样的人，还能劳你挂记，想必外头现在找你都翻了天吧，真是可惜，过了今天，你就会变成比我还脏的人，真想看看，到时候，齐少爷还会不会喜欢你。” 听到女人这样说，旁边那些男人都从地上站了起来，笑容也更加恶心猥琐。 “能问问，你叫什么吗？” 唐一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慌乱完全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不仅有她自己，还有无辜的郁西，她必须尽可能保全郁西，否则这辈子她都不能原谅自己。 女人缓缓起身，一步步朝唐一走了过来，她对于她所表现出来的淡定很是恼火，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激到一样，“唐一，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你不应该跪在地上求我放过你嘛，你凭什么这么淡定。” 唐一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暴怒的女人，淡淡笑意始终挂在唇边，但女人显然不懂这份淡然背后的决绝，她浅声说：“我求你，你就会放过我吗？并不会不是吗？再说，你总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才能知道我求的是谁吧。”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仰头大笑起来，随后声音骤冷，狠厉被揉碎在字里行间，“我叫于丽，记清楚了，省得待会被玩死，到阎王那里都不知道告谁的状！” 说完，伸手按上唐一的肩膀，一巴掌打了下去。 唐一被打的额头撞向旁边的水泥柱，瞬间一股鲜血从额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吃力的抬起头，对上女人那双阴暗瘆人的眼睛，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字一句的问：“所以，是贺眉派你来的吧？” 于丽闻言怔了怔，眯着眼睛重新打量了唐一几眼，被她额头不断渗出的鲜血取悦到，倒是没有隐瞒，“你真的挺聪明的，不愧是大学生，我这辈子啊，从来没当过好学生，也不知道读大学什么感觉，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你一样在我手里，一样是被我踩死的蚂蚁。” 说完，她直起身子，走回到刚才的椅子上坐下。 想了想又开口：“你跟他们母子的恩怨过节我管不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是受贺眉摆布的狗腿子？你错了，我不过是利用她的资源达到我的目的而已，我承认，单凭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你身上找回我失去的尊严。” 唐一笑了笑，吐掉嘴里的一口血沫，哑着嗓子问：“尊严？于丽，你失去的尊严是因为我吗？是我让你脱光衣服躺在形形色色的男人床上的？还是我让你忘记自尊自爱认人□□的？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些肆意玩弄侮辱你的男人，要来把这些怒气发泄在我身上？你面对我，是觉得失去了尊严，还是根本因为自卑嫉妒，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于丽闻言突然暴怒，冲上来扯着唐一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几公分，“你他妈的给我闭嘴，臭婊子，我今天就让你看看，等你变得比我还肮脏不堪，会迎接什么样的眼光和生活！” 说完，她狠狠的把唐一甩回到地面上，招呼身后早已蠢蠢欲动的男人们上前。 唐一被几个男人拽着小腿往前拖拽了几米，旁边郁西随之倒地，撞击让她开始有苏醒的意识。 等她终于看清周围的坏境时，就看到几个人扑向唐一，一边打她一边去撕扯她原就单薄的衣服。 她瞬间惊恐的瞪大眼睛，开始惊声尖叫，手被反绑着，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向那群人。 唐一看见郁西，冲她吼：“别过来！” 郁西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不管不顾的想用身体把这些男人撞开，却被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然后还被人踹了几脚，疼的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从未生出过的绝望让她几乎崩溃，她无法忍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在自己面前被一群人渣折磨羞辱，可她却无能为力。 郁西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脆弱。 她嘶吼着，尖叫着，妄图有人听到能来救救她们，可是这里荒郊野岭的连束光都没有，压根不会有人知道，这个被人遗忘的烂尾楼里，即将要发生什么惨无人道的罪恶。 唐一被几个人撕扯着衣服，死死的咬着牙，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男人的腰间。 那是一把弹、簧刀。 于丽站在人群旁，看着地上破布娃娃一般任人摆布的唐一，尖锐的大笑着，然后用手机拍下视频和照片，给一个空白头像的聊天账号发了过去。 很快，唐一身上的衣服就变成不能蔽体的破布条，露出大片莹白色的肌肤，上边青紫的伤痕交错纵横。 她突然大声喊道：“把我的手解开，这样你们玩着也尽兴不是吗。” 男人们停下动作，抬头去看于丽。 于丽料定她逃不出去，倒是很痛快的点了点头。 唐一手脚被解开的同一时间，她就朝着那个带刀的男人冲了过去。 男人猝不及防，被她一撞踉跄后退。 唐一抽出刀，一脚踹开挡在于丽面前的一个男人，抬手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死死的顶住了她的喉管。 于丽的脖颈渗出血珠，她惊恐的尖叫着。 男人们一时间慌了神，他们拿钱办事，都是无恶不作的混混，可真要出人命，还是暂时让他们退却了。 郁西见状，也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跳到唐一身后。 她知道唐一的身手，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种时候不给她添乱。 ...... 在海市，齐焱要找一辆车的踪迹并不难，只是时间问题。 他带着人一路出了城区，沿着不断有人发过来的监控找到一块荒无人烟的区域。 同一时间，警方也锁定了这片位置，两方人在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烂尾楼前碰了头。 这片烂尾楼楼群众多，是接连开发的三个小区组成的。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被绑走的是两个女孩子，时间不仅仅是生命，而是她们随时有可能被扼杀的尊严。 一群人兵分五路，从楼群的五条岔路分头搜索。 一路上齐焱沉着眸子不说话，油门死死踩到底。 钟嘉南坐在副驾驶，同样不发一言，目光死死盯着窗外掠过的每一栋楼。 终于，他们发现了一栋楼上的亮光，一个急刹车停在楼下，前后车门几乎是在车子停稳的一瞬间同时打开。 在冲上亮灯那层楼的同时，齐焱拼命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告诉自己，无论一会看到了什么，他都会一如既往的爱她一辈子，陪她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海市的另一头，郁家大宅。 唐一和郁西的照片被人匿名送到了郁父手上。 郁父恶狠狠的把照片甩在唐振庸身上。 “老唐，我只有郁西这么一个女儿，你女儿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我管不着，可是现在连累我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受过这份委屈，从今天开始，我郁家不会再跟你唐氏合作，你自求多福吧，现在，请你从我家离开！” 唐振庸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郁父的话了，他攥着一张唐一的照片浑身颤抖。 刚走出郁家大宅，就晕倒在了大街上。 第 59 章 楼上的人对峙了许久。 于丽不会傻到分不清形势，但她也完全没搞懂，局面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毕竟没人告诉她，这个看似若不经风、小小一只的女孩子，还有这样的身手，早知道她压根不会让人解开她手上的绳子。 “你们这群废物！”她抓狂的冲着那几个男人大喊着。 几个人互看了一眼，也挺憋屈，出来混了这么久，怎么还能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身上。 “还愣着干什么，咱们冲上去，死也是死阿丽一个，拿到钱咱们还少一个人分，拿不到钱，让这个丫头跑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一个男人像是终于回过味来，突然对众人怒喝道。 于丽一脸懵逼，没料到她一句话反而激怒了他们，眼见这群人就要把她当弃子了。 “你们别乱来，我死了你们怎么可能联系上老板，还是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可男人们早就听不进去了，一窝蜂的朝着唐一冲了过来。 唐一用刀柄使劲砍了一下于丽的脖子，把她瘫软的身体往冲过来的人堆里一推，拉起已经解开自己身上绳子的郁西就往楼梯口跑。 一群人随手把于丽网往地上一摔，追了上去。 最前面的男人抓住了唐一的胳膊，往后一扯。 唐一稳住身体，推了一把郁西，喊道：“别停，跑！” 郁西哭着回头看她一眼，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是累赘，跑出去就有可能去报警，她咬了咬牙，还是转身冲下了楼。 唐一不敢耽搁，回身趁男人不备，一脚踹在了他的要害部位，那人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又变青，惨叫一声捂着下身半蹲着蜷缩在了地上。 “靠，他妈的！”后面的人见状怒骂一声，冲上前一脚踹在了唐一的肚子上。 唐一随着力道飞出去一米多，重重的的撞在了墙面上。 她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像是断裂了一般，疼痛冲撞进血液四处流窜。 但她不能怯懦，无法后退，用最后的力气挥出刀。 她头发凌乱，衣不蔽体，可那双眸子，如星辰般璀璨而坚毅。 只一秒钟，她报了必死的心，将刀刃指向了自己。 如果出不去，那么她宁愿死，也不会让这群畜生践踏。 “唐一！” 齐焱的喊声撞碎了唐一决绝的心跳，她猛的睁开眼睛，看向那个从楼下冲上来身影。 他身后，跟着的脚步凌乱又迅速。 唐一手中的刀子掉落在地面，她无声的笑了笑，任潮水般的苍茫侵蚀大脑，淹没了她最后的清醒。 * 齐焱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垂着头，双手撑在膝头，盯着被明晃晃的灯光照亮的地面瓷砖。 医生进进出出，嘈杂的喧嚣声却像是被屏蔽在千里之外。 耳边嗡鸣声阵阵，他眼前只有唐一浑身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的手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洗掉的属于她的血液，鲜红的颜色和医院里刺目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 这里只有悲剧。 钟嘉南走到他身边，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他面前。 齐焱看了一眼，没接。 他直起身子，嘶哑的嗓音像是炼狱中挣扎爬行的厉鬼，冰冷阴鸷，“那些人呢？” 钟嘉南闻言收回手，垂眸盯着对面诊室的大门，半晌才说：“进去交代的很快，应该是有人递了话进去，他们都认得很干脆，就说是于丽跟唐一的私仇，后面再没有人了，但是我查到一件事，去郁家送信的，是张越，齐叔的人。” 齐焱默了默，没说话。 唐振庸还在楼上重症监护室躺着，唐一又昏迷不醒，这一系列的事情看似巧合，却不难看出是谁的手笔，贺眉没有这么深沉的心思。 他原本可以做的更加隐蔽，却还是留下那点线索让他们这么轻易的发现，无非就是告诉他，别想要飞出齐家的控制。 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牒。 齐焱站起来，推门走进急诊室，走到唐一的床前，静静地看了一会。 钟嘉南跟了进去，在他身边站定。 “我出去一趟，你在这看着她，郁西出不来，她身边没有任何人了。” 钟嘉南闻言点了点头，他知道齐焱要去做什么。 * 唐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走进洗手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病号服，可脸上的青紫红肿让她看起来像个被打爆的猪头，额头的伤口很深，但鉴于是女孩，为防止留疤没有缝针，而是处理清创后用伤口固定胶带密封。 她拧开水龙头，洗了洗眼睛。 清水碰触到眼周青紫的伤痕时，传来一阵刺痛。 她收回手。 重新回到病床时，钟嘉南已经回来了，见她醒了，干净把刚让人送过来的粥拧开。 唐一看着他，温吞的开口：“说吧，怎么了。” 钟嘉南一怔，但很快明白过来。 他沉吟片刻，“唐一，你爸爸，肝癌恶化，进了重症监护室。” …… 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前时，唐一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任由眼泪落下。 钟嘉南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唐一始终没有问过齐焱去了哪，很显然她一定是猜到了什么。 那天下午，她在icu外面呆了很久，也不开口说话，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然后，她按部就班的跟警察做了笔录，好好吃药治疗，正常的极其不正常。 郁西被关在了家里，连实习的舞蹈室也不让她再去，更不允许她跟唐一见面，甚至郁北还收了她的手机。 齐焱也始终没有动静。 只不过一个晚上。 所有的情况急转直下。 一直到出院这天，唐一终于见到了齐焱。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青紫遮都遮不住。 唐一什么都没问，齐焱也默契的什么都没说。 他沉默的把她抱进怀里。 温度冰凉。 “唐一，别怕，有我在，别怕。”齐焱深吸了口气，低头呢喃着吻上她的发顶。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仿佛一夜老去，难掩沧桑。 “好。”唐一埋头在他的怀里，干涩的眼底重新蓄满泪水，她以为这两天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呢。 齐焱的心揪成一团。 他没有能力和齐庭东抗衡，如果单纯是贺眉，或者他的软肋不是唐一，那失去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可他没法告诉眼前的姑娘，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是最没用的三个字。 他穷尽一切都只为了想要对得起唐一。 可他所有的骄傲都折在了唐一出事的那天晚上。 齐庭东无非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那些无力的反抗，有多可笑。 他不敢赌，也没法赌。 至少现在不行。 * 唐振庸醒来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肝、源才能活下去。 郁家撤资，加速了唐氏的破产，父女来从别墅搬出来，住进了唐家刚来海市的时候买的一间小房子里。 日子也在勉勉强强的过，唐一终究还是用了那一千万。 唐振庸需要治疗，将来即便换肝也需要钱，原来爱情和骨气在金钱和生命面前，简直脆弱的不堪一击。 从这一天起，唐一就知道，她和齐焱之间的爱情彻底变了味。 那些所谓的坦荡重新回到了四年前。 她甚至比四年前更卑劣。 毕竟那个时候，齐焱没有动心。 又一次陪着唐振庸去医院做化疗的时候，有几个穿着西服的那人簇拥着一个中年人和唐振庸的主治医师在走廊里交谈着什么，见唐一和唐振庸过来，两人止住了谈话，齐齐看了过来。 中年人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唐一。 “齐先生。”唐振庸轻咳了几下，开口叫到。 齐庭东点了点头，随后对旁边医生说：“王医生，你先去给唐先生做化疗吧，唐小姐，我们聊聊？” 唐振庸狐疑的看向唐一，唐一却安抚一般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爸，你去吧，我不是在跟齐焱谈恋爱嘛，所以齐叔叔一直想见见我，最近事情多，一直没机会，今天凑巧，您不用担心。” 唐振庸闻言点了点头，虽然心中忐忑，却还是跟着医生进了化疗室。 唐一知道来者不善，她也清楚这一天一定会来，早晚而已。 齐家人做了那么多事情，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归根究底，能让齐家人为了她这么一个小姑娘不惜大动干戈，真算是看得起她了。 “先坐吧。”齐庭东先坐在了窗边的长椅上，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语气还算和善，只是看唐一的眼神透着古怪。 唐一站在窗边，没坐，静静的看着齐庭东。 “齐先生，有话直说。” 齐庭东抬眸看了眼唐一，确实长得足够漂亮，性格也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沉稳。 “我这次找你，主要是想跟你谈谈你爸爸的事情，还有......你跟齐淼之间的事情。” 他笑了笑，声调缓慢，一字一顿。 …… 窗外，没有络绎不绝的人群，甚至却没有车经过。 寂静的医院大楼，与往日不同。 唐一似乎能听见嘈杂的脚步，晃过的人影，可不真切。 似乎有人在哭，又好像有人在叫，不远处的一男一女相互搀扶，面色沉痛的渐渐走远。 其实医院一切如旧。 只是唐一把自己隔绝在了现实之外。 一份器官移植协议书静静的放在她面前的窗台上，阳光撒在上面。 慢慢烘干几处斑驳的水迹。 第 60 章 从医院走出来，唐一先把唐振庸送回了家。 然后她坐在小区花园里，点燃了一支烟。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太阳渐渐西去，周围没有人，静谧的只剩最纯粹的属于自然的声音。 唐一斜靠在长椅上，胳膊向后搭在椅背边沿，指尖夹着的烟火猩红，泛起一缕青白的薄烟。 时光带走了太多妄念，她几乎快要遗忘，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命如草芥。 她的命，唐振庸的命，都是。 也不知怎么就想到第一次见齐焱的那个晚上。 那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烟。 隔着灼热温度的冷漠，从一开始就应该早就给他们的关系画下了清晰的结局，是她忘了自己初衷，一昧的想求一个结果。 如果在之前，她能赌一个同舟共济，可现在，她早就还不回那一千万了。 左手是唐振庸的命，右手是她坑蒙拐骗偷来的爱情，天秤的两端彻底压垮了她的筋骨。 她没办法把那份协议书朝着齐庭东脸上扔回去，也没办法求齐焱相信她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爱情都是真的。 唐一苦笑一声。 看向自己手里的烟。 纤细白皙的手指，漂亮却病态，一只燃烧过半的烟卷突兀的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指节间，跟她这个人一样。 齐庭东说的没错，他果然准确无误的戳中了她的要害。 “唐小姐，你不可能拿你父亲的命做赌注，更不可能让齐焱什么都不要陪你去过那种举步维艰的日子，别跟我说骨气，也别说凭你们也能混出个人样，那是因为，我还没出手。我只需要听话且优秀的儿子，否则，他会比普通人死的更快。” “我放任你被绑架，也同时放任他找到你，他为此妄图与齐家决裂，可是你猜为什么，之后的日子他都没了动静？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跟齐家抗衡，你们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我手里。” “我也明白他想拖延时间，但我等不及了唐小姐，你们之间必须做个了断。” 齐庭东清楚的知道，唐一将会是他控制齐焱最大的障碍。 所以齐家虽然不会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但需要一个足够好把控的儿媳妇。 …… 唐一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落泪，也许只是太累了。 她慢慢抬起手，把烟嘴送进口中。 水红色的唇瓣轻轻衔住。 结果下一秒就被呛到了，瞬间剧烈的咳嗦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整个胸腔随着强烈的震动刺痛着，她憋的眼耳通红。 流泪的理由，原来这么简单。 * 晚上，好久没出来的郁西从家里偷偷的跑了出来。 唐一拗不过，被她打包带到了酒吧。 但对于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绝口不提。 郁西只当她是因为上次绑架的事情闷闷不乐，自己又为郁家拒绝投资感到愧疚，所以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就想带唐一放松放松，也算赔罪。 唐一看着郁西，清浅的笑意渐渐攀上唇角，她羡慕郁西的无忧无虑，不愿给她原本简单的生活增加负担。 都是以前经常一起玩的朋友，除了唐一，还有很多以前的同学，大多都不是世家子弟，玩在一起倒是少了很多束缚。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那个圈子里的人一个都没有。 开了包厢，一群人热热闹闹的丝毫不生分，这可能就是高中时代感情的纯粹性，是很多后面在遇到的人完全给不了的简单。 郁西总觉得亏欠了唐一，几杯酒下肚就一个劲儿的抱着她道歉，说自己将来一定会养她一辈子。 唐一丝毫没有怪过郁家人。 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如果齐家再动手，郁家只会跟着遭殃。 觥筹交错，酒似乎并不醉人，唐一没法如同想象中那样一醉解千愁，她只觉得恍然。 恍然一场大梦。 该醒了。 朦胧中，她像是看到了她的少年。 在同样的昏暗里朝她看过来。 她笑着跟他说：玩火会尿床。 唐一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她知道齐庭东最近一定会允许他们见上一面的。 【他好吗？】 钟嘉南回的很快，就好像他一直在拿着电话等她的信息一样。 【不太好。】 唐一的心脏被骤然揪紧，三个字足够搅乱她的思绪。 怎么不好，为什么不好…… 可是这样的问题像个笑话。 钟嘉南回头看着坐在窗边的齐焱，攥着手机的右手在轻微的颤抖。 从小到大，齐焱挨过很多打，只要做的不如齐庭东的意，就会被拽到祠堂打上一顿。 这一次，他一言不发。 绝不妥协。 所以小腿骨硬生生的被直接打断了。 恢复期间，又被禁足。 钟嘉南其实特别想要告诉唐一，齐焱这些日子到底都在经历什么，可他知道，他不能说。 多一个字都不能说。 唐一静静的看着屏幕上的三个字。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还能怎么办。 所有的压力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被卷进汹涌的浪底，几乎就要窒息。 “我出去一下。”唐一拍了拍郁西的胳膊，她已经醉的有点迷糊了，“我用你的手机给郁北发了信息，他一会回来接你。” 说完，又对另外一个女生交代了几句，就拿着包离开了酒吧。 唐一跑到齐家老宅门口的时候，很意外，周围的一个拦她的人都没有，甚至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老宅花园里灯光都是熄灭的，漆黑的夜雾笼罩着灯火通明的大宅主楼。 三楼最头上的那个阳台，他曾经站在那里看过她。 夜色黑暗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找了个比较矮的围栏，直接爬了上去。 她其实还没想明白自己今天来到底想做什么，但等她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坐在齐家老宅的墙头上了。 风吹散了唐一身上的酒气，她的头皮却开始阵阵发麻，她知道自己能这么轻易的出现在这里，肯定是齐庭东授意过得。 没人会阻碍她。 可见了面，她要说些什么呢。 她的包里放着那张和齐淼的协议以及和齐庭东给的器官移植协议，这两样东西她想给齐焱看，无论什么结果，她都要坦坦荡荡的面对他。 两个人在一起，是她死皮赖脸求来的，那么今后是否在一起，决定权她想交给他。 ——直到齐焱出现在阳台上之前，唐一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齐焱出现了，他坐在轮椅上，钟嘉南推着他走出来。 “今天老宅怎么一点灯都没有。”钟嘉南看了眼楼下，疑惑的问。 齐焱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目光空洞且平静的看向远处一片漆黑的那团浓浓的迷雾。 唐一怔怔的看着楼上的人。 他瘦了，黑色短袖显得整个人颓靡又落拓，神情倦怠，像是陷入了一种萧索的低迷中。 但他依旧好看，还是她五迷三道的那个样子。 唐一无声的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一直明白，齐焱的遭遇一定不会比她好受多少，却从没想过他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想说的事情，想问的问题，都不再需要答案了。 唐一跳下围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走进了夜色最深处。 阳台上，齐焱的视线突然有了焦距，他锐利的目光扫向某个方向，可那里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钟嘉南像是也注意到了什么，沉吟片刻突然灵光一闪，他快速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唐一的电话号码。 同一时间，电话铃声从那团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传来过来，悠远、绵长。 天空滚过巨大的雷声，闪电劈断黑暗。 豆大的雨滴重重的砸在树叶上。 唐一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手机。 很快，那个刚刚还坐在阳台上轮椅里的人跌跌撞撞的追了出来，她听着背后的声音，迟迟不敢回头。 齐焱从后背环上她的肩膀，胳膊横亘在唐一的锁骨下方，把人死死的压回自己怀里。 “我好想你。” 他这一辈子，想留在身边的人不多，从前是养父，现在是唐一。 他知道把唐一留在自己身边，就意味着她将会经历许多许多的磨难，可他真的只想自私这么一次，这个残忍崩溃的世界早已消磨尽了他所有的希望，她是唯一的灯火阑珊。 大雨倾盆落下，唐一始终没有出声。 “别离开我，再给我点时间。”齐焱的声音匿进风雨里，他几乎是在乞求。 “齐焱。”唐一双手握住他的胳膊，用力推开一点，从他怀里转了个身。 齐焱站不稳，踉跄一步，被随后而来的钟嘉南扶住。 唐一微笑着看他。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慢慢展开。 大雨迅速将白纸打湿，晕开了上面的字。 但齐焱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她把纸扔在地上，任它泡烂，如同她再也拾不起来的爱情。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这一千万，买了你的感情，你真的很没挑战性，太逊了。” “为了你，我们家遭受的一切已经够多了，该结束了。” 唐一一字一顿，声音寒凉的没有一丝感情。 她在笑。 笑意妖娆，难言的讥讽。 她用最尖锐的刀，斩断了他眼底最后的光。 原来这才是她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最后的最后。 风雨只带散了一句早已不成型的话。 也是他最后的任性。 “唐一，我他妈再爱你，我就是狗！” 第 61 章 唐一到家的时候，郁西正在阳台上跟乌龟打架。 只动嘴不动手。 一看就知道今天跟齐沉打过电话，又碰了颗软钉子。 “回来啦？”郁西扔掉自己手里的空酒罐，从阳台走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唐一。 “呦，头发、衣服都没乱，不应该啊。” “所以呢，你在想什么？”唐一蹬掉脚上那双让她烦闷了一晚上的高跟鞋，一边往里走，一边摘手上的饰品。 “我在想，齐焱不得天雷勾地火，反正横竖干你一顿，要么你躺下，要么他和你一起躺下。” 郁西挎上唐一的胳膊，摇晃着揶揄她。 “说真的，他就没作妖？” 唐一抽出手，拍了拍郁西的头，栽倒在沙发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声音淡淡的道：“他说要包养我。” “卧槽？”郁西瞪大眼睛，有点吃惊这话居然会是齐焱说出来的。 “然后呢？” 唐一笑了笑，“有钱不赚乌龟王八蛋。” “卧槽？！那你是答应了？”郁西更坐不住了，直接跳到了茶几上，蹲在上头表演座山雕。 “我拒绝他了，当着他的面，用他的烟把支票烧了，所以现在心很痛，你最好别惹我。” 郁西闻言翻了个白眼，撇撇嘴从茶几上下来，颇为遗憾的说：“滚蛋。” 她起身就要往卧室走，想了想又站住问：“那你到底怎么想的，唐一，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来庆城就是为了你，就庆城这屁大点的项目，压根不值当他来一趟。” 唐一摇了摇头：“不是看不出来，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不想再重蹈覆辙，让他再痛苦一次。” 郁西不明白，追问：“可他摆明了放不下你。” “放不下也没办法，现在我们之间不仅仅隔着当初的那一千万和整个齐家，还隔着我爸的命。” 郁西彻底不说话了，因为她都明白唐一说的是对的。 “其实，以他的性格能来找我，说实话我还是挺惊讶的，”唐一把散在颈窝里的长发拨到后头，“当年我们彼此都给对方带去了不可忽视的伤害，从他听从安排跟叶梓馨出国的那天起，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应该已经彻底结束了，可事实上并没有，郁西，他太执着了，也不对，应该是执拗，我们当年没法在一起，如今的情况更不会比当初好多少，无非是继续互相伤害罢了。” “你真是......”郁西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可她就是觉得他们两个人分开实在是一件太过可惜的事情，“可是他现在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齐焱了，这些年他能用这么短的时间，一边在国外完成学业，一边接手齐家的事情，跟齐沉分庭抗礼，我相信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唐一站起身，走到厨房里开了一罐啤酒，靠在门框上灌了几口，垂眸盯着地面上的影子，想了会才说：“西西，我不是你，没有任性的资本了，因为无人可以为我兜底，当年的我肆意妄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爸爸还在，唐家虽不算名门，却在很大程度上给了我放纵的资本。” 郁西一脸问号：“所以呢，这跟齐焱有什么关系？” 唐一笑了笑，“我怂了，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而且，”她顿了一顿，轻声说：“我们之间从分开那天开始，就已经变成了不对等的状态，我没有资格和能力，像最开始那样，站在他身边了，说到底，是我亏欠他。” “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郁西随手揉乱自己的头发，满脸苦恼，“齐家两兄弟，真是祸水。” 唐一喝干净最后一口酒，把罐子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进阳台，靠在栏杆上看向外面。 夜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他和她的故事本应该落幕在那个雨夜，曾经那些遗忘不掉的过去都会随着时光渐渐散落在记忆的长河里，直到爱意汹涌却再掀不起惊涛骇浪，直到某一天，零星想起那些相爱的片段，换来一声叹息。 也许忘不掉是因为在最爱时戛然而止。 可世上的事情又有多少能算得上不可惜呢。 如今回头，没有看到记忆中面目全非的彼此，已是万幸，她早就不再奢望，能有happy ending了。 * 下午一点半，庆城热的要人命。 唐一守在机场门口，塞着耳机昏昏欲睡。 外头阳光夺目，晃得人神志不清。 言朗从衡北市来，唐一来接这位包租公的机。 她们那家摇摇欲坠的事务所，就开在言家公司的写字楼里，没几个人却占用了整整一层，租金一块钱。 说到这个一块钱，还是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唐一一再坚持亲兄弟明算账，就算她虎落平阳，也不能这么占老师的便宜，不要钱让她心里过意不去。 结果一来二去，双方为了房租的事情沟通了一个多星期，成交价就从不要钱，变成了一元钱。 她到底是感恩言朗的。 所以提出让言朗房租入股，每次接了案子，分他红利百分之一，只可惜，这几年半死不活的僵持着，分红的事情，仅限于耍了耍嘴皮子。 没一会，国内到底的玻璃门打开，言朗推着行李箱随着人潮走出来，带着墨镜，一副生人勿扰的清冷样。 从校园里离开的言朗，到底褪去了那一身伪装的儒雅。 用他的话讲，人在不同的地方，都要有与之和谐的保护色。 对此歪门邪说，唐一深感不齿，却无力反驳。 “怎么，才三个月不见，就不认识了。”言朗走到车前站定。 “哪能啊，言教授日理万机，我是看看咱们财神爷这三个月有没有磕着碰着，得确保您身心健康我才能放心嘛。”唐一换了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走到车后按开后备箱。 这车还是她昨天跟郁西借的，停在他们小区楼下，与那些个破旧的居民楼显得格格不入。 言朗上前一步，提起箱子放进后备箱里，然后摘掉眼镜敲了敲唐一的头。 “少跟我油嘴滑舌，尊师重道的道理都让你吃进肚子里去了？” 唐一耸耸肩，后退一步，等着他关上后备箱的门。 “晚上想吃什么，你大老远来接我，我请你吃饭。”言朗走到副驾驶，打开门坐进去。 这几年，他渐渐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感情，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陪伴靠近唐一，他渐渐以朋友的身份变成了她在困难的时候可以依赖的那个人，这让他越发坚信，来日方长。 他比谁都有耐心。 唐一扣上安全带，想了想：“还是我请你吧，给你接风，去吃后巷的火锅吧，叫上郁西。” 言朗点了点头，没坚持。 阳光毒辣辣的，路边的黑色奔驰漆面亮的晃眼。 钟嘉南坐在副驾驶往前面看了会，等唐一的车子开远了，才扭头看向后座闭目养神的人，他皱着眉问：“今天还回去西京市吗？” 齐焱还闭着眼，也不搭腔。 “我说阿焱，”钟嘉南想了想，才说：“你真不怕她被别人拐跑了？” 齐焱慢慢睁开眼，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钟嘉南只好闭嘴回头，但他琢磨了一会还是不死心，又问：“刚刚唐一旁边的人，是言教授吧？” 齐焱没说话，点了支烟放进嘴里，抬手附上额头，按了按眉心。 良久，他才抬手看了眼手表，淡声说：“把机票取消吧，让陈舟去。” 钟嘉南叹了口气，点头。 “好的。” ...... 唐一先开着车去接郁西。 郁西一上车就开始吹言朗的彩虹屁，毕竟之前她跑出来找唐一被停了卡的那段时间，着实蹭了他好几天的饭。 三个人说笑着就到了后巷街火锅店的停车场。 一进门，老板就热情的迎了上来，“你们来了，好久不见了，还是二楼头上的包间？” 唐一点点头，“好，老板娘，我们自己上去就行，一会我下来点菜。” 三人上楼落座，再点完菜，就听到隔壁包厢里呜呜隆隆的进了一群人，他们没多在意，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唐一靠着窗边坐，一垂眸就看到了楼下院子里抽烟的人。 她的心头不受控制的一跳，看的有些恍惚。 同一时间，齐焱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瞬间撞进了他那双淡漠却漆黑的眸子里。 印象中好像第一次见他就是这样一个波澜不惊的对视，平静的看着她，眼底不见喜怒，与昨天看着她恨红了眼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才是齐焱。 一个中年男人也走出火锅店，出声叫他：“齐总，您说想吃正宗的庆城火锅，这家就是了，只不过环境肯定和大酒店里没法比，您觉得行吗，不满意的话咱家再换地方。” 齐焱收回视线，看向迎出来的中年男人，眼底一片淡然：“就这里吧。” 中年男人连忙点头，“那行，那我就去点菜了，您看，您有什么忌口的或者想吃的？” 齐焱扯了扯唇角，突然问道：“听说你们公司跟言家也有合作？” 中年男人闻言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是啊，言家在咱们庆城也算是一家独大了，下面的项目也多，只要是庆城干实业的，就总会有合作的。” 齐焱不置可否。 半晌若有所思的开口道：“刚刚我出来的时候，在隔壁包厢看到了言总，既然你们也都认识，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也凑在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第 62 章 火锅店给合在一起的两桌人换了个最大的包厢。 从入座开始，唐一就料到了齐焱想干什么，也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 毕竟从一开始，他们两个之间就没有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结束的太匆忙，他怨恨、不甘，她都能理解。 她的视线落在齐焱随意放在桌面的那只手上，中指的银色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冷白色的手指如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什么分别，修长、骨感、指节分明。 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验身至表带下面。 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如潮水涌进大脑，窗外仿佛传来雷雨的嗡鸣声。 可他面上无波无澜，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唐一知道，他压根不想来吃这顿饭。 可他还是来了。 傅康平也在，他明显对唐一的态度比之前更为亲切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沈初然跟他说了什么。 他跟言朗原就认识，也就顺势开玩笑说言老师没能走下去的法律道路，倒是让自己的学生走了，这么一算，也该安慰。 言朗笑笑，并没否认。 “我这学生优秀的很，能力不在我之下，烦请各位今后还要多多照拂。” 傅康平神情暧昧的在言朗和唐一的身上打量一圈。 “果然是爱徒，鲜少见言总这么夸奖一个人。” 唐一坐在一边，也不过多在意，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她管不着，对面那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才是当下让她最为头疼的。 沉默了许久的齐焱突然开口问：“言教授说起来也算是我的老师，不知道当初怎么就突然放弃了。” “为了一个人，”言朗说的云淡风轻，“老师的身份可能会让她有压力。” 齐焱笑了笑，“那想必肯定是很重要的人。” 在场的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听不出两人之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谈话。 钟嘉南看了看唐一，想给她使个眼色，但她根本不接他的眼风，旁若无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郁西更是充当了吃瓜群众的角色，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齐焱很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唐一，所以他并没有接言朗的话，而是转而盯着唐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唐小姐回庆城这么多年，又有言教授这样的靠山，怎么还会只开着那么一间小的快要倒闭的事务所？毕竟，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你说对吗？” 唐一隔着黄铜锅里袅袅的白雾看向他。 记忆里那个虽然阴郁却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就不见了，她见证过他最不为人道的另一面，也轻易触碰过他防御背后的温软，但那一切都已经毁了。 她曾经，总能够轻易的将他扔过来的所有言不由衷的浮影戳破。 可现在，她没有了那样的资本。 只不过听着他略微沉哑的声音，还是不免有些恍惚。 但已经不再像是在酒店里面对他的时候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她对自己决定的事情向来决绝。 所以她端起桌上的酒杯，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很淡然的看着对面的人：“是啊，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钱确实很重要，普通百姓罢了，当然够不到齐总那样的程度，所以杀鸡焉用宰牛刀，言教授的帮助已经足够了，安身立命罢了，没那么大追求。” 对面坐着的男人，姿态肆意散漫，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桌面上，只是听着唐一的话，并不言语，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唐一扯了扯唇，一杯见了底。 “唐小姐这么客气，怎么说我们都是旧相识，这样搞得我反倒失了礼。” “哪的话，齐先生远道而来，是客人。” “既是客人，那唐小姐不是应该让我看看庆城人的待客之道？” 唐一手指一顿。 言朗笑了笑，开口打断：“齐总，唐一不善交际，非要待客，我们言家出面，才能不辱没了齐总的身份。” “身份？”齐焱嗤笑一声，“照言教授的意思，是说唐小姐身份不够了？” 傅康平见形势不对，连忙出声调和：“齐家的产业遍布全国，咱们能沾上齐家的一杯羹，谁不是获利颇多，言总也是有感而发。” 齐焱没有接茬。 傅康平倒是也没有尴尬。 旁边跟着来的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见状自作聪明的没话找话：“对了，齐总，我之前也在海州呆过一段时间，听说您有位交往多年的女友，怎么这次来没有同行。” 唐一握住杯子的手紧了紧。 齐焱却意外的回应，“嗯”了一声。 大肚子男人见状，以为自己用对了敲门砖，连忙继续问：“莫非现在已经是齐少夫人了吧？” 齐焱扯了扯唇角，轻轻一笑，“已经分手了。” 男人闻言一怔，表情瞬间有些讪讪的意味，“那真是可惜了。” 齐焱抬眸扫向对面。 片刻，浅声道：“不至于。” 唐一垂下视线，盯着面前一小块洁白的桌布出神。 其实，她没有底气，也害怕齐焱会不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再来为难她，她可能也确实会在他的讽刺中羞愧难当。 好在，齐焱并没有过多纠结，而是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隔空朝众人举了举，也把酒灌进了嘴里，算是结束这些无意义的话题。 他放下手里的空杯子，抬手抵了抵眉心。 钟嘉南暗自长舒了一口气，试探着开口问：“大家别光喝酒，肉都煮老了，平白浪费了这样的美食。” 齐焱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态依旧倦怠慵懒，没应声，也没动作。 唐一静静地看着他，每一个动作她都是那样的熟悉，并清晰的知晓背后的意义，可如今她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让他点上一支烟，说她不介意。 烟伤身，却能救他的命，缓解他压抑在心里太多太多的情绪。 所一从前她不会像别人的女朋友那样管着他吸烟，只是后来两个人在一起后，他对烟的依赖已经渐渐减弱了，如今看来，倒像是旧病复发那般。 她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言朗往她面前的空碗里捞了几块黄喉。 言朗拍了拍她的后脑，“别出神了，赶紧吃，吃完早回去干你的活，没必要浪费多余的时间。” 齐焱抬手解了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流畅的线条坚毅挺拓，又拿起酒倒满面前的杯子，掀着眸子看向对面旁若无人的两个人，在眼皮上方压下两道交错纵深的褶皱，喉结轻微的滚动几下，仰头的瞬间头顶的光线描出好看的线条，从鼻梁蔓延至下颌，最后淹没进锁骨深处。 又是一杯见底。 他将杯子不轻不重的放回桌面上。 拿起手机，起身，跟众人告辞。 “不好意思各位，公司有点急事，先走一步。” 唐一错愕的抬头，只看到他决绝离开的背影。 齐焱坐在后座，仰头靠着头枕，转动着手里的打火机。 指尖的烟卷烟雾升腾起来，他抬手附上自己的眼。 …… 齐焱走后，饭局很快也散了。 唐一让郁西把言朗送回家，她自己打车去了赛车场。 她还没走进车场，里头的嘶喊吼叫声就远远的传了出来。 轮胎卷起的层层土雾遮掩了半边天，天尽头的落日即将没下最后一点轮廓。 伴随着男人的叫好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一辆黑色越野车从左边的土坡上冲了下来，过线的同时原地打了个转，车屁股甩出一个半圆，稳稳的顶头停在了终点线的另一端。 远处追随而来的车群渐渐露出端倪，排气的声浪震碎耳膜，黄土漫天。 唐一站在看台下面，没有上场的打算。 她从昨天见到齐焱起，就一直处在一种极度的烦闷中。 在这里，她反倒能找回心底深处那点遍寻不着痕迹的宁静。 “姐姐？唐一？” 有人隔着巨大的声□□她。 断断续续，隐约能透出尾音。 唐一下意识的循声回头。 沈初然站在几个人之外，带着个大框浅粉色墨镜，一脸惊喜的看着她。 她脸上肉眼可见的兴奋。 唐一躁郁的心情被沈初然毫无功利的笑容融化，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姐姐，你也在这啊，我还寻思来凑凑热闹，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惊喜。” 唐一耸耸肩，指了指前面的赛道，“你也喜欢这个？” 沈初然不置可否，反倒攀上唐一的胳膊，轻轻的晃了晃，讨好的问：“姐姐，你能下场带我跑一圈嘛？” “不害怕？”唐一回头看了眼场子里，下一场次还在报名，可她没有车，不知道还有没有多余的车子可以借给她。 沈初然摇了摇头，很坚定的样子，还贴心的指了指赛道旁边停着的一辆波尔多红的越野，晃着手里的钥匙说：“姐姐，那车是我哥放这的，你可以随便开，怎么样，带我跑一圈吧？你会怕输吗？” 唐一扯了扯唇角，那点不多的胜负欲倒是涌了出来，她接过钥匙，转身下了场。 沈初然乐颠乐颠的跟在她身后，那副得意的模样很实憨纯。 齐焱站在灯光背影处，迎着黄沙，缓缓抬眼。 他靠在一棵树下，又点燃了一支烟，眉眼积聚着一片躁郁。 第 63 章 唐一平静的看向车窗外，缓缓将车子开向起跑线。 还有许多没入场的人，她卡上驻车刹车，仰头出神。 周遭晃动的高射灯刺激着人的视觉神经，光怪陆离的赛道上有数不清的未知。 她靠着这些，挺过了一个又一个崩溃难熬的日子。 那些炙热的，强烈的，被她生生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感情，总有那么几个时刻，平白窜出来，扰乱她的心绪。 那些冰冷的沉默是她云淡风轻之下的第二层伪装，她早已百毒不侵。 窗外的引擎声响更加密集，像野兽的咆哮与嘶吼。 唐一闭了闭有些发酸的眼睛，再睁开，视线重新清明。 周围已经沿着起跑线一字排开几辆车，一道道车灯扫向前方，窥探着夜色中浓密的未知。 不算宽阔的赛道瞬间亮如白昼，延伸出去几十米，所有的人晃动着手里的荧光棒，尖叫声此起彼伏。 气氛热烈，甚嚣尘上，像是再次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沈初然看着唐一。 高射灯的光线透过玻璃打在她身上，侧脸纯净的和这个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可她眼底的冷漠和坚定，一如那年巷子里的模样。 她好像永远不会改变。 所有人都在被岁月追赶着奋力前行，可她依旧站在原地。 沈初然迷恋这样的冷漠，她清楚的知道，唐一股子里有种与生俱来的洒脱和韧性。 谁也打不倒她。 她旁观这个世界，冷酷到连自己都可以随时放弃。 夜色下，她依旧有光。 唐一系好安全带，侧头问沈初然：“查过我？” 这话问的很平淡，不怒不喜，没有太多多余的情绪。 沈初然先是一愣，但很快坦然应对，“是啊，姐姐，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待重新遇见你的这一天，我很开心，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应该好好感谢傅康平。” 唐一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面的路，很轻的笑了。 她在沈初然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那么有勇气，又坚定。 手段不光彩，却坦然面对。 她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所有的坚持，到底是不是对的。 一脚油门踩到底，直接二档起步，车子飞出原地，巨大的反作用力猝不及防的把沈初然死死的拍进座椅里。 她惊呼一声，最初的恐惧过后，神经渐渐在怒吼喧嚣的引擎声中兴奋起来，那种近乎疯狂的速度让她为之战栗。 带给她这种极致体验的人，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唐一。 夜色苍茫，车子在无垠的旷野上咆哮。 远离城市的繁华，天地只有无尽的虚无和即将沉睡的缥缈。 一圈过后，唐一余光看到了赛道远处的那个身影。 零点几秒间的一闪而过。 她却清晰的捕捉到了那个人。 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人。 何苦呢。 他们回不去了。 一段路踽踽独行，可走到尽头终将走散，再来一次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她的齐焱太过执着。 可这种执着却像是一把双向利刃，刀尖对向别人，也对向自己。 重逢之后，唐一其实是有些煎熬的，倒不是因为齐焱略带刁难的态度，而是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僭越不得的问题，实在没办法坦然面对。 即便她不想，也是真的做好了祝福他跟叶梓馨的心理准备。 毕竟，她所做的，无非是让一切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上。 所以这几年，唐一过得沉默又冷血，也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他们重逢，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从海州到庆城，若非有心，可以从此人海，再也不见。 分手是她提的，那么决绝伤人。 本质上她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做起这些，游刃有余。 但如果老天爷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可能不会说出那句“没爱过”。 油门一踩到底。 速度带走所有紧追慢赶的愁绪。 那个人影连带他所给予的情绪尽数抛之脑后。 又是一段起伏路，最后一圈她已经把所有车子都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第一个过线后，是山呼海啸的叫好声。 她喜欢这样追逐未知的挑战。 可回头看，风吹过境，模糊了早已破败的归路。 唐一跳下车，没管任何人，慢慢走向了那棵大树。 树下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她垂着头，盯着土坑里的那几支烟头，静静地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回神准备跟沈初然打个招呼就回家，一转身却撞上另外一个浪荡的男人。 花蝴蝶一般。 “呦，唐小姐，别来无恙。” 唐一看着他。 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有点眼熟。 她皱了皱眉，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转身想走。 男人上前一步，半挡在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真无情啊，在烂尾楼区里为了找你，我可是差点撞车呢。” 唐一依旧神情恹恹的，等着他的下文。 “天台一别，你真一点不记得我啊？！” 男人像是急了，恼怒的扒了扒自己一头毛刺短发，为这样的忽视怀疑人生。 唐一没反应，心里却觉得莫名好笑。 她反应过来这人是姜野和姜潮其中之一，但到底是谁，她压根没有兴趣深究。 她后退半步，拉开和他的距离，艳丽的面容淡淡的牵着一抹笑，笑意不深，未见眸光有半分波澜。 “有事？” “好久不见，叙叙旧？请你喝酒，我哥也在，都是旧相识，唐小姐不会不给面子吧。” 唐一心下了然，眼前的人是姜野。 那个混不吝的刺头还是没怎么变，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可她没兴趣叙旧。 叙旧这件事，总得有旧可叙，她早就和那个圈子割裂，再无话可说。 “上辈子的事了，眼下就不用说了。”唐一勾了勾唇，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转身就走。 “唐小姐，您不好奇，当初你被救出来以后得那两个月，齐焱都经历了什么吗？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做不成恋人，却如此冷漠，就太说不过去了吧。”姜野看着唐一的背影，喊出这么一句。 果然，她停在了原地。 唐一跟沈初然打了声招呼，就坐进了姜野的车里。 一路上，他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嘴皮子一时半刻都没有下来过。 “唐小姐，其实有的时候我挺好奇的，阿焱有哪里不招你满意，当初说分手就分手了。” “这几年我们这些人可都看的清楚，他嘴上不说，但你就像是他的禁忌，谁碰谁死。” “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对了，越是忘不掉才越是提不了。” “是实话，以前我还挺看好你们俩的，郁家那个养女跟你比起来还是差了点，但没想到我们几个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唐一：“……” 她其实不太明白，庆城什么时候这么火爆，一下子召来了这么多人齐聚一堂，仔细想想，真的很难讲不会是为了来看她的笑话，等他的报复。 在他们那些人的心里，被唐一这样身份的人甩掉，大概是奇耻大辱，所以即使不明白齐焱这么做到底图什么，也都会一个个上赶着往前凑。 总要面对，她无处可躲。 亦或许是她真的想要听听这些年看不到的齐焱，听他的喜怒哀乐，听他的浮沉起落，在心里描绘那个场景，过个干瘾。 姜野把她带到了一个不大的酒吧，看样子与老板认识，一进门就有人迎出来，引领他们去了提前开好的房间。 推门进去，有几个人已经在里面喝上了，每人身边都坐着一两个衣着暴露的陪酒小姐。 灯红酒绿的掩映下，像极了盘丝洞里作乱的妖魅邪祟。 唐一找了个干净的角落自己坐下。 看着桌面上一排排的酒架，五颜六色的波光摇曳。 “想喝什么随便，这桌上的酒都是新的。” 唐一沉默的点点头，知道自己这顿酒是少不了喝下去了，他们是为难也好，警告也好，她既然跟着来了，总得得到点有用的东西。 “一边去。”姜野踢了踢一个女人的小腿，神色不耐的赶她走。 女人娇嗔一声，还是很听话的抬屁股走人。 起身的时候视线一直在唐一身上反复打量。 事实上，从她进屋那刻开始，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她并不在意，自顾自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拿起架子上的酒一饮而尽。 姜野坐在她身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两个月，阿焱背着他爸搞小动作，被打断了小腿，到现在阴天下雨他的腿都会疼，那天正好我们几家在一起聚会，他当众顶撞人还掀翻了桌子，被拖去祠堂的时候我偷偷跟在后面了。” 姜野自顾自的说着，用刚好唐一能听见的声音。 唐一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喝酒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姜野扯了扯唇角，视线始终游离在她身上。 想当初他也是第一眼就对这个看似乖巧可人实则骨子里冷漠倔强的女孩有了兴趣，这么几年不见，她身上那种冷冰冰的东西更多了几分，掩盖还零星窥见一点端倪的骄纵。 他后仰靠近沙发里，点了根烟，继续开口。 第 64 章 刚刚还有人唱歌的室内只剩下孤独播放的音乐。 所有人竖着耳朵听着这个角落的动静，但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太小，又没人敢真的去把音乐关掉。 唐一很快喝完一排，把酒架转了个方向，继续跟喝水一样往嘴里灌。 “我就站在祠堂门后面看他们，阿焱死活不肯跪，所以他爸打断了他的腿，他即使摔在地上，也还是不肯跪，你猜是为什么？” “不知道。”唐一苦笑一声，清了清嗓子，依旧面对面前一桌子的酒，不知道说给谁听。 姜野没出声。 冷笑着看了她一会，才慢吞吞的说：“他爸那天晚上，逼他同意和叶梓馨订婚，他被打死都没肯松口，你却好，直接把刀递到了敌人手上。” 唐一的视线有些朦胧，斑斓的光线从线条变成了融化在一起的小块。 “你觉得，是我的错？” 姜野闻言被气笑了，“不然呢？唐一，你是铁石心肠吗？” 铁石心肠？ 唐一花了几秒钟理解这个词。 或许她是吧。 那天从医院回家后到她出现在齐家老宅门口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如何从孤注一掷到冷情冷血的行尸走肉，无人知晓。 不，或许有。 那天她进家门前，就看到贺眉坐在停在她家门口的车里。 安顿好唐振庸，唐一出了门。 贺眉开门下车，站在她面前，他们夫妻的这上下回合的大戏到底是要唱完整。 “我以为，你应该识时务比较好，唐一，我这次来，没有时间跟你兜圈子，我只告诉你，你爸爸生死捏在我们齐家手里，唐家已经破产了，你们大可以想想跟如果齐家作对，你们以后在海州会是什么境遇，唐小姐，垃圾是注定要扔进垃圾桶里的，唐振庸的命在我看来就是垃圾。” 唐一第一次无法反驳贺眉，那些傲骨生生折断，她何常不想昂起头顶回去，让她见鬼去吧， 可真要是那样，先见鬼的人就只能是唐振庸了。 如果说齐庭东让她走投无路，那么贺眉却真正让她明白了，她所坚持的爱情在生命面前有多可笑。 无论她如何选择，永远摆脱不了被野兽围猎的厄运。 谁能说唐家的覆灭里没有齐家人的一份力，那些阴暗角落力滋生的恶劣让她无比厌恶和恶心。 贺眉轻蔑的笑着，一巴掌打在了唐一的脸上。 “贱货，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想这么做了，别以为攀上齐焱就能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是第三者上位又怎么样，可我毕竟上位了，上位者永远没有过去，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可是你呢，却不可走进齐家，在这一点上，起眼的意见毫不重要，他也只能是个妥协的工具，说到底，你这样的人，被白玩了几年也就算是我们齐家对你的恩赐了。” “我打你就打了，你敢还手吗，你敢还，明天就是唐振庸的忌日。” 说完，她头也不回上车离开了。 唐一面色冷清宁静的受下了这一巴掌。 静静的站在原地。 她一直都明白，无论身处哪个世界，普通人的悲欢都太过渺小，唯一能奢望依赖的，只有自己。 如今，谁也救不了她，齐焱也一样。 她爱齐焱，可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对等了。 这样不对等的关系走下去，将要面临的只有毁灭。 那些绝望吞噬内心的无力感让她明白，也就到这了。 可她还是去找了齐焱。 为什么都好。 动感的音乐敲击着震慑人心的鼓点，将唐一的思绪从过去的泥泞里拉扯回来。 姜野烦躁的巴拉了几下头发，这几年他一直跟齐焱在一起，眼睁睁看着他如何把自己当成工作的机器，那些情绪无法宣泄的瞬间又是如何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来得到宣泄。 他们所有人都只能看着。 “从你走了以后，他在国外那段时间，一遍学习一边工作，同时兼顾万恒和自己的公司，至于他为什么要做自己的公司，我想你应该明白，长期的压抑让他患上了抑郁症，一夜一夜的不睡觉，就靠烟酒撑下去。” 唐一咧了咧嘴，又给酒架换了个位置，这些酒那么漂亮，可是却又是真的很难喝啊。 她并不喜欢喝酒，也不明白靠这个东西如何能够缓解内心的压抑与苦闷。 只是酒精上头后，眼底怎么会这么酸涩呢。 姜野见她这样，也不说话了，颓然的仰头靠着沙发，斜睨着看她一杯一杯的喝酒。 周围的人见两个人再没有对话，又渐渐热闹起来。 不知道谁点了首应景的《死了都要爱》，破锣嗓子刚喊出第一句，有人推开包厢门走了进来。 那句“不淋漓尽致不痛快”就硬生生的被卡在了嗓子眼里，再也唱不出来了。 姜野抬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让出了唐一身边的位置，全程什么话都没说，就拍了拍来人的肩膀。 唐一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识留给观察旁边的事物，她抽了个靠垫扔在地上，盘腿坐在桌边，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撑着下巴，一只手转着手里的小酒杯。 晃动的霓虹灯投射在五彩的玻璃杯面上，在旁边黑色大理石的桌板投下星点彩虹。 齐焱走到刚刚姜野坐着的那里坐下，脸色淡淡的没有表情，点上一支烟，半眯着眼睛看她。 “你把她弄来的？” 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一字一句寡淡，就连姜野想要从中探寻一点不一样的起伏都以失败告终。 “我去庆城的赛车场找乐子，正好碰上唐小姐，好久没见，叙叙旧嘛。” 姜野半真半假的话说的没半点正形。 但齐焱却并没有对这个答案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态度，依旧神情平静的看着他。 “哦，对了，”姜野见他这样，也不着急，反而先转移了话题，“我上午去见了那边的老板，那看东西，看样子是想变卦，临时加价。” 齐焱笑了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的屁股不干净，想要拿捏他也是分分钟的事情，这种道理你会不懂？还用这么大费周章让我来听你说？” 他话里话外都没跟眼前的酒鬼扯上关系，甚至连眼神都不再分给她。 唐一对一身边两个男人的你来我往不甚在意，只一门心思的对付眼前的酒。 “我听说，老爷子知道你来了庆城，大发雷霆，叶梓馨过两天就会跟着贺眉一起过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旁边放歌的人再一次噤了声，周遭的气氛一时间有点凝滞的诡异。 唐一突然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原本不太突兀，可偏偏卡在了两首歌中间那几秒钟的空挡。 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齐焱抽了口烟，白蒙蒙的烟雾背后掩藏不住他的情绪，刚刚姜野怎么刺激都没反应的人，这会倒是隐隐有了发作的趋势。 “你笑什么？” 齐焱弯腰凑近她。 唐一醉眼惺忪的侧眸，迷离的盯着面前这个她早就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的人，他这样三翻四次出现在她面前，很轻易的就打碎这些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 “你们好吵啊，没看人家都没法唱歌了吗？” 她嗫嚅着说出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却很不经意了流露出了那种早已在她身上消失许久的傲娇。 古灵精怪的小狐狸，被现实生生压折了尾巴，偶尔显露的冰山一角，让周遭的空气都随之战栗。 齐焱倏然将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把地上的人提溜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拽着她离开了。 唐一很顺从的跟着齐焱往外走，一路上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磕磕碰碰的几次险些撞到她的头。 恍惚中，好像想起了那个雨夜。 齐焱对于唐一要分手的话先是感到不敢置信，疯了一样的拖着自己根本站不稳的腿将地上泡烂的那张纸一脚一脚的踹成浆糊。 最后他站立不稳，直接跪了下去，那样挺拔不去男人，打断了腿都不肯跪的男人，抱着她的腿，跪了下去。 唐一听的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她突然痛恨自己当初那个愚蠢的决定。 也许她从来没有出现过，才是对眼前人最好的安排。 因为她的出现，打碎了他原本安稳的人生，即便那样的人生冷血颓靡，但总好过将他整个人放上刑架生生剐碎要人道的多。 唐一冷漠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出那句从来没有爱过他。 齐焱眼中如同渗了鲜红的血液，又哭又笑，又怒又骂，疯了一样。 也许那一刻，曾经的他们，就都死了。 车子一路疯了一样的飞驰，一会冲上桥，一会又穿过了一个地下停车场，眼前的景象始终变换，光线忽明忽暗。 唐一什么都没问。 直到她被拖进一家五星级酒店的电梯时，才隐约感觉到，眼前的人，已经站在情绪自控失败的边缘了。 房间内的灯光随着房卡的插入瞬间亮起，有些刺眼的光线让唐一有点睁不开眼睛。 可还没等她适应那夺目的光线，整个人就被毫不温柔的直接按在玄关旁边的柜子上。 第 65 章 四目相对，唐一静静的看着齐焱。 齐焱整个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堵在他的心头，放不下去，却又发泄不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沉溺在一种自我厌弃的旋涡里，喘不上气，没人能够拉他一把，也没人能看得到他。 从那个雨夜开始，他的每一天过得都像是光鲜亮丽的行尸走肉，他甚至没有情绪的波动，机器人一样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在学习和工作中。 这样机械式的自我麻痹让他能够有短暂的清醒，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他想象过一百种和唐一重逢的方式。 他甚至演练了无数次应对的话语。 可这些理智等真正见到她，都瞬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 所以，齐焱受不了唐一这样毫无波澜的看着自己，漆黑的眸子里有水晶灯光，有死一般的漠然，唯独没有他。 他抬手捂上她的眼睛，然后欺身压上去，把她整个人禁锢在自己怀里。 太疼了。 一千多个日夜。 那些痛不欲生的折磨让他像是只濒死的困兽。 酒精的作用让唐一的反应有些缓慢，可这样的压迫感让她终于有了反应，她开始轻微的挣扎，妄图让自己的眼睛重见光明。 “别动。” 齐焱沙哑的声音擦蹭过她的耳垂。 带动起微微的气流，让她的耳廓微痒。 唐一很听话的静止了下来，没有再动。 她其实知道自己不应该再靠近齐焱了，想要还他真正的安宁与平静，也只有彻底割裂彼此的世界，可她没有想到，当年她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他还会再来找她。 即便她并不确定这样人为的重逢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又或许两者都有。 只是他们之间横亘的鸿沟，都再也不能用简单的爱恨来总结了。 黑暗的环境里，他们彼此久久的沉默对峙。 唐一蓦然想到很久之前的某一天。 郁西很笃定的问：“他来找你的那一天，你要怎么办啊？”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晰，她坚信着齐焱一定会出现。 那个时候，唐一本能的抗拒思考这个问题。 “能怎么办？”她懒散笑了声，回答道：“就这样呗，你好，过得怎么样，再见。” 郁西看着她沉默几秒：“你不会的。” 唐一佯装着不以为意：“为什么不会，人都会变的，我已经没有那么喜欢他了。” 她们的小屋里灯光灯光昏黄，掩盖了她彼时的言不由衷。 窗外星空落寞，人间烟火，唐一微眯着眼，看向楼下破败的街道。 “况且……”她不知是在跟郁西说，还是跟自己说。 “或许他已经接受叶梓馨，皆大欢喜。” 郁西提醒她：“那就不是齐焱了。” …… 是啊，那就不是齐焱了。 唐一早该预料到今天的情形。 她早该准备好承接他滔天的怨恨，或是崩溃的爱意。 她感受着眼皮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 齐焱抱了一会，慢慢支起身子，他没有松开覆在她眼睛的手，就这么看着她。 整个房间里只有电器电流微微运转的声响，除此之外，悄无声息。 唐一孤身一人被黑暗笼罩。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世界彻底静止了。 这样的静止让她眷恋又忐忑。 终于，齐焱把手放下了。 明亮的光线重新挤进唐一的瞳孔里。 她是茫然的。 面前的人面无表情的重新覆过来。 唇也随之覆了过来。 齐焱的身材好像比之前更加挺拔些，慢慢笼罩住她眼前的光影，阴影投射在她的身体周围，衬得她格外瘦小。 唐一无措的看着他。 酒精随着快随奔流的血液涌入大脑，她人是懵的，无法清晰的判断齐焱的意图。 在他的阴影里，她显得手足无措。 一切都是无声的，无声又压抑。 齐焱捏住唐一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粗暴地吻了下来，毫无怜惜。 凶狠又恶劣，渐渐变成的发泄一样的撕咬。 疼痛让唐一的神经终于清明。 可她没有挣扎，同样无声的承受着。 只是眼泪不受控制的瞬间便掉了下来。 一千多个日夜的撕扯和愤恨，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埋怨和思念，渗透进骨髓里的痛彻心扉，尽数发泄在了这个吻里。 唐一被死死的钉在墙上，脖颈和墙壁之间的缝隙被他握住她后颈的手垫塞填满。 头顶上是中央空调的出风口，这一会已经运行开始涌出凉爽的风。 冰凉的墙面向外毫不吝啬的散发着寒意，渗透进唐一的头皮，引起一阵激麻。 可压着她的人却是那样火热。 唇齿勾连的撕咬又是那样痛到麻木。 唐一忽然颤栗瑟缩了一下。 可她早已没了退路，却换来更加凶狠的对待。 泪水如晶莹的珍珠颗颗滚落。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唐一以为自己就会被这样生生扼杀的时候，齐焱终于松开了她，他退后一步，站在她面前，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暗藏汹涌。 “唐一，现在该咱两好好算算账了。” 齐焱抬手抵了抵眉心，声音沙哑。 他的唇色鲜艳似血，彰显了刚刚一切。 可他言语间的疏冷和怨恨又像是他们从未有过亲密无间。 齐焱漠然的看着唐一，然后抬手去解衬衫的纽扣。 一颗，两颗。 雕花的金属扣被指甲磕碰，唐一听到了扣子解开的声音，在寂静到只剩他们彼此呼吸的房间里显得是那样清晰。 灯光太过明亮了，足够唐一清晰的看到齐焱的每一个表情。 复杂的，恼怒的，痛恨的，悲伤的...... 阴沉而凌冽的气息，随着全部解开的衬衫，达到了极致的巅峰。 唐一原本漠然的眸子骤然紧缩，她的视线随着解开的衬衣领口下移，突然明白了他要给自己看什么。 那些被她刻意忽视和遗忘的真心。 那些最伤人的背弃。 唐一没办法再看下去，忍不住垂下了眼睛，不敢再去看齐焱的表情。 可齐焱怎么可能放过她。 他就是让她痛，让她和自己一样痛。 可这个时候的齐焱还未曾想明白，唐一会痛的前提是，她依然有爱。 也许是求而不得的不甘蒙蔽了眼睛，又或许是爱意汹涌无法自持的情绪遮盖了心，他的理智早就被那场大雨浇灭了。 齐焱解开最后一颗扣子，抬手死死的掐住了唐一的下颌，强迫她重新抬起头。 唐一本能的惊惧。 她轻喊出声：“齐焱！” 可她的下颌被他掐着，声音都变了调，尖锐的刺破屋里的安静。 “怎么，这才哪到哪？这就不敢看了？从前你看的还少？哦，我忘了，你看的时候，这具身体，还不是这个样子吧。” 齐焱低沉的声音像是暗夜里嗜血的魔鬼，不含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只剩冰凉刺骨的寒刃。 说完，他拉起唐一的手，扯开自己的衬衣衣襟，覆上了胸膛。 唐一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滚落着。 泪水朦胧了她的视线。 指尖凹凸不平的触觉如同滚烫的碳，炙烤着她的灵魂。 齐焱衬衫下的身体上，遍布着纵横交错的疤痕。 最长的一道甚至有缝合的痕迹，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肋骨。 他的胸肌、腹肌沟壑分明，只是狰狞可怖的疤痕让这样的沟壑变的残忍刺眼。 齐焱向前一步，慢慢凑上来。 逼得唐一连连后退。 直到后背重新贴上冰冷的墙壁，他抬手撑在了墙面上，把人禁锢在面前的狭小空间。 齐焱睥睨着低头看着唐一的眼睛。 神情冷倦嘲讽。 他声音寒冷淡漠的开口：“唐一，好好看看，好好感受一下，这些遍布在我身体上每一寸的疤痕，这是我可笑的坚持换来的代价，看看啊，怎么不敢看呢，好好看看它们，看看它们有多恶心，丑陋。” “唐一，我以为这些都值得，为了你，我被打死都不会松口，并且甘之如饴，我总想着，大不了被打残了，我不会再是齐家有用的儿子，他们放过我，也就放过你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我有多可笑，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你知不知道，被打成这样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你离开我，跟我说出那些话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痛得快要死了，真的快要死了，可是你呢，你有过半点感觉吗？” 齐焱的眼泪砸在唐一的手腕上。 一滴、两滴、三滴...... 滚烫。 唐一说不出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无声的颤抖着，哭泣着。 心脏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浑身都在不停的颤抖。 她继续描绘着那些伤疤，想要再看清楚点它们的样子。 可是齐焱却突然直起身子，一把拍开了她的手。 “啪”的一声。 白皙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红印。 齐焱后退开。 脸上的所有情绪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冷笑着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缓慢的重新扣上了衬衣的扣子。 一切回归原位。 仿佛刚刚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只剩唐一悲悯的哭声渐渐溢出。 在这段感情里，他们都是失败者。 第 66 章 齐焱漠然的看着她，整理好凌乱的衣服。 重新变成了衣冠楚楚的高贵模样。 “唐一，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那样冷，那样轻，就像是仅仅只是阐述一个事实，通知唐一一个结果。 那些文字唐一都听得懂，可汇成的这句话擦过她的耳边，像是漫无边际的狂野上席卷过境的飓风，令人萧瑟。 她想要的结果，其实就是划清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 如果三年前的分别太过残忍和仓促，那么如今让他画上休止符，无外乎始终最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思绪却是无尽的荒芜。 唐一心底那些后知后觉的痛，跨越了一千多个日夜，从那个雨夜的泥沼中卷土而来。 如今和齐焱待在一起时，总是溃败窘迫的。 有人住高楼，有人住深沟。 有人光芒万丈，有人一身铁锈。 他越是表现的决绝，唐一就越觉得自己的灵魂低劣，衣衫褴褛。 她不明白他们两个人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分明云泥之别的两个人，最一开始的那点歪心思，固执的想要利用感情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当初心不再，她就被逼上了绝境。 既得不到当初为之无底线的结果，也永远不可能拥有善终。 她欠了他的，从来不是一笔勾销可以仓促带过的。 半晌，唐一抬起头。 猩红的眼睛蓄满泪水。 也许在齐焱眼中，这些都只不过是狐狸的眼泪，可此时此刻，它们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齐焱，对不起。当初的情况……我只能离开你，我没有不爱你。” 齐焱笑了笑。 只是笑容背后毫无波澜。 “我知道，我不是傻子，即便不知道你最初跟齐淼的约定，也不影响我判断身边人的真情假意。” 他平静的陈述着事实，目光淡漠的落在唐一身上，像是对着无关紧要的人，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所以，唐一，如果不是因为确定这个，我活不到今天。” “对不起，对不起......” 唐一除了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她连哭泣都变的无声无息。 她顺着墙壁缓缓蹲下，双手捂着脸，像是一尊毫无生机的雕塑品，只有肩头轻轻的抽动能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时钟一格一格的缓慢移动，在无声的静止中流逝。 黑色的长针跳动到第二格的中间位置时，唐一慢慢的抬起了头。 她扶着墙，重新站起来。 唇角扯出一丝惨淡的弧度，带着凄楚悲凉的绝望，泪水一行一行持续的滚落下她苍白的脸颊，打湿了前襟。 泪眼朦胧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终于崩溃了。 “我大概并不如我表现出来这样坚定，那些都是假象，我也不是外人想象中那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说出来也许没有人相信，现在这样的生活可能才是我最初的模样。” 唐一出口就已经泣不成声，一字一句要仔细分辨才能听的明白。 可她知道，齐焱不会明白。 因为她不是‘唐一’，从来都不是。 可是絮絮叨叨，心里压着太多一直说不出口的话，她也会疼，也会崩溃，也会无助。 同样，从来没有人帮她。 “我是骗了你，从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就不单纯，可到后来，我渐渐分不清楚这些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我好几次也想跟你坦白，可是你打断了我，我就再没有勇气了。” “齐焱，我是贪心，我是自私，我是坏，可是我从来没有真心的想要伤害过你。” 齐焱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扶住了唐一的肩膀，目光平静的盯着她，缓缓的说：“唐一，我刚刚说了，我们从此两清了，你不亏欠我了。” 唐一无声的摇着头，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唇。 不是这样的。 “唐一，我用了一千多个日夜才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我们之所以走到今天，和爱情从来都没有关系。我知道你的算计，也知道你的爱，我不傻，我看的见，同样的道理，直到今天，我恨你，怨你，也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你，虽然我们的开始和结局都错的离谱，可是我们中间相爱的那段时光，从来都没有错过。” 唐一苍白无助的回看着他，这一刻，她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齐焱放开她，后退一步，眼底寒凉的冰霜散尽，是无穷的漠然。 “错的是你和我，我们这两个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抬手抵了抵眉心，伸手进口袋里摸到那只打火机，却最终没有掏出来。 “就算是现在，让我们重新在一起，结局就会变得不一样吗？并不会。我们两个不合适，我爱你的时候，看懂了你的爱，却没有看懂你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无助和悲伤，我一昧的让你相信我，依靠我，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帮你解决过任何问题，因为我也无能为力，我也在逞强，所以在你极力想要粉饰太平的时候装作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多。” 唐一静静的听着，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些都不是他的错，分明是她自私自利的破坏了他原本安逸平稳的人生轨迹，到头来却是让他来承担一切罪责，这不公平。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齐焱......” 她轻声的呢喃着他的名字。 可齐焱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承认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恨你，恨不得掐死你，我恨你轻易的放弃我，恨你不肯相信我终究会有保护你不被伤害的能力，可是后来，我渐渐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你明明那么爱我了，却还是执拗的把我推开了，直到后来郁西和家里闹翻跟你走了，我才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原来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我的执意靠近对你来说是场灾难，而事实是，我连不顾一切向你靠近的能力都没有。” “原来你不要我了，是我活该。” “可是唐一，即便是这样，我连被爱被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吗？！” 齐焱神思平静叙述这这一切。 话到尽头，竟然没有分毫动荡。 “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当初伤的那么严重，不...不对...其实我能想象的到，可我还是执意走了，就想最开始不经你同意就执意的来，是我的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唐一哭的不能自己，泪眼中绝望的看着齐焱。 齐焱也红了眼眶，眼底渐渐泛起潮湿。 他轻笑了一声，真的很轻，轻到如同一丝恍然的错觉，他再开口，声音哽咽：“都过去了，唐一，无论是我们谁的过错，都过去了，欠你的欠我的，各种纷扰早就说不清道不明了，也不必再提，我们两清了。” 说完，齐焱就拉开了房间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再回头。 唐一一直看着面前那扇轻轻闭合的房门，她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但她就那么固执的看着。 当然，她也没有再追出去。 窗外，夜色深沉，早已吞噬了城市上空的所有光线，一如往昔。 * 唐一打车回了出租屋。 走进胡同的时候，看到言朗的车停在她家楼下，像是等了很久。 夏夜蝉鸣不休，他靠在车门边，安静的等着。 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言朗抬眸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目光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几秒，有淡淡的挪开，站起身迎了过来。 唐一今晚没有太多的心情去应付其他的事情，可是言朗对她有太多太多的帮助，要不是他，想当初也许她连一场体面的葬礼，都不能给唐振庸办。 “言教授。”唐一先开口，对着他轻轻的笑了笑。 只是笑的有些难看。 “不想笑就不要强迫自己笑，我们之间不用那么虚假客套。” 言朗说着，想要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可手刚要落下，就被唐一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他收回手，背到身后，五指在身后轻轻拢紧。 唐一后退一步，抬头看着言朗，轻声问：“言教授，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言朗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都说了跟我不要这么客气，而且，不要再叫我言教授，我不是你的老师了，叫我言朗或者言朗哥都可以。” 唐一摇摇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她不是个迟钝的人，当然能够明白言朗对她的态度，但她不想要给言朗这些莫须有的期望，这样对不起自己，也耽误了他。 所以一直以来，虽然她在很多无助的时候都接受了言朗的帮助，但她都以自己的方式回报了回去，也许这些回报在他看来微不足道，但也是现阶段她能给的最多了。 也只能这么多了。 她早就在两人之间清晰的划出了那道界限。 言朗知道急不得，也不强求，转移话题道：“快到你爸忌日了，我来是想问问你，今年你想当天去，还是那个周末去，哦，还有就是，傅康平的事情我帮你联系了西京一家权威的鉴定机构，可以出具最终的权威报告，这是他们联系人的名片。” 唐一看着言朗递过来的名片，想了想，温吞的拒绝了。 “言教授，我都已经联系好了，这次，我想完全靠自己，还有，我爸忌日，我想自己去，跟他说点悄悄话。” 第 67 章 言朗的嘴唇轻轻抿着，眼底神色一转，沉沉的看着唐一，气息有些危险。 从唐振庸离开的那天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不确定的危机感了。 周遭的蝉鸣声似乎凝固在了一个声调无限延长，原就闷热的空气愈发紧绷。 唐一没说话，表情却坦然。 只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早已耗尽了她的气力，她早已无暇顾及自己的语气态度是否妥帖得宜。 哭的太多太久，眼皮又麻又痛，重重的压下来让她想要快点结束今晚的对话，哪怕改天再找机会登门赔罪，至少现在放过她吧。 言朗看了她半刻，视线在她红肿的眼皮上反复流连，察觉到她早已快要支撑不下去的颓靡，突然和缓的笑了一下：“鉴定的事情你自己来，唐叔叔忌日没道理不让我去，你想说悄悄话我可以走开，但一炷香都不上不合适，所以我们一起去……既然这样，那就当天去，到时候我来接你。” 唐一站在原地，缄默不语。 面对这样无力的时刻，她一贯的应对方式便只有沉默，言朗话里话外表达出来的意思只有一个，她也明白，自己不能过河拆桥，所以这两年即便她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但最后还是会妥协，只能站在原地沉默。 好在她今天真的已经太累了，思维已然麻木。 即使心里有些无力的郁闷，也是感觉不到了。 唐一对于言朗，是不能用对付其他追求者那样的套路的，且不说有太多沉重的恩情在，单单是他进退得宜的态度，都没法让她拒绝的太过生硬刻板。 他对她好，却从不说出喜欢，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点滴渗透，都拿捏的得体有度。 她能感觉的到，他在温水煮青蛙，所以如果她太过直白，反而显得莫名其妙。 这让唐一一度十分头疼。 最后，她又妥协了。 …… 回到家里，郁西已经睡了。 唐一洗完澡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冰袋，反复交替着贴在眼皮上，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就连这些冰袋都是言朗之前送她没有用完的。 那年夏天的庆城，好像比寻常更热。 妖异的天气状况，似乎昭示着危机，可凡人哪里能领会天机，都是事后哀缅的说辞罢了。 唐一带着唐振庸离开海州，刚搬到庆城的第二天，言朗就找上了门。 那时候她才知道，当初言朗从海大辞职以后，离开前曾经去找过唐振庸。 有过让他回到庆城重新开始的建议，并承诺言家会给他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只是当时唐振庸拒绝了。 那天之后，言朗就经常会来家里坐坐，但都打着看望唐振庸的旗号，唐一没法说什么。 现在想起来，唐振庸最后的那段时间，说的最多的就是希望唐一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明里暗里给她和言朗制造机会，只不过都被唐一拒绝了。 回学校办完毕业手续，回来的时候言朗带她去做了一次高塔蹦极。 那是她第一次做极限运动，可当安全绳捆在她身上，站在起跳口往下看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唐一轻轻抿着唇，看着百米高塔下的一切。 跳下去之前，言朗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下她的装备，确保每个位置的安全带都拉到了最紧。 “害怕吗？”他晃了晃最后一个锁扣，轻声问。 高塔上的风很大，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无法聚拢在一起。 唐一没出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片刻，她摇了摇头。 她需要给自己一个宣泄的出口，跟过去道别。 言朗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步都做在了她开口之前。 极限运动的魅力也许正在于此，身体全方位的感官刺激，让她在生死一线的瞬间感悟到生命的价值。 言朗笑了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唐一，从这里跳下去，过去的那个你就死了，跟过去道别，才是新的开始。” 说完，他退出了平台，站在护栏外面看着她的背影。 唐一没有回头，她仰头看向头顶的蓝天白云，那一天的天气，好的出奇。 然后，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纵身跳了下去。 急速的失重感让她整个人胡乱的翻转，天地万物都在眼前颠倒，从心脏出涌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战栗和麻木，顺沿着四肢扩散，呼啸的山风过境，像针一样刺痛她的身体。 然后她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后坐力，下坠，反弹，再下坠，再反弹......反复几次后，撕扯她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小，她倒吊着，悬在了半空。 身体静止下来，这世界完全变了模样。 她像一只钟摆随风晃动出自己的规律。 在等待船只过来解救她的几分钟里，她保持着这个角度仰视整个世界，仿佛看到了天光。 水是透明的翠绿色，倒影呈现出另一个触碰不得的相同世界，大片大片的白云压下来，山间深邃。 温柔明亮的色彩在她心跳的频率里点燃了一束光。 那光有方向。 其实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解脱。 可是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到，那一天后来发生的事情，会成为她这一生最无法忘记的。 从蹦极的地方回到庆城家里的时候，天色刚刚从清澈的蓝变为灿烂的橘。 唐一解开安全带，准备道别下车。 “回家以后洗个热水澡，最好睡觉前再泡泡脚，有空的话，就听听音乐，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新的□□我再想办法找。”言朗的手随意的搭在方向盘上，没有任何节奏的轻轻敲打。 唐一点了点头，没说话。 齐庭东并不是一个守信用的人，她离开齐焱后，唐振庸并没有如约得到那个捐献者的肝脏。 她冲进医院，质问医生为什么会这样，只得到了一句冷冷的话：“捐献者的家属反悔了，有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不再捐献家人遗体，所以，对不起唐小姐，我们医院尽力了。” 唐一无助的跌坐在医院走廊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大抵是医院里每天都会上演这样的悲欢离合，所有人早已见惯，无人真的在意。 明明人流不息，她却如同置身在绝望孤寂的黑暗里，几乎溺毙。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振庸走到她身边，双手伸进她的腋下把她从地上抬了起来。 唐一茫然的转身，泪眼惺忪的看着唐振庸日渐发黄的面容，内心撕扯着绝望的疼。 那一刻，她清晰的意识到，也许她又要亲手送走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两个时空，在某个时刻交错，那种反复碾压的痛让她无比崩溃。 唐振庸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结局，很平静的把唐一抱进怀里，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慰她的后背，平息着她越发汹涌的气息。 “孩子，生死有命，爸爸不怕，你也别怕。” 记忆回笼，唐一无声的沉默着。 言朗侧头看着她，侧脸沉静精致，鬓角的发丝随意的散落下来，垂在脸颊边，被窗外晚霞的光晕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那一瞬间，有一眼万年的错觉。 他扯了扯唇角，声线温柔：“一一，打起精神来，别怕。” 那是言朗第一次越矩叫她‘一一’，唐一有些诧异的侧头看他。 但看向他时，他却像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压根没有在意一样，神情松散淡定。 唐一压下了心中的波动，点了点头，就在她准备结束这场对话的时候，窗外传来了越发哄闹的嘈杂声。 他们两个同时循声看出去。 顺着人群奔跑的方向，唐一看见了站在房顶上的唐振庸。 她惊恐的开门下车，因为太过慌张，甚至直接从车座上摔了出去。 顾不得管双膝的疼痛，她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挤开人群，往楼上冲。 言朗连车门都没关，就也跟着上到了唐振庸所在的楼顶。 唐一胸腔起伏，被眼前的一切刺激的眼角猩红，她冲撞开拉着警戒线的警察，浑身颤抖的哭喊着叫唐振庸“爸爸”。 可她的情绪太过激动，除了这句称呼，却憋不出一句话。 唐振庸站在天台边缘的高台上，慈祥的看着唐一。 警察向后拉扯唐一，可唐一却不肯走。 “你们让我留下，那是我爸，那是我爸爸呀！” 说着，她猛地睁开警察，跑到高台下方，伸手想要爬上去。 “别过来，一一，你上来的话爸爸就马上跳下去。” 唐一闻言停下了动作，绝望的看着唐振庸，她不理解，不明白，明明说好了他们都不要怕，一起勇敢的走下去，为什么还没到真正的结局，他反而要先放弃了呢。 “孩子，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无能，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了，到头来却还在一直拖累你，爸爸不想这样了，就算换了肝，爸爸也不一定能活多久了，可是却要拖着你，一辈子困在深渊里爬不出去。” 唐一觉得，那一刻自己的心脏几乎快要被撕碎了。 “不是的，不是的爸爸，我只有你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我身边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啊，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她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心痛的喘不上气，连声音都大部分是气。 她绝望的仰着头，企图唤醒上天的悲悯之心。 第 68 章 世界静止。 那天唐一最后的意识全是绽放的血红色，合眼前的那一刻是对面房顶、蓝天、白云、言朗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人叫她，一声一声，又好像没有，可她不想回应。 太累了，就这么沉睡下去也未尝不可。 但那人并不放弃，不厌其烦的叨扰她的神智。 唐一再次恢复清醒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周围没有人，只有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 耳边有机器运转的滴答声。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看到她醒了，神情激动的快步走到她身边。 “醒了，感觉怎么样？” 唐一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有瞬间怔神，她不太清楚这句话拼凑出来的，是怎样的意思。 可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 她在这样一张一合中，渐渐被拉扯回神思，心脏密密麻麻泛起的钝痛重新占据上风，所有记忆开始运转。 唐一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的脸，眼泪不断滚下来。 她再一次变成了孤家寡人，再也听不到有人喊她女儿。 言朗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让她能够顺畅呼吸。 唐一身体颤抖，一字一顿。 “言教授，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 时间流转，一天又一天。 重新回到眼前。 窗外星光依旧。 唐一叹了口气，关上了窗户。 月色皎洁，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明亮，丝毫没有被这微小角落里发生的悲欢离合所影响。 老街后巷子里空无一人。 言朗开车转出去，与一辆黑色越野车擦肩而过。 他下意识的扫了眼车标。 这车出现在老街区显得极其突兀，与周遭质朴的环境大相径庭。 但车膜漆黑，加之巷子里的路灯本就昏暗，看不清楚车里的人，但他有种莫名的意识在胸腔里涌动，那种预感来的格外强烈。 一脚刹车。 他停在原地，手拉开车门的瞬间又顿住。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即便是他又能怎么样。 自己没有身份，没有立场，冲过去也是笑话。 言朗自嘲的摇摇头，重新关上车门，开出了老街。 黑色越野车在一栋老旧居民楼下停住。 齐焱坐在黑暗的车子里，盯着楼上的某个窗户。 钟嘉南坐在驾驶室，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默。 他知道，自己对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完全没有办法劝，从过去到现在，这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就连他都能看得出来当年唐一说出的那些话有多言不由衷，即便旁观者清，相信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齐焱早就想清楚了。 否则也不会接二连三的跑到这里来，一呆就是半个晚上。 直到那个屋子里的灯彻底熄灭。 唐一走进洗手间，站在镜子面前刷牙，刷了一半突然停住。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一片惨淡。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好半晌，然后冲干净泡沫，重新出了家门。 越野车里，钟嘉南双眼突然瞪圆，在深沉的夜色中看见了唐一出现在楼洞口的瘦小身影。 她走的很慢，有气无力的模样。 大半夜的一个人出门，还只穿了一条单薄的长裙。 钟嘉南看了一眼后座的齐焱，无力的揉了揉眉心，可他不发话，他就不能直接跟上去。 齐焱的视线也在跟随那个小小的身影，直到她拐出街口，渐渐化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深夜的老街是有些恐怖因子在里头，晃动的树影无人的街头，一排排早已陷入沉睡的老旧民房，偶尔有几户还亮着等，可那微弱的灯光在浓重的夜色里显的有些微不足道。 唐一垂着眸子，始终盯着漆黑的地面缓慢前行。 这条小巷她自己走了三年多，早就闭着眼都能走出去了。 很快，她拐出老街，走到大马路上打了辆车。 这趟夜班司机是位很健谈的中年大哥，从唐一一上车就很热情的说着自己今天晚上拉活的所见趣闻，唐一很安静的听着，没有回应。 等车子开出去好一段路，见唐一还没有说要去的目的地，司机也终于想起来，有些疑惑的开口问：“小姑娘，要到哪去啊？” 车窗外，高楼林立，灯光绚烂多彩，她在窗户上轻轻呼了口气，形成一小块斑驳的白雾，手指轻轻戳在上头，画了一个圈。 漫无目的。 其实唐一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回忆太重，以至于现如今想要好好生活都负累重重，连呼吸都带着凝滞的错觉。 她只是不想呆在家里。 “去城区夜市吧。” 司机闻言很爽快的应了声，一脚油门就踩了下去。 庆城的城区夜市很热闹，却比一般大都市的夜市更多了几分古色古香的韵味。 很晚了，除了夜市主区位置的摊位还在营业，许多店铺的老板都在边聊天边关门。 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工作，他们也打算约着朋友，出去娱乐。 唐一沿着最边上一排的摊位往前走，走到一个位于角落里的摊位驻足停下。 摊位后面是一家还在营业中的面馆，隔着几桌露天桌上的食客，能看到面馆里面忙碌的一对中年夫妇。 面馆的门头不大，门口搭着蓝色的防雨布。 老式的电视机放置在店铺中间偏外的位置，播放着某种听不懂的戏曲，桌椅板凳都是枣红色的老物件，有人坐上去，挪动身体的时候就会吱呀作响。 靠近门边有一个横推门的大冰柜，冰柜旁边放置着几打用塑料绳捆扎在一起的绿色啤酒瓶。 面馆里零星还有几个吃面的人。 老板很热情，见唐一站在门口看了好久却不进去，主动迎出来问道：“姑娘，要吃面吗？我们这的面劲道实惠，很好吃的。” 唐一笑了笑，走进面馆里，找了个靠门边的位置坐下。 老板拿了一只空杯子和一个白色老瓷茶壶走过来，给她倒上水，笑眯眯的问：“姑娘，想吃点什么？” 唐一回头扫了眼收银台上方挂着的餐牌，然后说：“来碗普通的辣汤面，多加点辣椒。” “好嘞，等着姑娘，很快就来。” 等面的时候，唐一拿出手机，沈初然几个小时之前给她发的几条信息还安静的躺在上面。 最后的一条是：【姐姐，我可能要到万恒的分公司实习了，你同意吗？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去。】 唐一想了想，只回了两个字。 【去吧。】 回完信息，她关掉屏幕将手机反扣在了桌面上。 但没想到都这个时间了，沈初然却没有睡，信息很快又回了过来。 【分公司负责人说需要一个法律顾问，我推荐了你，姐姐，你要把握机会。】 唐一看着这条信息，没有回。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很清楚，今晚过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更何况，万恒集团想要什么样的律师没有？ 很快，唐一的面就做好了，老板端上来的时候，还在冒着滚滚的热气。 她道过谢，就抽了双一次性筷子开始埋头吃面。 旁边桌上有一对很年轻的小情侣，一边吃面一边互相调笑。 “你说请我吃好吃的，就是请我吃这个。” “你不懂了吧，好吃的东西未必都在那些金碧辉煌的大饭店里，你吃几千块钱一克的鱼子酱，可不会有这一块钱几克的辣酱的美味。” ...... 唐一安静的听着，也安静的吃着。 店外的街道上有店铺门口的大喇叭在播放校园民谣，曲调宛转悠扬，拨弄人心。 这面可真烫。 真的快要烫死了。 所以才会有止不住的眼泪掉进碗里。 恍惚中，她脑海里走马观花的都是影像。 她想起海州老巷子里她带齐焱吃的那碗面。 想起那束早已凋零的桔梗花。 原来人间烟火，她和齐焱谁都没有永不遗失爱。 “不进去吗。” 店外，钟嘉南皱着眉头，看着里头一个人吃面落泪的唐一，试探着问齐焱。 齐焱沉默着，没有回应。 钟嘉南挠着头，进退两难。 他想劝，又不知道该算什么。 这几年齐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为将来能保护唐一不受伤害，他想给她最好最安稳的生活，即便在那个未来里，她的生活中不再有他。 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也要拼尽一切为她扫除障碍。 说到底，有点傻。 不像齐焱会做的事。 可他却真真正正的在这么做。 今晚注定是个无法安睡的夜晚。 齐焱退去一边，走到墙边点了一支烟。 放进唇间的时候，唐一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安全通道里，阴郁的昏暗里，他沉默的抽烟。 他的脸色背对着光线，晦暗不明。 可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唐一的脸上还挂着欲落不落的泪珠。 时间无限静止。 “滴答”，一声。 泪珠砸进面碗。 唐一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角和眼泪，结账走出面馆。 重新站在齐焱面前的时候，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他说他们两清了。 她以为那就意味着再也不见。 “我在庆城还要呆一段时间，虽然我们做不成恋人，好歹熟识，我信不过旁人，所以想请你做一段时间的法律顾问，放心，价钱好谈。” 齐焱看着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背靠着墙，眼皮上压出深深的这种，眼底毫无情绪的睨着她，说出的话声线平稳，无波无澜。 但却已经足够在唐一的心上掀起轩然大波。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一时间竟忘记的回应。 第 69 章 唐一真的是有点累了，累的不想再去思考。 她索性装傻充楞，天大的事情过了今晚再说吧。 所以沉默了好久之后，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绕过齐焱往马路边走。 路过钟嘉南的时候她还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齐焱被她的笑容刺了眼，他回头叫了她。 “唐一。” 唐一顿住脚步，停了片刻才转身，眼神不躲不避，直视他，微微歪着头，等他的下文。 她也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但刚才那一瞬间，也许是夜晚的风作祟，她赌气的就是不想给他答案。 四目相对几秒，齐焱抬手抵了抵眉心，缓步朝她走来。 唐一就这么看着他走过来，像是电视剧里缓慢的镜头由远及近，眼前一晃而过的说不清楚是谁的人生，感觉心脏忽然就被攥紧，那点莫名其妙生长出来的赌气像是一个可笑的错觉，变得不堪一击。 齐焱停在她面前，漆黑深邃的眸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生出窒息的压迫感。 她微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 他的面色冷淡，漫不经心，眉梢眼角的皮肤舒缓，没有情绪。 他缓缓弯下腰。 唐一的胸口处有一团上下两难的气滞闷在原地。 等两个人的视线终于齐平，齐焱盯着她问：“怎么，这几年没上学，咱们状元连最基本的礼貌也忘了？” 唐一看向他，直接道：“那你几个小时前刚说的话也忘了？” 齐焱笑了下，直起身子：“当然记得，所以我来找你了，毕竟人生地不熟，怪可怜的。” 她有点不想接下去这场对话，偏开头，不看他，又不说话了。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香水的味道，没有熟悉的一切。 喧哗聒噪的夜市马路人来车往，却终究显得有点落寞。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好像他们真的就是普通朋友这样的定义了，即便看着她，说话很专注，侧脸也都是冷淡。 她其实不太介意就此不见了。 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她喘息一个晚上。 搞得她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是再次虚幻，今天晚上的撕心裂肺都是臆想出来的画面，又或者他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唐一蓦地想起他把她扔在酒店房间里时他说的话。 他说，他们两清了。 唐一心头翻涌出酸涩苦楚的泡泡，她第一次想对着面前这张帅的惨绝人寰的脸飙一句脏话。 去你妈的两清了。 叫卖声响，沉默让她仿佛窥见他面色如常的淡然下一点不切实际的bug，她头脑一热，“你不会其实还对我余情未了吧。” 这次换齐焱沉默了。 “对着我说些狠话，说完两清后却又后悔了，所以找了这样的理由深更半夜的找来了，还跟踪，这行为谁教你的。” 谁呢？还能是谁。 是少女时的她。 马路上差点被疾驰而过的汽车碰到的中间妇女突然尖锐的叫骂，声音刺耳且凄厉，像是要撕开这个夜晚纷繁复杂的暗流涌动。 但妇女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发泄情绪。 然后，唐一见齐焱的目光浅淡的挪开去了远方的灯火阑珊，他声线平静。 “没有，你想多了。” * 唐一回家后坐在床边想了好久，久到整个后背都变得僵硬。 她不太清楚混沌疼痛的大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候就去睡觉，但也真的分辨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办才会比较好。 好像一切都只是假象，她没开灯，没洗脸，也没什么动静，眼眶干涩的发涨，但好在也没有之前那么肿了。 她麻木的复盘一切，脑容量艰难的调度，从一开始到现在，所有事情操蛋的像是开玩笑，随便又扯淡。 记忆缓慢回轴，齐焱说那些话的时候神色依旧冷淡，她无法在他的表情里剖析一二，只记得夜市明明嘈杂纷乱，但周遭却只剩寂静。 一切的声音都默默远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恍惚回忆起自己最后看过他一眼。 他保持了一整个晚上的死人脸依旧脸色平静，仿佛提出那些要求是多么普通寻常的事情，精致的眉眼禁欲又勾人，多少年过去，还是能够轻易的吸引她的目光，赤城的勾引而不自知。 唐一虔诚热爱的那张极致的脸，现如今隔着时光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跟她合理的阐述利弊。 变得有些无赖，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 但好像他这样，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去就都随着这样洒脱的结束真的完全画上了句号。 如同从来没爱过一样丝毫没有痕迹可循。 唐一确实想过再也不见面。 其实不见面也还好。 就这么一辈子，又怎么样呢？ 那年离开海州的时候，林锦年找到她，说她这个人其实内心冷漠的可怕，自己没心没肺，却最后都让身边的人掏心掏肺了。 又乖又欲的小狐狸，笑起来带着纯净的孩子气，炙热的能融化所有固若金汤的城防，可怜起来的时候又让人看着莫名心悸，觉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就这么随便一颦一笑、一怒一嗔就玩弄了爱她的人的心意。 所以齐焱栽了，他也栽了。 可到最后凭什么她居然能够全身而退，这不公平。 唐一对此不予置评。 但她私心里觉得林锦年的评价并没有什么问题，本质上讲，她绝不算是个传统意义的好姑娘，相反，她始终认为自己不算什么好人。 自私自利，目的性极强。 后来种种，其实大多事情都剪不断理还乱，早就分不清楚谁对谁错了。 可终究她也没有全身而退，她算哪门子的全身而退，不过她比别人更能忍，更会演戏而已。 好在，齐焱说他们两清了。 真的两清了吗？唐一并不愿意深究答案，只是这个结局似乎更让她轻松。 不能前进的关系，又无法后退，他们都没办法给承诺的前提下，让关系退回到可以自在共处的位置上，虽有些自欺欺人，但已经是最合理的方式了。 她的齐焱，早不是那个只会哭着骂她的大男孩了。 三年，不长不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足够他成长，也足够他厮杀出一条狼狈而悲怆的血路，虚假繁荣背后的蠢蠢欲动，她看得真切。 从他出现在庆城的那一刻，唐一就明白。 …… 天光撕破苍穹的轮廓，不规则的边缘渐渐绽放生机。 清晨的出租屋窗外已经传来了广场舞动感的节奏声。 太过接地气的场景，堆砌成了这几年的烟火气。 应和着大叔大妈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打碎地平线边缘泛起的层层霞光，温暖的朝阳倾泻人间。 唐一坐到半宿才拖着僵硬的身体躺下，快到天亮的时候才隐隐约约睡着。 但仿佛是刚刚陷入沉睡，就被这些紧凑的音符敲醒。 她有些烦躁的扯过被子，翻了个身，用被子把整个脑袋包裹了起来。 老房子本就不隔音，这样的努力收效甚微。 声音仍在源源不断的闯进屋子里。 执着的就像是顽皮的孩子，说不听骂不明，更糟糕的是她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混沌的大脑拼命的想要休息，却总被无情的打断睡意。 唐一叹了口气，无奈的钻出被子，发泄一样的胡乱巴拉了几下头发。 她眼下的乌青很重，睡眼惺忪，半睁不睁的盯着窗帘，眼神空洞，没有聚焦。 楼下的声音由此渐渐清晰起来，人均消费不超过二十元的店铺里最爱播放的歌曲无限次循环，动感的谱写着夕阳红的乐趣，稀稀疏疏又错落有致的歌词寻不到特别的意义。 昨天半夜她被齐焱送回家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大地万物都陷入了彻底的宁静，路边的灯光抛洒下的橘黄色光线在巷子口戛然而止，全然不是白天这幅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所以，她更喜欢夜晚。 这样的一座城市，随着夜晚陷入混沌，连带着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可以得过且过的放纵。 这让她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唐一起身下床，推开房门走进洗手间。 郁西的房门依旧紧闭，昭示着她一整个晚上都睡得不错。 有时候她真是格外羡慕郁西这种没心没肺的简单性格，即便齐沉虐她千百遍，她依旧待齐沉如初恋。 扪心自问，唐一知道自己做不到。 但又不断的在被蛊惑。 均匀流淌的水流声渐渐拉远她的思绪，回到昨天晚上的面店前，那个提议最后的结果出人意料。 唐一压根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答应。 或者是因为他说，他在庆城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 又或者是他后来反问她，说过两清了，你该不会还放不下吧。 对了，就是这样。 我是真的放下了，你不会还放不下吧。 更深层次的意思大概率还有些许嘲讽，明明是先走的人，怎么还会这样婆婆妈妈的不干脆。 唐一将一切归咎于该死的胜负欲，但无暇顾及这些招数其实很熟悉。 洗漱完，她去给自己煮了杯茶。 四溢的茶香暂时舒缓了她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烦躁情绪，清晨的风很温柔，渐渐有了秋意。 一切都停留在刚刚好的位置。 第 70 章 《小王子》里说，她不是一朵普通的玫瑰，她是你的玫瑰。你在她身上付出了时间，让她变得不可替代。 十七岁到现在，九年，唐一的生命里大约十分之一的时间就只爱过齐焱这么一个人。 无论故事的开端是否充满欺骗，无论如今她是否还想要回去，更无论结局是否扼腕叹息。 可她长大了，再不是小孩子。 恍惚记得跟齐焱在一起最好的那几年，快乐的像是没头脑的土拨鼠，到处招摇着想让那些快乐站在阳光下。 让后刚刚回庆城的时候，唐一和郁西趴在出租屋的小床上，两个人笑闹着挤成一团，尝试着去玩手机里时下最流行的网络游戏，连麦到几个志同道合的队友，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每个英雄的技能到底是什么意思。 窗外的蝉鸣声阵阵作响，午后炽热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铺洒在深棕色的仿木质地板上，泛着刺眼的光晕。 知道听筒里轻盈幽婉的声音，转动着可爱的身姿低吟，像是穿过时光琐碎的片段踽踽而来，唐一就那么愣了好一会，笑容僵滞在脸上，心头像是被什么细小尖锐的薄羽搔动两下。 【花会枯萎，爱永不凋零】 郁西晃动着唐一胳膊的动作和催促锁定英雄的声音渐渐和现实的光影重合，命运的界面定格，无法重新来过。 当双方英雄闪进确定后等待界面的时候唐一才恍然发现，当年那点缘起于自私贪婪的微痒悸动，早在时间的打磨中愈发璀璨，熠熠生辉。 郁西吓傻了，没搞明白唐一为什么突然泪流面面，她慌忙扔掉手机满屋子的去找抽纸，可是忙中生乱却怎么都找不到，最后不得已直接冲进厕所拿了包湿厕纸手忙脚乱的直接糊在了脸上。 面对急切的询问，唐一张张嘴，无从说起。 最后只是声音发哑的无声落泪，那也是之后这几年唯一一次为了齐焱落泪。 后来的她忙着爸爸，忙着生计，忙着喘口气，渐渐变成了没有波澜的机器。 她其实不太说的清楚当时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是哭自己傻逼一样的算计人却最终把自己算计了进去，还是哭着么多年那些再不回头的青春。 青春记忆里的人终究渐渐模糊。 唐一从前觉着人必定在大悲大喜的跌宕之后，才会情绪上涌瞬间失控，从离开齐焱的那天开始她就尝试着做回了那个波澜不惊的人，却没想过只是在一个稀松寻常的温暖午后，不经意间因为一句游戏世界的脚本，崩溃的一塌糊涂。 如今的窗外，阳光一样正好，明亮而夺目。 反复后悔的是她为什么没能好好跟他告个别，内心决绝的时候是不是有过那么一晃而过的瞬间，希望他可以强硬的抱住自己，就像是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不管不顾的自私一回。 可他们真的都长大了。 长大到早已过了那个年纪了。 唐一执着的想要寻找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果，无法爱齐焱，也学不会再爱别人。 明明最一开始，她才是挑起游戏的那那个人。 结果一路走来，终究得到又错过了什么？ 爱情，希望，家庭，尊严。 绚丽的光斑送来奇幻的光影，黄粱一梦，清醒后才知道，这世界运行的法则没什么不同，没了男女主，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 炮灰也好，配角也罢，还不会去的心早就被糟蹋。 一颗滚烫炽热、明亮跳动的心。 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唐一刚走出阳台，手机铃声就在卧室里遥远的传了出来。 她放下茶杯走回卧室，接起电话，却没有出声。 一串陌生的号码，可她就是知道会是谁。 电话接通，对方沉默了久，就在她以为他们势必将要守着电话线的两端长远的对峙下去的时候，齐焱沉淡寒凉的声音裹挟的滋滋的电流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起的还挺早。” 挺没有意义的开场白。 声音有她早已不熟悉的嘲弄。 像极了年少。 唐一扯了扯唇角，侧头夹着手机走到梳妆台前，拉开窗帘，坐在了镜子前。 索性，她还是那个擅长演戏的人。 “知道现在还早，我有可能没起，怎么还打电话过来，齐三哥，这势头不对。” 她强迫自己放下过去的同时，也势必露出了原本的面目，牙尖嘴利的小狐狸从来都学不会礼让三分，即便这人是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衣食父母。 她知道，这样的态度才足以让他们双方都放松警惕。 齐焱顿了顿，轻笑一声。 大概他爱上的就是她的这幅样子，好多好多个日夜过去，他发现自己依旧怀念这样的唐一。 “本来想着提前见个面，带你去公司熟悉熟悉环境，毕竟接下来有可能，有不太好应付的情况在等着你。” 提前给你撑撑场子，让分公司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亲自带进去的人。 这句齐焱没有说出口的话被生生压了下去，他发现自己重新跟唐一和平对话，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自己的底线被一再的刷新。 昨天晚上，送她回来的路上，两个人似乎都格外想要证明这件事情真的已经翻篇了，所以格外努力粉饰太平，你来我往的怼了半天，谁都没有给对方好台阶。 如果不是钟嘉南的一句“真怀念这样的气氛”彻底打破了这些勉强的掩饰，似乎他们连自己都被骗过去了。 真心爱过的人，妆模作样的做朋友太难了。 本来...... 唐一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你们家太后和三皇子妃要御驾亲临了？” 她没正形的揶揄他，一边说着一边点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旁边，开始往自己脸上堆砌护肤品。 齐焱闻言怔了一下，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突然就觉得有点烦躁，他其实挺讨厌唐一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但仔细想想她从前对贺眉和叶梓馨就一直是这么个态度，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只是她的敏锐总是让人无语。 当然，和从前不同的是，当时的他在她身边，而如今他们已然对立。 “你这话说的没良心。” 齐焱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开了拉环。 白色绵密的泡沫争相涌出，他随意的舔了一口。 “大清早的喝啤酒，敬你是条汉子，看样子你昨晚睡得不错，闲情逸致这么高涨。” 齐焱灌了口酒，站在窗台前，自说自话：“我失眠了很久了，昨晚也没有睡好。” “所以我来庆城看看，想着能不能睡个好觉。” ——可是见到你的这几天，还是睡不好。 或者说，好像更睡不好了。 唐一闻言安静了一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她叹了口气，也没了调侃他的兴致，语气淡淡的说：“想点别的事情吧，齐焱。” 齐焱对此不置可否，他顿了顿，声音音里沾染了清晨酒后的沙哑，也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对啊，所以我来了，有些事情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局，总是牵扯精力。”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可她没再问下去，他也没再解释。 “对了，下周一会有一个商务会议，你跟我一起去吧。” 唐一闻言顿了一下，重新确认：“下周一？” 齐焱挑了挑眉，“对啊，怎么，你有事？” “有。”唐一这次回答的斩钉截铁，丝毫不拖泥带水。 “什么事？”齐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似乎也没有对此保有多少好奇心，不过随口一问。 “私事。” 两边的空气暂时的凝固下来，气氛降到冰点，身份的无力感让这个问题没有了最优解。 齐焱没有追问的身份立场，唐一也没有对他交代私事的必要。 隔着遥远漫长的时光，失落的无力感再也无法掩盖。 又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到最后也没体现出这么早非要打来这个电话的意义在哪，还弄的每个人都不太愉快。 唐一翻了个白眼，结束通话。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坐了好一会才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简单快速的化了个妆，又去换衣服。 等一切收拾妥当，她按亮屏幕看着上面依旧停留在通话记录的页面，耸了耸肩，然后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楼下破败小广场上，四周停满了东倒西歪的自行车，这东西在海州的时候已经很少会见了，很难想象，在当今着这个崇尚节奏和高效的时代，现在除了共享单车之外，还会有一个地方大批量的保留着任何助力都没有的老旧脚蹬三轮车。 小广场中间仅剩的一块空地，此刻挤满了人，打头的高台上放着一个用手推车拉着的扩音喇叭，扰人清梦的音乐就从那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老头老太太们的夕阳红在唐一看来着实乏善可陈，但作为另一个开端的新开始，莫名给这段早已看过几百遍的舞蹈增加了些许不一样的色彩。 唐一坐在路口处的小台阶上，拖着下巴出神，沈初然会来接她一起去万恒的分公司上班，正好两个人可以一起吃个早饭。 对于沈初然会同意去万恒实习这件事情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她现在的年龄和家世没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无论是沈家还是傅康平，都应该能够给她提供了足够安逸的生活环境。 但唐一虽然对此颇为不解，却也明白人各有志，她向来对别人的事情并不关心，哪怕沈初然算是她的当事人，现在也算得上是朋友，她也没有那个闲心去干预别人的人生。 第 71 章 早晨还尚好的天气渐渐黏腻起来，空气中被一股潮闷的雾气团团糊住，呼吸不畅快。 南方的秋老虎高温炙烤，就这么一会，唐一便感觉到细细密密的灼烧感从后背向四下蔓延。 天边厚重的云一半是灰蒙蒙的，一半是明亮夺目的蓝。 压抑的维和感让人的心头感觉不到敞亮。 桑拿一样的困顿让唐一的眼皮渐沉，正在她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传来了一声喇叭响，应声抬头，就看到沈初然坐在驾驶室里朝她招手。 一袭白裙，纯澈干净，从这个角度看，更像叶梓馨了。 但她身上那种面对唐一的时候盲目的热烈氛围又让人很轻易的就能把她和叶梓馨划分出来。 “姐姐，上车。”沈初然弯着眉眼，笑的花枝招展。 唐一没想到会是她自己开车过来接自己。 无证驾驶的话，身为律师，是不是有责任举报这种违法行为，但沈初然看起来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单手附在方向盘上朝她招手，催催促着她快上车。 已经有大妈觉得这车子碍事，占了位置她们施展不开，无奈，她只能先坐了上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怀疑的问：“你怎么开车了，你有驾照吗？” 沈初然关上车窗，把外头嗷嗷叫喊的声音隔绝在玻璃之外，递给她一杯还热乎的豆浆，笑容讨好的说：“当然，姐姐，你别看我长得一张小孩脸，我可真的是成年了，刚刚成年就去拿到驾照了。” 唐一笑着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两个人简单吃了个早饭就着直接去了分公司，一上午的交接工作很顺畅，都是由秘书部一个年轻的女孩带她们办理的。 唯一奇怪的是，那女孩似乎对唐一的好奇心远远高于沈初然，几次被捕捉到在偷偷凝视她。 唐一对此并没有深入去想，她防备自己的胡思乱想会影响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 她是不需要入职万恒，日常还是可以呆在自己的事务所，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随传随到就行。 即便是这样，秘书部还是专门给她腾出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就在法务部走廊的尽头，靠窗，很宽敞。 唐一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突如其来的雨，静静的发了会呆。 天色渐渐被乌云遮盖，深沉下来，细雨斜斜铺满落地窗，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浅灰色的轻薄雾气，透过办公室里明亮的光线，浓雾聚集的厚重越发清晰。 她垂眸盯住一处，眼前的景象渐渐不能聚集，神思游离到四面八方。 万恒的分公司既然有完备的法务部门，又何必叫她来这么多此一举，其实她很想劝慰自己不要多想，却还是不由得心绪乱飞。 早上刚来的时候有看到过齐焱一面。 走进大厅玻璃门的时候唐一被沈初然挡了一下，下意识的往旁边退，撞上身后一个坚硬的胸膛，大厅中央空调的冷气十足，新风系统扩散空气的能力极强，短短触碰的那一秒钟，近几天才熟悉的气息弥漫，攻占了她的嗅觉。 除了第一次她发传单的狼狈重逢，后面几次见面，齐焱都没有再用过曾经的雪松香，取而代之都是现在的这款商业性更强的味道。 那种久违的失落和悸动，无端让人一晃神。 但也只消片刻，仅此而已。 唐一站稳回身，后退开距离。 毕竟公共场合，不适合叙旧。 齐焱拽了拽微微起皱的衬衣袖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唐一见这个表情浑身一怔，头皮不免有些发麻，感觉呼吸都凝滞了一拍，这表情熟悉又陌生，也是好久不见。 狗男人逆着光，好整以暇的看她，微抿的薄唇倏然挑起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 “齐...齐总。”唐一在开口前纠结半秒，余光扫过齐焱身后跟着的男男女女，最后还是落在了官方又正式的称谓上。 疏远客气的妥帖昭示着她的态度，仿佛早上那个还会揶揄玩笑的女人，压根不是她一样。 齐焱再看向唐一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情绪，也没有说什么，冰凉的视线掠过她的眼睛，客套的点了点头，然后越过她，走向了电梯间。 和钟嘉南一起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那位带她报到的女秘书。 女秘书和唐一擦身而过的时候，一股与齐焱同款的女香扑鼻而来，让她浑身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 然后神思茫然的看向已经走到电梯门口的一行人。 女秘书很殷勤的凑在齐焱身后汇报了几句什么，然后齐焱靠近她低头又回了几句什么。 他们都没有特殊的表情和动作，看得出是很专业的人。 专业，是永远让人挑剔不得的品质。 唐一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几米开外，隔着太远，只安静的看着齐焱。 重逢以来，竟然也没有几乎这样安安静静的好好看看他。 齐焱身上穿着件黑色的衬衫，同色系的领带西裤，整个人禁欲又深沉，白皙的皮肤被衬得越发浅淡，漂亮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一上一下的轻轻滚动。 眼眸深邃清澈，五官邪祟魅惑，漂亮的不似真实存在。 他好像一直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记忆中那样清寡冷漠的气息渐渐被一种名为成熟的高冷代替，就像不可替代的雪松香被更为炙热的小众男香代替。 不是不好闻，只是陌生。 曾经她喜欢埋在他胸前闻着才能安心的味道被取代，如今的齐焱和这个味道一样，也是陌生的。 一行人进入电梯后，电梯门缓缓关闭，遥远的身影被阻隔在厚重的金属门之外。 电梯轿厢里光影错乱，映着齐焱的脸色隐晦莫测，明暗间隙，尹颐苒看了看他板着的脸和紧抿的唇，又和钟嘉南对视一眼。 其实有些话本应该心照不宣，但她在钟嘉南那里断断续续听到过老板和唐一之间的故事，也明白这次从海州不远千里来到庆城的目的，有些揣测不透老板隐忍的态度。 现在见他这幅神态，想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问：“老板，唐小姐办公的地方怎么安置？” 齐焱淡淡的扫了尹颐苒一眼，“这点小事也需要问？” 尹颐苒闻言低下头，“好的，我会安排好。” 钟嘉南在另一侧耸耸肩，很是无奈，齐焱的臭毛病又犯了。 * 手机的铃声响起打碎了唐一的胡思乱想，言朗的信息弹了出来：【在哪？事务所没看到你。】 她回信息时不易察觉的带了情绪，连带着敲击键盘的手指都多用了了三分力：【陪沈初然出来一趟，暂时回不去，有事？】 她没完全说实话，不自觉的在面对的那一刻选择了逃避。 这不像她。 总觉得这些年的时光磨平了性格中的许多棱角，有时候她自己也怀念那个不在乎一切的自己，但如今瞻前向后，终究是洒脱不得了。 没等到回复的信息，言朗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清润的男声透过听筒传入耳道，背景音有电梯停靠的提示音，周围不算嘈杂，他应该还在写字楼里。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你结束我去接你。” 唐一听着听筒里的声音有些恍惚，是她不习惯的亲昵，本能的眼底淌过几分郁色，懈怠的厌倦由心底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不好意思言教授，我晚上有点事，所以...恐怕不能一起吃饭了。” 这次的回答干脆了许多，对面的人也难得停滞了一瞬。 “那好吧，你忙你的，还有就是顺带提醒你，下周一去看唐叔叔，我一早会去接你。” 唐一：“......” 言朗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摘掉眼镜甩在桌面上，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无力感顿生，其实从齐焱出现的那一刻，这种无力感就一直如影随形。 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唐一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划下的那道界限，彼此进退有度是他们得以持续关系的前提，虽然她没有明确说过什么，但他明白，如果有一天他在未获准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越界，换来的结果一定是被无情的驱逐在她的世界之外。 从过去到现在，这姑娘总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内心的彷徨和游移从未对除齐焱之外的人出现过，冷情冷性的决绝他也不是没有，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齐焱，都没有唐一贯彻的尽致。 唐一的沉默以对让他的情绪有些绷不住了。 言朗轻叹口气，又有些无奈的轻声开口：“一一，有时候我真觉得这几年在你身边就从来没有进步过，不是我没有进步，而是你一直故步自封在原地，这些话我不该说，却也难免不平衡，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你跟齐焱即便是现在重逢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你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人和事，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朝前看。” 唐一回头看了眼推门走进来的沈初然，用眼神示意她稍等，然后重新看向窗外阵雨过境之后清朗净澈的世界。 “言教授，我已经放下了，也已经在朝前看了。” 但我前方的路，不会有你。 第 72 章 言朗听懂了，却无可奈何。 心想就这么长久的耗着吧，时间总会给他们一个真正的结局，对于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轻笑一声，没再多说。 好在都是体面人，他懂得分寸，也知道不能心急，所以自然的转移话题后又叮嘱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唐一摩挲着手机，抬头看向窗外的世界。 贺眉比她想象中来的快一点，但对付一个贺眉并不是她的最终目标，说到底，这个女人攀附于齐庭东，背靠齐家，只要齐庭东不倒，贺眉不与之离心，她能够让这两个人受到应有代价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了。 沈初然走到唐一身边，看着她，没说什么让她添堵，很贴心的闭嘴不言。 这几天她经历的事情比过去三年都多，已经很久没有神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的那种窒息感了，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太过匆忙的判断方向。 只是那些旧时光随着齐焱的出现被忽然翻出来，氛围里有些泛黄的破旧感充满哀伤。 她的灵魂置身事外的备受煎熬，许多熟悉的眷恋让她措手不及，即便知道他跟贺眉同样背心离意，也难免会心生焦躁。 不愿意承认的，佯装洒脱的。 他不该来的。 至少不该现在来。 沈初然不愿意看见唐一这个样子，可怜巴巴的像是被世界遗弃的悲惨小猫，一整个周身都在散发着一种奇异诡谲的破碎感，好像散发出的所有气息都在昭告天下。 快来看看这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的姐姐，应该是昏暗世界里的一束光。 她狠厉决绝，不为世俗所扰。 坚定自信，娇艳妖娆。 沈初然用调侃的语气重新开口，驱散了郁结的空气：“晚上出去玩吧姐姐，庆祝我十八岁就能在这么一家牛B的公司实习。” 唐一听完浅笑一声，收回视线，挺直的腰背松懈下来，慵懒的靠在窗边，语气里早已没了那股清冷，松松垮垮的毫无情绪：“好啊，小朋友，你也长大了，姐姐带你去玩。” * 钟嘉南看出齐焱今天早上从上班开始就不太正常。 不到上班时间就早早的来了，来了之后碰到唐一也不说话，上楼就开始坐进沙发里，不知道到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盯着茶几出神。 好半晌又一脸不耐的扯松打好的领带，点燃了一支烟。 “今天唐一第一天报道，你要不要老板体恤一下下属。” 钟嘉南实在是不想这么尴尬的大清早看他一个人一声不吭的折磨自己，酝酿了半天问了一句。 尹颐苒跑的倒是快，自告奋勇直接亲自去对接唐一的工作，留他一个人面对这座阴晴不定的大佛。 齐焱闻言抬眸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冷箭嗖嗖嗖的飞。 钟嘉南耸耸肩，后脖颈一阵发麻，他知道自己踩了雷，默默的又闭了嘴。 贺眉和叶梓馨下午的飞机到，这次她们来的太快，以至于很多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他也知道齐焱现在烦的要命，一边没解决，另一边又要带着狂风骤雨袭来。 但好在现在的齐焱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人了。 叶梓馨在当初唐一出事后消停过一段时间，不知道郁西用了什么方式，迅速的逼着一向偏袒叶梓馨的郁北做出了妥协，和她爸一起发了公开声明，将叶梓馨赶出了郁家。 声明内容很官方，无外乎是叶梓馨已经年满十八岁，大学也即将毕业，已经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成人去过自己的生活，此后人生，郁家将不再干预。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就是明晃晃的驱逐。 一切尘埃落定后，郁西就直接来了庆城。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叶梓馨就像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迅速而彻底的俘获了原本就青睐她的贺眉，转头抱上了齐家的大腿，齐家养的闲人不少，并不在乎多她一个。 从那天起，叶梓馨就一直陪在齐焱身边。 陪着他复健，陪着他出国，陪着他在万恒站稳脚跟。 当然这样的陪伴大多时候都是叶梓馨的一厢情愿，她更多时候活的像是个透明人，几次脱光了站在齐焱面前都不会引起他的任何情绪波动，他像是看件器物一样的扫她一眼，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不会特意避开视线。 这无疑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蔑视和伤害，可叶梓馨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年又一年，她竟真的隐忍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倒也别出心裁的走出了另外一种路线。 有时候就连钟嘉南都忍不住怀疑，如果没有唐一，叶梓馨很有可能就这样另类的成为齐焱的另一半了。 贺眉对此很是满意，叶梓馨完全符合她挑选儿媳妇的标准，听话、忍耐、好拿捏，该有的心机和手段也不缺，绑架唐一，买断唐振庸器官捐献者的遗体捐赠意向，这些年的几件事都办进了贺眉的心里。 齐家不需要门当户对，更不需要商业联姻再来助益，他们需要的仅仅是省心和传宗接代。 齐焱对于她们之间的事情丝毫不关心，沉默的看着她们自我满足的规划安排了他以后的人生。 后来的日子，他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学业和工作中，不仅挤掉了齐淼，更是成为了可以和齐沉比肩的出色接班人。 齐庭东渐渐也开始分散放权给了自己的这两个儿子。 一路走到今天，钟嘉南始终明白齐焱一直以来的真正想法，也清楚强者适当示弱，才能温水煮青蛙，让对手放松警惕，一步步落入陷阱。 但为时尚早，根基尚浅。 “你不下去看看嘛？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已经结束了，你赞助那个女孩，让她来万恒实习，跟沈家合作，做这么多事为了什么，她真在面前了，你又把人推出去，阿焱，你这是用的什么招数，我真有点看不懂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哪哪都不靠啊。” 钟嘉南不甘心，自己也点了支烟，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齐焱。 就像他告诉唐一的那样，如果非要有一个人要跟齐焱相伴一生，那只能是她。 齐焱抬手夹住烟卷拿下，唇鼻之间升腾起袅袅白雾，他微微抬起头，漂亮的下颌线轮廓流畅，姿态肆意放纵，凸起的喉结撑起一条完美的弧度，顺延进领口。 他漠然的看着前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靠近她做不到，放她走好像更做不到，彼此这么纠缠一辈子到老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白头，有何不可？ 更何况现在正是计划的关键时刻，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他要做的事情绝不是置身事外的人能够理解的程度，轻飘飘的一句话，是需要他付出太多的心血和筹谋。 齐家走到今天，根基稳固，他撼动不得，依附在齐家根基之上被其庇护的每一个人，想要连根拔起却不伤其根本，本身就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情。 所以，除非是齐家放弃齐庭东。 齐焱修长的指尖轻轻弹动烟卷，垂眸盯着面前的烟灰缸，淡淡开口道：“你要是这么闲，晚上你去接她们，我还有事。” * 夜色阑珊，错落灯光涣散。 唐一很不负责任的把沈初然拐到了这附近新开业的一家酒吧，听说老板年轻帅气，但仅限于以讹传讹的听说，没人真的见过。 一起的还有几个她们这几年才认识的新朋友，大多各自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只是偶尔聚聚，倒难得感情也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维系了下来。 她们刚被服务生引领着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郁西就拎着一条已经被拆开包装的男士领带进来了。 一坐下就把手里的领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不解气还又启开一瓶啤酒，直接都倒了进去。 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领带一瞬间就成了脏兮兮的垃圾，蜷缩在垃圾桶的底部，像块无人问津的破抹布。 郁西脸色臭的的要死，一边倒酒一边骂人。 什么难听的狠话都骂了一个遍，短短几分钟，已经问候了齐沉的祖宗十八代。 唐一早已见怪不怪，还好兴致的在心里不时补上几句。 齐沉这个人，虽说只有几面之缘，但能看的出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并不比齐焱少，所以长期压抑而沉闷的人生，造就了他注定跟郁西格格不入的性格。 想到这儿，唐一突然笑了笑。 贺眉的愚蠢体现在方方面面，绕是她这个外人，也懂得养虎为患的道理，只可惜或许是在齐家生活久了，早让她失了敏锐警醒的心。 旁边一个前不久才出月子的朋友看郁西的样子笑的不行，故意的逗她，明知故问，“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还能有谁！乌龟王八蛋！” 唐一郁结了一天的心情转眼放晴，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初然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笑了。 郁西在气头上，口不择言，“我真他妈的服了，齐沉是不是他妈的X功能障碍，他不行吧他，老娘都这样了，他说他没兴趣？神他妈的没兴趣。怎么，齐焱对着叶梓馨那个小婊子都能处三年，我比那小婊子差哪了，配他齐沉委屈他了吗？” 沈初然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唐一。 第 73 章 唐一没有对郁西的话表现出任何不快，只是安静的笑，还好脾气的帮她把包摘下来，把人按在位置上。 好像真的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云淡风轻的置身事外。 这样子既正常又不正常，沈初然看不出端倪。 郁西不管不顾的又骂了好一会，觉得口干舌燥了才停下，看着桌子上的几瓶啤酒，撇撇嘴招呼服务生上酒。 “这是养鱼呢，这点酒家里不能喝吗，还来什么酒吧，帅哥.....这边，这边，照着你们酒单上最前面那排鸡尾酒，每样每人一份。” 服务生闻言笑的脸都开了花，点头就去吧台给她们准备酒了。 几轮喝下来，郁西的情绪也渐渐好了起来，她盯着舞池里那些扭动的人群双眼放光，站起来跟着扭了一会觉得不过瘾，弯腰去扯唐一的胳膊，非拉着她们一起也去凑凑热闹。 说实话，唐一来过几次酒吧，以前跟着齐焱他们也没少去，但进舞池跳舞，也就只有毕业晚宴的那一次。 现在想来，好像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迷离晃动的光线斑斓，妖冶妄纵的灵魂肆意，迷离的世界蛊惑人心，勾出最原始的欲望。 舞池里互相碰撞的身体，弥散的荷尔蒙，生动鲜活的欲望不加掩盖。 人群尽头虚幻而不真实的音乐声，DJ疯狂鼓动的情绪在叫嚣着挑衅，充耳不闻的规矩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没人知道你是谁。 没人在意你的故事。 你看我笑容的背后是否存在真心都在狂躁动感的节奏中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到最后，这恍惚成了一种另类的安全感。 当然，这得是在眼前的男人凑上来之前。 越发刺鼻的男士香水味萦绕在安全距离范围内的时候，唐一的动作本能的慢了下来。 她不着痕迹的后退，对方却并没有因此而放过她，好像铁了心的要贴上来挑战她的底线一样。 * 飞机划着太阳西落的痕迹降落在庆城机场。 叶梓馨挽着贺眉的胳膊，身后跟着五六个人一起走出国内到达通道的自动门。 借着机场明亮的灯光，她朝旁边反光广告牌边缘的金属框架条上扫了一眼，迅速检查了自己一身的装扮和下飞机前才补过的妆容是否完美无瑕。 她特意选了件白色吊带长裙，不失清纯的同时还能勾勒出玲珑纤细的身段，藕节般的胳膊莹白如玉，手中拎着之前买给齐焱的礼物，脸上的笑意越发遮掩不住。 如今她已经是圈内公认的齐三少奶奶的不二人选，有未来婆婆撑腰，曾经脸上那些小心翼翼的胆怯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底气沉淀的骄傲。 毕竟这几年，齐焱虽然对她很冷淡，但也没有如同曾经一样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和抵触，在她看来，这就是接受的开始。 只可惜，在她对于自己已然成为站在齐焱身边的女人的时候，他偏偏来了庆城，虽说这是整个集团的版图规划，并不是齐焱自己可以决定的，但还是让她心里产生了深深的不安，毕竟庆城有谁，他们都知道。 落地后开机，叶梓馨给齐焱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她正想再打第三个的时候，就看到不远处钟嘉南带着尹颐苒站在人群之中。 她的脚步顿住，目光围绕着那块区域四下打量。 没有那个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 叶梓馨有些烦躁的点起了脚尖。 贺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钟嘉南，但相比较之下她比叶梓馨要平静的多了，齐焱不来接她们早在她的提前预料之内，从他接手庆城的项目开始，她们母子就开始彻底的站在了对立面上。 从前的那些漠视和逆来顺受突然就有了答案，她亲手养大的狼崽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回城的路上，钟嘉南面对贺眉的询问始终以齐焱工作繁忙作为借口敷衍过去，并且直接把两个人送去了城郊的一栋空置别墅里。 贺眉对此很是恼火，非要让钟嘉南送她去城区内的酒店，或者直接去齐焱在庆城的家。 但钟嘉南只是很礼貌恭敬的回复道：“不好意思夫人，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把您跟叶小姐送到这里来，您放心，别墅里佣人和保安都已经安排妥当，不会让您觉得怠慢，至于其他的，我很难做到，如果您真的不满意这个安排，可以直接跟齐总沟通，我公司还有事，不能久留，告辞了。” 贺眉看着开车扬长而去的钟嘉南，气的一把推到了放置在门口的行李箱。 她知道，这是齐焱给她突然到访庆城的下马威。 * 昏暗的舞池里挤满了尽情放纵的人们，扭动着身躯肆意挥洒着情绪的壁垒，没人注意到几个面容猥琐的男人迅速而不着痕迹的围住了中间的三个女孩。 郁西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情况的异样，一只大手已经附在了她的屁股上，前胸处被另外一个人似有若无的触碰着，她猛地推开男人，扯着嗓子质问他们要干什么，可动感狂躁的音乐震耳欲聋，没人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同寻常。 唐一把郁西和沈初然拉到自己身后，后退着挤开唯一一角包围的缺口往后退着。 但酒精上头，喝了几杯就找不到北的男人们哪里会放过这么三个绝色的姑娘，即便不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上手揩揩油也算没有白相逢一场。 下一秒，躁动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乱，伴随着女生的尖叫从舞池一角开始人潮溃散，肉眼可见的有一小片区域挤成了一团。 酒吧里的DJ察觉到了异样，音乐声小了下来，能听到扩散中心传出来的叫骂声和酒瓶子的碎裂声。 人潮散开却不愿离去，好奇心驱使着规避风险的同时又想看个热闹。 郁西手里拎着半截碎了的瓶子口，对着躺在地上满头是血的猥琐男，喘着粗气咒骂：“你活的不耐烦了，当众猥、亵妇女，真当没人敢剁了你的手爪子了是不是！” 唐一看着躺在地上痛苦惨叫的男人，嘴角抽了抽，她知道每次郁西在齐沉那里受了气的时候战斗力就会爆表，可没想到这次爆成这样。 男人的同伴们见状先是惊住好几秒一动没动，回过神来后就叫骂着围了上来，一边拉扯着郁西的胳膊，一边把人往舞池外面拽。 “放开我，别碰我！”郁西挣扎着叫喊，可是周围看热闹的那么多人没一个词敢上前帮忙。 唐一扯了扯唇角，掏出手机递给身后已经吓傻了的沈初然。 “去报警！” 然后就抬脚踹在了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的屁股上。 男人踉跄一步，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带着带倒了旁边一个本就喝的脚步有些虚浮的同伴。 郁西得以逃脱，回头就把手里的碎瓶口扔在了他们身上，然后跑到了唐一身边。 男人们喝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一摔竟然挣扎试探了好几下愣是没有再重新站起来。 唐一瞥了一眼郁西被碎玻璃划伤的手，眸色沉了几分。 她走到被她踹倒的那个男人身边，随手从旁边不远处的台子上拿了一瓶没开瓶的鸡尾酒，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地上烂泥一样的人。 “你干什么，臭婊子，老子今天非弄死你！”地上的男人叫骂着又准备站起来，手掌撑在地面上同时被唐一抬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缓缓用力，碾压。 男人惨烈的叫喊声惊得周围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唐一身上。 唐一随手在敲碎了手里的酒瓶，橙红色的液体流淌而出，洒了一地，她用碎裂的瓶口指了指另外一个想要爬起来支援同伴的男人，神色冷凛可怖。 男人被这样的目光惊惧到，一时间竟然重新又趴回到了地上。 郁西对这个男人的软弱表示很无语，就这怂样还学别人出来调戏女生，活该早晚被人打死。 唐一捏着手里的碎瓶子，重新看向被她踩在脚下的男人，她扯了扯唇，踩着男人的手缓缓蹲了下去，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小巧秀丽的鼻尖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反射着头顶跳跃的光斑，余出几缕光晕向外扩散、收紧、再扩散。 她的眼睛明亮干净，在昏暗的环境中却极其明亮，圆润的弧度让她整个人看上去乖巧稚弱。 可她眸底的情绪太过冷漠，冷戾的让人难免心生寒意，仿佛千万柄利刃倾颓而下，洞穿对方的灵魂。 男人忍着剧痛，抽了几次手都抽不出来，他没想到唐一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模样，却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受制于人，竟然有种手指骨即将断裂的感觉，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愤怒的嘶吼着说自己一定不会饶了了她们，一定会报警。 “报警？”唐一闻言轻笑一声，声调浅淡的呢喃着这两个字，转而神情急转直下，她不咸不淡的像是品味一般扫视着男人的表情，继而一字一顿的说：“好啊，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之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不过，你别着急，还没完，聚众或者在公共场所当众犯前罪的，或者有其他恶劣情节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清楚的听到。 第 74 章 地上的男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出于自我保护本能的开始龇牙咧嘴的反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都在舞池里跳舞，我们他妈的猥、亵谁了！” “这里都是红外线监控，你做了什么、碰了哪都拍得清清楚楚，即便没有拍清楚，我们就这么走进警察局，你觉得警察会相信谁？”唐一冷笑着，伸手用瓶子的残存的玻璃壁拍了拍男人的脸，笑意却丝毫不渗透内里，反倒徒生出几分阴鸷的凉意，如同鬼魅现世，让人无端心里发毛。 “还有就是......”她的话头一顿，视线在男人身上扫了一圈，用瓶子的豁口顺着男人的脸下移，一直移到臂弯处，轻轻的点了点，但男人还是被尖锐的玻璃碎碴刺痛，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身体。 唐一邪肆的一笑，声线沉冷：“碰过那东西了吧，手臂上的针眼、青紫遮都遮不住，你说，我们俩，谁应该更怕报警？” 男人闻言彻底怂了，甚至都忘记了挣扎，立马换了副面孔哀求唐一不要报警。 唐一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把脚从男人身上拿开，扔掉瓶子，从旁边台子上抽了一张面巾纸仔细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掌，然后轻蔑的斜睨着男人，将揉皱的纸团甩在他的身上。 齐焱站在二楼的包间门外，倚着栏杆看着下面人群中间的那个身影。 他被淹没在灯光的背面，融入昏暗的阴影里。 指尖明灭的火光燃起青白的烟雾，烟草灼烧的带着薄荷爆珠的清香弥漫在周遭的空气里。 旁边朋友递给他一杯红酒，也瞅着下面看了一眼问：“怎么，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 但齐焱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碰见唐一，还免费观看了这么一场大戏，说实话，唐一的反应让他的心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重逢以来，她总是把自己绷的很紧，性格变得压抑且顾虑颇多。 他打心眼里不愿看她瞻前顾后的样子。 齐焱漫不经心的喝了口酒，对朋友的疑问不置可否。 下面警察来的很快，几个人高马大身着制服的年轻警察很快的控制住了那几个男人，但在看见男人们的惨状的时候还是不免愣了一下。 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警察像是带队的人，他看看唐一又看看已经被手铐铐起来的男人，神情突然变得很精彩，现实有些讶然的瞪大双眼，紧接着眉头微微的蹙成了一小团疙瘩，最后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唐一耸耸肩，挤开人群去拿了自己的包，然后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那个警察。 “您好，这位警官，我是位律师，也是这起猥亵案件的当事人，我旁边这两位，都是受害者，其中这位小妹妹，也是本次案件的报警人，她才刚刚成年，还是个学生。” 警察接过唐一的名片，目光意味深长的重新打量了一遍她，都是聪明人，他明白她刚刚这段看似简单的话里，已经暴露出了几个她必须要传达给警方的意思。 她是律师。 要立案，不接受调解。 三位受害人里，还有个绝对的弱势群体。 想到这，这位警察就知道这三个男的算是碰上硬茬了。 唐一的话音刚落，还没等警察开口说话，就从另一边的人群缺口处走过来四五个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的目光几乎都同一时间挪了过去，包括正在做问讯笔录的事件中心的这几个人。 唐一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她的视线和齐焱在半空中交汇。 齐焱从人群中慢悠悠的走到中间，旁边跟着姜野和林锦生还有几个她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比早上的时候神色中多了几分倦怠，黑色衬衣的袖口翻转到小臂中上位置，没系领带，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敞开着，白皙且病态的皮肤暴露在暗淡的灯光下，神情冷漠疏离，眼底却泛着一层浅淡的红。 像极了小说里描述的疯批美人。 唐一知道，这是他生气的表现。 可是气什么呢？ 她不明白。 齐焱在上面看到时，男人就已经被唐一一脚踹倒了，他并没有见证事情的全过程，所以在靠近时听到“猥、亵”两个字的时候，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姜野看了眼齐焱，笑眯眯的走到警察面前，有些痞气的顶了顶后槽牙，然后看着那个已经整个手掌已经红肿成气球的男人对警察说道：“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我叫姜野，海州人，今晚的监控视频我们会配合警方进行拷贝，不过，我也算是庆城最近招商引资刚刚过来投资的商人，结果我这酒吧才开业就让我见识了庆城的治安，警察先生，我的客人不满意，我也很不满意。” 领头的警察闻言又是一怔。 他的视线在姜野和唐一之间来回掠过，心下了然这两个人肯定是认识，这是来给她撑腰了。 很快，他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姜先生，唐小姐，你们放心，庆城的警察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说完，也没再多做磨蹭，安排人跟着姜野的人去取录像，然后就带着三个男人和唐一他们走出了酒吧。 唐一收回视线，路过齐焱的时候，脚下步伐没有任何犹豫和停留，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齐焱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突然扯了扯唇角，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小没良心的。” 一行人站在酒吧外面，等着去调监控的警察回来。 唐一站在台阶上面，看着前面开着门的警车里郁西添油加醋愤愤不平的跟一个年轻的小警察叙述这今天晚上的糟心事，小警察的耳根泛着红。 “好久不见啊。” 姜野从酒吧里走了出来，斜靠着门口的立柱，他们今晚应该喝了不少，他的脸色有点白。 唐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想了想才开口：“刚刚谢谢了。” 姜野耸耸肩，“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 唐一不说话了，垂眸盯着脚下自己被拉长的影子，静静的出神。 姜野看着她，想起来刚刚她随手砸瓶子的冷酷模样。 “其实我能理解你跟阿焱走到今天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对于贺眉那个人我不做评价，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阿焱比你想象的更在意你，这两年他为你做的事情，也比你以为的要多。” “嗯，我知道。”唐一抬手拢了拢被夜风吹散的长发，随意应着，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也似乎不太想继续这场交流。 她不需要别人作为说客的角色来告诉她齐焱的感情，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与感情无关，她从不质疑他的心，从不怀疑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在这个世界上，远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 临近初秋的夜晚早早的有了区别于白天的凉爽，唐一身上淡薄的衣服有大片皮肤暴露在空气里，风吹起的发丝来回滑蹭过皮肤，有些痒。 她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远方斑斓多彩的夜色，一张精致迷茫的侧脸融入夜色的朦胧里，成为一抹绚烂的风景，不容忽视。 她的美和她这个人一样，极具多面性，好像总是能够随着不同的情绪改变气质，你只有见识过她的每一面，才能真正了解到这个万花筒一样表里不一的女人对于男人的那种致命的吸引力源自何处。 姜野有些明白，齐焱为什么念念不忘了。 * 事务所仅有的几个同事都感觉出来唐一最近的状态不太好，经常盯着手里一堆材料一忙就忙到半宿。 早晨上班见到她的时候，眼底都有一层青灰色的痕迹，眼球上的红血色更是遮掩不住疲惫。 “怎么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郁西给她递了杯咖啡，笑眯眯的站在她身后给她轻轻的揉着肩膀。 那天从派出所出来的以后，这几天唐一都没再去过万恒，而是一直窝在事务所里整卷宗，对外的统一说辞都是手头的案子要开庭。 但郁西太了解她了，这种案子对于她来说可谓是得心应手，压根不需要把自己摧残成这幅模样，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打死她都不信。 唐一抬手捏了捏太阳穴，将手里的一打材料递过去给郁西看，用红笔标注的几个地方旁边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号。 “什么意思，炫耀你的专业能力，已经出神入化到了只需要替代符号就能打赢官司的地步了？” 唐一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头疼的要命，但还是很耐心的解释道：“重点不是这些符号，而是这份分析报告背后的内容，郁西，你仔细看看，真的看不出什么来吗？” 郁西这才松开手接过材料仔细去看上面的内容，她毕竟从小在郁家耳濡目染，就算没有真正接手郁家的生意，但对于很多东西都具有与生俱来的敏锐。 很快，她就发现这份投行送过来的分析报告里面存在的问题。 “这.....这公司，你是想说这家公司是一家空壳公司，或者说是挂羊头卖狗肉？” 第 75 章 唐一盯着这家公司也有一两个月了。 在齐焱到庆城来之前，她就隐约觉察到了些与从前不一样的感觉，比如偶尔下班跟在身后的人影，又比如总有陌生人打听她会接手哪种类型的案子。 对此她便早早开始对找上门来的生意多做了留意。 风投公司在进行投资之前，肯定会针对公司及其项目做综合的研判分析，最终必须在确定前景和盈利规划的前提下才会进行投资。 所以很大程度上，投行前期的分析报告对于被调公司的实际情况有着很权威的公信力。 这家公司成立的契机太过巧合，让人不多想都难。 唐一挑了挑眉，点头道：“没错，这家公司有很大的问题，他们真实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很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 “那这家公司跟你手里的案子有什么关系？”郁西被彻底弄糊涂了。 “没什么关系，但是和叶梓馨有关系。”唐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好整以暇的抬眸看着郁西，“本来呢，没想这么早告诉你的，但既然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西西，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不太容易，也许会有危险，我建议你马上回海州去，之前被绑架的时候牵扯到你，我已经很后悔了，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你为了我置身在危险里了。” 郁西懵懂的听完唐一的话，反应了好半天才稍微摸出些门道，她不可置信的盯着唐一，用一种极其晦涩难懂的神态盯着她看了良久。 “唐一，你说这话，太让我伤心了，别说是对付叶梓馨我压根不能怂，这里面多少还有点我自己的个人恩怨在里头，就是真的对付旁人，我也不可能这么不讲义气的卷铺盖先走，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不仗义’这三个字！” 唐一看了她一眼，无奈的劝到：“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西西，叶梓馨这个人并不足畏惧，可她背后还有贺眉，贺眉背后是齐庭东，一连串的人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我爸爸的结局你也看到了，当初唐氏为什么会破产我比谁都清楚，即便我提前知道有可能的结果却根本无济于事，这就是齐家的可怕之处，你听话，别任性！” “我不！”郁西有些生气了，一巴掌拍开唐一扶着她胳膊的手，愤愤道：“这事没商量，唐一，我出任何事情的时候你都没有扔下过我一次，我也绝不可能扔下你！” 唐一：“......” 两个人正僵持不下，唐一的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两下，是条彩信，发件人是齐焱。 因为两个人同时下意识的看向屏幕，所以在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愣了愣，互相对视一眼，郁西的眸子里先出现了某种揶揄的情绪，毕竟从齐焱到庆城来的那天开始，她就认为这两个人最后一定会在一起。 可唐一的心头却闪过了一丝疑虑。 点开彩信，发现对方发送的是一段视频，点开视频的一瞬间，唐一就知道，这段视频虽然来自齐焱，但绝对不是齐焱本人发的。 视频里周围的环境很明亮，看上去应该是在办公室一类的场合，齐焱仰靠在真皮沙发背上闭着眼睛，白皙的脖子上青筋微微凸起，喉结平稳的固定在一个位置，很明显是睡着了。 一个女人的侧脸同时入镜，她靠在他的怀里，像是跟他一同入睡休息一般，然后仰头很轻盈的在齐焱的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视频到此结束，很短暂又极具鲜明的含义。 视频里的女人是叶梓馨。 郁西看完视频已经完全懵逼了，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唐一，半晌后冷不丁的扔出来一句：“卧槽，这齐焱醒了之后如果知道了这事，会恶心的刷上一百遍牙吧？你敢不敢打赌，叶梓馨一定会删掉这段视频。” 唐一关掉手机，随意的扔到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她冷笑着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太阳穴，指尖在桌面上一堆材料的页面上来回摩挲。 如此拙劣的演技就连郁西这个旁观者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作为事件的当事人，唐一不可能不明白叶梓馨这样做的用意，但正因为是这样，恰好暴露了对方的穷途末路。 郁西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唐一脸上的笑意散尽，十分忐忑，“一一宝贝，你不会真的信了叶梓馨这个贱人的鬼话了吧？” 唐一抿了抿唇，重新笑起来，旁边有一点似有若无的小酒窝：“干嘛不信呢，郁西，她着急了，所以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把伤人的利器直接拱手送到了我的手上，我为什么不能顺水推舟的成全她，帮她唱完这场戏呢？” 郁西讶异的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不解。 唐一起身，准备换衣服出门，边走边扔下了一句：“她发信息，无非是耀武扬威，我这要不去闹上一闹，把水彻底搅浑，都对不起这位猪队友的良苦用心。” * 唐一来到万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了，她先给尹颐苒打了电话，然后就坐在大厅里等。 没一会大厅里传来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她抬头的瞬间看到齐焱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同一时间，齐焱也看到了她。 他单手手插兜里，边走边跟旁边的一个中年人说些什么。 他眼底的情绪不像以前任何一次的对视，除了清冷就是漠然。 这次他微蹙了下眉头，像是很不解她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公司大厅里。 但他今天有一场很重要的商务谈判，没有多余的时间，所以很快移开了目光，直接走了过去。 尹颐苒脱离队伍，小跑着过来。 “唐小姐，今天老板有个很重要的谈判，您找我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嘛？” 从第一次见面唐一对这个女秘书的印象就出奇的好，所以才会直接找她。 “没别的事，我就是想跟叶梓馨见一面。” 尹颐苒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很快调整好专业的状态，并没有多做过问，就直接把电话给了唐一。 唐一道谢后起身告辞，却被身后的人又叫住。 尹颐苒的表情太过严肃，让她突然就觉得这个小秘书有点可爱。 大厅落地窗外有金灿灿的阳光洒进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唐小姐，首先您别误会，我有男朋友，我的男朋友您也认识，是钟嘉南。” 唐一其实没有太过在意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有在报到那天擦身而过的瞬间产生过那么一点波澜，没想到这个敏锐的姑娘居然就察觉到了，而且她没想到钟嘉南也有女朋友了，她从前总以为他大概会为齐焱无私奉献一辈子呢。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她挑挑眉，声音很柔和，不像是之前那样淡漠。 尹颐苒垂眸想了想，才开口道：“从你离开以后，我就跟着老板了，老板经常睡不着觉，去医院看得时候确诊患上了轻微的抑郁症，唐小姐，其实之前的香水老板是故意的，那瓶和我一样的香水是钟嘉南的，他嘴上说着跟您两清了，心里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放下您。” 都是女人，她很清楚齐焱这些行为一定会引起唐一的误会。 唐一的眸色沉了沉，也不再兜圈子。 “谢谢你，我明白你的好意，既然这样，麻烦你提醒一下齐焱，叶梓馨动过他的手机，我很不开心。” ...... 唐一很顺利的拿到了叶梓馨现在的手机号。 约她见面的过程也并不难。 但显而易见，叶梓馨对唐一直接找上门这个行为很是懵逼，这和她想象中的情况有些出入，毕竟以这些年她对唐一的了解来看，自尊心决不允许她去做这样丢脸的事情。 终于，两个人身份对调，叶梓馨也成为了那个被约谈话的人。 她从准备下楼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要把多年来积攒的那口闷气，全都发泄出来。 两个人约在临街的咖啡馆里，唐一从外面转了一圈才推门走进去。 进去的时候叶梓馨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咖啡了，从神色上可以看出她很悠闲，还有闲情逸致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招呼唐一入座。 唐一随手挽起头发，打量着对面多年不见得故人。 叶梓馨穿着一条明黄色的长裙，外面搭配了一件奶白色的牛仔外套，马尾高高的扎在脑后，柳叶弯眉下的大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比过去多了点释放天性的甜。 可这甜却因为那几分做作而变得索然无味。 唐一明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眼前的人始终都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 “叶小姐，不瞒你说，我之前在这家咖啡店发过传单。” 这样的开场白让叶梓馨维持的虚假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来之前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也提前在心里盘算了每种可能的应对策略，甚至连她回击唐一时候的表情神态都反复斟酌。 可现在这些辗转反侧的斟酌都变的像是笑话一样，第一回合她就又成了那个应接不暇的失败者。 第 76 章 谈话的双方必须建立在友好平等的基础上才有意义，否则基于各自的目的实施的言语攻击，则是较量。 很显然，叶梓馨不具备成为言语较量中好的对手的实力。 唐一对她的表情不甚在意，而是自顾自的说：“从前的唐家大小姐跟她爸一起死在了三年前，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大概能理解你今天给我发送那段视频的含义，无非是耀武扬威，但有一点你恐怕搞错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最不怕的就是鱼死网破，你不该招惹一个随时有可能破釜沉舟的人。” 无端的示弱在某些时候其实是种进攻，她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摊开在阳光之下，从而变得无坚不摧。 但叶梓馨也到底是不一样了，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努力让自己不被唐一牵着鼻子走。 “什么视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一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那段视频，然后翻转屏幕朝向叶梓馨。 “坦诚点吧，咱们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了，谁不了解谁，这点手段如果我都看不出来的话，当年你我之间，最后的胜利者怎么会是我呢？” 叶梓馨咬了咬唇，声音开始发紧：“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这条信息是我发的，而不会是阿焱发的？唐一，你太自信了吧，你想说什么，说你即便是落到今天的这种田地，也依然有自信的资本？还是说你压根笃定阿焱放不下你？你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当初是你先不要他的！” “你看看，又来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任何长进啊，未来的齐家少奶奶。”唐一轻轻挑了挑唇，笑意柔缓，倒是不见多少讽刺的成分。 “但是‘未来’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未知，作为海大毕业的高材生，这个道理不需要我跟你科普吧，既然如此，你所说的这些毫无意义，倒不如等你们真的领了证再来跟我说这些话更有底气，但你为什么等不及了呢？或者说，你看不到希望更贴切一些，很显然，现在的情况是，你千方百计，我以逸待劳。” 叶梓馨的脸色活像是踩了臭狗屎那么精彩，她终于难为伪装下去表面的平和，噌的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刺啦一声传来碰撞的声音。 她死死盯着唐一，脸色很冷。 她不明白为什么从过去到现在两人之间的交谈她从未占过上风，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的嘴皮子不如对方灵光吗。 但她不能让唐一看出她此刻的被动。 她努力的平复下情绪，重新坐了回去，直直的盯着对面气定神闲的人。 凭什么到今天她还能这么有恃无恐。 明明如今更应该有底气的是自己才对。 “视频是我发给你的，怎么，不开心了吗？”叶梓馨沉下气笑眯眯地说道：“唐一，我给你看的就是事实，那么事实是什么呢，是我才是齐家人认定的齐焱的未婚妻，视频里这样的情况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发生，不过是情侣间最寻常的亲昵，我们之间，不是你来找我说两句话，就能够拆散的关系。这么多年，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坐稳现在的位置，你说这么多不还是来找我了吗？可你有什么资格来找我呢，我就是故意的，你又能怎么样呢？我是正宫你是三，这是我的底气。” 唐一听完这些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头又开始疼了，但她还是好脾气的挑了挑眉，示意叶梓馨继续。 “当然，你别做梦，我跟你保证，作为小三，你这辈子休想挤掉我，走进齐家的大门。”一字一句，叶梓馨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她恨透了唐一这种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可能记忆出了点毛病，”唐一扯了扯唇角，明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嘲弄，“齐家那扇破门，恐怕请我进，都不会进，这其中的缘由你不是最清楚吗？” 叶梓馨说：“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 唐一静静的砍了她一会，勾了勾唇，轻飘飘的说：“不是你们硬往我身边凑的吗？” 尾音婉转，带着无所谓的挑弄。 她的笑容里带着点坏，每句话都像是无形的撕扯着叶梓馨佯装镇定的遮羞布。 “你接近齐焱的下场，真的还想再来一次吗？”叶梓馨近乎情绪失控的边缘，开始威胁。 “哈哈哈哈，你可太逗了……不是都跟你说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叶梓馨，你知道什么都没有的人是什么样吗？这么说吧，她可以是最尖锐的武器，撕碎你所有不想失去的假象。” 叶梓馨腾的站起来，“我警告你，不要逼我！” 唐一淡漠的看着她，目光没有一分一毫的偏离。 良久。 “嗤…” 她轻笑了一声，耸耸肩，姿态随意散漫，压根没见有分毫的情绪波动。 “叶梓馨，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说完，她也不管叶梓馨还有什么精彩的表情，直接起身去了吧台，结完账后推门离开了咖啡馆。 * 齐焱下午有一场商务谈判，这关系到他之后在公司支配权和自由度的大小，可自从莫名其妙见了唐一开始，他就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心里的那根弦总是被无声的牵动着。 在这样被动的情绪中，他很快被对方那些得寸进尺的人磨得没了耐心，他直接拍板说下次再定，也不给个确实的结果就直接离开了会议室。 他只想找个地方安静的待一会。 走到走廊外接露台上抽了支烟，轻柔的风安抚了许多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尹颐苒推门走进来，迎着风站在他身后。 “你知道公司的规矩，我在这的时候谁都不准进来。” 尹颐苒颔首，“刚刚的时候唐小姐跟我要了叶小姐的电话，两个人约了在隔壁街那家咖啡厅见面，还有就是，叶小姐今天在您休息的时候进过办公室，应该是动过您的手机，唐小姐说，她很不开心。” 齐焱右手搭在栏杆上，目光闲散，底色却深郁，他抬头看了尹颐苒一眼：“你跟她说了什么？” 以她的性格，绝不可能让尹颐苒代为传达这样一句话。 他装出一幅毫不明白的模样，盯着尹颐苒。 尹颐苒手里还抱着一沓会议的资料，指尖无意识的搓动纸页的边角，目光有些忐忑的看回去：“老板，我可能有点多管闲事，我只是说了那天您喷的香水是嘉楠的。您也许没注意，唐小姐那天也不开心。” “没注意……”齐焱轻轻呢喃着这三个字，“怎么可能没注意，但是你也都看到了吧，她不会向我低头。” 他轻叹一声，笑得有几分悲切：“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不知道自己那副样子有多招人恨，其实只要她肯叫我一声，我什么都能去为她做。” “老板，虽然我没见过唐小姐几次，但听嘉楠说过的事情，和我自己接触下来，唐小姐其实是个很孤傲的人，您应该更清楚，让她低头很难，如果不是这样，这些打击下来，她根本走不到今天。” 尹颐苒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她那么出色优秀，言氏集团总裁追了这么多年，如果换成别人，怕是早就移情别恋了，我自问没有这样视而不见的本事。可事实是，她并没有，这些年亲力亲为，宁肯吃再多苦也不假手于人，说实话，每份送到您手上的调查情况，都足以让当时的我对这位未曾谋面的老板娘深深折服。” 齐焱笑了，他点了点头：“当然，她很优秀，上学时成绩就很好，我那时候表现出来的对于她的冷漠其实有很大的水分，否则第一次见到她跟混混打架的时候就不会出手帮忙，她真的什么都很好，她只是…只是没有依靠一个人的信心罢了。” 她很多变，又善于伪装，其实本心里极度冷漠，缺乏共情力。 可她看到被欺负的小姑娘会出手，看到他痛苦会安抚。 他曾经的世界是黑白色的。 是她的出现带来了灿烂的光，她让他鲜活的站在阳光下，让他明白，他们两个只有彼此攀靠才算是完整的。 所以都算了吧。 她不肯低头，就他来。 反正从前是她追他的，那么这次换他来。 一人一次，很公平。 ...... 齐焱来到咖啡厅外面的时候，唐一刚好推门出来，她站在台阶上面抬头看了会天，很安静，脸上无波无澜的不像是受了委屈。 夕阳正下了一半，湛蓝的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天边白云飘过，追上最前头那一团，撞成了圆滚滚蜷缩在一起的毛球，随后渐行渐远。 她的背很薄，好像又瘦了一点。 蝴蝶谷撑起薄裙的布料，腰肢纤细，不堪一握。 黄昏中，她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融入风景中。 半晌，她转过身，侧眸的瞬间看到齐焱，下意识的挑了挑眉，但也只是短暂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淡漠。 他比她想象中出现的要早很多。 唐一神情懒散的眉眼都是倦怠，未施粉黛的白皙面容有淡淡的憔悴，却平添几分病娇的美感，她腰背笔直，姿态肆妄。 她朝齐焱的方向走过去，目光却越过他看向街角停着的出租车。 很快，两个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手腕被扯住。 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雪松香和烟草混合的浅淡味道。 唐一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唇角。 可她脚步未停，轻轻扯出自己的手腕。 第 77 章 齐焱一直跟在唐一身后，没有说话，就那么跟着。 这倒是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为做派，莫名的乖顺让唐一的心头一颤。 身后压迫性的身影如影随形，让人想要忽视都不太容易，可她不想停，他就真的没有强迫她停下来听他的话。 应该是有话要说的，至少会给一个解释。 即便是放在以前，两个人关系最好的时候，她存心误会他，恶作剧似的闹小脾气时，他都是不管她愿不愿意听，也要强迫她听完解释。 有嘴，却没耐心。 这是唐一对于齐焱一直的定义。 但今天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唐一走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前，刚准备伸手去拉车门，身后的人忽然凑过来，半倾着身子为她打开了车门。 骨节清晰分明的手指勾动门把手向外用力，然后在车门弹开的瞬间抬起扶住门框，错身，让出钻进车厢的舒适空间。 有种略带仓促的宁静美感。 唐一抬起眸子，终于正式撞上齐焱的眼睛，他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许多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但那些情绪像是被封印在幽深漆黑的眸子里，无波无澜。 他看着她，上眼睑上挑的同时压出几道深深的褶皱，语调散漫幽缓的说：“别不开心。” 竟莫名徒生出几分委屈的错觉。 亦或许不是错觉。 唐一扶着出租车门框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你追来想说什么？” 齐焱怔了怔，别过头，脖子上的青筋随着呼吸轻微的颤抖着，估计他在过来之前就已经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哑着嗓子解释：“那个时候我睡着了，接连两天的商务谈判，我晚上又...又有点睡不着觉，所以...我手机的锁屏密码是你的生日，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换过，很多人都知道，她删掉了跟你之间的对话，你不愿告诉我或者不肯问我都没关系，我让人去查了，但不论她给你看了什么说了什么，那肯定都是乱说的，你...你不要不开心。” 他此刻一点都没有了之前不可一世的样子，闷声闷气的解释着，像是害怕她不相信一样的小心翼翼，明明他们早已经不再是需要误会和解释的关系了，可他说完后还是执拗的看着她的眼睛。 他甚至连叶梓馨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唐一看着他开口：“叶梓馨给我发了你们接吻的视频。” 齐焱漆黑的瞳仁紧锁着她，闻听此言，他眼底倏然而起的暴戾情绪像一头要挣脱出来的猛兽，随时要嗜血厮杀。 唐一微微后退开一点距离。 “我不开心，不是因为相信了你对她也有了感情，而是她说的很有道理，她现在才是你的未婚妻。” 齐焱沉沉的看着她，眼睛漆黑锐利的仿佛能够刺破这世上一切伪装，他沉默压抑的情绪似乎都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值。 “去他妈的未婚妻，唐一，我心里从没有过别人。” 唐一此刻却比以往的哪一刻都更加的清醒，她同样柔和的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她停滞片刻，很平静的开口说：“你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在那个地方从来都没有消失，可我也知道感情这回事有时候是理智控制不了的，正如同我当初伤害你，那些情绪化之下说出的话，可那也只是话而已，齐焱，你的父母间接害死了我的父亲，你的既定未婚妻绑架过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他们之间在有一个真正的结果前不会结束，往后也势必会有针锋相对的时候，那个结果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我被弄死，要么她们付出应该有的代价，所以在那天到来的时候，你能成为独立的你吗，是齐焱，只是齐焱，而不是万恒的三少，更不是叶梓馨的未婚夫。” 齐焱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苍白的可怕。 他发现他的姑娘早已冷静到近乎冷血的程度。 她通透的看清了所有隐藏在阴暗角落里未曾被人察觉的秘密，并且一针见血的刺破了他所有认为自己可以捧出来博得同情的努力。 无论他做了多少，只要没有到最后那个结果，她就无法说服自己。 现在想来，他想要划清过去的恩怨的那个晚上，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脆弱。 她曾放弃仇恨向自己示弱过，可他却自信的认为自己可以就那么轻飘飘的结束过去所有对她产生的后续影响，刀不割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觉得疼，这个道理知道今天他才算是深有体会。 他们永远无法两清。 到今天，他终于清楚明确的认定了一个事实，他们一直相爱，可这份爱里掺杂进了残忍血腥的代价，横亘爱情之间，凌驾在自尊之上。 齐焱知道自己没法怪她，甚至没有立场指责她，她给出了条件，而他还没达到。 唐一坦然而安静的看着他。 他的唇角在轻轻颤抖，不知道在忍耐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齐焱突然把唐一拥入怀中，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我会在你身后。” 唐一离开后，齐焱在路边站了好久，他盯着街角那个已经有些斑驳的人行道信号灯出神。 黑色的金属杆已经斑驳的露出底色块状的银白，如果把表层的黑色油漆全部抠除掉，应该会别有一番感觉吧。 至少比现在更好看。 就像他掩藏在内心里的欲望，早已痕迹斑斑。 齐焱整夜整夜无法入睡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不能长久的在一起，那么干脆用最直接的方式斩断关系，跟过去告别，这样不上不下，折磨崩溃的情感，让人即便是痛苦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一直失眠，头痛欲裂，大把大把的药片吃下去的时候，唯一支撑他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的零星念头，就是要跟唐一做个了结。 没有她的日子里，孤独且晦涩，他抵抗孤独却享受孤独，无眠的夜里做尽所有疯狂的事情，宿醉，打拳，砍掉老宅院子里所有的树，拆掉她攀爬过的那整面围墙...... 可不管做什么，最后剩下却还是只有忍耐。 重新来见她之前，他早就预料到了结果。 那些针对唐一的抗争都会被他自己先消灭掉。 她只要站在那，对他的城防来讲，兵不血刃。 所以，齐焱妥协了。 一次又一次。 他屈从于现世的温暖和内心的偏颇。 他认输。 叶梓馨站在咖啡馆的门口，只看了一眼不远处街角拥抱的两个人，那些佯装的胜利者的姿态就再次溃不成军，她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拐到另外一条路上之后，她拨通了贺眉的电话。 * 唐一回到出租屋，郁西不在。 却在楼下碰上了言朗。 她脚下的步伐一顿，倏然想起明天是什么日子。 秋夜难掩潮冷的破败，灰白的日光彻底被庞大的夜幕掩盖，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居民楼中间的小路上，偶尔有几辆电动车开着大灯驶过。 灯光近了又远。 唐一眯了眯眼睛。 言朗看着她从远处走过来，身上的黑色长裙随风轻轻摆动，月色下莹白的肌肤闪闪发亮，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挽了一个髻，零星几缕垂落在脖颈间。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七个年头了。 如今她早已抛却了那点少女的稚嫩，成长为了如今这般明艳大气的女子。 低调，优秀，像松柏般坚韧，如月光般皎洁。 她身上的光芒随着时光毫不褪色，不强烈，却越发梦幻。 年少时言朗也曾想过，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女孩子会走进他冷漠寡情的心里。 直到见到唐一。 那种扑面而来的美貌原来最易让人动容，是人就无法免俗，历久弥新的品质让这美貌在岁月的长河里愈发熠熠生辉。 可惜的是，世间之事总难如意，她眼里装着万物，唯独没有自己。 唐一靠近后，闻到了空气中那股似有若无的酒气，这才发现言朗身上的衣服有些褶皱，眼底的红血丝难以被遮掩，鼻梁上的眼镜上带着点不合时宜的白色块状斑点，整个人有种不修边幅的邋遢。 这种形象和他一直以来的样子大相径庭，即便是唐一也难免呆愣了几秒，有点没回过神。 “言教授，你怎么了？” 言朗撩了撩眼皮，和从前每一次见面时温润的神情大相径庭，那种深深的挫败唐一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但他只是盯着她看了短短几秒钟就挪开了视线。 唐一的神色很平静，没有半点情绪，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言朗自嘲的笑了笑。 其实今天来之前他想好了许多话，有些破釜沉舟的勇气想给自己这些年的守候讨一个说法，但就在刚刚看到她的眼睛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一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短短几天没见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但心里也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言朗长叹了口气，闷声问：“能陪我出去转转吗？” 唐一微微蹙起眉头，无论是他给自己的恩情还是这些年的照拂，对于这样的要求她都没有办法说不。 几秒钟之后，她点了点头。 第 78 章 唐一拉开车门坐进去，余光瞟见了后座上一大捧白色的山茶花。 她收回视线，佯装没有看见。 就像不能够给出回应的感情，她最爱的桔梗花，远没有山茶花这般明艳，却无可替代。 她没有闲情逸致在身边养上另外的花。 车子飞速的行驶在夜色中，最后上了环山公路，在山顶一块平坦宽阔的停车区靠边停下。 言朗按下刹车，熄火，然后直接摘掉眼镜扔在了中控台上。 谁都没有说话。 车厢里静谧无声的封闭环境，连彼此的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 山顶远离市区，但因为是周末，过来的游客很多，这里是绝佳的观景平台，夜色尤其美丽。 身后偶尔有飞驰而过的汽车，引擎声打碎沉寂，但未等凝滞的空气有所喘息，便被遥远的喧嚣带离。 唐一叹了口气，仰靠在椅背上，抬眸看向车窗外的半座城。 “唐一，认识你的时候，我才二十几岁，现在也三十大几了，七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也已经占据了我生命中很大一部分了。” 言朗的目光清明，看着远方，声线沉静磁哑，中规中矩的开场白，是他一贯的风格。 “你那么聪明，曾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没有办法继续下去的理想你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依旧在坚持，有时候，我其实真的很羡慕你。” 说到这，他突然无声的笑了笑，像是回忆起过去那些艰难却充足的日子，她不允许他借助言家之势给予最大程度的帮助，却不会拒绝偶尔的小恩惠，除了唐振庸的事情实在是人命关天，她无法任由自己拒绝任何一种可能性之外，这些年，他们之间，都是清楚明晰。 是因为她早就把他们的关系框定在普通朋友的位置，无法逾越。 可他确认为他们一定是彼此绝佳的伴侣。 “言老师，其实这么久了，您应该明白，我们不可能的，我心里没你。” 唐一第一次是这样劝谏他的口气。 言朗闻言又是笑笑，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惆怅和自嘲。 他推门下车，眺望远光明暗的梦幻世界，点燃了一支烟。 唐一也走下来，站在车子的另一端。 “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突然来找你吗？”言朗轻声问。 “因为齐焱。”唐一的语气很笃定。 这倒是让言朗突然有些哑然，继续下去的话题显得有些滑稽。 她总是这么清醒理智。 不像个女人。 “你猜到了？”他有些苦闷。 唐一点点头，“齐焱本质上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学校里那些对我表示过好感的男生后来都莫名其妙的绕着我走，虽然我从来没有问过，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也是那个时候我很清楚自己对于他的意义。” “所以呢？唐一，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他的占有欲也许是出于爱，可现在的情况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又是在你曾经伤害过他的前提下，他这次来，难保不是为了报复你。” 唐一闻言怔了怔。 倒不是因为她听了这些话也对齐焱产生了怀疑，而是纯粹没有料到这些话会从言朗嘴里说出来。 唐一往边上走了走，整个人懒散的靠在平台的围栏上，她脸上有过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就恢复了淡然的状态。 “言老师，您没有弄清楚一个概念，我跟您之间不存在爱情的前提并不是因为齐焱，就算没有他，我大概率也不会喜欢您，不是说您不优秀，是我个人选择的原因。”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垂眸扯动唇角。 “在遇到齐焱之前，我没想过谈恋爱的，感情对我来讲太渺小了，我没有安全感，不信任任何人，本质上冷漠又绝情，更没有同理心，不会体谅别人的疾苦，我本来的想法是去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生活，所以压根没有打算和这里产生太多的感情羁绊，齐焱是个意外，因为这个意外所以我打开了心防，让他得以进入我的世界，由此，我的很多原则都被他无声无息的瓦解，第一次对周围的人产生一种名为羁绊的情绪，也莫名的信任他，所以，我们能在一起，能相爱，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因为那个人是他。” 只能是他。 言朗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齐焱到庆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动手抢了溪平镇的项目，那个言氏上下近千人忙活了两个多月的项目，他来势汹汹，不择手段，溪平镇近八百户的拆迁问题，政府谈了近半年时间都没有彻底解决的问题，他只用了三天。董事会对我的能力提出了质疑，我爸拿着手杖逼我下跪接受联姻，言家自知无力跟万恒集团抗衡，可是如果联姻就会让情况改变，但我没答应，一一，你知道我为什么没答应的吧。”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唐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没有感情的刨白机器，极其寡淡的陈述了一个事实，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是唐一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模样，就像是诉说的一切都只是另外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唐一垂眸避开言朗的视线，垂眸盯着远方一处虚幻却绚烂的光点，“我的答案可能会令你失望，我明白你的原因，却不理解你由此产生的选择，你该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应该在错误的路上及时止损，而不是爱着爱而不得的那种感觉。” “人一旦觉得自己特别爱，执着爱，就容易做出很多让别人生不出爱的事来，就连爱情里的掏心掏肺，都只会伴随痛苦，让人远离。” “老师，是你教我的，攻防的本质是在明确此路不通的情况下，学会丢车保帅，所以，老师，你得先爱你自己，才能得到爱。” 言朗无言的看着唐一，看着这个曾经在课堂上与自己唇枪舌战的女孩，渐渐有了成熟的轮廓，用那些浅显却容易忽略的大道理来教育他放弃，他真实的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唐一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但转瞬又想，这世上的爱，哪个不是在南墙上撞到鲜血淋漓才学会的呢。 他总有懂的那天。 但她希望这个时间缩短，不要折磨这个她最敬重的朋友， 唐一沉默了一会，视线重新挪向远方。 好半天才说：“言朗，我希望你能往前走。” * 由于前一天的折腾，唐一快凌晨才睡，到墓园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顺着台阶拾级而上，很快就到了唐振庸的墓前，当初言朗挑的这块地方在整个墓园的最东边，前方没有任何遮挡，周围树木茂盛，冬青常绿。 唐振庸的墓碑被人擦拭过，墓前的石台上放着一捧新鲜的白菊。 看样子言朗已经提前自己来过了。 唐一笑了笑，弯腰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下，一样一样的摆出来，都是唐振庸生前爱吃的。 “爸，齐家人还是来庆城了，这要感谢齐焱，可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让他们付出代价，我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所以你不要着急，再等一等，好不好？”、 “贺眉还没有找我，可我不想等了，我想去找她，只有他们动起来，才有可能露出破绽，我才有可能找到机会。” “如果我替你报了仇，你能不能原谅我以后准备要再跟齐焱在一起这个行为呢？” “我太孤独了，爸爸，我回不去自己的家，我找不到方法，你也不在我身边了，郁西迟早也要回海州去的，到那个时候我要怎么办呢？” …… 唐一坐在一边的台子上，碎碎念着一些只有风跟她才能听到的话，目光无神的看向山下，指尖无意识的擦蹭过旁边白菊的细小花瓣。 当日头从正中开始偏离，她才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回去。 一抬头，看到言朗站在过道尽头的树下等着她。 “你…没走？”唐一走过去。 言朗今天的状态明显比昨天晚上要好的多，又恢复了那种明朗的儒雅，他温和的笑了笑，说道：“本来走了，但想着你肯定会自己打车来，就又折回来了，走吧，送你回去。” 唐一没有矫情，点了点头，抬脚跟上。 两个人并肩走下台阶，很默契的谁都没提昨天的尴尬。 言朗今天的话很少，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一直到把唐一送回家。 车厢内始终保持着一种诡秘的沉寂。 车子静音效果是顶级的，可即便如此仍能听清发动机嗡鸣的吼叫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缓慢流逝，空气凝结成冰。 就在唐一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言朗突然开口：“唐一，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那么我会努力尝试向前走，所以，最后我能提个要求吗？” 唐一怔住，下意识的问：“什么？” “能拥抱一下吧。” 言朗侧头，平静的看着她，目光中糅杂着太多生生扼制的感情。 时光在跳动的斑斓里流淌，沉默的将过去的细碎娓娓道来，无波无澜的记忆再寻不到理由，那些称之为遗忘的过去，终将永远被铭记。 唐一笑了笑，抬起手，轻轻的环住言朗的肩膀，眼前这个如兄如父陪伴她三年多的男人，早已超脱了简单情爱可以框定的范畴。 “言朗哥。” 言朗的身子微微一顿。 她从未这么叫过他。 “你要幸福啊。” 也许到此刻，许多话都不需要再多说，言朗眼眶酸涩的胀痛，可他还是努力保持笑容温润，声音和缓的道：“我会的。” 第 79 章 唐一告别言朗回到家后，踏实的睡了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变成了灰蓝色，她洗了个澡，准备去厨房给自己做个晚饭。 郁西要回海州两天，家里冷清的只有各种机器运转的声音，习惯了叽叽喳喳的吵闹，再次面对这样的安静，让她有些怅然若失。 唐一温吞的拉开殷勤工作着的冰箱门，看到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兜烂苹果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才想起来上次在家里吃饭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她叹了口气，扔掉苹果，拿上手机，在睡衣外头简单批了一件长款针织外套，蹬着室外拖鞋就拎着垃圾出了门。 居民区外面的主街上，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面食物的种类还算丰富，在这样的小区着周围，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她随意的挑选了几样熟食和面包，又装了几听啤酒，在前台结完账等着服务生加热食物的时候，手机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短信提示音。 唐一按亮屏幕，郁西发来了几张自拍，照片的一角是正在电脑前工作的齐沉。 【一一，大新闻大新闻，齐沉从齐家搬出来了，看样子，齐家内部肯定出了事，不过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现在赖在他在外面的房子里，听说这里从来没有除他和他的特助之外的人来过，我这算登堂入室了吗？】 唐一简单的回复了几句，视线就落在第一条信息上反复流连，她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看样子，齐家并非铁桶一块，至少齐庭东的两个儿子，就很不听话。 “叮”的一声，微波炉跳停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她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食物放进塑料袋子里，并对热心叮嘱她小心烫的服务生道了谢，就转身走出了便利店。 秋夜的穿堂风吹过她裸露在外的小腿和脚踝，激起一小层细密的颗粒，她瑟缩的拢了拢针织外套的前襟，双手抱在胸前压在肚子上，挎着一塑料袋刚买的食物踩着昏暗的灯光顶风走进巷子。 早已过了下班点，巷子里的行人不多，幽深的深巷里只有风声和塑料袋摩擦的沙沙声。 唐一数着自己的脚步闷头向前，快到楼下的时候她看到了一辆和这个小区格格不入的黑色牧马人，车身的漆面是磨砂质地，还贴着几张固定贴，一看就是刚改过颜色。 她对这辆颇为符合自己口味的越野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刚想驻足看一眼，就发现驾驶室门旁的踏板上放着一只被捏扁的一次性水杯，水杯里扔满了烟头。 看这烟头的数量，这个抽烟的人在这里呆了至少四五个小时了。 可她下午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留意过，破旧的小区里居然还停着这么一辆扎眼的越野车。 周遭一片漆黑，只有这块空地前面一点的位置才有路灯，她得绕过车子才能重见光明。 唐一紧了紧衣服，准备从车尾绕过去，刚抬眼就看见有个人形的阴影靠在车子后侧立柱的位置，她心脏猛然一紧。 这辆高大的越野车完全挡住了昏暗的路灯，光晕的虚影反倒成了让人能够适应黑暗看清东西的最大障碍。 静默无声的空气里凝结着紧张的气氛，挎在臂弯里得塑料袋沙沙作响。 唐一有点害怕了，这还是她住在这里之后第一次产生这种类似恐慌的情绪，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爱车的好奇心，她死死攥紧手机的手机，准备转身从车头方向离开。 可她刚转过身，抬起的右脚还没来得及迈出去，身后那个始终沉默在漆黑的夜色中的人倏然靠近。 唐一整个人本能的僵硬，抬手向后想要率先发起攻击，却被一只强劲温热的手掌死死箍住手腕。 随着一声惊呼，她原地随着力道旋转半圈后，被人抵在了车门上。 后背凸出的蝴蝶谷碰撞坚硬的金属外壳，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唐一本能抬腿就要攻击压在她身前的人，却同样被对方控制，瘦削的大腿被虎口死死卡住，抬起固定在了侧胯的位置。 同一时间，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 剧烈的喘息有瞬间停滞。 雪松香和浓郁的烟草味混杂成夜色中令人心安的奇妙感觉，让她一整颗悬浮在喉咙口的心脏才终于彻底落回胸腔。 是齐焱。 搞清楚对方是谁，恐惧感殆尽的同时，一种莫名的恼怒却翻涌而来，唐一几乎怀疑这人是躲在这里故意吓她。 他料准她会对这辆改装过的越野车产生浓厚的兴趣，以至于步步为营，落入他一早铺设好的陷阱。 此刻，若真要仔细看，她属实是有些狼狈。 裙边上卷，一条裸露白皙的腿被人横在胯间，虎口压掐在大腿外侧，勒出殷红色的暧昧印记，一只手的手腕被他紧紧攥着，抬起固定在玻璃上，另一侧的针织衫被一大袋子东西压的滑落肩膀，摩擦带动里面的衣领，露出一大片锁骨下的皮肤。 怎么看这样子都像是被人欺负惨了。 羞愤和恼怒让唐一挣扎着想推开压过来的人，可齐焱纹丝不动，整个人又靠近了几分。 燥郁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挣扎中塑料袋应声落地。 “Duang”一声，一袋子东西碰撞地面，四散出来。 “齐焱，你有病啊！” 齐焱的眼睛漆黑明亮，在夜色的掩藏下蛰伏许久，滋生出阴郁嗜血的诡秘，锐利的目光剐过唐一的眉眼，沉默压抑着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她是他埋伏许久才捕获的猎物，挣扎愤怒都是徒劳，他似乎势必想要将之拆骨入腹，生生撕咬出道道猩红血痕才可能偃旗息鼓。 在此之前，他像是理智全无。 唐一抬眸，皱眉看过去，才终于察觉到眼前的人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愤怒，绝望，崩溃，怨恨。 这些复杂又剧烈的情绪好像就快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我有病？”齐焱突然低低的嗤笑一声，呢喃着重复了一遍唐一的话。 唐一的心跳漏跳一拍，她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齐焱…” 可她开口的话却被打断，对面的人沉郁沙哑的嗓音低缓的如同裹着砂纸，擦过她的耳廓。 “我是有病…哪里仅仅是有病呢？唐一，我快死了，我疼的快死了！！！” “唐一，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不会疼啊？啊？所以才能这么让你踩的稀巴烂？嗯？” 唐一有点莫名其妙，不懂他突然而来的情绪到底是为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疯？！” 她挣扎着想正正身子，至少换个适合聊天的姿势，可齐焱似乎误会了她的动作，以为她在抗拒，在弄清楚自己是谁之后，依然抗拒。 他眼底渐渐泛起猩红的底色，同时加剧了对她的控制。 唐一感觉到箍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加重，叹了口气，索性放弃。 她知道，这种时候，他总是幼稚的没有道理可讲。 “别这样…别这样齐焱，你怎么了，我们好好说一……” 可齐焱压根不想谈，她的话没说完，最后平舌音的音节就被堵在了喉咙里，齐焱附身吻了下来。 舌尖一瞬间被入侵者顶了回去。 说是吻，却丝毫没有甜蜜温存的气息可言。 齐焱暴戾的情绪甚嚣尘上，他需要发泄，需要释放，需要一个出口，拯救即将崩塌的自信。 所以这个吻，是撕扯，是噬咬，夹杂着血腥的气息，掠夺着彼此的每一寸，那些充满着绝望的占有欲，掀起燎原的火焰。 唐一的腿终于被松开，可是抬的太久，软麻的快要失去知觉，一落地就有一种无力的刺痛感从脚心蔓延上来，她的身体倾斜，被齐焱紧紧压住。 没等她再多余的反抗，就被人穿过腋下提起来，然后双手被拢在一起固在头顶，齐焱的膝盖顶开她的双腿，抵在车门上，她整个人就被严丝合缝的困在了他的强硬桎梏中。 接踵而来的又是新一轮掠夺。 唐一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凝滞了，如同一只搁浅的鱼，渐渐连意识都开始混沌。 齐焱的胸膛炽热，气息滚烫，属于他这个人独特的荷尔蒙将她拢在了自己的领地之内。 她胸腔极速起伏，呼吸失控。 渐渐唇瓣上的刺痛消失，她终于得以喘息。 但没等这口气呼出，潮湿火热的唇就落在了她的锁骨上。 燎原的火燃烧起新的热烈。 唐一全身微微战栗。 舌尖描绘着突兀的轮廓，缓慢，柔和，就在猎物放松警惕的同一时间，尖锐的牙齿咬了上去。 “嘶…”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猛然惊醒。 身后小区寂静的过道里偶尔有晚回的人或饭后散步的三口之家，仓促或欢快的声音靠近后又渐行渐远。 在这片被人忽视的阴暗角落，一触即发的情绪爆发，又逐渐平息…… 唐一如同溺水后上岸的人，额头抵在齐焱的肩膀上，贪婪的呼吸着周围渐凉的空气。 一口一口。 沉默的角落里，只剩彼此攀附，救赎，沉寂。 第 80 章 唐一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她的双手由于血液倒流几乎麻痹，等呼吸彻底平稳后，手腕不安分的挣了挣。 齐焱抬眸，眸底猩红褪去，却似乎不满她的挣扎，单手攥住她交叉在一起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颌，拇指在唇瓣上来回擦蹭。 眼下痣近距离放大的妖冶魅惑，是旁人不懂的吸引。 四目相对，唐一的大脑渐渐恢复清明，灵光乍现的瞬间，她开始意识到，刚刚那堆烟头是齐焱的。 那么在她家楼下呆了好几个小时的人也是他…… 有些好笑的情绪翻涌上来，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今天这么发疯的理由。 唐一不自然的吞咽了几口，语气轻缓，微不可查的气声沾染了骄矜的低吟，“齐焱，你看到我抱言老师了是不是。” 一个简单的陈述句，而非疑问，她太了解他，看似对一切都无波无澜的男人，其实小气的要命。 或者在他心里，他们从未分开过，他是她的，她也只能是他的。 果然，齐焱闻言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他侧头一口咬上她的耳垂，泄愤似的吸吮力道颇重。 唐一又是“嘶”的一声嘤咛，她躲避般的偏过头，语气无奈：“齐焱，你属狗的嘛？！” 齐焱拇指用力，抬起她的下颌，再次吻下去，碾转的间隙声色喑哑：“唐一，我真恨不得咬死你。” 话是这么说，可唇间力道却早不见方才的戾气，他细致的描绘出她唇瓣的轮廓，带过一阵酥麻的战栗。 被固定控制的一切都得以释放，唐一的双手无力的攀附上齐焱的脖颈，从被动的承受渐渐给了回应。 他们曾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彼此熟悉到印刻在骨髓里，那些沉默在时光里的熟悉感觉，匆匆忙忙穿越山河而来。 他们彼此都是对方沉迷沦陷的药，触碰不得。 漫长又缱绻的一吻终于该落幕。 唐一的理智终于回笼，她用了点力气，把身上的人推开。 这次，他并没坚持。 齐焱后退开，随散的靠上身后的大树。 “齐焱…你不能这样。”唐一苦涩的笑了笑，笑容里皆是痛楚，可她依旧情醒自持，理智的近乎冷血：“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改变，这个时候，如何能前功尽弃。” “为什么……”齐焱抬眸，逆光盯着她的眼睛，“你爱上言朗了？” “别说气话，齐焱，你知道我不会。”唐一叹了口气，“我只是跟言老师说清楚了，我很明确的告诉他，我跟他没有可能，所以那个拥抱只是道别，跟他没有结果的感情道别。” 她看着他，随手擦了下唇角，“你不能否认，在过去很多时候，言老师的确有恩于我，我能够跟他保持距离，但无法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疾言厉色。” 她知道齐焱这几年不会真的任由她在外面不管不顾，也知道只要他想，就能了解清楚她经历的一切，很多事情不用过多解释，他也能明白。 但明白是一回事，心里难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齐焱站起身，视线浓稠热烈的看着她，他从没有放弃过暗地里对她的帮助，可都被她挡了回去。 所以她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连把那个人赶走的立场都没有。 情醒从来都是决绝痛苦的一件事。 看着唐一冷静从容的处理身边所有的感情，甚至包括他。 齐焱没办法说服自己沉住气，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疼。 “今天是你爸爸的祭日，他陪你去了。”他目光沉沉。 他不是不觉得自己可笑，但归根究底他克制不住。 唐一仰头，看向墨蓝色的天空，尽头一道晕染开的白色线条随风飘远，一滴泪珠无端滚落，她突然就觉得满身疲惫，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是啊，齐焱，在我面前，首当其冲的横亘着我父亲的生命，”她始终没有看他，一字一句说的晦涩，“我凭什么去谈感情？” 漫长的时光给不了迷途人想要的方向和答案，步履蹒跚的一路走来，遗忘从不是救赎。 她也无法遗忘。 那太过沉重。 周围光线昏暗，月光都像是刻意躲避，慢慢隐没进灰蒙蒙的云层里，偶尔哪里扫过一晃而过的光线掠过两人，投射出两个世界。 过去的没有过去，过不去的始终铭记。 齐焱抬手抵了抵眉心，扯唇轻笑，“是啊，我该知道。” 喃喃自语，像是自我劝慰。 唐一低下头，沉默不语。 齐焱又点燃了一支烟，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的时候顿了顿，好多记忆涌上心头，他竟不可避免的鼻头发酸。 他们的相识，他们的相知，他们的相处，一切的一切，这个冷冰冰的见证者就像是一种绵长永恒的见证。 唐一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接过打火机，伸手挡着风搓动了滑轮，“呲”的一声，升腾而起的橘红色火焰跳跃着勾勒出面前人坚毅流畅的轮廓。 齐焱垂着眸子，盯着烟卷被点燃，他猛吸了两口侧头朝着背离唐一的方向轻轻的吐出烟雾，灰白色的烟雾被风吹散，弥漫在两人中间，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是不是只有解决了他们，我们才有可能在一起。” “我说过的，是这样。” 齐焱的目光意味深长，里头蕴含着唐一不懂的疯狂。 她的心头不免一跳。 “齐焱...你想干什么？” 齐焱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反问道：“你会怕吗？” 怕？怕什么？ 唐一摇了摇头。 在跟齐家人的较量中，即便渺小如蝼蚁，她也从未退缩过。 “那好，一一，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出手的机会，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把这个机会，亲手送到你手里。” 齐焱说完就按灭了手中的烟，弯腰将唐一掉落在地上的东西都捡进袋子里递还给她。 “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 当晚齐焱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了个弯着直接去了郊区别墅。 别墅里灯火通明，管家佣人围了一圈，齐焱走进去的时候贺眉和叶梓馨正在翻看着一沓照片。 叶梓馨端着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双手捧着递给贺眉，弯曲着膝盖凑在她身边，等着贺眉翻动照片的间隙可以喝上一口。 这些年，这样的事情她做的得心应手。 正因为这样的眼力价，让她轻易的获得了贺眉的欢心，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否则，失去了郁家的庇护，再没有贺眉的支持，想要站在齐焱身边，简直是天方夜谭。 眼前这幅场景，很显然是没人料到齐焱会突然回来，否则那些全是唐一的照片，压根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佣人先发现了站在客厅门口的齐焱，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赶紧去叫沙发上毫无察觉的两个人。 相较于叶梓馨的慌乱，贺眉就淡定的多了，她慢条斯理的将手里的照片重新拢好，放进手边的一只棕色信封里，然后若无其事的招呼齐焱过来坐。 齐焱没有拆穿她们，他随手解开自己的衬衣袖扣，走到贺眉对面的沙发坐下，两条胳膊随意的向后搭在沙发背上，慵懒散漫的仰靠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叶梓馨。 叶梓馨明显是有些慌了，怔在原地好半天没动，端着茶盘的手微微颤抖，掌心里全是细细密密瞬间冒出来的白毛汗。 直到贺眉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去给阿焱倒杯新茶，要新买的龙井，水温别太热。” 叶梓馨恍然回神，抿着唇将手里的杯子放下，应和着起身就往厨房走。 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 如果不是她走出客厅台阶的时候脚下不经意的踉跄的话。 “怎么突然回来了？你那个小情人又拒绝你了？” 贺眉笑了笑，反正都被看到了，她也没算装下去，倒是好心情的自己端起桌上的杯盘，温吞优雅的喝了一口红茶。 齐焱没说话，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的盯着她。 这态度明显是不排斥聊天。 贺眉心里有了底，态度就更轻快了点，她用刚刚做过美甲的手指轻轻的在杯口上划着圈，略有些闲适的盘上了腿。 平心而论，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贺眉早已不见了当年那种市井的模样，离开那栋小破楼后的每一天，她都在为保证自己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做尽所有的努力。 那些上不的台面的手段从不会让她心生一分愧疚。 “这丫头，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好对付一点，真是没想到，早知如此，当年那一巴掌，我倒是给的重了点。” 贺眉尖细的嗓音如同钉子，生生砸进齐焱的心里。 可面上仍不见有半分波澜。 这时，叶梓馨端着茶走了过来，将茶杯放在了齐焱面前的茶几上。 “阿焱，喝茶，这是阿姨来的时候自己带的，知道你爱喝，特意让人去茶园挑的最上乘的，快尝尝。” 叶梓馨同样半蹲在齐焱坐着的沙发前，仰着小脸看他，她清楚的知道眼前的男人有多迷人。 她对他的迷恋里还有崇拜，太多太多的复杂情感让她这一生都不可能轻易放开这个男人。 所以无论这些年她面对了多少无视和冷脸，也都甘之如饴的坚持了下来。 第 81 章 齐焱垂眸看着她，眼底没有一点情绪，他冷冰冰的模样似乎连伪装都不屑于给她一星半点。 如果说应付贺眉还需要他的虚与委蛇，那么叶梓馨对于他来讲，不过是贺眉养来逗闷子的一条狗。 畜生而已。 见齐焱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叶梓馨不禁又紧张了起来，她踌躇着，“怎么了？阿焱。” “正好你也来了，我来是想说，”齐焱收回视线，扯了扯唇角，重新看向贺眉，虽说好像哪里不太正常，但又让人说不出什么，“从你们来了我还没有抽出时间陪你们吃顿饭，明天晚上吧，在蓝禾，我已经订好了位置。” 叶梓馨的满心欢喜冲淡了所有的不安，随着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她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绽放出掩饰不住的雀跃。 齐焱的一只手扶在沙发扶手上，她蹲着的视线刚好和他修长的手指齐平，指甲干净，弧度美好，一根根交替轻轻弹击着沙发皮面，骨节随着动作凸显，勾勒连接出手背上的色泽浅淡的青筋。 手腕上银色表盘是情侣款。 叶梓馨知道这对表是他去年在国外拍卖行花大价钱拍回来的，男表他一直带着，但女表却被他好好收藏起来了。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了心中所想：“阿焱，另外一只表，你准备干什么用？” 这句话问的留了余地。 问完，她的目光再次延续而上，直到终于聚焦在齐焱的脸上。 历经岁月，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孩子。 那些冷漠疏离的厌世感被成熟的气韵所代替。 但他其实骨子里比以前更冷，暴戾和倨傲只增未减，只是掩藏的更深更好了。 齐焱的一切都是与日俱增的，他经历时光的打磨和沉淀，渐渐顶立于天地，青涩褪去，眉骨变的硬朗，鼻峰愈发□□，紧削的下颌线勾勒出卓绝的面庞轮廓，多一分都算是天工开物的败笔。 这是她默默爱了十多年的男人。 是她费劲心思终于换来站在他身边机会的男人。 从她沉迷在这段关系中无法自拔的那开始，她就注定是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了。 齐焱斜睨着蹲在他面前的女人，卑微到骨子里的讨好让他本能的厌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比的过唐一。 他的姑娘，有他所爱的一切。 叶梓馨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齐焱的眼神太过锋利，眸若寒冰，直刺心脏，冷到蚀骨，还带着无论如何都无法会是的攻击性，让她无名的恐惧，又喘不上气。 她看不懂他眼里的意思，但她知道，他的情绪并不好。 叶梓馨在他的目光中率先低下了头。 无端的，这一瞬间她突然就想到了唐一。 不可否认，唐一在面对齐焱的时候的确比她要更淡定自若，那个姑娘，没有对任何人低过头，那一身傲骨让她即便被踩进深渊，依然让人无法忽视。 这正是她最痛恨的一点。 这么多年来，她最想干的的一件事，就是看着唐一最终肯垂下那颗自以为高贵的脑袋。 贺眉看着齐焱的反应，挑了挑眉，一副和他生的极像的眉眼里满是威严，她其实知道他心里的反抗从未停止过，但那些过去的日子，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表现出过这么个人化的情绪了。 这些年他就连对叶梓馨的讨厌和排斥都只是淡淡的。 贺眉摆了摆手，用态度终止了今晚的话题。 “齐焱，你应该知道，你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齐家给你的，当然我也一样，但我跟你不同的是，我还有一个儿子，齐森还小，就算是再过上几年才开始培养也来得及，我有的是时间。” 她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同时期望听到正向的回应。 齐焱如她所愿的点点头，“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贺眉微笑的看着他：“那就好。” * 唐一开了一整天的庭。 猥、亵儿童案，一个五六十的拾荒老头以糖果、动画片等作为诱惑条件，将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骗到了自己租住的临街车库内实施了犯罪。 沿街的监控录像将被告人带离儿童的整个过程都拍了下来，证据确凿，而她作为区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给被告人的法援律师，唯一能做的只是需要维护被告人基本的权益，并确保公正审判、合理量刑即可，所以开庭前，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无争议的庭审会突生变数。 被告人当庭翻供。 唐一对此也是措手不及。 在此之前，被告人在检察院已经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所以所有人对于他今天的表现都显得很是意外。 一整天的庭审在不断的调取证据和应对公诉人言辞犀利的攻击中度过，她实在有些疲倦，再加上从本心理她自己对被告人也是充满鄙视，只不过基于职业道德和法律援助的本质她无法感情用事。 庭审结束后，唐一看着被看守所民警带上警车的被告人，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你为什么这么做？” 被告人扯了扯唇，笑容有些猥、琐，他像是毫不在意自己接下来有可能会面临的结果，晃了晃手上的手铐，往地上吐了口痰说道：“唐律师，其实我要感谢你，也不对，我应该感谢法援给我指派的律师是你，你来看守所会见我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人找到了我，让我庭审的时候拖延你点时间，就会给我五十万的报酬，五十万，多坐这一年牢，值得了，反正五年和六年对于我来讲有什么分别，可是这五十万，却是我捡一辈子垃圾都换不来的。” 看着远去的警车，唐一无声的站在原地，法院外头已是华灯初上，马路上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世界渐渐在阵阵鸣笛声中苏醒。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和几个未接来电，想了片刻，回拨过去。 “齐焱，你在哪？” 电话接通的瞬间唐一出声，对面的人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同寻常 “马上要走进饭店了，我给发了位置，你忙完了就直接过来吧。” 挂断电话，唐一点开最新的一条信息，是一个共享位置，位于市中心的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厅。 她随手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给沈初然打了个电话过去。 沈初然正在傅家吃饭，她的亲子鉴定报告出来后，跟傅家人的走动就多了起来。 “姐姐，找我什么事啊？” 唐一说：“我刚刚开完庭，想问一下你这两天万恒里有什么异常吗？” 沈初然刚塞了一口饭，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异常倒是没有，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老板前段时间谈了一个空厂房，大概两千多平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奇怪的是，这个空厂房他租给了下面三家公司，这三家公司都有进行切割电焊作业的情况，我觉得有点危险，曾经提过一次，但老板不让我过问。” 窗外流淌的路灯光线掠过唐一的侧脸，忽明忽暗，她的眉眼掩盖在夜色浓郁的灯火深处，不见波澜，“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帮我多留心，” 到了蓝禾门口的时候，服务生很殷勤的出来帮唐一打开了车门。 她报了房间号，由服务生一路引领着走进去，推开门就看到雍容华贵的齐夫人，还有小丫鬟一样跟在她身边的叶梓馨。 齐焱像是感应到了一样，扭头看过来。 唐一对他笑了笑，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从过去到现在只增不减，一个眼神，一秒钟，彼此的想法就已经足够清晰了。 她大步走过去，拉开齐焱旁边的椅子坐下，没理对面两个人的表情，拿过一旁的空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她摇晃了一下酒杯，然后碰了碰贺眉的杯子，笑眯眯地说道：“贺眉女士，您当年送我的礼物我都很喜欢，总想着将来有机会肯定要对您报答一二，所以今日得空，特意过来回赠您一份大礼。” 贺眉眯着眼睛看向唐一，把刀叉砸在餐盘上。 “嘭”一声，桌上的盘子被砸出一条狰狞的裂纹。 唐一邪魅一笑，妖精一样的眸子里满是妩媚，她把作为女性公敌的那股子狐媚劲儿发挥到了极致，偏偏她又长了那么一张脸，气死同性不偿命。 她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拿着空酒杯的手环上了齐焱的脖颈，单膝跪在他的腿上，揪住他的领带狠狠吻了过去。 她身上还穿着职业装，领口的两颗扣子在进门前被她解开，制服裙剪裁可体，腰细臀翘腿长。 齐焱的手搭在她的腰间，用力把人往自己身前一带。 整个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唇齿碾转的摩擦声，她脚上的高跟鞋在身体偶尔晃动的时候，清脆的磕碰地板砖，一声声清晰的砸进叶梓馨的心脏里。 如同细细密密的针。 气氛诡异又涩、情。 一吻结束，唐一慢慢松开齐焱，然后指尖轻柔的在他的唇瓣上来回摩擦两下，晦涩的暗示意味甚嚣尘上，然后松开手，随手扯过桌面上的一张纸巾擦了擦他唇角被沾染上的口红印记。 “我们走吧，三哥？嗯？” 第 82 章 唐一拉扯过他的领带，随手缠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的摇晃了一下。 这么多年不见，她这个不成敬意的见面礼算是个开始。 齐焱的睫毛微不可查的晃动了一下，扯了扯唇，然后起身揽过唐一的肩膀，一言不发的就带着她离开了。 全程没有看过对面的两个人一眼。 他们走出门，背后爆发出巨大的摔打声，贺眉的怒吼声传出来，引得其他好几个包房里的人都冒出头来看：“齐焱，你他妈的想好了，出了这个门，你就跟齐家再没有任何关系！以后齐家做什么都不会顾及骨肉亲情，齐家，可不止你一个儿子，我贺眉，也不止你一个儿子！！” 齐焱的表情没有一丝的犹豫，脚下步伐一刻未有停顿，他坦然的目视前方，揽着唐一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贺眉的叫骂声和叶梓馨的哭泣声渐渐消失，蓝禾外的烟火世界将他们包围。 其实整个过程唐一都没有看过叶梓馨，她的目标只有贺眉一个。 那些看到她痛苦不堪的优越感从不存在，她没把对方当过对手。 …… 回去的路上，齐焱和唐一都没说话，车内很安静，只剩下引擎平稳运行的声音。 其实今天来之前，他们两个人没有提前沟通过，齐焱并不知道唐一会做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突然有种恍惚的熟悉感。 年少时的唐一似乎回来了。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唐一忽然侧头开口：“要不要去吃面？” “好。”齐焱扯了扯唇，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细碎的星光，依然目视前方，食指弯曲，在黑色方向盘上轻快的敲了两下。 “去老街区后面，那里有家小面店，我跟郁西经常去。”唐一窝在宽大的座椅里，从斜后方的角度看着开车的人。 造物主的偏爱明目张胆，很不公平的，他的颜值在这个角度依然没有死角。 齐焱陷入沉默，并没有发表意见，就在唐一以为他没听清或者走神了，想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他突然从前面一个路口掉了头，直接穿进了临街的商场地下车库。 庆城的路堪比鬼斧神工，她在这这么久，从来没有自己开过车，都是乘坐公共交通，所以压根不认得这样开到底对不对，索性闭嘴不说话，随他去吧。 车子最终还是稳稳的停在了老街口。 唐一打开车门跳下去，站在路边的树下等着齐焱去找地方停车。 老街口的路两旁，大部分的店铺都是大门紧闭，沿路过去的老墙头上画着色彩鲜明却奇形怪状的涂鸦，在萧瑟的夜风里显得颇有些诡异。 街道幽深，巷子延伸至晦暗不明的尽头。 齐焱很快回来，两个人相视一笑，默契的谁都没有开口。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街道上，脚下踩过薄薄的落叶。 临近深夜，这里又不是繁华地带，走在老街的人并不多，偶尔过去几个人皆是行色匆匆，好像生怕被什么咬了尾巴。 唐一指着不远处拐角里，路的尽头凉蓬下那盏温暖的灯，缓缓开口：“就那儿，店面连着老板的家，所以关门很晚，以前没地方吃饭，我们一般都在这解决。” “跟海州那家门头有点像。”齐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温柔。 唐一点点头，倒没反驳，沉默一会儿像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走吧，现在晚上凉了，吃上一碗热辣的面，很舒服的。” 晚上没什么客人，面上的很快，老板看他们一对年轻男女，又都长得标致，所以在最初的热情招待后就很知趣的呆在了柜台后面，没再出来。 齐焱从消毒柜里拿出两套餐具，一套递给唐一，另外一套摆在自己面前，然后熟练的从旁边拿过醋瓶，给她加了从前一样的量。 唐一看着被醋染红的面汤，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好半晌轻叹一声：“爸爸去世后，心情的原因再加上谋生的压力实在太大，有段时间搞坏了胃，不能吃太辣或太酸的东西，久而久之，也就很久没吃过这么多醋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没什么情绪，却让齐焱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过一样。 鼻头眼眶不经意的一酸，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异常，“那咱俩换换吧。” “不用，”唐一摇了摇头，笑容有些揶揄，看向他，“早就好了，只是后来习惯了不吃，你干嘛呀，不用这样，都过去了。” 齐焱其实很想说一句，以后有他了，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还不到时候。 还没有资格。 那些沉重的东西像是一座山压在他们彼此的心上，但好在都快要结束了。 所以他只是默默的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开始解决自己面前的那碗面。 吃完饭，唐一把齐焱带回了自己的租的房子里，她前一晚好好打扫过，郁西短时间内也不会回来。 一进门，齐焱安静的站在玄关，打量着这间一眼可以看清整个布局的小房子，然后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反身扣住唐一，发了狠的吻了下来。 唐一头脑嗡的一声。 很快就因为缺氧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个漫长的吻里包含了太多情绪，却与之前的两次很不一样。 那些难以割舍的爱和思念，好像到这一刻，才终于毫无保留的释放了出来。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 砸进枕头里。 黑夜里，他的眼睛异常明亮，沾染着野狼一样的贪婪和危险，可她却沉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肆无忌惮的动作诉说着百转千回的柔肠。 窗外凉风乍起，室内春暖花开。 缺氧让唐一的脑子发晕，迷迷糊糊的她听见齐焱贴着她的耳边说：“唐一，贺眉肯定会报复你的，可她虽然嘴硬，但齐森到底乳臭未干，所以我依旧是她现阶段唯一的指望，你只要在我身边，她投鼠忌器，就会瞻前顾后的不敢下狠手。” “嗯？”她扯过被子，窝在齐焱怀里，脑子混沌。 根本没仔细听。 “所以，我们逼她一把，让她不得不动，把这个机会送上门，然后看他们自掘坟墓。” 顿了几分钟，唐一终于回过神，她目色清明的抬头看向他，震惊地说道：“齐焱，你为了跟你爸妈抗衡，也太下血本了吧？！” “何止是我？” 唐一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齐焱笑了笑没回答，而是重新覆上来，“意思就是，夜还长......” * 接下来的两天，齐焱一直窝在唐一的小屋里不肯走。 中间郁西打回过一次电话，为此揶揄了唐一尽半个小时。 最后还是齐沉出面挂了电话，才终于还世界清净。 中间只有钟嘉南来过一次，其他倒是风平浪静。 齐庭东生日的前一天，齐焱带着唐一回了海州。 一下飞机他们就直接去了一家私人会所。 还是之前圈子里的人长聚的那家。 只不过中间这三年跟着齐焱来的人，从唐一变成了叶梓馨。 唐一跟在齐焱身后上楼，她发现这地方应该是重新装修过，跟之前完全变了个样子，整个三楼被分割成几间超大的豪华包厢，每间包厢之间都有独立的入口，互不打扰。 最里头那间包厢的门大开着，一群人的笑闹声和棋牌碰撞声传了出来。 靠在门边打电话的一个年轻男人侧头看到了齐焱，赶紧朝着里头打了声招呼。 “三哥回来了。” 里头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翘头看了出来，唐一逆着光线也看向他们。 屋子里的人吞云吐雾，每个人的身边都有美女作伴，各自耳鬓厮磨的调笑着。 只是他们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不是从前圈子里的那些人，惟有几个看着眼熟的，她也都叫不出名字了。 齐焱跟众人打过招呼，拉着唐一在一个空位置上坐下，服务生跟过来搬了一把新椅子。 长桌上堆着各种颜色的筹码和扑克牌，看上去这一局还没结束。 可是所有人的兴趣点显然都不在棋牌桌上，而是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唐一身上。 跟齐焱对家的一个男人调侃道：“三哥，今儿怎么不是小嫂子跟着你来，公然带着这么个大美女出现，也不怕一会小嫂子就得直接杀过来了。” “可不是是嘛，”旁边另外一个人附和道：“圈里人谁不知道，叶大小姐那性子，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梨花带雨的模样。” 唐一好整以暇的看着在场的这些人，突然就明白了齐焱今天带她来一趟的目的。 齐焱瞥了眼唐一，见她沉默不语，冷冷的盯住对面的男人：“闭嘴！” 对面的人吃了瘪，瞬间不敢多言语，众人都像是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看了唐一一眼，纷纷将话题扯开：“来来来，玩牌玩牌，三哥这么久不来，咱们可得好好宰他一次，加注了，加注了。” 唐一接过齐焱递过来的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环视众人一周，她发现每个人都在偷偷的打量着她，目光不算友善，却又碍于齐焱不敢放肆。 她明白，这个圈子绝不是还是最上层的那一个，而是叶梓馨这几年维护下的那群人。 所以他们惧怕齐焱，又排斥齐焱身边除了叶梓馨之外的女人。 第 83 章 唐一的这张脸，足够漂亮，却也足够陌生。 离开海州三年，当初的那群人都几乎已经站在的云端之上，如今还混迹在这里的人，不过是后起之辈。 当年唐家大小姐的名声早就被时光研磨的粉碎，在他们眼中，这里是高档私人会所，有钱人聚集的地方，富家子弟云集，不是她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 就连他们身边带着的人，也都不是小门小户，随随便便的风尘女子。 诚然这些年唐一很上进，靠自己也积累下普通人也许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虽说她常自嘲一家事务所被她开的所有律师都快一起沿街乞讨，但事实上，在小范围内，她们事务所也算是有模有样。 但放在这些人面前，似乎还是不够看了。 她如今的身家，放在他们任何一个人面前，都显得不够看了。 这些人天生的优越感，和叶梓馨长期的施以好处维系，直接导致了他们对唐一的必然排斥。 寒门之下，即便是为贵子，面对阶级的跨越也是难于上青天，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和积累。 他们的态度，无非是想要唐一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唐一后知后觉的有疲惫感涌上心头，刚下飞机就来了这里，还要看这群人的鄙夷嘴脸，她觉得脑袋有点懵。 看着水晶灯下热闹的棋牌桌，视线模糊又清晰。 身处在喧嚣中，却魂游四处。 出神之际，齐焱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握在了她随意搭在桌面的那只手上。 他们距离很近，肩膀本就挨在一起，这样交握的双手连带手臂都纠缠着。 他拉下唐一的手，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她光、裸白皙的膝盖上，继而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将修长的手指交叉进她的指缝。 十指紧扣。 唐一侧头看向齐焱。 他坐姿慵懒，身子微微后仰，拿牌的那只手搭着桌子，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小截流畅漂亮的线条。 面上是一派满不在意的模样。 但整张桌子上，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心思都已经不在牌面上了。 齐焱迎上唐一的视线，眉头挑起：“怎么了？” “没事。” 她摇了摇头，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又没出息的被美色所迷。 齐焱重新看向排面，让后扫了一圈众人的表情，直接□□。 那群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重新调整情绪去看自己的牌，却都发现情况惨不忍睹。 这一局，他轻松赢了其他几家桌面上近一半的筹码。 唐一笑了笑，从桌上捞了两块筹码在手上，随意的玩着，旁边齐焱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将屏幕转向她。 是叶梓馨。 她挑了挑眉，没说话。 齐焱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出去接电话了。 唐一看着齐焱走出去，一回头看到桌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颇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这个我不会。” “没事没事，那就先不打，大家聊聊天嘛，哎，这位小妹妹你看着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去，徐琦你胆子不小啊，三哥带来的人你也敢这么跟人说话。” “滚蛋，我这不是活跃气氛嘛，要不咱小妹妹多无聊啊？你说是不是啊，小妹妹？” 唐一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那个叫徐琦的男人，她随手扔掉筹码，神情慵懒的睨着他，“别叫小妹妹，不出意外的话，我比你大。” 这个叫徐琦的男人，是万恒下属企业老板的私生子，她离开海州之前，他才刚被徐家认回来，完全上不得台面。 但眼熟是必然的，因为在她还是齐焱女朋友的时候，在一些场合和他也见过不止一次。 不过，他认不出唐一了，也是必然的。 仅有的几次碰面，他都是被隔绝在中心群体之外角落里的那一个，要不是叶梓馨，恐怕他这辈子也走不到齐焱身边。 徐琦听到唐一这么说，嗤声一笑：“呦，姐姐这么大了还不上岸，挺捞啊。” 这话针对性和侮辱性极强，周遭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虽然也不待见唐一，但毕竟是齐焱带来的，没人敢明面上给她难堪。 “在聊什么？” 齐焱在这时回来，打断了方才的话题，荷官重新洗牌，牌局继续。 唐一往边上挪了挪，让他好接牌，但他伸手拉住她的椅子，把人圈在了怀里，随手点了根烟，左手夹着烟卷搭在牌桌上，轻轻的敲了两下，贴着她咬耳朵：“你来打。” “我不会。”她摇了摇头。 齐焱笑了一声，换了一只拿烟的手，把烟头向后搭在椅背上，然后以半环抱的姿势伸出左手，将荷官发的牌拢好塞在她手里。 “可以叫。” 这姿势，几乎是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擦过，亲昵又缱绻。 熟悉的气息围绕在周身，耳旁不断抚过的温热触感，唐一脸上的温度渐渐升高，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耳根一定是红透了。 齐焱比谁都清楚，她耳垂怕痒，最怕别人在她耳边呼气。 果不其然，他斜睨着唐一煮熟的虾米一样的耳廓，轻笑着低低地啧了一声：“出息。”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能让她听见。 她一瞬间就有点招架不住的愈发面红耳赤，但碍于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正戏也还没开场，所以努力正色几分，拿牌的手忍不住的微微用力。 齐焱好笑的看着她，仍保持着半环抱的姿势，握住她的手，又坏心眼的在耳边低声道：“别紧张啊一一，哥哥教你怎么赢他们。” 瞬间，唐一的脑子就有片刻的空白，记忆中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翻涌袭来。 好像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跨越山海而来，重新将他们两个人的记忆衔接，中间分别的这些日子被完美遮盖，如同从未分开过。 这一局，唐一不出意外的赢了。 对面一直在看戏的人无不唉声叹气，他们桌面上的筹码瞬间见了底。 “三哥你这样小嫂子真该生气了。” 齐焱闻言嗤笑一声，倒也没再多说什么，懒散地靠回了椅子上，他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缓缓勾起唇角，眼睛半睁不睁的扫过对面的几个人，缓声道：“看这样子，以后齐家要姓叶了。”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漆黑的眼睛沉静的了无波澜，看不出任何意味。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自从唐一认识齐焱起，便知他是个多么嚣张的人。 即便如今此去经年，但骨子里仍藏着年少时的恶趣味。 他最懂得掌握人心，面前这些狗腿子，之所以对叶梓馨刮目相看，无非是因为她是齐家默认的三少奶奶，平日里又得贺眉的看重。 但他们也比谁都明白，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有齐家的庇护。 这两年，齐焱上位的速度圈子里的人有目共睹，更有甚者认为假以时日，他完全有可能和齐沉一较高下。 此时此刻，对面那些望过来的目光陈杂交错，有忐忑，有探究，有恐慌，有好奇，也有讶然。 想来是今晚齐焱的作风，不同以往，也让这些人感觉不对了。 往常，就算是带着叶梓馨来，他也只是态度淡淡的玩两把就走，不深交不聊天，更没今天这么多戏。 平心而论，他们其中很多人长期以来都有种可笑的错觉，他们就像是被齐焱因为某种目的豢养起来的宠物，平日不咸不淡的联络着，终究会在某个时刻把他们所有人都丢进坑里。 就在这时，徐琦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一样，骤然睁大眼睛，伸出手指着唐一，“你，你，你......” 结结巴巴的你了半天，卡在嗓子眼里半分钟才猛地喊出来：“你是唐一！！”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现场的气氛俨然变得不对了，原本还认为唐一是个傍上齐焱的捞女，可这个名字背后所对应的身份，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开始变得凝重了起来。 到这一刻，没有一个人再敢出声了。 圈子里的人，就算没见过唐一，也都听说过齐焱和唐一的事情，坊间传闻齐家三少为了唐家大小姐几乎丢了半条命，可大小姐还是义无反顾的抛弃他一走了之。 唐家覆灭，唐小姐不知所踪。 可正因为这样，那些越传越邪乎的故事才越发的让人兴味十足。 唯有混迹在他们身边的女人们，不明所以的好奇追问：“唐一？谁是唐一？” 唐一是谁？ 几乎是圈子里所有纨绔子弟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些年所有人也都知道，齐焱不爱叶梓馨，不过是齐家认可她罢了。 如今唐一回来了，她重新高调的出现在了齐三少爷的身边。 每个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唐一却笑了笑，很平静。 齐焱亦很平静，黑沉的眸子扫过每一个人，可那平静之下，又暗藏潮涌。 他的薄唇微抿，眼中有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都愣着干什么，该换筹码换筹码，不会输不起不敢再玩了吧？” 下半场的牌局，氛围可以说是诡异。 第 84 章 徐琦和他旁边那个话一直比较多的年轻人，都没再多说话。 在场的男男女女，不时用目光偷瞄唐一，偶尔小声议论。 牌桌上的另外几个人，手里拿着牌，看着齐焱欲言又止。 齐焱冷淡漠然的盯着手里的牌，竟多了几分颓废的意味。 时间一点点流逝。 他不喊停，没人敢出声。 直到这样的局面，被推门而入的两个女人打断。 叶梓馨一身连衣长裙，比之前在餐厅见她的时候气色差了许多，身后跟着个唐一没见过的小姑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看上去应该是这几年叶梓馨的小跟班。 她不认识唐一，只认为是齐焱带了小三来聚会，她们要来捉奸的。 但袖子都撸起来了，却发现叶梓馨的反应似乎不太对。 就那么站在门口，那一刻脸是白的，神情是愣怔的。 屋子里所有人看向叶梓馨的神情都有些复杂，但凡齐焱今天带来的女人不是唐一，他们都不会是这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只可惜，坊间传闻，这个要了齐焱半条命的女人，在齐焱心里的分量，足以撼动整个齐家。 又何况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叶梓馨。 唐一朝着叶梓馨挑了挑眉，半靠进齐焱怀里，前不久关于正室小三的辩驳似乎犹在耳畔，她在无声的告诉她，自己跟齐焱之间，从来没有’叶梓馨‘这三个字。 齐焱抬手揉了揉唐一的头，帮她把歪着的领口拉正。 叶梓馨错愕地看向齐焱，对上的是他漆黑而平静的眼神。 平静的，云淡风轻。 全然的漠视。 他在给怀里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姑娘撑腰，他在告诉所有这个圈子里站在叶梓馨身边的人，谁才是他真正的爱人。 一场本应该狗血的撕、逼大戏，还未及开场，就已经被轻易的宣布了结果。 名不正言不顺。 叶梓馨眼眶很热，没等她有所察觉，猝不及防地就落泪了。 这几年贺眉给她创造了一场庞大的梦境，她沉溺其中无法清醒，又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要清醒。 本来还以为，这场梦还可以做很久，但很显然，齐焱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在场那么多人，目光都落在叶梓馨身上，或同情或疑惑。 她仰头控制了下泛滥的泪意，极力收敛情绪，声音尽量维系自己最后的最严，可开口还是难免颤抖：“齐焱，她抛下一次，难保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情再次抛下你第二次，你从来不是他的首选，可我不一样，你在我这里，永远是第一位的！” 齐焱抬头看着叶梓馨，嘴角噙着笑，萦绕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修长的手指勾住唐一的一绺头发，随意的缠绕在指尖玩耍，慢条斯理的样子不急不躁，骨节分明的手白皙纯透，黑白纠缠之间像是精致绝伦的艺术品。 “叶梓馨，你以什么立场来干预我的选择？唐一离开我，肯定是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她留不留下，是她的自由，能不能让她留下，是我的本事，在我这里，她永远是自由的。” 属于齐焱独有的低沉嗓音，咬过唐一的名字饱含缱绻的依恋，质疑叶梓馨的立场又含了几分森森的寒意。 叶梓馨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裙子。 齐焱收回手，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插进裤兜里，懒散的站直了身子，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然后不紧不慢的说：“还有，你还知道我喜欢她？” 叶梓馨不明所以：“阿焱……” “明明知道知道我喜欢她，明明知道我离不开她，当初为什么还要欺负她？” 齐焱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愣了。 唐一也没料到，讶然的抬起头。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垂眸朝她笑笑，伸手不轻不重地放在她的肩头，拇指轻轻的擦蹭过她的脸颊，眼神柔软：“她受了那么多委屈，才会离开，她不想我受委屈，才会离开，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始乱终弃的模样？叶梓馨，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欺负了我爱的人，还敢当着我的面诋毁她的？真觉得抱紧了贺眉的大腿，就能爬进齐家的大门了？” “阿焱……” “齐焱，我累了。” 唐一和叶梓馨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齐焱弯下腰，贴着唐一的耳廓柔声安抚：“快结束了，一会就带你回家睡觉。” 叶梓馨通红的眼眶睁大着，含着哭腔，愤懑至极：“阿焱，我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她为了钱背叛你，为了一颗肝脏放弃你，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到现在都没看清吗？！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再来伤害你，她对你的心连我对你的一半都比不上，你别再被她骗了......” “不劳费心。” 齐焱打断了她的话，声色很淡，却莫名地令人胆寒：“叶梓馨，你这么想进齐家，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个合理化的建议，你不如去趴齐庭东的床更为便利！” “还有你们，”他重新扫过众人，“今天索性这么多人在场，那我就一次性把话说明白了，齐家的少奶奶是谁我不在意，可我齐焱的老婆，从过去到现在就只有唐一一个，从今往后，你们要巴结要讨好，认准叶梓馨这个人，跟我齐焱没有半毛钱关系。至于她的身份，你们愿意当她是贺眉的跟班还是齐家认准的儿媳妇都随意，别提我的名字，都听清楚了吗？” “阿焱……” “还有，别叫我阿焱，我老婆不介意我嫌恶心，也不是什么货色我都能入的了眼的，叶梓馨以后见了唐一，有多远滚多远，否则，你对她做过什么事，我都会加倍的还给你，记住了吗？” “你非要这么对我吗？” 叶梓馨面上惨白，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哭得妆都花了。 她的身子在发抖。 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齐焱告诉了这个圈子里尚还站在她这边的所有人，从此齐焱和她决裂了。 她跟在贺眉身边，再得关照，也无非是她还有利用价值，当这些价值消失后，她只会成为一个弃子。 齐焱就算再怎么闹，他也是齐家人，身上也留着齐家的血，他无非就是在昭告天下，叶梓馨已经彻底出局了。 她叶梓馨，不仅颜面扫地，还很难在圈子里混下去了。 被郁家驱逐，被齐家放弃，等待她的，只有人人唾弃的死路一条。 “齐焱！你太过分了！” 叶梓馨所有的克制和压抑终于决堤，她忍无可忍，泪水止不住的滚落，声音既失望又恼怒：“你为了这个差点害死你的女人，做的这么绝，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对你的，我又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呵呵，我怎么样都轮不到你来指点吧。” “你！！” “你什么？你跟我什么关系？你在贺眉面前，充其量就是条有用的狗，也没资格多说话，叶梓馨，我今天还有耐心跟你说话你就自求多福吧，再继续下去，对你没好处。” 齐焱冷厉阴郁的态度让眉眼变得凌厉又锋锐，他已经动了阴鸷狠辣的心思。 叶梓馨泣不成声，周围更是没有一个敢说话的人。 平素那些交好瞬间变成了笑话，现实的讽刺惯会打碎美好的滤镜。 齐焱抬手抵了抵眉心，弯腰握住了唐一的手，“走吧，咱回家睡觉。” 然后将人温柔的了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未多说一句话，也不曾看任何人。 他推开门，迈着散漫的步子，溜达街一样的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唐一离开了。 * 海大旁边的公寓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窗明几净的一看就是定期会有人打扫。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间的一小道缝隙穿进来，铺散在齐焱的眼皮上。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抬手揉了揉眼眶。 侧了侧身。 唐一在他怀中，依旧沉沉睡着。 齐焱歪头吻过她的眉心，揽着她肩膀的手臂随着动作微微收紧。 怀里的人动了动。 半晌她睁开眼睛：“你醒了？” 齐焱抬了抬身子，“嗯。” 唐一揉揉眼睛，揉完手又重新环上他的腰，“我渴了。” “好。”齐焱低笑一声，松开环着她的手，侧身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自己先喝了两口，然后把水杯送到她唇边，伸手抬起她的后脑。 唐一顺着力道喝了几口水，餍足的重新躺回去，此刻她浑身酸痛的厉害，一点都不想从床上起来。 齐焱把杯子放回去，抬手抵了抵眉心，然后扫着她又长又密的睫毛玩。 “你要抽烟吗？” “不抽了，准备戒。”齐焱笑了笑，附身蹭了蹭她的鼻尖。 “为什么？” “准备……要孩子？” 他逗着她玩，引来一记粉拳。 “你说，他们会干什么？”唐一艰难的侧了侧身子，淡淡的问他：“我感觉，这次刺激的有点大，叶梓馨可能要豁出去了。” “或许吧，”齐焱不置可否，“齐庭东知道我在外面有自己的公司，他早就不太愿意容纳我了，我想，他们三个可能会找个足够让我一蹶不振的方式，所以我早早的给自己留了个漏洞，等着他们发现。” 唐一闻言若有所思，随后问：“是庆城的那片厂区？” 齐焱笑着钻进被子，“这么关心我啊？不过，我更想你换一种方式关心。” 第 85 章 齐焱和唐一最终也没有去参加齐庭东的寿宴。 可惜了唐一给他准备的一份“大礼”这次并没有送出去。 来电话的时候，齐焱正在棒唐一挑选晚上出席寿宴要穿的衣服，修身的两片长裙包裹着她完美的曲线，适当裸、露的部分肤若凝脂。 “喂？” 他随手划开手机屏幕，声音低沉沙哑，勾开唐一压在领口下的一缕头发，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 钟嘉南有几分急切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阿焱，河阳厂着火了。” …… 临近十二点，齐焱和唐一坐在依旧灯火通明的vip候机厅，墙上挂着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海州近期博览会的盛况，钟声敲响，城市上空燃放起灿烂的烟花，姹紫嫣红，来自四面八方。 盛世太平，国富民强。 一派祥和的景象，与他们手中钟嘉南发过来的现场直播视频里发生的一切都极端的格格不入。 耳机里，救护车、消防车、警车的车笛声交织糅杂在一起，整天动地的呐喊声刺破欢歌笑语，通天的火光冲破苍穹，将墨染的天幕涤成刺目的红。 钟嘉南的声音断断续续：“阿焱，你得做好准备，咱们谁都没料到他们下手能这么极端，接下来的事情有可能会超出一点预期，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唐一看着视频里的景象心中一凛，她到底是高估了那家人的人性。 河阳厂着火后，当地消防支队第一时间接到上级命令，在规定时间内赶赴了现场，处置火情。 由于火势严重，消防队在到达现场后不得不请求上级增派人员前往。 彼时，漫天的火光已然将大片厂房吞没。 深夜时分，幽深的街道两旁停满了各种救援车辆和围观群众，大家自发的参与到救援中去。 厂房面积太大，在这里面的又都是跟进度要工资的公司，上夜班的人数众多，外围整个被一团团紧密相连的巨大火球包裹，里面的人冲不出来，外面的人充不进去。 最先到达现场的几辆车上的消防员正三五人一个喷水头顶着火光向前逼近，可水火无情且凶悍，火势丝毫没有消退的趋势。 这片厂房的所有权归庆城当地的一家科技公司，而科技公司在本地刚刚创建短短数月，并且未见其开展任何相关业务，公司成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盖了这座两千多平方的厂房，对外出租。 派出所的人联系不上厂子的公司老板，拿不到厂房在建造时的构造地形图纸，但单从外围看，这座厂内部因素先抛开不讲，它的后门外通过一条小路，直接连接了河阳山，如果朝火势继续蔓延下去，势必会引发山火，完成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整体分析形势后，消防队决定从后面进入厂区，一旦撕破火墙的一角就顺势打开通道，在保证火势不向外蔓延的同时，优先解救被困群众。 行动迫在眉睫，制定好行动方案后，消防员们整装转移阵地，在高射水枪的掩护下突围进场。 四面都是火，通天的火光让人视线浑浊，周围弥漫着草木烧焦的糊味和胶皮融化的刺鼻气体，黑烟逐渐占据上风，掩盖了漫天的红。 呼救声，寻人声，水声撕心裂肺，建筑结构部分断裂的轰塌声惊心动魄。 一队消防员顶着浓烟进入员工休息区，三家电焊公司的十几个工人被围困。 周遭一片漆黑。 消防员们打开头顶的救援灯，一点一点的相片摸索，黑烟涌动弥散，灯光几乎是在打开的瞬间就被彻底淹没。 他们寸步难行，但没有人放弃，一个又一个工人被成功的解救了出去。 火势终于也被渐渐控制住。 现场负责人紧急组织人清点夜班工人人数，今晚加班的三个公司的负责人也都在此之前已经赶到了现场。 经过清点，有个被救工人说和他一起作业的工友老张出事前去上厕所了，被解救出来的人里没有老张。 问清厕所的大体方位，一队消防员重新冲进了火灾现场。 厂子里已经一片狼藉，虽然知道了大体位置，但是寻找起来还是有很大难度，队长不得不下令分散寻找。 队长带着一个不满十九岁的年轻战士沿着厂房的最右侧搜索前进，一走廊两边一间间不规则排布的办公室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沿途有复燃趋势的位置，他们还要利用佩戴的灭火装置进行二次巩固。 等他们终于穿越走廊，拐进尽头的一小片狭长区域时，听见了一声声沙哑无力的呼救声。 呼救声传来的方位被一些垮塌的横梁木板阻碍了去路，混混浓烟依旧从那个方向涌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打了个手势，然后开始徒手清理障碍物。 里头的人传来的呼救声越发微弱，他们彼此都很清楚，留下来的救援时间不多了。 终于，两个人合力搬开最大的一块木板，露出了一个狭小的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缝隙，他们接连钻进去，沿着微弱的呼声方向，在厕所断裂的门板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老张。 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们前期清理出来的通道太小，只能通过一个人，而老张又不能走，绝不可能自己钻出去。 又因为承重力和稳定性的问题，他们也不敢贸然的继续扩大通道。 队长建议，他们先出去一个人，另一个人在里面，里外配合看看能不能将老张送出去。 结果，还能等行动，天花板上就又掉下来一根横梁。 说时迟那时快，队长一个箭步冲出去，将站在横梁位置下的年轻战士扑了出去，战士搀扶着的老张也摔倒在地。 “轰”的一声 四周围的墙壁开始大面积的垮塌。 火舌自上方两块木板中间开始出现，空气中重新出现了燃烧后那种令人窒的刺鼻味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所有人的心头，他们开始用灭火器朝着复燃的地方喷射，可是墙塌了…… * 飞机平稳的停在了庆城机场。 齐焱和唐一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等候在外面的警察。 “齐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是庆城公安局的，您涉嫌重大安全责任事故罪，请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齐焱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他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转头交代了来接机的尹颐苒几句，就很配合的跟着警察走了。 唐一作为齐焱的代理律师，陪同一起前往了公安局。 审讯室里，隔着单向玻璃，原本应该在海州过生日的齐庭东却站在局长身边，看着对面的一言不发的齐焱。 “齐先生，我很诧异，您专程来一趟，竟然不是为了令公子求情的。”局长抱着手臂，侧头看着单向玻璃里面，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意味。 齐庭东笑了笑，“您言重了，早就听说李局长刚正不阿，我哪能上门提这么无理的要求，况且，儿子不听话，闯了大祸，以是我教子无方，我就是想来看看，这个逆子有没有点悔过之心。” 李局长点点头，笑容不变，神情也没有因为这几句话有任何改变。 这时，喇叭里传出了审讯室里的声音。 唐一向审讯警官提供了自己的证件，温吞的开口：“我们在海州一听说发生了火灾，就连夜回来了，落地后第一时间配合警方到公安局接受调查，但是警察同志，你们大可以有问题就直接问，双方这么僵持着，打消耗战似乎对不起在救火行动中牺牲的那两位消防官兵，以及那位工人。” 她平静的说着，目光却掠过对面的警察，和单向玻璃背后的那个人对上。 她扯了扯唇角，面容柔和，丝毫看不出齐焱涉案的任何一点惊慌。 审讯警官闻言一怔，下意识的也想回头去看单向玻璃，但头只回了一半就猛然克制住，清了清嗓子掩饰过去。 “齐先生，是这样，确切的说是23日晚十一时许，位于庆城郊区的河阳工厂发生火灾，火灾事故造成了三人死亡，其中包括两名参与救援的消防战士，据我们调查所知，是你向宏达科技租了这片厂房，然后又转租给了下面的三家公司。” 警察说完，从旁边的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报告，反转后递给齐焱。 “你看一下，这是现场彻底清理后，消防部门给我们出具的现场照片，以及事故原因初步的调查结论，经调查，起火点位于河阳厂东北角的一台粉碎机，初步判断应该是粉碎机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根据目前的证据，无法判定为人为纵火，所以，作为该厂第一承租人，你对这起火灾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齐焱冷笑一声，盯着他：“警察先生，首先，事故发生到现在，还没有五个小时，你们就能够确定排除认为纵火了？其次，即便是重大责任事故，厂房的所有人宏达科技的负责人你们有没有去抓？我猜没有，因为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他的人。” 第 86 章 说到这，齐焱停顿了两秒，抬眸看了眼单向玻璃，挑了挑眉，继续道：“第三，我想你们可能没有调查清楚，承租河阳厂的并非我齐焱，而是万恒集团，我当初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事情，所以对来询问的人统一回答的都是以我个人名义租下的这个厂房，所以，即便是要定重大责任事故罪，也应该去找万恒集团现任法定代表人才对，你说是吧？” 由于时间的确太过仓促，火灾又死了了人，上面压力巨大，警方必须第一时间给出态度和措施，才能争取到后面继续调查的时间。 所以看着对面警察的表情，唐一就知道他们确实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 “这位警官，我做为齐先生的代理律师，对你们这样未经核实就乱抓人的行为保留追究的权利，但我们也对这次事故造成的人员伤亡深表遗憾和惋惜，所以可以原谅你们办案心切的情绪。” 审讯室里陷入了沉寂，直到从外面推门进来一个辅警，贴着审讯警官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不好意思，齐先生，由于案件正在调查中，您作为有可能涉案的关系人，暂时不能离开庆城，并且需要24小时保持电话畅通，现在，您可以走了。” …… 齐焱拉着唐一走出审讯室，沿着走廊刚走到大厅，就看到叶梓馨在大厅坐着，正低着头按动手机。 看她那样，应该是紧跟着他们后面的那趟班机来的，整个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楚楚可怜的缩在椅子上，旁边一个小警察看她可怜，还给她倒了杯热水。 她来的时候，说自己是齐焱的未婚妻，宏达公司其实就是齐焱自己注资开的。 种种证据都显示，这一切不过是齐焱为了某些原因故意制造的障眼法。 警察故意让他出来，恐怕是想让两人当面对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唐一表面上说是齐焱的律师，但两个人的关系明显不一般，那么未婚妻因爱生恨来公安局举报未婚夫的戏码，倒是省去了警察不少的功夫，大家都喜闻乐见。 那么多警察都守着，总不会打起来。 唐一在走廊口站定，隔着几盏明亮的白炽灯远远的看着叶梓馨。 叶梓馨在这时也抬起了头，对上她的视线。 眼神里得那些怨恨和不甘，恨不得将唐一生生吞噬。 唐一拍了拍齐焱的手背，示意他自己要过去说两句。 “叶梓馨，猥、亵案开庭那天，贿赂被告的那五十万是你出的吧？” 旁边警察们一脸懵逼，这走向和预想中的怎么不太一样。 “……” 叶梓馨咬了咬牙，伸手理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齐焱站在唐一身后，神情漠然的看着她，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知道什么被告人，”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警察，“我今天来，是想跟警察说明情况的，阿焱一错再错，都是受了你的蛊惑，你自以为是律师就能玩弄法律，把阿焱一步步带上歪路，我不能看着他再错下去了。” 唐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闻言点了点头。 旁边一个中年警察站出来，自我介绍道：“我是这个案子的办案民警，我姓崔。” 说着，崔警官扭头看向叶梓馨，“叶小姐，你刚刚说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证据？” 叶梓馨点了点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无不徒生恻隐之心。 “当然，我爱我的未婚夫，可我不能看着他再错下去了，无论他进去多久，我都会一直等着他的。” 崔警官饶有兴致的在三人之间打量了一圈，略微沉吟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去会议室坐下来慢慢谈吧。” 会议室里。 几个人分开两边，崔警官坐在中间，将双方隔开。 “叶小姐，你刚刚说你有证据，那么具体是什么呢？”崔警官看着叶梓馨，正色道。 叶梓馨垂着眼眸，没有看向齐焱，她似是真的对此有所挣扎。 齐焱的耐心其实没剩下多少了，他还愿意坐在这里陪她演戏，完全是因为后面自己还有更大的戏要唱，如今费劲搭戏台，倒显得不那么突兀。 “叶小姐？”崔警官以为她走神了没听到，又叫了一声。 可叶梓馨恍若未觉，还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会议室里，除了每个人交叠的呼吸声，只有墙上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一夜未眠，对于每个人来讲都是一种精神上的考验。 终于，叶梓馨抬起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包里拿出一份纸质合同，递给了正在耐心等待的崔警官。 “崔警官，我知道你们再找宏达科技的法人，相信你们肯定无从下手，这个公司是通过海外账户直接注资开起来的，所有的手续都是由第三方代理机构代办，注册法人其实查无此人，从根本上讲，这个公司明面的上那个法人，根本不存在。而这一切的幕后人，就是齐焱。” 崔警官结过合同，发现这是一份委托合同，甲方委托乙方代为行使公司权利，而合同并未明确约定双方安全生产的责任。 而这个甲方，赫然就是齐焱的大名。 崔警官看过合同，眉心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再看向齐焱的目光就多了几分严肃，“齐先生，麻烦您解释一下吧。” 唐一随手接过合同，翻看了一下，开口：“崔警官，您先别着急，很不巧，我这里也有些证据想要提供，只不过本来是想等你们先把事故调查清楚之后再拿出来，现在看来，叶小姐如此心急，不择手段的想要诬陷我的委托人，我倒是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说完，她从包里也拿出来一个大的牛皮纸袋，递给的崔警官。 崔警官接过纸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之后，怔了怔，随后并没有拿出来，而是直接叫旁边的一个警察去拿了双白手套。 拿手套的警察回来的很快。 崔警官带上手套，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取出所有的资料。 最上面，是用透明塑装袋装着的一沓照片。 第一张照片的内容，就让叶梓馨瞬间变了脸。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谁都没有被波及，她也渐渐以为当初的事情都已经随着那几个绑匪的入狱而彻底过去了。 她想不明白，这些照片唐一是怎么得到的，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如果早就得到了，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来跟自己兴师问罪过，如果是刚刚才知道的，那么又为什么在处理火灾案的时候拿出这些照片，完全不符合逻辑啊。 崔警官拿出照片，一张张看过去，神色越发冷凛。 眉心处的川字纹渐渐加深。 “唐小姐，这些事情我们也会重视起来，并且会另案调查，只是....我不太明白，这些跟现在的火灾有什么关系？” 唐一不动声色的看了叶梓馨一眼，目光里完全没有一丁点的温度，她等了太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崔警官，当然有关系。您手上的照片，拍摄于三年前，你只需要在联网系统里查询一下，就可以查到当年我被绑架的卷宗，而这张照片里的男人，就是当年那几个绑架犯的老大。当初那些人落网后，只有他跑了，改名换姓不知所踪，很不凑巧的是，我有个朋友，平素无聊的时候就爱找些荒郊野地里去拍些乱七八糟的照片，又是这么凑巧，拍下了唐小姐跟这个男人交易的画面。” 唐一说到这，挑了挑眉，她敏锐的察觉到，叶梓馨放在桌子上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不得不说，齐庭东和贺眉这步棋走的真是臭，居然挑了叶梓馨这么个不成气候的棋子。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小警察没忍住差点笑出声，他还是头一次听人把找狗仔跟踪这种事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崔警官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讪讪的收回笑脸。 叶梓馨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摇摇欲坠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一样。 “您再看一下这张照片，”说着，唐一指了指那堆照片里的其中一张，“这里面的这个男人您看着眼熟吗？” 崔警官顺着唐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照片上正在递钱的男人，跟前一张照片上和绑架犯以及叶梓馨站在一起的男人除了发型不同和有胡子之外，眉眼鼻梁基本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那个老大？” 唐一耸了耸肩，还悠哉的端起旁边的一次性纸杯抿了一口。 “当然，而收钱的人，是当初要给我父亲捐器官的病人家属。” 崔警官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不解道：“唐律师，我还是不太明白，这跟本案有什么关系。” 唐一指了指他手边的那摞资料，“关系就在那摞资料里，您看一下，里面有份股权转让合同，上面有股权转让人和接收人的签名，而下面有张支票转存单的影印件，两个字迹您可以找技术部门鉴定一下，足可以证明，宏达科技的实际控股人，是当年的这位老大，而他背后的人，相信到这里，你们也能想清楚了。” 会议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叶梓馨“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木质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第 87 章 同一时间，海州万恒总部凌晨突然由秘书部发了紧急召开股东大会的通知，时间就定在上午十点。 齐庭东看到信息的时候，正坐在李局长的办公室里喝茶。 几个小时的交流，让他对面前这位局长有些摸不透，往常那些惯用的手段似乎都没法让他接招。 左右为难的时候，这条消息，无疑是在本就波澜渐起的水面上扔下了一枚炸弹。 作为万恒的现任董事长，对于公司要招开股东大会这件事情居然毫不知情，反倒成了被通知的那个。 这让齐庭东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 似乎事情到现在，已经渐渐开始脱离了他的掌控。 ...... 庆城公安局会议室里，叶梓馨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拳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唐一笑了笑，没打算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所以，后来我在办理一起企业合规的案子时，无意间注意到了宏达科技，这家空壳公司从建立之初就从没做过与科技相关的任何事情，直白的说，就是只建了河阳厂，由于案情需要，我要对我另一案子的当事人保密，不过如果警察先生感兴趣，通过正规渠道去法院就能调阅当时的卷宗，出于职业敏感，我稍微调查了一下这家公司，发现公司成立的注册资金是两千万，而出资建厂的钱也有几千万，就我对叶小姐的了解，她一时间拿不出这些钱。” “唐一！”叶梓馨听到这，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气急败坏的双目通红，“你别仗着自己有张巧嘴就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我警告你，我可以告你诽谤！” 她比谁都清楚，齐家是她的后盾，把他们牵扯进来，她就连最后一点底牌都没有了。 唐一釜底抽薪这招目的明确，就是要将当初的事情，和现在的事情一起，跟这三个人好好算一算。 “崔警官，”唐一没有理会叶梓馨，“后面这些资料，是我的委托人齐焱先生在代表万恒集团庆城分公司租下河阳厂后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安全检查，委托的都是咱们当地极具权威的鉴定机构，两次的报告都在这里了，报告显示，河阳厂各种设备符合安全标准，短期内不存在安全隐患，那么现在这所谓的线路老化引发火灾又是怎么来的呢？” “还有一点，值得引起警方注意，火灾中的死者，也就是租河阳场地的其中一家公司的工人，我在来之前，也让我事务所的同事帮我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和一个有意思的人。” 说完，唐一从位置上站起来，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郁西和尹颐苒站在门口，而她们身后，跟着钟嘉南和一个陌生男人。 叶梓馨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就腿软的跌坐回了椅子上，方才最后一点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她颓然的苦笑一声。 郁西走进会议室，嘲讽的看了一眼叶梓馨，然后递给唐一一份文件。 交接完，她走到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半压着身子盯着对面的叶梓馨，一字一顿的说：“叶梓馨，你猜，当初为什么连一向维护你的郁北都突然转变了态度？你应该感谢唐一，如果不是我们要给她这个时间利用你彻底扳倒你身后的人，你以为你还能享受生活到现在？” 唐一拍了拍郁西的肩膀，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齐焱。 齐焱挑了挑眉，示意她后面的事情交给他。 “崔警官，这份文件里，有我之前签署租赁合同时的真正原件，我一直让秘书私下放在公司档案室里保存，而签合同时，我留存了影像资料，都在这只U盘里。”齐焱说着，从钟嘉南手中接过U盘，递给了崔警官。 随后，他又拿出另外一份文件：“这里面，有万恒集团董事长齐庭东及其夫人贺眉指使叶梓馨买凶纵火，绑架，非法买卖人体器官，偷税漏税等多项罪名的铁证。” 说完，又指了指身后钟嘉南旁边那个陌生男人，“这个人，就是一切行动的具体执行人，也就是宏达科技的法人。” 听到这，崔警官的脸色已经十分凝重，他接过资料，随意翻看了几下，就直接站起身，“叶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恐怕要换个地方聊聊了。” * 海州。 万恒股东大会在次顶楼会议室内召开。 除了公司里的各个大股东，还有所有公司高层，众人齐聚一堂，议论纷纷，都对这次临时召开的股东大会一头雾水。 不少人想给齐庭东打电话问问情况，可是他的电话始终关机。 齐沉坐在上首的位置，神色坦然的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手机上的数字一直跳动，终于在九点五十五分，他受到了齐焱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母。 【ok】 齐沉笑了笑，收起手机。 今天来参会的人，大抵分为三个大的派系。 一派是齐庭东的死忠，从爷爷齐万恒还活着的时候就陪着他一起打天下的老员工；一派是齐沉上位后培植拉拢的自己人；而最后一派，恐怕连齐庭东都没有想到，是支持齐焱的。 “好了，各位叔伯，各位股东，已经十点了，由于董事长正在飞机上，所以今天由我来主持这次的股东大会。” 底下热闹的讨论声在听见齐沉的声音后戛然而止，众人皆是一脸懵的看向齐沉。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齐沉清了清嗓子，“我很感谢大家今天都能过来，因为会议通知的仓促，我原以为会有不少人无法到场，但刚刚看了看，大家竟然都到了，想必也是对公司的事情有着敏锐的嗅觉，都感觉到咱们公司即将面临重大变革。” 此话一出，全体哗然。 不少人面面相觑，神情都有许多讶然。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齐沉并不是这般张扬锋利的样子，他沉稳内敛，喜笑不形与色，平素气场虽然足，却更多几分隐忍，如今简单粗暴的直奔主题，眉眼锋利，咄咄逼人的模样，散发出全然不亚于齐庭东的强大气场，不免让所有人心中为之一振。 “小沉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等老齐来了再开这个会，如此仓促行之，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支持齐庭东的老董事不满的皱了皱眉，声音不大不小的提出自己的质疑。 齐沉只是一笑。 “添叔，您年纪大了，这些年鲜少关心公司的运营，不过在家等着收分红，所有有些事情您未必清楚，但有些事情我作为齐家的一份子，也为了维护全体股东的利益，不可能藏着掖着，直说吧，大家认为，如果我们公司高层传出违法犯罪的新闻，大家手里的股份会缩水多少，你们又会损失多少，都应该能算得清这笔账吧？” 齐沉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像炸了锅。 “什么意思？” “到底怎么了？” “难道老齐出事了？”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时间几乎就要把会议室的房顶掀下来。 正当所有人的猜疑达到顶峰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嘭”的一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同时转头看过去，齐庭东带着助理秘书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一直在众人的议论和质疑声中不置一词的齐沉挑了下眉，锋锐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那是种沉寂多年的压抑倏然爆发的畅快，天光扎现的端倪堪堪出现，他早已窃得背后的一切。 他一直都在等的，就是这一天。 贺眉是怎么进门的，齐庭东是怎么逼死他的亲生母亲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形的账本中默默书写，他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而如今这一天真的如约而至，他心底徜徉而过的兴奋，不言而喻。 “齐沉，你的翅膀硬了！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想把我踢下台，自己坐我的位置？我告诉你，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齐庭东一天一夜没睡，还坐了一大早的飞机赶回来，毕竟年纪大了，这样的舟车劳顿早就让他有点吃不消了，满脸的倦意掩饰不住，苍白凌乱的仪表真是和往日高高上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同于寻常的意气风发，颇见颓靡之色。 在场的人见此难免更有不好的猜测，那些疑虑和恐慌一时间甚嚣尘上。 “我警告你，齐沉，我能捧你上位，也能让你一无所有！我们齐家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儿子，你别以为你的屁股已经坐稳了，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万恒走到今天，历经数代，当初发迹艰难，所有后代子孙始终是能者上，齐庭东能有今天，付出的努力非常人所能体会。 因此，一旦让他失去这个位置，如同剜心。 早在今天之前，他其实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事态开始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在海州，甚至是在庆城，他有信心没有任何人能抵抗齐家的势力，也正是这份信心，让他在做许多事情的时候渐渐没了控制。 可是，如果这把剜心的刀本来就是齐家人刺出去的呢？ 第 88 章 齐沉毫不畏惧，声音平静，却宛若利剑，一字一句戳向齐庭东心口最痛处。 “爸，我这么做是在挽救万恒，您做了什么，将会给万恒带来什么样的灾难，这些您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更知道，那些事情一旦曝光，万恒一定会随着您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作为一个公司的决策者，您的行为已经违背了公司的利益，我作为您的儿子，现在站出来，不过是将万恒，将所有股东的损失降到最低罢了。” 齐庭东胸口发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涨得通红。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这两个看似水火不容的儿子，在暗地里早就联合了，而他们联合的目的昭然若揭。 “齐沉！你这个孽子！”气盛之下，齐庭东不再顾及上流社会的脸面，冲上前就想当着众人的面抬起一把椅子向齐沉砸去。 整个会议室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尖叫声，劝架声，闪躲撞到东西的摩擦声...... 会议室里外的安保早就在齐庭东跟去庆城解决齐焱的这段时间都被齐沉换掉了，这时候几个壮汉冲上来，架住齐庭东不让他再动。 “小沉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爸爸，你这是要公然篡权啊。” “就是啊，有话怎么不能好好说，这么剑拔弩张的到底什么意思。” “齐沉，你这样是不是太不把你爸放在眼里了。” 有不少跟了齐庭东许多年的老人出声指责齐沉，毕竟他们每个人的切身利益都和齐庭东息息相关。 有人领了头，一时间刚刚懵了的那些元老们都像是终于回过味来一样，将矛头齐齐指向齐沉。 七嘴八舌的声音让原就混乱的场面越发的难以控制。 “各位叔伯，都听我说，安静！”齐沉突然一拍桌子，按开了桌上的麦克风。 他洪亮粗粝的声线，带着极强的威慑力，让全场所有的人霎时安静了下来，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 他缓缓站起来，腰杆笔直，岿然不动。 “各位，都看看你们的手上的公司内网，公安局刚刚发过来的通告，齐庭东先生，涉嫌□□、走私贩卖人体器官、偷税漏税等多项罪名，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我司已迅速做出回应，在此之前，公司已经取消了齐庭东先生在公司的一切职务，他个人的违法犯罪行为与公司无关。” 说到这，他顿了顿，慢条斯理的抬手伏案轻弹，“现在，各位叔伯，各位股东，各位同仁，还有谁有意见吗？” ...... 庆城。 唐一家的出租屋里，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吃火锅。 海州公安将齐庭东带走后，齐沉给郁西打了个电话。 “西西，我这边结束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郁西扒拉了两下九宫格里的鱼丸，心不在焉的回他：“我们这边才刚开始吃...尹颐苒，看好你男人，鱼丸我就买了这些，都让他吃了！” 齐沉闻言轻哂，有些无奈。 从这次她回去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开始对他变得冷漠了不少，如今明明知道他这边经历了什么，也没有过问一句，亏得他结束后第一时间想着问问她的情况，结果她压根没用心听。 “你到底想说什么？”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后就半天没有声音，郁西皱了皱眉，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定还在通话，又重新放回耳边，“一个破烂公司，你都管了这么多年了，老谋深算的没有任何人怀疑过你，万恒彻底落在你手里，齐焱也不跟你争，你还有啥问题？” 齐沉听着郁西不耐的声音，苦笑着摇了摇头，落地窗外的天色尚好，却如何都勾不起他任何欣赏的情绪。 郁西说的没错，经此一役，最大的赢家就是他，他什么都得到了，也为妈妈报了仇，可为什么，又好像他什么都没得到一样。 “西西，你也不愿意理我了是吗？” 郁西叹了口气，抬眸看了眼其他已经停下筷子，偷偷观察她的人，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齐沉哥，从前是我不懂事，这次我也是想要帮一一做完这件事才会一直赖着你不肯走，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事情结束了，我们....也结束吧。” 说完，她没有等对面的人说话，挂断了电话。 唐一有些担心的看着她，“西西....” 郁西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没事，早就没事了，要不是要把事情做完，我早就回来了，一一我跟齐沉哥不合适，对不起啊，看样子我没法跟你做却亲戚了，那咱们只能做一辈子闺蜜啦。” * 贺眉被庆城公安抓捕归案后，郁西就回了海州。 送走郁西，齐焱要回公司处理点事，唐一直接回了家，倒头就睡。 她断断续续的做了很多梦，从穿书那一年到现在，走马观花一样的重新回顾了这十年的光景。 记忆里的那些悲欢离合，如同一张编织的密密麻麻的网，笼罩着她。 一觉醒来，外头天色渐沉，已经快八点了。 霓虹灯重新装点整座城市，跌宕的记忆彻底封印，她终于卸掉了心头的那块巨石。 她光着脚走到阳台上，习惯性的点了支烟夹在手里，不抽，就任青白的烟雾升腾而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暗，灼烧的烟草香曾陪伴她孤独的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 一寸一厘的走到今天，她终于完成了对父亲的交代。 正出神的时候，手机铃声从屋里响了起来。 她走回去，屏幕上的名字随着明暗的光线跳动，驱散走她心底最后的一丝阴霾。 “一一，睡得好吗？”齐焱的声音从听筒的另一端传过来，有些疲惫的沙哑。 唐一斜靠在床头，微微闭上双眼，她甚至能描绘出他此刻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会睡觉？” “我还不了解你。” 齐焱轻笑一声，“真好啊，我也想好好睡一觉。” 唐一静静的听他说话，半晌轻声呢喃：“齐焱，谢谢你啊。” 这话一出，听筒两端的人都陷入了一阵宁静。 彼此轻微的呼吸声通过听筒，隔着声波的两端彼此勾连，如同他们彼此紧密项链的生命。 过了一会，齐焱问：“我还要一会，有很多东西要处理，你要不要过来，晚上一起吃饭？” 唐一睁开眼睛，笑了笑，“好啊。” 齐焱说：“好，我让钟嘉南去接你。” 唐一到万恒的时候，大厅里的员工都已经下班回家了，她跟着钟嘉南坐上电梯。 钟嘉南刷了下卡，按下顶楼。 “唐一，等我让尹颐苒做张一卡通给你，你以后来找老板就方便了。” 唐一歪着脑袋盯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上升跳动的数字，笑着说：“你对他的称呼倒是切换自如，一点都不尴尬。” 钟嘉南一怔，也随之笑了：“习惯了，这也算是我跟着他这么多年，练就的一项专业技能。” “那...你怎么跟颐苒在一起的？”唐一八卦的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马上就到了，我估计阿焱不可能给你听我长篇大论的机会，除非这工作我不想干了，下次让她说给你听。” 唐一笑着点了点头，“这么夸张吗？” 两个人说这话就到了齐焱办公室的门外，钟嘉南让她自己进去，然后就离开了。 唐一推门进去，看到齐焱正在里面打电话。 见她进来，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她走过去，一只手扶着办公椅的靠背，另一只手搭着齐焱的肩膀。 结果他反手一拉，就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唐一扯了扯唇，也不矫情，干脆歪着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伸出食指隔着衬衫在他的胸口画圈。 电话刚挂断，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唐一挣扎着站起身。 “进来。” 齐焱抬眸看了她一眼，伸手扯住她的手腕。 门外有几个主管模样的人走进来，应该是有工作要汇报。 唐一见状，准备先离开。 齐焱却拉着她没有松手，“去哪？” 唐一压着声音摇了摇他的手：“你们说工作，我去搞杯咖啡喝。” “不用，”齐焱没松手，“我让秘书送，你在沙发上坐着陪我吧，我叫了饭，一会饭来了你先吃。” 唐一没坚持，顺从的点了点头。 其他主管半垂着头，其实都在用余光打量着两个人动静，百闻不如一见，原来老板真在庆城有一个藏起来的“娇”。 唐一坐到沙发上，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处理后天开庭的资料，齐焱见她有事做不无聊，也就招呼人就坐，开始处理公司的事。 离开海州前，他跟齐沉就已经达成了协议，事成之后他们兄弟一人一城，互不干涉。 长久以来难以调和平衡的问题，终于在这一点达到了每个人都满意的理想状态，可只有局中人才明白，被牵扯进这个巨大旋涡里的每一个都几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路走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可好在，他终于得偿所愿。 第 89 章 几个主管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该大点声还是小点声。 未来老板娘就在旁边，旁若无人的处理着自己的工作，偶尔语音说几句专业的英文名词，秀眉微皱。 他们中间有不少之前就跟唐一打过交道，她虽然来公司的次数不多，但业务水平有目共睹。 只是很少人知道，她就是齐焱传闻中那个“求之不得”。 齐焱拿过遥控器按下对面墙壁上的投影幕布，示意众人开始。 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男人将自己的笔记本连接幕布，率先开始汇报工作。 几个敏感词汇在男人平顺坦然的叙述中显得尤为刺耳。 唐一手中的动作稍稍一顿，抬头看了眼屏幕上的东西，她微微挑了挑眉，有点明白齐沉能这么痛快跟齐焱合作的原因了。 从根本上来说，齐沉母亲的死跟贺眉有直接关系，而作为贺眉的儿子，齐焱一出手就解决了贺淼，让她被送出国，到现在也不能回来，而齐焱又是齐沉实际上唯一的竞争对手，这两个人能联手，不仅仅出乎了齐庭东的意料，其实一开始，唐一也完全没有想到。 现在看起来，齐焱一定是给出了巨大的让步和诚意，比如割裂齐沉容忍度之内的一小部分，另起炉灶，以事成之后完全脱离万恒的代价，打磨成了最后刺向齐庭东的那把刀。 年轻男人是技术部门的主管，他后续列出来的代码唐一都看不懂了，就没有再继续听。 只是好笑男人说两句看她一眼的那副模样，好像护崽的鸡，生怕她会偷了他的技术一样。 更像是不理解，她这位被藏起来的“娇”凭什么能让老板给予这么大的信任，留下来旁听核心会议。 这段时间，是庆城分公司脱离万恒重新整合转型的关键时期，他们这些人都是当初齐焱回国后力排众议亲自带出来的技术骨干，万恒作为老牌的实业集团，已经不符合齐焱未来的发展规划了，所以他其实从来没想过要留在万恒。 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的听着年轻技术主管的汇报，唐一敲完出庭预案最后一句话，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脖颈，神思涣散，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也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办公室里响起一小阵及其克制的掌声。 她骤然清醒过来，抬眸看向开会的人，技术主管已经汇报完毕。 茫然的目光扫过众人，隔着办公桌和齐焱的视线对上，他目光柔和，像是一直在看着她。 唐一回神，冲他撇撇嘴，示意他收敛一点。 然后下一秒，他就听话的收回视线，屈指轻敲着桌面，对刚刚技术主管的发言发表意见。 偌大的办公室里，除去机器运转的沙沙声，只有他低沉平缓的声音流动，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时间再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唐一。 唐一收回视线，起身从众人身后绕出去，走到办公室外间的茶水室给自己倒了杯气泡水。 刚喝一口，门外就传来了“滴”的一声开门声，紧接着一个身穿职业套裙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见到靠着吧台的唐一，女孩明显一怔，怯生生的模样上下打量着她。 唐一也看着女孩。 一个陌生的、却堂而皇之出现在齐焱专用茶水室的女孩。 她的五官不是非常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就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属于毫无攻击性的清新类型，眉眼间的小白花即视感倒是有几分叶梓馨的神韵。 模样楚楚可怜的倒是招人怜爱。 许多已经随着时间被唐一渐渐遗忘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回炉。 她心下对眼前人的身份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原文中，叶梓馨上位后，跟齐焱一起留在了海州，在万恒和齐沉分庭抗礼，这位就是为了促进他俩感情而腾空出世的炮灰小白花。 无论风格还是性格，她都跟叶梓馨有几分相像，好几次让叶梓馨吃醋误会，而小白花对齐焱又是真的存了爱慕之心，因此围绕这三个人的爱恨纠缠，又有大篇幅的笔墨勾勒。 由于剧情如今已经随着唐一的出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都几乎快要忘了原文后期这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没想到她还是如约出现在了齐焱身边。 “女士，这里是齐总专用的茶水室，其他人不能进来，冒昧的问一下，您是哪位？” 女孩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鼓足了勇气开口问出了这句话。 她说话的间隙甚至肉眼可见的深吸了口气。 唐一觉的有点好笑，这样的段位在她看来和幼儿园里的孩子没啥区别，搞不明白原文中叶梓馨怎么会跟她纠葛那么久。 她挑挑眉，“你不认识我？” 女孩神情一滞，一双翦水秋瞳睁的大大的，薄唇微张，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的开口：“尹秘书请假回海州一段时间，我才刚刚上来替她几天班，人……人可能还没有认全。” 唐一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粉白的小脸迅速变成诱人的殷红色，她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没说话，等着女孩的下文。 女孩有些尴尬的手足无措，遍寻自己这两天拼命记住的公司高层名单，怎么也没找出来面前的人。 紧张的额头开始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倒真是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模样。 唐一心思一沉。 她倒不是真的在意眼前这个原文中连叶梓馨都斗不过的女孩，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齐焱身边的秘书何其重要，即便是尹颐冉请假，秘书部也不可能随便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上来顶班，如今细想起来，这一切未眠太不合逻辑。 原文里齐焱也未必想不到这一点，而如今的齐焱更不可能忽视这一反常，但还是放人秘书部把人派了上来。 她并不认为齐焱会对眼前的人有多余的想法。 那么背后的原因，就越发值得人深思了。 唐一摆摆手，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叫唐一，我的确不是万恒的员工，但我是齐焱的法律顾问，你不认识我也正常，我并不常来。” 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老板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即便没见过唐一，这个名字也绝不陌生。 但女孩到真像是第一次听说那样，茫然的点了点头。 唐一没再讲话。 女孩进退两难。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女孩，直到门再次被人推开。 女孩闻声转身，看到齐焱后微微弯腰，恭敬的说：“老板，我想来给大家倒杯咖啡，遇到了唐顾问，所以耽搁了一会。” 齐焱从进门视线就一直落在唐一身上，被人拦了路他才发现茶水室里除了唐一还有一个人。 “唐顾问？” 他的脸色一瞬间肉眼可见的有些难看，反问女孩。 女孩目光原本殷切看着他，却被他出口的态度刺到，笑意还没来得及爬满面容就生生被压回面部肌肉里。 “你不认识她？” 闻言，唐一“噗”的笑出了声。 齐焱没再管女孩，而是径直走到了唐一身边，拉起她的手，“笑什么？不高兴了？” 这话问的有歧义，可却反应出他一针见血的敏锐。 唐一瞥了眼女孩，突然有点意兴阑珊。 “没有，只是你问了她跟我刚刚一样的问题。” 她语气随意寡淡，齐焱一听就知道她的耐心已经耗尽。 他面色一沉，侧头重新看向女孩：“你怎么回事？秘书部的培训都让狗吃了？尹秘书没教你唐一是谁？” 女孩的贝齿轻咬薄唇，眼中含泪，欲落不落。 “老板，对不起，可能是我没注意记，下次不会再犯。” 他蹙了蹙眉，不耐的摆摆手：“出去，以后不用再上来。” 女孩惊诧的看了齐焱一眼，不敢置信的僵在原地。 “还不出去？！” 女孩的泪应声落地，最后看了唐一一眼，挺直脊背，倔强的转身离开。 大门开启，又重新闭合。 唐一轻哧出声，“姑娘一脸被抛弃的震惊是什么鬼？” 齐焱宠溺的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把她手里端着的气泡水拿走，“这几天不能喝冰的。” 唐一耸耸肩，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再提刚刚的话题，“开完会了？” “嗯。”齐焱应了一声，侧身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把她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闭了闭眼，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无意识的蹭了蹭。 室内一片静谧。 暧昧缱绻的气息涌动。 时光静好。 “累了？” 唐一抬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声线柔和的问。 齐焱被说话，而是下巴微抬，轻轻咬住了唐一锁骨上一层白皙薄软的皮肤。 温热的气息激起一层小米粒，尖锐的牙尖偶尔刺破表皮的微痛伴着酥麻的触电感，顺延着神经蔓延。 从来不太在意旁人看法的唐一，茫然无助的在他的唇下起伏惊悸，错落的目光辗转划过闭合的浅灰色大门，只要一想到有可能还会有人推门进来，她也难免觉得脸颊滚烫。 “你收敛点。”她轻轻的推了推齐焱，语气无奈。 齐焱纹丝不动，手掌环住她纤细的脚踝，拇指随意摩挲。 “不会有人进来。” 第 90 章 唐一肚子的叫声制止了齐焱想要继续耍流氓的行为。 他隐忍的咬了咬牙，把人箍进怀里，额头抵着她的下巴，长长的叹了口气。 唐一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抚在他的后背上，眼眸微眯，无神的盯着墙壁上面晦暗的花纹纹路。 三年前让他们两个人分手的那些事情，似乎随着齐庭东被捕尘埃落定，那些感情在罪恶感背后苟延残喘的日夜如同燎原的星火，隐忍着、沉默着、等待着。 好在，他们都是固执且执着的人。 “你待会儿还有事吗？” “嗯，还有个视频会要开。” “那...我点个外卖给你吧。” “给我？你不陪我一起吃吗？” 室内流动的空气沾惹温度，缱绻温润的对话徜徉在彼此心间，如此简单，如此平静，求之不得的安稳日子不过如此。 唐一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有些犹豫。 纠结了半分钟，她才开口：“我想回趟事务所，整理点东西。” 齐焱闻言抬头掀起眼皮，看了眼她低垂的眉眼。 “怎么？” 唐一沉默半晌，轻声开口：“叶梓馨托了信出来，想见我一面，有些事情，我想我们应该要说说清楚，曾经的，现在的。” 齐焱重新埋头，声音像是从胸腔里震荡出来的一样，沉闷喑哑，带着他特有的那份散漫，“所以呢，这样的人，你去见她还有什么意义？一一，我不想你再去面对过去的那些事情，那些伤害你不说，我却能清清楚楚的看得到，正因为我看的到，所以我才能坚定的走到今天，每当我快撑不下去了，想想你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就都觉得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了。” 唐一叹了口气，声音难得的娇软，轻柔的如同微凉薄柔的风，抚蹭过他的心尖，“是我自己也想见见她，说到底，我们的关系从最开始，是我亏欠她，我知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我想她应该是明白的，既然如此，总该要了结一些事，也算对我自己有个交代。”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撒过娇了。 她在过去的日子里，让自己在血腥和黑暗中变得刚毅，将骨血里的那份不屈不挠深深扎根在身体里，她用最决绝的姿态让自己屹立在狂风骤雨里。 那些雨过天晴后的格格不入，让人心疼。 好在，都结束了。 齐焱知道自己有多贪恋曾经的唐一。 他企图揭开她灵魂深处的狰狞疤痕，将其一一抚平，却又害怕伤到她不愿提及的脆弱。 左右为难之间，她却又一次让他看到自己强大的修复力。 这样的唐一，无法让他不迷恋。 她迎接苦难，也享受光明。 “我们结婚吧。” “你放心，我搞得定。” 两个人同时出声，不和谐的内容撞在一起。 唐一刚说完，齐焱就支起了身子。 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下巴，掌心温热干燥，却让她莫名就觉得被覆盖的那块皮肤被轻轻的烫了一下。 他固定住她的脸，漆黑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着捕捉住她的眼，静默的望着她。 诚挚又臣服。 唐一能感觉出他认真到极致的那种迫切。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齐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她眨了眨眼，神情渐渐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一整颗心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攥紧。 唐一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 她是否能够做到毫无保留的爱一个人，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那个人。 如同她那个恋爱脑的母亲，赌上一切。 婚姻和爱情从本质上是两码事。 她从未想过这件神圣却充满未知危险的事情。 她可以爱的轰轰烈烈，却无法嫁的坦坦荡荡。 “不用急着做决定，”齐焱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他当之无愧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即便从她的一个眼神，就能听出她的恐惧和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委屈。 那种不曾被家庭温暖滋养委屈，不被正确引导和关爱的不甘。 他轻轻的晃了晃她的脸。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好好感受，我是不是那个可以和你走进婚姻的人，一一，我爱你，所以我想给你我能给的一切，包括婚姻，我想给你一份长久无法撼动的契约关系，给你一个家，让你在漫长的岁月里不再踽踽独行，我想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是女朋友，不是金丝雀，是爱人，是伴侣，是不可分割的另一半。” 齐焱抱着她，温柔的亲了亲她的鼻尖、脸颊，“但你不用有压力，也不用着急给我答复，我可以等，等你真心实意想要嫁给我的那天，当然，这样的等待没有期限，多久都可以，你只要记住，从现在开始，知道我死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再离开你，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在。” “那如果我永远也做不好这个决定呢？”唐一的眼眶开始泛起一阵潮热的水意，她拼命压制，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轻松。 齐焱笑了笑，手指微微用力压了压她的下颌，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泛起一层殷红的斑痕。 “那就等我死的那天，再问你一次。” * 临近春节，天气越发的冷。 接连几天都没有太阳，天色灰蒙蒙的，白云卷着浓厚的雾团。 看守所的大铁门开了一半，前面接连两辆检察院的车子开进去，唐一被堵在最后一个，等他们分别下车登记完，她才终于将车开进去。 门卫室的大叔拿了只笔和登记本走出来登记她的信息。 停车场里的车不多，除了公车，社会车辆寥寥无几。 一般来说嫌疑人在看守所是不允许家人探望的，但唐一不同，她是律师，托人走了律师会见渠道，来见一见叶梓馨。 或许叶梓馨也正是了解这一点，才会指名道姓的要求见她。 唐一一直以为，她会更想见齐焱。 但当初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来，这段日子足够叶梓馨在里面仔仔细细的想清楚很多东西，她们之间的交流必须要建立在理智平和的基础之上。 她不想浪费时间。 停车场的正对面就是看守所的接待大厅，电动玻璃门后面还有一道推拉玻璃门，中间空出来的那块区域有几个穿着法院制服的男女正聚在一起讨论着手里的一份纸质资料。 唐一进门前，抬头看了一眼接待大厅侧面的高墙铁网，以及临街那个灰黑色的瞭望塔上持枪站岗的武警战士。 灰暗的天色铺陈开来，成为落寞凄清的荒芜背影，高墙内外，同一片天，却分裂开了两种生活。 她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大厅里还聚集着几拨警察，前台有两个民警正忙着给之前进来检察官手里的提讯证盖章，她识趣的排在后面一点的位置，耐心的等着。 闲暇中，她随意的歪头看了眼桌面上已经盖好的那张提讯证，嫌疑人的名字是她熟悉的人。 贺眉。 唐一无声的扯了扯唇，收回目光。 这时一个忙忘的民警抬头看到了她，随手从旁边抽了本访客登记本转向她，“哪个所的？” 唐一闻言掏出自己的律师证，递给民警后拿起旁边的笔，一边弯腰准备登记，一边会他的问题，“云科，唐一。” 民警接过证件，看了一眼后递还给她，没多说什么，双手撑着桌面等她登记完。 唐一在登记本上签完自己的信息，然后把笔放回原位后用一根手指按着登记本翻折的痕迹将本子重新转了回去。 民警看了眼本子上的信息，这才起身指了指走廊旁边的一个大铁门说：“按铃等里面人给你开，7号会见室。” 唐一点了点头，道谢后就走了过去。 从铁门进去后，正对着的是一间全玻璃房，里面有一整面墙的显示屏和全是各种密密麻麻按钮的控制台，一个身穿土黄色迷彩服的武警战士身姿笔挺的站在操控台前，听见动静向门口扫了一眼。 顺着玻璃房往左侧走，是一条狭长的过道，过道的一面墙上挂满了24孝的彩绘展板，另一面就是一间间均匀分布的小房间，房间门旁的电子显示屏上标识了该房间的房间号和是否有人。 走廊里没有窗，即便开着灯也总有一股晦涩阴郁的感觉在无形中滋生，有几个男人靠着走廊尽头的暖气片抽烟，很快整个走廊就弥漫起了一层轻薄的白雾。 唐一皱了皱眉，拉高自己带着的医用口罩，脚下步伐不自觉的加速，快步向前寻找7号会见室。 推开会见室的门，她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反身将门关上后才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 玻璃和铁栅栏分隔开会见人和嫌疑人，会见人这边的台面上放着一个喇叭和麦克风一体的黑色台式小机器，两侧头顶上的高清摄像头闪着幽幽的红光，墙上的电子时钟清楚的记录了今天的日期、时间和天气。 右侧墙壁中间位置有一个实时通话按钮。 唐一按下按钮，对面一个男声传了出来。 “见谁？” “叶梓馨。” “好，等着。” 一段简单的对话不过几秒钟，对方就结束了通话。 唐一坐到靠近麦克风一侧的椅子上，静静的等着。 第 91 章 铁栏杆后面的那扇门打开了。 一个身穿橘色马甲的女人带着手铐，被一个民警送进来。 唐一逆着光线看过去，神情淡然，她眯了眯眼，沉默的看着女人坐上审讯椅，半举着手等民警将桌板一侧的锁扣扣好，才动作缓慢的将手铐中间的连接轴放进小桌板中心的孔洞里。 几个月不见，叶梓馨瘦了很多。 未施粉黛的素净面庞稍显倦怠，但却隐约能看出几分曾经的清纯模样。 头发有些凌乱，进来之前应该用手随意的挠过发顶，这么看着反倒多了几分憨态，和身上的衣服格格不入。 神情里多了的那点天真，着实是种讽刺。 民警指了指对讲机，唐一才回神起身将面前的黑匣子按亮，对面确认信息的声音随着电波清晰传来。 “是要见叶梓馨对吧？” “是。”她点了点头，情绪没有什么波澜。 “行，手续在三号屋，你结束后过去签个字。” 民警说完，也没有停留，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叶梓馨的目光从进来的那一刻始终落在唐一身上，此刻她和民警这番简单的对话让她如死水一般的眸光有了些许波动。 唐一重新坐回椅子上，沉默的迎接对面人的视线。 她无法忽略叶梓馨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 叶梓馨如果静静的带着，简简单单的看着你，你很难不在她眼中看出那种浑然天成的纯澈，她也曾经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 只是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恐怕连她自己都已经说不清。 可惜，时光和法律，都已经不能再让她回头。 唐一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很想点上一支烟，她发现自己重新见到叶梓馨的这一刻，心底一片荒芜，那些折磨了她近千个日夜的痛苦和恨意，好像都已经随着叶梓馨的入狱而彻底过去了。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也无话可说。 叶梓馨突然笑了笑，问：“唐一，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她直了直身子，隔着玻璃和铁栏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也渐渐灿烂起来。 唐一看着她，很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沉吟半晌才开口：“曾经吧……” 她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叶梓馨脸上的笑容骤然消息。 突然又变成了那副狰狞可怖的怨毒面容，她将双手提出来，整个身体前倾，挣扎着想要去抓两人中间隔着的那道铁窗，可几下过后，她累的气喘吁吁，也只是徒劳。 “你怎么能这么无所谓啊！唐一，我这辈子好像都在跟你比，跟你斗，我想要的一切你都有，而且有的那么轻易，可我就是不明白，既然有我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要多一个你呢？我多可笑，我用尽一切跟你争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你还能这么风轻云淡的对我说话，我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叶梓馨的人生，从一开始，所有的设定都是一个严重的bug，这是这几个月唐一渐渐想明白的一件事。 出身贫民窟，父亲嗜酒好赌，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婆还想毁掉她，她内心从未沐浴阳光又怎么可能单纯美好。 她善妒，会伪装，更能利用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毫无下限，无所不用其极。 归根结底，这些年到底是贺眉驾驭了她，还是她利用了贺眉，好像还真不好随意判定。 “叶梓馨，人做事情，都应该有个目的，那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吗？那你为什么不去恨齐焱，你又为什么固执的认为齐焱本就应该属于你，明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在任何方面对你表示出接纳的可能，那你这种上位者被拉下来的怨恨究竟缘何而起？” 唐一不打算跟她兜圈子，直接问出了自己的怀疑。 叶梓馨自嘲的笑了笑，瘫软在椅背上，像是泄了气一样颓丧，“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我有病，唐一，我做过无数次相同的梦，梦里你早就死了，而我，会陪齐焱到最后。” 唐一闻言脸色一凝，心底“咯噔”一下。 长久以来的疑惑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解释。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无奈的开口：“所以，你就因为一个梦，认定了只要除掉我就能得到齐焱，可是叶梓馨，你有没有想过，那只是一个梦，无论梦中世界是什么样的，现实中我才是跟齐焱走在一起的人，而你真么多年在做的事情，说白了，就是一个小三疯狂的想要上位，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儿而已。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真的想不明白吗？” 叶梓馨闻言愣住了，她皱了皱了皱眉，像是无法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好半天半张着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就在唐一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叫出了声：“不可能，怎么可能，明明我才是……我才是……我怎么能是小三，齐焱承认的女朋友……” 说到这，她突然顿住了。 睁大着眼睛看向唐一。 表情一时三变，又哭又笑，唇瓣嗫嚅着最后两个字：“……是你……” 之后的会见室内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谁都没有再开口。 唐一站起来，拍了拍自己坐的有些发皱的衣服，转身准备去按铃。 叶梓馨在这时突然抬头说：“所以其实我这么多年做的都是错的，对吧？我是说，我是说，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吧？” 唐一很诚实的点了点头：“嗯。” 她没有在那种胜利者的心态，一丝一毫都没有，只是觉得无尽荒唐。 叶梓馨茫然的点了点头，眼眶开始发酸，她无意识的抠着自己手指上的一块死皮，很快就有血珠渗出来，疼痛让她回过神。 她苦笑一声，安静片刻后道：“对不起啊，唐一。” 声音很小，即便是有扩音喇叭都只能让人勉强分辨清，一个个字眼夹杂在电波的跳动里传出来，让唐一心口一动。 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漠然：“都过去了，叶梓馨，你为你做过的事负责，我走我接下来的人生，我没有跟你和解的打算，也不原谅你造成的伤害，毕竟我爸的命回不来，而你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 说完，唐一缓缓吐出一口气，按下了墙上的呼叫电源。 民警来的很快，将叶梓馨从凳子上拉起来，她像是突然被击溃了心防一般挣扎着向后看向唐一，眼泪终于顺着脸颊大片大片的落下来，颤抖的叫声甚至无需扩音器都足够唐一听清。 “我错了，我真的后悔了，唐一，你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原谅我……” 但声音随着她被民警拖走渐渐消失在过道里，终究没有人给她一个答复。 唐一看着空无一人的会见室，觉得有点疲惫，她闭了闭眼镜，突然很想回家。 回家。 回她和齐焱的家。 她发现自己想要一个家了。 漂泊半生。 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她有过家，却又都失去了家。 这个字的含义于她而言太过漂泊，那种沉重的归属感让她惶恐。 好像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齐焱的爱是真的。 想到这，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和勇气涌上她的心头，她最后看了一眼铁窗之内，决绝的转身离开。 * 回到家的时候，齐焱已经做好饭在等她了。 上次求婚之后，他们找到房东把租住的这间小房和隔壁那间都买了下来，中间打通，重新装修了一下，还特别虚情假意的给郁西留了一间卧室。 郁西为此不止一次的吐槽齐焱堪称奥斯卡先生，装模作样的好像每次把她从家里轰出来，让她去住酒店的人不是他一样。 吃完饭，唐一蹬掉拖鞋，仰头靠进沙发扶手里，闭着眼睛揉肚子，“太撑了，齐焱，这么下去我会被你喂成胖子。” 齐焱收完碗筷，又给她倒了杯橙汁，才把人从沙发上捞起来，按在自己怀里。 “别吃完就躺着，你就变不成胖子。” 一边说一边把橙汁递给她。 唐一接过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还好心的喂了一口给齐焱。 齐焱垂眸盯着杯口，眸色暗了暗，然后挑了挑眉，倾身覆上她的唇。 客厅里昏黄的光线晃动，室外寒冷漆黑，室内春暖花开。 一夜旖旎风光。 两个人筋疲力尽的相拥而眠。 …… 往后的日子平凡顺意，两个人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像最平凡的夫妻一样经营人生。 郁西不在庆城的时候，唐一会跟沈初然经常一起吃饭，沈初然在多次对齐焱是否能钟爱唐一一辈子这件事情表示怀疑之后，人也变得渐渐八卦起来。 每次吃饭，她像个碎嘴子的老婆婆一样八卦着自己在公司的见闻，说着说着，倒也在这个过程中对齐焱多了几分肯定。 “姐姐，你知道吗，齐总把上次进他茶水室的女秘书开了。” 唐一搅动着自己手里的咖啡，闻言眉梢一挑，“哦？”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沈初然不说，她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那女的冲进齐总办公室，问齐总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开除。” “然后呢？” “然后，然后齐总就说，‘留你到现在，是让你给你真正主子传话的，不然我哪有这么顺利从万恒脱离出来，不然你以为你在我未婚妻面前胡说八道之后，我还能留你到今天吗？’真是帅爆了，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我承认他是我姐夫了。” 沈初然朝着唐一骄傲的挑桃眉，那眼神像极了求夸奖的小孩。 唐一问道：“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呢？” 沈初然挺了挺胸膛，“我那天去送材料，正好看到了，齐总还说让我当个见证人呢，我多聪明，这机会哪能放过，立马留下围观了，哦，对了，其实送文件的应该是颐冉姐，她突然有事，我就自告奋勇顶上了，机智吧。” 她说的很得意。 唐一哑然失笑。 她很无语。 沈初然半天没见唐一有什么反应，也有点琢磨过来了，她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试探的问：“所以说……我……我也跟那女的一样，被当成传话筒了？！” 唐一没说话，只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沈初然茫然的怔愣了一会，仰天怒骂：“我去！齐焱利用我？！真他妈的狗！” 第 92 章 过了春节，唐一带着齐焱去看了唐振庸。 山里很冷，空气里弥漫着刺骨的萧瑟，乌云笼罩在山间上空，不见青天白日。 两个人牵着手拾级而上，绕过好几棵节前新栽的常青树，才终于到了唐振庸的墓前。 唐一和齐焱穿着同款黑色羽绒服，并排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中年男人，笑意慈祥。 “爸，你还是那么年轻，真好，我又老了一岁呢。” 她弯下腰，将手里的花放下，不是常见的□□，而是她最爱的桔梗。 重逢后，齐焱很喜欢给她买这种花，经常会被花店的老板娘笑，哪有人送女朋友不送玫瑰的。 每次他都笑着不说话。 唐一跟唐振庸随意的说着闲话，齐焱沉默的拿出湿纸巾，仔细的擦干净已经染了灰的墓碑和墓盒。 “爸，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你不会生我的气的对不对？不过生气也没办法了，他很粘人，甩不掉呢。” 齐焱的动作随之一顿。 凛冬凄寒，肃风萧瑟，通道两旁漫无边际的长青树尽显清冷，枝丫随风轻晃。 他停下动作，站直身子，一身利落的黑色笔直的站在墓碑一旁，虽然依旧掩盖不住眉眼间漂亮的痞气和那股子与生俱来的邪劲儿，但终究是中规中矩的站着，很轻易的就能让人怦然心动。 这么看，倒真像是新女婿第一次上门的感觉。 唐一抬眸看着他，暗自撇了撇嘴，骂自己没出息。 她深吸一口气，慢悠悠的起身，也并排站立在齐焱旁边，目光平和柔缓的盯着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中规中矩的说：“爸，坏人都有了该有的报应，我也想走自己的路了，现在想来，齐焱有点无辜，平白受了我很多年的怨恨，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我很好，也会越来越好，你放心。” 墓园里很安静。 只有风声和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唐叔，”齐焱突然开口接话道：“我会像你保护唐一一样保护她，从今以后，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她。” 唐一诧异的回头去看他，突然笑了笑，好心情的揶揄道：“在我爸面前胡说八道，你要做不到，小心他把你带走。” 齐焱侧身垂眸看着她，眼角掠过痞坏的笑意，更多几分像年少时的模样：“那就让唐叔把我带走。” 唐一微微错愕，继而扯着唇角笑了。 她突然有种拿捏与被拿捏的混乱感觉，有点说不清楚。 他们重新看向照片上笑着的唐振庸，三个人一起笑了。 “爸，我们把那个房子买下来了，以后我们两个都会留在庆城生活，那今天我们先回去了，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我们一起来。” 说完，唐一牵起齐焱的手，从山上离开了。 身后绵延孤寂的青山再次陷入无切无尽的沉默，可风带过，好像也在无声无息的诉说着答案。 回到家里，外头的风已经小了。 年关刚过，家家户户依旧张灯结彩，行人仓促的步伐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欢乐。 两个人靠在一起，说了一整个下午的话。 好多重逢后不愿意提及的话题，被一一提出，终于在说到唐振庸当年跳楼真正的原因时，齐焱猩红着将她按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他们长久的僵持着，漆黑的眼底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有愤怒，有痛苦。 那年，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连郁西都不知道的事。 当年配型成功的那家人拒绝捐献器官后，当天就火化了尸体去了外地，唐一再最绝望的时候，齐庭东曾让人有意无意的透露给她一个消息。 临市江城的地下赌场里，有位合伙人出了事故被送进了icu，医生已经多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家属一门心思的都在瓜分财产上，也无心施救，所以一条命几乎就是在勉强维持着，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性。 而那位合伙人的血型刚好和唐振庸匹配。 虽说血型匹配也未必就可以捐献器官，但唐一总是抱有一线希望，而这也将有可能是唐振庸即将枯朽的生命里最后的希望。 她不想放弃，所以孤身一人去了那个地下赌场，去找对方的家属。 赌场里，曲曲折折的楼梯延伸向下，灯光昏暗，浮光掠影。 一路下去，来往的人多是杀红了眼的赌徒，骂骂咧咧的不甘心，却已经身无分文；又或者是出老千的被人发现，随便一个角落里堆着四五个壮汉对其大打出手，凄惨的喊叫声回荡在狭窄闭塞的空间里；再就是浓妆艳抹的女人，挽着自己身边西装革履的男人，言笑晏晏的娇态尽显。 但唐一与这里的一切大相径庭，格格不入。 这里是江城的地心，是这座城市最糜烂腐朽的地方，很多人进来后，就再也不曾出去。 可她不能恐惧。 很快，唐一在一个服务生的指引下找到了一个富态的女人，她正靠在一个精壮的小伙子身上，闲散的数着手里的筹码。 她向女人道明来意，女人闻言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 然后突然笑了笑，捏了捏旁边小伙子厚实的肩膀，撑着站起来，用夹着烟的那根手指头指着唐一道：“姑娘，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不明白齐老板让你送上来门的意思吗？进了这个地方，来要这么值钱的东西，你不付出点什么怎么可能？” 唐一其实知道。 她清楚齐庭东此举无非就是要断了她跟齐焱的一切可能。 但她还是来了。 可是到最后她其实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决心，当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喘着令人作呕的粗气抱住她时，她几乎是那一瞬间就吐。 赌场里一级一级的台阶，男人抱着她往上拖，她抬起一脚朝着男人的裆部踹了出去，然后趁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跌跌撞撞的跑了。 唐振庸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就跳了楼。 所有人都知道唐振庸是因为不想拖累唐一所以选择结束了自己生命，却无人知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 ...... 故事如今说起来，好像还是让人窒息。 唐一回头看着齐焱,被他眸子里的情绪烫到。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他握住，从椅子上提起来，向后压到墙上。 他的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垂眸吻了下来。 这个吻，不含丝毫情、欲。 缱绻、眷恋，压抑着痛苦的挣扎，无法释放的挫败感。 吻得过于珍之重之的小心翼翼。 唐一在最初的怔然后，眼眶倏的就热了。 从前的一幕幕，如同走马观花般，一一掠过。 他们之间最好的那四年，热恋从不间断。 那时候爱得太忘我，以至于好多时候她都要忘记的最开始的欺骗，但由于他给的底气，她总笃定他绝对不会离开，所以在那一段关系里，未曾有过保留。 所以这份爱，即便分离数年，重逢依旧淋漓尽致。 看见唐一眼底的泪光，齐焱亲吻的动作停止，他抬手蹭了蹭她的眼角。 “哭什么？” 唐一脊背挺直，呢喃着问他：“齐焱，对不起。” 她曾经以为，她所坚持的事情无法被爱抵消，分开后独自面对的孤独和寂寥永远无法被治愈，她从来没有给这段感情留一个期限，她从没想过退路。 齐焱唇边的笑意浅了点。 他摆正她的脸颊，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 唐一却在此刻目光游移，就是不肯去看他的眼睛。 突然降临的沉默酝酿着翻涌的情绪，压的人无端喘不过气。 当年分手的过程并不美好，尊严碾碎的那一刻，谁都没能在这场漫长的告别中幸免。 打断骨头也不肯跪的男人，为了挽留她跪了下去，重逢后他们谁都没提过这件事，可不提，不代表遗忘。 唐一知道，她终究欠他一句对不起。 齐焱双手撑在她两侧的墙壁上，眸光深沉，“说了对不起，这事是不是就翻篇了？”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窗外狂风骤起，拍打着窗户。 唐一被齐焱轻易的翻了过去。 他贴着她的耳垂轻声呼着气：“不用说出来，我们做出来。” 微凉的墙壁和身后炙热的身体，浮沉之间早已没了所有思绪。 尘埃落定。 最后的记忆，是她跌进柔软的床被里。 再醒来，已是深夜。 唐一有点渴，挣扎着起身想去喝水，抬手的时候觉察到了指尖的异样，她低头去看，白皙修长的无名指间套着一只钻戒，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背后有人在这时贴上她，双臂纠缠勾连在一起。 齐焱握住她的手掌，无声的摩挲。 “唐一，我们都孑然一身，无家无念，我不是齐家的齐焱，你也不再是唐家的唐一，我们拥有彼此，过剩下的这半辈子吧，好吗？” 好吗？ 如何不好呢？ 清冷的夜色不醉人，醉人的是浓烈不掩盖的爱意，唐一眼角湿润，笑靥如花。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齐焱，当年有人说，再爱我就是狗。” 齐焱轻笑出声，毫无迟疑。 “汪汪。” ──正文完。 第 93 章 齐焱第一次见唐一不是在酒吧。 是学校后街公园的凉亭里。 没人知道，那个即将荒废的公园是他的秘密基地。 可开学典礼那天，他一个人跑去躲清静的时候，已经有人占据了通常无人问津的凉亭。 看着女孩身上熟悉的校服，齐焱本能的反感。 但正当他准备转身走的时候，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女孩在骂他。 齐焱莫名其名的听着女孩骂了他半下午，怨声载道的呢喃控诉，怎么非要跟他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他不太明白，他们明明不认识。 也许只是往日哪个被他拒绝过的女生求而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发发牢骚，这么想着他也便不再有深究下去的兴趣，如同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公园。 昏暗的光线下，酒吧老位置，林锦生过生日。 他们这些人其实都很无聊，人前光鲜亮丽，可是内里都是虚无的空旷，没人能说出明天的意义，所谓朋友，也不过是门户相当，必然要在一起的圈子而已。 零散的裤袋，糜烂的味道，无不昭示着肮脏溃烂的人生，可圈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如同机械运转的提线木偶，保持着世家子弟的浮华表象，任内里溃败发烂。 齐焱没想过抗争。 他找不到抗争的意义。 看着自己烂在这摊泥里没什么问题，反正所有人都一样。 卡座里男男女女，光鲜亮丽，唐一出现的时候，齐焱隔着晦涩的光看了她一眼。 可她看着林锦生，又笑的那么开心。 他才终于想起来，林锦生身后永远会有个舔狗一般的小跟班。 一瞬间齐焱觉得索然无味，都自己身边的叶梓馨没有任何区别。 他点燃一支烟，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懒散，几乎是习惯性的玩着自己手里的打火机，对周遭的一切都兴味缺缺。 齐家人都是与生俱来的冷血动物，他们在嗜血的商场无情厮杀，任何情感都可以作为等价交换的工具，掩饰在完美皮囊下早已腐朽的灵魂，与这个同样肮脏的世界融为一体。 可有意思的是，没人指责他们。 因为他们掌握了足够的资本，多到可以掌控人心。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麝香味，女孩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精致饱满的额头弧度圆润，脸上未施粉黛，高挺的鼻子精美的如同精工雕琢的玉器，眉眼如画，肤白貌美，一整张纯净的小脸和周遭的纸醉金迷格格不入。 但大抵是个俗人。 直到他们的目光隔着缭绕的烟雾在空中相遇。 唐一坦然的看着他，一瞬不瞬，光明正大到理所当然，甚至还朝他笑了笑。 笑容里难以掩盖的三分兴味，气氛狡黠。 猝不及防，在齐焱反应过来之前，她说出了那句让他往后很多年都没法忘记的话。 又好气，又好笑。 活见鬼了一样。 “我妈说，玩火容易尿床。” ...... 他们最初的相遇好像注定了在齐焱生命中，越靠近这种感觉越强烈。 其实齐焱知道，唐一接近他是有目的的。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冷血。 本质上，他们根本就是一类人。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对他无端就有了所谓的“感情”。 一切不过因利而起罢了。 齐焱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 但后来，他也是清清楚楚的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掉进名为“唐一”的温柔陷阱。 他允许她算计自己，允许她利用他的爱，只要她不离开。 可她还是离开了。 小没良心的。 但唐一离开后的每一天，他都一边骂，一边求，求能把她送回自己身边的一切。 就如同好多好多年后，齐焱依然感恩，最初的那点阴谋，把唐一送到他身边。 * 叶梓馨判决书下来后，去监狱服刑的第一封信，写给了唐一。 信上有泪痕。 有女孩的嫉妒、不甘和愧疚。 她明明白白的忏悔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一遍遍的跟唐一道歉。 看着整张信纸手写的“对不起”，她把信丢进了烧给唐振庸的火里。 唐一不会原谅她。 也不会回信。 因为她要跟齐焱结婚了。 这个世界是彩色的，从此以后都是。 她眼里那个最绚丽的世界里，站着她最爱的那个人。 一切的黑暗都留在了过去。 她不原谅，也不会再记起。 结婚的那天，郁西送她出嫁。 她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把她送到了齐焱面前。 一条长长的花路清香扑鼻。 齐沉坐在角落，他们都知道。 他鼓着掌。 也许在笑，也许没有。 可齐焱不会看向他，郁西也不会看向他。 他们终究在花路的尽头，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人生。 齐焱和唐一站在神父的面前，认真的看着彼此。 “齐焱先生，你愿意取唐一小姐为妻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贫困或是富有，健康或是疾病，直至死亡。” “我愿意。” “唐一小姐，你愿意嫁给齐焱先生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贫困或是富有，健康或是疾病，直至死亡。” “我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为你穿越时空，跨过人海。 仪式结束后，他们直接回了家。 唐一累了一天，穿着婚纱赖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齐焱单膝跪在她脚边，小心翼翼的脱掉她的高跟鞋，然后起身，顺着她的胳膊拢向后背，把人捞起来，帮她脱掉婚纱，一点点解开盘起的长发。 整个过程，动作细致妥帖，虔诚的如同信徒。 可信徒好像最终也被某些情绪带跑偏了，他虔诚的眼神渐渐沾染了人类的情、欲，长眸微垂，目光深沉。 “齐焱，你有没有人性，我累死了。”唐一察觉到身上不安分的手指，笑着去推。 齐焱低头，额角低着她的锁骨轻笑出声。 然后双手用力，把唐一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唐一惊呼出声，还没来得及痛斥他的恶劣行径，就发现自己被抱进了卫生间，安稳的落坐在已经放满水的与港行里。 “齐焱，你这么惯着我，不怕哪一天把我惯坏了，作天作地吗？” 她笑着用沾满泡沫的手指尖去戳他的鼻尖。 齐焱低头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尖，低沉微哑的声音缱绻温柔，“只要不离开我，随你作，我都接着。” 洗完澡，唐一坐在床上，任由身后的人细致的把她的长发吹干，眼皮渐渐粘连，最后的意识，她好像被人妥帖的放进温暖的被窝，然后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抱得很紧很紧。 他说，这辈子再也不会让她难过。 唐一笑了笑。 沉沉睡去。 梦里好像有光，而她的爱人，站在光里，朝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