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刘备》 第1章 来都来了,那就干一票大的吧 建安元年,一个秋日的清晨。 淮阴县北城门内,无数试图出城的百姓挤作一团。 一辆马车被堵在路边,动弹不得,赶车之人不由面露焦急。 屋漏偏逢连夜雨,便在此时,城楼上忽然有人大喝:“西门烧狼烟了!快关城门!” 守门士卒立刻试图关门,但前排百姓眼看逃生之路近在咫尺,又哪里肯放弃? 一时间混乱推搡,那辆马车也被人潮挤断了轮轴、倾倒在路边。 …… 诸葛静只觉睡梦中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随后头部就遭到了重击,不由被痛醒。 那种痛非常彻底,从肉身一直痛到灵魂深处,还伴随着海量的记忆涌入大脑。 他不由双目圆睁,眼球中充满了血丝,瞪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满脸懵逼之色。 “瑾儿你醒了?”旁边一个美妇原本也被车祸撞得滚作一团,但见诸葛静睁眼了,立刻由惊转喜地忍痛爬过来,抱着他脑袋盯着眼珠确认。 “我……我头疼,让我静静。”诸葛静大喘气地示意,美妇这才放下他,还递来一个皮囊。 诸葛静懵逼地坐了好几分钟,喝了几口水,这才缓过气来,大致捋清了现状: 昨天,他还是一名刚刚失业的新东方金牌讲师,一时愤懑写了首怼天怼地的打油诗,然后就被天雷劈了。 而如今,他居然穿越回了汉末,夺舍成了诸葛瑾。 这都叫什么事儿嘛!他前世祖籍吴越省婺州兰溪县诸葛镇,据说镇上姓诸葛的都是武侯后人。所以严格说起来,现在这具肉身算是他祖宗的大哥。 天下哪有这样穿越的! 趁着刚才喝水歇气的工夫,他初步融合了肉身原主的记忆,知道自己如今正在逃往吴郡的路上。 自从前年年底曹操屠徐州,诸葛一门就从琅琊老家分头南逃。 诸葛瑾原本想直接去扬州,但去年刚跑到广陵郡时,听说对岸孙策刘繇激战正酣,这才在淮阴县暂住观望了大半年。 直到一个多月前袁术入侵、在盱眙与刘备大战。眼看广陵郡也重新陷入战火,而对岸的丹阳郡孙策刘繇已经打完了,诸葛瑾这才决定继续南逃, 谁知他偏偏就在开溜前夜被夺舍了,一直昏睡不醒,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接受这一切设定后,诸葛瑾长吁一口气,又抬头看向同车之人。 那美妇是他的继母宋氏,旁边赶车之人是她弟弟宋信。 宋信从礼法上来说算是他舅舅,但两人年纪仿佛,实际上形同兄弟。父亲诸葛珪在世时,就让这小舅子和儿子们一起读书。 此刻宋信见诸葛瑾终于缓过神来,不由抱怨叹息: “子瑜你要是早点醒多好?一大早若不是大姐以为你得了怪病、折腾耽误许久,说不定咱已经逃出城了!听说袁术军纪败坏,一路烧杀掳掠,眼下可如何是好!” 诸葛瑾被宋信这话说得一愣,连忙掀开车帘确认,城门果然已经关了。 他心中不由一惊:“历史上的诸葛瑾,应该能成功逃到扬州才对?看来是我夺舍的蝴蝶效应、导致略微耽误了行程,堪堪错过了逃命机会?” 虽然才穿越过来几分钟,但诸葛瑾已切身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残酷气息。 乱世人命如草芥,哪怕是大气运加身的历史名人,也随时可能被蝴蝶效应推到生死边缘。 这种感觉,就好比炒股时明明听到了利空消息,却没来得及抛,然后就被跌停板踩踏封死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另想办法保命了。 诸葛瑾连忙宽慰继母和舅舅:“既是因我耽误了行程,我自会另想办法弥补。不过就是没能逃去吴郡而已,天也未必就塌下来了。 依我看,刘使君必不会放任袁贼残害生灵。我既被困城中,可设法献策相助守城,等击退袁贼后,再从长计议。” 宋氏不懂外事,被儿子这么一说,也没了主意。 宋信却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提醒道:“我等如今一介白身,籍籍无名,想献策也无有门路,何况子瑜你平素只读经史,何时知兵了?袁术兵强马壮,岂能那么容易退去?” “事在人为,不如先回家从长计议。”诸葛瑾脑子还有点乱,一时也拿不出个准信来,只好先搪塞。 一家人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先把细软财物放到马背上,准备骑马离开。至于那破车和粗重行李只能暂时抛下,先确保人离开险地。 虽然此刻距离城门关闭、至少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但街上依然有上千百姓尚未散去,大多是心存侥幸,想再等等转机。 诸葛瑾怕撞到无辜百姓,也只能控住马辔、顺着人潮慢慢往外挤。 然而,还没等他挤出人群,城外又传来一阵滚滚的马蹄声,似有大批骑兵逼近。城头的守军愈发如临大敌,拥堵的百姓也再次骚动起来。 “是纪灵的骑兵从城西绕过来了!弓弩戒备!” 城楼上一片呼喊备战之声,随后就有一名都尉,似乎是注意到门口的百姓还未散尽,飞奔下来厉声维持秩序: “凡我徐州百姓,速速退后离门百步!” 随着那都尉的大喝,旁边的弓手都张弓搭箭戒备,气氛一时肃杀到了极点。 诸葛瑾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大声劝说旁人:“速速后退!不然会被当成袁术细作射杀的!” 诸葛瑾很清楚,眼下纪灵已杀到门外,守军最担心的就是人群中有内应趁乱夺门。一旦擦枪走火闹出误会,后果不堪设想。 而自己骑在马上,目标比其他徒步的百姓更惹眼,很容易殃及池鱼。 哪怕只是为了保命,诸葛瑾都必须硬着头皮见义勇为。 旁边的百姓原本因为刘备军纪严明、不滥杀无辜,一开始还存着侥幸心理,对那都尉的命令不是很怕。 听了诸葛瑾的解释,又见他是个骑马的体面士人,似乎很有见识,也就多信了几分,出于恐惧纷纷开始加速退散。 就在这时,异变再次陡生。 人群中有几十个“百姓”眼看再难浑水摸鱼,忽然不退反进,偷偷抽出利刃朝那都尉疾速冲去。 弓手们见状几乎就要放箭,那都尉却眼睛一眯,飞速抬手喝止:“不必放箭!免伤无辜!” 弓手们似乎对主将非常信任,闻言立刻放下弓箭,纷纷抽出环首刀。旁边更有一名壮士跃步上前,把一柄青龙刀递给那都尉。 那都尉抄刀在手,顺势前冲,一招势大力沉的横扫,隐隐挟破风之声,竟直接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细作挥作两段。 随后他又飞速连出数招,其他弓手也都奋力搏杀,那群夺门鼠辈很快便尽数横尸当场。 “关羽?!”诸葛瑾看到那标志性的青龙刀出手,才注意到对方果然红面长髯、极为高大壮硕,铁定是关羽无疑了。 关羽杀完细作,掸了几下美髯,把溅在胡子上的鲜血甩掉,用余光向诸葛瑾看来,微微点了点头。 诸葛瑾与对方目光相遇,心中忽然一动,生出一计——引起对方注意、趁热打铁求见刘备支招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酝酿好措辞,趁着关羽正看向他,大声嚷道:“在下素闻刘使君仁义爱民,今见将军驱散百姓时,犹能约束士卒,不致放箭伤及无辜,可见一斑。 但在下以为,使君虽有仁义,却不知兵!要破袁术,或当主动出击、以求速战破敌,稳住徐州人心。或可退守下邳,学陶恭祖退曹兵之法。但唯独不可在外与袁术久持——此实乃下策!请将军三思!” 这番说辞是诸葛瑾基于对历史的先知,急中生智想到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劝刘备收缩兵力、注意提防偷家。 其他明面上的文绉绉废话,逻辑未必经得起推敲,都只是那句潜台词的掩饰。 因为他很清楚,袁刘广陵之战的胜负关键不在正面战场。一旦后方的下邳被吕布偷家,刘备在正面战场打得再好也是白搭。 而如果刘备肯改变计划、趁着现在袁术主力还没赶到,先击破其先锋、带兵回防下邳。那他诸葛瑾也能顺便借助大军的掩护,一起撤离淮阴险地,双方各得其所,岂不美哉? 而关羽原本对这儒生第一印象不错,觉得他眼光敏锐,能想到门口人群中有细作。 但此刻听他突发狂言指点起军机来,关羽顿时脸色一变,挤开人群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腰带喝问: “哪里来的狂生!我还道你有点见识,岂敢妄议军机、欲乱我军心耶?使君的用兵之法,岂是尔等胶柱鼓瑟之徒可知?” 幸好诸葛瑾马术挺稳,倒是没被拉下马。 他立刻意识到这时绝不能多纠缠,关羽是出了名的“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自己纸上谈兵绝对会惹怒他。 于是他连忙出言挤兑:“久闻刘使君礼贤下士!你若觉得我所言不妥,大可为我引见、由使君定夺。如此阻人言路,不怕有损使君英名么!” 只要有机会见到刘备,一切就好说。而为了尽快实现这个目的,诸葛瑾也只能口不择言了。 此言果然如一盆凉水,当头将关羽的傲气浇灭。 关羽立刻意识到,城门口有那么多围观百姓、都听到这狂生是来献策的了。就算他所言荒谬,自己也不好当众对他无礼,否则会伤及大哥的好贤之名。 但他也不能任由对方当着将士们的面、肆意抨击己方用兵决策,那样会影响士气。 情急之间,关羽不由面露妥协之色:“你要献策,本都尉自会给你机会!但此地人多,岂可谈论机密!” 关羽这句话,倒更像是解释给围观百姓听的,为了维护刘备的形象。说罢他也不问诸葛瑾的意见,直接扭头吩咐旁边一个亲信的曲军侯: “士仁!你带这厮去府衙!就说某今日遇到一个自称能为主公献策之人!” 那军侯不由面露讶色:“都尉!真要让这腐儒面见主公?” “大丈夫言而有信,听听又何妨。” 关羽傲然吩咐完,挥手示意士仁退下,便不再管他们,然后就扭头转向其他部曲、交代防务部署, “尔等速速在城头点起一些柴火,假作混乱呐喊之状,再让伏弩戒备!纪灵既然提前派了那么多夺门细作混入城中,肯定会试图趁乱夺门!” 第2章 这才叫地狱开局 关羽言而有信,答应了为诸葛瑾引荐,自然要当场兑现。 一旁的宋氏等人见状难免有些惶恐,这一切突发事件完全不在逃亡计划之中。 诸葛瑾只好先变着法儿安慰:“母亲不必忧虑,今日且回宅安歇,孩儿自有脱身之计。说不定使君见我计策神妙,将来还愿意派兵护送我们离开呢。” 说罢,他请求士仁先分出数骑护送他母、舅回家。 这才亲自跟随士仁,很快策马来到广陵府衙。 这地方原本是陶谦的下属、广陵太守赵昱的官邸。但前年曹操攻徐州时,广陵郡也发生了叛乱,赵昱被部将笮融叛变杀害,当地富户也多被屠戮洗劫。随后笮融就带着财物和乱兵南渡长江,跑路去了扬州。 刘备领徐州后,因广陵残破,郡守之位一度空缺,府衙也就无人修缮,如今才被临时挪用作刘备的镇东将军幕府。 诸葛瑾被领到前院等候时,甚至看见一些仆役在那修补,堆砌各种符合幕府排场的装饰物。 他不由苦笑叹息,知道刘备根本没意识到危机逼近,还沉浸在刚刚升官的喜悦之中。 甚至从盱眙退守淮阴的举动,或许也是在刘备的计划之中,说不定是为了骄敌、诱敌深入。 不过这也不奇怪,刘备起点太低,直到前年还只是个平原相,而且是公孙瓒任命的。后来虽得陶谦私相授受、实际掌控了徐州数郡,但那些官职也都是“自领”。 直到上个月,刘备领兵跟袁术交战数场,曹操看他可以拉拢利用,才以天子名义给刘备封了镇东将军、宜城亭侯,跨度可谓一步登天。 因为刘备是领兵在外时临时被加封,他甚至等不及回下邳再筹措开府,直接就在淮阴先过一把瘾。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呐。 现在的刘备,确实有一点飘。 …… 诸葛瑾在外等候的同时,士仁已入内通报。 刘备正在跟户曹从事孙乾核对军需、盘查淮阴的粮草库账。等处理完了,他才扭头询问士仁来意。 士仁恼诸葛瑾多生事端挤兑了关羽、还给他本人增加了工作量,便选择性地说: “有个原本试图出城避战的怯懦书生,在关将军关城门后,因逃跑不及,忽然改口说要献策,还口出狂言。 关将军本想责之,又被其言语挤兑,怕伤了主公好贤之名,只好许诺为他引见。” 刘备听了一面之词,顿时眉头一皱,觉得对方也不是什么人物,不用太礼貌。 他便摸了摸肚子,说道:“料理了大半日公务,有些乏了,让庖厨随便备些吃食,边吃边见吧。” …… 诸葛瑾一介白身,人微言轻。被晾了很久才有人带他入内,这让他颇有些不快。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进门时,刘备居然正拿着匕首、切削着一只烤獐。 那炭火应该是刚烤上的,刘备就跟后世吃土耳其烤肉那样,沿着最外层薄薄地熟一点削一点,蘸着豆豉酱吃。 他猿臂甚长,一个人霸着一个宽大的烤架,匕首翻飞,从獐头切到獐腿,都不用起身,看起来轻松写意。 吃饭时接见陌生客人是不礼貌的,何况还是这种拿刀吃的场面。 诸葛瑾不想落了面子,便作了个时揖,淡淡地调侃:“琅琊诸葛瑾,见过将军。久闻将军不甚乐读书,轻儒似高祖之风,今日果然。” 自周至秦汉,揖礼繁复。卑者拜尊,需作天揖;地位对等,则用时揖;尊者答礼,只需土揖。 诸葛瑾虽是白身,但他以客自居,跟对方互不统属。若作天揖,倒像是腆着脸来求官、很想进体制内似的。 刘备原本被士仁挑唆,先入为主,觉得诸葛瑾必是个谄谀钻营之人。 此刻见对方不卑不亢,温文尔雅,身高八尺,相貌不俗,倒是有些后悔轻视了对方。 没办法,这个时代还是很看脸的。他跟二弟诸葛亮基因相似,气质自然卓尔不群。 虽然脸有点长,但这并不妨碍诸葛瑾帅——王力宏的脸也很长嘛。 于是刘备就连忙擦了擦手,也不动声色地起身回了一个时揖:“军中一切从简,倒是顾不得礼数了,非比高祖之轻郦生——少君勿要拘泥。” 说着刘备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把匕首,随手一丢,示意诸葛瑾坐对面一起吃点。 诸葛瑾看刘备前倨后恭,略一沉吟,猜到多半是通传的环节有小人作祟,他也就不以为意,正襟落座,拿过刀就开始切。 《三国志》上说刘备在平原郡时,连刺客都能礼遇,搞得那刺客都不好意思下手了。如今看来,倒是有点可信。 刘备重新坐下后,也一边烤一边问:“听闻琅琊诸葛氏,前些年曾有一位君贡先生,名重青徐,被泰山郡守应劭引为丞僚,不知与少君如何称呼?” 诸葛瑾放下刀,朝北方拱拱手:“正是先考。” 刘备微微点头:“原来是君贡先生后人。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诸葛瑾就把刚才跟关羽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因为是第二次说,话术措辞也愈发纯熟。 刘备摸着嘴唇上的小胡子,若有所思地追问:“我虽纵袁术攻至淮阴,实则别有良图,先生何以妄断我军不该与袁术久持?” 诸葛瑾其实也拿不出太严密的论证,这种战略预判的车轱辘话,往往是正说反说都能讲出一番道理的。 但他已经知道张飞会被吕布偷家,所以能尽量往那个方向靠、从结果逆推。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分析道: “自古相持之法,利于威德素著一方,而不利于根基不稳之人。将军虽号称坐拥徐州六郡,然得陶谦相授之前,不过为平原相,根基实在太浅。 将军至今能彻底掌控者,也不过下邳、彭城二郡,加上新近占领的广陵。其余琅琊臧霸、东莞孙观,皆不听将军调遣。 而糜竺、陈登、曹豹,此三人皆东海、广陵、下邳豪右,他们若肯勠力同心辅佐将军,则此三郡安泰。若将军与袁术相持日久,令其狐疑动摇、担心将军无法抵挡袁术,则易变生肘腋。 相比之下,袁术虽残暴,可也因军法严苛、能让人畏威而不怀德。其四世三公之积,非数年仁义之名可敌。即使袁术在外统兵日久,后方也无人敢轻易背叛,唯将军察之。” 刘备耐心听完,皱了皱眉,觉得诸葛瑾所言似乎有点道理,但历史上反面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而且他把袁术放进来打,是为了拉长袁术的粮道、缩短自己的粮道。既借助坚城消耗疲敌,同时又不至于让相对富庶和平的东海、下邳腹地遭到破坏。 等时机成熟、敌军疲惫,刘备自问有信心发动反击包抄。 只是这些具体细节,他不会对诸葛瑾交浅言深,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两人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轻易泄露军机。 于是刘备也只是另找说辞、随口试探对方是否有真才实学:“昔高祖与项羽相持荥阳,良、平皆劝高祖坚忍,而范增劝项羽速战。 若按先生之论,项羽世代楚将之后,威望素著,高祖却只起身亭长。相持日久,不该是高祖麾下人心不稳么?实际上为何是项羽屡遭彭越挠楚、众叛亲离?” 诸葛瑾闻言,下意识就想正面反驳。但话到嘴边,他意识到有些话疏不间亲,直接说出来容易弄巧成拙。 他只能深呼吸了一下,强行压制住吐槽欲,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若以常理而论,高祖当然不该与项羽在荥阳相持。但高祖终能熬胜,皆因知人善任,以萧何守关中。这才确保了在后方数征粮草、兵源,却不至盗贼蜂起。 若无萧何之才,荥阳相持怕是凶多吉少——而以我观之,今之张益德、陈元龙,皆远不如萧相国。” 诸葛瑾不能说张飞、陈登守家无能,那样会得罪人,就只好吹捧萧何,而这话在汉朝是绝对政治正确的。 刘备果然无话可说,严肃思索了一会儿,郑重谢道: “先生的好意,备已心领了。但大军交战计划已定,仓促不便更易。不过我自会派人回下邳,嘱咐三弟更加小心提防,多多听从陈元龙劝谏,顺便通报一下战情。以免后方文武不知战事进展、日久人心浮动。” 见刘备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愿意部分采纳他的建议,诸葛瑾也不好再说什么。 若是真能提醒到张飞、不让曹豹发难,或许事情还能转机。而只要下邳不被偷家,广陵前线照现在这样的打法打下去,本身并没有问题。 反正今天来的首要目的,还是先卖个人情,为自己和家人争取个更安全的环境。 见这个小目标已经初步达成,诸葛瑾也只能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打算起身告辞。 而刘备情商甚高,见他局促叹息,又结合刚才士仁转述的情况,立刻便已猜到: “看来先生对我还是没信心啊。既如此,我也不冒昧招揽挽留了。听说今日你原本是打算出城?我自当选一屯骑卒,明日拂晓护送先生离去—— 先生不必介怀,这也不是特地为你派的兵,我本就要派信使回下邳提醒三弟的,只是顺便而已。” 诸葛瑾听到这儿,才浑身微微一震,被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得不承认,刘备的待人接物情商确实是非常了得。 仅仅几个表情,就观察出诸葛瑾是在担心家人安全,然后主动提出派兵护送。 为了防止诸葛瑾觉得欠人情,他还特地说只是顺手为之。 不过,眼下诸葛瑾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也不适合说太多,于是他诚恳地拱手谢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预祝将军裒多益寡、查漏补缺,终定胜局。” 刘备送他到门口,临了又关照了一句:“今日之言,出先生之口,入备之耳,还请勿泄,事关军心,不得不慎。” 说这句话时,刘备语气森然,丝毫不带情感,浑不见刚才的随和诚恳之状。 待士有待士的法度,治军有治军的法度,岂可混同。 诸葛瑾也面露严肃之色,郑重承诺:“将军以某为何许人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某既是私相献策,自然知道轻重,出得此门,再不提半句。 某也有一言,回赠将军:将军既连这等可能动摇军心的揣测言语,都知道要好生保密;希望有朝一日,真要是遇到实打实地噩耗,更要注意封锁拖延。” …… 诸葛瑾走后,刘备继续吃着烤肉,静静地琢磨着给张飞、陈登的警告信该怎么写。 没一盏茶的工夫,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备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关羽,毕竟其他人没资格直接闯进来。 关羽一进门,见大哥在烤肉,也毫不客气地抄起桌上闲置的匕首,一边割肉一边汇报城防部署: “大哥,今日真是痛快!午前在北门截杀了一伙纪灵提前派进城的细作。我还将计就计,在城门内虚燃柴草,假作混乱呐喊。 勾引得纪灵冒险上前夺门,待冲到极近,我才伏弩齐出,这一战起码杀伤了纪灵二百余骑!” 关羽说得逸兴遄飞,连说带比划,刘备也频频嘉许。 几片肉下肚后,关羽才注意到手中的匕首握柄很油腻。 他联想到刚才在府门口跟诸葛瑾打过照面,便问:“大哥,你见过那士仁带回来的腐儒了?” 刘备拨了一下炭火:“你连对方姓名都没问,就往我这里带?他叫诸葛瑾,字子瑜,琅琊诸葛氏人。” 关羽便微微有些不快,这刀子果然是大哥请那厮吃肉用过的,于是冷哼着解释: “当时也是城门口人多,我被挤兑住了,不得不为他引见。我看此人见识倒是有一些,可惜心术未必正。他所献之策,完全可能是学纵横家危言耸听罢了。” 刘备一抬手,制止了关羽的揣测,公允地点评: “子瑜刚才那番劝谏,虽然未必全对,但只要是以诚助我之人,无论才智高下,都该以礼相待。至于人家有些私心,那又如何?天下何人没有私心?” 关羽点头,这才没说什么。 兄弟俩喝着煮酒吃着烤獐,一边叙谈军机,不觉夜色渐深。 眼看已是戌时,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还夹杂雷电。刘备觉得意兴阑珊,便吩咐人收拾了食案,然后铺纸磨墨,准备给张飞写一封警告信,然后就歇息。 然而,就在此时,府门外忽又传来一阵人马嘈杂。 刘备披袍起身,往院中望去,只见黑暗中一团满身雨水的狼狈黑影看不分明。走到近处灯火下,才认出竟是张飞。 刘备愕然:“贤弟何故至此?下邳如何了?” 那张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俺对不起你!下邳丢了!” 刘备神志恍惚了一下,关羽连忙扶住,代为厉声责问:“如何会丢?那嫂嫂呢?” 张飞面如死灰,悲痛以手捶地,一时指节迸血,恨声哭诉:“也丢了!是曹豹勾结吕布谋叛!大哥,是俺对不起你,俺既已把信带到,自当以死谢罪!” 说罢便欲掣剑自刎。 刘备见状,忽然恢复了灵敏,冲上前一把夺剑掷地,呆滞半晌,才喟然长叹: “古人云,兄弟如手足,手足若断,安能再续!今虽丢了下邳,贤弟一时之误,何至中道捐生耶!” 关羽张飞闻言,感动抱头痛哭。 刘备原本也该跟着一起痛哭,但此刻却忽然想起了刚才诸葛瑾的提醒,猛拍大腿道:“三弟!你此番入城,可曾向守城士卒泄露?还有谁知道下邳丢了?” 张飞一愣,连忙回答:“只有今夜值守的北门门官士仁知晓。” 刘备只觉一阵肾上腺素飙升,看到了一丝将噩耗扼杀于萌芽的希望,连忙厉声吩咐: “快!云长,你亲自带人去、把士仁和北门当值将士全部换了、单独驻扎,不许他们与外人接触!务必封锁消息!明早就安排他们护送子瑜一家出城!还有……公佑,公佑!” 刘备连喊数声,才有孙乾慌忙入内。刘备一把抓住孙乾双手,郑重摇晃了几下,急切吩咐:“速速去请子瑜!他必是神算大才!事已至此,某自当请教他可有挽救良策!” 张飞一脸懵逼,忍不住问:“子瑜先生是谁?” 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此人能在你未丢下邳之前,便算到你可能会丢,其才至少不在卿子冠军之下! 唉,为兄若能早几日发现这位大贤,说不定能避免今日之祸,真是皇天不佑我大汉呐。” 第3章 帝王如奸夫,天下似妇孺 话分两头。 诸葛瑾这边,离开镇东将军府后,他就立刻策马回家了。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老远就看见宋氏和宋信关切地在门口张望。 诸葛瑾连忙加了一鞭,到门前翻身下马,把“刘备答应派兵护送他们”的好消息分享给家人,让他们早些歇息,以便养足精神赶路。 宋氏一脸关切:“哪里就要歇息了,还不曾用晚膳吧?先吃些再睡。” 诸葛瑾:“使君与我谈论军机时,一并吃过了,母亲不必操心。” 宋氏被他一顿劝说,只好先去睡觉。 而宋信听说外甥如此能耐,居然能让刘备如此重视,内心不由肃然升起一股骄傲,非要帮诸葛瑾再拾掇些起居杂务。 诸葛瑾不忍拂了对方好意,就请他铺纸磨墨,再烧一桶浴汤。做完这些,宋信才安心去休息。 宋家的社会地位远低于诸葛家,不然宋氏当年也不会给相差二十岁的诸葛珪续弦。 而且曹操屠徐州时,宋家其余人都被灭门了,只剩宋信孤身投奔寡姐。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随着逃亡途中家仆渐渐散尽,日常家务只能由他这个管家亲手操持。 …… 把家人打发去休息之后,诸葛瑾泡进浴桶,才觉得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些,头部血液循环加快,连智力都得到了短暂的加持。 他穿越至今不过几个时辰,一直被生死危机推着往前走,现在总算能从长计议捋一捋现状。 他前世是教数学的,所以做事情的时候,喜欢缜密一点,画画象限图,把一切可能性都分类排查一下,再做抉择。 当然,他的历史和政治常识也很不错,毕竟在教培机构厮混多年,他这人兴趣又广泛,天天耳濡目染。 干他们这行,有一句名言,“数学差是笨,英语差是懒”,教数学的只要兴趣广泛,别懒,文科那点东西一般都不差。 此时此刻,他也免不了拿起簪笔和木牍,随手画了个十字象限图,在浴桶里盘算起来。“刘备答应派兵护送我们出城,安全总算是有保障了,可我又该去哪里? 吴郡肯定不会去了,历史上的孙权虽然重用我,可孙家内斗太厉害,最后恪儿也被卷入内斗灭门,我也不可能跟历史上的诸葛瑾那样去跟领导搞好个人关系上位。 而曹操跟母、舅有灭门之仇,更是完全不用考虑。看来我的一切躺平之路,都被堵死了,必须干点大事。” 诸葛瑾想着,就先把“躺平”底下那两个象限,也就是“投曹”跟“投其他割据者”划掉。另一侧两个象限,都属于“干点大事”,包括辅汉和篡汉。 然后他继续思考:“如果放弃这次的逃跑机会,继续辅佐刘备,以刘备的实力,就算躲过了这一劫,后续能在曹袁吕布的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么? 我现在能想出奇谋,那是因为我知道历史,一旦刘备的发家轨迹彻底变样,我的先知效果也会大减。 历史上的刘备,可是蹉跎辗转了好多年,直到遇见诸葛亮才算否极泰来。如果这一世他不去荆州,还遇得到诸葛亮么?” 想到这儿,诸葛瑾忽然意识到一个盲点——如今的自己可是诸葛亮的大哥啊! 既然如此,可以先逃出淮阴城、想办法去荆州找二弟汇合,然后再从长计议嘛!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才是自己穿越到汉末最大的金手指! 到时候无论历史是否变化,没变就靠自己的先知,变了就靠二弟的真才实学帮着一起参谋,那才叫立于不败之地。 刘备真要请他的话,也得连二弟一起请。 就这么决定了。 想通了这些,诸葛瑾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感觉泡澡水已经有些凉了。 他便一边擦拭更衣,一边又忍不住继续脑补: “我要是能跟二弟会合,再加上叔父诸葛玄如今好像还有一个刘表所表的豫章郡守名头,诸葛家有没有可能直接下场争霸呢?” 他前世毕竟是一个思想开明的教育工作者,对任何古代帝国都谈不上崇拜,他也不是任何一个地球人的粉丝。 所以,当这个念头闪过时,诸葛瑾也没觉得有多么大逆不道。而是冷静地从个人利益和民族大义出发,全面审慎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如今已是建安年间,再想白手起家已经有些晚了。 另一方面,就算不晚,他也得掂量篡汉的深远影响。 他前世读史,就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魏晋六朝和五代两宋改朝换代那么快、地方割据那么多呢? 后来他自己想到了一个见解:一个政权的统治合法性来源是否足够稀缺、得国是否正,对于长期稳定非常重要。 如果一个政权在建立的过程中有征服异族、反抗外敌之功,或者是解救了拥有文化优势的主体民族。 那么它就更容易让天下人忍受其统治,不太需要提心吊胆、去残害忠良自废武功。 而如果仅仅仗着拳头大,肆意给皇帝换个姓,别无其他功德。那就把统治合法的稀缺性搞烂了,变成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曹丕和朱温就没琢磨明白这个问题,此后数百年篡逆割据、内战之风愈演愈烈。 所以,不是不能改朝换代。 而是改朝换代必须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和理由,让后人难以模仿,才能既确保民族利益最大化,自己也能坐得长久。 否则驾驭不住局面还强行篡,最后搞成二世而亡全族灭门,那还不如不上位呢。 诸葛瑾如今正站在“华夏第一段连环篡夺期”的起点前,他还不想亲手打开潘多拉魔盒。 相信历史上他二弟诸葛亮的人生选择,除了“士为知己者死”以外,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毕竟诸葛亮的智商摆在那里,很难想象诸葛亮的追求纯粹只是为了“安汉兴刘”。 当然,还有一点必须说清楚,诸葛瑾作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他内心的上述忌惮,只是针对军阀和权臣篡逆带来的连锁反应,但他并不介意农民起义。 因为他知道,农民起义不会导致信任和社会组织方式崩坏。 农民本来就未食朝廷俸禄,不存在效忠义务,真活不下去就干一票呗,那只是纯粹的利益再洗牌,死活各凭本事。 …… 就在诸葛瑾即将想明白这个道理时,屋外一阵雷声大作,随后暴雨骤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连忙穿好衣履,信步走到屋檐下,仰天看着电光,忽然心中一动: 自己穿越之前,不就是愤懑作诗、被雷劈了么。既如此,如今心中还有几丝委决不下,那就再写一首,权当问天买卦、求个安心好了。 “也罢,若天意不需我再造炎汉,此诗写就之时,请降雷助我回现代。若无雷可降,就当是天意望我辅汉了。” 诸葛瑾心中默念,思索一番,随后笔走龙蛇: “帝王如奸夫,天下似妇孺。 秦隋不知悯,一味先折辱。 慨然遭反杀,方始恤民苦。 汉唐初慎微,谈情而后入。 同居六七世,情疲复用侮。 天下不堪虐,联姘杀亲夫。 亲夫既可杀,姘者义更无。 魏晋宋齐梁,赵郭刘石朱。 二三四五婚,一一尽可夫。 唯有遭外敌,亡天下重铸。 民族再融合,赤子心如初。 故仅汉唐明,偶得久眷顾。” 写到后来,墨水渐尽,笔画已处处飞白,似乎在泣诉后世累计千年的分裂内战疾苦。 诸葛瑾仍强行运笔,一气呵成。写完往油灯上一丢,焚稿祭天,闭目养神。 须臾,滚滚之声由远及近。 “难道真等来了天雷?”诸葛瑾倏然睁眼,想要确认。 但下一秒,声音行至院门便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拍门叫嚷:“子瑜先生!主公有要事请教、恳请过府一叙。” 诸葛瑾一愣,这才莞尔,原来错把马蹄当成了雷声。 看来天意也在恳求他再造炎汉了。 他亲自过去开门,门外的孙乾慌忙作了个天揖,告罪道:“有扰先生清梦!实在惭愧!请先生速速上车!” 诸葛瑾还没开口,内屋的宋氏也被吵醒,派宋信出来打探。 诸葛瑾掸了掸衣摆,淡然道:“让母亲放心,定是使君盛意拳拳、明日想多安排些护卫,我去去就来。” 孙乾听他帮着掩饰,愈发觉得这先生沉稳不凡。等马车稍行百十步,孙乾才拱手叹息: “实不相瞒,夤夜来扰,实是因为徐州果然出了变故。曹豹勾结吕布里应外合,夺了下邳!先生真是神算!” 诸葛瑾当然不会感到意外,只是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果然如此么?偏偏是今晚?” 自己已经提醒了刘备,可惜还是来不及。 凭良心说,这对于刘备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对诸葛瑾而言,却是一个机遇。 因为他显然可以靠这个神预言,立刻得到刘备的充分信任,得到一个言听计从的施展舞台。 就好比秦末之时,宋义使齐途中,准确预言项梁必败,籍此便被怀王熊心封为上将军、卿子冠军。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硬实力、抓住这个机会,彻底证明自己——历史上的宋义,虽然神预言上位了,可他未必有本事破章邯、王离,所以最后还是被项羽给悲剧了。 而一旁的孙乾,见诸葛瑾只是沉吟叹息,但表情毫无波澜,便更加钦佩不已。 这是何等的沉着!不但能预料到张飞会丢下邳,甚至真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点都不惊讶。 相比之下,自己和糜竺初闻噩耗时,简直如晴天霹雳,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差距啊!果然是大贤之风! 现在也只能指望先生想出奇谋,助主公转危为安了。 ……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来到镇东将军幕府。 诸葛瑾由孙乾打伞引路,直入内院,便看到堂上刘关张三人神色凝重,相顾无言。 刘备见他到来,率先出屋迎候,不顾雨水,在庭中长揖叹息: “备不辨愚贤,方才还怀疑先生之虑,没想到那么快就应验了。实不相瞒,如今下邳已失,家眷已陷,后援粮草已断。不知先生可有良策,解此绝境?” 饶是诸葛瑾有心理准备,但刘备的礼贤下士姿态,依然让他感到了意外。 刘备毕竟身居四镇将军高位,哪怕处在困顿之中,能对一介白丁雨中下拜,那也不是常人做得到的。 可诸葛瑾也没有破局的把握,历史上这一战刘备最后可是彻底覆没的,太难了。 有些丑话诸葛瑾必须先说清楚,于是他上前还了一揖,诚恳摊牌: “在下一介白丁,虽曾略读兵法,却从未经战阵,岂敢担将军重托?将军幕府之中,必多有谋士,何不群策群力,求索挽回之法?” 刘备见雨中说话不便,就拉着诸葛瑾回到堂上,又拍了拍他手背,说道: “公佑、子仲皆劝我趁如今军心尚未涣散,孤注一掷主动出战,但袁术兵力终究强于我军数倍,我原本打算依托坚城疲敌,如今被迫速战,恐怕胜算不大。先生若另有良策度过此劫,定然不忘先生大恩。” 诸葛瑾听得很仔细,也注意到自己此前的提醒已经起效了——历史上的刘备,在皱闻下邳被偷后,一时惊慌失措没能封锁住消息。再想殊死一搏时,已是兵无战心。 而现在,虽然下邳被偷这个事实依然没变,可刘备好歹想到了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淮阴城内的部队如今还不知情,至少军心可用,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而孙乾、糜竺想到的“抓住军心未散的时间差赶紧打”,也算是兵法正道了。 只要按照这个方略实施,就算最后依然没打赢,也埋怨不到谋士头上。只能怪将领统兵指挥无方,或者兵力太弱。 而如果非要出奇招,冒险整活,打赢了自然一切好说。如果打输了,一切责难就容易归咎到谋士头上。 诸葛瑾可是知道,历史上这一战刘备最后被袁术打得多惨,那几乎是全军覆没了。 全靠后来糜竺又赞助了他两千僮仆,外加一亿钱军费,刘备才算勉强重整旗鼓拉起队伍。 自己虽然打算用心辅汉了,可现在这个切入时机,实在是霉运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是刚一上手就捡了个极度烫手的山芋。 就算他使出全力谋划,说不定也只是把惨败扭转成小败。要想彻底翻盘,那是难如登天。 西有袁术,北有吕布,南有孙策,唯独东边是大海。强敌环伺,军粮断绝,这是何等的绝望??? 如果最后没能翻盘,刘备会念他的好么?能知道他的贡献么?甚至会不会影响将来刘备对诸葛亮的感官呢? 混了十几年后世职场的诸葛瑾,见惯了太多揽功推过的领导,他不由得担心起这些背锅的问题。 毕竟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因果关系的,一场仗打赢或者打输,都是非常多的因素复杂综合作用的结果。 哪怕赢了,团队里有些废物就是在抱大腿,哪怕输了,团队里也有些智谋之士是真出力了,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刘备见他沉吟不语,倒也没有催促,只当他是在慎重思索对策。毕竟诸葛瑾没有义务帮他,肯来就已经是非常大的人情了。 而一旁的关羽此前并没有跟诸葛瑾深入交流过,张飞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他。 他们也不知道诸葛瑾的才智,见他迟迟不语,不由焦急。 尤其关羽,他还以为诸葛瑾是因为早上那点小冲突、心中还在闹脾气。 毕竟当时在北城门口,关羽一时情急差点把他拉下马来。 此刻见大哥如此谦恭焦急,关羽一咬牙,上前猛地作了一个天揖,几乎超过了九十度,声如洪钟地说道: “子瑜先生!关某此前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只要你能解今日之困,日后但有所求,关某定然义不容辞!” 而惹下祸事的张飞,此刻更是毫无脾气,见素来在士大夫面前颇为傲气的二哥都表了态,他也就一言不发,直接噗通跪下恳求:“请先生赐教!” 诸葛瑾不由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再多想,连忙先下意识扶了一把关羽,又拉起张飞,诚恳说道: “我并非不愿出力,实在是局势凶险到如今这步田地,根本不可能有必胜之策,想扭转战局就必须行险。而我与将军不过初识,对敌我军力也不甚清楚,因此不敢妄言。” 话说到这份上,以刘备的情商,终于意识到了诸葛瑾的顾虑。 他连忙又拉着诸葛瑾的手用力晃了几下,推心置腹道:“先生顾虑,备已尽知。先生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但问无妨,备知无不言。 而先生也不必担心此战结果,只要策略言之有理,备决定采纳,一切自然由备一力承担,岂会连累旁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若是能胜,自然是先生筹划有方。若是败了,也只怪备用兵无能,实力不足,绝不是先生的计策不行。” 刘备的语气非常真挚。 就像是刚学了半个时辰太极拳的张无忌、跟对手说“我用这套拳法或许不能一招秒了你,但这是我学艺不精,不是这门武功不行”。 诸葛瑾终于略微动容,觉得自己有点融入古代社会了。 在21世纪那种条分缕析、确权明责的法律社会,这种大包大揽,功劳统统归献策者、责任统统归自己的老板,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就算有,也会很快被算计kpi细节的员工掏空。 但是在信义古风尚存的时代,这一切似乎又显得没那么不真实。 既如此,诸葛瑾也决定试着浪一把,有什么就说什么。 第4章 从十死无生到九死一生 诸葛瑾终于下定决心要全力帮刘备谋划一番,不再顾忌说错话。 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岂可不察? 正式出谋划策之前,充分的敌我实力调查,还是非常必要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于是诸葛瑾先事无巨细的问了刘备:如今敌我两军兵力多寡、部署、统兵将领、粮草情况。 这些数据,有的刘备也不清楚,比如袁术军的粮草情况。 但凡是刘备能够知道的,他全部知无不言。 如今已是死里求生的关头,容不得半点藏私。 短短几分钟后,诸葛瑾就大致摸清: 眼下刘备在广陵郡的驻军,总兵力约在一万三四千人。 而袁术军大约动用了四万人,是刘备军的三倍之多,这还没算袁术在大后方的预备队。 如今的袁术,治下百姓或许困苦凋敝,但其军队规模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尤其他多年前就做到了后将军高位,还在董卓之乱爆发前,利用职权把一部分朝廷的北军精锐带了出来,家底不可谓不厚。 相比之下,连袁绍和曹操当时都没分到过大汉朝廷的中央军旧部,他们都是靠地方武装起家的。 而徐州军中唯一可以和袁术北军旧部抗衡的强兵,就要数丹阳兵了。 可惜刘备直属的嫡系丹阳兵,多年来始终没有超过四五千人。 偏偏陶谦留下的丹阳兵主力,统兵主将还是曹豹。 这次随着张飞诛杀曹豹、曹豹旧部投靠吕布献出下邳, 那部分留在后方守家的丹阳兵,也彻底脱离了刘备的控制。 刘备现在手头还能调动的,一共就只有三千丹阳兵、一千从老家带来的幽州突骑,还有一万徐州本地普通士卒。 形势实在是严峻到了极点。 …… “情况便是如此了,我军有一万两千人驻扎在这淮阴县,还有两千人分散在后方海西县等处。 而袁军四万人,因粮草补给困难,无法合于一处,故而分两路进兵。 主力两万五千余人,沿淮河自盱眙而来,统兵大将为纪灵,另有部将梁纲、乐就。 另一路一万五千余人,由庐江郡顺长江东下,至扬州广陵县、入邗沟北上,统兵大将为刘勋,另有部将雷薄、陈兰。 今日纪灵已至城西下寨,并以骑兵骚扰城北。 刘勋部因迂回远路,估计还要数日才能抵达淮阴,届时不出意料的话,多半会在城南下寨,威胁我东南两侧。 我原本打算依托淮阴坚城相持,待纪灵刘勋师老兵疲,再图反攻。可如今下邳后援粮草断绝,城中余粮不足一月。 何况一旦袁军也得知下邳被吕布所夺的消息,必然士气高涨。我军不可能再等到袁术士气低落的机会,相持已无希望。 公佑、子仲这才劝我抓住这几日的时机,趁刘勋未到,先集中兵力孤注一掷,若能先击破纪灵,或许还有转机——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刘备解释得非常详细,而诸葛瑾也听得非常认真。 这些细节他前世看《三国志》也好,《三国演义》也好,都没有记载,他只能通过刘备这个渠道现学现分析。 刘备提到的那几个地名,诸葛瑾也对着地图仔细看了一下,确认古今对应关系。 东汉时,“广陵县”就是后世的扬州市,“淮阴县”对应淮安市。 广陵县去年还在刘繇手中,但后来被孙策攻下交给了袁术。 包括广陵县隔壁的海陵,对应后世泰州,也一并是孙策帮袁术打的。 刘勋那一路人马,就等于是沿着后世的京杭大运河往北进攻。(注:本章末尾会附地图) 诸葛瑾彻底弄清楚这些兵力部署细节后,又思索回忆许久,这才慎重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恕我直言,我以为此策颇有不妥。 将军不该苛求‘纪灵已到而刘勋未到’的这几天时间差,强行组织反击。 反而应该考虑封锁淮阴四门、再多相持数日,等敌军懈怠后,再图进攻。” 刘备骤闻此言,本能地便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 但诸葛瑾已经神预言了一次,刘备冷静下来后,还是控制住情绪,决定再信他一次,于是真挚地追问: “先生何出此言?自古兵法皆追求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敌人。 我军本就人少,不该抓住敌人尚未集结、分则力弱的战机么?” 诸葛瑾不慌不忙,拿过一根笔杆,指着地图上几个点解说: “下邳距淮阴二百四十里,沿泗水顺流而下即到。张都尉,你何时丢的下邳?又是何时赶回淮阴报信的?” 一旁的张飞突然被问到,顿时有些局促。 他刚惹下大祸,正觉没脸见人,哪怕被一个平民质问,也只能乖乖拱手作答: “我是前天半夜发现曹豹不轨,不得不领兵杀之。只恨我威望不足,平素不得丹阳兵军心。 曹豹死后,许耽等丹阳兵部将唯恐我清算,拒白门楼死守,拖延到吕布从小沛赶来,将其接应入城。 我还试图与之厮杀,可寡不敌众,午前被迫远遁。 又经过一日一夜奔逃,刚才入夜时赶到淮阴。” 张飞一五一十说得非常详细,从他的叙述里,也可以听出些值得翻案的地方: 历史上的张飞丢下邳,跟“酒后误事、鞭挞吕布岳父”毫无关系。 曹豹根本不是吕布的岳父,他就是对刘备的统治不满,才自发想要趁机叛变。 而张飞的过错,主要是发现叛变后、没能及时以雷霆手段压服其他丹阳旧将,但跟喝酒打人没什么关系。 诸葛瑾倒是不太在乎这些细节,他从张飞的陈述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关键细节后,便立刻转向刘备解说: “张都尉昨日上午丢的下邳,如今就已经到了这里,可见两地相距实在太近,马快之人与马慢之人,也不足以拉开太大时间差。 因此我估计,纪灵那边快一点的话,后半夜也能得到这个消息。 如此其士气必然高涨,您再想进攻,纪灵必能死战不退。 而且他反而会因此坚定信心,断定下邳被偷袭是真的,绝非我军故意散播的假情报,所以我军才急切求战。 相比之下,您若按兵不动。说不定纪灵反而会狐疑求证,担心所谓的‘下邳有失’是诱敌示弱之策,或是捕风捉影的假消息。 最初几日他或许会疑神疑鬼,但等到数日后刘勋与他会师,他们的戒心也就会放松到极点。 毕竟以兵法常理度之,在他们尚未会师之前,将军都不敢主动求战或是劫营,那又怎么可能在他们会师成功后才袭击呢? 到时候将军再趁其懈怠反其道而行之,或许有一线生机。此所谓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刘备静静听完,没有插话打断,只是揪着自己嘴唇上的小胡子,用力之大,都快揪下来了。 一旁的孙乾听完后,反复琢磨,总觉得这个计策太过行险,却看不出什么收益,不由忧心忡忡地说: “先生顾虑纪灵可能会有所提防,倒也说得通。 可是仅仅为了这么一点心理士气差距,就多拖好几天,未必变数太大,是不是太不值了? 我军粮草本就不足,即使此战击退敌军,也不能马上得到补给。 总要转军后方的海西县,或是再强行攻下某处袁术军的屯粮据点,才能算是彻底渡过生死难关。 主公必须为这些后招留足粮草,否则就算一时打赢了,军队还是会粮尽溃散。 而且,要对我军将士封锁下邳被偷袭的噩耗,那也是非常不易的, 封一两天还做得到,想封四五日甚至更久,说不定就会冒出纰漏。 一旦噩耗泄露,军心崩溃,到时候再想殊死一搏都没机会了。” 孙乾阐述自己的担忧时,诸葛瑾同样没有打断,反而非常有风度地拿了一支笔,在废纸上简单作些笔记,归纳对方的论点。 等分析清楚后,诸葛瑾才有条不紊地伸出一根手指: “你所言那几点疑虑,我便一一拆解,先从军粮问题说起。 你也说了,要确保大军不溃,仅仅打赢眼前这仗还不够。还得转军海西,或是强攻一个袁军屯粮据点—— 那么请问,海西县的屯粮还有多少?大军如果过去,够吃多长时间?” 孙乾本身就是户曹从事,对这个问题倒是应声而答: “海西僻处淮河入海口,并非兵家必争之地,平时驻军不过千余,所以也没专门屯粮…… 那里的余粮,够当地驻军吃三五个月应该没问题。若是主力前往,人数暴涨十倍,估计也就半个月吧。” “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大军往返路上就能耗掉一半多,” 诸葛瑾非常果断地指出,“所以,其实我们就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野战获胜后,必须再攻下一座袁军屯粮据点作为根基,别无他法。” 孙乾这次没有犹豫,立刻无奈地点了点头。 诸葛瑾继续步步紧逼:“那么你以为,这个‘非攻不可’的敌军屯粮地,究竟选哪里呢?” 孙乾一愣,没法马上回答。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还反复看了地图,然后才郑重说道: “我军只有西、南两面是袁术地盘,若能野战破敌,后续无非是顺着敌军的来路掩杀。 所以要么反夺纪灵的出兵地盱眙,要么反夺刘勋的出兵地广陵县,别无第三个选择。 而盱眙是我军几天前才有序放弃的,城内没有余粮,纪灵自己的军粮都得从更上游的淮陵运来。 倒是刘勋的出兵地广陵县,是去年就被孙策从刘繇手中攻取、而后转交给袁术。刘勋在那儿应该有些积蓄。 所以反攻广陵县、夺取当地余粮养兵,应该是我军唯一的生路。” 孙乾等人原本也没想这么远,他们只想把眼前这场火烧眉毛的野战先打赢,走一步看一步。 此刻被诸葛瑾步步引导着思考,他们才把眼光稍稍放长远了些,能站在全局高度上看问题。 而刘备也是直到听到这儿,才终于确定: 光打赢眼前这场即将到来的野战,是不够的。 后续的一场野战,和反夺一个屯粮点的攻坚战,这两场战役将是一体的。 必须两场全赢下来才有意义,输掉任何一场,都足以让他彻底丢光军队和地盘。 所以他做决策的时候,也必须通盘考虑, 绝对不能使用那种“能让第一场子战役赢得相对更轻松、但会导致第二场子战役变得更艰难”的短视昏招。 诸葛瑾等他们的大脑消化吸收了这些弯弯绕后,这才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 “由此可见,若按公佑的策略,明日就先进攻纪灵,就算争取到了各个击破的战果,那又如何? 一旦纪灵兵败,距离淮阴还有至少两日路程的刘勋,还敢继续北上么? 到时候刘勋肯定会成为惊弓之鸟,立刻缩回广陵县,闭门死守! 然后我们怎么办?再眼巴巴追到广陵城下强攻? 我们只有二十日军粮,到了那儿还得现打造攻城器械,多久才能拿下城池? 围城时一旦粮尽,大军立刻便会溃散! 而我劝将军不要急躁,务必等刘勋和纪灵顺利会师后、戒心降到最低点时再动手。 如此才有机会、在野战中一次性同时削弱纪灵、刘勋。 然后再咬死刘勋残部不放、追着他们顺势夺取广陵,或者另外设谋出奇兵趁乱骗城。 这不都比直接强攻兵力充足的坚城、要有把握得多?” 诸葛瑾说到这个份上,刘备、孙乾终于彻底豁然开朗。 他们不得不承认,如果单看“野战”和“夺粮”这两个目标中的第一个,诸葛瑾的方略相比孙乾,确实有冒险之处。 但如果把这两个目标视为一个整体来评估,必须全部实现,那诸葛瑾的谋划已经比孙乾不知道高明了多少了。 既然刘勋是他们非重创甚至消灭不可的目标,那么在淮阴县城外的主场野战中消灭,显然比赶到广陵县的客场攻城战中再消灭,难度要低得多。 刘备的眼神连续数变,随后定格于坚毅果决。 他深呼吸了几口,猛然拔出双剑,唰唰两剑分别砍掉书案的两个角。 “我意已决!就依子瑜之谋!这几日暂且紧闭城门、禁绝一切内外往来,封锁所有消息。敢妄传下邳有失者立斩! 静等刘勋北上和纪灵顺利会师!到时再孤注一掷,与之决一死战!” 诸葛瑾见状,也总算能松一口气:看来自己终于要开始改变历史了。 按《三国志》记载,刘袁战争最后是以“南下强攻广陵时,军队崩溃”而收场的。 由此逆推,历史上的刘备,应该也打赢了眼前与纪灵的这场淮阴之战。 因为否则的话,他根本连后续摸广陵县城墙的机会都没有,第一战输了那就直接无了。 只是历史上的刘备,因为人穷志短,没条件看得太远,没条件通盘谋划全局,最终在求稳的过程中慢性完蛋了。 诸葛瑾既然知道求稳的结果是十死无生,那当然要怂恿刘备下重注搏一把。 虽然风险依然巨大,但说不定能拼个七死三生,甚至五五开。 这总比“即使打赢第一战,第二战也只能坐以待毙”好。 —— ps:五千字大章,求收藏求票求追更求吐槽。明天起恢复拆开两更。 第5章 唱筹量沙 刘备下定决心暂缓决战后,对诸葛瑾的佩服自然是愈发彻底,已隐隐将其视为良平之才。 可惜,一场纷繁复杂的大战,其筹划过程绝不是简单几句点拨就能搞定的。 前面还有无数战术细节和执行层面的问题,如遍地荆棘在等着排雷。 谁让刘备本钱太薄呢,容错率也就低得令人发指。 一边旁听的孙乾,就始终保持着冷静,并且很快发现:诸葛瑾的谋划、依然不够尽善尽美。 于是孙乾立刻大胆指出: “先生方才所言,确实振聋发聩,也解决了三大隐患中的前两点,可谓一箭双雕。但最后那个隐患,您又当如何解决? 毕竟夜长梦多,每多拖一天,下邳陷落这一噩耗泄露的可能就多一分,一旦士气崩溃,连孤注一掷的机会都没了。” 诸葛瑾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刘备闻言先是眉头一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具体细节,不该是我们带兵之人亲自解决么?子瑜一介书生,能为我军谋定大略,已经是大恩了。 就先关闭所有城门、隔绝内外消息、再隔离全部见过益德的士卒。但尽人事,各听天命了。” 说完,刘备就转向诸葛瑾拱手道:“先生与我初识,便为我军解了生死困局,实在铭感五内,不敢再奢望更多。 先生且去歇息吧,剩下我等兄弟当自行解决。先生是运筹帷幄之人,后续生死未卜,不敢留先生在此险地,先把家眷突围送走,我们也好放胆一搏。” 诸葛瑾听刘备愿意按原计划送他先逃,倒也不反对。 毕竟他一个现代人,连杀人都没亲眼见过。 如今该他出主意的事儿已经做完了,剩下只是武将的工作,他留下来也没用。 他还需要一个过程,慢慢适应古代的残酷环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诸葛瑾接受了好意,不过临走还是又多给了几句刚刚想到的忠告,算是附赠的添头, “关于如何封锁消息,在下其实也略有心得,可供将军参考。首先,自明日起,可逐步增加军食供给、大饷士卒。 对于普通士卒,只要能持续吃饱肚子,自然就不会多想。就算有噩耗小范围流传,也会被视为谣言,不攻自破。 其次,明日将军可安排人手,大张旗鼓盘点军粮、唱筹量沙,如此,多拖七八日绝对没问题。” 刘备原本都已经准备送客,诸葛瑾临走这两句话,再次听得他一激灵。 此子年纪轻轻,竟连日常鼓舞士气的小伎俩,都能想到那么多? 关于给士兵加餐的建议,刘备仅仅琢磨了两秒钟,直觉就告诉他应该听取。 虽然军粮会吃得更快,但只要能换来决战前的人心安定,那就绝对划算。 至于第二点提到的“唱筹量沙”,刘备一时没听明白。 毕竟这是后世南北朝时、刘宋大将檀道济骗退胡兵的伎俩,如今还不是成语。 不过谁让刘备读书少呢, 他一时心虚,还以为是先生博闻广识、触及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于是就拿胳膊肘偷偷捅了捅孙乾。 孙乾跟随刘备已有两年,倒也熟悉主公的心思,当下低声表示,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唱筹量沙。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没文化。 他也就虚心拱手请教:“先生所言二策,第一条我也深以为然,只是不知这‘唱筹量沙’又是何意……” 诸葛瑾一愣,很快翻译了一下,表示就是直接偷偷弄一堆沙土、装在大麻袋或者斗仓里,上面盖上一层白米,再当众清点库存骗人。 另外,既然译都译了,他也就好人做到底,顺便又提醒刘备: “负责灌沙造假环节的士卒,后续最好也跟其他部队隔离。不如就用那些见过益德的士卒动手,挖完后一并送走。” 刘备听完,稍一琢磨,终于大喜,连呼先生思虑缜密,非比寻常。 “既如此,只能有劳先生多住一日了,好在纪灵如今也无力围城。不过备可以对天盟誓,只要一息尚存,定能护住先生家眷。” 刘备赌咒发誓毕,就扭头看向张飞,厉声吩咐, “益德!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不过过去就过去了,明日把你带来那些人,都派去唱筹量沙! 入夜后,你亲自把他们统统带走、贴身护送先生一家先去海西县,务必不能有失!顺便把子仲也送去!他在后方还能为我军紧急筹粮,以备不虞。 一路上先生但有任何吩咐,你都要言听计从,便如我当面钧令!不得有丝毫抗拒!否则便是背弃你我兄弟之义!” 诸葛瑾在一旁,听刘备打算明天把他和糜竺一起送走,内心也觉得此法颇为妥当。 糜竺毕竟是巨富,历史上刘备此战覆没后、跟吕布暂时虚与委蛇和解,回小沛驻扎,很快又“合兵万人”,靠的就是糜竺出钱筹备的军需。 现在提前让糜竺筹备起来,说不定能缓解淮阴之战打完后的军粮断绝问题。 如此一来,刘备手头目前这一万多军队,也就可能免于溃散了。这可比历史上刘备后来重新征召的军队要强得多,战乱年代老兵都是珍贵的战略力量。 而今晚一直低头没脸见人的张飞,听闻了这个命令后,却顿时郁闷无比: “大哥,你要如何罚俺都成,可决战在即,您与二哥必然要亲冒矢石、殊死一搏,俺曾发誓同生共死,此战岂可落后?” 刘备见张飞纠缠,几乎气极反笑。 幸好一旁的关羽反应快,立刻厉声训斥: “糊涂!三弟你也不想想,城中将士只要看见你,就知道下邳丢了!你这点冲阵厮杀的战力,比起军心涣散的损失,简直不值一提! 决战就交给我了!不用你担心!大哥这是给你机会赎罪,保护好先生家小,多少也算是弥补你失陷嫂嫂的罪过!” 这番话也只有关羽说才合适。因为张飞没法参加决战,决战时一切的压力就给到了关羽这边。 只有关羽亲自大包大揽,张飞才有脸撂这个挑子。 张飞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黑,这才诚恳地跪下,对着刘备关羽各磕了一个头,然后又死死抱住关羽大腿: “二哥!决战全靠你了!敌众我寡,千万小心呐。” 关羽冷面无波,抚须傲然道:“不过纪灵、刘勋而已,你放心去便是,大哥自有我护着。” 张飞惭愧不已,这才转向诸葛瑾,赌咒发誓表态:“先生但有吩咐,俺定然遵照!” …… 诸葛瑾最后又交代了几句,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被送回去歇息。 到家已是丑时,穿越过来的第一天,竟过得如此紧凑,整整八个时辰,都没什么喘息之机。 继母和舅舅也一夜没睡好,总惦记着他迟迟未归。 “这刘使君也忒使唤人了,说好了一早护送咱出城,丑时才回来,一会儿骑马时可别瞌睡摔下来。” 宋氏看儿子疲惫不堪、神情委顿,很是心疼埋怨。 诸葛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吨吨吨喝下宋信给他倒的水,抹一抹嘴:“计划有变,要多等一日再走,先好好歇息吧。” 宋氏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她妇道人家不懂外事,愈发担惊受怕,心说哪有这般使唤人的? 诸葛瑾倒头便睡,不一会儿鼾声如雷,直到下午方醒。 第6章 初战试手 三个时辰之后,八月初二清晨。 诸葛瑾还在淮阴城内的家中呼呼大睡时,城西的袁术军大营内,主帅纪灵刚刚用过朝食,满面油光地斜靠在中军大帐的虎皮坐榻上,用一根削尖了的柳枝狠狠剔着牙。 纪灵的心情显然不太好,自从昨日抵达淮阴,他已连遭两次小挫。 首先是他派来浑水摸鱼的一小股精锐细作,被关羽识破消灭了。 关羽还将计就计在北门放了把火,勾引他误以为细作夺门有望,轻敌冒进,以伏弩杀伤了不少骑兵,连纪灵本人都被流矢所伤。 幸好他穿了双层铠甲,流矢被铁札偏斜卸力、再穿透犀皮时,已是强弩之末,没能射断肋骨。 这皮肉伤估计养个十天半月就能愈合,但对士气的影响却不小。 “不能这么干等着,总要想办法取得一点小胜才好。否则攻破盱眙后好不容易提振起来的士气,怕是又要低落。” 纪灵一边剔着牙,心中一边盘算。 六天前,他刚刚攻破了位于淮河更上游的盱眙,这才能顺流而下来到淮阴。 但实际情况纪灵心里很清楚:刘备放弃盱眙时,完全是有条不紊全师而退,仓库里一点粮食都没给他留。 很显然,刘备是觉得盱眙残旧,不宜久守。所以在充分消耗疲敌后,就主动退到更高大坚固、交通便利的淮阴城来死守。 目前一切还在刘备的掌握中,这仗并不好打。 然而,就在纪灵眉头紧皱、想不出对策时,一个部将突然跌跌撞撞冲进中军帅帐。 纪灵抬眼一看,原来是副将梁纲。 梁纲也不废话,直接大叫大嚷: “将军!真是天助我也!斥候俘得一些沿泗水南下的溃兵! 拷问后才得知,吕布竟偷袭了下邳!刘备连老巢都丢了,后援断绝,必死无疑矣!” “什么?不会有诈吧?”纪灵闻言,也是忍不住一阵狂喜,同时竟有几分不敢相信,唯恐是刘备的诱敌诡计。 纪灵强压住冲动,让梁纲加急多派斥候再探。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到当天正午,经过多方审慎求证,纪灵才觉得这情报大概率是真的。 既如此,纪灵终于忍不住琢磨: “老巢被偷,为什么刘备毫无反应呢?莫非是没人给他报信?不太可能,淮阴城数面邻水,北门外就是淮河,东水门更是直通邗沟,那两面我军至今没法包围。 上游的下邳守军,只要能夺船沿泗水顺流而下入淮,就能绕过我军的阻拦。除非是刘备自己提前严令紧闭城门死守、遇到自己人叫门都不许开,才有可能隔绝消息……” 纪灵想了半天,也闹不明白刘备为什么没反应。但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琢磨,忽然灵光一闪: “我怎么这么傻!我管他为什么没反应呢! 反正只要这消息在守军中传开,淮阴就人心惶惶不攻自破了! 既然他还不知道,我就想办法帮他知道!” 打定这个主意后,纪灵的应对之策,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连忙吩咐梁纲:“你速速点起一营兵马,分成数队去各门骂阵,齐声大吼下邳丢了,动摇刘备军心。” 梁纲立即领命,很快匆匆集结了三千人马,分三路去西南北门外搦战,纪灵梁纲乐就各领一队。 可惜,部队到了西、北门外摆开阵势后,城头静悄悄地,丝毫看不出反应。 纪灵和梁纲见状,只好各自选了一百名骂阵手,拿着刀牌列着横队,逼近到门外百步,准备齐声大吼。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城头伏弩乱箭齐发,立刻把骂阵手射倒了十几个。其余人丢下武器疯狂奔逃后退,纪灵和梁纲各自花了好大精力才约束住。 但骂阵手们说什么也不敢再上前,最后只能在绝对安全的距离外大喊。 可惜他们又没有扩音器,城内根本听不见。 骂了一阵毫无效果,纪灵梁纲只好收兵回营,心说明日再准备充分一些,赶制些飞梯之类的简易攻城武器,再多造大盾木障,实在不行就一边攻城一边喊话。 而回营之后,纪灵就赫然发现,他们这两路喊话人马的遭遇还算是好的了。 去南门搦战的乐就比他们还要惨,乐就连头盔都丢了,士兵也七零八落死伤不少。 纪灵惊问缘故,乐就才哭丧着解释:“我在城外二百步列阵,刘备军倒也敢开门,我本以为得计,可以与敌将答话。 谁知敌军只出城了二百余骑后,便敢突施偷袭向我冲锋,关羽也混杂其间。我一时不防,被关羽连杀数十人,阵脚大乱,只得下令撤退。” “废物!临阵怯战,把这厮拖出去,军法从事!” 纪灵闻言大怒,一千骑被关羽二百骑追着砍,还连交手都不敢就直接逃了,这种铁废物怎么有脸活着回来的? 乐就闻言立刻跪下求饶,旁边梁纲也帮着说好话: “将军!大战在即,斩将于军不利!给乐将军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今日也确是我军准备不足,而且说好了只是去搦战的,将士们必然无心厮杀,谁会料到敌军竟敢反击?” 纪灵听劝,这才收敛了些怒气,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点道理。 因为刚才仓促点兵出营时,确实是太赶了,他们也把此行的目的跟将士们交代过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若非如此,怎么也得多准备半个时辰,比如让士兵们吃饱饭、多拿些足够遮蔽全身的沉重大盾再出发。 说到底,主帅催得太急也有责任。 纪灵无奈,只好一边吩咐加紧准备攻城武器,以图明日再变着法儿向敌军散播噩耗。 他心中那叫一个憋屈:明明是刘备一方遭遇了重大不利,怎么反而需要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提醒刘备同步信息?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 等纪灵彻底放弃当天的挣扎尝试,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而淮阴城内,凌晨睡下的诸葛瑾,一觉睡到这个点,才终于起床,洗漱穿戴完、用过早膳兼午膳。 然后闲来无事,就让刘备派来保护他的范疆张达带路,去府库转转。 只当是临走前再看看有什么查漏补缺的,也好顺便提醒一嘴,多卖个人情。 范疆张达是跟着张飞一起从下邳逃出来的,也跟昨晚守北门的士仁一样,属于需要隔离的对象。刘备就派他们来保护诸葛瑾了。 一路上,他们都戴着斗笠,而且压得很低,唯恐被街上路过的袍泽认出来。 诸葛瑾到府库时,刘备果然也在那儿。他一见到诸葛瑾,就欣慰地拉他到一边安静处,低声汇报: “先生所料果然不差,纪灵肯定已经知道下邳有事了。刚才三门都有派人搦战骂阵,多半是想故意散播、动摇我军心。 幸好我军以伏弩退敌,南门云长还趁敌不备开门掩杀,用的都是那二百骑知道下邳内情的死士,斩获不少。纪灵遭此挫折,必然要消停一两日。 而我这边已安排好了唱筹量沙,负责挖沙的士卒天亮前就挖完隔离了。眼下这些计点的军士、都是不知内情的,最晚明天,我军必然都知道军粮充足,纪灵就算再来散播消息,也有把握将其斥为伪报。” 诸葛瑾闻言,心中稍稍安慰,对刘备统兵的基本功也算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 看来刘备的统帅才能还是不弱的,日常基操挺扎实,只是缺乏奇谋和面对重大突变的应变能力。 而听说了纪灵的嘴脸后,诸葛瑾也临时受到了些启发,又半卖半送地给了刘备一条忠告: “若是我用兵时,如纪灵这般急于散播谣言未果,那我定会多刻木牍,投入淮河和邗沟,让水流将下邳陷落消息冲到城东水门。若有士卒汲运河水,就有可能看到……” 淮阴县多面临河,水系极为丰富。 诸葛瑾多了两千年的古今中外见识,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当然很容易联想到往连接护城河的水里丢漂流瓶、打击敌人士气的损招。 后世元末明初、朱元璋灭四川明夏政权时,北路傅友德都已经偷渡阴平拿下成都了,但东路明夏丞相戴寿依然在重庆死战不降,傅友德就往岷江里丢了大量写着“成都已陷”的木牌, 最后顺流千里漂到瞿塘峡被打捞起来,导致东路死守三峡的夏军士气崩溃,而负责水路进攻白帝城的汤和则士气大振,才一举突破瞿塘峡。 而刘备听闻此策,刚刚还颇为欣喜的他,顿时又微微吓出一身冷汗,一迭声地念叨:“我立刻传令,禁止从水门汲水!且务必严查、禁止士卒打捞护城河内异物!” 一边说,刘备还一边暗叫侥幸:幸亏子瑜是我们这边的,要是敌人那边的,简直不堪设想…… 估计这一手多半也是白白准备了,以纪灵的脑子,应该想不到这么细节的毒招。 但小心无大错,反正禁止士兵捞鱼又没付出什么成本。 刘备捏完冷汗,自然对诸葛瑾愈发高看,又追问了他不少细节措施。 诸葛瑾也算有问必答,见招拆招,根据纪灵的最新动向,针对性如此如此点拨了一番,刘备皆深以为然。 第7章 舍弟诸葛亮之才,十倍于吾 诸葛瑾点拨完刘备,时间便已入夜。 刘备就准备留他共进晚膳,然后亲自送行。 与昨天那顿烤肉相比,今晚的菜色明显变差了。 老家被偷、军粮后援断绝。刘备觉得作为武将,也该跟将士同甘共苦,哪怕是私下场合。 最终庖厨只炖了三只鸡,刘关张分吃一只,诸葛瑾和糜竺分吃一只,咸菜和米饭管够。 另一只炖好后直接送去诸葛瑾家里,诸葛瑾也没阻拦。 如今全城的食物都已经被管制配给,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 这兵荒马乱的岁月,诸葛家流亡一年多,田地庄园这些又没法变现带着跑, 在老家时攒下的细软财物也渐渐花光,母亲和舅舅也好几天没吃过肉了。 一边吃饭,刘备一边告诉诸葛瑾,说今晚可以比原计划早点出门。 因为根据关羽最新打探到的情报,纪灵已经彻底撤去了对淮阴东、北两面的巡逻哨探,所以前半夜出城也不会撞见敌人,非常安全。 而纪灵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在场众人除了张飞,其他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这是依然心存侥幸,唯恐从下邳逃来的溃兵无法进城报信、乱我军心,所以特地给溃兵创造条件呢,没想到正好方便了我们出城。” 诸葛瑾啃完一根鸡腿,把嗦干净的骨头一丢,随口就给纪灵的行径定了性。 纪灵这家伙,已经好几次弄巧成拙了。 吃完饭,刘备让人拿来一个香木礼盒,里面装了十枚马蹄金,还有一些银铤和东海珍珠。 诸葛瑾谦虚推辞:“在下并非逐利、才向将军献策……” “没说这是谢礼。但先生家中,总有老弱妇孺不便,因我之故耽误了行程,自当略备川资聊表心意。” 刘备坚持说这只是盘缠,还说是给他家里的,诸葛瑾便无话可说。 以汉代的孝道准则,他继母是否收钱,诸葛瑾是不能越俎代庖拒绝的。 所以先秦两汉才有那么多孟尝信陵之流,笼络人才之前先给对方父母送大礼。 吃完饭,刘关张就跟着诸葛瑾一起,上门道谢兼送行。 一路上骑着马,刘备还解释了几句: “按说昨晚邀请先生出谋划策时,就该亲自登门,方为待贤之礼。只是当时军情如火,不得不亲自部署封锁消息,这才让公佑代劳跑了一趟,扰了府上清梦,如今正好赔礼。” 几匹马很快到了诸葛家,宋氏没想到会有外客,亲自过来开门,不由一惊。 而刘备见到年轻女眷,也是有些意外。 他跟诸葛瑾相识才一天,也不知对方是否娶妻。 见宋氏是个美貌少妇,看上去并不比诸葛瑾年长,刘备便立刻拱手: “镇东将军刘备,一时来得唐突,惊扰弟妹了。此番别无他意,特来为先生送行,略备川资聊表歉意。” 宋氏顿时大窘,幸好诸葛瑾立刻解释:“这是在下继母。” 刘备大惊:“这是……太夫人?失礼失礼。” 诸葛瑾:“先妣弃世已十二年,两年后先考续弦,但又过三年先考亦弃世,便留下继母与瑾和诸弟相依为命。旁边这位是瑾母舅。” 刘备这才恍然,原来是诸葛珪的续弦,难怪如此年少。 他心中暗算了一下,宋氏既然是十年前嫁人,那至少该有二十五六岁了,但看上去也就刚二十出头。 为了掩饰闹乌龙的尴尬,刘备恰到好处地从关羽手中接过礼盒,摆到宋氏面前, 一边变着法儿夸赞诸葛瑾、以岔开话题: “君贡先生与夫人必然家学渊源,教导子弟有方,才有子瑜今日之才智卓识,君贡先生在天有灵,必然欣慰。 备此番身陷绝境,全仗子瑜仗义谋划,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宏略,方得存亡继绝。” 说着,刘备亲自打开了礼盒的盖子。 宋氏看到那十枚马蹄金和其他财物,顿时愈发惊惧。 儿子昨晚回来已是凌晨,具体跟刘备聊了些什么也没跟她说,当时她还埋怨刘备太能使唤人了。 没想到,刘备竟对她儿子如此重视。 “这怎么可能?子瑜不是只会讲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吗?从没听说他会什么奇谋妙策……”宋氏心中狐疑暗忖。 她哪里知道,就是从昨天开始,她的儿子彻底脱胎换骨了,谋略智谋瞬间暴涨了一大截。 “这……将军抬爱太过,还请收回重礼!瑾儿平素克己持重,但若论才智,连他二弟都十倍于他,他能帮到将军什么?如何当得起如此盛誉?” 宋氏说这番话时,几乎都要急哭了,死死抓着马蹄金盒往外推。 受人重礼,肯定要为人卖命,瑾儿能有多大本事?受得起么?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啊! 刘备见状,愈发觉得匪夷所思。 他素来看人眼光极准,见宋氏这梨花带雨、泫然欲涕之状,就知道绝对不是矫情装出来的,那是真急哭了。 可知子莫若母,宋氏为什么会说诸葛瑾才智不过如此呢?那明明都已经是不世出的奇谋大才了呀! 旁边的诸葛瑾也看出了刘备的狐疑,他也唯恐穿帮,连忙顺着解释: “将军见笑了,家母寡居多年,少见外客,乃不知天下高士深浅。而家中二弟虽年少我五岁,然才智十倍于我。家母习惯了以舍弟为对比,便觉我下愚鲁钝,难堪大用。” 刘备听了这个解释,又狐疑看向宋氏。 这次宋氏倒没觉得不妥,自然而然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妾自亡夫故后,少见外客,或许是见识浅了。 家中三子,少子均儿尚且年幼,瑾儿和亮儿相比,确是亮儿聪慧得多。但瑾儿颇有自知之明,为人敦厚克己……” 这些话说得自然而然,并没有任何犹豫思索。 刘备心说原来如此,然后一个更大的惊讶,又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 “才智十倍于子瑜……人世之间,竟有如此的存在?那恐怕得超越周孔吕张、管萧孙吴了吧?” 饶是刘备也算见过大世面,还是被这种难以想象的存在,震得半晌接不上话。 他哪里知道,宋氏以为的“亮儿十倍于瑾儿”,是十倍于被夺舍之前的诸葛瑾。 刘备却理解成了十倍于眼前这个脱胎换骨后的妖孽,可不得震惊一整年。 良久,刘备才回过神来,嗓音干涩地急切追问:“先生,令弟年齿几何?” 诸葛瑾:“舍弟少我五岁,如今一十有六。” 刘备:“不知令弟今在何处?” 诸葛瑾:“自去年初,在下一门分头南逃,我与继母来此广陵暂住,而二弟三弟都去了豫章,随后又颠沛转道襄阳。 将军想必也知道,先考曾为泰山郡守应劭辟为郡丞。而曹嵩死前,曹操正是托应劭护送其父回兖州。曹嵩被张闿劫杀后,应劭畏罪弃官北投袁绍。 曹操攻徐州时,本就多有屠戮,我家与应劭有旧,若不速遁,怕是也绝无幸理。” 诸葛瑾提起的这些往事,刘备都是亲历的,顿觉心有戚戚焉。 他伤感了一会儿,才回到正题:“既如此,为何先生一家,要分两路南下呢?” 诸葛瑾:“当初南逃之时,在下勉强及冠,无力抚养二弟,只好恳请叔父收留。而叔父原为刘荆州幕宾,得其表为豫章太守,便带着二弟去柴桑上任。 只是后来又遭遇变故,当时东归途中的朝廷、另授朱儁之子朱皓为豫章太守,朱皓又延揽广陵贼笮融为其部曲,攻打我叔父。 叔父失地败退,不得不依附江夏黄祖为后援,并送我二弟回襄阳,交由刘荆州亲近之人照看——这些事情,我也是几个月前才知晓。” 刘备听得很仔细,这才意识到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复杂的羁绊。 广陵贼笮融的恶行他当然早就听说了,毕竟笮融当初就是趁着曹操入侵徐州的机会,杀了故主广陵太守赵昱,洗劫各县富户,然后逃去了江东。 刘备如今在广陵郡驻防,军粮如此短缺,至少也有一大半要怨笮融此前把广陵郡破坏得太厉害,至今没有完全恢复生产。 只是没曾想,这厮后来居然还去了豫章,跟诸葛瑾的叔父诸葛玄干上了。 而当刘备听到“诸葛亮被送去刘表亲近之人处照看”时,他立刻就脑补出了一个“刘表扣押诸葛亮为人质,以控制诸葛玄”的戏码,让他深感惋惜。 不过,刘备也隐隐然意识到了一个机会,因为他和诸葛瑾、诸葛亮或许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既然子瑜说他二弟才智十倍于他、由诸葛玄在抚养,诸葛玄如今又被笮融所迫。将来我若能击退袁术、站稳脚跟,是否该向江东发展,助诸葛玄诛杀笮融呢? 或者到时候借兵给子瑜,让他协助其叔……罢了,想得有点远了,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刘备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多了,只好暂且把这些不切实际抛诸脑后。但“救援诸葛玄,结好诸葛兄弟”这个念头,已经如一根倒刺,在刘备心中挥之不去。 求贤不易呐,这样的经天纬地大才,岂可错过!当然要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不惜代价去求取! 子瑜先生是如此,他二弟也是如此。 第8章 不出意外果然出了意外 刘备意识到自己有些好高骛远,便强行把思绪拉回来,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又注意到一个新的盲点: “既然令叔颇受刘景升重用,为何不全家都去荆州呢?独留先生一人在广陵侍奉母、舅,想必很是劳苦。” 诸葛瑾闻言苦笑:“家母孀居,多有不便。在下当时已经及冠,也该独自顶门立户。” 汉朝对女人改嫁很宽容,何况诸葛珪已过世七年,宋氏早已仁至义尽。 而且她还是续弦,自己没生出孩子。 但叔嫂之间的避忌,还是要讲究的。让诸葛玄带着年轻美貌寡嫂四处奔波,容易惹来非议。 刘备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向宋氏道歉:“是备一时不察,问得冒昧了,但愿没有勾起夫人伤怀。” 宋氏素来谨小慎微,忙说并不妨事: “将军不必如此。刚背井离乡时,妾还想着徐州总有安定之日,晚年当归葬琅琊,这才不愿远遁荆吴。 如今漂泊日久,这心思也渐渐淡了。何况瑾儿亲生父母早已入土为安,合葬一处,妾何必强求。” 宋氏只想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被人勾起回忆,说着说着却又落下泪来。 刘备也颇受共鸣,半是感慨半是安慰地说: “身居其位,却使徐州百姓背井离乡,备之罪也。备也命途多蹇,飘零半生,两丧嫡妻,颇能体会其苦。 说来也巧,备原配发妻,丧于十二年前黄巾之乱;次妻于七年前高唐尉任上,被青州贼管亥所害——恰好分别与子瑜亲生母、父同年弃世。 此后备请人相面,说我命硬克妻,便不敢再娶。来徐州后只纳了妾室,前日又因吕布偷袭,生死不知。我这等命数,也该无妻绝后吧。” 刘备本是随口套近乎,但说着说着,也开始怀疑人生。 毕竟他命硬克妻这事,确实挺玄学的。 历史上甘夫人早死,糜贞无后缺乏记载,孙尚香东归无出,只有吴苋这个寡妇命硬扛住了。 一旁的诸葛瑾不希望闲聊变成比惨大会,也不愿他们钻牛角尖,连忙岔开话题: “命数虚无缥缈,岂可迷信?才智之士逆天改命者不胜枚举,何足道哉。” 这话让别人来说,那是肯定没有说服力的。 但诸葛瑾刚刚在绝境中拉了他一把,所以刘备很听劝。 “先生所言甚是,是备失态了。时候也不早了,备亲自送你们出城吧。” 刘备爽朗地认错,最后又对宋氏、宋信交代了一句: “夫人不必担忧路上的安全,此番备责令三弟亲自护送。他虽有时鲁莽,但武艺不凡。 且每次犯错后,总能听劝消停很久。他前日刚丢了嫂嫂,羞惭欲死,如今正是可用之时。” …… 诸葛家人收拾好盘缠财物,很快骑马来到北门。 半路上,还有些糜竺的随从赶来会合——如前所述,糜竺是去海西县筹措军需的,要多带几个熟手帮着操持采买。 城外淮河边的码头,早已有船等候,附近完全没有纪灵的军队出没,放任刘备军进出。 看来纪灵果然是为了“协助下邳溃兵给刘备报丧”,尽可能提供了各种便利。 于是当夜的“突围”,也就实在没什么可赘述的曲折。 一行人分乘十几条大小船只,运载着几十个家眷仆僮、两百骑兵,连人带马,顺淮河一路东下。 总之就是把淮阴城中所有知道下邳丢失的士兵,统统都跟着运走了,顺便给诸葛瑾当保镖。 上弦月之夜,能见度不高。船队不敢猛力摇橹,只是随波逐流、略微撑篙调整方向,半夜只行出了三十里地。 清晨时分,淮河陡然转折向北,诸葛瑾醒来时看到太阳从正右舷升起,不由颇为诧异。 按他后世所学的地理,淮河早已没了入海口,只有一条苏北灌溉总渠,取直通向大海。 而东汉的淮河,还是七扭八弯的自然河道,诸葛瑾的地理知识显然用不上了。 一旁的糜竺算半个本地人,见他诧异便解惑道: “此地往东走陆路,至海西不过一百三十里,但水路还有二百余里。要先往北至淮浦,再折向东南。若弃船骑马,则日暮便能到。” 诸葛瑾听了,一时也难以决断。 骑马当然快,但坐船可以携带更多行李,也轻松些,眼下他们似乎不用太赶时间。 可惜,就在诸葛瑾安逸犹豫之时,不出意外果然出了意外。 随着天色渐明,诸葛瑾忽听头顶传过一阵风声,随后张飞就“咚”地落在他身边,差点把甲板木料都踩裂了一根。 他这几天他一直被丢失下邳和嫂嫂的罪过折磨,拼命想赎罪。于是天刚蒙蒙亮,便登上舱顶瞭望警戒了。 张飞一落地,便指着后方大吼:“南边有征尘!看起来约摸有百十骑!先生,该如何应对?” “怎么会有骑兵?纪灵肯定不会派人来这儿的……” 诸葛瑾不由一惊,一时难以理解。 好在他脑子好使,稍一琢磨,总算想到一种可能性, “莫非是刘勋?算算日子,刘勋的主力走邗沟水路,至少比纪灵慢三四天,但他的先锋斥候,确实有可能来得快些,我还是大意了呀。” 诸葛瑾微微有些懊悔,为自己不够算无遗策而郁闷。 自己的实际带兵经验太少,情报估算不足,终究是达不到二弟那样开全图透视挂的程度啊。 好在诸葛瑾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见招拆招:“敌马我船,肯定不能拼速度,不如寻芦苇荡靠岸,让骑兵偷偷上岸戒备。 若敌骑继续逼近,便反冲掩杀,最好不留活口,以免引来更多骑兵。不过就算杀不完,也千万不可深追!” 张飞憋屈得厉害,早就在等杀敌赎罪的机会。 听先生准了,他立刻抄起蛇矛、并选了一半骑兵靠岸登陆。 剩下另一半留在船上、贴身保护诸葛瑾。 出于用得顺手的考虑,张飞自然优先选跟他从下邳一起逃出来的范疆、张达等心腹出战。而把关羽麾下前夜守北门的士仁等人,留在船上。 因为先敌发现的瞭望优势,张飞做完这一切,南边的敌军斥候都还没发现他们,依然在按部就班慢慢靠近。 …… 船队在芦苇荡子里又蹲伏了一盏茶的时间,敌骑沿着淮河一路往北搜索,越来越近,张飞已经能从对方的衣甲判断出确实是袁术军。 终于,逼到近处的敌骑还是发现了端倪,呼啸着冲了过来。 “芦苇荡里好像有船!追上去抢!”为首那名袁军斥候屯长,突然两眼放光,高声喝令。 他们并没判断出诸葛瑾一行的身份,只当是躲避战乱的淮阴富户。为了杀人越货,便全速冲向河滩,直到泥泞陷蹄,才不得不放慢马速。 张飞瞅准时机,等对方阵脚一乱,才突然从旁边的芦苇荡中杀出。 袁军斥候猝不及防,只好各自仓促应战。 可其中一部分冲得最快的,眼看帆船就在近前,贪于财物,竟只想先放箭截停,指望战友去对付背后的敌人。 如此人心不齐,阵型愈发混乱起来。 而因为河滩泥泞之故,张飞的战马同样冲不起来,双方都只能低速短兵相接,这时候就纯靠个人武艺了。 张飞早就找准了目标,一上来便挥舞着丈八蛇矛,直取那袁军屯长。 对方根本不认识他,英勇地挺着点钢枪来迎。 毕竟真实历史上刘备军可没参加讨董,也不存在三英战吕布,如今的张飞在南方诸侯中的知名度还比较低。 “来得好!”张飞见状不由大喜,手上使出全力猛扫。 随着蛇矛的分叉刃口撞上枪杆,对方顿觉胸中一口逆血上涌,眼前一黑。 随后就稀里糊涂透心一凉,被第二招穿胸而过,当场毙命。 直到屯长被捅死,旁边的袁军还没反应过来,似乎不敢相信变故来得这么快。 张飞又哪里会给他们时间思考,趁机出手如飞又捅死数骑。 张飞部曲士气高涨,人人争先奋勇冲杀。 袁军斥候本就人心不齐,又被斩将丧胆,很快便彻底崩溃,被追杀斩获大半。 …… 因为袁军有分出人手放箭,诸葛瑾一行当然只能在船舱里躲避,并且把所有窗板都关严实了。 这种时候,他一个文人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静待厮杀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喊杀声终于停歇。 张飞提了几个人头,第一时间冲进船舱,赔笑着解释: “弟兄们一共斩、俘七十几级,但河边泥泞,还是跑了几个鼠辈。俺怕先生有失,就回来了,您吩咐过不能深追的,不知下一步又该如何应对?” 他担心诸葛瑾怪罪,一边说一边把那袁军屯长的首级递过来邀功。 旁边的女眷都吓得不轻,诸葛瑾也觉血腥难忍,以袖掩鼻吩咐: “丢远一些,别吓着我母亲!有话到甲板上说!” —— ps:看今天有人问更新时间,前天其实通知过了,只不过是在本章说里通知的,可能有些书友没看见。 那就再通知一次,以后都是早上8点和下午5点各一更。 新书期求票求收藏。 第9章 雷薄:张飞匹夫休走! 几分钟后,诸葛瑾到甲板上散散血腥味,顺便眺望一下刚才的战场环境。 淮河边地质泥泞,袁军中那些贪生怕死者、一看形势不对就开溜,还真不好追。 诸葛瑾确认之后,也唯有叹息:“罢了,此天时地理所致,非战之罪也。既放跑了活口,我们还是尽快骑马赶往海西吧。 虽说敌军未必会全力追击,但小心无大错。” 张飞一直在旁听命,闻言立刻照做,一边吩咐骑兵全部下船上岸、装卸财物,一边得意大言: “敌军敢追,那是求之不得!正好为二哥那边分摊压力。” 一旁糜竺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他:“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主公是让你保护子瑜!不是拿他当诱饵!再说吓着女眷怎么办?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最后还是诸葛瑾亲自解围、岔开了话题: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趁士卒牵马的工夫,赶紧找几个俘虏,我顺便拷问些情报。 还有,赶紧把袁军遗留的马匹、衣甲全部收拢,必要时能用来伪装成敌军,至于兵器如果拿不动就算了。” 张飞便立刻抓了几个袁军队率、什长过来,任由诸葛瑾处置,然后又依令安排别的事儿去了。 诸葛瑾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问道:“你们是刘勋的兵?直属将领是谁?主力距此多远?” 俘虏点头承认是刘勋的部队。但似乎迫于旧主淫威,都面面相觑没敢回答后面两问。 诸葛瑾走向其中一人:“给你个机会,全说出来就原职留用,还赏一匹绢帛。” 那俘虏犹豫了一下:“你们这点人,打不过刘将军的,我不陪你们送死……” 诸葛瑾点点头,踱到对方身后,抽出佩剑狠狠一捅,却因手法生疏,卡在了背心肋骨上。 那俘虏惨嗥一声,奋力挣扎,血腥味激得诸葛瑾微微恶心。 诸葛瑾连忙控制住情绪,一脚将对方踹倒,双手顺势一齐用力拔出剑。调整好角度再捅,才彻底结果了对方。 做完这一切,他深呼吸了几口,擦掉脸上溅血,用剑指着另外几个俘虏:“条件不变,说出来就赏一匹绢帛。” 这次总算很流畅,没几秒钟就全招了: 刘勋部主力沿邗沟水路北上,距淮阴应该还有一两天路程。但他分出了两员部将统领先锋骑兵,各自沿着邗沟东西两岸搜索北上,为主力提供掩护。 西岸的骑兵由陈兰统领,那里是袁术腹地,遇敌风险不大,只分了数百骑。 东岸的骑兵由雷薄统领,因为是在刘备控制区搜索前进,分到了一千余骑。 考虑到刘勋一共也就一万五千人,能凑出两千骑兵已经非常不少了。 这群斥候就是雷薄派出的,雷薄的主力如今应该在南边三十里外。 “三十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赶紧走吧。”诸葛瑾得到了想要的情报,非常果断下令逃命。 糜竺多嘴问了一句:“那这些船怎么办?丢了么?船上还有些粗重辎重。” 诸葛瑾倒不在乎那些低价值密度的物资,但糜竺的问话还是提醒了他。 诸葛瑾灵光一闪,随口吩咐:“让士仁分出些许水手,顺流把这些船驶去淮浦县吧。 淮浦穷县,应该不至于被雷薄看上。他就算得到逃兵回报,也肯定猜得出我们要去的是海西。” 如前所述,今日这支护送队伍里,范疆张达是张飞的人;只有士仁是关羽的旧部,而且他的水性、操船技能也比张飞属下好一些。 刚才张飞分兵上岸截杀袁军斥候,就是用的自己嫡系部下,让士仁守在船上。现在既然要水陆分兵,驾船撤退的任务当然要交给士仁了。 当仁不让。 但是,人群中的士仁听闻诸葛瑾的命令,却顿时心中一寒。 “难道是诸葛先生记仇,竟要拿我当诱饵引开敌人?”士仁心中暗恨,却不敢表露出来。 士仁当然很清楚,过去这两天,顶头上司关羽肉眼可见地疏远了他。 而原因显然是刘备初识诸葛瑾那天、自己负责带路引见时,说了几句诸葛瑾的坏话。 没想到诸葛瑾竟然这么小心眼,如今又要给他危险的任务。 可是张飞显然对诸葛瑾绝对服从,士仁就算怂,也没法拒绝,最后只好硬着头皮领受了任务。 诸葛瑾却并没想对付他,甚至还交代了他几句,主要是万一遇到敌人该如何应对脱身。 然后诸葛瑾一行二百骑,就带着从袁军手中缴获的额外六十匹战马,一路向东高速遁逃。 …… 一行人从早至午,以养息马力的速度奔驰, 队伍中的女眷不耐骑马,诸葛瑾和宋信只好轮流陪宋氏共乘一骑。 好在缴获的敌军马匹不少,可以轮着骑,每隔二十里就换,倒是不用担心战马累垮。 估摸着跑出六七十里地,路程已经过半,时间也已到午时三刻,烈日当空, 换了三次马的宋氏实在虚弱扛不住,看到前面有村庄,就恳求儿子能不能歇息一下,用点午膳干粮。 诸葛瑾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袁术军就算派出追兵,也不至于那么快到。而且旁边糜竺也有两个随身妾侍身体扛不住了, 诸葛瑾琢磨了一下,这才跟张飞商议: “益德,家眷不吃点干粮,怕是抗不到傍晚。在马背上饮食容易闹绞肠痧,不如歇息片刻,挨过正午最热时分再走。” 张飞当然是完全听从诸葛瑾的安排,但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粗中有细地建议: “不如一边歇着,一边我且分出几个精干心腹,马不停蹄去海西县报信,也好让那边准备接应,以策万全。也免得我们天黑后才赶到、他们不敢开城门。” 古代守城部队遇到天黑,很多都是不敢开城门的,唯恐被敌人伪装诈城。 诸葛瑾一听,觉得张飞所言很有道理,海西县毕竟还有一千多驻军呢,如果能提前做好戒备、随时接应,也多些安全保障。 琢磨了一会儿,诸葛瑾又心生一计,便拉来糜竺,问了后续一路上的地形。 糜竺告知他当地并无任何丘陵起伏,全是一马平川的沿河平原,最多只有些小树林。 诸葛瑾想了想,建议道:“既如此,益德,你可否让信使带个话,请海西守将到时候分兵到城西接应我们。 也不用出城太远,反正我们是沿着淮河行军,就让他们在城西找一处河南的林子埋伏接应。万一雷薄真来追杀我们,也好以备不虞。” 张飞点点头,思索了一下,就喊来范疆张达: “你们辛苦一下,先马不停蹄去海西找糜子方,让他分兵提前出城接应我们。” 范疆张达有些意外:“都尉,我们身为屯长,正该跟在左右并力护卫,送信之事,派个小卒便可。” 张飞脸一沉:“派无名小卒去,纵然有子仲的符传,子方也未必肯全信,他这人犹豫多疑,你俩去才有保障。 何况子方麾下几个军侯皆不明今日敌情,你们去了,正好给海西兵带路。这事做好了,我回头就跟大哥说,升你们做曲军侯!” 范疆张达心中一喜,不过面子上并不能表现出是图升官才领命,只装作是义不容辞。 另一边,糜竺也赶忙亲笔草草写了一封给糜芳的短信,让他们一并带走,想必能坚定糜芳援护的决心,毕竟是来护送亲哥哥嘛。 诸葛瑾也趁着糜竺写信的那点功夫,又交代了范疆张达几句细节,无非是对后续情况的推演、以及大致的应对。 范疆张达听得有点头疼,但还是不得不佩服先生的思维敏捷。 诸葛瑾毕竟从后世各种媒体渠道、见识过现代参谋部的工作方式。对于各种打仗突发情况、多少都能想到分门别类整对策。 哪怕只是拿一些皮毛出来,也够古人目眩神驰的了。 …… 送走范疆张达后,这边家眷文吏差不多也都吃好了干粮。 大伙又找树荫处略作休息,喝点水落落胃。 诸葛瑾知道阑尾炎的医学原理,他可不想刚吃完东西就立刻颠簸,闹出阑尾炎来。 这时代,如果找不到华佗手术,阑尾炎可是直接就能致命的。 眼看已休息到未时初刻,他才吩咐众人继续赶路。 后续还有六十里到海西,路上不会再停歇,到了晚饭的点也只能先忍着饿,进了城自然有热食。 未时申时安然渡过,眼看天色渐暗,距离海西县还有最后不到二十里。 一行中的文吏和女眷也都心情越来越放松,觉得敌人多半是没有全力追击。 但就在这时,张飞注意到后方七八里之外,又有烟尘升起,滚滚逼近,隐约还有“雷”字旗号飘荡,显然是早上那些俘虏招供的雷薄部骑兵。 “雷薄怎么想的?只是发现了一队数百骑的徐州兵,就这样下本钱追击?还真是小看了他的决心,我还以为他会放弃,去淮阴先跟纪灵会合。” 跟张飞并辔奔驰的诸葛瑾,稍稍思索了一下,便铁口直断: “听说雷薄、陈兰出身霍山盗贼,靠着帮袁术对付豪强坞堡、掠取军需得官。 这种人匪性未改,自然要趁着主帅未到前,‘自筹钱粮’了。不过他们居然没追错方向,看来士仁那一路,是一点误导效果都没起到啊。” 张飞听了,也深以为然。 那些盗贼出身的先锋骑兵将领,怎么可能错过主帅管不着的时候、抢先烧杀掳掠一番呢?机会难得啊! 现在不抢,难道等刘勋把他们管死在眼皮底下、再顶风作案不成?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张飞内心升起一股热切: “幸亏先生早有筹划,让范疆张达先行通知糜芳接应。 我看前面十里便有果林,多半糜芳已经到了,我们便引诱他们过去、再反戈一击如何? 若是糜芳未到,我们便全速奔驰,好歹能护送先生进城。” 诸葛瑾犹豫了一下,提醒道“敌众我寡,有把握么?” 张飞用力挥舞了一下蛇矛,非常有信心:“雷薄虽众,但他们肯定没有午休,也没得换马,最后还得冲刺狂追。我们却能相对以逸待劳,虽众不足为惧!” —— ps:新书求票求收藏,再提醒一下每天是早8点下午5点更新。定时可能会有几分钟的系统延时。 再针对昨天大家的疑问稍微回答两点。 首先,历史背景我是按照《三国志》的,不会按照演义。但武将的武器装备方面,我觉得用演义无伤大雅,因为这不影响历史大势。关羽用青龙刀还是用长枪马槊,对历史进程有帮助么?用青龙刀还多些代入感,蛇矛、方天戟也是这个道理。 其次,大家不要担心诸葛亮会变成别人的养子,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诸葛亮的气节和人设不容乱改,这一点我还是很尊重先贤的。 主角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不正当的女人戏份。最多只有一些现代的人道注意人文关怀,但是绝不会出卖任何气节、或者讨好谁。别的不多剧透,就说这几句,大家放心看下去吧。 有别的意见的可以指出。 以上。 第10章 斩雷薄,灭先锋 张飞勇气可嘉,但他的兵力劣势还是非常明显的。 雷薄可是有一千好几百骑,而张飞只有不到二百骑。 就算海西县城里还有一千余徐州军,也依请求来接应了。但糜芳不可能全军拉出来,还得留一部分守城。 最多拉出一半,那就只有六七百人,而且还都是步兵。 两百骑加六百预先埋伏的步兵,对付一千多人纯骑兵,这劣势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人数劣势虽大,但搏一把的必要还是有的—— 雷薄出现的时间点太不巧了,如果一路咬着追到城下,城头守军还敢开门放张飞进去么?不怕趁乱夺门么? 而且,如果糜芳已经依约派人接应,他的部队多是步兵,想临阵后悔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跑得比骑兵慢多了,被缠住就全完了。 有些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最终临时发现敌人规模比预期更大,也只有硬着头皮抗到底。 事情到了这一步,诸葛瑾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后续只有看张飞等人的发挥。 他和糜竺留在这儿也只会添乱,于是几人就稍微带了数骑护卫,护着家眷加速先行,让张飞殿后。 一路冲到城门口后,糜竺火急火燎亮明身份,海西守将都认识他,加上后军离城墙确实还有至少五里路以上,守将便立刻开了门、把这数十人放了进来。 而诸葛瑾隐约听到背后远处喊杀声大起,似乎张飞、糜芳和雷薄已经杀到了一处。 …… 同一时刻,海西城西数里之外的一处河畔果林之侧。 一千余人的袁术骑兵,衣甲鲜明,兵器锃亮,奔驰之间军容极为壮盛。 前军“雷”字大旗之下,一将满脸横肉、皮肤粗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铁札两当铠,手拈斩马刀,正是雷薄。 为了追击诸葛瑾一行,他已狂奔了一整天了,此刻颇为人困马乏,但精神却依然亢奋——因为他知道,只要追上了前面的敌人,就有可能捞一票大的,财物军功无数! 雷薄旁边还有一匹马,马背上捆着一个俘虏,正是士仁。 原来,上午两队人分道扬镳后,仅仅过了一个半时辰,士仁的船队就被顺着淮河飞奔搜索的雷薄发现了。 士仁麾下大部分水手都选择了立刻弃船跳水逃生,或是拼命把船靠往北岸芦苇荡里、再登岸躲避。 但士仁却因为素来怕死,驾船时都不听属下的劝,一直穿着铠甲,跳水前还得卸甲。 这一耽搁,就被雷薄军在南岸以弓箭攒射、伤了手足,倒地不起,最终被俘。 雷薄得手后,搜了一下那几条被放弃的船,发现并无金银之属,不由大怒,就对士仁动刑拷问。 士仁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加上今日的安排,让他对诸葛瑾愈发怀恨在心。 雷薄刚拷打了几下,他就招供了诸葛瑾的逃跑路线,还说队伍中有巨富糜竺。 听说猎物这么肥,雷薄当然是愈发大喜过望。 尤其是从士仁口中打探到张飞的兵力不足二百人,他顿时觉得自己行了。 他可是有一千余骑,杀二百号护卫,又得了军功,还能抓获糜竺这样的巨富、得其随行财物,说不定还能勒索一大笔赎金…… 这种事情不卖命,还有什么值得卖命? 于是雷薄就不惜马力狂追,一路上也不给士兵们吃午饭休息。 他们本就比张飞晚了半个多时辰出发,还追岔路浪费了点时间。 而雷薄军的总赶路里程,至少也要比张飞额外远三十里。 时间更短,赶路更多,除了玩命跑,还有别的选择么? 雷薄军从辰时狂追到申时初刻,士兵全部饥肠辘辘,有些战马都快吐白沫了,才终于在海西县城西堪堪追上张飞。 至于张飞为什么会提前放慢速度、故意让他追上,利令智昏的雷薄都完全注意不到了。 他的眼中只有猎物: “弟兄们!再咬一咬牙!看到前面那堆家伙了么,他们个个都背负着那支刘备船队装运的值钱财物,还有糜竺这样的徐州巨富可以俘虏!快冲!谁抢到就算谁的!” “杀啊!”无数利令智昏的袁军骑兵,都被雷薄的许诺激红了眼,不顾体力衰竭发动了最后的狂冲。 …… 看到雷薄发起冲锋, 早已提前好几里地就开始放慢马速、恢复马力的张飞,当然是恨不得立刻就返身杀回。 不过他还算冷静,想起了刚才诸葛瑾跟他分开前、最后匆匆交代的那两句话: 等雷薄追近时,可以假装“负重太多,逃跑不及,不得不临时抛弃财物”,以进一步坚定雷薄轻敌之心。 反正糜竺这次带了不少财物,可以挑一些相对不值钱的撒一撒、 这招说穿了也没什么含金量,不就是阵前撒钱乱敌么,历史上文丑也是被曹操这样干掉的。 诸葛瑾见得多了,就随便借来用用,加一层保险。 刚刚闯过大祸不久的张飞,还是非常听劝的,他严格执行了这个命令。 于是海西城西这片淮南果林旁的沿河大路,就撒了一路的铜钱绸缎。 雷薄的部队已经在冲刺了,看到张飞突然提速逃跑,还乱撒财物,果然愈发坚定了他们内心的骄傲。 无数骑兵放慢速度,想要捡拾值钱的东西,一千余骑顿时乱作一团。 雷薄意识到有点不对劲,拼命约束部队,还抽出斩马刀砍杀了两个特别不像话的属下,但仓促之间又哪能约束回军纪。 便在他内心升起不祥之感时,对面的张飞终于停下了脚步,突然返身杀回。 二百骑齐声呐喊,队列严整,沿着南林北河的狭窄战场,拖成尖锐的楔形阵冲杀而来。 楔形的尖锐锥头部位,正是张飞本人。 “不许私取财物!快快迎敌!”雷薄看得大急,拼命约束士卒,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雷薄眼见一个络腮胡子黑脸猛将,朝着自己一往无前杀来,只好亲自迎击,并催逼左右亲兵一起围攻。 “匹夫找死!霍山雷薄在此!”雷薄大吼一声,挺起斩马刀就对着张飞抡去。 两马交错之际,两般势大力沉的兵器硬生生相交,发出铛地一声大响。 雷薄满拟能靠着势大力沉地下劈、斩断对手兵刃,或者至少也是顺势削掉对方手指。 谁知张飞比他更快,兵刃即将相交时竟把矛杆猛力一振,侧击在斩马刀的刀面上,瞬间一股巨力便将雷薄的兵刃荡开。 雷薄只觉虎口一阵剧痛,手臂酸麻,几乎把握不住兵刃,顿时空门大开。 就在他恍惚之间,张飞的蛇矛早已刁钻荡回,直取雷薄面门。 “这样冲刺对拼,他手不会麻的吗?!”雷薄恍惚间只觉一阵理解不能,拼尽全力回挡, 但酸麻的手臂不听使唤,最终也只是稍稍偏斜了张飞的兵刃,依然被一矛捅中肩窝,一条右臂顿时连肩捅断。 雷薄惨嗥之中,张飞飞速抽出蛇矛又补上一招,彻底结果了他。 在刘勋军中勇猛排得上号的雷薄,仅仅被张飞连续三招猛攻,便毙命当场。 这并不是雷薄菜,而是他饿着肚子连续奔驰了一整天,体力估计只剩巅峰状态的三四成。 而张飞的体力虽然也有下降,毕竟是午休过、还吃了午饭的,至少能有巅峰时七成的力。 三招毙敌,看似凶悍,实则合情合理。 “雷都尉!”旁边的袁军亲兵无不惊呼,士气狂泄。 “燕人张飞在此,活腻的速速来此矛下送死!” 张飞暴喝一声,手下却丝毫不慢,蛇矛左右扫荡,把几个雷薄的亲卫扫下马来。 死者胸口各自留下了一道恐怖的伤口,又长又扭曲,连割带撕扯,死状令人胆寒。 旁边的袁军骑兵终于经不住连续的心理冲击。这口气一泄,连续一整天策马狂奔追逐的后遗症,便彻底爆发显现。 无数胆寒的士兵顿觉手脚酸软,面对虎狼之敌根本无力抗拒。 加上后排还有些袍泽根本没反应过来,还在抢夺财物。 这种乱象对于被顶在前排的袁军骑兵,形成了战意层面的致命打击。 当张飞势如疯虎地亲手捅死了超过十个袁军骑兵后,他旁边的敌人终于如波开浪裂,汹涌慌乱退却。 张飞麾下的一百八十名骑兵,则士气高涨,跟着他奋死冲杀。 虽然他们的体力也极为疲惫,但目睹张飞斩将陷阵,人人都觉浑身突然冒出一股潜力,战意昂扬。 “杀啊!” 袁军被气势如虹的张飞部彻底打散了阵型,撤退很快变成了溃退。 不过,袁军的人数,毕竟是张飞部的六七倍之多,而且双方都是骑兵。 张飞靠自己的力量,最多只能打出一场击溃战,不可能打成歼灭战。 袁军骑兵四散奔逃,张飞最多只能追击其中一小部分。 好在,张飞并不需要只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战斗。 他在开打之前、诱敌路过刚才那片果林时,就已经简单确认过:范疆张达已经带着糜芳麾下的伏兵,部署到位了。 所以此时此刻,当袁军出现溃散的趋势,埋伏在大路南侧果林内的范疆、张达,就立刻各带三百步兵掩杀而出、阻断袁军退路,顺便收割功劳痛打落水狗。 每部都是两百名长枪手、一百名弓箭短刀手,少数还装备了圆盾。 长枪手快速往北突进、直扑淮河南岸,试图彻底切断袁军退路,然后当道阻击,佩刀弓手策应放箭,远程削弱当面之敌,迟滞袁军的速度。 这些伏兵便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溃退袁军的腰部和尾部。 除了少数袁军后队骑兵见势不妙跑得快,中军与前军大多被拦截了。 被围的袁军骑兵,顿成惊弓之鸟,最后疯狂了一把,试图狗急跳墙突围,双方展开了血腥的搏杀。 第11章 惨胜:士仁范疆张达殉职 有一说一,范疆张达对雷薄后军的截尾包抄,其实颇犯了一些兵法大忌,这才导致了双方最后的激战变得如此血腥。 正所谓“归师勿遏、穷寇勿追”,当敌军已经露出崩溃败相之时,如果非要彻底把对方的逃生之路堵死,那是很容易逼得敌人玩命的。 应该稍稍留出一些缝隙,让敌人看到从这条缝隙中逃命的机会。 这样才能彻底瓦解其战意,然后再从缝隙侧翼疯狂输出、猛烈杀伤敌有生力量。 哪怕这样做最终会导致敌人稍微多逃走一些,但己方的损失却也可以降到最低。 可惜,还是那句话,战争容不得假设。 张飞也是没办法,手下人才太匮乏。他本人要亲自统领正面诈败诱敌的任务,分身乏术。 绕后设伏那边也就只能交给范疆、张达随机应变, 他俩又经验不足,口才也不好,杀红了眼时,连命令手下士兵呐喊动摇敌人、迫敌投降都忘了。 最终打成这样子也就不奇怪。 好在,淮河边的地形,终究是帮了张飞一方。 淮河流域地处广大的冲积平原,泥沙携带量自古就是仅次于黄河的,所以沿河地质非常松软泥泞。 范疆张达的拦截,终究是没法彻底拦到河里,所以最靠近河边的烂泥地里,总会留出一线生机给雷薄骑兵逃命。 在最初的惨烈拼杀后,随着张飞越追越近,把袁军残部挤作一团自相践踏,终于有袁军骑兵想到强冲河边的泥滩,试图绕过包围圈。 一批批地战马冲到烂泥地上,直接陷没了马蹄,或是失蹄把骑兵甩飞出去。后续的士卒眼看骑马冲不起来,纷纷弃马步行,甚至有跳下淮河游水逃生的。 而更关键的是,张飞的战场控场经验可比范疆张达丰富得多,他懂得让全军大喊“降者不杀”,进一步动摇被围的敌人,让越来越多陷入泥泞发现跑不了的袁兵,直接跪下投降。 这个趋势一旦出现,就彻底止不住了。 最终雷薄残部只有三百余人逃生突围,相当一部分还弃了马。 剩余被张飞军斩杀、击伤摔伤各有二三百人,还有最后五六百人彻底绝望,直接选择了投降。 张飞以二百骑、六百步,击溃了将近一千五的纯骑兵,歼敌俘获其中四分之三、还斩杀敌主将,战果不可谓不丰厚。 …… “痛快!子方!今日竟能有此大捷,晚上定要痛饮一场!你们糜家还真是个个忠义呐!子仲为大哥筹钱筹粮,你又这般坚毅敢战!实在难得!” 张飞在抵定胜局、确保降兵放下武器后,第一时间就策马冲过整个战场,急切搜寻伏兵主将糜芳。 上下确认其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与之谈笑风生。 糜家是刘备入主徐州的最大功臣家族,哪怕知道糜芳不会亲自冲杀,只是带兵出来压阵,张飞也得关心重视他的安全。 然而,糜芳见到张飞,心情却是一点也轻松不下来,反而脸色尴尬。 张飞注意到异常,连忙追问:“莫非是刚才激战受了什么暗伤?可有哪里不适?” 糜芳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哪里敢身先士卒,只是你派来给我引路的范疆、张达,我让他们亲率前队、当先厮杀。 没曾想雷薄败军狗急跳墙,拼死冲击。血战厮杀之中,范疆当场阵亡,张达也受了多处重伤——三将军不会怪我折了你心腹部曲吧?你赶紧去看看吧。” 张飞闻言,神色顿时一黯,赶忙冲到旁边找到了重伤的张达,检查伤势。 张达并不是被砍刺伤的,只是被一匹全速冲锋的骑兵战马正面硬撞击飞了,浑身多出筋断骨折内脏受损,所以并不是当场死亡,但张飞看了一下,就知道肯定没救了。只是抱着张达说了几句临终安慰,终于还是没能改变。 张飞狠狠怒捶地面数拳,发泄了心中怨怒,但考虑到糜芳也不想这样的,他还是强行忍住了,没有进一步发作,还反过来安慰道: “胜败难料,生死有命。如此血战,我辈心中早就有准备了,回去自会好好抚恤范疆张达的婆娘儿女。” 一行人便化悲愤为力量,卖力打扫战场,把缴械俘虏也都绑好,押回海西城内。 但或许是祸不单行,打扫战场时,张飞又发现了一个让他悲伤的细节—— 在一匹袁军用来绑缚俘虏的马背上,竟找到了士仁的尸首。 他大吃一惊:士仁不是一早就跟他们分道扬镳、带着船队撤往淮浦了么,怎么会死在这里? 张飞大怒之下,自然是劈头盖脸拷打旁边的袁军俘虏,逼问情况。 很快有一个袁军屯长熬刑不过,指认了长官: “将军别打了!我招!这人是雷都尉清早追击船队时俘虏的,拷问出了你们的行程,知道你们护送着糜竺和大量财物,雷都尉才不惜马力来追,结果中了埋伏。 旁边那位雷军侯、是雷都尉的族弟,他见兄长被将军您所杀,盛怒气极之下,非说这俘虏是你们的死间,故意勾引我们中伏的,就一刀把他剁了泄愤,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张飞闻言,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拔出佩刀就朝那雷姓军侯砍去,剁了首级丢在士仁尸体旁边。 “士老弟,你也算跟了咱十年的老兄弟了,你不该一被俘就招供先生行踪,最后也没能逃得性命。 不过俺已经把杀你之敌杀了,也算是为你报仇,对错就一笔勾销了,你安息上路吧。 回去之后,我会跟二哥说,你是被俘之后,宁死不屈,故意泄露伪报给敌军、引诱敌军进入我伏击圈,才被敌将恼羞成怒杀死。这样你婆娘孩子还能拿点钱粮抚恤。” 张飞叹息着说完,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把人头往地上一掷,又从马背上拿过一个皮囊,撒了些酒祭奠, 最后把没洒完的酒,吨吨吨一口闷了。 至于光荣战死的范疆、张达二人,张飞肯定要把尸身运回城,好好安葬。 他们是英勇力战而亡,不比士仁这厮最后关头熬刑不过变节了。 处理完这一切,张飞才一招手,示意部队回城。 “唉,此战虽胜,却也是惨胜,我麾下折了范疆张达,二哥麾下折了士仁,回去可怎么交代。” 张飞一路走,内心一路郁闷。 以少胜多杀对面一个雷薄、歼敌骑兵一千多人,在他心中还抵不上三个多年老部曲的阵亡。 …… 诸葛瑾和糜竺安全逃回城内后,情绪也是颇为忐忑,可惜他们作为纯文官,无力上阵,也只能干等确保城池不失。 城外的动静渐渐平息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打扫战场收编俘虏,起码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张飞这家伙还不习惯先派人报平安,大军回城已是戌时过半。 糜竺在城门口等得望眼欲穿,确认二弟糜芳无恙后,才埋怨道:“以后这些厮杀之事,派部曲领兵便是,我等知甚的兵。” 另一边,诸葛瑾双手背在身后,静静观察着张飞。 张飞见他上下打量,连忙过来报平安: “先生放心!俺经历的凶险厮杀多了去了,不会有事的。倒是先生家眷,刚才入城时不曾受到惊扰吧。” 诸葛瑾微微点头:“此番安全抵达海西,全靠益德掩护。” 张飞却神色一黯,诉说了范疆张达士仁的死讯。 诸葛瑾差点流露出不该有的表情,好在他受过专业的情绪管理训练,一瞬间就控制住了。 范疆张达士仁,如今都算是“忠义之士”,可不能嘲笑。 两人又闲聊几句,一旁糜竺说,大家厮杀奔波一日,疲饿至极,且回县衙歇息,一行人欣然跟随。 今日之战袁军死了一些战马,加上瘸腿不能再用的,一共近两百匹。还有八百匹完好缴获,可以继续军用。 为了节约粮食和其他耐储存的食物,这几天就全军吃马肉过活了。 每匹马能杀出三百来斤肉,再算上下水内脏,够海西驻军吃个把月了。 此地位于淮河入海口,后世属于盐城市,听地名就知道是个超级产盐区,暂时吃不掉的马肉还能腌渍保存。 未来号称天下巨富的两淮盐商,卖的盐都是这儿出产的。 只不过汉朝时技术还比较落后,只会煮盐不会晒盐,所以能耗比较高,生产效率低。 …… 闲言休絮,张飞和诸葛瑾回到县衙,各自啃了几块水煮马腩、稍稍缓解了饥饿后。 张飞就问起下一步的打算: “先生,后续咱还有机会帮大哥二哥分摊杀敌之劳么?难道就干等着他们跟纪灵、刘勋分出胜负?” 诸葛瑾安慰道:“好好守住海西就是功劳。何况我们此来还要筹措军粮,你刚厮杀了一场,便忘了任务不成? 如今淮阴余粮最多吃二十天,等打完决战、再反追到广陵县,可能就剩十天了。凭这点粮食何谈反攻?刘勋残部届时万一能死守耗到我们粮尽,一切就都完了。” “我岂能忘,只是刚刚激战一番,有些热血上涌。” 张飞这才从厮杀脑拐过弯来,尴尬地挠了挠胡子,随后就不再纠缠诸葛瑾,转而去陪笑讨好糜竺, “子仲!后续就全看你了!俺也知道你已出钱颇多,但眼下唯有厚颜请你再采买些军需……” 张飞也很清楚,后勤钱粮方面的玩意儿,不是智谋之士能搞定的,还得抱大富豪的大腿。 糜竺被搞得很不好意思,连忙申明: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竺自会竭尽全力。我已盘算过了,如今吕布、袁术是敌人,没法就近买粮。 本地去年被笮融祸害,富户积蓄劫掠一空,也没余粮。南边孙策正与许贡相持,余粮也肯定被征为军需了。 所以十数日之内就想买到军粮,还得转运送到,就唯有动用我家的海船,沿岸北上,去青州找孔北海了。” 张飞闻言,心情大定:“不愧是子仲,原来早就有安排,连这么冷僻的门路都想得到,那我就放心了。” “那是自然,我们糜家经营二十年,别的不敢说,周遭各州哪里能买到粮食,我还是门清的。” 糜竺摸了摸胡须,难得有几分得意之色,这毕竟是术业有专攻了。 然而,还没等他得意完,一旁的糜芳突然有些失惊。 他最近一直驻守在海西县,还兼顾老家朐县的防务,消息也就比淮阴围城中的张飞、糜竺等人灵通得多。 听大哥说打算问孔融买粮,糜芳顿时觉得意识到大哥有所不知,连忙提醒道: “大哥,找孔北海买粮怕是不成了——就在主公跟袁军相持期间,北海郡被袁谭攻破了,如今孔融怕是已经远遁去许昌求官了。袁谭刚刚跟孔北海相持厮杀数月,当地必然也缺粮呐。” 张飞、糜竺闻言无不大惊,张飞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第12章 绝地求生 张飞和糜竺,被糜芳告知的这条坏消息,闹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军粮若是断了,就算淮阴前线打赢了,最终还是要完。 这如履薄冰、地狱难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情急之下,张飞再次非常谦卑地抱起诸葛瑾这条大腿:“先生可有良策、帮帮子仲另想它法筹粮?” “不要慌张!计策哪有那么容易想到的?且容我细细思之!” 诸葛瑾也是被缠得心烦,他本就有点疲累脑子不够用了,哪还经得起张飞聒噪。 好在张飞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连忙噤声让诸葛瑾静静思考,还打眼色示意其他人也安静。 诸葛瑾一个人摇着蒲扇,闭目捋着思路: “想起来了!孔融被袁谭攻灭,好像确实也是发生在建安元年,只是没想到跟刘备被袁术围攻,刚好是前后脚的事儿,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还真是究极乱世了,天下各种郡级小诸侯,都会被快速兼并,两年后就只剩下那些州级大诸侯。 按照原本的历史,得到糜竺的二次赞助之后,刘备能很快恢复元气、‘复合兵万人’。这一切其实是建立在他跟吕布取得和解的大前提下。 那样才能直接在徐州各郡就近买粮,糜竺的钱才能快速变现为战力。 但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刘备还没覆灭,他也不可能回去跟吕布认怂,这就导致刘备的军粮进货地变远了很多。 现在连孔融都被灭了,山东半岛的北海、东莱一带也指望不上,剩下的备选进货地就更远了,说不定到刘备的军队饿死时,粮食都还没买回来。 袁谭虽然跟刘备关系不错,似乎当初刘备称徐州牧的时候,就是把当年那个每州一个的举茂才名额给袁谭用了。但袁谭跟孔融刚打完仗,北海本地无粮,他关系好也没用。袁谭想卖粮,也得从冀州调过来。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远方的粮食就等于没有粮食。 而我一开始甚至连这一点都没想到,比糜竺都灯下黑了,真是惭愧……” 诸葛瑾脑内复盘了许久,把这些弯弯绕都想明白,才彻底认识到,自己因为对历史的先知过于自信,留下了多少纰漏。 以后还得进一步强化脑子!要跟二弟好好切磋,互相查漏补缺!那样才能有朝一日达到“真.算无遗策”的境界。 或许这也是一种历史的惯性和阻力吧, 当你扭转了刘备的一次失败时,往往就意味“随着他比历史同期更强了,忌惮他的敌人也会变多,朋友却会减少”, 这股力量,就有可能把刘备阵营重新推回下行通道。 吕布对刘备的态度,就是这种现象的最好例证: 当吕布为刘备辕门射戟的时候,是因为刘备弱,可以利用。当吕布又翻脸来袭击小沛的时候,是因为刘备又变强了。 这个深刻的思想实验教训,让诸葛瑾的思维模式,又成熟了一些,也更契合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诸葛瑾总算理顺了方向后,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一睁眼,才看到张飞、糜竺、糜芳还依然热切地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诸葛瑾见大家对他期待那么高,也有些尴尬,连忙虚心跟糜竺探讨:“子仲,不知北海郡这个选择被排除后,你还能找到最近的买粮地,又是哪里?” 这个问题糜竺还是很专业的,他想都不用想:“北海郡不可能的话,再想继续往北,就得海路绕过整个山东,去冀州买粮,那就太遥遥无期了。 所以唯有往南找,我刚才也说了,孙策和许贡之战,导致丹阳、吴郡不可能有余粮,这么算来,最近只有会稽郡的王朗了。” 如今是建安元年,孙策还没跟王朗干上,会稽郡处于和平状态,宁绍平原的产粮区估计还是有余粮的。 糜竺并不知道,如果再拖一年,到明年这时候,许贡被孙策干掉,就轮到孙策对付王朗了,到时候他都自身难保了。 诸葛瑾在心中脑补了一下地图,从淮河河口沿海航行到钱塘江江口,这距离是不短的。 比苏北到山东半岛南岸,起码远了一倍。 诸葛瑾便继续追问:“就按会稽来算,大概要多久往返?” 糜竺飞速心算了一下:“往返加采买装卸,至少一个多月,海路风浪无常,如果天候不顺,两个月都有可能。” 汉朝的航海技术还是比较落后的,只能沿着海岸线航行,不敢进入深海直航的。 糜竺估算单程航行二十天,已经是不错的技术了,这也就糜家做得到。 换一个排不上富豪榜的家族,根本连航海的造船技术和经验水手都凑不齐。 诸葛瑾知道糜竺已经尽力,叹了口气,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既如此,我略有些浅见,供诸位参详。 首先,海路买粮的事,还是要子仲按计划操持,也算为大军的中远期保障托个底。 但眼下这一个半月的缺口,我们不能指望子仲,要双管齐下另想办法。比如琢磨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立竿见影的军食来源……” 诸葛瑾刚说到这儿,张飞突然火急火燎插话: “要俺说,可以把杀马得到那几万斤肉送去军前,也够吃一阵子了,再不够的话,也只能把其他缴获的好马忍痛杀了吃。” 诸葛瑾白了他一眼:“能不能别打断?这些肉或许够海西驻军吃个把月,但送去淮阴军前,一万多人,最多也就撑五天! 另找军粮来源的事儿,我自会想办法。你若是急着立功、为镇东将军解围,我另指一条路子,不过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了。” “刚才是俺急了,先生请讲。”张飞赶忙正襟危坐,为刚才的冒失致歉,恭恭敬敬地聆听。 诸葛瑾整理了一下语言,指着县衙外的武库方向,徐徐说道: “要解决军粮危机,无非就是开源和节流。开源我已经说过了,交给我想办法。而节流就是设法让后续的广陵之战、能在军粮吃完前速战速决。 不过这个任务需要冒一定的险。若是能成,当然可以解决镇东将军的危局。但若是失败了,你带去的兵马也会损失惨重,可要想好了。” 张飞:“俺什么生死没经过见过,但说无妨!” 诸葛瑾便不再藏私:“今日我们也歼灭了千余刘勋部的骑兵,缴获衣甲马匹不少,尤其衣甲都是袁军服色。 而刘勋麾下有两路骑兵将领,雷薄虽死,陈兰尚在。如若几日之后,镇东将军与关都尉能在淮阴战场击溃纪灵、刘勋联军, 到时候刘勋必然溃退,而镇东将军也必然趁此良机死死咬住追击。我这条行险之计,便是让人先行打探敌情状况,然后瞅准时机,抢在真的刘勋败退之前,诈称其麾下陈兰部的败兵退回广陵,然后里应外合,从中取事—— 当然,这说得轻松,其实非常难,因为如今连先决条件都还不满足。得确保淮阴战场的主力决战、我军能赢,才有这些后招。否则就只是空想,一切人手都得撤回来。 而就算淮阴那边赢了,这事儿最多也就只能算是妥了三成。还有很多麻烦事要我们自己解决,一步不慎就是白白送死。” 诸葛瑾非常注意把丑话说在前头,毕竟张飞还是比较莽的,一定要充分提醒其风险。 张飞被诸葛瑾反复警告,终于激发了他秉性中的粗中有细,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倒不是怕战死,而是怕误了大哥二哥的大事,让部队白白送死,还让敌军士气回升。 张飞很清楚,自己要是战死了,大哥二哥估计也会热血上头,跟刘勋死磕到底,到时候全军就失去冷静了。 一旁的糜竺、糜芳看张飞都犹豫了,也是神色愁苦,一筹莫展。 “要不……还是算了,就想办法筹军粮吧?子瑜说他能试试开源,以他的才智,说不定能想到办法的。”糜竺试探着安慰张飞。 不过这话却反而激起了张飞的斗志,他慎重地对诸葛瑾顿首:“先生!俺还是打算搏一把,只是如今这个方略还太笼统,俺完全不知如何着手,还请先生多帮俺谋划一些细节。 毕竟就算刘勋主力出动了,我想他城中应该也会留数千兵马。我们这儿一共一千多人,算上俘虏也才两千,而战马只有一千匹、袁军衣甲更是不到一千套。 我们能派去伪装成袁军偷袭的人马,肯定会少于一千之数。我军还没法提前通知大哥二哥到时候加急接应,光靠这一千人,就算骗得城门,巷战也打不过守城的数千敌人吧? 这些问题,先生可有解法?若是能解,俺自然不惜殊死一搏。” 张飞只是迅猛,并不是白给送死,想了许久之后,还是把这些基本难题罗列了出来。 他要的不仅仅是骗开城门,还要确保能杀破城内的敌人,或者至少能稳住——就像他丢下邳时、丹阳兵做到的那样。 张飞记得很清楚,自己丢下邳之夜,反叛的丹阳兵,在主将曹豹被他杀了之后,依然死守了白门楼整整一夜,张飞没能攻回来,最后拖到天亮吕布的军队赶到了。 那一夜的遭遇,是张飞一辈子刻骨铭心的噩梦。何况如今距离那事儿才过去五六天,简直是历历在目。 所以当他现在想到可能要“骗门待援”,他立刻就代入到了当晚丹阳兵的角色中,设想如何骗门后守住,至少等到刘备主力回援。 诸葛瑾听了张飞的问题,并不觉得刁难,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能问出好问题,说明他已经在慎重思考了,也充分吸取了前一次被偷的教训,想复盘后拿来偷别人,这是好兆头。 战前能想到的问题越多,成功的概率才越大。 诸葛瑾也就本着探讨的态度,跟糜竺等人继续交换情报,头脑风暴。 诸葛瑾拿过一张纸,用簪笔随手画了一个表格,然后想到一项就排查一项: “子仲,广陵县城,可有瓮城?” “没有,不过……有闸门。运河重镇,为了进出转运方便,一般都不设瓮城,而靠千斤闸紧急落锁。”糜竺精神抖擞,应声回答。 他行商多年,徐州与周边数州的通衢要道城池,他几乎都游历过。 广陵县也是邗沟运河的咽喉河口位置,跟淮阴一样重要,糜竺对那里的地理,自然是如数家珍。 诸葛瑾微微点头:“没有瓮城,假扮敌军诈城被反伏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这计策应该有搞头。不过有千斤闸,还是要另想办法解决…… 毕竟要是遇袭时需要紧急放闸门,守军多半会直接砍断绞索。就算益德冲进城内后、夺取了城楼的控制权,仓促间也不可能修好绞索再把闸门绞起来。 如此一来,我军偷袭时,最好还能随军携带一些简易的攻城武器,如此才能多点保障。哪怕升不起闸门,只要能控制住一段城墙,依然能让外面的士兵源源不断爬墙而入。” 诸葛瑾自言自语地推演着,但很快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他届时需要张飞伪装成败退的袁军骑兵,而骑兵是不方便携带辎重的,奇袭的速度要求也不支持带着攻城武器一起跑。 而且如果随军带了攻城武器,被守军看到这不伦不类的样子,还有可能导致奇袭被直接识破,太危险了—— 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如果是真的陈兰部骑兵,从淮阴战场败退溃逃回广陵县,他们可能随军带着攻城梯么? 但凡军中被看到有一架梯子,都足够识破这支部队是西贝货了。 诸葛瑾几乎要把头发都挠掉,还是一筹莫展。 终于,他在又仔细审视了一下广陵县周边的地图地形、河流走势后,忽然灵光一闪。 诸葛瑾心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问糜竺:“子仲,你有没有办法弄一些船,伪装成从孙策地界来的白衣商人,沿长江入邗沟、从南侧靠近广陵东城水门? 孙策是袁术部曲,而且如今跟许贡激战正酣,肯定需要不时从江北袁术的控制区、采买军资以图进取,袁军定然不会提防南边来的商船……” 糜竺先是一愣,随后很快释然,还用带着自豪的语气打包票:“这还用伪装?我家本来就有的是白衣商旅。” 诸葛瑾一拍脑门:“瞧我……怎么给忘了!那就没事了,你家部署在离广陵最近的商船队,现在何处?我教你,只需如此如此……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吕蒙想白衣渡江还得伪装伪装,糜竺要白衣渡江还用装?他本来就是! 这演技肯定比吕蒙逼真。 —— ps:大家不要急,明天就要决战的剧情了。开局12章写到第一场大决战,主要是我的大决战需要双线操作,是二连战,不能切割开来。所以布局时也是双线,大家别不耐烦。 后续两三天都是连续双线决战,就这样。 第13章 憋了那么久,就等这一夜 话分两头。 诸葛瑾和糜竺、张飞在后方的海西县,为后续反攻殚精竭虑、各种筹划。 但他们的筹划要想落实,有一个大前提条件,那就是刘备和关羽在正面主战场上必须击溃纪灵、刘勋,然后张飞这一路才能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否则,就算诸葛瑾帮张飞把后续追袭广陵的方案做得再天花乱坠,那也只是送死白给。 好在,淮阴县的正面战场上,决战之日也终于要来临了,过去这几天,刘备和关羽干得也确实不错。 决战前夕,一切宁静得反常。 刘备和关羽死守城池,严防敌军各种小动作,一边还大饷士卒,封锁消息、养锐士气。 诸葛瑾抵达海西那天,袁军的刘勋部,还有一天的路程,才能抵达淮阴县。 而已经到了整整四天的纪灵,在最初的变着法儿折腾之后,随着连番受挫,也终于消停下来。 如前所述,在抵达淮阴的第二天,纪灵为了让刘备军尽快知道“下邳被偷”的噩耗,就各种喊话,最后都被刘备防住了,还折损了数百人,颇伤士气。 后面两天,纪灵又尝试了两次。 一次是打造了百十架飞梯,和一些给弓箭手遮蔽箭雨用的藤盾木障,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蚁附强攻。 这一次,他的军队倒是成功跟敌人贴到了极近的距离上,将士们也执行了他的命令, 一边冲杀肉搏,一边对着城上高喊诸如“下邳已经失守了!徐州军快逃回老家吧!”的台词。 可惜,因为刘备已经在此前一天,就完成了诸葛瑾教他的唱筹量沙骗术,也给士兵加餐了两天之久了。 所以当纪灵再来散播时,压根儿没什么人信这种谣言。 刘备军严格跟士兵们宣传,说这都是敌人动摇我军心的诡计。 真有极个别非要传谣的,刘备也没办法,只能下重手执行军法。 这也不能怪刘备不仁慈,毕竟慈不掌兵。 任何古代朝代,军队中有敢散播己方不利谣言、动摇军心的,那都是立斩不赦。 如此谨慎封堵、恩威并施、辅以骗术, 最后总而言之,就是纪灵的一切散播不利信息的尝试,统统都已无功而返告终。 整个过程中,还让纪灵折损了不少人马。 两天的攻城中,一共死伤了一两千人之多 而因为纪灵军是在攻城武器很简陋的情况下,就仓促攻击,双方的伤亡交换比非常高,对面的刘备军总死伤连一百人都不到。 在依托坚城防守的情况下,这个比例一点也不夸张,属于关羽的正常发挥。 而且相比于这一两千人的伤亡,袁军更大的损失,还在于无形的士气层面。 纪灵刚到的时候,袁军得知下邳被偷,一度是士气高涨的。 连负责晚上巡夜戒备、预防偷营劫寨的哨兵,都能瞪大了眼睛精神抖擞。 这几天下来,强攻毫无结果,散播消息敌人也不动心。 袁军内部反而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刘备故意诱敌的假消息! 目的就是骗纪灵这个傻货自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强攻淮阴城墙、白白吧将士们的性命浪费在这些夯土上! 伤兵们在营中,趁着没有外人的机会,无不吐槽抱怨纪灵的瞎折腾。连巡夜防劫寨的哨兵都开始打瞌睡,根本提不起精神了——这也算是纪灵在诸葛瑾手头吃到的第一串实打实的大亏。 虽然他吃亏的时候,那个导致他吃亏的老阴比,早已经不在淮阴城里了。 但谁让人家段位高,余阴袅袅,绕城不绝,人都走了还能继续阴你。 到了这一步,纪灵已经彻底没招了。 累了,不折腾了,就这么围困着吧。 …… 纪灵消停之后,又过了一天,八月初五下午,刘勋的一万三四千人部队,终于姗姗来迟赶到。 之所以只有一万三四千,当然是因为他麾下的雷薄部被张飞重创、歼灭大半,折损了一千多骑兵。 纪灵在中军大帐草草摆了点水酒,给刘勋接风,酒过三巡,两人诉说起各自这几天的遭遇,不由情绪低落。 “这仗不好打啊,刘备到底搞的什么鬼,派使者去吕布那儿,也暂时没有打探到回音,也不见吕布愿意接应我们夹击刘备,莫非是真的有诈?” 纪灵、刘勋很快统一了想法,几乎都认同了这一可能性。 他们并不知道,下邳那边吕布之所以不透露任何准信,也不回应纪灵的哨探,完全是因为吕布也希望刘备能跟袁术相持下去、两败俱伤。 这对于吕布是有利的,不然历史上他此后也不会搞“辕门射戟”了, 而吕布的首席谋士陈宫,此时此刻对于刘备也是这种观望态度。见刘备已经被纪灵半包围了,他们也不急于催化刘备的崩溃。 如此一来,吕布方向的彻底沉默,反而让袁术军陷入了更大的狐疑。 纪灵和刘勋最后讨论的结果,自然是继续按兵不动,包围观望。 好在刘勋抵达后的第一夜,巡夜部队的警惕心还很强。 毕竟刘勋部还没有如纪灵部那样,被攻城战消磨锐气。 野战中的损失,他们也只当是偶然,而且可以尽量封锁消息降低影响。 然而这种警惕心,终究是不能长久保持的。 第一夜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夜还是如此,刘勋部的巡夜哨兵,很快开始被纪灵部同化,逐渐懈怠。 如果刘备和关羽这一夜就选择出击,其实他们已经有相当的机会了。 但可惜刘备和关羽是不可能开天眼的,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能警惕多久,只好再多等一些。 看着粮仓一天天空下去,盖在“唱筹量沙”的沙子上的粟米,一天天变薄,再挖下去就要露出沙子了。 刘备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生死在此一搏。 终于,在刘勋抵达后的第四天晚上,刘备下定了决心。 他提前让士兵们白天好好睡觉休息,然后吩咐三更造饭、四更出击。 …… 八月初八,半夜三更。 从前一天下午就开始睡觉的关羽,精神饱满地下床。 在侍从的伺候下洗漱穿戴、饱餐一顿,又喝了碗姜蒜茶汤提神消食,然后缓缓披挂整齐,抄刀上马。 刘备军在淮阴一共还剩下一千名骑兵。 绝大多数是刘备从幽州老家带来的突骑,包括“乌丸杂胡骑”,但其中的乌丸人,也都是彻底归化了大汉的。 还有少数是徐州本地的。 但今晚,不管是徐州骑兵还是乌丸杂胡骑,这一千骑统统都交给了关羽直接指挥,刘备一点都没有保留。 临开城门前,刘备亲自斟酒给关羽壮行: “二弟,今晚这一千骑,就全交给你了,你先尽力偷袭、踏破刘勋营寨。为兄自会率一万主力步卒,随后跟上与敌决战!” 夜间作战,人数太多的话反而会出现混乱,而且动静太大,被敌人提前发现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所以自古劫营,都很少有动用大军主力的。 都得先以快速反应的小股精锐搅乱敌人,主力再趁敌军大乱、天色将亮时全力掩杀上去。 甘宁百骑劫曹营就是其中典型,根本用不了多少人,反而能让敌人慌乱中自相残杀。 刘备手下如今人才凋零,连张飞都被派走了,他唯有跟关羽二人,合力撑起今晚的场子。 关羽也从大哥的郑重中,读出一丝悲凉,不过他并不担心。 只是豪爽地连干三碗,用袖子擦拭淋漓在胡子上的酒水: “大哥放心!纪灵、刘勋已被我军疲惫多日,连挫数场,损兵数千。余者虽众,不足惧也! 何况连日秋雨绵绵,淮阴地势低洼,敌军驻扎城外,必然苦不堪言。战力哪能跟我军养精蓄锐之士相提并论! 待看刘勋营中火起时,大哥全力杀出即可!” 说罢,关羽把酒碗一砸,策马冲出城门。 …… 关羽的一千骑兵,人衔枚,马勒口,还用破麻布包裹了马蹄子, 冲出淮阴城南门,向着七八里地之外的刘勋大营,飒沓奔驰。 今晚的天气,其实不太适合纵火劫营。 因为秋雨还未完全停息,低洼处更是有泥泞与积水未排,哪怕丢下火把,也未必能立刻烧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种天气,骑兵随身携带火把、在熄灭状态下隐蔽行军十几里,用的时候再想临时点火,很有可能受潮点不着。 不过,虽然不利于放火,但雨水的声音,对于奇袭一方的动静掩饰效果,却是好得出奇。 关羽奔驰到刘勋大营外最后一两里地时,对面还丝毫没有动静,也没有遇到任何夜间巡逻的马队。 关羽很是不解,他觉得,就算刘勋再无能,也不该放纵麾下的骑兵懈怠到如此程度。 在攻城战中,骑兵是很闲的,步兵却要不断修工事、造攻城武器,还要对射或者蚁附。而骑兵白天只需要督战,根本不累,夜里不该好好巡夜、为大军提供安全保障么? 但关羽又哪里知道:正是在五天前,刘勋麾下将近六成的骑兵力量,都被雷薄那个沉不住气的霍山贼给白给了, 在他三弟张飞的伏击反杀之下被灭了。 眼下刘勋手头全加起来也凑不到一千骑,放松了轮班巡夜,也是不得已。 既然如此,关羽也就不客气了。 第14章 痛歼刘勋 关羽带着袍泽一路冲到寨门之外百步,甚至趁着营内步卒巡逻队过去的空挡,分出一些属下,用挠钩绳索扯住了几座拒马、鹿角。 然后一声大喊,猛力把拒马、鹿角扯翻在地,甚至还扯倒了几根埋在夯土里、作为营墙的木栅尖桩。 “杀!”关羽大喝一声,当先跃入被扯翻了木栅尖桩的营墙缺口, “杀!”他身后的骑兵也士气如虹,从刚刚破坏的位置蜂拥而入。 营内巡逻的步兵队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冲向呐喊处。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关羽挥舞青龙刀左右翻飞,顿时就连砍了七八个敌人。 “快放火!抢袁贼的火把放火!” 关羽一边砍杀,一边还心智颇为敏捷地大喝。 他注意到,自己麾下骑兵携带的火把,虽然有可能因为一路都没点而受潮了。但刚才被杀的那些袁军步兵巡逻队,却是打着火把在营墙内巡夜的。 既然如此,就现场抢夺袁军的火把、去烧袁军的营寨,把混乱闹得更大! 麾下骑兵受关羽喝令启发,顿时依言照做。一边冲杀呐喊,一边放起火来。 …… “什么动静!军中为何喧哗?” 刘勋晕晕乎乎从睡梦中醒来,还颇有官威的大声呵斥。 直到这一刻,他犹然没有“已经遇袭”的觉悟。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来就是文官出身,是从县长、郡守这样一路做上来的。如今袁术给他的主要官职,是“庐江太守”。 刘勋的战场嗅觉,自然要比纪灵那种全职武将差得多。 偏偏他抵达淮阴后,因为暂时不需要考虑强攻的问题,只打算以围困为主。所以他扎营的位置、与淮阴城的距离,也比纪灵的营地离城更远一些。 毕竟纪灵当初扎营时,还是考虑过部署强攻的,营地离城太远,打造好攻城武器后运到前线就太麻烦了。 刘勋实在不可能想通,为什么会有敌人舍近求远。就算要劫营,也该挑更容易得手的纪灵营地不是? 但这一切偏偏就是发生了。 随着喧哗喊杀之声,得到火焰闪耀的伴奏,渐渐在中军营帐的幔布上映出微光,刘勋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陈兰何在?为何没有巡逻发现敌袭!各营速速列阵迎敌!” 刘勋火急火燎责骂身边的侍从,让侍从为他披挂,然后一边穿一边一叠声地下达了好几条前后矛盾自相混乱的军令。 一会儿要求各营集结列阵,随后又想起那样似乎太耽误时间,还是各自为战就地抵抗比较好。 只能说,没睡醒的情况下,突然懵逼强行起床,就是会这样脑子混乱一会儿的。 而刘勋部各自为战的同时,关羽已经把火放得到处都是。当刘勋草草穿好铠甲出帐,入目已有十几处火头升起,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来袭敌军多寡。 “怎么到处都是动静?刘备有多少兵马?” 刘勋一阵血冲脑壳,正在惊惧之际,他忽觉众多嘈杂声之中,有一股隆隆铁蹄之声特别明显,而且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他好歹还是有带兵常识的,立刻意识到是有大股骑兵朝着他的中军营帐冲来了。 “弓弩手上车杖御敌!务必死战不得后退!”刘勋大声嘶吼,让身边亲卫弓手全部严阵以待,甚至还抽出佩剑杀了两个乱跑的。 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他防止全营崩溃的最后希望。 中军营帐跟外围帐篷之间,并无正式的营墙阻隔。 但刘勋好歹有点带兵经验,所以扎营的时候还知道用辎重车辆围着中军区绕一圈——另一个时空的甘宁百骑劫曹营时,没法突破到曹操的中军,也正是因为曹操用了同样的招数,扎营时把中军大帐用车杖密密麻麻围死了。 这些车子形成的障碍,可以让骑兵无法快速冲入,只能从少数几个专供进出的路口突破。 那些路口平时也会放几个拒马,但拒马毕竟比大车轻些,要通行时很容易挪开。 刘勋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儿,所以让弓弩手上车杖警戒,自由射击,然后把中军的长矛兵刀盾手全部集结到那几个没有车杖只靠拒马的缺口处,希望能守住。 至于外围的营地,他暂时已顾不上了,就任由不知多少的刘备军随便冲杀吧。先稳住了中军,才有希望。 然而,对面的敌人显然并不打算让刘勋如愿。 黑夜之中,刘勋喝令士兵列阵堵口,终究没法如臂使指。很多士兵只是被驱赶到了那几个堵口的战场,但根本找不到袍泽,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只是随便站在那儿拿着枪矛不知所措。 因为没有统属,士兵们刚刚被吵醒,人人衣甲兵器不全,旁边的人又不认识,谁不想把别人顶到前面抗伤害、自己躲在后面捡便宜? 袁术治军,从来是只用威,不用德,士兵们为他卖命,无非是出于恐惧,出于对四世三公贵胄的不敢反抗。现在没有了平素直接弹压士卒的直属军官威慑,士兵根本不肯用命。 而就是这短暂的混乱,给了对面的敌人突破的机会。 …… “够了!收拢两翼之兵,全部随我直扑刘勋中军大帐!前面有车阵的缺口,随我冲开拒马,直取刘勋!” 在外营随意放了半圈火,冲杀了大约两盏茶的工夫、确保敌军已经彻底大乱之后, 关羽战场嗅觉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敌营中间有一圈防守非常严密的所在,都用车子几乎围死了,他就知道刘勋肯定在里面。 于是便喝令跟随在他身边的数百骑,及时调整战术目标,把胡乱冲杀的战力重新聚拢起来,打算抓住时机直捣腹心。 刚才的火焰和冲杀践踏,已经造成了足够的混乱,能防止刘勋左右各营组织起对中军大帐的救援,既然如此,做到这种程度也就够了,没必要再以冲杀为务。 他麾下只有一千骑,而刘勋有一万三千多人,靠砍杀冲刺是解决不完的,被缠住就更加凶险。 对主力的围追歼灭,那是大哥的一万步兵主力的任务。 关羽素来待下恩义体恤,士兵们也颇为怀德效忠,一冲到车阵的缺口处,便用挠钩飞掷缠住拒马,然后奋力拖曳拉扯,用战马的拉力把拒马拖翻在地,空出路来。 不过黑暗之中,能用挠钩远程缠绕扎实的精兵,终究是少数,大部分挠钩骑兵甩了好几下还是没绑扎实,只能下马冲上前去推搡、捆扎破障。 两旁的刘勋部弓弩手见状,连忙对着车阵缺口处交叉攒射,缺口内的长矛兵刀盾手也呐喊上前,胡乱捅刺砍杀试图吓退破障者, 瞬息之间,就有三四个破障的关羽军骑兵被捅刺倒地,还有十余人先后被弓弩射伤。 关羽看得双目赤红,怒火炽烈,不过好在付出了大约二十条人命后,堵路的障碍总算是彻底撇开了。 等到这一刻,关羽终于如离弦之箭,当先冲杀进去,青龙刀乱舞,左右轮转如飞,把堵口的刘勋士卒纷纷砍杀。 关羽身后的亲卫也都气势如虹,既然主将都如此悍不畏死,士兵们岂有不用命的,何况还是关羽这样擅长跟将士们同甘共苦的主将。 原本长矛兵对骑兵,在狭窄地形下是有一定优势的。但是在袁军互相推让、以邻为壑的状态下,阵型不整,枪矛朝向都不能统一,被关羽冲开缺口,也就理所当然了。 “是关羽!快跑啊!是关羽!” 被刘勋集结起来堵口的数百近战兵,在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后,终于彻底崩溃,整个过程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撑到。 对面的关羽军骑兵,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下冲杀肉搏,其实伤亡也不小,短短时间内也付出了四五十人的死伤,但关羽亲卫的士气就是能顶住这样的伤亡,向死而生。 “快放箭!放箭!别管自己人了,就对着车阵缺口的人群放箭!”刘勋在后方看得焦急,眼看最后一道防线要崩溃,他气急败坏地让两翼辎重车上的弓弩手,赶紧无差别射击。 “府君不可啊!那缺口处厮杀的将士,我军的人数比关羽更多,这样放箭怕是自己人死伤得更多!”刘勋旁边一个小校闻言,还苦苦哀求劝阻。 刘勋却知道这时候不能心软,一边狠狠一脚踹翻劝谏者,一边厉声大喝:“关羽来袭营的都是骑兵,能有多少人?就是因为我军乱了,才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给我跟关羽换命!就算两三条换一条也划算!把那边拥堵搏杀的那群骑兵杀光,关羽就不得不退了!” 刘勋部的弓箭手,很快开始朝着即将失守的缺口无差别放箭,不分敌我。一时间人群中惨嗥大作,无数袁军士兵自己就被背后和两侧射来的箭矢打得彻底懵逼。 关羽见状,也是心中微微一寒,飞快意识到了刘勋的企图。 事已至此,唯有向前! 关羽大喝一声:“刘勋连自己人都杀,你们还给他卖命么!降者不杀!” 旁边的士兵也各种乱喊,无非是提醒敌人“再堵在这儿死战,迟早被自己人背后放箭射杀。” 一番非常短促的激战交火后,随着双方都有数十人被无差别攒射放倒,袁军堵口的士卒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士气彻底崩溃,一哄而散逃去。 刘勋在人群中看到大势不好,关羽似乎已经冲破堵口,朝他的帐篷杀来了。 他非常没节操地把醒目的铜盔一丢,换了个没反光的普通士卒包头巾,又扯过一块破布斗篷裹在铁甲外面,伪装成小角色朝后策马狂奔,试图从中军车阵的其他出入口逃离。 关羽似乎毫无痛觉地又砍杀数十人,终于杀到中军大帐外,旁边的骑兵吧剩下的火把统统丢过去,随后冲进去胡乱砍杀,可惜并没有看到刘勋。 “都尉,刘勋跑了!”一名贴身小校提醒关羽。 关羽死死咬紧牙关:“不碍!焚毁中军帅帐,让士卒齐声呐喊刘勋已死!普通袁贼分辨不清,军心就崩了!” 那小校不由诧异:“都尉,不用安排人去追么?” 关羽痛苦地摆摆手:“刚才冲杀车阵时中了两箭,幸好有甲胄,不曾伤到要害,也没有声张。刘勋只要跑了,效果跟死了是一样的,剩下靠大哥的主力收拾残局吧。” —— ps:新的一周,为了数据,今晚十二点之后会有一更,算是明天的,但早睡的书友千万别等,明早起来跟早上的那更一起看就好了。 (明天总字数不会有太大变化,是三更两千字,今晚十二点后一根,明天白天老时间两更。可能因为断章不力,加起来会多送大家一千字。新书求票求推荐求收藏。) 第15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关羽虽然受了点轻伤,但是从刘勋弃军逃亡的那一刻,他这路大军的全盘崩溃,就已经注定了。 关羽坚毅非常,即使被弩箭射中,因为有重甲保护,并未伤及内脏,也没扎破动脉。 所以他只让心腹小校简单拔箭包扎一下,便继续装作无恙,指挥作战。 他还非常有天赋地想到一个随机应变的招数,让麾下将士齐声呐喊,宣扬刘勋的死讯。 刘勋不是换了铜盔、裹了破布斗篷跑的么。他丢下的铜盔,恰好在焚烧后的中军大帐内格外显眼, 关羽让人随便捡了一颗被他剁下来的袁军中层将领首级,把脸划烂,把刘勋的头盔往上一罩,冲杀前先挑着这个“刘勋首级”呐喊,营中余部彻底军心崩溃。 而那个跟雷薄一样出身霍山豪贼的陈兰,原本正带着他那数百骑,准备救火堵漏,结果一看“府君”的首级,直接选择了保存实力,丢下了还在受苦的步兵兄弟们跑了。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刘备麾下的后军步兵主力五千人,终于靠着两条腿也赶到了城南战场。 他们面对的已经是一个彻底崩盘的刘勋大营,而天色也开始微微放亮,不用担心大军冲阵自相践踏误伤。 约四千人分成两翼,一路扮演铁锤的角色,往营中猛冲猛攻,一路扮演铁砧的角色,迂回到营地以南堵截呐喊,驱赶歼灭死硬之敌。 刘勋部在这种夹击下,被杀伤俘获者何止数千,余者都如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而凡是选择了往南逃的,都被刘备军下重手诛灭。 关羽见刘备赶到,战局已经板上钉钉,强撑许久的他才算松了口气,放心把后续扩大战果的任务交给大哥。 兄弟俩一见面,关羽大口喘息着,很不见外地抱怨:“怎来得如此之慢,我都已冲杀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军才到。” 刘备先随口关心了两句关羽的伤势,然后才指着南边说:“这不是想着尽善尽美,要多围歼敌军。光击溃刘勋是不够的,要是残敌往南逃,到时候我们追之不及,被他们回到广陵县重新集结,又多费一番手脚。 所以,我先让一半人马绕到营南设伏,剩余入营冲杀。只要刘勋部往西逃,就只追击其尾,绝不拦截,最好是往西北方引。 而若是有死硬之贼往南逃,就全力击杀、围堵捕俘。刚才短短一会儿功夫,已经截杀了上千南逃溃兵,俘获者更众,那都是死忠袁术之贼呐。” 刘备这么部署,也是之前跟诸葛瑾的思路学乖了,把淮阴之战和后续广陵之战视作了一个整体来部署。 宁可现在苦一苦,也要换取后续的轻松,绝不多放一个敌人逃回广陵县。 关羽听了,稍稍放心,连忙又确认:“剩下那一半兵力,可是按计划埋伏在纪灵来增援的半路上了?” 刘备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这不是战前就计划好的么,左有叔至,右有国让,纪灵仓促来援,惊惶不定,必有可乘之机。我们这边收拾完之后,也赶紧去增援他们吧。” 刘备口中提到的这两名部将,如今都还声名不显。 叔至便是陈到,是刘备被表为豫州刺史这一年多里,刚上门投效的,出身相对寒微,只靠武艺和勇毅渐渐积功升迁,要一次性领兵两三千人,其实还是不太够格的,如今也是他第一次领兵这么多,实在是刘备窘迫之中没更多选择了。 而国让则是田豫,历史上田豫很早就投靠了刘备,但是在刘备兵败徐州、去当豫州牧前后,田豫以母亲年老为由回老家、又去找公孙瓒了。 因为这俩人目前级别比较低,所以诸葛瑾在淮阴那短短两天里,都没见过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刘备手下。这些部署调遣都是刘备自己做出的。 现在历史已经改变,刘备的部队尚未崩盘,田豫也还没回家。他跟陈到都被拉到这场已经改头换面的战役里,仓促顶上去,也顺带得到了表现一把的机会。 …… 又一刻钟之后,天色又稍亮了一些,但还不算全亮,折合后世时间也就凌晨五点半的样子。 淮阴城西南角方向上,一大群袁术军士卒从西北向东南狂奔,显然正是驻扎于城东的纪灵军,得到了刘勋被劫营击破的消息,草草整队后火急火燎赶去增援。 刘备很稳,没有选择分兵同时劫两座敌营,因为他知道时间上很难确保完全同时。 这个时代可没有野外便于携带的精确计时工具,晚上只能靠看月色角度估计时间,误差实在是太大。一旦选择同时对纪灵、刘勋劫营,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一边先动手了,另一边再仓促动手时,敌人已经略微有所警觉,突然性也就没那么好了。 既然如此,不如稳一点,劫一路,然后在另一路来增援的半路埋伏。 越朴素的战术,容错率更高,此自然之理也。 纪灵和刘勋的营地,相隔也就十几里,所以黑夜中刘勋这边全营着火后,纪灵就看到了火光,不等刘勋来求救,他就主动点兵出来增援。 但纪灵也不知道敌人多少,是否有诈,他并不敢放弃自己的营地,也就只敢分兵摸黑去援。这无疑会削弱战力,但也是没办法的。 时间也不允许纪灵慢慢集结更多人马。 淮阴城外可以设伏的地形不多,谁让苏北平原太平坦了呢,没有山,没有丘陵。 唯一的埋伏地点,也只能选在那些田埂边的小树林里了。 这样的地形大白天是藏不住的,能见度太好,但秋季的凌晨五点半,则完全没有问题。 纪灵部从城东南两片林间仓促路过时,陈到和田豫分别在两侧等着他。 陈到内心很是紧张,看到纪灵抵达时,他手下士兵差点儿沉不住气、就要直接冲杀出去。 但出发前主公对他的谆谆嘱咐,让陈到忍住了。他低声而严厉地弹压着军纪,不让部下鲁莽。 “一会儿纪灵如果中伏,不可鲁莽杀出,务必等其兵马过半,再拦腰截击。除非纪灵率先发现我军埋伏,才允许被迫反击。” 这就是刘备给他的命令,为的就是确保尽量重创纪灵,而非仅仅击退。 陈到一开始是不理解的,但开战前最后一刻钟,刘备选择了对他推心置腹,把一部分实情告诉了他, 告诉陈到“我军只有一次机会,如果纪灵败而不退,败回营地后继续选择围城,那么此战之后,我军将再无战心,所以务求一击灭敌。” 刘备很清楚,这话就算现在不说;打完这一场,随着淮阴包围圈散开、城内粮食吃光,将士们迟早也会知道的。 提前半个时辰告诉将领、但不告诉士兵,这也是对将领的一种信任。 至少根据刘备的识人和情商,以他的观察,陈到在这方面是可以信任的。 刘备没有看错人,陈到果然被这种信任感动,内心颇有压力,默默下定决心: 一定要忍住,不能急,不能立刻杀出吓退敌人,务必严格执行主公的命令…… 第16章 被猪队友带崩的纪灵 在陈到的严格控制下,他麾下的伏击部队在清晨的微光中,短暂忍住了立刻杀出的冲动,让纪灵的先锋安然通过了伏击区。 陈到也不知道自己能约束多久,或许下一刻某个基层军官就会受不住压力、误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从而不得不杀出。 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能多缠住几个敌人算几个。 陈到的沉着没有白费。 偏偏这时候,前面东南方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刘勋溃兵向四方作鸟兽散,相当一部分还选择了往纪灵营地这边逃。 这些溃兵免不了被纪灵部逮到,纪灵也是惊怒不已,连忙抓了一些人询问情况。 听到愤怒之处,纪灵还忍不住用马鞭疯狂抽打溃兵: “废物,这些废物!这么点儿时间就被偷得全军炸营了!陈兰的骑兵呢?不巡夜的么?为什么没发现关羽!” 于是一时之间,刘勋炸营崩溃,生死不知的消息,就在纪灵这队紧急赶来的援军中传开了。 纪灵军的士气也不免受到了连累打击。加上前几天的种种顿挫、今夜的突然被叫醒饿着肚子半懵逼急行军,种种不利因素叠加,让纪灵心中暗暗叫苦。 他知道自己的部队,战斗力已经非常存疑了,如果刘勋已经没法救,或许此刻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在他进退维谷之际,两侧的陈到、田豫终于压制不住部下的冲动,只能先后并力杀出。 “杀!” “刘勋已死!庐江军已溃!降者不杀!” 虽然陈到、田豫各自只有两千多人,敌军有一万多人,但纪灵还是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刘备有埋伏!” “我们中计了!” 一些纪灵军士卒还没开打,就直接慌乱退却。昏暗中看不清从路旁树林里杀出的敌军有多少,愈发强化了他们的恐慌。 纪灵看着手下将士的拙劣表现,不由怒从心起,一边大喝约束士卒,一边亲自冲杀提振士气:“不许乱!临阵脱逃者斩!刘备匹夫安敢如此!纪灵在此,贼将速来受死!” 纪灵不愧是袁术麾下第一勇将,反应速度极快地组织起了身边的亲卫反冲逆袭,与陈到部战作一团。 虽然纪灵军的外围士卒阵脚大乱,但他的核心嫡系部队还是被主将的身先士卒所感,稳住了人心。 纪灵大喝猛击,连番冲杀砍死陈到麾下十几个士卒,两名屯长,最后终于因为表现太过显眼,跟前来截击的陈到遭遇上了。 陈到如今身名不显,只是刘备看他武艺不错,留他在身边当个亲卫的曲军侯,外放带兵则可以高配一级,相当于军司马待遇。 纪灵当然不会听过陈到这种新人的名字,双方立刻杀做一团,都是奋尽全力大开大阖拼死一搏。 十数招一过,纪灵心中暗暗心惊:刘备麾下除了关羽张飞之外,如何又有这等善战之士了?对方力气完全不在自己之下,只是武艺和厮杀经验略有不足,他才能略占上风。 假以时日,若是让这个年轻人历练起来,恐怕就不好说了。 即便现在,纪灵自忖没有五十招怕是压不住对方。 纪灵和他的心腹亲卫被陈到等人缠住后,他剩下的上万大军,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失去了主帅的直接指挥,只能是各自为战。 士气,纪律,对中计的恐惧,层层叠加之下,部队的作战效率被一压再压,完全如没头苍蝇,根本发挥不出来。 双方混战血战半刻,各自死伤惨重,不过纪灵军的伤亡至少是陈到、田豫的两三倍之多。 终于,西南方又传来了隆隆声响,纪灵不敢恋战,奋力数招挡开陈到,仔细一看,不由胆寒:“关羽?来得这么快?” 原来,借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他终于看清了来的正是关羽旗号。显然对方是彻底击溃了刘勋之后,才能抽身来增援这边的第二战场。 纪灵懊恼大吼一声,知道眼下救援刘勋的任何尝试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还不如保住自己的有生力量,及时止损。 在袁术这样的主公手下做事,保住自己的嫡系部队兵力,优先级还是很高的。 何况此战已经是必崩的局,战败的一切责任,也都注定是要刘勋去背的, 他就算跟着败退,责任也追究不到他头上。 “快鸣金收兵!趁关羽还没追上来,摆脱当面之敌!”纪灵最终下定决心,厉声喝令。 他知道要立刻撤退,跟陈到、田豫脱离接触,肯定还会被敌人掩杀一阵,占很多便宜。可总比等关羽赶到战场后再撤,要容易走掉、付出的代价也能小一些。 于是,他就直接抛弃了一部分前军——或者说,在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的撤退过程中,这些被放弃的部队已经自动变成了殿后部队。 其余能脱离接触的部队,用尽可能快的速度狂奔撤退。 他开始带了一万多人来增援刘勋,刚才跟陈到、田豫短暂的正面厮杀,死伤还不到一千人,还是遇到偷袭时人心惶惶逃散导致的损失更大一些。 现在的撤退环节,损失却是继续成倍提升。 陈到和田豫死死咬住,疯狂追杀,一点都不敢懈怠。 至少两三千人的断后部队直接被切割包围,仅仅拖延了半刻钟就彻底崩溃、没能四散逃出的,全部投降做了俘虏。 陈到田豫吃掉他的殿后部队后,还继续一路掩杀,又杀死数百人。关羽的骑兵队冲上来后,把追击的盛宴推向了巅峰,至少又消灭了一两千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四散逃走的。 纪灵一路狂奔回营,清点人马,他带出去的一万两千人援军,成建制回营的居然只有四成,不可谓不惨。 当然,纪灵也是打过不少仗的,他知道那六成并不是全部损失,其中至少一小半可能只是跑散了,过几天就会渐渐归队的。但即使把这部分刨除掉,他出击的部队至少也折损了四成。 “七八天按兵不动,居然一个清早就败得如此之惨,刘备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用兵之能了?这还是盱眙县时被我击退那个刘备么?” 纪灵清点好损失之后,简直心疼得滴血。 他稍稍清点了一下,今日至少永久损失了五千兵马,如果算上暂时逃散,那就是七八千。加上前些天围城他累计损失了两千多。他这一路总减员已经上万。 也就是说,刚来淮阴时的两万五千大军,如今剩下的也就一万五,过两天逃兵重新聚拢可能回升到一万七八。 但南线的友军刘勋部,看现在这样子,不说是全军覆没,至少也是彻底溃散了。就算有活下来的,也不可能站稳脚跟,肯定会被一路踢着屁股赶回广陵县。 所以,自己如果不撤退的话,那就是拿着一万五千人,单独面对刘备的全部力量了。 今日之前,袁术军在淮阴战场的总兵力人数,还是刘备军的三倍。现在已经下降到一倍零一点,总兵力的六成都消失了。 继续稳守营寨,黏住刘备,以待变数,还是暂时撤回出击据点盱眙县? 凄惨中的纪灵陷入了两难。 —— ps:新的一周了求票求收藏求追更,顺带求一波1元打赏增加一下活粉数和粉丝榜人数…… (不用多,增加一下活粉数即可,愿意的朋友按最小那个1块钱的点一下就好) 第17章 主公!先生已让张将军取广陵了! 纪灵在惨败之下,依然对于退兵一事犹豫不决 所以逃回营之后,他立刻坚守营寨,收拢溃兵,应对敌人可能的反攻。 关羽也确实一路追杀到了纪灵大营,但纪灵在营中本就有一半兵力、没有参加救援刘勋,可以以逸待劳。 本就已经负伤在身的关羽占不到便宜,也就见好就收果断撤走了。 稳住营寨之后,副将梁纲、乐就依然忧心忡忡,请求退兵: “将军,今日我军大败,刘勋更是全军崩溃,生死不知,要不还是稳妥一点退回盱眙吧? 趁着现在关羽刚被吓退,这可是退兵的好时机啊。要是再拖几日,等刘备军恢复了体力伤病,可没那么容易了。” 纪灵却仍然清醒,直接否决道: “不能那么快走!你们忘了么!刘备的下邳可是已经丢了。今日他们还能有如此勇气死战,多半是因为刘备治军严谨、封锁得力,士兵们还不知道家没了! 可这一战打完,他们肯定会抓获我军不少俘虏,我军也会抓获他们的俘虏。可以让这些俘虏充分知晓真情,再放回刘备军中,刘备的士气说不定就崩溃了! 如此,我军虽然兵力已不占优势,但也未必没有机会耗死刘备!要是刘备终于决心回去反攻下邳,我们还能白捡空虚的淮阴!现在必须死死黏住刘备!” 梁纲乐就闻言,无不面面相觑,没想到纪将军还有如此雄心。 其实这倒也不是因为纪灵冷静或者有智谋——就他这水平有个屁的智谋。 纪灵只是因为这些天被沉没成本折磨得魔怔了,他为了让刘备知道噩耗崩溃军心,已经投入了那么多血本,今天又中计遭逢如此大败。 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事儿,不让他把这张底牌充分打出来,他始终是不死心的。 这种感觉就像打牌的人手里捏着一副王炸还没出,哪怕明知道这局牌要输,他也得先把王炸炸出去才痛快。 …… 纪灵死轴认死理,败而不退,非要把老家被偷这个王炸发挥充分出来。 听说了关羽回报的这个情况后,刘备也是神色非常凝重: “你把纪灵救援刘勋的人马打得如此惨败,但纪灵回营后依然决定坚守、黏住我们,不愿意直接撤回盱眙? 看来情况比子瑜当初想的还要严峻。这样被缠住,我们还如何南下强攻广陵?在这儿留兵少则不足守,留兵多则广陵难下。” 关羽想了想,捂着受箭伤的左臂说:“大哥,实在不行还是分兵吧,当初敌军四万人围城,我们一万两千人尚且可守,现在敌军被歼灭过半,我们再留三四千人绝对守得住!剩下的士卒您全部带去强攻广陵吧。 这事不容延误,刘勋新败,士卒溃散,如果我们追得快,追到广陵时溃兵还没能重新收拢,我们就只要对付刘勋守家那点兵力。多拖一天,溃兵重新集结得就越多。” 刘备听了劝说,飞速思索了一下,总觉得还是没有把握。 此战之前,他们是有一万两千兵力。今日的决死一战,刘备军虽然赢了,但伤亡还是免不了的, 战后稍一清点,全加起来至少伤亡了两千人,所以剩下最多一万人,还有些病号和不下火线的轻伤员。 一万人给关羽留三四千防纪灵、守淮阴城,能反击广陵的也就六千人了。 哪怕刘勋带出来的部队全崩,这六千人能强攻下刘勋守家的部队么? 形势依然非常严峻。 如果说今日这场大捷之前,刘备的胜算是一成,那么现在拼死一搏后,也就是把这个概率提升到了三成左右,还远远没有渡过危难。 刘备最后唯有长叹一声:“也罢,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给你留三千步卒,再把伤兵都留下调养,自带六千步兵去袭广陵,胜败唯有听天由命。再拖下去,今日大捷鼓舞起来的这口士气一泄,依然是要崩溃的。” 关羽想了想,请求道:“大哥,那一千骑兵给我留下吧,至少留下大半,你带走些斥候就好。 我这几天想摆出佯攻反击盱眙的架势,但绝不会恋战,或许能吓退纪灵回保盱眙。反正你那边攻城也用不到骑兵。” 刘备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那一千骑兵今日之战也折损了两三百,他给关羽留五百,自己只带两百,作为亲卫和哨探之用。 不过,约摸到了上午辰时末刻,这边刚刚仓促部署完毕,刘备还在给部队准备攻城部队所需的军粮,一个部将突然带着几个信使斥候冲进了幕府,跟刘备汇报紧急军情。 刘备抬眼惊视来人,竟是陈到带着糜竺的儿子糜威来访,不由诧异。 糜威如今才十几岁年纪,还是青少年,并未取字,也没有正式出仕。 但刘备对糜竺的家人挺照顾,所以都认识,他知道糜威此前也在海西县,跟叔父糜芳一处,不知何以至此。 好在陈到开口,立刻解开了他的疑惑:“主公,三将军派糜少君为信使,有重要军情禀报。” 刘备立刻降阶拉对方到一旁坐下,郑重询问,糜威也一五一十说道: “主公,小子受家父委派,两日前便跟随三将军从海西回到了淮浦县,在那里就近监视淮阴战场近况。 随后三将军又自带一千兵马,前出到了射阳县。他听从了诸葛先生之谋,说是一旦发现刘勋在淮阴兵败,就立刻从射阳出发,伪装成刘勋败军骑兵偷袭广陵……” 糜威还没说完,刘备听得却是心惊肉跳:三弟咋么敢的?一千人就敢伪装成敌人去偷袭? 虽然用心很好,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为他分忧,为大伙儿打破绝境出一把力,但刘备很快意识到这个计划绝对不对劲! 他只觉一阵血冲脑壳,便一个手势打断了糜威的汇报,大喝一声:“取舆图来!” 立刻有侍从奉上布质的地图,刘备飞速摊开在桌案上,然后对着地图细看。因为拿图的动作过于粗暴,甚至有裂帛之声,但刘备已经顾不上了。 从图上看,射阳县确实位于淮阴县和广陵县之间的半道上,那里因为地处邗沟东岸,如今也确实是刘备军控制的地区, 只是因为地理位置不重要,刘勋北上的时候也没特地分兵东渡邗沟去取,就这么留着了,城里原本也就数百刘备军守兵。 从射阳县出击的话,确实可以缩短奔袭去广陵县的路程——大约能比直接从淮阴出击节省一百里路,只要走一百六十里就到了。 但问题是——射阳县并不濒临邗沟,而且是在邗沟以东。 刘备觉得张飞简直是胡闹,痛心疾首地拍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益德就算鲁莽,但子瑜才智过人,怎么可能给他出这种主意? 射阳不临邗沟,而且是在邗沟以东,当地也调不到渡船!广陵县却是在邗沟以西。 益德以骑兵伪装敌军偷袭,他最后怎么渡过邗沟到河西攻城?哪有骑兵溃军会随军带船的? 而且刘勋的主力是在邗沟以西兵败,‘溃军骑兵’如果出现在邗沟以东,也会直接被识破!” 刘备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急如焚,脑海中几乎看到了三弟被识破后遭到团团围攻、最后力竭不敌的惨状。 但是,他似乎没有选择。三弟冒险,那也是为了破局。 他本来就要反击广陵,只有全力加速,为三弟收拾这个烂摊子。 就在刘备几乎急哭、准备向死而生一搏的时候。 糜威总逮住机会继续开口: “主公放心,且听我解释!诸葛先生的谋略,当然不会如此粗糙,刚才是没说完被打断了……” 听糜威还有后续解释,刘备惊惧的心情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下,理智也重新占领了大脑。 确实,自己可是派了子瑜这种天下奇才跟着三弟的!以子瑜之才,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合着是糜威这孩子说话大喘气呢? 刘备揉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完?!速速把子瑜之谋说清楚!” 糜威也是无奈:明明是你插话打断的……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糜威深呼吸了一口,整理好言语有条有理地说:“三将军此举当然是有所倚仗的,家父已经依诸葛先生之策,提前五日就准备了商船队从海西紧急沿海岸南下、逆流入长江口。 伪装成丹阳孙策的商船队,再至广陵县入邗沟,为三将军的偷袭部队提供攻城器械和军粮,顺便也能帮三将军的骑兵夜间从射阳西渡邗沟。 三将军给小子的命令,是一旦发现主公击破了淮阴围城之敌,就立刻进城通知主公这一行动,亲主公速速以步军主力驰援。三将军当如许耽死守白门楼待吕布之法,静待主公援手夺下全城。” 刘备听完这些解释,呆滞了好一会儿,又对着地图脑补,终于回过神来。 子瑜之才,真乃鬼神! 仓促之间竟能想到让子仲白衣渡江、伪装孙策商人、实则为偷袭部队提供后勤和渡河便利! 既如此,三弟的偷袭应该是成功几率不小的。虽然危险肯定还是有,但至少看到机会了。 现在唯一需要努力的,反而是自己,自己不能辜负三弟奋死偷夺的城门! 吕布当初怎么让许耽死守白门楼、拖到吕布主力夺下邳。今天自己就要如何让三弟夺取广陵东水门,然后由他夺取广陵! 天道好循环,报应真不爽。 “此天授子瑜以佑汉除贼也!”刘备脸颊上的法令纹难得地抽搐了一下,咬着牙嘶吼出命令: “立刻点起六千人,随我顺流直奔广陵县!不要准备军粮了,就带五日随身行粮!轻装急进!救援益德!此战务必彻底歼灭刘勋残部!” —— ps:本来想这章也两千字的,毕竟今天三更了。但最后还是断章失败,多送大家一千多字吧。 看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求点票票。 晚上十二点过后还有一更三千字的,算是明天的了(周二)。 明天白天还是早8晚5各一更两千字的,所以明天也是一共七八千字。 周一周二冲榜才这么卖力的。 周三到周日恢复每天两更(以后只在周一周二换推荐位换榜的时候多送大家一更,剩下五天照旧,一切为了推荐位效果。为了向编辑证明我还有利用价值。) 第18章 百里奔袭 本来哪怕没有发生张飞诸葛瑾这档子事儿,刘备也已经差不多做好了反夺广陵的准备, 现在可以轻装上阵、粮食都不用多带,自然是反应更快了, 随着刘备的命令,部队几乎是应声出城,直奔广陵而去。 一共有二百六十里路,正常步兵起码走五天,不过顺着运河坐船的话,可以昼夜不停,反正晚上天黑也能一半人睡觉一半人驾船。 而刘勋的败兵肯定没有船可以用,回广陵的速度应该会比他们还慢一些。 …… 刘备比张飞距离广陵县的距离,毕竟远了一百里, 而且一个是骑兵,一个是步兵, 最后赶到广陵城下,估计能至少拉开一天半的时间差,慢的话可能有两天。 刘备开始强行军的同时,张飞也已经启程,而且一路上并不敢太过养息马力、缓缓而行。 他虽然不用太抢时间,但出击之前,诸葛瑾交代了他一个底线:他必须确保自己比刘勋部溃兵中的陈兰跑得快。 因为陈兰部也是骑兵,张飞就是要伪装成陈兰的溃败骑兵去广陵骗门。 如果真陈兰比他这个假陈兰还先到,那就一切都完了,变成李鬼打李逵了。 张飞便保持着日行百里的节奏,夜里正常休息,白天也适当给士兵留时间吃饭午休,确保战马不至于太累。 经过一天半的行军和半个下午的休息后,八月初十傍晚,张飞的一千骑终于抵达了广陵县东北边、沿着邗沟运河西岸南下。 部队的衣服故意弄得破破烂烂的,不过至少都是袁术军的服色,外形上没有任何破绽。 为了确保开打后不会敌我不分,诸葛瑾也教张飞稍微做了一些预处理,让所有士兵随身带了两块白布条。 一旦开打就把白布缠在额头和手臂上,只要有白布的就是自己人,不要自相残杀。 拿两块也是为了保险,万一一块掉了还剩一块,也不至于被误伤。 而且他们预定的作战开始时间应该是黄昏,考虑到马上会入夜,黑夜中深色看不清楚,才特地用白布。 此时此刻,看着广陵县的城墙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张飞抚摸着怀里的白布,就觉得心情大定。 子瑜还真是神算,这些细节都想到了,一路上这百余里地,也没人怀疑他们的身份,就这么安全走到了这儿,可见此战必能克尽全功! 张飞最后定了定神,便控制好速度,让骑兵以逃兵应有的姿态,飞速接近着广陵城墙。 队伍不能太整齐,也不能集结做一团, 要零零散散的,先锋只能有几十骑。一定要够少,才能让守军放松警惕,产生“这么点人放进来也没关系”的错觉。等最初的几十人进城后,后续零散人马再蜂拥冲上,也还来得及。 而最初的这数十骑,当然要张飞亲自带领。这支队伍中,还夹杂了十几个被刚刚改造争取过来的袁军战俘,原本就是雷薄手下的军官和士兵,其中一些还在广陵留守军官中人面颇熟, 这些人今天将扮演诈城的重要角色。 让改造后的战俘答话诈城,这个想法也是诸葛瑾七天前提出来的。 乍一听非常冒险,当时张飞自己也觉得很冒险,但诸葛瑾却教了他具体操作手法:一定要在雷薄麾下的袁军旧部俘虏里,挑出那些父子兄弟都在军中、而且一同被俘的将士,来作为发展争取的重点对象。 这样的人比例非常少,但那天张飞抓了六百多个雷薄军将士,最后花了好多精力,还是挑出了十几个,其中还有三个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