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鉴仙族季越人》 第一章 初入 陆江仙十岁时喜欢吃焖茄子。 但在他母亲去世之后,十岁的他再也尝不出这道家常菜的滋味,哪怕父亲请来江北的名厨,小陆仍是一味地哭闹。 陆老爷子白手在江北创立偌大家业,江北晚报曾经报道这样一个年轻人,独身创业上亿资产的食品公司,八面玲珑,在商场之上春风得意。 不惑之年才得一子,陆老爷子老来得子,宠爱非常,陆夫人怀孕时梦见江面上有仙人来访,容姿俊秀。于是陆老爷子大喜,取名为陆江仙。 关于自己的父亲,陆江仙记忆里不常与他见面,有时候甚至一周都见不到一次,他唯独记得十六岁生日那年。 父亲曾经一脸怅然地对十六岁的陆江仙说:“二十六岁时,我在黑暗、狭小、低廉的出租房里畅想明天。” 掐灭手中的烟,陆江仙默默地看着昏暗狭小的房间。二十六岁的陆江仙同样窝在在黑暗、狭小、低廉的出租房里,不同的是,他在怀念过去。 “造化弄人。” 父亲在楼道中被刺死,偌大的陆氏轰然倒塌,在陆老爷子面前畏畏缩缩,恭恭敬敬的敌手与盟友将陆氏撕咬成了一块烂骨头,可笑的是,完全没有人留意陆氏的合法继承人陆江仙,他们只是多年后谈起那场盛宴,依稀记得陆氏犹有一位纨绔公子哥。 “是啊,纨绔子弟。”陆江仙干笑了两声,在地上栽了根烟头。 他们自以为宽容大量放过了他,陆江仙却时常想能够当时就死在那场盛宴中。 安全逃离了江北,但老爷子死的太突然,陆江仙面对着高山一般的负债,仅仅为了活下来就已经是精疲力竭。 每天虚脱倒在床上,陆江仙都想死,出租房里的烟气和霓虹灯的辉光像刀子一样在他的心里穿行。 随着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升起,陆江仙感觉心脏飞速跳动,呼吸渐渐困难。 “只是……对不起那些债主了……” …… “咣当!” 剧烈的摇晃感一下子将陆江仙惊醒。 光怪陆离的色彩在脑海中浮现,陆江仙想睁开眼,想起身,身体如同鬼压床般对他的指挥毫不理睬。 这时,一道灿烂的白光划破眼前的浓密的黑暗,虽然黑暗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涌来,但那道光柱始终矗立着,太阳一般亘古不变,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从中迸发而出,在黑暗中舒展着身体,像星辰一样撒满天空。云九小说 “好美”陆江仙呆呆地想着 随着咒文越来越多,仿佛到达了某个极限,他听到了如同玻璃破碎的咔嚓声 世界,亮了。 陆江仙看见了蔚然如大海的天空,茂密的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不远处是弯月型的小湖,在那个方向,一道白色的流光滑落在波光粼粼的小湖中。下方坐落着一小片秸秆扎成顶的小屋和成片的稻田。 剧烈翻滚的视角中,他像一只轻飘飘的燕雀飞过褐黄色的小小的村落和烟火,从清澈的小河上空划过。 惊鸿一瞥中,陆江仙望见了小河中自己的倒影。 “好像是一个圆形的,闪闪发光的东西......”陆江仙迷茫地想着,一种隐约的预兆浮现在心头: “我不做人了?” “哗啦!”剧烈的摇晃再次袭来,陆江仙迅速沉入水中,小河太浅不足以化解所有冲击力,于是他轻轻地磕在了小河底的青石之上。 这么一磕让陆江仙感觉像是被人在胸前干了一拳,有些胸闷气短,倒是自己的身体借助激荡的河水和撞击的反冲力稳稳的翻了个身,成了正面朝上,正对着河面上水波荡漾的太阳。 “真是神奇。”陆江仙默默地看着河面上的太阳,水波湍急地流动着,让水底的光纹不断扭动。 “这样也挺好的,不用担心贷款,不用担心生活。”也许是压抑了太久,陆江仙脑海中竟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心情甚至有些雀跃。 观察了一下周边,头顶上墨绿色的垂着气根的树梢,时不时从面上快速游过的灵巧鱼儿,隐隐约约叮叮咚咚的水花撞击声。 陆江仙叹了口气: “只是这样下去会无聊到发疯的吧。” 于是他呆呆地望着太阳慢慢从头顶滑落,灿烂的夕阳爬满天空,树梢下的水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期间有两只鱼好奇地在他身边巡梭,甚至有只螃蟹试图将他翻过来。 直到月亮移动到树梢上,清亮的月光柔和地飘在河面上,陆江仙惊喜地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渗透到河底,隐约带来一种舒适感。 看着月光一点点汇聚在身体上方,仿佛活过来般形成了一抹淡白色的月晕,陆江仙大惊失色,心境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这算什么,吞吐日月精华么?这世界上真有仙人,有神妙的神通,有妖怪,有鬼神?”他震惊地想着“我那成了什么,器灵么?” 陆江仙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好奇与喜悦,那一抹月晕仿佛也积蓄够了力量,飘落在他身上。他只觉得周身一凉,陷入一种似睡非睡的冥想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气流越来越稀薄,陆江仙蓦然惊醒,夕阳已经从天空中褪去,太阳跃出树梢,暖暖的晨曦撒在河面上。 “好快。”陆江仙喜不自禁,仔细感受之下,体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气流在徘徊,围绕着身体的圆边做圆周运动。 甚至陆江仙凝气沉神之下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面灰青色的镜子静静地躺在河底,身下铺满了各色的石子,几条游鱼正在河底觅食......那只河蟹正在一旁掘土。可以看见的范围大概在周身一米左右,不算清晰,像是小时候看的厚脑袋电视机。 “这便是现在的我了吧。”陆江仙苦笑着,接着他特意操控气流停滞在镜子中心,灰青色的镜子随之发出一丝丝毫光。“除了发光,倒也没发现什么用途。” “先好好吞吐月华,说不定会有质变。”他暗自计划着:“不知道镜子的材质,也不知道外界怎么看待有灵智的器物,可别被哪个修仙者发现随手泯去了神智。” 第二章 李家 李木田寅时醒了,睁着个眼盯着自家破房顶,黑漆漆的透出一点点辉光。 前几天屋顶破了个小口,李木田没有时间去修,他整整三天没睡好觉了,看着身边睡得死沉的妇人,李木田深深叹了口气。 “妇人不知长短,前些天那些高来高去的仙人发了疯似的在大黎山里飞来飞去,恨不得刨地三尺。惊得大伙瑟瑟发抖,每飞过去一道流光都跪下磕头……”李木田眉头紧皱,内心充满忧虑,活在大黎山脚的这几个小村子向来是无忧无虑的。 “深山路窄,朝廷管不着,咱也不稀罕管。可这仙人打架,一道仙法就能打得黎泾村狗都不剩一条。”李木田翻了个身再也睡不着了,起身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瓜娃子一天天大起来了,一顿比一顿能进,明日打发去眉尺河弄点河鱼河蟹来。” “哪天被仙法打死也是命,李家耕荒两百多年了,娘移不得爹动不得。”李木田低眉摇了摇头,背过手出门了。 门外的大黄狗还在吃吃地睡着,李木田在清晨的薄雾里慢悠悠地走着,望着从睡眠里醒来的黎泾村,鸡鸣狗吠,炊烟袅袅。 “项平哎——”李木田扯着嗓子对着屋子叫唤,屋里铿铿锵锵响了一片,大门一开,一个半大的孩子唧唧歪歪地冲了出来。 “阿爹!”李项平眉眼还算清秀,眼神狡黠,仰着头望着李木田“今个干啥活。” “去眉尺河弄点河鱼河蟹来。”李木田摆摆手“今个没啥活,去给你母亲整点鲜味吃。” “好耶。”李项平兴奋地连连点头,拿起绳筐和长叉一口气便溜。 李木田哈哈两声,往田里去了。 ———— 眉尺河又浅又宽,河岸边大片滩涂和芦苇,村里成几十几百养的鹅鸭,就不用喂它,清早放将出去,都到河中去了。 到晚些,着一个人走到河边一声唤,那些鹅鸭都是养熟的,听惯的声音,拖拖的都跟了回家。 李项平来时鹅鸭都未放来,眉尺河上空荡荡的,两艘小木筏在岸边晃荡,他挽起裤腿袖子,双腿跪着进淤泥里,双手在身前瞎摸,定睛往河里一瞅,望见一尾青色。 “好鱼儿。” 李项平用力向下一摁,憋气扎个猛子。右手一紧,已经把青尾抓紧腮拉提上来了。 “嘿嘿。”李项平大笑几声,将鱼儿望筐子里一丢,眉尺河里的鱼儿决计没有这般蠢,这青尾十有八九是上游窜下来的野鱼儿,倒是让这小孩儿捡了大便宜。 望了望自己的脚底,李项平神色中似有疑惑,水底似乎有一处过分光滑,隐约透着银光。 正当他准备再憋气扎个猛子一探究竟时,岸上响起一道响亮的呼声: “项平哥!” 李项平下意识将筐子往身后一藏,向岸上望去,只见芦苇丛中钻出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孩子。 “叶弟儿,来放鸭呀……”李项平舒了口气,将筐子往前一递“看看这青尾,徒手抓来的。” “好鱼儿!”李叶生低头望筐,羡慕地笑道。 将聊了几句,李叶生摇了摇头“行了哥,我回去看鸭儿了,少了两只我哥非打死我不可。” “去去去。”李项平也急着看河底的物什,连忙赶人。 “好嘞!”他前脚刚走,李项平憋气扎个猛子就潜到了河底,来来回回给他摸了个遍,还真给他摸到一个圆形的物什。 “噗......”李项平抹了把脸蛋儿,把这手里物什一看。 这东西大概巴掌大小,中心青灰色的圆形小盘,周边箍了一圈好似暗色的铁制的小边边,不见有什么出奇处。正面碎成了七八块,靠着箍边没有散架,倒是背面画着一个颇为怪异的符号,李项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像啥。 “倒是有点像姨母的那枚鉴子。”李项平姨母家田口最大,也只有她能有得起鉴子,平常村姑用水照照算得了。姨母弄到那枚鉴子时母亲还带着李项平去看,确实比水方便。 但自己手上这枚鉴子也太模糊了,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李项平惋惜地摇摇头,把这东西往筐里一扔,转头继续抓鱼去了。 ———— 陆江仙已经在水里呆了小半个月,丛第三天开始,月华气息就停滞不动不再增加了,他又努力了一周,结果是半点长进都没有,除了让自己发发光什么也做不了。 清晨他正看着身边的大青鱼发呆,一只大手直接把鱼儿按到了淤泥里,四周一震,一只手抓着鱼鳃就提走了这只青鱼。 陆江仙还在初见生人的复杂情绪中,没过多久一只大手直直捞起了本体,他对着一张还算俊俏的大脸,对方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反手将他丢进了筐里与青尾大眼瞪小眼。 刹那间,陆江仙也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听得见,但他未必能听懂。 这方水土的发音有点像前世闽浙地区的方言,他确实是一点也听不懂,这代表着如果他能发音,对方也完全听不懂自己的话,这将大大阻碍自己融入这方世界。 看这一条条小鱼被抛进筐里,陆江仙凝气安神来探知周边的情况。 看着那男孩正小心翼翼地举起木叉,陆江仙轻咦一声,在这种视角下他能模糊探知到男孩的心理活动,他的注意力大约集中到河底的哪一条鱼儿身上。 有了探知视角的帮助,男孩每次抓到一条鱼就会自言自语,没过多久陆江仙就掌握了数字3到6和不同品种的鱼的具体发音。 “走一步看一步吧。”看着男孩起身离开,陆江仙叹了口气,这孩子看上去像农家的孩子,应该会先把这种像青铜材质的物品交给父母。 多和人接触,看看能不能慢慢学会这方水土的方言,再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找到提升月华之力的方法。 第三章 鉴子 “害,项平哥。” 李项平背着筐往回走,远远地走来一个女孩,女孩脸蛋圆圆,五官很是平凡,满满的笑容让眉眼平添不少魅力。 “芸妹” 李项平笑着望了望女孩,转身递过那一筐渔获 “看哥抓的好鱼,你要上几条回去尝尝。” “这可使不得。”田芸笑着低下头,女孩发育早,她今年十一已经出落得比十三岁的李项平要高了。黎泾村男女十三五结婚,同辈间唯两人年纪最为合适,女孩心中早已属定眼前男孩为夫君了。 “不行,拿去!”硬塞了两只鱼儿到田芸手中,李项平倒是没有想多,村里人中田叔最厚道,他最喜欢,遇见了他女儿自然要照顾些。 告别了田芸,李项平急匆匆地走进家门,把筐往小塘里一放。他想了想,将那枚鉴子取出搽了搽,塞进怀里,拿起桌上的三个木盒就往田上去。 在那里,他的两位哥哥正在和他的父亲干农活。 李家有四个兄弟,分别是李长湖,李通崖,李项平,李尺泾,在大崖村说起李家这四个兄弟没有一个人不竖起大拇指,田芸的父亲每每谈起这四兄弟就羡慕地说:“李木田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的李木田却不这么想,作为大崖村里唯一一个出过远门的人,李木田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田里忙碌痛苦不已。 “好男丁就该读书将兵,在田里是孬种!”他指着田叔骂。 但生活就是这样,见过光明的人反而痛苦,李木田从过军,杀过人,四十多岁回到长尺村用军饷买了地成了大户,他倒最不满足。 李项平到了田头,大哥李长湖已经早早地等在树荫下,他最年长,十七岁的他嘴上已经有了胡须。 “三弟慢着走,不急。”李长湖笑着摸了摸李项平的脑袋,温和地看着他。“听田叔说你今天收获很多哟” “太多了哥!”李项平哈哈大笑“今晚可算吃顿好的了!” “你呀。”李长湖替他搽了汗,拿起一个木盒对着田里喊着 “二弟——” “来喽!”二哥李通崖提着锄头快步走来,他先坐下对着李长湖叫了声大哥,才笑着看着李项平。 “你们吃,我可回去了。”李项平忙了一上午,可饿得发慌,连忙回家去了。 ———— 陆江仙在李项平筐里时就感觉隐约有一种莫名的牵引力在吸引着他,随着离李家越来越近,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路过村口的大槐树,走进村落时这种吸引力到达了巅峰,陆江仙觉得胸闷气短,筐中的镜身在微微颤抖,镜中透着红光。 “那是我的一部分,或者是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陆江仙心中有了一种明悟。 “在东边!那个大湖的方向!”随着李项平慢慢远离村口,这种吸引力缓缓消失,陆江仙心中暗自记下这个方向。 贴着李项平大概在村里晃荡了一圈,结合自己感知和对目标东西和语气的观察,陆江仙基本能理解见到的每个人在说着什么。 他发现这里似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村落,没有什么飞檐走壁的武道高手,也没有见到什么飞来飞去的修仙者。人们规规矩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使用的器具和田地的规模也没有出人意料的地方。 “这地方似乎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落,最好的房子也只是一座两层的土木结构房……”陆江仙思忖着,如果有修仙者,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住个小土屋吧? “强大的力量会带来强大的生产力,眼前的小村落太落后了。”他心中已经大概有了底,今后的计划也慢慢有了框架。 今夜的李家格外忙碌,母亲和两个小弟忙着洗菜做菜,李项平满载而归,而弟弟李尺泾竟然在后山摘桑养蚕时悄悄抓了窝肥田鼠闷在粮袋里回来,喜得父亲李木田狠狠地拍了拍两个小伙子的肩膀,夸得他们尾巴翘得老高。 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时,桌上几道菜基本进了几人肚子,李木田仅仅尝了一筷子,母亲叶田云也是笑盈盈地看着兄弟四人,只有大黄狗在桌下急得团团转,在六人的腿间穿梭。 吃罢晚餐。 月亮缓缓爬上大黎山,李项平叼着一根长稗子倚在墙角下,父亲李木田皱着眉望着天空,仿佛在寻找什么。 “对了,爹。”李项平拍了拍父亲的裤脚,丛怀里掏出那枚鉴子。 “清早在河里捡着个这物什。” “嚯。”李木田接过鉴子,眯着眼翻来覆去看了看 “非铁非铜,什么好东西?” 清冷的月亮缓缓飘落在屋前,仿佛活过来一般一点点汇聚在镜面上方,形成了一抹淡淡的月晕,李项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好似十三年来见过最美丽的月光都在那一抹月晕上浮现。 “爹!”李项平小声叫着。 “闭嘴!”李木田大惊失色,强迫自己将眼睛从月晕上移开,双手颤抖不止,他将鉴子往李项平怀里一塞,低低在他耳边说: “躲进去,叫你哥哥们把刀拿上出来。” 李项平头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这样狠厉的杀意,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鹰。 “是…” 他声音颤颤,双腿发软,一点点挪进房门中。 夜色尚好,李项平推开了房门。 “哥…父亲说快拿上家伙去门口。”李项平几乎要哭出来,他颤颤巍巍地对倚在床头的两位哥哥低声说。 “什么?!” 李长湖震惊地站起身,双手扶住李项平,关切地望着他“父亲可有大碍?可有说什么事?” 二哥李通崖却翻身从床下取出两把刀来,又取下挂在墙上的藤衣和长棍,阴郁地望了望窗外,低声说:云九小说 “想必是仇家上门。”他递过长刀和藤衣,将长棍持在手中,拍了拍李长湖。 “哥,不必再问了。三弟,你且带着母亲和四弟躲到后院去。” “好” 李项平急急忙忙寻母亲去了,李长湖也迅速冷静下来,穿好藤衣,持着刀就向门口走去。 屋外。 李木田正站在门口,静静望着屋前那片瓜田,待到两个少年都站到了身后,他一摆手,接过长刀。 “你俩一左一右屋前屋后探查,确保周遭无人。”两人连忙应是,分左右去探查了。 李木田自己已经大大方方的走到了屋前的瓜田里,弯腰一提,竟然从瓜田中捞出个人来。 第四章 李叶盛 “大伯饶命啊!” 那人吓得胆裂,一落地就开始求饶,抱着李木田缩成了一团。 “啊!饶命,大伯饶命,大伯饶命啊…” 李叶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想偷枚瓜解解馋,眨眼间自己最怕的这位大伯就站在了面前,吓得他动弹不得,谁知李木田一手还提着长刀,更叫他肝胆俱裂。 “叶盛?”李木田定睛瞧了瞧,皱紧了眉头,脸上阴晴不定,摸着下巴的胡须定定地望着他。 两个少年也闻声赶来,李通崖长棍一抬,径直压在李叶生的臂膀上,吓得他涕泪横流。李长湖拎起他的脑袋一瞧,不禁动容。 “表弟?”李长湖长出一口气,疑惑地问出声。 “你为何在这儿?”李通崖冷冷地问着,手上的长棍力道不减。 “偷你家瓜来了!”看着李叶盛支支吾吾的样子,李木田冷着脸替他回答,手中长刀一收,扭头就走。 “表弟,得罪了。” 李通崖也收力提棍,甩下一句话便跟着父亲回屋了。只剩下李长湖将扶起李叶盛,替他擦了脸,又温言抚慰了几句,客气送出了庭院。 屋中。 李水清和李石蛋呆呆地坐在桌边,鉴子藏在怀里,李石蛋一动也不敢动,好在不多时父亲二哥就走进了堂中。 “大哥呢?” 他望望他们的身后,赶忙问。 “送客去了。” 李木田摇了摇头 “叶盛这孩子时常来打秋风我晓得,可生怕今晚的事走漏了风声,叫全家飞灰烟灭。” 李通崖找到了小凳坐下,闻言偏头望了望李石蛋,正欲开口。 “嘎吱。”大门发出合闭声,大哥李长湖神色疑惑,往凳子上一坐,对着父亲李木田开口。 “父亲这是何必?”他摇了摇头“木盛不过偷一枚瓜罢了,您这顺水人情不做,偏偏要得罪他家。” “什么他家我家,只有一个李家,我嫡尔庶”李木田靠着窗侧着耳,对着妇人和幼子招招手:“你们蹲去正门后门,有人便叫唤。” 两人应是,便退出去了,李木田转身关死门窗,拍了拍李石蛋道 “你说!” 李石蛋用力点点头,小小声地开口: “今日我去眉尺河抓鱼,从河里捡着个物什。”言罢望了望父亲李木田,见他一点头,从怀里掏出枚鉴子来。 李长湖望望弟弟,又看看父亲,接过那枚青灰色鉴子,细细打量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李木田从长子手中接过鉴子,寻了屋顶那处小洞,挪了个石凳,将鉴子往其下一放,眯眼望着两个儿子。 眼看月光如水般波动不断,又如乳燕投林般汇聚在镜面上方,浮现出一抹淡白色的如同宝石般的月晕来。 李长湖“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死死地盯着鉴子上的月晕,李通崖也失色动容,若有所思地盯着鉴子。 整整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李家众人默默地盯着鉴子一眼不发,神色各异。 李石蛋已经是第二次看这副画面,却也震惊失色,喃喃自语:“我自小未见过这般美景…” “哈哈别说你了,你老子我也不曾见过这样好的东西。” 李木田低笑着,却不见什么笑意,反倒眼神狠厉。 “这恐是仙人之物。”李通崖静静地开口,拿起长刀不断擦拭,他盯着鉴子状似平静,不断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走漏风声,亦是我家灭门之祸。” 李长湖在堂中里不断踱步,神色焦虑又兴奋。 “若是仙人丢失之物,明日便施法寻来,我等如何自处?”李通崖定定地盯着父亲,不无忧虑地说。 李石蛋点点头,笑着说:“仙人会赏赐些什么,我家都受用无穷。” “放屁。” 李木田摆摆手“我听闻仙人多有嗜杀之辈,万万不可!这鉴子落水中不知多久,要来取早便拾去了,那轮得到我等凡人,我看那仙人多半已经遭遇不测。” 这大逆不道的话听得李长湖心惊胆战,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通崖却恍然大悟,低沉沉地开口: “可是被李木盛那小子见去了?” 第五章 仙缘难得 “当年与山越交战,山越中巫觋众多,驱使瘴疠蛇虫,军中发放此等符箓抵御巫术,这符箓救我一命,如今已是神光不显,如同破纸一张,这是其二。” “山越好配兽骨,羽毛,琉璃,我杀了人,从尸体上搜刮来这些值钱物什,这是其三” “明天我会拿这块琉璃,对你二伯说这是项平从河里捡来的,不管李叶盛见没见着,我们一口咬定就是一枚碎琉璃,不过在月光下闪烁罢了。” 李木田取出一块碎琉璃,将物品收拾好,对着李通崖轻声说。 “父亲想得周到。”李长湖点点头“二伯为人宽厚,识大体重大局,不会计较什么的。” “可惜李叶盛是个废物。”李通崖轻声说,偏过头看着父亲。 李木田端起鉴子,将其放在木桌上,摇了摇头。 “现在要看这宝贝如何用,怎么用,搞不好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江仙在镜中听了一路,心中有了计较,自己在镜中动弹不得,保护自己也好,从镜中脱困也罢,若要在漫漫仙路中找到一条自己也能走通的道路,少不得借助这方水土的人力与物力。 李家农户出身,根底浅薄,偏偏几人都出类拔萃,父亲李木田胆魄见识具上佳,长子李长湖处事圆滑为人宽厚,次子李通崖勇敏果断敢打敢拼,李项平与李尺泾也是机敏灵巧之辈,实在是结合的上上之选。 更何况他没手没腿,走不了也跑不了,也别说换人了,难道他默不作声当做垃圾重新丢进河里,如同囚禁一般沉默百年? “无论如何,先去东边看看,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想到这儿,陆江仙催动体内的气流往镜身左上角涌动。 屋内李家兄弟围着鉴子捣鼓了半天一无所获,小心翼翼生怕磕坏了没了仙缘,这月华摸上去如水一般清凉舒适,却吹也不动吸也不动。 直到李项平拿起鉴子,在镜面上轻轻一抚,陆江仙运气催动,镜面左上角骤然亮起,吓得李项平一颤,连声呼唤,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李通崖近身一看,镜身左上角亮起一道亮白色光弧,两边薄中间厚,煞是好看,数个呼吸后方才缓缓黯淡。 “哥,它亮了!”李项平压着声兴奋地说。 李通崖接过鉴子,学着李项平一般在镜面上一抚,果然亮起一道白光。他将鉴子往父亲手中一递,示意同他一般做。 李木田与李长湖皆抚了鉴子,啧啧称赞,李通崖却轻咦一声,从大哥手中接过鉴子,背对着众人一抚。 “父亲,此物无论从何处抚过,亮起的毫光皆指向东方。就像……”李通崖望着手里的鉴子凝重地开口。 “司南。”李木田点点头。 镜中的陆江仙不禁大鼓掌,这小子真聪明,一点就通! “先去村口。” 李木田捋了捋胡须,又转头进了屋,招呼着几个孩子 “取一挂腊肉来,咱去拜访先生。” ———— 李叶盛抹着眼进了自家前院,骂骂咧咧地踢着路上的石子儿。 “揣着啥宝贝呢,几个瓜还当宝了,几个龟龟大半夜提着刀来看,心里有鬼欸!”他坐在石头上,心中一动。 “李木田出去鬼混了二十来年,身上好东西可不少!可不是有宝贝呢。”他悄悄打着算盘。 “偏偏那几个龟龟还脾气倔硬,指头缝都扣不出泥来,老头又老又犟,死都不肯开口,不然李木田一死,东西咱都要有份!” 李叶盛歪头看着院门,弟弟李叶生怯生生地进了门,他眼神一瞪,大声骂道: “你小子给我滚过来!”他扯着弟弟的衣服往屋前一掷,李叶生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害怕地缩成一团。 “听说你和李项平那狗东西关系好,明天你去他家偷两个瓜来吃吃。”他恶狠狠地骂着。 ———— 李木田带着三个孩子从村尾走到村头,路中倚在门槛上休息的村民笑着招呼: “木田叔!往哪儿去~” “给先生送点东西!”李木田笑着提了提手中的腊肉。 到了村口,李木田四处望了望,拍拍李通崖与李项平的肩膀,低声说: “去。” 两人会意,一弯腰迅速消失在浓密的芦苇荡里。 李木田忧虑地望望远方,长子不禁提醒道: “早应嘱咐他们两人,若有神异之事,远远望去就退回,不可留恋。” “通崖有分寸。” 李木田眯着眼,一切计算浮光掠影般浮现在心中。 他明白,今夜他有可能失去两个孩子,却依旧留有李长湖为嗣。但孩子也许会平安归来,给李家带来飞黄腾达的机遇,他深深痛苦地愧疚着,攥紧了拳头。 “两百年了。” 李家在这块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整两百年了,面对可能存在的机缘,李木田理智地做出了符合家族利益的选择,却又在情感上痛苦不已。 “李兄!” 院门猛然打开,打断了李木田的思绪,先生韩文许端着小碗呆呆地看着他。 “先生。” 李木田脸上浮现出爽朗的笑颜,大步走到台前,将腊肉往木台上一放。 “这怎么好意思。”韩文许笑着点点头 他取来腊肉,折下一块细细地切了小碟,咸菜炒了炒也端成小碟。两人搬了小案,倒了两小盏米酒,坐在门前就聊了起来。 “这天上高来高去的仙人们可算不来了。”李木田长出一口气,流露出轻松的神色。 韩文许耸了耸肩,然后啧啧称羡地答复道:“仙人啊!” “我十二岁那年,镇里来了个仙人。”他抿了抿嘴,惆怅地说着: “他说要找开窍之人,全镇一千多位幼儿,仅仅寻得三位开窍之人,带着三位走了。如今天上高来高去的仙人,说不定就有我的同乡。” “仙缘难得啊!”李木田沉默许久,安慰道。 “仙缘难得,仙缘难得啊……” 韩文许愣愣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两人各怀心事,忧虑重重地沉默着。 第六章 玉石 却说李通崖与李项平两人入了芦苇荡,抚开层层叠叠的芦苇凑起一看,那青灰鉴子温温热热地闪着白光,李项平望了望方向,低声说: “这是望月湖的方向,挨着古黎道走半个时辰即可。” 李通崖摇了摇头,开口说:“古黎道走不得,从芦苇荡中穿过去。” 李项平低低应了声是,和哥哥伏身穿行起来。 陆江仙只觉得那股引力越来越强,进入芦苇荡中更是眼前一亮,一幅模模糊糊的景色出现在面前,似乎是一片清凉透彻的湖泊,十几只白色的鸥鹭单脚立在岸边歇息。 随着李项平不断前进,他手中的青灰鉴子越来越烫,烫得他忐忑不安,抬头望望二哥,李通崖也是冷着脸不说话,唯独眼里写满了忧虑。 “仙缘真的是凡人可以染指的么……”李项平摸着镜子浑然不觉烫手。 “好鉴子,乖鉴子,马上到了。”他捧着青灰色宝镜喃喃道。 不多时,两人钻出重重叠叠的芦苇荡,波光粼粼的望月湖和一滩惊飞的鸥鹭跃入眼帘。 陆江仙直直地望向了湖中一块乱石沙洲,在那些布满青苔的乱石中,一块闪着白光的玉石正死死地卡在石缝间。 烫手的青灰色鉴子喷涌出一道淡白色的月华,李通崖与李项平两人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那片沙洲,石缝间闪着白光的玉石。 李项平与李通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异与喜悦,李项平用力点头,脱光了衣服,正欲跨入湖中。 “慢着!”李通崖拉住他,摇摇头: “我去拿,你拿着鉴子在岸边等着,倘若月亮移动到了那个位置我还未回来。” 他指着天上的方位。 “你就把鉴子藏在芦苇荡里,往古黎道上跑,别回家。”李通崖凝重地望着弟弟。“等到日上三竿再回来看情况。” “是……”李项平不知不觉有了哭腔,抹着眼泪望着二哥。 李通崖哂笑着脱去衣物,露出精壮的臂膀,转身往湖中游去,留下李项平躲在芦苇荡里呆呆地望着哥哥。 他前些年同父亲和兄弟们来过望月湖,来回不知游了多少趟,轻车熟路就泅水到了湖中心。 小心翼翼地在诸多石缝中探了探,一柱香的功夫他就在沙洲上逛了个遍。 “没有。”李通崖皱了皱眉,再度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掏出了五六只小河蟹。 果然,他发觉指间一阵微凉的触感,碰到了什么光滑的东西,两指用力,取出一块两指来宽的玉石来。 这玉石呈长条状,面上刻着写些字纹,李通崖对着月光辨了辨: “太…月…气…养轮…”他只潦草识得几个字,李通崖幼时去先生处识过字,大多数字都能识得,可这玉石上花纹繁复,实在是不好识别。 冷静地望了望岸边,他将玉石攥在手中,泅水向岸上游去。 “三弟!” 他上了岸,低低地往芦苇荡中一唤,李项平便探出身来。李通崖刚欲展示那玉石,才展开手那玉石就化为一道白光,“嗖”地落入了镜中。 两人被这变故吓得一颤,望着那镜面上白光涌动,月光也化为一道道月晕纷纷投入镜中。 陆江仙却觉得如遭雷殛,一道白光直直地撞上面来,浩如烟海的知识飞速涌入脑海,他痛呼一声,爽快地晕了过去。 李通崖与李项平眼看手中的鉴子一口吞了玉石后缓缓平静下来,白光也渐渐黯淡下去。 金红色的朝霞爬上了天空,落在李通崖赤裸着的上半身,显露出金灿灿的线条,他低头对弟弟说: “先回家。” ———— 李木田坐在红漆木桌旁,听着两个儿子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了,点点头对着李通崖道: “做得不错。” 他与李长湖昨夜翻来覆去彻夜难眠,现在见到了两个孩子平安归来,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咱们这屋前门后院不算小,后院更是靠着后山,前面两片瓜田我寻思着撅了建两屋,左右拱卫连成一大院,前门一关,不虞让人偷窥了去。” 李木田慢悠悠地说,他早些年就有此念,几个孩子一天天的长大成人,眼看就要分家。 李家凭着他的积蓄可以说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大户,李木田从军回来买了十亩多水田,加上父亲处继承来的五亩多良田,零零总总将近二十亩。 黎泾村善水土养人,芦苇荡和滩涂都是活命的宝贝。若是淘去人工,二十亩地放在丰年足足可以养活十余口人,李家早已是可以关上门来做地主的级别了。 正因李家有粮有田,他的四个孩子才能读上书写上字,也就是李木田从来看不惯游手好闲的富户,这才要求几个孩子必须日日读书务农,日后分了家才都能好吃好活。 “如今这家是分不得了,媳妇也得找体己自己人。” 李木田想起在城中见的那些大户人家的模样,大院嫡亲一家,读书仕官,练武将兵,好不风光!倒是家穷农户分得干干净净,你不扯我,我不牵你。 “就这么办!” 李木田眼前一亮,对着两个孩子照呼着。 “去田上把你大哥叫回来整平地基,田地留给那些租户去处理即可。你四弟下午也不必去摘桑了,今后便在先生处读一整日书。” “好嘞。”李项平折腾了一夜却还精神抖擞,闻言一溜烟地出门去。 李通崖望了望父亲,沉思了小会,这才开口道: “父亲可是要学那书上的宗族法度,立祠堂,开族府,读书出仕,习武将兵。” “我李家积蓄两百载,也是时候了。” 李木田笑着摆摆手。 “至于读书习武,古黎道凶险无比,出入大黎山十死九生,读书习武也卖不到那越国皇帝那去,无非求一个传承家业,以求自保罢了…” 李通崖点点头,低声开口道: “说不得有比读书习武更妙的事。” “休得在这里胡说。” 李木田哈哈大笑,拍了拍李通崖的肩膀,仰着头背着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