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 第1章 河竹村的少年 大焱王朝,河竹村。 一袭粗衣的徐年站在弥漫着草药气味的自家院子里面,抬头看着夜空。 清风抚开云海。 玉盘般的月亮垂下了朦胧凝成地上清霜,映出少年的俊逸出尘,干净的面庞之上一对锐利的眉梢微微抖动着,如同隐而待发的剑,终于要到了出鞘的时刻。 “咳咳咳——” 里屋传来咳嗽声,徐年面色稍微变幻,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直到这咳嗽声微弱下去被平缓的呼吸取代,才稍微松了口气,低头看着地上的清霜,喃喃自语。 “终于熬到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 徐年穿越成了呱呱坠地的婴儿,出生时就没有爹养,与母亲徐菇相依为命。活了两世的他自然懂事,打小儿就是村邻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每每哪家小孩调皮捣蛋偷吃家里母鸡下的蛋或是在外撒泼弄身泥回家,准会被大人提着耳朵念叨起村里徐氏的娃儿如何省心。 如此省心的徐年,从来也不会主动提及生而不养的父亲身在何方,至多也就是在心里胡乱猜测自己这单亲家庭的悲剧,是源自是征夫无归的无可奈何,还是抛妻弃子的忘恩负情。 直到八年前,刻意回避的身世才揭开了一角。 游历到村里定居下来的行医郎中李施诊夸赞徐年聪慧,虽然没什么修行天赋,若是能读书入仕将来定然大有可为。家境也曾殷实过,比同村乡邻多读过几册经典的徐母深知考上功名意味着什么,卖掉家里的鸡鸭,当掉所剩无几并且再也无用武之地的嫁妆,毅然决然的带着徐年奔赴大焱京城。 大焱虽然是雄踞一方的盛世王朝,但可没有推行过前世的义务教育,如徐年这般在山村里长大的孩童能找个私塾读蒙学识字就已不容易,要想真正读上能考取功名的圣贤书,无异于痴人说梦。 世人皆知寒门难出贵子,何况远不如寒门的河竹村呢? 徐年第一次入京,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生父是谁。 大焱将军,徐世威。 与母亲徐菇同姓,可此徐非彼徐,而是源自大焱王朝镇国公徐元的徐。 镇国公威名赫赫,一把朴刀定下连成一线的十三座边城,拓宽大焱百里疆土,如今英雄虽已千古,但也留下了一个钟鼓馔玉朱门绣户的徐氏豪门。 徐菇也不奢求能让徐年认祖归宗,享受到镇国徐氏的玉马金堂,只要看在这一份血脉同根的份上,能为徐年安排进学堂读书,给个考取功名的前程,就已是别无他求了。 京城居大不易,徐年跟着母亲在京城停留了小半个月,别说是抛妻弃子的生父长了副何等模样儿,就连镇国公府的大门后面是假山流水还是百花争艳的雅景都一无所知,只是知道了堂堂镇国徐氏里有个抛妻弃子的负情郎。 无人理会的孤儿寡母只能在回乡的盘缠都要耗光前黯然离京。 回到了河竹村后,徐母便病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当时在村子里已经医治过许多顽疾,被称为妙手神医的李郎中诊断是长期辛劳积累下来的暗疾因为这次赴京之行心力交瘁爆发了出来,开了滋补安神的药汤,以后好好调养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这一养,就养了八年都不见好,每日里熬的滋补汤药都将这乡间小院都浸入了药材的苦味。 不过这些苦难,都将迎来转机。 “整整二十年,别人都已经是修行尽头我为峰,给众生留下一个只能仰望的背影了。” “我这却刚刚起步。” “但愿我这的起点能高一点,系统能为俊杰,不要不识时务……” 系统已经是穿越者的标配。 徐年也有,只是他这系统的激活时间有点长。 【系统正在激活中,预计耗时二十年。】 【选择一:低调隐忍,平庸做人,等到二十年后正式激活系统!】 【选择二:强行激活,后果自负!】 【宿主已做出选择。】 【请宿主低调隐忍不要夭折,且看二十年后从河东一举跃至河西,不欺少年穷!】 【剩余时间:0.0000342天】 “三、二、一……” 徐年为这最后一刻倒数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叮咚!初次选择“低调二十年,河东到河西!”已经完成,系统正式激活!】 【正在发放莫欺少年穷大礼包:后天造化气!】 【后天造化气:天地至理孕育出的奇物,融合之后便可无后患的提高修炼境界。】 二十年低调,换来能提高境界的奇物! 这系统虽然激活时间长了点,但还算靠谱。 “融合!” 徐年心念一动,一团似乎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氤氲白气在脑海当中浮现出来,他顿时生出一种福至心灵的顿悟感,只觉得在这一刹进入了无所不知的玄妙状态,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叮咚。 【叮咚!检测到宿主并未入品,为避免浪费后天造化气,特别中止了融合过程。】 【建议先入品,再融合后天造化气!】 在这个世界里修炼变强的道路远不止一条,力敌千钧的武夫、玄妙无穷的仙道、诡谲莫测的巫法、养浩然气的儒生等等等等,走的道路不同所修的不一样,各具神异的境界也有不同的说法,但因为都有九大境界,所以也统一划分出了个品阶。 九品为入门,一品为极致。 不过不管是怎样修炼都离不开天赋,哪怕是最不讲究天赋的武夫其实也不过是在高个里挑出个最矮的而已,像是在河竹村里练过一两手武学招式的不在少数,但真正入品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而且也仅仅是九品,是个猎户。 徐年的天赋不说有多差吧,在世间百姓里属于占了绝大多数的一类,平庸且无奇。 “系统,如果现在就融合后天造化气,会是什么境界?” 【武夫九品,力筋境!】 徐年望天兴叹。 九品武夫,在这河竹村都称不上无敌。 “系统,咱们商量一下。” “你看你激活花了二十年,我吃了二十年的苦,多给点是应该的啊。” “九品武夫,这起点也太低了,你说是不是?” 【建议宿主先入品,再融合后天造化气!】 “这意思是没得商量咯?” 【建议先入品,再融合造化气!】 “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先入品,再融合……】 第2章 入品 “好你个系统,你给我等着……” 徐年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怒声威胁,依然只得到系统相同的答复,只是每一次都更简短,显然他的系统并不是那种能和宿主讨价还价的人性化类型。 次日起了个大早,鸡鸣都还没响起,杂粮粥就已经出锅了,徐年留出徐母的份后就着点菜干填了肚子,扛着药锄背上竹篓,伴着晨雾在树杈上凝成的露珠,踏进了深山。 “等我入品了,我非要看看你这后天造化气,会给我几品境界!” 深山幽静,徐年一边碎碎念着系统,一边脚步轻快在陡峭山势之间穿梭,当背篓被一株株药草填满后,他才转身下山回村,此时村民们都已经醒来,投身进一日的劳作里面。 “娃子,又进山了?满满一筐,收获不小呦!” “渴不渴?来喝口水,刚从井里挑上来,正凉着哩。” “徐老弟,快来看这头野猪!还得多亏了你告诉我山里野猪出没的踪迹才能猎到,等下我宰杀好了,拿一条腿去你家,可别跟我客气!” 河竹村算不上富裕但却称得上淳朴。 老村长在村口的摇椅上晒着太阳,腰身粗实的村妇在井边挑水,武夫九品的猎户拖着一头大野猪。各人有各人的忙忙碌碌,但不约而同的是一声声热情洋溢的招呼。 徐年笑着一一回应几句,迈步走向河竹村唯一的医馆。 “李叔,今天山里的爆率这叫一个高啊,你快来看我这竹篓里的新鲜药材,个顶个的好!” 徐年走进弥漫着草药味的医馆,见到柜台无人,喊了一声刚要往里走,中年男人已经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长须长衫的扮相,腰间别了个青色葫芦。 此人就是八年前来到河竹村定居的李施诊。 因为医术高妙诊金低廉,哪怕他自己不喜欢被当做是无所不能医的神医形象,但却架不住父老乡亲们在交口称赞中频频称他为神医。如今李神医的名声都已经传扬开来,不乏有远道而来的病人登门求药。 只要找上门来的病人是身患疾病,而不是脑子有病,李施诊也从不拒绝。 “龙葵、白蛇草、葛藤木……这黄精倒是不错,能有五十年份了。” 李施诊接过满载着山中药草的背篓,然后转身从占据整面墙壁的药柜内挑拣出几味药材包在一起,再从柜台底下一个未上锁的屉子取出些铜钱,如往常一样一并放在柜面上,推向徐年。 那次赴京回来之后,徐年为了给徐母治病,就曾想过在李施诊这医馆里当个学徒。 李施诊虽然没有答应收徒,但却给了徐年一本没有名字的药书,里面详尽记载了数千种药草的外形与药性,相当于是药草大全,让他跟着自己进山采药,报酬则是徐母的药。 仅用了一年,徐年已经能够独自进山采药了,李施诊也就不再亲力亲为,只是在报酬里多给些钱财。 正是有了这份采药的手艺,徐年才不至于走投无路。 不过这次,徐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全盘收下,他只拿了药材没有接铜钱。 李施诊和这天生聪慧的少年已经相处八年,看到他这一脸憨笑却不说话的样子,哪还不知道是在打什么样的算盘,于是一边分拣着这少年刚采来的药材,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要还是和上次一样就不用说了,我也不耽误你发财,你自己配药自己试自己卖就是了。” 上次没收铜钱,是问有没有什么壮阳药方,说是要一起挣大钱。 简直是掉进钱眼里了! 再上一次倒是正经一些,只是不知从哪儿听来大焱护国公的丰功伟绩,好奇那位夯实过大焱基业的传奇武将会是何等威武不凡。 这一次,徐年咧嘴一笑,询问道:“李叔,你看我要是想入品,可有什么方法?” 在这河竹村里如果说有谁能助徐年入品,除了李施诊之外恐怕就没有第二人了。 “又问这个?” “我早就说过了,天赋之事强求不来,你该趁早放宽心。” “天下不能修炼的人何其多,不见得就不能有所成就。” “当朝首辅张弘正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却养不出一丝浩然气,连九品都不是,难道在儒林中就能没有一席之地?那些个威名赫赫的四五品强者,又有谁敢在他面前造次……” 李施诊苦口婆心是为了徐年好,但徐年清早进山采药也不是为了来喝碗热乎的心灵鸡汤,连忙拱手打断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李叔你看我还年轻对不对?年轻嘛,就还有做梦的本钱,少年壮志不言酬!” 第3章 村外来人 “这话倒是实在,想清楚了?” “清楚,相当清楚,我就拜托李叔帮帮忙,助我一窥仙道玄妙了!” “道门九品不过吐纳养神,可别想着有多少玄妙。” “李叔,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找你?” “不用等什么时候,你不是要尽快吗?那就现在吧。” 徐年微微一愣,本来以为李施诊助自己入品,会需要精心准备些东西,例如辅佐丹药甚至是阵法,再挑个灵气盎然的吉时,却没想到这原来随时都可以开始,不用特意做什么准备。 “道门九品唤作凝气境。” “感应天地之气,凝聚于黄庭之中。” “玄妙在气,难也难在气,天地之气无处不在,却又触不可及。” 李施诊伸出二指点在徐年眉心,天地似乎停顿了一刹那,紧接着一缕又一缕如雾似幻般的乳白色气体凭空凝聚成形,以徐年为中心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气旋,冲刷着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身体变的从未有过的轻盈。 似乎下一刻,就能乘风飞去。 “我已为你凝聚天地之气,你只需用心感应,顺势将这股在我引导下的天地之气纳入体内,便可道门入品……” 约莫一刻钟后,凝聚起来的天地之气消散,重归于天地。 李施诊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走回柜台继续挑拣着一篓子的新鲜药材,等到徐年缓缓睁开眼睛,才随意地问了一句:“道门九品,感觉怎样?” 已然入品的徐年并未能体会到掌握力量的滋味,微微皱着眉头,如实说着自身感受:“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片天地之间,似乎多出了些什么。” “没变化就对了,你这天赋也就只能这样,若非黄庭之中已经有凝聚成型的气在与这片天地相合,连这点隐约的感觉都不会有。” 预料之中的结果,李施诊既不惊喜也没有觉得失望,只是嘱咐道:“如果你还存了精进修为的念头,那就抓住这点感觉,尝试引动天地之气纳入体内,壮大你黄庭里的气。” 引气入黄庭,既是入品门槛也是修炼方法,就如武夫熬练筋骨。不过筋骨只要熬练得当总能有所长进,但天地之气如果引不动那就是引不动,再怎么苦心竭力不舍寒暑都是竹篮打水。 但徐年在乎这个吗? 只要入品,就能满足系统的建议,用后天造化气提升境界了! “系统,我现在融合,能有几品境界?” 【道门七品,指杀境!】 七品! 徐年如果当个武夫坚持习武,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有望七品,而现在道门入品凭借后天造化气,七品都已是囊中之物,这样看来系统给的起点已经不低了。 相当于他原本穷其一生的终点。 “李叔,我来帮你!” 徐年没有急着回去找个僻静的地方融合后天造化气,满脸带着笑容凑到李施诊身边帮着分拣药草,笑着说道:“李叔你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说吧!三品,还是二品?” 李施诊看了满眼好奇的少年一眼,没好气地笑骂道:“你啊可真敢猜,世上都多少年没有二品的踪迹了,屈指可数的三品也无一不是天下间的绝顶强者,得是闲成了什么样才能在这偏僻的山村里与你这不言酬的少年一起挑拣这些再寻常不过的草药?” “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李叔你就透个底吧,到底是什么境界?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其实徐年早就察觉到李施诊的非同寻常,曾经也旁侧敲击地探究过,但李施诊每次都轻描淡写地略了过去,不过这都已经凝聚天地之气漏了相,再瞒着倒是成了掩耳盗铃,有些个自欺欺人。 李施诊眼皮也没抬一下,说道:“道门七品。” 徐年故作夸张地拱手作揖:“原来是李真人,失敬失敬!” 一篓子的药材挑拣完毕,该洗的洗该研磨的研磨该晒干的晒干,如何长期储存遏制药性流失可大有讲究,忙活了半个时辰才算是妥当。 徐年凑到端向着一味药材的李施诊旁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李叔,我看话本故事里似你这种高人隐居,通常都有宿愿未成,要不你和我讲讲?说不定我以后有什么机缘奇遇,这境界修为涨上去了,能为你完成宿愿。” 李施诊斜了徐年一眼,淡淡地说道:“等你能引气入黄庭精进修为了再说吧。” 引气入黄庭算什么? 要不是怕吓着人,当场入个七品都只是一口气的事。 徐年心里乐呵,正要告辞回家,上了年纪的河竹村村长杵着拐杖哼哧哼哧地小跑进了医馆,一眼就瞧到了不知为何傻乐着的粗衣少年。 “徐家娃子,快……快!你家里出事了!” 家里出事? 难道是娘亲…… 徐年方才的那些喜悦全都被巨大的不安冲为泡影。 “走,我和你一起过去。”李施诊走出柜台,二话不说跟上了徐年。 老村长却拦住了急急忙忙往外走的两人:“等下,你们可不能就这么回去!徐家小子……你,你先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犯什么事?” 徐年一愣:“不是我娘出事了吗?” “谁说你娘出事了……哎呀,是有个当兵的来了村里,指名道姓说是要带你走,现在已经去了你家里。”老村长喘了口气,抓着徐年的胳膊,连连叹气,“哎!所以你要是真犯了什么事也别回去了赶紧逃吧,不然怕是命都保不住啊!”kuAiδugg 徐年眉头一皱,坦然说道:“我除了上山采药,村都不怎么出,能犯什么事?官兵上门,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那也先别回家,进山里躲着,先避避风头。”村长也想不明白,徐年要是真犯了什么事也该是捕快上门,怎么会引来官兵?可就算是有什么误会,却不等于对方愿意讲理说清,只要找上门了横竖都是一场祸。 是祸就该躲一躲。 衙门里的冤假错案,难道还少了吗? 可是徐年不可能一走了之。 娘亲还在家里。 李施诊沉吟片刻,说道:“无妨,我跟着一起过去看看,只要徐年无错,道理就在我们这方,谅他们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退一步来说,就算对方当真敢视大焱法理如无物,也还能讲一讲道门七品是个什么道理。 …… 徐氏母子居住的小院门前。 因为常年熬煮汤药,这小小的院子里总是飘出一股子草药味。披甲佩刀的曹柘勒缰绳,翻身下马径直撞开院门闯了进去,身上那种自尸山血海中熬练出来的煞气把草药味都冲散了。 墙边老树上的一只雏鸟仿佛是受到了惊吓,在鸟窝里嘎嘎地叫着,扑腾扑腾拍打着未丰满的羽翼,在枝叶的晃动之中,倏然间凭风而起直飞天穹。 撞掉了几片枯叶。 第4章 亲卫 “这位军爷,来找村妇所为何事?” 久病在身的徐菇异常冷静,没有把不多的力气花费在大喊大叫之上,因为她十分清楚就算声音洪亮到把河竹村里的所有人全都喊过来,恐怕也无济于事。 既然是在大白天披甲闯门,这也就意味着无惧他人知晓。 曹柘没有理会徐菇的询问,他站在小院里如同一尊沉默中恪尽职守的雕塑,黑色的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亮起一抹金属独有的冷光。 不多时,徐年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李施诊。 “娘!你没事吧?” 徐菇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你就是徐年?我来此地乃是奉命行事。” 雕塑般的披甲之士转动头颅,望向一身粗衣的少年,瓮声开口。 “你,即刻随我赴京。” 平缓的腔调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你是谁?奉了谁的命令?” 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闯入家里要带自己去京城,徐年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人走了。 至少也得把事情原委问个清楚,再判断该不该跟着人赴京。 但甲士奉命,却不留余地。 “到了京城你自会知晓。” 浑身煞气如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去,打算强行擒住徐年带离这不值一提的山村。 煞气临身,徐年似乎听到了金铁交击之声,闻到了血肉糜烂之腥,感受到了鲜血泼洒在脸上的滚烫,如同置身在一方人命如草芥战场之上。 一瞬间手足失措,难以动弹。 徐年的身后响起一声冷哼,清风抚身而过,煞气一扫而空。 “不说缘由就要将人带走,这是否过于蛮横了?” 李施诊挡在徐年面前,隔开了煞气。 曹柘看了李施诊一眼,随后微微低下头,看不清眼神,但就在李施诊皱着眉头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将手搭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之上。httpδ:/m.kuAisugg.nět 锵—— 刀刃出鞘,划出一道冷冽寒芒,直取李施诊脖颈。 “好胆!” 李施诊眸生怒意,一指点出! 道门七品,唤作指杀境。 指杀何意? 源自天地,蕴在黄庭的灵气从李施诊指尖浮现,倏然间如银瓶乍破迸发而出,灵气蔚然成了一条线,断开了斩过来的冷冽寒芒,击中刀身。 突发杀招的甲士身形一顿,足跟紧抓大地卸力,却终究是站立不稳,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精铁铸成的刀刃上,也留下了一处豁口。 “七品武夫?”李施诊眉头深皱。 同为七品,他这道门修士倒是不惧怕一个武夫,只是此人既是奉命而来,能差遣七品武夫来着荒僻山村里随意拿人的必然有极大的来头。 杀招未果,曹柘默然收刀入鞘,厉声喝道。 “我乃折冲将军亲卫曹柘!” “此行奉将军之命带徐年回京。” “道门修行不易,还望阁下不要自误!” 常言道先礼后兵,但这名将军亲卫显然是反着来了。 先兵,后礼。 如果刚才暴起的一刀能够杀人,或者是取得成效击退李施诊,曹柘直接就会把徐年带走,连口舌功夫都省下来了。 背后竟是一位将军? 这可麻烦了。 李施诊深知这有多么棘手,大焱将军从无虚职,代天子执兵锋,道门七品的道理,如何也大不过一位大焱将军的旌旗。 尤其是这折冲将军,不仅出生显赫,更在数年前与玄威国的交锋中,亲率一千精锐奔袭千里横翻天险,越过了十万大军直取玄威国都,生擒国主立下泼天战功。 近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更是无一败绩,军锋锐利声威隆重,已成大焱万里河山的柱石之一,隐有成为大焱第四位大将军的势头! 但是如此耀眼的一位将军,怎么会牵扯到荒僻山村里的少年? 竟然派了亲卫过来拿人…… “折冲将军?徐世威……你是徐世威的兵!” 徐菇惊呼一声,久病的身体猛然提起力气,用身体将徐年护在身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名折冲将军的亲卫,里面的怨恨只比护子心切的刚强逊上一筹。 镇国公给徐家留下的是一个世袭爵位,而折冲将军是徐世威自己挣来的军职。 “八年前我们母子赴京徐家连大门都不曾开过,八年后竟又要来带走我儿子?” “他徐世威好一个开疆拓土的大丈夫,到底是想干什么?” “把我们母子又当成什么了!” 声泪俱下的控诉,句句惊心。 李施诊面色惊讶,怎么也没想到这对母子竟与那位折冲将军是这么一层关系,进而也大致明白了徐氏母子八年前赴京的遭遇,不由得摇头叹息。 “抛妻弃子,算什么大丈夫?” 亲卫曹柘依然是沉默以应徐菇,但对李施诊却回以冷言:“将军所为自有思量,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真是厉害……折冲将军真是好大的官威啊,旁人说都说不得!” 被两人护在身后的徐年直视着曹柘冷嘲热讽,还没见过生父长什么模样,没想到却先见识到了其亲卫的威风:“八年前置之不理,如今他要我去京城又是做什么?” 忘不了八年前不曾开过的徐家大门。 更不会天真地以为那素未蒙面的生父会在八年后唤醒了良心,要接他们母子到京城安享富贵。 直接带走徐年已然成了奢望,于是曹柘沉吟道:“徐家有一桩婚约需要履行。” 徐年嗤笑道:“婚约找我?莫不是苍天有眼,他折冲将军抛妻弃子糟了报应,徐家除我以外其他男丁都夭折了?” “婚约只能由徐家主脉后人履行,须入赘为婿。” 不是迎娶,而是入赘! 依照大焱律法,入赘者为贱籍,不得出仕不得功名,参军亦不可为将领。 这辈子以后就只能指着妻家的晴雨度日,若是多有照顾,或许还能称得上是个富贵闲人,但如果不上心,恐怕就连妻家奴仆都未必瞧瞧得起招上门的姑爷。 徐菇血气上涌。 本就孱弱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两眼一黑晃了一下,徐年眼疾手快地搀扶住才没有摔倒。 未曾有过锦衣玉食的妇人望着曹柘,在那身象征着折冲将军威严的亲卫盔甲上仿佛看见了昔日有过温柔已经凝结成冰,只剩下深深的冷漠,惨然笑道:“入赘?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年儿。” “他要年儿去入赘,与逼我去死有何异?” 曹柘依然无视了徐菇的怨愤,没有多看这位与将军有一段过往纠葛的女人一眼,他冷冷地看向依旧站在徐年面前的李施诊,等待着这名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僻山村里,能与他抗衡的道门七品做出选择。 知难之后。 是退,还是不让? 李施诊长叹一声,两条腿没有挪开半步,摇头问道:“曹大人,折冲将军如此安排,你觉得这合适吗?” 第5章 一步一品,五步玄真 入赘,等同于是定死了将来,再无建功立业的机会。 徐家这一代想来不会只剩下徐年这一个流落在外的男丁,但折冲将军舍近求远依然是让亲卫走么一趟要把徐年带回去,意欲昭然若揭。 不过是既不想在徐家大宅里长大的某位子嗣断了前程,又不愿毁去婚约留下失信于人的污点脏了镇国公府的门楣。 曹柘脸色平静,理所当然地说道:“婚约的另一方,乃是列鼎而食的世家贵女,不仅生得仙容玉貌,更是道武双绝的天纵之资,以天骄之名享誉京城。” “仰慕者数不胜数,甘愿入赘的也并非没有,只不过他们体内没有流淌着将军血脉。” “如此良缘落在山村庶民身上,无异于麻雀飞上了枝头,纵然沦为贱籍断了功名仕途,也比窝在这狭小的山村里所见到的天地更为广袤。” “如何不能算是合适?” 言外之意,要说是不合适,也该是出身寒微的徐年配不上贵不可言的女方。 能够入赘都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应当感激涕零,磕头谢恩。 【镇国公府一桩婚契,及冠少年人生路远】 【选择一:入赘为婿,可成富贵。奖励:柔软舒适的床上三件套,为日夜耕耘保驾护航!】 【选择二:拒绝入赘,不屈檐下。奖励:仙灵根。有此天赋者,仙道缥缈如在囊中!】 【请宿主做出选择!】 花了二十年才成功激活的系统,在这关键时刻开始发力了! 这次系统仍旧把选择权交到了徐年的手上,但不论是从个人情理出发,还是考虑到系统奖励,没理由心存犹豫。 “有了仙灵根后再融合后天造化气,能成几品?” 【道门五品……】 从七品再升了两品,徐年放声大笑,指着曹柘的鼻子:“好一个合适!可我觉得还是令尊更合适,不如换一换,说不定我就认了!” 曹柘眸光骤然一寒,冷哼了一声:“贵为将军血脉,却不自矜自重,口出粗鄙,想来在成亲之前还得教你礼义廉耻,免得世人误以为徐氏子弟缺少教养!” “我这山村里长大的庶民,可不配当你的徐氏子弟!” 武夫七品的气势凝聚至巅峰,但却越过了徐年,同着凶狠冷厉的眼神一起压向了同为七品的李施诊,虽然鞘中刀已豁口,但煞气溢出了刀鞘。 归根结底,徐氏母子的意愿影响不了局势。 一个久病积弱,一个黄口小儿。 不管两人愿不愿意,曹柘都会带徐年回京。 “阁下修为深厚,距离六品已经不远了。” “要是道门六品插手将军家事,我也只能辜负将军命令掉头就走,回去领受惩罚。 “但此刻你还不是六品,我距你也不过十步,有六成把握杀你,要试试吗?” 沙场饮血的曹柘,远比浸淫在岐黄之术里的李施诊,更擅长生死厮杀。 李施诊面色沉凝,浑身灵力凝聚待发,但被他护住的徐年却仿佛初生牛犊不知虎狼可畏,忽然又笑道:“六品你就转身离开,那要是五品你该如何呢?” “爬着回去,还是滚着回去?” 五品。 一个人如果有五品的修为境界,哪怕策论兵法样样稀疏,四书五经全都没读过,也足以在京畿之地立足,成为豪门望族的座上宾客。 放在京畿之外,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也不在话下。 折冲将军不仅战功斐然,在武道之上也独具天赋,是大焱军中有数的高手,也不过是武夫里的四品境界。 “你若能有五品庇护,我自是砧板鱼肉,任尔宰割。” 曹柘面不改色地说着,朝着徐年缓步走去。 只是注意力却始终在李施诊的身上。 名不见经传的山村里有个道门七品就已经出人意料了,怎么可能还藏着个足以靠境界就闻名天下的五品强者? “哦?” “那你就滚回去吧!” “入赘是你们徐家的事,与我何干?” 少年意气,怒极反笑,锐不可当。 眼里盛不下日月山河。 遑论劳什子的将军,狗屁的世家。 【叮咚!宿主已做出选择,获得奖励:仙灵根!】 “后天造化气,融合!” 【融合成功……】 少年从娘亲与长辈的身后走了出来。 立于天地之间。 一步迈出,风云忽起,一缕缕乳白色的气凝聚而出,环绕四周。 李施诊见到这一幕有些吃惊,若是徐年不舍昼夜的苦修,终于自行完成了引气入黄庭,他不会觉得吃惊,毕竟这不过是道门修行的基础。 但毫无灵根的徐年,眼下仅仅是向前迈出了一步而已,却将引起入黄庭完成得如此轻松,犹如呼吸般自然! 曹柘脚步未停,神态未变。 引动遍散天地之间的灵气入体,不过是道门九品,在他的刀下与凡俗其实也没几分差异。 徐年落下第二步。 天地灵气倏然变得急促,在他头顶凝聚成丹形,沉浮之间洒下灿灿金光,犹如帘幕。 “这……这怎么可能?” 李施诊见此奇景,忍不住惊呼出声。 “聚气成丹,道门八品聚丹境!而且丹气如金幕,此乃八品圆满之相!” 二十岁的道门八品,李施诊不是没见过。 无外乎是灵根深厚的道门天才。 可是一刻钟前才道门入品,一刻钟后却倏然聚丹入八品? 此等奇事,闻所未闻!httpδ:/m.kuAisugg.nět 曹柘微微皱着眉头,不知内情的他以为徐年修炼至今才有的这份境界,单纯觉得这道门天赋倒是很不错,但终究不过是个被遗弃在外的私生子,没有底蕴,不可能翻起什么风浪。 只是下一刻,他脚步倏然一顿,手掌猛然搭上了刀柄! 此时,徐年迈出了第三步。 天地灵气,随之凝成线。 曹柘危机感浮上心头,拔刀正欲迎击,却感到这灵力又浑然一变,仿似起鱼青萍之末的风,扶摇而上。 徐年的第四步,踏在了空中! “御空境……道门六品!” 曹柘首次变了脸色,刀刃出鞘了一半感到了极大的阻力,如入了泥沼之中。 不过他毕竟曾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胆魄非同寻常,煞气从体内爆发出来,他怒喝一声,以武夫七品之身,悍然拔刀斩向立在空中的道门六品! 可是徐年会止步六品吗? 第五步。 不见任何异象。 这次似乎只是平常无奇的一步而已。 但却挟着天地之力,自上而下,踩向了曹柘头颅,势若天倾山崩。 七品武夫的体魄能抗刀剑,但曹柘在那只沾染着山涧泥泞的草鞋之下却只能退! 他很清楚,不退,就得死! 曹拓浑身肌肉鼓起,压榨出的气力超出了身体极限,多处肌肤渗出一层细密的血珠,才堪堪后退出半步,错开了徐年落下的第五步! 道门五品,玄真境! 第6章 拔刀者当被斩 “玄真境……” 李施诊瞪大了眼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甚至还是亲手凝聚天地之气助其道门入品,怎么也不会相信有人从九品到五品,竟然只用了五步! 道门修行虽然有顿悟之说,可是这就算是顿悟也……太快了吧? 仅仅就五步而已! “你竟然是五品……二十岁的五品?” “这怎么可能!” 曹柘骇然失色,不复之前的锐意,身上这副在坚固之外更代表着折冲将军威严的铠甲,已然带不来安全感。 折冲将军三十二岁时临阵突破成就五品之境,都已是大焱翘楚,武道奇才! 何况这还是道门五品! 修炼从来不是易事,各种修炼途径都有各自的难关,但在由六入五这一关,却公认道门最难。 许多灵根深厚甚至生而吞吐灵气的道门天才,九至六品都顺风顺水不受桎梏,结果却在五品门前蹉跎一生,寻不到玄机真章。 曹柘看着近在咫尺的粗衣少年,油然而生一个稍有些僭越的念头。 ——可惜了! 二十岁的玄境真人,如果不是在这荒僻山村里长大,而是享受着镇国公府的金堂玉马,将军在大焱朝堂之上的威势,定然能再上一层楼…… 徐年却不在乎曹柘在想些什么,他冷漠道:“滚吧。” 曹柘深吸一口气,他分明披甲执刀,但在这粗衣少年看似单薄的身影面前,却已提不起半分气力,只得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草药气味的简陋小院。筷書閣 院子里没有了不速之客,方才徐菇险些昏迷过去是由于受了惊,心潮起落牵动气血涌动,所幸不是什么大问题。 徐年安抚了娘亲几句之后,忽然说道:“娘,医馆那边还有点事情,我先过去一趟。” 李施诊默默看了已然登临玄境的少年一眼,没有拆穿。 这其实也不算是一个高明的理由。 也许是母子连心,徐菇虽然不清楚五品是什么概念,但却隐约察觉出了徐年是要去做什么。 忧愁凝上眉头。 “年儿,你可不要以身犯险,大不了我们母子走就是了。” “大焱待不下去就离开大焱。” “天大地大,他纵使贵为将军,也不可能找遍每一个角落,逼你去入赘……” 徐菇拉过徐年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双常年被病痛折磨,饱含着疲惫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 徐年静静地听着,直到娘亲说完才轻轻拍了拍她那双在饱尝风霜日晒后已然有些粗砺的手掌,微微笑着:“娘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也不用走,不用离开大焱。” “错的又不是我们,天下间没这么个道理……” 老村长带着以武夫九品的猎户为首的几名村中青壮赶去帮忙,却在半路上遇见了骑马离去的曹柘,那副盔甲依旧森然可畏,仅仅是斜睨过来的一个眼神,他们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战马扬尘离去,未作停留。 众人加快脚步赶到徐氏母子的家中,李施诊正为受了番惊吓的徐菇把脉。 没看见徐年。 “到底出什么事了?徐小子呢?” “一点小误会而已,说开了就没事了,不过徐夫人受了点惊吓,我让徐年那小子去医馆拿药了。” “原来是这样。” “行,没事就好……” 李神医都这么说了,徐菇也是点头附和,于是老村长和猎户他们都放下了心,松了口气。 虽然来是都来了,但要与官兵对上,其实都怕得紧…… “驾——” 战马在河竹村外的小道上飞驰。 手握缰绳的曹柘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徐年空有五品境界却终究只是少年心性,不懂得斩草需除根。 只要回去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将军。 之前可不可惜也就不重要了,之后还能再做打算。 少年五品再怎么气盛,又如何抵得住折冲将军的兵锋? 然后。 曹柘就看见一袭粗衣的少年凌空而立,拦在了战马的必经之路上。 这个距离,已经来不及勒马。 战马在撞上少年之前,却一头撞上了一堵难以看出虚实的气墙,仰天嘶鸣一声后翻到在地,口鼻涌血。 眼看是活不成了。 曹柘被甩飞出去,仓促调整身形,勉强落在了地上。 但他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徐公子,此事确实是在下考虑不周,多有冒犯。” “但你体内毕竟流淌着将军的血,若能不计前嫌放下过去的成见,未来大焱朝堂之上必属于将军与公子,父子二人呼风唤……” 曹柘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徐年信手一招,他便感到了猛烈的窒息感,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向自己挤压而来,充斥着凌冽杀机!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大焱在册的军官,折冲将军亲卫……杀了我,将军更不会放过你……” “放过我……我可以和将军说……不曾找到过你……” 一根根青筋在自肌肤下犹如蚯蚓般凸起,曹柘从牙关到骨骼再到周身穴窍,都在这威压下颤抖不止。 他想过自己会埋骨沙场,在难分敌我的铁蹄践踏下,尸骨无存,却未曾想会死在荒僻偏远的山村小道上,无人问津。 徐年缓缓摇头。 云淡风轻的腔调落在曹柘耳里却与平地惊雷无异。 “明明是你出了村子,在回去的半路上失踪下落不明,可能是迷路,可能是被贼寇袭击,也可能是趁机投敌去了,总之……怎么可能我一个山村里长大,缺乏教养的粗鄙少年杀了你呢?” 在曹柘拔刀杀向李施诊的时候,徐年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道门五品引动的天地之势轰然落下,曹柘怒吼一声,不堪重负的心脏应声破碎,大量的鲜血涌出口鼻,涨红的脸庞失去血色,沦为苍白…… …… “……以心法天地,念起皆玄机。” 医馆里面,李施诊看着悄然出村了一趟,又悄然回到自己这里的粗衣少年,感慨万千。 就在早晨,他送来一篓子新鲜草药时,分明还是个尚未入品的普通人。 不足半日,竟然褪去凡尘,登临玄境。 而他自己修行了大半生,也不过触及到六品瓶颈,究其一生也不知道能否一念起玄机。 虽然李施诊的志向并不在境界高低,但这过于悬殊的差距依然让他有些怅然若失,仿佛这道门修行数十年只是在虚度光阴。 “徐年啊徐年,我当真不是在梦里?” 李施诊纵然亲眼见证了也难以置信,围绕着徐年来回渡步,但徐年没有刻意掩饰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一丝丝玄妙气息,却又无法忽视。 徐年笑了笑,诚恳说道:“还得多亏李叔助我入品,我才能有此成就,大恩大德不敢忘。” 这是实话,只是不便展开细说。 况且在领悟道门玄机之后,徐年才知道先去李施诊凝聚天地之气助他入品,看似是随手为之,也的确不费多少力气,但却是道门七品境才有的能力。 而且,终生只能施展三次。 “不过是于心有愧,想着借此弥补,当不得什么恩德。”李施诊摆了摆手,当年的一番好心虽然没有招致徐氏母子的埋怨,但于心里却觉得是无心之失了。 如果他没有劝徐母给徐年一个读书入仕的机会,徐母多半不会下定决心带着徐年奔赴京城,也就更不存在遥遥千里路却没落个好结局。 徐母久治不愈的顽疾,其中有个两三分因果是被李施诊归在了自己身上。 “将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第7章 赴京 将来? 徐年自然畅想过自己的将来,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小山村里,世界这么大,总得去看看这里的山川风光与前世有何不同。 不论是捣鼓玻璃肥皂,还是厚着脸皮抄诗,都不失为一条离开小山村的出路。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母亲久疾难愈,徐年怎么能远游?到如今京城徐氏来了人,又是个变故。 曹柘虽然已死,死了个天知地知。 远在大焱京城的镇国徐氏再如何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把控着遥遥千里外河竹村山间小道的一草一木,只会以为徐年已经在前往京城的路上。 但这只是一时。 镇国徐氏的婚约不会随着曹柘的死而草草结束,就算他们无从知晓凶手是谁,总是需要一个新郎才能维护住豪门望族一诺千金的大气。 好在徐年也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山村少年。 五品境界虽然不是人间极致,但天下之大也没几处去不得,在哪儿都不至于窘迫度日。 有了强硬的实力,便有从容的余地,选择将来该是如何。 徐年捋顺思绪,很快就把远方与京城徐氏列为了次要,富贵不急于一时,修行非一日之功:“我打算先治好母亲的病,不知道李叔能否为我指个方向?” 这还真问对了。 李施诊一直知道去哪儿能治好徐年母亲的顽疾,只是之前说不得也去不得,已经误过他们一次,不能再把人往火坑里推。 但换成是五品真人,火坑就不再炽热难挡,大可以去一去。 “京城。” 李施诊沉声说道,神情略显恍惚,思绪仿佛飘到了那座繁华至极的城池。 既是天下首善之城,也是大是大非之地。 他当年便是从那座京城逃了出来。 “我有个师兄在京城行医,他的医术和修为都在我之上,应该有把握治好。” “不过我那位师兄不会离京,只能你带上你娘亲去京城找他。” “如果决定要去,顺便替我捎点东西给他……” 曹柘来河竹村的目的就是把徐年带回京城的镇国徐氏入赘完婚。 这时候入京,就好比入瓮。 徐年却没有纠结,略微思索便决定带娘亲去京城治病,就如八年前娘亲为了他的前途也不顾路途坎坷毅然带他赴京。不过徐菇知晓后忧心不定,徐年劝说了好一阵才勉强答应下来。 约了个章法。 “年儿,娘可以随你去京城治病,但是答应娘不要强求好吗?” “只要你平平安安,娘就能心安……” 为人母,终究是为儿担忧。 收拾了两天的行礼,徐年亲手合上小院的门,草药气味在阳光的照射下越过院墙,淡淡的甘苦在风中弥漫,河竹村的父老乡亲在村口相送,感慨良多。 “又去京城?这可远着呢,路上多加小心啊!” “徐菇有个好儿子,以后准是享福的命。” “谁说不是呢?不远千里带娘亲去京城治病,徐年这是大孝子!” “没错,大孝子……” 大焱以儒礼为准绳,孝顺毋庸置疑是对一个人高尚德行的肯定,徐菇就听得笑得弯了眉眼,有没有福享都是次要,只是喜欢听到年儿被人夸。 只是成了大孝子的徐年受前世网络弄潮儿的认知影响,总有点对不上味。 这咋听着像骂人呢? 武夫九品的猎户提来了一串腊肉作为送行礼:“徐老弟,本来该是送你条猪腿,但我寻思着你们要赴京,鲜肉不方便,换成了我自制的腊肉,不介意吧?” 徐年掂量了一下,腊肉起码有十五六斤重。 那只野猪的一条腿差不多能有二十斤,但十斤鲜肉经过熏制能出七斤腊肉就不错了。 很是实在。 离开河竹村没走多远,在缺少修葺却又必经的道路上停着一架马车,等在旁边的李施诊见到徐氏母子走过来,把手中一个包袱连同缰绳递给了徐年。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多留个心眼,多一份平安。” “嗯,李叔也多加保重。” “一路顺风……” 李施诊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已经看不到徐年挥动的手臂,他才转身离开,回到河竹村的医馆,日复一日地整理着药草。 只是这次,没有人给他打下手了。 …… 雕栏玉砌的庭院内,锦绣花簇争相斗艳。 芬芳扑鼻,艳不胜收。 雍容贵气的妇人走在盛开的花簇之间,缀金镶玉的华美衣裳在阳光下折射出灿灿的光,她的目光在花朵间逡巡,漫不经心地说道:“算算日子,曹柘应该已经接到小野种,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随行的管事低着头,轻声回禀:“是的大夫人,再过个十来日,曹大人应该就抵达京城了。” “那个勾引老爷的下贱村妇会跟着一起来吗?” “老爷并未吩咐,想来应该是让曹大人见机行事。” “啧啧啧,那贱妇要是能这么不要脸死乞白赖跟来京城,我们偌大一个徐府若是容不下她,反倒教外人以为我是什么善妒怨妇了,只不过徐府也不养闲人,到时候府上的浣洗针线之类的活计就……嘶——” 大夫人亵玩着艳红的花朵,倏然倒吸一口凉气,缩回了手掌。 不沾阳春水的指尖赫然挂着一滴血珠。 管事凑上前,看到女主人刚刚摸过的花朵上有一根刺,大声呵斥道:“来人啊!今日是谁负责修剪这一带的花朵?” 不多时。 一名园丁被两个家仆押了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断求饶。 “大夫人饶命啊!小的一时疏忽,伤到了大夫人罪该万死……不敢奢求大夫人原谅,只盼夫人能可怜我家中老幼,饶过一条性命——” “拖下去杖责三十,扔出徐府。” 府里用来责罚下人的杖,长五尺,宽四寸,厚两指半。 十仗下去疼得几宿都睡不好,二十杖就已经下不了地了。 三十杖后还能不能活,得看身子骨够不够硬朗。 “饶命啊……求大夫人饶、绕命啊——” 家仆将园丁拖去受罚,苦苦哀求的声音仿佛没能传进大夫人的耳朵里,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锦帕擦拭指尖血珠,随口又吩咐道。 “近些日子承儿习武练功劳筋苦骨,已经快要登临八品了。” “但光吃丹药怎么能行呢?务必满足口腹之需。” “昨天的清蒸鲥鱼,承儿吃了些腹肉,今天便吩咐膳房专门取鲥鱼腹肉再烹道菜肴出来吧……” 第8章 小狐狸 轮毂碾过泥土,浅浅长长的辙痕仿佛是道路的影子,夹道生长的杂草、无人问津的小石子,成了慢慢悠悠的马车的固定配角,在太阳的东升西落间愈发接近了京城。 徐年将缰绳搭在腿上,翻看着一本医书。 李叔临别时给的小包袱,便是要托付他带去京城转交给师兄的东西。 包袱里有一封信和这本医书。 信,也是信物。 不便私拆。 医书是李叔在师传医术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行医经验编纂而成,凝聚着半生心血。 准许翻看。 李施诊之前虽然没有刻意教导过徐年医术,不过八年的耳濡目染下来徐年也懂得了不少,读起来虽有晦涩,但远不至于一筹莫展。 离开河竹村已经七天了,路程过半,京城已经不远。 这一路上徐菇多是在车厢内安静休憩,偶尔下车走动一二,活络久坐疲乏的筋骨,而驾车的徐年每日除了研读医书,便是在适应道门五品的境界。 一方面是熟悉道门能力。 虽然五步踏足五品得到的境界千真万确不掺水,但徐年自身却缺乏驭使这份力量的经验,就好比骤然得了柄神剑,虽然简单的横劈竖砍就能削铁断金,但剑法造诣却又是另一码事。 另一方面,便是吐纳天地,引气入黄庭。 这是道门的基础。 徐年之前是在李叔的引导下才能完成这一步,但现在他身负着仙灵根,那些逸散在天地之间,看不见摸不着又无处不在的气,就仿佛从不惹尘埃的仙子变成了磨人的小妖精。 以前是爱搭不理,主动也没用,现在是热情似火,送上门来自己动。 时至薄暮。 夕阳为大地覆上一层红纱,马车在潺潺溪水旁停了下来。 “咕嘟咕嘟——” 徐年拾来柴火架起两口锅,一口锅文火慢煮溢出浓浓的药味儿,另一口锅大火烧得米粥翻滚冒泡,掐着火候依次加入切碎的腊肉丁和拾柴时顺手摘来的野菜。 拉车的枣红马就地觅食,慢慢吞吞地嚼着灌木丛上鲜嫩的叶片,忽然马脖子往上一仰前蹄高高抬起,俨然是受到了惊吓。徐年着眼看去,看到叶片残缺的灌木丛一阵晃动。 “窸窸窣窣——” 火红的毛发从枝叶中挤了出来,压过了夕阳的色彩。 竟是一只小狐狸。 枣红马竟是被这么一只小狐狸吓到四蹄颤颤巍巍,不敢嘶鸣不敢发狂。 胆子真小。 反观乱入的小狐狸,既不怕高大的枣红马,也不惧不远处的母子,一双湛蓝眼瞳如澄澈的湖面般倒映着翻滚冒泡的青菜腊肉粥,流露出十足的人性与灵动。 恰好,粥也差不多熟了。 “年儿,这小狐狸好像不怕生呢。” 徐菇温和地笑着,朝着在灌木丛里探出半个身子的小狐狸招了招手。小狐狸能够察觉到眼前的人类没有恶意,如同跃动地火焰般窜了过来,两只小爪爪揣在一起,趴在徐菇的手掌底下。 徐菇顺着毛发摸了摸小狐狸,小狐狸发出类似小猫般的呼噜声似乎很是享受。 只是一双眼睛,始终没移开滚滚冒着热气的粥。 徐年微微眯起眼睛,舀了娘亲和自己的两碗粥后,略加思索,又咬了小半碗,放在不请自来的小狐狸面前,小狐狸转动着眼珠飞速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伸出两只小爪爪抓住碗的边沿。 吹气,小小的喝一口。 似乎烫到了。 吐了吐小舌头,继续吹着气。 再尝。 见到这么像人的动作,徐菇有些诧异,抚摸着小狐狸柔顺毛发的手掌都缩了回去,有点害怕:“年儿,这……这小狐狸不会是妖怪吧?” 妖怪的形象在乡野山村的那些传言里大抵就像是更凶猛的野兽。 往往与吃人分不开干系。 喝粥的小狐狸怔住了,灵性十足的蓝色眼眸里满满的都是忐忑,像极了孩童瞒着大人调皮捣蛋结果却被一眼看穿,一身火红的毛发都少了三分光泽,无比心虚。 坏啦,酥酥我被发现了! 这还怎么实施瞒天过海的大计? 可是明明用的真身,也没动过妖力,怎么就露馅了呢! 徐年却揉了揉小狐狸紧张兮兮的小脑袋,无所谓地笑了笑:“娘亲别担心,这小狐狸不会吃人。”https:/ 对啊对啊! 小狐狸接连点头。 吃人这么野蛮的行为,只有既没有开启灵智,血脉里又流淌着残暴本性的凶兽才做得出来!她酥酥天生就聪明灵泛,打小吃的就是大米饭配上烧花鸭、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 民间流传中妖兽噬人的形象,不能说全然不对,只是有失偏颇。 是有妖兽吃人。 但在某些地方救灾济难受乡民爱戴被奉进庙宇里享受香火的山神,其实就是妖兽;有鹿书院乃儒家圣人所创,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在其中读书修身的除了人之外尚有妖兽;万般道法源头的道一宗有只庇佑一方深受敬重的护宗神兽,说到底也无外乎是只道法通玄的妖兽。 与大焱相距甚远,远到常人难以涉足的百万大山之中,更有一个由妖兽建立起来百羽王朝,向大焱派遣过使臣和商队,知礼有方而又神秘强大。 只是这些事迹远不如噬人来的耸人听闻流传甚广,徐年也是从李施诊口中才能知晓。 就如人分善恶,妖其实也不例外。 小狐狸虽然是妖兽,但是妖力的强度也就相当于是八品,她自以为遇到的是一对凡人母子,把妖气藏得很好,但徐年可是道门五品的玄境真人,能瞒得住什么呢? 有多少尾巴毛分了岔都尽在掌握。 这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虽然散发着妖气,但是灵性澄净,几无杂质。 虽然说煞气缠身的未必会是恶徒,久经沙场的老卒有一个算一个谁身上不带着几分血腥?但若是择人而噬的凶兽,便不可能一丝一毫的血腥煞气都不沾染。 喝完了粥,煮好了药。 小狐狸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跟着徐菇上了马车,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掌心。 经过了一顿粥的功夫,徐菇也不怕小狐狸了,实在是这可可爱爱的外表也与凶猛的吃人妖怪相差甚远,她挠挠小狐狸的颈部软肉,笑着说道:“这小狐狸不走,是不是想一直跟着我们?” 徐年端来适宜入嘴的温热药汤,小狐狸则抬起了小脑袋。 少年平静的眼神对上狐妖水汪汪的眼眸。 不需要说话。 眼睛已然在人与妖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赴京的少年,迷途的狐妖,古来多少笔墨落于此】 【选择一:收留狐妖,承下一段因果。奖励:它心通。他心通,听说过没?请注意区分“他”和“它”,奖励一经发放概不退换!】 【选择二:赶走狐妖,节外不生细枝。奖励:心如铁石。你的心将变得如铁石一般坚硬。少年与狐妖的故事笔墨还没铺开就已凝为句号,此生或许不会再有悲喜。】 第9章 它心通 在仔细看过系统给的奖励之后,徐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倒不是很难抉择要不要留下小狐狸,只是觉得这系统的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劲。 心如铁石,不是情感上的淡漠,或者什么遇事冷静不会动摇,压根就和七情六欲一点关系都没有!变得如铁石一般坚硬是纯粹的字面意思。 物理层面上的心如铁石! 作为奖励,不能说是大有裨益,只能说食之无味。 远不如它心通。 虽然也有槽点,和小成时知他人所想,大成时通世间万灵的他心通有一字之差,但好歹不只是蹭了个佛门六神通的热度,是真有类似的效果。 简而言之它心通是他心通的青春版本,只对人以外的生效。 “万物有灵,这只小狐狸既然想跟着我们,娘亲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它吧,路上也能解解乏。”徐年放下给娘亲熬好的汤药,没有赶走小狐狸,转身去收拾锅碗放回车厢。 母子二人这一路上乘车赶路,虽然有话可说。 但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枯燥的。 徐年还有医书和道门修行可以钻研,而徐菇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车厢里休憩,睡太多了都有点头晕体乏,能有只小狐狸陪着解闷,也是好事。 “那就留下来吧,鸡鸭鹅都养过,这狐狸还是头一遭,也不知道该怎么养,年儿你说,这平日里都该喂这小狐狸吃些什么?”徐菇把小狐狸抱到腿上逗弄着,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应该都行吧,我们吃什么,就给它喂点什么。”如果是普通狐狸,徐年也不知道习性,不确定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但这只小狐狸虽然外表可可爱爱,却是生命力强大的妖兽,不用顾虑吃食。 “也是,刚刚那碗米粥小狐狸就吃得挺香……唉,小狐狸,这是汤药,你可不能乱吃!” 徐菇端起温热的汤药正要喝下去,小狐狸看这汤汁呈诱人的琥珀色,虽然闻起来有些苦,但说不定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呢?很想要尝个味道。httpδ:/m.kuAisugg.nět 一双小爪子虽然没有去扒拉汤碗,但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看。 激发了母性的徐菇有些无奈,用筷子沾了点汤药,小狐狸如获琼浆玉露,赶忙咬住了筷子……然后,一张狐狸脸就皱成了苦瓜,飞快跑到车厢边缘,往外地吐着唾沫。 “呸呸呸!明明颜色这么好看,还以为是什么好喝的呢!原来这么苦,呸呸呸……” 还挺讲究,知道不要吐在车厢里面。 徐年早就注意到了小狐狸的贪嘴,不过给娘亲熬的汤药,其实以滋补为主,无病喝了也无碍,看了眼苦兮兮的小狐狸,他笑着说道:“好看的可不一定好吃,说不定还会有毒。” 小狐狸的小脑袋也没多想,一下一下地点着,打心眼里赞同:“是啊是啊,比如好多蘑菇看起来漂漂亮亮,其实都有剧毒,酥酥还小的时候就误吃过一次,昏睡了三四天,爹爹特意为了迎接商队回城摆的宴席都错过了,还好娘亲疼我,悄悄留了一盒云片糕。” 徐年轻声说道:“不知道京城的云片糕卖多少钱,若是不贵可以买些来尝尝。” “咦!这人类少年也爱吃云片糕呀!” “也是,云片糕香软松甜,可好吃啦,他和酥酥一样馋也不奇怪。” “钱?就是金子吧,酥酥有好多好多金子,不怕贵……” 天真的小狐狸只以为徐年是恰好馋了她也爱吃的云片糕,一个巧合的自言自语而已,而徐菇听到了云片糕,好奇问道:“年儿,你想吃云片糕了吗?” 徐年哑然失笑,看了眼到现在都没意识到心声被听到了的小狐狸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就当是他嘴馋了吧。 “年儿,你说我们给这只小狐狸取个名字吧,毛发这么红,就叫……小红怎么样?” 非常朴素的取名方式。 这让徐年想起了老村长家里的那条上了年纪还瘸了腿的狗。 毛发是黄色,就叫做大黄。 小狐狸一听,赶忙挥了挥小爪子做出小小的抗议:“不行不行,这名字也太老土啦!现在都已经不准用毛发颜色来取名字啦!” 不准取这种名字?徐年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因为叫小红老黄这种名字的太多了,区分不过来吧,他略微沉吟了会儿,决定尊重下小狐狸的意见:“娘,小红也太老气了,还是叫她……嗯,叫酥酥吧。” “咦咦咦!给酥酥取名叫酥酥?!这人真是……太懂酥酥啦!”小狐狸惊讶了一下,然后跳到了徐年的肩上趴了下来,毛茸茸的耳朵蹭的徐年颈部都有点痒。 第10章 路边茶肆 同一片山川与风月之中,有的母子携着小狐狸乘着马车缓缓而行,而有的兄弟俩人只能靠着一双腿在林间穿行,时不时停下来拿出一面银色小镜照向周围,明显是在搜寻着什么。 银色小镜没有任何反应,这对兄弟就立刻奔向远处,不做片刻歇息。 “这到嘴的鸭子还能给飞了,真是麻烦!” “大哥,我也没想到这天狐明明只是八品,竟然这么难缠,比其他八品妖兽难对付多了,滑溜地像条泥鳅,百试不爽的缚妖索竟然都被挣脱了。” “妖兽讲究血脉,天狐血脉确实不同凡响啊,只能期望那只天狐还没跑出去太远,寻妖镜能寻到踪迹了。” “不仅如此吧大哥,缚妖索能限制妖力,先前那只天狐应当是用上了法宝才能逃脱。一只妖兽竟然能有法宝,我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来历……” 到了一片新的区域,莫老大拿出寻妖镜寻找妖气线索,听到兄弟吐露出的担忧,他断然地摇摇头:“与其操心这只天狐的来历,不如想想如果我们捉不到这只天狐会是什么下场。” 莫小六叹了口气,深知大哥说的才是正理。 他们两兄弟都是八品武夫,早些年因缘际会得到了专门克制妖兽的缚妖索和寻妖镜,就此做起了捉妖的买卖,一二来去也是混出了点名堂。 不久前接了个大单,捉一只八品天狐,报酬相当丰厚。 本该是手到擒来,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却没想到狐妖竟然有法宝傍身,结果弄成了现在这样丢失了踪迹,只能拼了命的四处寻找,犹如乱窜的无头苍蝇。 说实在的,如果是其他委托,实在捉不到兄弟二人大不了空手而归,以前也不是次次捉妖都能成功,但这一次却不太一样,他们是替京城的那座镇国公府在捉妖。 成功了,搭上这条线以后指不定就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要是出了差池,没能带回那只八品天狐……听说那位掌管着府内大小事宜的大夫人,可不是个和气生财的主。 一刻不停地赶了七八十里路,饶是武夫八品的腿都快跑断了。 莫老大手上的寻妖镜,终于有了反应。 浑浊的镜面如同水波般荡起层层涟漪,逐渐变得清晰透明,显现出一辆马车,平缓地走在大道之上,车夫是个粗衣少年,手握缰绳翻看着一本书。 还是个好学的家伙。 车厢内虽然看不见,但却萦绕着淡淡的妖气。 “怪不得,这狐妖竟然与人同行,用人的气息掩盖住了自身的妖气,害我们兄弟漫无目的地找了这么久,还好有这非同凡响的寻妖镜,任你藏的再深只要进了范围内终究会露出狐狸尾巴……” …… “咦?” 徐年轻咦了一声,他忽然生出了一种遭人窥视的异样感。 一闪而逝,没能捕捉到根脚。 “会是谁在窥视?应该不会是什么盗贼匪徒吧……” 从河竹村到京城,虽然翻山渡河足足有千里路,但其实也不算危险,盖因为河竹村只是地处偏僻,可要是从大焱辽阔的疆域版图来看,也是位于长治久安的腹地之内。 按照大焱官方的州郡划分,京城与河竹村同属中州,只不过一个是天下中心的首善之城,一个是无人问津的荒僻山村。 没有盗匪敢在这种地界占山为王。 这无异于挑衅天子。 八年前徐菇能只身带着徐年赴京,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寡母没有半路失踪下落不明,固然有与警惕和运气分不开联系,但这段路本身的良好治安也不容忽略。 临近京城,渐渐有了些人烟。 一眼望不着边际的大道上,不再只有一架马车,旁边还有一座简陋的茶肆,茶博士悉心照看着茶水的火候,三个肩上搭着白抹布的店小二伺候着仅有的一位贵客。 锦衣戴冠,腰间佩玉。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哥,跑到这儿享受哪门子的清净,或是这家普普通通的茶肆,有什么香茗如此值得一尝? “娘,你渴不渴,要不要下去喝口茶?” 徐菇抱着火红的小狐狸,轻轻摇头:“我是不用,年儿你呢?” 徐年更不用。 马车没有停留,就要路过茶肆。 茶博士提留着刚刚煮好的茶水,毕恭毕敬地放在贵公子的桌上,贵公子也不嫌弃这小店的茶碗有没有沾染路上的风尘,倒出一碗淡绿色飘着碎末的茶水。 似是渴急了,吹了两下后仰头一饮而尽。 “啪——” 喝了一大碗茶的贵公子忽然一把将茶碗摔在地上,紧接着捂着咽喉瞪大双眼,艰难无比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们这茶里有……有毒——” 说完。 嘴角溢血,身躯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脑袋砰的一下磕在桌上。 特响,特清脆。 余下的店小二目露冷色,看向了路过的那辆马车。 “……”徐年张了张嘴,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很想问这是在演什么戏,其他人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但这公子哥的演技未免也过于浮夸了。 茶博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拦在了马车前,抱拳笑了笑,仿佛只是在招待客人:“这位小兄弟实在不好意思,早一些晚一些都不至于眼下这样,但既然赶巧不巧撞上了,就当是命吧。” “之后哥几个会替小兄弟收尸入土,到时候多烧些纸钱就当是赔罪了。” 好个赔罪,这听着可不像是演戏了。 玩真的? 徐年撇了眼倒在桌上的公子哥,略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这都快到京城了,照理说没有滋生盗匪的土壤,这都能给他撞上,确实只能说是命了。 合该这些开黑店的倒霉。 面对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徐菇脸色一僵,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在她怀里的小狐狸已经窜了出去,妖力运转化作一道火红色的流光,冲向茶博士。 这种时候,酥酥已经不再扮演普通狐狸了,动用上了妖力。 茶博士没想到车厢里还有只妖狐,但也仅是错愕了一下便一拳砸了出去,拳势凶猛到还没接触便将酥酥的妖力震乱,实力差距相当明显。 小狐狸被一拳逼停,灵巧地躲开接踵而至的第二拳,眼见其余店小二已经围住了马车,她不得不抽身回到那对凡人母子旁边,以免其他人趁虚而入。 “好险,竟然藏了只八品妖狐,还好我是七品武夫,不然可就要在小兄弟你这阴沟里翻船了。” 其他三个店小二也纷纷展露气势,血气激发个个都有八品的水准。 “我有个疑问。” “小兄弟胆色不错嘛,还能有问题想问?行,让你做个明白鬼。” “你们怎么全是武夫?” 茶博士没料到徐年问的和这场伏杀的前因后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他愣了一下后还是解答道:“哥几个天赋悟性不够,只能当个粗鄙武夫,让小兄弟看笑话了。” 徐年摇摇头。 “武夫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七品八品的……你们这天赋确实不行啊!” 话音落。 天地已然变色! 第11章 我只是个路过的人 “大哥,他们是什么人,也是来抢天狐的吗?” “不太像,但不管他们是不是,天狐我们一定要拿到手里才能交差,谁拦着就杀谁!” 兄弟俩人腿都快跑断了,终于在大道上看见了寻妖镜里显现出的那辆马车,虽然不知道茶肆里发生了何事,茶博士等人为何要围上去,但天狐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怎么也得拼一把! 也就在武老大和武老三冲向马车的片刻里,小狐狸从马车里窜出来冲向了茶博士,见到天狐真身的喜悦才刚刚浮现在脸上,徐年已经起了心念。 天地随之变色。 浩浩荡荡犹如天威般的压迫感骤然降临,茶博士浑厚的气血原本已然沸腾开来,向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输送着力量,却在这一瞬间冻结如冰。 如临深渊,不敢妄动,心生大恐怖! 七品的茶博士尚且如此,其余八品的店小二更是不堪了,他们在这股威压之下连保持站立都极为困难,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打颤,眼看着随时要倒下去。 更惨的就要属冲过来的武老大和武老三这俩兄弟了,一头撞进了玄真境的威压之下,毫无防备地摔了个狗吃屎,刚好还摔到了徐年的面前。 双膝跪地,匍匐在地。 这要是浑然不知情的看到两人这么个大动作,准会以为徐年是对这二人有什么天大的恩情,竟然飞扑过来都要行此大礼,也算是感人至深了。 徐年都吓了一跳,皱眉道:“你们又是谁?” 乱入的也太多了。 武家俩兄弟也都已经懵了,空荡荡的大脑里只剩下灵魂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这特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明明只是捉一只八品的狐妖而已,怎么就误入大佬斗法现场了! 还是当老大的脑子转的快一点,率先回过神来,他沉吟了片刻,说道:“各位好汉,是这样的……我们兄弟俩人迷路了,就想过来问个路,这个京城要往哪儿走?” “无意打扰大家,你们继续,继续就行,不用管我们兄弟,我们这就走……” 武老大小心翼翼地尝试站起来。 失败了。 连腿都直不起来。 “你搁这儿说戏呢?”徐年笑出了声,但他乐归乐,两人既然起不来,就已经代表了态度。 小狐狸的小脑袋瓜原本也晕晕乎乎,这气味很好闻的少年原来不是凡人啊?但紧接着看清了飞扑过来跪下的二人长什么样子后,她顿时就激动了。 呲牙咧嘴揪头发吐口水,一套小连招一气呵成。 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明显怨气很大。 “哇哇哇!又是这两个人!酥酥都藏这么好了,他们竟然还能追上来?” “这下是自投罗网,栽在我酥酥手里了吧?” “坏东西,让你们绑我——” 原来这俩人就是追着小狐狸的“坏坏的人类”。 徐年恍然想起先前一闪而逝的被窥视的异样感,暂且把翻不起风浪的茶博士等人晾在一边,冷笑道:“之前窥视我的也是你们吧,用的什么方法?” 从气血的浑厚程度来看,二人应该也都是八品武夫,能窥视徐年这个道门五品还不被寻到根脚,已然是不可思议了。 武老大咬咬牙,拿出来一面银色的小镜子。 “先前的窥探是依仗此物。” “私自窥探前辈是我们兄弟无礼在先,便也以此物赔罪,还望前辈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小狐狸这下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了,气得跳起来踹了武老大两脚,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绕着武老三上蹿下跳吱吱吱地叫着,两只小爪爪做着拉开后又甩来甩去的动作,使劲比划着什么。 看得出来酥酥已经很努力了,但她这狐狸叫和抽象的比划。 谁能懂啊? 还得靠它心通。 “对了!绳子,这坏东西还有根捆住酥酥的绳子,也是个宝贝,不能放过!” 徐年顿时了然,酥酥真是只懂事的小狐狸,还知道帮他搜过战利品:“只是一面镜子吗?是不是还少了一样,比如说……绳子?” 小狐狸开心地连连点头,不愧是很懂酥酥的人类! 武老三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大哥寻求帮助,但他的大哥又能有什么计策呢?不占理又输了拳头,只能苦笑道:“既然前辈喜欢,那就拿出来赔给前辈吧。” 第12章 陈家有幼虎 痛饮了一大碗茶后栽倒在桌上的公子哥挺起了腰杆,他先是掏出锦帕擦了擦唇角血渍,又理了理有点乱了的衣襟,然后才转身走到徐年的面前,笑着抱拳致意。 “小子我这拙劣演技,让真人见笑了,在这赔个不是。” 只是这脸上的笑容,多少有点尴尬。 本来只是想来个将计就计,谁能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一个毫无相干的路人反掌之间镇压全场,伏杀的也好被伏杀的也好,算盘全都崩了个稀碎。 这毫无烟火气的镇压手段明显是道门路数,最次也得是个六品,搞不好还是个五品大真人,虽然看上去年纪轻轻但说不定是修了什么返老还童的大神通,实际年龄指不定多大呢。 就是不知道是打哪儿来,要往哪儿去,这等修为的道门真人可不是什么路边大白菜,平日里想见都不一定能见到,偏偏赶上这么一趟伏杀,当了回过路人,委实也太巧合了。 茶博士见这理应是中毒昏迷的公子哥活蹦乱跳,倒也没有太多惊讶,反而有些释然道:“搞了半天从头到尾都是我们被戏耍了, 不过这才合理,陈家的幼虎要是这么轻易就会落入网中,也不会啸得那么多人整夜头疼,睡都睡不踏实了。” “想必就算没有这位路过的真人,陈公子也有法子对付我们吧?” 姓陈的公子哥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有啊!” 然后就没了下文。 茶博士竖了一阵耳朵没听到答案,愣了一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头天性乖张的陈家幼虎摆明是不打算让自己死个明白了。 绰号幼虎的公子哥眨巴几下眼睛,说道:“你们自己了断,还是等我动手?” “不劳烦公子了,我们自行下去。” 茶博士和三名店小二齐齐做了个猛地咬牙的动作,似乎是咬碎了嘴里的什么东西,紧接着他们的七窍中流出黑血,三名店小二很快就没了气息,直挺挺倒在地上。 茶博士是七品武夫支撑的更久,提起最后一口气,勉强开口道:“陈公子,将死之人有一句话……虽然自知没什么资格,但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纵有糜烂之处却不可起波澜啊!” “公子所为……我知是为民不平,哥几个也都敬佩不已,只是身家所系无可奈何……总之,还请公子三思……”httpδ:/m.kuAisugg.nět 公子哥默然片刻,忽然运转起全身气血,显露境界:“其实我的法子也算不上高明,无非是赌你们身后那些蠹虫还不想直面真正的虎啸,毕竟我闹一闹不过是让他们头疼,但我家中的大老虎出来啸上一啸可就真是翻江倒海了。” “所以我想你们不敢真害我性命,也就不会用过猛的毒药,而恰好前几日侥幸突破了,你们是针对八品武夫做局下的药,对付个七品武夫自然差了点意思。” “你虽然也是七品,但我自付顶着毒也能把你们全打杀了。” 最后这句话,说的是轻轻巧巧,实则狂妄无比,但是茶博士却没有反驳,任由黑血流淌湿了衣襟,却洒然笑道:“好,多谢陈公子解惑……” 笑声戛然而止,已然气绝身亡。 徐年好奇道:“你就坐视他们自尽,不打算带回去严刑拷打,撬点线索出来?” “没用的,他们在这里埋伏我,不管成与不成都是死人了,从死人嘴里能撬出什么呢?况且这些人既然能被弃如敝屣,知道的未必还有我猜出来的多呢,何必多折腾一番。” 姓陈的公子哥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和惋惜,走进茶肆里翻了把锄头出来,挖了个坑将茶博士几人葬了,也算是收了尸,不至于曝尸荒野填进了野狗的肚子。 虽然得益于七品武夫的体魄,这点力气活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只是锦衣上难免沾了点泥土。 “真人可是要赴京,不知能否容小子搭个顺风车?” 徐年看了眼那身锦衣上的泥土,笑着点点头:“行,上来吧。” “那就叨扰真人了。” 陈公子上了马车,见到车厢里还有位妇人,礼貌地询问道:“这位是?” “是家母。” 陈公子面色诧异,几乎以为是自己听茬了,视线在徐菇和徐年身上来回逡巡,直到那只毛色火红的小狐狸不满的吱了一声,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急忙道歉。 “抱歉,失礼了……” 第13章 静候佳音 “上古时代?” “是啊,那是在万年以前……” 这虽然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启蒙知识,但也并非什么隐而不宣的秘密,徐年既然不知道,熟读经典的公子哥也乐得在这位少年真人面前侃侃而谈。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乱世。 妖魔并起逐鹿天下,天生弱小的人族只能挣扎求存,直到后来有仙神传道,踏上了由弱变强的修行之路,这才后来居上,傲立于天地之间。 陈公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妖魔之间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他将分别代表天魔与妖神的左右手握拳撞在一起,连气血都动用上了,用打出的破空声来寓意这一战的惨烈,车厢里的小狐狸听到天魔凋零妖神不知所踪,打了个哈欠,往徐菇的怀里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 “还有多久才到京城呀,酥酥想吃桂花糕了……” 万年前的妖魔大战,哪有当下的桂花糕来的香甜。 …… 八月未到,桂花却已经开出香气,只是被朱门高墙围在了里头,飘不出十里地。 莫老大坐在被桂花包围的亭子里,却没有心思去嗅这不合天时的扑鼻芬芳,不一会儿,雍容贵气的妇人在管事的陪同下走进亭子,笑容就如又一朵盛开的花。 他急忙站起来,低头抱拳:“徐大夫人恕罪,我没能带回天狐。” 大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了,没有花能在这么冰冷的温度下盛开:“你们两兄弟联手,不是七品妖兽都有机会吗?怎么却带不回一只八品天狐?就这也好意思自称擅长捉妖!我看你们这是拿着点虚名招摇,骗到我徐家的头上了啊!” 莫老大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这天狐已是有主的灵宠,所以我们才……” 大夫人打断道:“有主又怎么了?你们不会把主子杀了,夺过来吗?只要把天狐带回来,我还能少了你们的好处?” 感受到这话里迸发出的怒意随时都在向着杀意转变,莫老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急忙说道:“可是这天狐的主人,至少也是一位六品的道门真人,我们兄弟实在无计可施,还望徐大夫人明鉴!” “六品真人?你不是编个理由,诓骗我吧?” “不敢啊,真的是六品……” 大夫人有些狐疑,但莫老大讲述的事件经过虽然离奇,那场茶肆伏杀却有确切地点详实可查,如果说是在编故事这也编的太容易戳破了。 不像是在撒谎。 “若是这样,倒也不能怪你们兄弟了。” 大夫人还是不太高兴,只是这毕竟不是自己家里的仆人,不能一个不高兴就打杀了:“刘管事,去库房拿点钱给他吧,我们徐家是积善宽容之家,就算他办事不利,也不能让人白白跑一趟。” 打发走算了。 眼不见,心不烦。 莫老大可不敢拿这笔跑腿费,以无功不受禄为由推脱掉,赶紧离开了这感觉随时可能会掉脑袋的镇国公府。 毕竟他虽然没编故事,但却有所隐瞒。 没有说那只天狐是抓住之后不慎跑掉,之后才落到了那名六品的道门真人手里,毕竟捷足先登是一码事,但弄丢了才给人占了去,又是另一码事了。 回到了住处,坐立不安的莫小六见到大哥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下次不能再这样留下我了,有什么困难我们兄弟一起扛!” 莫老大戳着兄弟的脑门,笑骂道:“扛个屁扛,镇国公府的大夫人怒从心中起要杀人,你跟我一起去了不就是陪我一起死?咱们莫家就你和我了,总得给咱爹留条血脉吧。” 如果莫老大没能在一个时辰内回来,莫小六就会离开这座京城,虽然想逃离镇国公府的清算谈何容易,但也总归是有一线生机。 其实莫老大在镇国公府也没有和盘托出。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安全了?” 莫老大满是老茧的双手揉了把脸,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尽早离开吧,你我才八品修为,这京城的水还是太深了,一步踏错就要掉脑袋。” “明日就走?”莫小六有点舍不得,别处可没有京城的繁华。 “也不必这么急,京城这地方好东西多,我们先搜罗一下,看能不能弄到缚妖索和寻妖镜的材料……” 缚妖索和寻妖镜没了,莫家兄弟似乎还有办法再炼出来,但是天狐没了,就真的是没了,就算是手眼通天的镇国公府一时之间也寻不出第二只。 “曹柘还没回来吗?不过是去找个野种都能这么久没消息,就这办事效率,还是老爷的亲卫呢,也不知道老爷是看中他哪一点了。” 大夫人感觉最近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儿,连带着看什么都不大顺眼,任谁都能看出她怨气上脸心情不佳,府内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只能事事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差池,就和前些日子的被打到呕血后丢出徐府的花匠一个下场。 有位衣冠楚楚的青年前来拜见,行的是晚辈见长辈的礼节。 “姑妈,什么事儿这么愁眉苦脸,有没有小侄我能分忧的地方?” 见到是这位赴京读书暂居在镇国公府上的娘家人,徐大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扼腕叹道:“琼文侄儿啊,还不是这些人啊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交代好的事就没一件能办妥,你说说这两个八品武夫抓不回一只八品的天狐,这像话吗?” “眼下你也知道,徐家和陈家婚事在即,京城里头那些碎嘴闲汉就处处拿我们两家比较,比如他们陈家那个小辈叫什么宪虎,年纪轻轻的八品武夫好了不起,但你的表哥徐承,那里就比他差了吗?如今照样是突破八品在即,就差这妖狐的精血滋养突破了。” “老爷他受命在外与敌军对垒,定着边疆安稳,京城的家里却出这么些烦心事,可不就只能我一个妇道人家愁白了头哦。” 随行的刘管事眼观鼻鼻观口,只是在心里面苦笑,陈家那头幼虎和大公子年纪相仿,但一个早就是八品了,一个还得要靠妖兽精血滋养才有望突破八品。 也不知道这怎么就叫没差距了? 与大夫人出自一家的谢琼文笑着说道:“姑妈,依小侄看这也不难,归根结底表哥是突破在即,这天狐虽然可惜,但也还能从其他方面找补。” “听说京城有家叫百槐堂的医馆,其主人医术可称神妙,上夺造化下退鬼神,说不定就有能取代这天狐精血的方子呢?” 大夫人难得露出了犯难的神色,但想到是为了自己儿子又有些意动:“百槐堂的大名我也听说过,只是那家医馆的主人性子怪得很,谁的面子都不卖,我徐家以前去求医也碰了壁,老爷还吩咐不许上门滋事。”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姑父拜大将军在望,还能一样吗?满朝文武谁不想攀上姑父的势,何况这说到底也不过是在江湖里的百槐堂。” “况且这也不是滋事,只是求个方子而已。” 谢琼文言之凿凿自信满满,揽下了这桩事情。 “表哥突破八品这事就包在小侄身上吧,姑妈静候佳音就是了。” 第14章 百槐堂 夕阳遍照层林浸染,马车上谈天说地的闲聊没什么目的,只不过是冲淡赶路的乏味,在一言一语中京城的高墙已然拔起,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玉京九衢十三门,车马煌煌事奔走。 玉京便是大焱京城的正式名称,短短两句诗里所囊括的四通八达的道路,吞吐着茫茫人流的城门,以及那些奔向不同的方向却同样匆匆的车马,便是这座城为何是天下首善的真实写照。 小小的一匹枣红马,哪怕是跨越千里来到的这京城,也不过是白驹香车汇聚的人潮里,最不起眼的那一抹罢了。 反倒是与徐年他们同行的陈姓公子名叫宪虎,有着将门世家的显赫出身,放眼权贵遍地的京畿之地依旧是一等一的贵胄,不过却是个不拘小节的浪荡性子,拉着马车的缰绳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赴京为给令堂治病,可贵这一片孝心了,真人如果有什么用得着小子的地方尽管开口,虽然不敢打什么病除的包票,但起码请动个御医还是不在话下。” “那我可就要当真了,如果在长辈为我引荐的那位大夫那儿未能达成所愿,必要去叨扰陈公子为我娘亲找位御医看病。”徐年笑着拱手致谢。 这也算是多了条路了。 “说起来,真人这是第一次入京吗?” “以前来过一次,不过对京城了解不多,说是第一次入京也差不了多少。”徐年会这么说,倒不是八年时间改变了多少京城风貌,只是八年前那一趟京城之行,他只记得那座从未敞开过大门的镇国公府。 京城有多少风光,确实没怎么领会过。 “那就是不太熟了,正好京城这地界小子熟得很,本该是由小子领着真人游览一番,不过在外被人埋伏了家里人难免担心,小子得先回家一趟,而且看样子真人也想先去见见那位长辈引荐的大夫吧。” “这样吧,那位大夫他在哪儿?真人捎了我一程,我也先送一送真人,省了问路的琐碎。” 不熟悉京城的人要在这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找到一个地址,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徐年报出李施诊给的详尽地址,没曾想到陈宪虎听到后愣了一下然后再三确认了一下,这才甩了甩手里的缰绳,驾驭着不起眼的枣红马拉着马车,驶上京城街道。 “没想到真人要去的竟是那座百槐堂,看来小子先前说什么请动御医,恐怕有班门弄斧徒增笑料的嫌疑了,只要那位张大夫愿意出手,哪里还有御医什么事。”筷書閣 张大夫应该是指李叔的那位师兄吧,徐年听出了陈宪虎这话里似乎还藏着话:“请张大夫出手是不是很难?” “不只是难不难问题,张大夫主要性情比较,呃……难以揣测。”见多识广的陈宪虎似乎在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显得有些含糊其辞。 “他治病救人讲究很多规矩?” 徐年率先想到的是那位李叔的师兄会不会是有什么三不救之类的规矩,陈宪虎却苦笑道:“如果百槐堂那位张大夫能列出几条规矩依此治病,哪怕再有刁难,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还能满足不了?可就是完全不讲规矩,才最让人头疼。” “腰缠万贯的富家翁,饥寒交迫的小乞丐,街边吆喝的卖货郎,往来无白丁的清贵。” “真人不妨猜一猜,那位张大夫会救谁?” 如果是李施诊的作风,这四个人都能得救,但陈宪虎都这么说了显然那位张大夫虽然是李施诊的师兄,两人的行医作风却截然不同。 徐年略微想了想,说道:“富家翁?” 陈宪虎摇摇头:“谁都有可能得救,但谁也都有可能活活病死在百槐堂的门口,或许第一天都进不去百槐堂但第二天却见到了那位张大夫,也可能是反过来第一天能见到第二天就不行了。” “但这和诊金的薄与厚,诚意的多与少,又或是精诚所至什么的全无关系。” “没人知道那位张大夫会救谁又不会救谁,生或死在他手里似乎随意地很,就像是天气阴晴不定,只有天知道哪天下雨哪天出太阳。” 枣红马踩着石板发出的哒哒声逐渐消失,反而是车轮在平整的黄土上留下浅浅的辙痕,商铺和行人烘托出的热闹已被甩开,取而代之的是树荫拱卫出的阴凉。 在这片难得可贵的阴凉之中,便立着一扇老旧的木板门,门上悬着个牌匾。 百槐堂。 不过周围的这些树木,却没有一株槐树。 “那么祝真人与令堂好运,小子就先行一步了。” 陈宪虎翻身下了马车,拱了拱手后快步离去,徐年扶着下车的娘亲,火红的小狐狸从容灵敏的跳到他的头上左右眺望,似乎对这座人类的繁华城池充满着好奇。 百槐堂的大门半开着,里面已经有客人先一步登门。 “……你谁啊?” 柜台后扎着个羊角辫的少女揉了揉惺忪睡眼,似乎片刻前还在趴着小眠,刚被吵醒有些许的不满与茫然。 已经站在了百槐堂里的是个儒衫青年,风度飘飘地作了个揖。 “在下谢琼文,自天水郡而来,赴京入学有鹿书院。” 这套简短到二十来字的自我介绍其实大有讲究。 天水郡有个姓谢的士族门阀,在当地的威望强大到能以郡名连着姓氏的形势称呼,诚然天水郡肯定不止一家姓谢,但只要提起天水谢,世人都不会以为是第二家。 于是久而久之,如果天水郡其他谢家的人都不会单单只说自己来自天水郡,以避免他日遭到天水谢家的问责。 有鹿书院更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入读其中便足以在儒林扬名,证明自己是个胸有文墨的有志之士,非是庸庸碌碌紧裹着长衫的穷酸秀才。 更重要的是这里面还有个十分隐晦的重点。 京城是什么地方? 士族门阀在当地或许称得上是土皇帝,但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却未必能插得上手,毕竟可能旁人说不定同样是清江崔、武定沈、白留萧。 谁还不是个诗书传家的名门士族了? 但这天水谢却有一点不一样。 第15章 死死活活很正常 天水谢家的女儿嫁入了镇国公府。 如今已经在打理着那座放眼京城已然是最高规格府邸的上下事宜,颇具主母风范。 在京城,远在天水的士族谢家可以不在乎,但这近在眼前的徐家可就不是能绕过去的了。 羊角辫少女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小手:“知道了知道了,那你是要问路是吧?出门左拐,路口你再找人问问就知道有鹿书院在哪儿了,走好不送。” 自视甚高的谢琼文愣住了片刻,羊角辫少女的回应和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这就导致早已打好的腹稿都到嘴边了却只能咽了回去。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有点恼火。 “并非问路,我是来讨一剂能助武夫九品晋升八品的药方……” “武夫九品晋升八品还要来百槐堂?什么废物点心,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羊角辫少女嘴上是一点不留情,被打断说话的谢琼文脸色难看至极,紧接着又听到了一个惊骇无比的消息,以至于连发作都忘了。 “行了,老张都已经死啦,你就算跪下来求我也没用,你走吧。” 百槐堂的主人,名满京城的医道圣手。 “张槐谷死了?” 这消息太过吓人,以至于明明只不过是站在了百槐堂里的谢琼文瞪大了眼睛,竟有种无所适从的慌乱感,不过如果是这么个原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姑妈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张大夫活人无数,没想到却这么不声不响地离我们而去了,唉……人有旦夕祸福,还请姑娘节哀。” 谢琼文叹了口气,明明他都没见过张槐谷,但却流露出沉痛的缅怀之色,反而是这守着百槐堂的羊角辫少女看不出半点哀悼之意,打了个哈欠挥着小手。 对白再多半句都嫌麻烦。 “嗯嗯,好的,老张已经收到你的思念了,差不多就得了赶紧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这都晚饭的点了,别耽搁我吃饭。” 谢琼文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被挑起的血压:“我念在张大夫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但你这般待人岂不是败了百槐堂的名声?好自为之吧!” 言毕,拂袖转身,向外走去。 柜台后的羊角辫少女只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都没看说教她的谢琼文背影一眼。 在这百槐堂,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 这算哪根葱? 谢琼文顿了下脚步,百槐堂的门口迎面又走进了两个人,荆钗布裙的妇女和个粗衣朴素的少年,看着应当是一对母子,让他有些侧目的是这少年肩上趴着一只小狐狸。 毛色火红,像是一簇灵动的火焰,很是喜人。 买回去当个宠物应该挺不错的,也算是不白跑一趟,略有收获。 谢琼文酝酿着还没开口,却听见这少年开口了。 “……张大夫已经不在了?” 徐年方才在门外,听见了谢琼文和羊角辫少女的后半段交谈。 不耐烦的少女对徐年也是一视同仁,没有另眼相待。 “你又是谁啊?” 徐年默然片刻,没有啰嗦什么,只是拿出一封信一本书,叠好放在少女面前的柜台上,轻声说道:“我受长辈引荐而来,不过既然张大夫已经不在了,我的事便算了,只是这书与信是长辈托我转交给张大夫,不知……” 本来是想问一问,李叔的这位师兄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在京。 羊角辫少女看到信封的落款,眼睛明显一亮,急忙打断道:“哎呀,你认识李叔?” “恩,我们母子承蒙李叔多番关照。” “没有给我的信吗?” “李叔只给了我这么一封信。” 羊角辫少女看着这一封信似乎有点小失望,扁了扁嘴。 “李叔他现在过得咋样啊?” “开了间医馆为人治病,虽然赚不到金山银山,但是吃穿是不愁的,村子里的人也都很敬重他……” 这眼看着是朝唠家常的方向发展了,羊角辫少女似乎才反应过来还有正经事没说,把书和信推给徐年,笑眯眯地说道:“李叔吃饱穿暖了没饿着就好。” “行吧,你自己进去把书和信给老张,我还得收拾一下呢,把门关了。” 少女指了指柜台后面,通往后院的门。 徐年愣了片刻,隐约明白了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哑然失笑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了。 眼看着这后来的两人一狐就这么进了百槐堂的后院,谢琼文整个人都傻了眼,他人都还没走呢,这区别对待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况且……不是说张大夫已经死了吗? 羊角辫少女似乎心情很不错,嘴里哼着轻快的小曲儿擦拭了下柜台,正要合上大门的时候见谢琼文楞在原地没动,不满地哼哼道:“你怎么还没走啊?” 谢琼文自问养气功夫还算不错,但这会儿已经彻底破功,血压和怒气一个都压不住了,他咬牙质问道:“你不是说张大夫已经死了吗?” 羊角辫少女眨了眨眼睛,笑容天真而又无邪:“之前是死的,刚才又活啦!你们不是都吹老张的医术活死人肉白骨,什么能跟阎王抢人之类的嘛,既然这么厉害活腻歪了死一下,死够了再活一下,死死活活的不是很正常吗?” 你在这忽悠三岁小孩还是逗傻子玩呢! 谢琼文极为恼火:“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般戏耍我?” 少女顿时收敛了笑容,羊角辫静静地垂在两肩,挑起来的眉尾似乎都要飞了起来:“那你说说,你到底是谁啊?” 谢琼文傲然道:“我住在镇国公府的天水谢家的人,来你这百槐堂是领了我姑妈,镇国公府大夫人的意思。” 少女故作惊讶,上下打量着来历竟如此不凡的谢琼文。 然后嗤笑了一声。 “怪不得呢,敢情是还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你知道百槐堂是什么地方吗?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告诉你,在这百槐堂啊,别说是什么天水谢什么镇国公府了,就算是皇宫里的那位……呃,说顺嘴了,那位是例外。” “但反正呢,你这还差得远呢。” 百槐堂的门是两扇双开。 少女已经合上了一扇,拍了拍另一扇门。 拍得咣咣直响。 “行了行了,快走吧,我要关门了看不见吗?” 谢琼文咽不下这口气,但想起姑妈也交代过不要在百槐堂滋事,冷着张脸走了出去。https:/ 砰! 大门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内外。 第16章 黄金百两 走进百槐堂的后院,徐年恍惚之中像是回到了河竹村里的那间医馆,房屋整体的结构与布局如出一辙,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富饶繁华的京城。 河竹村的那间医馆与这家百槐堂比起来,只能说是青春版。 后院里只有一个人,微胖,留着两抹胡须,怡然自得地饮着茶,像是个在享受生活的富家翁。 他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捻了捻胡须,眯着眼睛笑道:“都这个时辰了,天天竟然还会放人进来,今儿个不急着吃饭啦?奇了怪哉。” “你们是谁要治病?过来吧。” 都到这里了,治病也不急于一时,徐年先是递出了书与信,富态的张槐谷接过后看了眼信封上的落款,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我还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难怪这臭丫头这么殷勤了。” 信看了个落款就丢到一旁了,随手拿起那本凝聚着李施诊半生心血的医书,一目十行的翻了十几页,时不时摇摇头,又时不时点点头。 最后合上书拿在手里,垂着眼看不出喜怒:“看来我这师弟依旧是逢人便治,不计诊金与缘由,只要是确有其病,对不对?” 徐年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但凡寻到河竹村的那间医馆求医问药,只要不是求的太过于离谱,几乎都能得到满意的医治。 什么叫离谱呢? 比如有个县城里的员外就曾找李施诊开个药方,诊金都好说,只要能满足十四房小妾并且个个只会怀上大胖小子就行。 对于如此愚昧无知的求医者,李叔统统认为不是身患疾病而是脑子有病。 应该不属于“确有其病”的范畴。 “看他写在这本书里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疑难症经验,就知道是死性不改了。” 张槐谷屈指敲了手里这本医书几下,仿佛是指着遥在千里远方的某人,悠悠地叹了口气。 “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开窍。” “你有宏愿想救天下人,不说你救不救得了,可有问过天下人想你救了吗?”筷書閣 “当年之事,你还要经历多少次才能放过自己……” 徐年默默地听着,这话里没有展开来讲的当年之事,或许就是李叔隐居在河竹村的原因了。 感慨完托来书信的故人,张槐谷放下了书,抚平并不存在折痕的书角,但却依旧没有拆那封信,转而是看向了近在面前的徐年和徐菇这对母子。 “你没病,看来患者是她了,她是你娘?赶了很远的路来京城吧,有孝心,比天天那死丫头好得多了,不过我这师弟治不好要推给我,这病怕是不一般……” 望,闻,问,切。 十分寻常的诊断方式,没什么奇技妙诀,只不过张槐谷在切脉到一半时,皱了下眉头,紧接着他催发出阵阵绵如细丝般的灵力包裹住了徐菇,片刻后灵力收敛,眉头舒缓。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弟他治不好,得推到我这儿了。” 诊断出了结果,徐年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仿佛等待病情宣判的不是徐菇,而是他自己,不过这节骨眼上,张槐谷却卖了个关子。 “小子,我考考你,你觉得你娘这是什么病?” 徐年默然片刻,其实在李叔身边耳濡目染了八年,了解到了修行者、妖兽等等一些超脱凡俗的存在之后,他心中早就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赴京路上又翻完了李叔所编纂的医书,更加是确认了这个猜测的正确性。 “我娘她应该不是生了什么病。” “嗯,看来我师弟教了你不少东西。”张槐谷抿了一口茶,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满意这茶水的清冽香醇,还是徐年的回答,“不过你们放心,这不算病的病,我师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在我这里确实治得了,只不过得费些功夫。” 徐年大喜:“多谢张大夫!” “先不要急着谢,我师弟是个只顾治病救人的烂好人,但我可不和这里头的‘好’字沾边,看在你替我师弟送来了书信的份上,我治是可以治,但诊金不能少……” 张槐谷正说着,羊角辫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进后院,两根羊角辫一晃一晃十分有活力,她听到这话当即瞪大双眼,张口就骂:“老张你是掉钱眼里了吧?李叔送来的书信都抵不了你的诊金,信不信我在你茶里掺泻药啊!” 老神在在的张槐谷顿时破了功,回瞪过去:“张天天你这死丫头,到底谁是你爹?” “老张你虽然是我爹,但李叔可就这么一个,你不会以为是自己更重要吧?不会吧不会吧……” 少女这小嘴就跟抹了蜜一样。 张槐谷气得连灌了几大口茶水,无视了这尽显孝道的亲生女儿,看向徐年,强行续上先前的话题:“我要黄金百两作为诊金,你有没有异议?” 张天天率先就惊呼一声:“黄金百两?老张你是不是心肝烂了要打一副金子做的给自己换上?” 张槐谷胡须都抖了抖,强行憋住不动怒。 徐菇也被这天价诊金惊到了,看向徐年的眼神已经萌生退意。 不想治了。 大焱国力昌盛称得上盛世,一斗米够一个食量普通的成年人吃上一个月,只要十文钱而已,千文为一贯,一贯铜钱沽作一两白银,又十两白银才一两黄金。 所以,黄金百两是什么价呢? 足够一个人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安逸日子。 要是自己有这黄金百两,徐菇宁愿全都交给年儿去过这样的好日子,而不是拿来治什么病。 只不过张槐谷看的是徐年,他要看这少年会怎么选。 【世人既云人间孝道抵千金,可愿黄金百两诊家母顽疾】 【选择一:黄金百两问岐黄,为母平安又何妨。奖励:百毒不侵。什么叫狠人?涂了毒的匕首他都敢舔!】 第17章 酥酥有好多好多金子 听到徐菇让徐年放弃治病,张槐谷却似乎并不在意这黄金百两能不能到手,淡定地坐着沏了一杯新茶,既不劝什么也不怂恿什么,他现在只想听听这少年会怎么选。 见识下师弟的眼光。 黄金百两确实是很大的一笔钱了,不过徐年还是有些赚钱的底气,以肥皂玻璃的含金量,如果能顺利捣鼓出来,应该能值个黄金百两。 “无妨的娘亲,纵使是千金万金在我眼里都不如您的身体金贵,何况是区区百两黄金。” 为了能让徐菇放下心来,徐年故意口气很大,似乎黄金只是他唾手可得之物,不过没人注意到,趴在徐年肩上的小狐狸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对啊对啊,这么点黄金算什么……” 心声是听到了,但是徐年也只当这只小狐狸是对黄金没什么概念,就像是蒙童哪里会懂得白花花的银子只有几两重,却重到能压塌父母的脊梁。 【世人既云人间孝道抵千金,可愿黄金百两诊家母顽疾】 【选择一:黄金百两问岐黄,为母平安又何妨。奖励:百毒不侵。什么叫狠人?涂了毒的匕首他都敢舔!】 【选择二:若有黄金百两,沽来脍精衣暖,固母所愿也又有何妨?奖励:利己者生。你这一生都将过的很精致,但是这一切都值得吗?】 系统又冒了出来。 徐年都懒得仔细去看选择一和选择二的奖励具体是什么效果,反正无论是奖励多寡都不会动摇他的选择,毫无迟疑地对着张槐谷拱手行了一礼。 “我愿意签下债契,但求张大夫为我娘治病。” 张槐谷抿了一口新茶,淡淡地说道:“你真考虑清楚了?本来还想说你要是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回去认真想个两三日,想清楚了有没有这百两黄金压在你头上生活会有什么区别,再来答复我。” “用不着两三日,我知道黄金百两有多重,但我也自信不会被压到喘不过气来。” 张槐谷意味深长地看了不卑不亢的少年一眼,既不失望也不会拍桌叫号,在京城行医这么多年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意气风发也好,雄心壮志也罢,不知天高地厚的都有。 气势足没什么用,到头来还是得看脚下的路会怎么走。 “天天,去拿纸笔和印泥过来。” 张天天一双藕臂交叉在胸前,满脸都写着不爽,只动嘴不动脚:“老家伙你心肝坏了,腿也折了是吧?自己去拿,使唤谁呢!” 黄金百两的诊金还没压到徐年的头上,先把张槐谷和张天天之间本就有些非同寻常的父女关系给压坏了,在张天天的口中张槐谷连老张都不是了。 姓都丢了。 张槐谷无奈地摇摇头,而就在他起身走进旁边的房间里去拿纸笔印泥的时候,张天天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小包成分不明的药粉倒进了张槐谷的茶杯里,伸出一根中指插在茶水里搅和搅和。 均匀化开到看不出药粉的踪迹后,少女满意地甩了甩手,甩去手指上沾着的掺了药的水渍,然后注意到有些目瞪口呆的两人一狐,她还笑眯眯地在红润的唇前竖起一根食指,压低声音说道: “你们是李叔的朋友那就是我张天天的朋友,我这人可和老张不一样最讲义气了,定要为你们出头!” 这时候该不该说一声谢谢? 徐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没过多久张槐谷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写好的债契和一盒印泥。 “你看看债契有没有错漏,要是没问题就按手印吧。” 徐年接过债契,看到张槐谷悠然端起了茶杯,正犹豫着该不该提醒一下,名满京城的医道大家被自己女儿下药毒翻,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却见茶杯送到嘴边了,张槐谷顿了一下,从怀里掏了一枚黄豆大小的药丸出来,丢进嘴里后才喝下茶水。 手法娴熟到让人心疼。 显然他早就不是第一次被亲生女儿在茶里加料了,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总之是用不着自己操这份心了。 徐年看了眼债契,内容没什么问题正要按下手印,酥酥却忽然跃了下来,一只小爪爪踩住债契,另一只小爪爪往地上一拍,脖颈处的火红毛发间窜出一抹金光。 金光坠地涨开,化作一块块金砖。 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用签什么债契啦,酥酥有的是黄金,你们看这够不够百两?” 这何止是百两? 都已经是几百斤了! 在场的每一双眼睛都瞪大后又忍不住眯了起来。 黄金太多太闪耀,刺到眼睛了! 就算是张槐谷,虽然见过更贵重的财宝,但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黄金堆在一起,这金灿灿的画面冲击感实在是太强了,远胜过珍奇珠宝。 张槐谷楞道:“你这只妖狐……来历不浅啊。” 酥酥隐匿妖气的本领其实很高,没有寻妖镜这种专门针对妖族的法宝很难发现,张槐谷就一直以为这只是个颇具灵性的小狐狸而已,刚才为了拿出黄金动用了妖力,他才发现这竟是一只八品的妖狐。 黄金应该是从带有储物功能的法宝里拿出来的,但无论是这么多黄金还是储物法宝,可不是一只才八品的妖狐该有的。 徐年也没想到他赴京路上顺手救下来带在身边给娘亲解闷的小狐狸,竟然还是个深不可测的大富婆,他恍然想起之前提到云片糕的时候,其实这只小狐狸就已经透露过了。 “……有好多好多金子,不怕贵。” 原来字字属实,没半分夸张。 “怎么都不说话啦?是这点黄金还不够吗?酥酥还有哦……” 眼瞅着小狐狸似乎又要往外掏黄金了,徐年眼皮一跳急忙说着够了够了,然后从这数百斤的黄金里拿出百两的分量交给已经说不出话的张槐谷作为诊金。 剩下的分文不取,让小狐狸收了回去。 “酥酥,这便算是我向你借的,利息就按债契上的来,你看怎么样?” “不用啦,才这么一点黄金,只管拿去就好啦。” 小狐狸小爪子一拍,剩下的黄金重新化作金光没入她颈间柔顺火红的毛发里面。 这么……一点? 在穿越二十年后的今天,徐年懂得了一个道理,原来贫富差距不只是横在人与人之间。 人与妖之间也有! 还更宽! 第18章 小子?不,是小友! “怎么都不说话啦?是这点黄金还不够吗?酥酥还有哦……” 眼瞅着小狐狸似乎又要往外掏黄金了,徐年眼皮一跳急忙说着够了够了,然后从这数百斤的黄金里拿出百两的分量交给已经说不出话的张槐谷作为诊金。 剩下的分文不取,让小狐狸收了回去。 “酥酥,这便算是我向你借的,利息就按债契上的来,你看怎么样?” “不用啦,才这么一点黄金,只管拿去就好啦。” 小狐狸小爪子一拍,剩下的黄金重新化作金光没入她颈间柔顺火红的毛发里面。 这么……一点? 在穿越二十年后的今天,徐年懂得了一个道理,原来贫富差距不只是横在人与人之间。 人与妖之间也有! 还更宽! 黄澄澄的金砖分毫不少摆在面前,张槐谷默然无言,没有得到一大笔诊金的欣喜,也无法直接把这黄金再推回去,毕竟刚才话都已经说这么明白了。 只是他明明是想见少年本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失算了……” 算到了凭这对布裙与粗衣的母子拿不出黄金百两,却忽略了这只火红的狐狸竟是深藏不露随身带着一座金山。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这特么谁能提前算到一只连妖气都没露过的狐狸竟然能掏出金砖? 又不是真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张槐谷默默撕毁了还没画押生效的债契,问起了师弟李施诊给徐菇用过的方子,将听到的每一味药和用法用量都仔细写了下来,然后减去三味添了一味,写成一副新的药方。 “天天,去抓药了。” 茶杯里加的料没见效果,张天天扁着嘴明显不快,不过这次却没有再上演父慈女孝的感人画面了,她拿上了这副新药方,规规矩矩地去抓药。 每一味药都细心称量,一钱不多,一钱不少。 张槐谷捻须轻笑,欣慰道:“呵呵,我这女儿虽然调皮了些,但分寸还是到位。” 你管在茶水里掺药叫调皮? 徐年跟着笑笑不予置评,反正你这当父亲的高兴就好。 新旧两副药方,体现不出医术的高低,李施诊其实也开的出张槐谷的这副新药方,只是没法长期稳定地供应添上去的那一味药,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更容易获得的三味药调和出相似的药性。 这是河竹村与玉京城的差异。 就如张槐谷先前就已经说过,徐菇的病他能治但有些麻烦,不是一两天功夫三四剂药下去就能解决,新药方仅仅是疗程中的一环而已,还要根据病情进展适时调整。 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 要将生长了八年的病丝抽去,不能下猛药,只能循序渐进。 所以,徐菇得在百槐堂留一段时间。 也就是住院。 不过百槐堂只收留病人,健健康康的徐年得另寻住处,不过现在天色已晚,看在李施诊的面子上通融一下,准他暂留一晚已经是张槐谷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规矩?” 抓完药的张天天张嘴就拆了老父亲的台,张槐谷能咋办呢?全当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冒出去,若无其事地指出那几间是空着的客房,让徐年和徐菇自己挑一间收拾出来住。 张槐谷又写了一张单子,这次不是药方,而是一些药材,交给了张天天。 “金蛇藤、阴心古花、善明子……不是!老张你难为我是吧?你这单子上的十七味药,就没几样是好买到的,还有两三样有价无市,我上哪儿买去?” “不急于一时,能买到几样买几样,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张天天收下药材单子,看了眼张槐谷随手与茶杯放在同一张桌子上的百两黄金,露出明悟之色:“啊!怪不得你要这么多钱,是拿来买药的啊?” “不然呢?” 张槐谷摇头笑笑:“你这丫头把你爹当什么人了,我虽然不及你的李叔那般有悬壶济世的宏愿,却也不是为了这与粪土无异的黄金才入的杏林。” “嘁,尽说些好听的,既然如此你自己又不缺粪土还问他们要什么……” 徐年在为徐菇收拾着房间,张天天去后门接九珍楼送来的食盒。 第19章 一锭银子 张天天摸了摸老父亲的额头,表情就如同见到太阳从西边出来,惊奇而又狐疑:“我说老张你别吓我啊,真发疯了?” “疯什么疯,你这丫头就不能盼我点好!” 张槐谷瞪着眼说了一句,然后咳嗽了一声转换语气,像是在反思过去:“我是想了想,觉得这小友毕竟是师弟看中的人,算起来我也是他师伯了。” “长辈对晚辈还是不应太苛刻。” “再说了,他们母子千里赴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只认识我们,也是该多加照拂。” 听到张槐谷的解释,张天天眼里的狐疑散去了,她放着九珍楼的食盒不管,转身走向屋内。 “去喊他们母子一块来吃顿饭……天天,你这是干嘛去?” “还吃啥饭啊!我得赶紧去翻下你那些医书,看有什么方子可治心神失常……” 枣红马停在百槐堂的门口,徐年去拿马车上的行李,却没想到有个儒生打扮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小兄弟且慢。” 先前在百槐堂里徐年见过这人,想来同样是上百槐堂寻医问药,只是和自己不一样,这人没得到张天天的允许,没能进后院见到张槐谷,没想到在门口徘徊到现在都未离去。 大概是不甘心吧? 徐年很是感同身受,娘亲的病如顽石一般堵在心口,如今总算是有了松动的希望,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当然也不愿意就这么空手离去。 将心比心,不妨听一听他想说什么。 “我刚才看小兄弟你们进了后院,张槐谷可是同意为你们治病了?” 徐年点点头:“是啊。” “先恭祝小兄弟了,有张槐谷出手想必不管缠着你们的是何疾病都能妙手回春。” “谢谢。” “呵,实不相瞒在下在这百槐堂碰了壁,看到小兄弟起初也不顺利是拿了封信出来才让守着百槐堂的女子变了态度,不知道这信还有没有?” 不出所料是来找关系了,徐年歉意地摇摇头,解释道:“抱歉,那封信并非是什么推荐信,没有第二封。” “如果是这样,那你能否为我引荐一下那位写信之人?” “恐怕不太方便。” 这已经是明确的拒绝了。 李施诊会在河竹村这么偏僻的地方开设医馆,多少有点隐居的因素在里面,徐年自然不会到了这京城之后,碰着个陌生人就透了消息。 但是谢琼文就还不死心。 “不要忙着拒绝,我看小兄弟你的衣着扮相想必手头并不宽裕,要知道京城居大不易,在这京城寻医花费的金银更是如烟柳河上的水。” “正好在下家境还算殷实,我们何不互相提携呢?” “这样吧,只要你愿意介绍写信之人给我,无论最后成与不成,在下必有厚礼相赠。” 说完,谢琼文便掏出来一锭银子。 银光锃亮,成色很足。 这一锭,便是十两,在这京城富庶之地,也够一个壮力两三个月的薪水。 “这点银子小兄弟先拿着,吃饱喝足后不妨去烟柳河上放松一下,等洗去初来京城的舟车劳顿,再考虑一下在下的提议,我觉得到时候我们都会满意的。” 徐年看着这锭银子,微微皱起眉头。 八年里进山采药外加一些零零碎碎的入账,他其实也攒下来一些钱,不至于为这一锭银子折腰,况且刚刚才见过金砖堆成山,这么一锭银子实在是…… “就这啊?” 谢琼文循循善诱的笑容顿时僵住:“这只是一点……恩,只是小小的见面礼,只要把那位写信之人介绍给我,你以后肯定不会后悔这次的选择。” “换而言之,不答应你,我以后就会后悔咯?”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小兄弟你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但不等同于想的不对。 谢琼文微微笑着,笑容中已经浮现出一丝危险的意味,虽然不明白这刚刚还谦逊有礼的少年,怎么忽然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了,难道他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妥吗?不过也无所谓了。 拿捏不了百槐堂,还能拿捏不了一个无知少年? 徐年的态度转变其实很简单。 原本他觉得和谢琼文同为来百槐堂求医问药,也算是同病相怜感同身受,如果是顺手之劳能帮就帮了。 但你这不依不饶是几个意思呢? 还有这口口声声在下,却分明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只有照着他说的做才是正理。 否则就是自找苦吃。 “我说啊,就算你进不了百槐堂的门,你妈没有张大夫救治就活不过今晚了,但我觉得这应该也不影响我今晚睡个好觉,明天早起尝尝京城早点的口味吧,毕竟你妈死不死,应该是你爹才要操心的事情。” 徐年这夹妈带爹的一大棒子砸下来,习惯了威胁人都拐弯抹角说的文绉绉的谢琼文哪里招架得住。 人都懵了。 谢琼文满脸不可思议:“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喊我一声爹?兴许我就在乎令堂能不能活过今晚了。” “你岂可如此……如此折辱我!你这匹夫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天水谢家数百年来以诗书传家,怎能允你一个匹夫羞辱门风……” 面对上蹿下跳的谢琼文,徐年若无其事的挠了挠耳朵。 这些人的个体伟力虽然比前世强多了,但抡起这嘴上功夫,却完全不在一个等级,骂人都得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扯着家风拘泥于之乎者也。 评价是攻击性不如铁吧围脖上的祖安老哥一根毛。 跳脚完的谢琼文就想动手,他九品书生还收拾不了徐年?当街打人虽然不符合大焱律法,说不定会引来京兆府的问责,但于他这身份而言不过是小事。 大事是此子竟敢辱骂他! 想动手? 徐年眯了眯眼睛,不夸张的说,他断九品生机,只需要起一个念头而已。 然而。 徐年还没起念头,就有一声娇叱越过了他。 “干什么呢?在百槐堂门口闹事,我看你是这辈子活着不如意,上赶着重新投胎了!” 之所以说是越过。 盖因为张天天真的是从徐年旁边飞了过去。 飞起一脚,踹中正脸! 第20章 告状 “竖子!你这竖子,简直是斯文扫地!” “天子脚下怎会有你这等败类,我羞于与你这匹夫为伍——” “百槐堂定是烂泥糊了眼,才会为你这种小人看……” 面对上蹿下跳的谢琼文,徐年若无其事的挠了挠耳朵。 这个世界的个体伟力虽然比前世强太了,但论起嘴上功夫,却完全不在一个等级,骂人都得说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扯着家风拘泥于之乎者也。 翻来覆去就是什么竖子匹夫小人,都憋不出词了,评价是攻击性不如铁吧围脖上的暴躁老哥一根毛。 然而。 徐年无动于衷,这点攻击性根本破不了他的防,却有一声娇叱冲了出来,径直越过了他。 “骂什么呢?在百槐堂门口吵闹滋事,我看你是这辈子活着不如意,上赶着重新投胎了!” 之所以说是越过。 盖因为张天天真的是从徐年旁边飞了过去。 飞起一脚,踹中正脸! 就这一脚恰如其分地彰显出了八品武夫的高水准,文弱书生谢琼文都没看清这一脚,顿时觉得面部猛然一痛,当场倒飞出去,脸上还得到了一个极其显眼的鞋底印。 古怪的是这鞋底印并非是脏兮兮的黑色,而是类似粉末状的白色。 像是某种药粉。 徐年第一眼觉得眼熟,再一想脑海里便浮现了张天天趁着张槐谷去拿纸笔写债契时,掺在茶杯里的药粉可不就是这颜色吗? 这一脚当真是又狠又毒了。 谢琼文摔在地上伤到腰泄掉了劲气,遭到直击的脑袋更是晕晕乎乎,躺了半晌才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勉强爬了起来,他一手捂着腰,一手指着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的张天天。 再也咽不下这口气了。 “欺人太甚……你们欺人太甚!” “百槐堂真是了不起,大庭广众下逞凶伤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你们给我等着,我去京兆府告状,我就不信这天子脚下的玉京城,还能任由你们这种狂徒为所欲为了……” 以前在天水郡,都是谢琼文偶尔碰到一两个不长眼的质问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万万没想到来到这京城倒是角色互换了,成了他要告别人的状。 张天天也非常配合,满不在乎的嘴脸让谢琼文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她双手环抱,姣好润秀的下巴扬起轻微的弧度,嗤笑道: “你去告状啊,用不用我告诉你京兆府在哪儿?” 这话谢琼文也相当耳熟,曾经是他自己的台词。 气炸了! 谢琼文知道在这京城不比天水郡随意,所以都刻意拘着手脚没有太过于放肆,至多是动动嘴不动手,怎么别人却这么嚣张?偏就不信这邪了,一间医馆还能反了天了? 去京兆府,告状! 看着谢琼文甩袖离去的身影,徐年微微皱眉,问道:“我这样是不是给你们百槐堂惹麻烦了?” 羊角辫少女满不在乎地挥了挥小手:“嗨,这才哪儿到哪儿?他能在京兆府告出个结果来,我张天天以后就跟你姓了!” 徐年哑然失笑:“这倒是不用。” “东西拿好了没?老张突然良心发现,让我来喊你吃饭,这百槐堂别的没啥好的,就是这餐食都有九珍楼的大厨亲手烹制,你可以享享口福了。” “只是点行李已经拿好了,话说你刚才那一脚给他下了什么毒?” “咦?你这眼力劲可以呀,竟然注意到了,不过也不是什么烈性毒药啦,只是腹泻而已,死不了人。” 张天天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补充道。 “他拿我们百槐堂是没什么办法,不过你近期也注意着点,最好是别出门,免得被那家伙找麻烦,我等下跟老张说说看能不能让你也留下来……” …… “两个混账……我这脸上白色的粉末是什么?可恶,那人竟然敢打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对我这么无礼!” 谢琼文胡乱擦了擦脸上的不知名白色粉末,憋着一肚子火来到了京兆府告状,原本是走着正常的报案流程,不过在他自报家门之后原本已经喝茶等着画卯的京兆府府尹都惊动了。 住在镇国公府的天水谢家人都敢打。 谁这么大的胆子? 折冲将军在外戍边,数日前才传回大捷的军情,兵部正在商议是否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只要这次出征再有建树,板上钉钉是要拜大将军的了。 镇国公的世袭爵位是不罔替的,传了两代到折冲将军手里已经降了两等,但说不定在他手里就能重振荣光再次封公! 所以,京兆府府尹觉得这有必要亲自处理谢琼文被打一案。 还必须得妥善处理! “是一对男女!” “我只是和那男的商量点事,大概是不合他意便出口辱骂我,还言及我父母,府尹大人你是没有亲而听闻,必然想象不到那人是何等污言秽语,简直……简直是目无礼法!” “那女的就更嚣张了,上来就打我!把我打翻在地,府尹大人你看到我脸上这印记没有,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我为人证,也有物证,恳请府尹大人速速派人将这一对逞凶为恶的男女抓捕归案!” 张天天八品武夫的一脚确实够狠,印在谢琼文脸上的鞋印清晰可见,京兆府府尹看得一清二楚,唯一的小问题是这白色的鞋印有些罕见。 照理说鞋底在地面上踩来踩去,不该是黑色的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了,就如谢琼文说的的确能算人证物证都有,就算不能定案,也有必要差人抓来对簿公堂了。 “来人啊,去将打伤谢公子的凶人抓捕归案!”京兆府府尹喊来一队捕快,正要出发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说起来,谢公子你是在何处被人打伤?” “百槐堂,那女的就是百槐堂的人!” “好,你们速去百槐堂将……等下,百槐堂?!” “是啊。” “确认是那间什么人都救也什么人都不救的医馆?” “没错!那百槐堂可是嚣张无比,我都不敢想天下脚下竟然还有那等蛮不讲理的地方!” 第21章 独臂老仆 谢琼文满腔愤恨和言语一同喷薄出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确认了是那间百槐堂之后的京兆府府尹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热忱,不声不响地遣散了刚刚纠集起来的一队捕快,命人拿来脸帕和清水,再亲自给这位来自天水郡住在镇国公府的谢公子倒上了杯热茶。 “咳咳,谢公子,如果我所料不错,贵府应该不知道公子这次来京兆府告状一事吧?” 谢琼文擦了掉了脸上的白色鞋印,微微点头:“的确不知,我方才受辱被欺,还未来得及告知姑母。” 京兆府府尹暗道一声难怪了,然后劝道:“这便是了,公子稍安勿躁,不如你先回家一趟将此事告知,到时候您再来京兆府告状,如何?” 谢琼文愕然道:“大人,京兆府告状还有需先告知府上的规矩吗?” 京兆府府尹笑着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非也非也,这不是什么京兆府的规矩,只是我本人给谢公子的一句话,听与不听都凭谢公子本人。” 这前后的态度差异,让谢琼文有些费解,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在野的药堂怎么会让一位坐镇京兆府的从三品大臣敬而远之。 他有点不死心,但恰在此时后庭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不适。 “噗——” 声闷,却臭不可闻。 京兆府府尹放下了刚端起的茶杯,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掩住口鼻的动作已经等于是什么都说完了。 谢琼文一脸难堪之色,他很想当成无事发生,但后庭不断涌动的感觉就仿佛是催命符,每一分一秒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逼得他不得不开口:“大人,我这突有内急,需要方便一下。” “无妨的,这都是人之常情,来人啊,带谢公子去茅房!” “多谢大人体谅。” 谢琼文走后堂内没有了其他人,京兆府府尹流露出嫌恶之色,挥手扇了扇风,要赶走这污秽之气:“虽说人有三急,但这家伙来之前到底都吃什么了?怎会如此恶臭。” 杯里没喝完的茶水都好似被污染了,不复清香。 只能倒了。 谢琼文在京兆府的茅房这一蹲,就是蹲了半个时辰,在此期间京兆府府尹都差人在茅房外问了问,担心这来头不小的公子要是在京兆府茅房里出了什么意外,万一是掉进坑里溺毙了,那可就是麻烦事一堆了。 走出茅厕的谢琼文,腿都已经软了,脸色也白了,整个人跟虚脱了一样,京兆府府尹再见到他时总有种能闻到股味儿的错觉,像是蹲太久已经熏入味了。 不过先前的不甘心就好像连同秽物一同留在了厕所里,谢琼文来见府尹只是出于礼仪来告了声辞,离开京兆府时已然是身心俱疲。 要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准会以为他是在里面蒙受了何等的冤屈与酷刑。 回到金堂玉马的镇国公府,谢琼文喝了一大碗茶水才感觉好受了些,想起了京兆府府尹的那句劝说,不甘之情又死灰复燃了,找到姑妈诉苦,过程中免不了添油加醋,把他自己说得多可怜多卑微,又把百槐堂描绘得多么野蛮无礼。 “……他们知道你是我侄儿,竟然还敢打你?好啊,这真是好啊!” 大夫人冷着张脸怒极反笑,旁边的下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生怕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只有谢琼文似乎嫌这火还不够旺,还在接着怂恿。 “姑妈,我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今天一家医馆就敢不把我们镇国公府放在眼里,明天旁人知道了会不会觉得镇国公府可欺?后天怕不是就在贩夫走卒嘴里成了笑料。” “姑父如今不在京城,镇国公府的名声就得靠姑妈您来保护了啊!” 大夫人目光一寒:“琼文侄儿不愧是咱们家将来要进有鹿书院的读书种子,这目光就是比我一个妇道人家看的长远,这事是该向百槐堂讨个公道,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这样,明天一早你再去京兆府告状,就说是我命你去的,我倒要看看这百槐堂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谢琼文内心一喜,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如何教训百槐堂里的那对男女,却忽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咳嗽把他拉回了现实,一位驼背独臂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一身灰色短衣与府上的其余下人一模一样。 姑妈竟然还在府上留着老而残缺的仆人没有遣走。 也是一桩稀奇事了。 只是主子难得的宽宏大量,但这残缺老仆似乎不懂得什么叫做感激,既不说明来意也不等大夫人允许,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径直跨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于下人而言,这已经有些僭越了。 但是对待下人严苛的大夫人这次却非但没动怒,反而先笑着开了腔:“曹伯怎么来了?这夜深风寒,可得保重身体,来人啊!你们这些下人什么眼神?还不给曹伯上茶!” 原本还觉得这老仆不懂规矩该要敲打的谢琼文顿时把训斥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他在镇国公府已经小住了段时日,还是头一次看见姑妈这么客客气气。 这老仆身份不简单! “茶就免了,老奴只是听到大夫人方才提到了百槐堂,来多嘴问一下是发生了何事?” 大夫人把事情说了一遍,独臂老仆默默听完,抬起眼皮瞥了谢琼文一眼,仅仅就这一眼而已,谢琼文内心却猛然一慌,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大夫人家的这位谢公子,去百槐堂是求什么药?” “琼文侄儿他也是为了承儿……” 于是大夫人又把天狐之事也和盘托出,独臂老人皱起眉头思索了良久,再次问道:“是谁告诉的大夫人天狐精血能助承少爷突破?” “前些时候和人游园赏花时听说而来,同行的都是京中贵妇,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发妻都在场。” “是哪位夫人说的呢?” 大夫人细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这却是记不清了,当时大家都这么说,分不清是谁先说的了。” 第22章 婚约照常 谁先说的? 大夫人回忆起当日游园,记得园子里的花开得很鲜艳,记得兵部尚书的夫人用了芳沁阁的新胭脂赞不绝口,记得九珍楼的百花饼松软可口,但有点小遗憾的是没能吃到招牌蛋黄酥…… 至于天狐精血之事是谁先提起来的,大夫人就想不起来了,摇摇头说道:“好像是好几位夫人共同说的,但具体是谁先说的却是记不清了。” 独臂老仆沉思了一阵,忽然回头朝着门外吩咐:“去将大夫人雇来捉天狐的两人抓过来……算了,不必麻烦,直接杀了吧,记得手脚干净些不要留尾巴。” 门外似有风起,浑着夜色而出。 大夫人忽然感觉这夏季尾声的夜色竟滋生出了浸骨的寒意,使她有些许的心神不宁:“难道我被人骗了,这天狐精血不能助承儿突破反而有害?” 老人仅剩的一条手臂摆了摆:“大夫人有所不知,天狐精血用于武者九品冲八品确实是大有裨益,但这只天狐本身恐怕却纠缠了些麻烦,所幸最终未能到大夫人手上,不过为了免生事端,还是切除干净为好。” 再如何后知后觉,大夫人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上有蹊跷,可到底会是谁在坑害她呢?老爷虽然和兵部尚书关系密切但也不是毫无嫌隙,又或者是挡过老爷升官的礼部尚书?可那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连老爷都不计较…… 一位又一位夫人盘算过去,那些往日交情的闲谈笑语里似乎都藏着一把刀子,好像谁都没这个必要,但似乎谁又都有点嫌疑。kuAiδugg 草木皆兵,敌友难辨。 “咳。” 独臂老仆咳了一声,打断了越想越是心惊的大夫人:“大夫人不必深究,一切如故就行,这事老奴会盯着的,至于百槐堂就到此为止吧,还请这位谢公子也不要去什么京兆府告状了,免生事端。” 谢琼文哪怕全然不知这老仆到底什么来历的,但姑妈摆出来的态度都已经这么明确了,他还能说什么了?连忙躬身行了一礼,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大夫人皱了皱眉,半是想不明白,半是心疼自家侄子:“曹伯,这百槐堂到底特殊在何处,他们打了琼文侄儿,我们占着理还只能忍气吞声吗?” “占理?” 独臂老仆说的时候再度看了谢琼文一眼,后者噤若寒蝉,忙不迭就想开口,把方才的添油加醋解释成情绪激动之下的失言,但是老仆只是摆了摆手,并未给他解释的时机,而是继续说道。 “占不占理且先不说了,这百槐堂也是有些不便细讲的特殊之处,不过这份特殊其实也只限于张槐谷,充其量再恩泽到他的女儿身上,再想延伸到病人身上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不要在百槐堂内滋事,也不要闹上官府就好。” 谢琼文哪还听不出来这是给了他报复回去的余地?内心一喜急忙拱手道谢,能教训下那个不知好歹的寻医少年也是能出一口气了,总好过受了气却全咽回肚子里。 肚子? “噗——” 又是一声听着就臭的闷响。 怎么又来了! 在大夫人和独臂老仆略显怪异的眼神之下,谢琼文捂着肚子红着脸提出了告辞,蹲在镇国公府的茅房里大放特放熏到自己时,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明白到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或是与巴豆同功效的食物,竟然闹了两次三急。 “夜已经深重,大夫人早些歇息。” 灯火明亮的厅堂里,独臂老仆转过了身,大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这老仆跨过门槛时开了口。 “曹伯,曹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事你可知晓?” “嗯,已经命人去寻了,曹拓恪守军令非是散漫的性子,这么久未有消息恐怕是生了变故。” “婚期将至,那个小杂种却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在大夫人说出小杂种时,独臂老仆抬眸看了这位管着府上大小事宜的主母一眼,不过他也没有纠正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 “照常就好。” “宴请亲朋,广邀来宾,只要这天下人都知道了,只要户籍已经改入陈府,婚事便成了事实了,徐陈两家的约定也就已经完成了。” “成婚当日在不在场其实都无大碍的,之后再送到陈府就好……” …… 张天天说百槐堂没啥好的,只有这餐食能饱饱口福。前半句真不真不好说,但后半句确实顶真了,没一道菜的色香味不恰到火候,徐年自问算不得贪嘴,却也忘不了点心里的蛋黄酥。 可惜的是蛋黄酥就那么一枚,虽然个头够大,但四人一狐分着吃还是只够尝个味道。 夜色深了。 张天天挑灯读着医书,手边是几样相似的药草一一辨别真身,小狐狸好奇地凑在旁边看人学习,身体虚弱的徐菇已经进房休息,徐年在院子里看似是望着星辰发呆,其实是在平缓地吐纳着天地之气。 “陪我喝一杯?” 张槐谷拎着一套茶具坐了过来,也不知是钟爱喝茶还是无事可做,徐年来到这百槐堂还不到半天,却已经见他喝下去两壶茶了,这么喝当真好吗? 茶叶滋肾水,喝多了茶晚上容易频繁起夜。 不过仔细想想,张槐谷连女儿掺了泻药的茶水都敢往肚子里灌,大概也不在意茶叶本身的这点功效了。 “多谢。” 徐年接过沏好的茶,张槐谷品着香茗看着周天星斗,若有所指地说道:“你娘的病非是寻常生病,而是巫术所害,下手的至少也是七品巫师。” “巫道一脉诡谲莫测,隔着天南海北都能降下杀机,可谓是防不胜防,不过大概是想尽可能抹去自身气机不让事端败露,所以这咒也下的不算狠,所以师弟才能以平常就能寻到的药材凑成方子,抵下巫咒蚕食的气血亏空。” “不过要想根治就委实麻烦许多了,毕竟你娘亲未曾修行,凡胎俗体许多猛药都无计可施。” 李施诊在信里也提到了巫咒的可能性,不过他不敢妄自下论断,但当张槐谷也是同样的诊断,那么这病因就十有八九不会有错了。 这对师兄弟同时错判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第23章 今夜好梦 巫师七品称为咒师,隔空咒杀消弭生机,真正是杀人于无形。 只是何苦要这么费劲的消磨一个凡人的血气呢? 是在顾忌着什么? 星月与夜风在这一刹那似乎凝滞了,当徐年呼出一口浊气才重新流转,在旁边感应到这一异样的张槐谷暗自心惊,一念动天地,果然是道门的五品大真人。httpδ:/m.kuAisugg.nět “多谢告知。” 徐年只是早就猜到了娘亲的病非同寻常,却并不知道具体起因,在方才得知了这些的一瞬间,一个名字却自然而然浮现在了心头。 ——镇国公府。 娘亲是八年前赴京患病,那座从未朝他们母子敞开过大门的镇国公府,怎么可能没有嫌疑。 终究是容不下吗? 若不是四处云游的李叔正巧定在了河竹村隐居,八年里一直施以医药,娘亲的性命早就被这了诡谲莫测的咒法夺走了。 “巫师这一脉的隔空咒杀之法确实难缠,若是自身还能以力化解,但要是种在了他人体内就不是高出几品能解的了,尤其是过去如此之久,咒力已深深扎根在血气之内,抽丝剥茧都是难上加难。” 难上加难,所以张槐谷写给张天天的那张药单,才让后者直呼是不是在为难自己。 黄金百两都还不一定够用。 “张大夫,如果我把这下咒的七品巫师找出来杀了,咒法是不是自然消解?” 徐年平声静气,却有杀机流露。 张槐谷微微点头:“这也是个法子,但你找的到那名七品巫师吗?” 八年前就做如此隐蔽不留痕迹的事情人,如今该从何查起?徐年就算认定是与镇国公府有关,也不可能去敲门问一问是谁下的咒。 道门五品的境界虽然已是不俗,可终究是做不到百无禁忌,毕竟这天下间的五品虽然有数,但大焱江山更是稳固。 张槐谷见到徐年杯里的茶水在不知不觉中喝尽了,便悉心地为其再满上一杯,在彼此各有所思的一阵沉默过后,他忽然问道:“小友,有空吗?” 徐年抛下了发散开来的繁杂念头,微笑道:“我眼下无事可做,张大夫您但说无妨。” “你无事,我也闲着,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这八年里我那师弟都做了些什么吧……” 一壶茶喝尽,张槐谷又添了一壶,再几杯过后,徐年再说下去也都是些翻来覆去的流水账了。 “师弟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也不知会是撞到南墙回了头,还是撞破了南墙。” 张槐谷感慨了一句,倒尽了最后一杯茶,看向已然是得到师弟认可的少年,笑着问道:“所以我师弟写的那本医书,你在路上可看完了?” “不甚全解,但已熟记于心。” 背书虽然是儒家一脉的强项,不过徐年以道门五品的精气神支撑,也已经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只是其中药理就并非是死记硬背能贯通的了。 “小友有什么不懂之处可来问我,或是找天天那孩子共同探讨也能对你们都有裨益,虽然别看她平素里没个正形,但在医道上却勤勤恳恳得了我五六分真传。” 张槐谷收起茶壶茶杯,指了指那些久无人住的空房。 “明日你也别去找房子了,就在这里再挑一间住下来吧,京城这地界房租贵得很。” “师弟他虽然没收你为徒,但其实教的也差不了多少了,不收只是他自己还身陷在囹圄之中走不出来呢。” “既然到了这份上,哪怕是要破例,也断然没有让你来了京城还跑外头住的说法,让师弟知道了怕不是又要说我这师兄无德咯。” 住在百槐堂,省了麻烦也更是方便照顾娘亲,徐年自然是愿意。 “多谢张大夫通融。” 非病人住在百槐堂,这可是坏了张槐谷的规矩。 至于这规矩到底存不存在? 张槐谷反正是定百槐堂规矩的人,他说有便当成是有了。 听到这声感谢,张槐谷离开的脚步一顿,回头故作叹息:“这可生疏了,你喊我师弟喊叔,喊我就大夫?” “那就……多谢张伯。” “嗯,这听着顺耳。” 道门五品大真人的一声张伯似乎都蕴藏着天地玄机,张槐谷怎么听怎么神清气爽。 今夜都能做个好梦了。 …… 月上柳梢头。 也算是劫后余生的莫老大与莫小六买了些酒肉,坐在院子里对饮。 “……若是镇国公府的这单成了,该能在烟柳河上的画舫里喝个过瘾,不过现在嘛,就只能咱们俩兄弟对着喝酒咯。” 碰了个杯。 莫小六远没到千杯不倒的境界,几杯酒下肚已经有点上脸,撇撇嘴摇摇头:“烟柳河有什么意思,省下这钱还不如……不如回村里!大哥,你说咱们、咱们兄弟这也算是衣锦还乡吧?” “是了,这么些年漂泊在外攒下的银钱……嘿,从前羡慕村里的那员外能住大宅子,现在他都没咱们俩兄弟富。” 捉妖换银钱。 普通人干不来的营生,自然也是挣着普通人挣不到的银钱。 何况两兄弟先前有寻妖镜和缚妖索,捉妖的效率在同行里那也是拔尖的。 莫老大也有点微醺,啃着跟卤鸡腿,笑着说道:“不过小六你惦记着回村衣锦还乡,怕是跟大哥惦记的不一样,不在乎员外的大、大宅子,而是想着小时候跟你一起下河捉鱼的疯丫头吧。” 莫小六这下脸比喝酒还红了:“没、没有……大哥你别瞎说。” “什么瞎说?多大个人了还害羞这事儿,你不主动一点难道等人家姑娘开口吗?或者等别人上她家提亲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莫老大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把啃完的鸡腿骨砸向莫小六,莫小六挥手挡开。 再扔,再挡。 第二次挡下来的却不是骨头,莫小六发觉到不对,赶忙又抢在落地前探手一抓,捞了回来。 是个巴掌大小的圆饼状小盒子。 “大哥,这是何物?” “芳沁阁的胭脂,听人说是顶好的东西,达官贵人的妻女们都爱用,这一小盒还只是普通款式,就要二十七两银子。” 第24章 莫家兄弟 “啊?大哥你买这玩意做什么?二十七两银子可以吃多少顿酒肉了啊!” 莫小六知晓手里这小圆饼的价格后吓了一跳直抱怨,莫老大这会也不扔什么,直接用筷子头戳他脑袋。 “吃吃吃,你小子就知道吃!能不能开点窍?你拿回去送给那姑娘,记住了,不要提我,就说是你特意买给她的,晓得不?” 一听是这样,莫小六支支吾吾不说话了,但也老实地把芳沁阁的胭脂收了起来,贴身放在内衬里侧。 距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大哥,这……” “行啦,婆婆妈妈的像不像个男人?人姑娘都比你说话直溜!” 莫老大看不过去,直端碗喝酒,喝了一大碗后才又补充道:“当初闹饥荒大家都饿肚子,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她瞒着家里把自己的那块饼分了你一半……是个顶好的姑娘,以后可不许仗着有几分本事就欺负人家,不然这当大哥的可不会向着你。” “嗯。” 虽然细如蚊蚋,但莫小六至少是点了下头。 没那半块饼,兴许他如今也是那“不知道多少人”里的一份子了。 酒肉都过半,两兄弟都醉了。 莫小六梗着脖子忽然说道:“大哥,你总说我……那你呢?什么时候也给我找、找个大嫂啊!” “哈!你小子敢管起我来了?” 莫老大哑然失笑,望着捉摸不定地漫天星辰,不知是想起了谁,又记起了什么,只是在半晌的沉默后,素来爽朗的汉子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沉闷。 “我答应过爹妈要照顾好你、你们,可是我没做好……” 酒气之中,忽然有夜风掠过。 莫老大悚然一惊,手中酒碗不由分说掷了出去,砸中了悄无声息劈向莫小六的刀刃,紧接着他低头一伏,险之又险避开了同时劈向自己的刀刃,贴着头皮擦了过去,唯有一片冰凉沁头骨。 生死一线。 莫小六酒意瞬间醒了,忙不迭躲开被酒碗阻了一瞬的刀刃,鼓起血气凝于拳,一拳轰出!却见袭击者不闪不避,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手一挡,就如他先前挡开鸡骨头那般随意。 砰! 劲气相撞,袭击者纹丝未动,反倒是莫小六如同一拳打中的是铁块,指骨隐隐作痛。 七品! 这绝对是七品武夫! 一身黑衣的袭击者反手一刀照脸劈来,莫小六肝胆惧裂,一个打滚躲开,在起身时却见袭击自己的那名黑衣人没有趁势追击,而是一个转身踏上他们喝酒吃肉的那张桌子,朝着对面递出一刀。 未吃完的酒肉,撒了一地。 一把刀,莫老大就已经疲于应付,当这第二把刀再斩过来,瞬间便露出了败相。 刀光溅血,洒在了方才还在畅饮的酒肉之上。 “大哥!” 莫小六发出一声悲呼,眼眶通红。 两名黑衣袭击者沉默无言,拔出插入了莫老大胸腹两处的刀,转身看向了莫小六,却忽然发现刀如同钉在了莫老大体内,竟然没能拔出来。 “喂,我还没死呢……你们想对我家六子……做什么?” 莫老大一手抓住一把刀,不让拔出来。 汹涌的气血蕴含一股狂暴之意,冲破了八品的桎梏,直达七品! 临死突破? 两名黑衣袭击者对望一眼,果断舍刀后退一步。 莫小六却注意到了莫老大脚下的一个已经空了的酒囊,但他知道这里面装着的却不是酒。 而是血。 七品妖兽的精血。 但这并非来自于类似天狐那般灵性极高的妖兽,所以其中有属于妖兽的狂暴,远远超出了一个八品武者的身体极限。 如果佐以合适的丹药兴许能消磨掉精血中的狂暴,借助这股气血冲击七品境,虽然会留下隐患但却可以打破天赋桎梏,这也是莫老大为自己准备的突破之法。 但如此粗暴的服下,狂暴的血气便会搅烂经脉与脏腑。 只有一个结局。 死。 但这也是面对两名武夫七品袭击者的死局之中,莫老大唯一的破局之法。 至少在他死之前,可得武夫七品之力。 拦下两人,就只会死他一人。 “小六,你走!” 莫老大爆喝一声,不顾身上插着的双刀,如一头浴血猛虎,悍然扑向了两名黑衣人。 舍身之下,两名黑衣人一时间只能应战,脱身不得。 莫小六咬了咬牙,转身跑走。 片刻之后,强弩之末的莫老大血气衰退,其中一名黑衣人果断脱离他的拳脚方寸之内,朝着莫小六逃跑的方向追去,而另外一人稳扎稳打,当血气再衰退一筹之后,便以胸口硬接了一拳,趁机握住插在莫老大胸腹两处的刀柄。 噗嗤—— 刀刃离体,血洒如雨。 尔后刀光再一闪而过,遮风挡雨的挺拔身影在浓到抹不开的夜色里轰然倒下。 黑衣人抽刀转身,追向莫小六,却在半路上遇到了更早去追赶同伙黑衣人折返了回来。 “人已经解决了?” “没有,被小摆了一道,他兜圈子甩开了我,应当没走远就藏匿在附近。” “分头搜。” 两名黑衣人分开,沿着不同的方向搜寻,最后在莫家兄弟居住的小院里碰了头,却发现本应该躺在地上的莫老大不翼而飞,地上多了一地向着远处蔓延的血迹。 “你失手了?” “挑断心脉,绝无活路,何况他还服用了凶兽精血强行突破。” 既然不可能是莫老大自己一边走一边流下的血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真是兄弟情深啊。” “赶紧追,别误了事……” 两名黑衣人沿着血迹追去,而在血迹的尽头莫小六正背着莫老大,一边呼喊一边奋力前行。 “老大,你醒醒啊,别睡好吗?” “六子求求你,过睡过去啊……” “老大?老大!坚持住啊,我带你去找医生,带你找医生——” 莫小六跑的再快,却也无法阻止往昔里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哥变得愈发冰凉与沉重,但是他不敢去细想,如麻痹自我了一般只顾着脚下,拼了命地跑,不知何时起周围已尽是林木。 在这些树木拱卫之中有一扇紧闭的门。 第25章 夏末 百槐堂? 莫小六听说这间特立独行的医馆,无论老弱病残小伤大病是贫是富到了这里都一视同仁,都可能得救,也都有可能被赶出去,如果走投无路了便不妨来这里碰碰运气。 他疯狂地拍门,扯着嗓子大喊。 “救命!来人救命啊——” “大夫!大夫——”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大哥……” 呼救声传进了百槐堂的后院,张槐谷不为所动地清洗完茶具回房歇息,每日里在百槐堂求救命的声音多了去了,要是人人都救,他还立什么规矩。 倒是挑灯夜读的张天天读到一处晦涩难明的地方,正愁到拔头发呢,被这么一吵不留神就真拔下来了几根头发,疼的直揉脑袋,气汹汹地就朝着大门口冲了过去。 “谁啊!大晚上在这里鬼叫什么,要死要活的有完没完——” 咣当一下百槐堂的大门开了,莫小六哪里顾得上看冲出来的羊角辫少女是何脸色,犹如溺水之人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将背上的莫老大放了下来。 “大夫,救救我大哥,我求求你救救我大哥——” “我的钱和命都能给你。” “只求你救救他……” 莫小六砰砰砰地磕着头,涕泗与血混在一起,染红了地面。 气汹汹而来的张天天见到这一幕却没有发火,蛮横如她只是蹲了下来也不嫌弃血污,伸手在已经逐渐褪去体温的莫老大身上按了几下,摇了摇头。 “你找错地方了,大夫已经帮不了你,去找料理白事的吧。” 气息断绝,脏腑如泥。 人已经死了。 所谓医术再如何高明,也不过是治的活人,无论如何也活不了死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大哥他答应了咱们爹妈要照顾好兄弟的啊!还没看到莫家有后,他……他怎么能死……” 一路上都不敢去想的答案就这么被明明白白地挑破了莫小六哭嚎着不愿接受,张天天在百槐堂守了这么多年,接受不了亲友死讯的人已经司空见惯了。 她曾经不也就是如此? 没有多余安慰,也没有冷言嘲讽,只是打算退回去,关上门。 眼不见为净,心不思则宁。 就在这时,两名黑衣人也已经循着血迹追了过来,他们看见莫小六抱着莫老大在百槐堂敞开的大门前哭嚎时明显迟疑了一瞬间,但仅仅是这一瞬过后,两人手里的刀义无反顾地劈了上去,直取莫小六的首级。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有完没完,要在我百槐堂门口闹到什么时候啊,让不让人清净了?” 本就烦躁的张天天勃然大怒,竟然是朝着这两名黑衣人冲了上去,矫健迅猛的身姿若如一头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的小母豹,于是便有一柄刀分向了她。 八品的拳脚自是敌不过七品的刀,但是张天天避开一刀之后,扬手便是一包药粉砸在黑衣人脸上散开成雾,黑衣人猝不及防中了招,顿觉脸上火烧一般刺痛,眼睛更是睁都睁不开,但这却未能阻止他继续出刀。 这一次,刀光如同入了泥沼,进退两难。 张天天盛怒的拳头没了刀光阻碍,越过了七八品间的差距,凶猛地砸在了黑衣人的脸上,鼻梁都砸歪了。 另外一把依旧斩向莫小六的刀则悬停在他颈前半寸,连着黑衣人一起被无形的力量所禁锢住了,一动不能动。 “往常一年不见得有几个不长眼的来闹事,今天就都赶着往上凑是吧?真是烦死个人了!” 张天天有些惊讶,这无形之中将人禁锢手段并非出自张槐谷,但这不碍着她发泄似的对已经失去反抗之力的两名黑衣人拳打脚踢,痛打落水狗。筷書閣 打完出气,终于觉得浑身清爽了,回头看见徐年站在抱着莫老大尸体放声痛哭的莫小六面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莫小六满脸血泪,再见到夺走他们天狐的徐年,心中已经生不起任何的不甘,只剩下了浸透了血色的茫然,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 这正是最痛苦之处。 前一刻还在兄弟对饮聊着衣锦还乡,下一刻却已经是阴阳两隔。 偏偏还不知道是为何。 “镇国公府……” “嗯?” 徐年从莫小六的喃喃中,忽然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 “一定是镇国公府!我大哥先前就担心过,还让我准备逃离出京,但是……但是大哥他分明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啊,还说暂时没事了,怎么就会这样?” “不过是没抓到他们要的那只天狐,我们也没要报酬……委托没完成,这难道是什么死罪吗?他们怎么就……怎么就要我们兄弟的性命。” “为什么啊,这到底为什么啊——” 兴许是秋天快到了,夜风已经有些凉意,张槐谷的声音传到了百槐堂的门口。 “行了,清净了就关门,读书的读书,歇息的歇息,都这么晚了……” “来了来了,老东西就知道催!” 徐年最后看了如失了魂般的莫小六一眼,和骂骂咧咧的张天天一起关上百槐堂的大门,莫小六抱着莫老大怔怔地瘫坐在地上,直到莫老大冷了,他也感到冷了,才恍然一个激灵,犹如回了魂。 转头看去,两名黑衣人还是一动不能动,保持着被张天天凑得鼻青脸肿的惨相。 再次和莫小六的眼神对上,他们的眼里却泛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莫小六忽然笑了一下,夺走两人手里的刀。 劈下。 扬起一阵腥风。 片刻后,莫小六把手伸进内衬,在贴近心口的地方一阵摸索,摸出已然浸了血的胭脂盒与蜡纸包,他默默地将胭脂盒重新放回胸口,蜡纸包则留在了已经关上百槐堂大门前。 沉默而又有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莫小六背着莫老大,就如过去莫老大背着他。 “老大你已经把六子照顾的很好啦,接下来就让六子照顾照顾你吧。” “你安心的睡,我带你回家……” 秋风将至,不知卷起多少落叶,又有多少能够归根。 第26章 传承书简 嘎吱—— 莫小六背着莫老大前脚刚走,百槐堂的大门便轻轻开了一道缝,徐年默默捡起地上的蜡纸包,然后再次关上了门。 “就这么放门口,也不怕被路人捡走了……” 比起京城人人都有路不拾遗的风骨,徐年还是更愿意踏踏实实先捡回来再说,不去整什么次日清晨沐浴曦光才发觉门前蜡纸包的高人意境。 蜡纸具有防水功效,虽然浸过了血水,但包在里面的东西却干净如初。 “这是竹简?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张天天好奇地摊开了这卷用蜡纸仔细包裹着的竹简,不知道承载了多少年风霜侵袭的竹片尽管已经泛起黑色,散发着腐气,但是上面记载的文字却算清晰,辨认起来并不困难。 每个字徐年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就有点茫然了,看不出个所以然。 “妖魔横行,涂炭生灵……吓!老张,你快来看看——” 看出了门道的张天天连忙去把已经休息的张槐谷拖了起来,在当爹和医术这两件事上只做成功了一件的张大夫连连叹气加摇头,但当他亲眼看过竹简之后,先前有多无奈现在就有多震惊。 “这是捉妖人的传承竹简,虽然不是完整的传承,但这竹简承载的恰好是捉妖人核心法宝,寻妖镜和缚妖索的炼制法门。” 可以追溯到上古却早已失落的传承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眼前,饶是张槐谷也难以做到处变不惊了。 继续看下去,惊喜里又多出了遗憾。 “缚妖索倒是可以着手炼制,但是寻妖镜却缺了关键。” “这卷书简上只记载了如何从原胚炼制成寻妖镜,但这所谓的原胚从何而来又或是如何炼制,却丝毫没有提及。” “大概是这样的传承书简远不止这一卷,有关于原胚的记载在另外的书简上,要是能找到就好了……” 张槐谷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摇头。 其余的传承书简说不定早就岁月长河中因各种各样的缘故变作了一抔尘土,只不过这一卷机缘巧合之下保留了下来,毕竟也不是没有权柄在握或是伟力通天的人寻找过捉妖人传承,可都是一筹莫展。 还是贪心了。 有了醋,就想着吃顿饺子了…… 张槐谷正自嘲着自己起的这点贪心,却忽然眼前一晃,只见徐年默默地拿出了一条金色的绳子和一面银色的镜子。 他内心咯噔了一下,不敢置信中却又带着点点期待。 “小友,你拿出来的这是?” “缚妖索和寻妖镜,原本以为仿品,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真货了。” 徐年把他和莫家兄弟两人的那点纠葛说了一下,趴在旁边的小狐狸茫然地用小爪爪挠了挠头,寻思酥酥就看个热闹,怎么这话题突然就跑酥酥身上啦? 还提被抓住的糗事,好丢脸的呀。 张槐谷看着来历成谜的小狐妖,笑着说道:“你这狐妖倒是命好。” “那对兄弟应该是既缺材料又少门路,虽然有正品的炼制法门却只能退而求其次弄出来个威能不全的残次品。” “要是他们完全按照传承书简上的方法炼制,你这八品的狐妖恐怕就没机会跑去馋徐小友的肉粥了。” 小狐狸顿时鼓起腮帮子甩了甩尾巴,看上去是有些不太服气。 只有徐年能听到的心声也同样是在表达着不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酥酥只是一时大意才会被他们抓到,跑是一定能跑掉的!” 张槐谷沉吟了半晌,提议道:“小友,我想借你的寻妖镜一用,找人复现出完整的捉妖人法宝之威,你怎么想?” 只借寻妖镜,是因为缚妖索已经有完整的炼制法门,从头开始打造就行,但这寻妖镜却离不开原胚,就算莫家兄弟炼制的寻妖镜只是次品,这里面的原胚也是货真价实的。 可以拿来一用。 徐年爽朗地笑了笑:“我也想长长见识。” 暂且不说什么观感,不提张槐谷是李叔的师兄。 单就论一样。 娘亲的病都是张槐谷在治,还能差的了这一件法宝? 况且这事要是让徐年自己来办,他也办不成。 材料哪来? 又能找谁来炼制? 难不成之后要开始从零开始的炼器之路? 炼器这活计就好比医术,和修行品阶的高低没什么必然关系。 各回各屋睡觉之前,徐年忍不住问道:“说起来,门口真不用打扫一下吗?” 以前看玄幻小说里杀伐果断的桥段,基本都只管着怎么杀,不去理会该怎么埋,就像是游戏里杀完摸尸拿了经验就结束了,等时间一到尸体就会自动消失一样。 可现实毕竟不是游戏也不是小说。 管杀不管埋听着是霸气外露,但麻烦也容易尾随而来,所以徐年之前杀完曹拓还管了埋。 埋的还相当深。 为了埋他比杀他都费劲多了。 如今百槐堂的门外,两具黑衣人的尸首就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这不埋一下,明早街坊邻居随着爬升的太阳一起出来,不会被惊吓到吗?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的玉京城,不是什么法外之地啊。 难道说在玉京城的一片繁华之下,居民们早就习惯了一晚上过去,街道上多出几具无人认领的尸首? 张天天打了个哈欠:“不用了,等更夫或是巡夜的捕快发现了,自然会有人来处理,我们在这之前打扫会破坏了案发现场,可能有什么证据就被扫没啦。” “咦,原来会有衙门管的吗?”徐年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张天天两手一摊:“我的徐哥,你以为这里是什么治安混乱的边陲小镇吗?这可是百善之城的大焱京城啊,都死了人了,尸首就在大街上,怎么可能不闹出点动静。” 徐年干笑了两声,沉吟片刻后说道:“衙门会查到镇国公府吗?” 张天天摇了摇头:“不会,衙门查案得讲证据,黑衣人十有八九是死士,活着都休想撬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何况只留下了两具尸体。” 第27章 人间烟火 “假如有证据呢?” “更不会,折冲将军现在镇守边疆,把持着百万边军将士的性命,玉京街道上的两三具尸体哪可能撼动镇国公府的地位。” 所以,死了人是会查。 但也就只是停留在查这一步了,不会有更进一步的结果。 “人死在百槐堂门口,百槐堂不会被盘查吗?” “还是不会,百槐堂门口死几个人又不算什么稀奇事。” 张天天耸了耸肩,想了一下补充道。 “不过明早应该会有人来问一问,算是走个流程吧,到时候看来的是不是熟人,或许还能一起吃个早食……” …… 曦光遍洒,晒掉了整夜囤积下来的昏沉。 百槐堂的大门前已经看不见血迹,树叶尖儿凝着小小的露珠,独自一人的棕衣捕快敲了敲门,静候了一刻钟后刚转身欲走等之后再来,百槐堂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双羊角辫。 棕衣捕快抱拳,例行询问着昨晚发生了什么,少女晃悠着羊角辫,嬉皮笑脸地回应着。 “昨晚?大概是寻仇灭口什么的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没素质。都闹到百槐堂门口啦。” “不过楚姐姐你是晓得的,我们百槐堂奉公守法从不参与这种事,只是实在吵得没法入睡了,才教了教他们要安静,大晚上不要扰邻。” “好啦,楚姐姐你问完了我也说完了,吃早食了没?没有正好,你等我再喊一个人,我们一起去吃,按照老规矩饭钱得算你们镇魔司的账上……” 于是,徐年玉京城里的第一顿早食,是和衙门里的捕快一起吃。 还是公款吃喝。 玉京城的富饶从这早食上便可见一斑,沿街叫卖食摊飘出各色各样的香气牢牢把控住了嗅觉,胡辣汤、粉条、煎饼、烤包子、羊肉抓饭……来自天南海北各具特色的食物就这么出现在同一条街道上,共冶烟火气。kuAiδugg 九珍楼一日三餐定点送到百槐堂的菜肴色香味无一不是上佳,但唯独就缺了这么点烟火气。 “呦,张姑娘来啦,请坐请坐。” 进了一家食铺,灶台叠起的蒸笼溢出热气与食客们在桌上的闲谈烘托出了热闹,张天天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刚一进来便有伙计迎过来领到一张空着的四方桌上落座。 没过多久,二十个门钉肉饼,三屉小笼包,四碗羊血汤便端上了桌。 “两个小姑娘加一个男的,三个人点这么多,能吃完吗?” 邻桌有人咬着包子刚嘟囔完,便被同桌的人拍了下脑袋,压低声音道:“吃你的管别人作甚?没看见那姑娘穿的镇魔司的衣服,别给自己惹事。” 这人也就是看着坐了的三人桌子上堆了那么多早食,单纯有点惊奇而已,他一个大男人才点了一屉小笼包而已,没想要挑衅惹事,在同伴的提醒下认出那身属于镇魔司的棕色衣服,更是缩了缩脖子,似赔罪般轻轻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 不过张天天和那位姓楚的捕快根本没在乎。 点这么多,当然是吃的完。 三人里两个小姑娘都是武夫,真比起胃口来反而是修道的徐年要败下阵,况且还有只被忽略了的小狐狸,别看小小的一只,同样能吃着呢。 “徐哥快吃,这门钉肉饼算是玉京特色,就得趁热才够味,小心烫口和汤汁啊。” 酥脆的外壳包裹着多汁的肉馅,一口咬下去咔滋作响,香味浓厚的肉汁在味蕾上绽放。 确实好吃。 一口一个的小笼包松软馅香,飘着胡荽的羊血汤爽滑不膻。 也都不差。 一边吃着京城风味的早食,徐年一边忍不住好奇打量两眼和他仅仅隔了张四方桌的女捕快,不知道这镇魔司是何方衙门,能让人谈之变色。 一口一个小笼包的楚慧婕也在思索着四方桌对面的少年是何方神圣,看起来不像是重病缠身却能住在百槐堂,张天天还会喊他一起出来吃早食。 张天天吸溜一下,已经开了个口的门钉肉饼的肉馅混着汤汁吸进嘴里,然后慢慢吃着浸着汁水的饼皮,吃完后还嗦了一下手指。 “楚姐姐,这是徐年,你当他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就行了。” 这父母一边都打不着,也算亲哥? “徐哥,这是楚慧婕,她是我只差斩鸡头喝血酒就能义结金兰的结拜姐妹。” 这不就是还没结拜,怎么就结拜姐妹了。 徐年和楚慧婕不约而同在心里吐了个槽。 “徐哥,你别看楚姐姐年轻,她在镇魔司里也是个小头领,手下有一队任凭调遣的人马……哦对了,还没问徐哥你知道镇魔司吗?” 徐年摇摇头道:“不曾听闻。” “镇,是为镇压,魔,既指向上古时代的天魔,也囊括如今天下间心怀魔念欲行不轨坏我大焱江山社稷的邪魔外道!镇魔司一个都不会放过!” 张天天语气铿锵,把镇魔司的理念说得很有气势,如果忽略她手上刚掰开的门钉肉饼与嘴角的油花,那就更有高人风范了。 来自镇魔司的楚慧婕听了都忍不住脚趾抓地,主动解释道:“这确实是镇魔司的宗旨,不过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天魔?我们的行动落在实处其实也就是与刑部、京兆府做的事情有些近似,无非是查一些案件,缉拿凶徒稳定治安罢了。” 徐年大概听出来了。 刑部、京兆府能管到的,镇魔司也能管,而这两家管不到的,恐怕镇魔司还是能管。 毕竟只要是违反大焱律法,岂能不算是心怀魔念欲行不轨? 徐年赞道:“查案缉凶稳定治安,这便已经是大义所在了,要不是手边无酒,倒是该敬楚姑娘一杯。” 楚慧婕的脸皮显然比张天天薄多了,被这么一抬一赞就有点视线躲闪,半垂着眼皮说道:“徐大哥实在是谬赞了,我只不过是职责所在而已,没什么好敬的。” 徐年笑而不语,这一声职责所在出来,倒是更遗憾没酒可敬了。 “好啦好啦,敬什么啊,都是我哥我姐,搞这么客气干嘛!” 张天天合掌一拍,忽然说道: “不过楚姐姐,徐哥这里可有份功劳要给你,不过可能小了点,不知道咱们的楚棕衣有没有空接一下?” 第28章 晦气 我能给出什么功劳? 徐年刚喝下一口羊血汤,嫩滑的羊血轻轻一抿便碎,几乎顺着喉咙滑了下去,他知道舌尖的微麻来自于汤里的胡椒粉,与胡荽一同冲抵掉血里的腥膻,却没明白张天天所说的功劳,要从何谈起。 镇魔司既是查案,昨晚百槐堂的大门前倒是发生了一桩血案,唯一的幸存者认为凶手来自镇国公府。 可是张天天明明也说了,这桩血案只会到查案这一步为止,既不可能留下什么能将案情推往下一步的证据,寥寥几具尸体所流的血也无法在镇国公府的牌匾上留下污痕。 这么一桩注定查不出结果的案子,徐年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功劳,还能给到楚慧婕。 终于要谈到案情了,楚慧婕咽下嘴里的小笼包,放下手中的筷子,就连眼神都变得凌厉了几分,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着张天天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楚姐姐,也没必要一聊到案子就搞得这么严肃吧,该吃吃该喝喝,打打杀杀什么的话题就已经够残酷啦。” 张天天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点点头,夹起一个小笼包塞到楚慧婕微微抿起的唇边,于是那几分随着聊入正题而来的凌厉便破了功,她略有点无奈地张嘴吞下小笼包,抬了抬手示意不用继续喂,她自己会吃。 “昨天的血案,镇魔司有从尸首上发现什么线索吗?” 楚慧婕摇了摇头,快速咀嚼了几下刚入口的小笼包,将肉香与汁水一同吞入腹中。 “目前为止还没有,虽然司里面还在继续查,但那两名黑衣人明显是死士,不太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什么可以追溯出身份的线索,从尸体上找线索估计行不通。” “不过只要换个角度想一想,以七品武夫当死士,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又有多少?嫌疑目标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许多了,首先就能排除掉那些个不成气候却又难以除尽的这个帮那个派。” 七品武夫可不像是四方桌上的小笼包,想要多少就能让食铺的伙计端上来多少,放在一些稍微偏僻点的城镇内,都可以当得起地头蛇了。 哪怕是在天下首善的玉京城,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这般锋利的刀。 “只不过在这个嫌疑范围里大多都是些……” 楚慧婕说到这里神情隐约有些不忿,不知为什么瞥了徐年一眼,似乎耻于开这个口。 “大多都是些不方便继续查下去的?” 张天天替楚慧婕说了出来。 来自镇魔司的女捕想到刚才徐年还说可惜无酒不能敬她一杯,现在听到了这些大概就不会觉得可惜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毕竟这是事实。 朱门之后飘出来的酒肉再臭,也不是镇魔司想查就能查的。 其实楚慧婕有些想多了,或者说在这个问题上她心思过于敏感和自省。 便是万物炽盛大出的巳时,高悬于顶的大日也绝不了地上的阴影,两世为人的徐年又怎么可能会天真到觉得大焱世道的清澈与浑浊,就都该落在一个小小的女捕快的双肩之上。 她每月才拿多少两银钱的俸禄,担得起起这么大的责任? “其实嘛,这个嫌疑范围应该还能继续缩小。” 张天天喝了口羊血汤顺下去嘴里的饼渣,毕竟是在人声鼎沸的闲杂场所谈血案,她也把声音压的比较低,传出这张小小的四方桌之后就会与食铺里的烟火气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来了。 “直接缩小到镇国公府就行了。” 楚慧婕刚夹起个门钉肉饼,听到这四个字握着筷子的手骤然一紧使上了劲,筷子都戳进了酥脆的饼皮之中,馅中的汁水顺着缝隙流了出来。 镇国公府确实是在缩小后的嫌疑目标范围之内,但也更是在不方便继续查下去的其中之一。 “天天,你确定吗?” “不确定,我又没证据,虽然是受害人亲口所说,但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不过这至少证明镇国公府的嫌疑最大,要查就先查,这总没错吧?” 楚慧婕放下了已经破了皮的门钉肉饼,垂着眼眸沉声道:“天天你明知道查不了,所以这是在提醒我知进退,这件案子到此为止了?其实你也不用这样,我早就不是第一天在镇魔司做事了,没这么愣头青。” 想继续在镇魔司里做成事,有些腌臜纵然看不惯,也只能学会了怎样不去看。 第29章 一拍即合 有关系,但是不大。 倒是保护徐年的目的更为明显。 昨晚的血案如果是镇国公府所为,没有实质性证据是不用想着追查下去了,倒是谢琼文报复徐年,如果能抓个正着,凭他和镇国公府的这层关系,一个管束不力是跑不了了,也算是个小把柄。 这样的小把柄未必能有什么作用,但是于私是张天天开了这个口,于公而言镇魔司也确实有治安百姓之责。 楚慧婕略微思索,咽下了一个小龙之后微微点头:“这件事情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先说好,就算昨晚的血案搁置一旁,我在镇魔司也有其他事务要忙,不可能长时间跟在徐年身边保护他不被报复。” 做贼有千日,但防贼只能是一时。 何况谢琼文是不是一定会报复都说不准。 毛色火红的小狐狸扒拉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了一个门钉肉饼,小爪爪要再拿一个,张天天贴心地夹了一个放到小狐狸的碗里,笑眯眯地说道:“用不着贴身保护,这太麻烦了,而且镇魔司棕衣往那儿一杵着,哪还有不开眼的宵小敢蹦出来造次呢?” 看到只差结拜的结拜姐妹露出的笑容里那几分不加掩饰的狡黠之色,楚慧婕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现在我们是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该帮他壮壮胆。” “楚姐姐你这几天有没有巡逻任务?巡逻路线是什么?附近有没有比较偏僻便于下手的地点?徐哥这几天没事就趁你巡逻的时候过去转悠转悠,给谢琼文一个可乘之机。” 楚慧婕略作沉吟,摇了摇头:“镇魔司在玉京城的巡防布置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详细的路线,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职责所在,万一出了纰漏谁都说不清楚,不过只是符合你所说要求的地点我倒是可以提供几个。” 张天天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白里透粉的指肚上沾着些许的油光与饼渣:“我明白的,楚姐姐不用解释这么清楚,我再怎么没规矩,也不会去碰涉及到玉京城安危的镇魔司机密,有几个地点就够了。” “南屏街,安远街,以及重林街,这三个地方怎么样?” “咦?我家也是其中之一?也对,重林街要是热热闹闹的老张也不会把百槐堂开在那儿了。” 张天天嗦着手指头作沉思状:“楚姐姐,我常去的那家豆腐摊你还记得位置吗?” “那对母女开的?” “对,摊位距离安远街也不远,能不能巡逻到?” “没问题,这点距离可以绕一下……” 张天天和楚慧婕商量着给谢琼文以可乘之机的地点,徐年默默听着,也不知道这该不该算是钓鱼执法? 谢琼文的报复他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至于这点小冲突惹来个四品对他出手,只是没想到张天天已经替他打算好了,找来了镇魔司的捕快共谋此事。 不过反正娘亲的病已经有了着落,徐年左右也无事,也乐意配合她们行事,正好他也只需要去这几个地点溜达,就当是逛一逛玉京城了。 顺便也见识一下与镇国公府的那位大夫人出自同一个世家的谢琼文能不能做到言出必践,又会以怎样的手段来实施报复,会是设个小局引他入瓮中呢,还是了无新意的寻个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时候拦下他亮一亮拳头。 徐年在大焱京城的第一顿早食,就在一拍即合的良好氛围中结束了。 “我带徐哥去认认路线,楚姐姐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还得回镇魔司复命。” 楚慧婕摇了摇头,她是带着镇魔司派下来的任务敲开百槐堂的大门,这会儿该回去复命了,掏钱结账后告辞,一袭棕衣逐渐隐没在晨光渲染的人潮之中。 三人一狐这顿饭吃了百来文,和王侯贵胄的琼浆玉食没什么可比性,一碗漱口汤或许就不止这点铜钱了,但相较于平头百姓的早食开销,却又是一大笔钱了。 一方面是肉馅扎实的面食算不得廉价,另一方面是这武夫的肚量着实不小。 之前徐年尚未入品时李施诊告诉过他如果专心习武,仅仅是进山采药便不足以支撑开销用度,除了药浴损耗之外,这大增的食量便是重要原因。 “走啦徐哥,我先带你去南屏街听评书,再去安远街隔壁,请你吃一碗滋味上佳的豆腐脑。” 既然是钓鱼,这鱼饵自然得像模像样,如果徐年光是闲着没事就每天定时去街上晃悠一圈显然有些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只要不是傻到了家都会觉得这明显是有问题。 所以,徐年不能光在街上闲溜,得做点什么事情,至于百槐堂所在的重林街反倒是顺其自然不用刻意做什么了,反正每天都会路过。 徐年跟着张天天进了南屏街的一座茶楼,小狐狸安分地趴在徐年的肩膀上,只有一双灵性十足的眼睛时常四下张望,里面满是对这座天下首善之城的好奇心。 “好多人啊!” 从早食的食铺到听曲的茶楼,这是酥酥对大焱京城最鲜明的第一印象。 茶楼里的空位已经不多了,每个人桌上的一壶茶是标配,佐茶的吃食从瓜果糕点到随堂小炒一应俱全,主要看腰包充不充实,张天天明显不是个差钱的主顾,随手便点了上品乌龙茶与几样糕点。 徐年想了会儿,问道:“这里有云片糕吗?” “有。” 张天天很是爽快,二话不说就让店家再上了一份云片糕。 这种糯米制成的糕点以片薄、色白为醒目特征,盛在盘子里便如一朵朵洁白的云朵飘在了天空——徐年不怎么能看出来哪里像,但反正店家是这么介绍来着。 徐年尝了一片,只感觉不如门钉肉饼。 “云片糕!” 小狐狸激动地小爪子拿起一片云片糕,虽然不如曾经吃过后停留在记忆里的那份云片糕来的香软松甜,但是酥酥依然吃的很开心。 毕竟她过去可有这么多精美的糕点,管吃个够。 张天天斟茶满上,看着腮帮子都微微鼓起的小狐狸笑着说道:“喜欢吃云片糕?这家的只是一般般啦,下次有机会让你尝尝整个京城数一数二的云片糕。” 小狐狸眼睛都亮了起来。 “啪——” 醒目拍桌一声响。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饮下润喉的茶水,中气十足道:“书接上回,正说到这大雪山上的黑道人,不向天地问超脱,只向人间借烟火,自耕于生灵绝迹之地,竟是在绝处养出了生机……” 第30章 豆腐摊 “……茫茫大雪山,杳杳通青冥,却有了豚禽相走,黑道人如坐红尘中!” “啪!” 醒木再拍,这场评书便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欲知黑道人后事如何,且待光阴流过有了定论之后,小老儿再与满座客官们仔细分说。” “下回小老儿便与客官们说一说那位曾经一剑破甲九千的酒里痴鬼,剑中谪仙!” 说书先生收起醒木等家伙事儿,座客也从黑道人的故事里回过神来呼朋唤友三三两两地离开茶楼,头一遭听书的徐年也有些许的流连。 说书收尾不是且听下回分说,而是要等有了定论。 听起来这黑道人似乎不仅仅是书中故事。 不知道下回要说的酒里痴鬼,剑中谪仙又会是什么故事。 张天天奇怪道:“徐哥不知道三奇二魁一帝吗?” 徐年摇摇头:“没有听说过。” 这次就连小狐狸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惊讶之色,这六位可是大名鼎鼎,连酥酥都听说过! 只是河竹村里连个说书先生都没有,除了不靠谱的道听途说之外,徐年只能从李叔那里问一些修行之事,自然就对这些奇闻异事没什么了解。 “大雪山上的黑道人,大世入梦的盲算子丁抟,千相百面的盗首白去踪,此为三大奇人。” “醉生梦死的沈良是剑道魁首,山河破碎的韩子荆是兵道魁首,这二魁非是一家之戏言,而是天下公认。” “最后这一帝,则是以一人之武力雄踞一城却犹如一国的临渊城城主,天下间所有武人都只能望其背影,象征着武道之极致的武帝王有文。” 扬名天下的传奇人物,光是一个名号便拥有着让初入江湖的少年人热血沸腾的魔力。 徐年也未能免俗,虽然他对这六人知之甚少,却不妨碍他在心底想着有朝一日,是否他也能成为其中之一。 “他们都有多厉害?” 张天天没有去详述三奇二魁一帝的那些早已流传天下的光辉事迹,三言两语也不够说清楚,否则说书先生也犯不着费了好几碗茶水润喉去说那位大雪山上的黑道人了。 昨夜制服另外一名黑衣人的明显就是徐年,张天天虽然没认出是什么样的手段,但能轻描淡写地制伏七品,哪怕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也该同样有个七品修为,配上这应该没比自己大上个一两岁年纪,称得上是道门天才。 既然是修行中人,就能明白分出来的九品之间差了多少高低。 “要问具体有多厉害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三奇二魁里除了盗首白去踪的修为稍差只有五品境,其余五人皆有四品的修为打底。” “武帝雄踞临渊城后从不拒绝找上门的挑战者,距今已有百余年而未尝过一败,没人知道他在武道一途究竟走出了多远,只是猜测早已问鼎了三品境,说不定离二品都不远了。” 三奇二魁一帝,是许多踏上修行之路的少年人曾不知天高地厚时自诩过的目标,他们六人能当得了奇人魁首与武帝,难道我就不能取而代之吗? 但结果往往是在修行路上走的越远,便越会发觉自身与这六人竟是差的越远。 徐年倒是算个例外。 他如今也是五品,不正是和三奇之一的盗首在同一个境界? 诚然盗首显然不是靠着修为境界有多高成为的三奇之一,况且天下间的四五品再少也不会就这么几个人,但奇人却只有三位,魁首也只认两人。 这必然是有缘由。 但是这不妨碍并不悬殊的境界差距撑起徐年的少年意气,似乎三奇二魁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白日梦景。 “到了徐哥,就是这里了,这家的豆腐脑在我吃过里面虽然算不上无出其右,但也是一等一的风味了,又香又滑,重点是这家用的豆子只是普通的黄豆,够新鲜而已,全凭这豆腐磨的火候到位才在同行里脱颖而出,这可是门实打实的手艺活。”kuAiδugg 张天天赞不绝口的豆腐摊仅仅有一个撑在路边的小棚子,摆着两张桌子七八条凳子,在摊位上忙活的是个裹着头巾的青葱少女,收了铜钱便起拿碗从木桶里舀出一碗豆腐脑,浇上一层的糖水。 从这利索的动作来看,她显然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闺秀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 “小鱼,怎么你一个人在忙啊,你娘呢?” “张姐姐来啦!我娘她在家里照顾爹爹,这几日都是我一个人,姐姐要几碗豆腐?” “这就已经开始一个人看摊位了?厉害!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爹都不让我看店呢,等你再长大几岁,你家这豆腐摊估计就要被你看成豆腐铺咯。” 第31章 摊位费 “正哥,不是前几日才收过一次吗?怎么今日又要,不能少点吗?” 店家叫苦不迭,他做的是修面的买卖,生意再好能好到哪里去?辛辛苦苦挣点铜板,实在不愿都扔进了这大大咧咧审到面前的钱袋子当中。kuAiδugg 徐志正没说什么,只是缓缓敛起了笑容,店家的一张脸却皱在了一起,最终不情不愿地从兜里又掏了十来个铜板。 叮当—— 铜钱入袋,晃出声响。 “和气生财,店家生意一定兴隆。” 徐志正重重地在店家肩上拍了两下,店家愁着脸却只能挤出笑容。 “多谢正哥吉言……” 徐志正几人接着前往下一家打开钱袋子。 不多时。 便来到了小小的豆腐摊上。 何小鱼就如其他的店家一样,陪着算不上由衷的笑脸,从收着铜钱的小布包里数了二十枚,放入不属于自家的钱袋子里,换来了一声叮当响。 一碗豆腐脑拢共才卖三文钱。 不算力气,黄豆与糖水也有实打实的成本,这卖出一碗实际能挣个一文半左右。 这一声响便得卖三十碗豆腐脑。 何小鱼忙活了小半天的汗水都付诸东流。 徐志正掂量了下已经有了些重量的钱袋子,笑吟吟地说道:“其实小何妹妹倒是可以不交,只要让哥哥我吃一吃这嫩豆腐就行。” 说着便乐呵呵地去抓何小鱼的手,何小鱼连忙躲开,手里还拿着舀豆腐脑的瓢。 “正哥,您这说笑了……该给的摊位费,我不会少一个铜板。” 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 抓了个空的徐志胜眼底闪过一丝恼火,不过表面上却只是哈哈一笑。 “小何妹妹这说的哪里话,咱们兄弟几个不过是走得累了,都想喝一碗你这儿的豆腐脑,这不是你摊子做的生意吗?怎么算说笑呢?” 此地毕竟是大焱京城,徐志胜也并非是什么王公贵族,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口头上调戏一两句便差不多了。 反正来日方长走着瞧,且看这生得水灵的小娘子还躲多少次。 何小鱼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地给徐志正几人各舀了一碗豆腐脑,他们能吃完豆腐脑拍拍屁股走人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不奢望会留下一个铜板。 这便又是几碗豆腐脑亏了出去。 何小鱼数了数小布包里剩下不多的铜钱,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想到攒够了铜钱后便能盘下一家铺子,便又充满了干劲。 徐志正几人在隔壁桌坐下,沉甸甸的钱袋子扔在桌上,徐年看得皱了皱眉头:“他们是什么人?收的摊位费是什么说法?” 豆腐摊上的其他食客似乎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默默吃完豆腐脑留下三枚铜钱便快步离去,张天天倒是浑然没在乎这不善的几人,但她也只是慢慢吃着豆腐脑,品尝着没有腥味的豆香与糖水提供的丝丝甜味。 没有似昨晚一样怒而出拳。 “几个泼皮罢了,如果这条安庆街的地盘没有变动过,这几个应该是火蛇帮的人,至于摊位费不过是巧立名目,换成别的帮派可能就叫孝敬钱或者是礼金,但目的总是一致,抢走老百姓手里的钱。” 徐年奇怪道:“在京城敢这么做,火蛇帮的来头很大?” 张天天逗弄了下小狐狸,揉了一把柔顺的火红毛发,不以为意:“玉京城这么大,有些偏僻的街道扫不干净藏污纳垢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安庆街只是恰好是其中之一罢了。” “火蛇帮能有什么来头,在楚姐姐嘴里就是‘这个帮那个派’,名字叫什么都不重要,成不了什么气候,顶天了就是能沾上点漕帮,麻烦在于就跟长在路旁的杂草一样除不尽,砍掉一茬要不了多久就又会长出新的一茬。” 漕帮。 徐年上次听到漕这个字眼,还是装扮成茶博士埋伏那位陈公子的人,临死之前喊出的那句话。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眼下来看这恐怕不是什么虚言,一个“漕”字的确牵涉甚广。 张天天檀口轻启,吸溜进一勺豆腐脑,不去管这摊位费的事情便是因为除不了根。 徐志正几人里面就他一个九品武夫而已,威慑下这些平头百姓是够用了,但都用不了徐年动手,张天天要是想的话,她一个人就能砍瓜切菜般把这几人全收拾了。 第32章 泼皮 “哈哈,我们几个是泼皮……小姑娘知道泼皮都喜欢干什么事吗?” 什么样的人下什么样的菜,既然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少爷小姐,徐志正便要让他们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然以后要是人人效仿,当面都敢嚼舌根子了。 火蛇帮脸面何在? 徐志正一挥手,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几名火蛇帮青壮便围住了张天天这一桌,何小鱼见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既懊恼张姐姐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又焦急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给张姐姐解围。 “正哥,摊位费都给你们了,你们不能这样啊……这样做我、我可要报官了!” “报官?呵,小何妹妹,这没你什么事,别给自己找麻烦。” 徐志正不屑地摆了摆手,他只是要给这两人一点教训,又不会当街闹出人命,真见了官也能掰扯是这两人先辱骂他们是泼皮,官差见不是什么大事又有得争辩,多半是嫌麻烦和稀泥了事。 砰的一声,徐志正秀了肌肉,恶狠狠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飞了桌上碗。 张天天和徐年,一个端着碗吃,一个在暗中以气压着,碗里的豆腐脑都不带晃一下,只有埋头吃着豆腐脑的小狐狸茫然地看着碗被震飞,香甜滑嫩的豆腐脑洒了出来。 这是嘛情况啊? 小狐狸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张天天和微微皱眉的徐年,再看看一脸凶恶的徐志正等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你砸酥酥的碗? “小姑娘长这么俊,我这泼皮见了可是要……啊——” 徐志正说着,忽然见到一抹红光冲了过来,紧接着便是脸上一痛惨叫出声,这就仿佛是个引号,其余几名火蛇帮青壮见正哥被袭击,一个个都激起凶性抡起了拳头。 只是拳头还没砸下来,那抹红光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火蛇帮青壮一个个捂着脸倒在地上,火红的小狐狸轻盈地落回桌上,满脸不爽地冲着徐志正呲了呲牙。 这狐狸是什么玩意儿? 妖兽? 徐志正又惊又怒,这大庭广众下被一只狐狸打翻了,以后还怎么收摊位费?他看了下稳坐桌旁的徐年和张天天,暗自咬牙突然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徐年。 徐年仅仅是微抬眼眸。 徐志正如坠冰窟,极大的不安促使他改变了方向,冲向张天天。 张天天一记朴实无华的直拳击中胸口,徐志正身体弓成虾型趴在地上,刚吃下去的豆腐脑与胃中酸水都要被这看上去轻飘飘的一拳给打出来了。 要不是吐出来何小鱼不好收拾,张天天收着了力,这一拳指不定会打出什么。 徐志正也是倒霉催的。 他一个九品武夫扛着火蛇帮的旗在安庆街上作威作福,欺负欺负平头百姓一点问题都没有,也懂得怎样见人下菜,不会去冲撞那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在座的仨都什么人呢? 八品天狐。 敢向七品出拳的八品武夫。 道门五品大真人。 徐志正还以为这只妖兽狐狸就是两人的依仗,想着出其不意直接擒人,可哪里能想到,其实这八品天狐已经是三人中最好惹的了。 一碗三文钱的豆腐脑能引来这仨。 家人们,谁敢想啊? 反正徐志正不敢想,所以他现在倒地上了。 吃完了豆腐脑,徐年缓缓起身,小狐狸跃然到他肩头,张天天摸出九枚铜钱给目瞪口呆的何小鱼,笑着捏了捏这位小摊主的脸蛋让她回过神来。 “走啦小鱼,下次见。” 临走之时,张天天看了眼慢慢爬起来的徐志正,看到了那双眼睛里同时涌现出来的不甘与惧意。 “怎么,说你是泼皮不服气?行啊,我住在重林街的百槐堂,你大可以多带些泼皮上门。” 就如徐志正如果没想过要让张天天祸从口出,张天天也只会看着徐志正收了摊位费白吃完豆腐脑拍拍屁股走人,最多是几句冷嘲热讽。 张天天如果回去要老张灭了那个帮这个派,老张也只会当耳旁风成日里坐在哪儿悠哉喝茶,但如果火蛇帮不知轻重,真的纠集打手去砸百槐堂的门,这些泼皮就该会明白一个道理了。 杂草只是还会再长,但要割掉现成的这一茬,也只需要大人弯弯腰。 百槐堂? 徐志正隐约听说过这么个名字,似乎是一间在京城还有些名气的医馆。 狼狈离开了安庆街,掏了点铜钱打发给一同挨了顿揍的弟兄们,徐志正回到火蛇帮大本营去见帮主,遇见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神秘人从帮主的房间里出来。 黑袍神秘人看了徐志正一眼,徐志正莫名感到内心的愤怒、焦躁、痛苦等等负面情绪一拥而上裹挟住了理性,他竟然生出一种二话不说,转头就要去重林街砸了百槐堂大门的冲动。 “咳!” 直到一声咳嗽在耳旁炸响,徐志正才从方才的诡异状态中脱离出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帮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帮主,刚才那人是?” 徐志正确信火蛇帮里绝对没有这么一号人,方才对视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对方的那双眼睛,竟然漆黑如墨,不见半点光彩,犹如无星无月,最昏暗时的夜空。 “漕帮的客人来京城办事,要我们火蛇帮协助他。” “呵,好像是要找什么人吧,不过神神秘秘也不说清楚,只是要什么咱们就得给什么,真特娘的难伺候……” “你找我什么事?” 徐志正把在安庆街收摊位时的遭遇说了一遍。 “百槐堂?” 在徐志正眼里深不可测的帮主重复了一遍医馆的名字,紧接着皱起眉头不悦地质问道:“既然摊位费都收上来了,你多什么事?骂你几句泼皮就能掉层皮了?” 先前有个习了些武就想当侠客仗剑除害的家伙,骂帮主你们是泼皮,最后什么下场来着? 哦对。 那家伙就因为骂几句泼皮,可就真的掉了层皮。 活剥了皮后沉了江。 那惨叫声。 可渗人了。 第33章 火蛇帮 帮主能把当面骂他泼皮的人剥了皮,但他用这话来教训徐志正的时候,徐志正知道自己除了支着耳朵默默听着,其他多余的选项都是在找死。 火蛇帮帮主万仲裘继续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那百槐堂的人,只是打了你们一顿,没有干涉你们收摊位费吗?” 徐志正摇了摇头,没胆子在帮主的虎目注视下添油加醋:“确实没有,他们原本只是看着,是属下听到那人说我是泼皮,一时昏了头去多事才招来的这顿打,这次收上来的摊位费他们也没有碰过,一文钱不少。” 万帮主微微点头:“这么看来他们也不是想当什么大侠,那我们也就不要多事了,这事就暂且到此为止,安庆街的摊位费你照旧收上来就是了,挨了这顿打就当是长个教训吧,下次招子放亮点。” “好、好的帮主,不过……那间豆腐摊是不是要特殊照顾?” 特殊照顾可不是什么优待。 而是多加关注,找机会咬上一口狠的,就如毒蛇潜在暗处伺机而动。 京城这些除不尽的这个帮那个派,大多都离不开一个狠字,不狠在这天下脚下哪里还能找到夹缝生存?想要火蛇帮退避三舍低头认输,可不是揍了一个九品的徐志正就能做到。 得灭了他们,或者说,展现出能轻易灭了他们的力量。 这超出了张天天的能力范畴,没有张槐谷插手,她自身也只是个八品武夫,纵然敢越级向七品出拳,但也没法靠一双拳头打杀掉火蛇帮。 说是不成气候,但这更多指的无法切实影响到这座城市的运转,有或者没有都不妨碍玉京城乃是天下首善,但能在天子脚下见缝插针吸血百姓,怎么可能没两把刷子。 “和豆腐摊有什么关系?摊主有少过你摊位费吗?” “没、没有。” “那不就结了,以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百槐堂的人爱吃豆腐脑就让他们吃,只要没碍着我们火蛇帮做事,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何必滋事。” “帮主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帮派做事也得讲帮派的规矩。 那家豆腐摊既与此事无关又没少一毛钱的摊位费,如果还是被砸了摊子或是人出了什么事。 其他摊主会怎么想? 摊位费没交要被收拾,交了还是躲不过,是不是干脆就不交了? 当然,不会每个人都敢这么想,想了也未必会做,但却一定会增加以后收摊位费的难度。 徐志正心知这顿打是白挨了,连个发泄回去的途径都没有,难道有些不甘,只是万仲裘的帮主威严在这里压着,这点不甘也烧不起来,他可不想某一天也被剥皮沉江。 不过那家叫百槐堂的医馆到底是什么底细,竟然不能去砸门? 其实万仲裘也不清楚百槐堂的底细,只是比徐志正吃过更多的盐,想到了更多。 在京城开间医馆没什么稀奇,只要坐诊的大夫医术过关,开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但百槐堂的奇葩之处也不是什么秘密,药到病除的名气倒是不小,但给不给治得看大夫心情。 就这么个连医德都讲不上了的尿性,还能在京城把医馆开下去,这就很吊诡了。 京城的达官贵人一抓一大片,难道就没谁有个头疼脑热,找到了名声在外,百病皆可治的百槐堂? 你不给治? 得罪了手握大权的京官,还想在京城继续开医馆? 要论怎么样逼迫他人,火蛇帮那些惯用的伎俩全都上不了台面,算得了什么?还得看为民请命的庙堂诸公,就算活活把人逼到了绝处,却还能做到正大光明,叫人挑不出错。 偏偏百槐堂那我行我素的规矩,直到今天还在京城流传。 不见关门。 徐志正退了出去,但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 “帮主,外头来了个自称是天水郡来的谢公子要见你,说是谈一桩生意。” “天水郡谢家?呵,刚招待完漕帮的客人,这又有个和漕帮沾亲带故的找上门了,不见也不行啊。” 见面的地点放在了迎客厅。 万仲裘见到衣冠楚楚的公子哥,率先拱手见礼给足了脸面,笑着说道:“谢公子大驾光临,我这火蛇帮可是蓬荜生辉了。” 天水郡的谢公子,自然就是谢琼文了。 谢琼文自从进了火蛇帮的大门就皱着眉头。 火蛇帮成员打量他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动物,而他看这些大多是泥腿子出身的泼皮也觉得是粗鄙无礼不堪入眼。 如果不是暂时没得选了,他才不想和这些泼皮打交道。 有辱斯文。 不过万帮主的热情礼遇,倒是让谢琼文的眉头舒展了不少,他谦逊有礼地回了个礼。 “久仰万帮主大名,今日登门拜访,实是有事相商。” “公子何事?但说无妨。” “教训一个人……” 谢琼文原本是想用镇国公府的人。 姑妈大手一挥也同意了。 可没想到仅仅是一夜过去,似乎是因为天狐之事斩草除根出了差池,那位曹伯吩咐府上近期低调行事,不准有妄动。 算起来谢琼文是府上贵客,曹伯倒也管不了他在京城想做什么,但偏偏从家中带出来的随从和他一起护抵达京城之后不久,天水郡便来了一封急信,命随从们火速前往千春县候命。 似乎是漕运捅出了什么娄子。 本来京城有姑妈可以主事,谢琼文身边有没有随从也不影响,但谁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连他姑妈都礼待三分的独臂老仆一声令下,不能再轻易动用镇国公府的人马。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不过京城虽然不是天水郡,但谢家百年世家,人脉也不止于一郡之地。 天水郡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 天水解为滚滚江河,郡内江河发达,是漕运通畅的枢纽之一。 虽然不是漕帮的大本营所在,但能实质性影响到天水郡是晴是雨的谢家,自然与把持着漕运流转的漕帮存在着合作与默契。 所以,漕运出了差池,谢家便来急信调走谢琼文的随从去往千春县缝补。 所以,无人可用的谢琼文一来二去,最后被告知了可以登门火蛇帮,找他们的帮主万仲裘,只需要自报家门便可。 第34章 万无一失 在决定赴京时,徐年已经做好了应付麻烦的心理准备,或许娘亲的病会不容易治折腾来折腾去还是不见好,或许阴魂不散的镇国公府会强迫他去入赘,又或许会深刻体会到京城居大不易的不易两字要作何解释。 只是万万没想到,来了京城竟然是先当起了街溜子。 吃过早食便去南屏街茶楼听书,连听上午和下午的两场。 中间的午饭,有时张天天无事陪着一起听书,便会带他下馆子,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回一趟重林街的百槐堂,吃的是九珍楼的珍馐。 下午场听完,往往残阳已经抹红了天空,去安庆街的何家豆腐摊吃完一碗打包个两三份,回到重林街的百槐堂,一天就这么溜达完了。 转眼间就是数日。 茶楼的说书先生已经说过了剑魁为抵一壶酒钱出了一剑,一剑破甲九千。 今日正好说完了兵魁统兵,屡战屡胜却只换来个山河破碎,大胜退敌之际天子驾薨,回首望山河,已经十室九空,国不再国。 明日会讲一讲那位一人一城的武帝,不知又会有多少的荡气回肠或是怆然涕下? 徐年出了茶楼,走向安庆街。 下一站惯例是豆腐摊了。 “……他这一天天不是茶楼听书就是吃吃喝喝,日子过得真潇洒啊,想必是一点没把我的威胁放在眼里了!” 谢琼文拿到了对方这几日的行踪之后,冷笑不断。 出了这档子事后,他专门打听过那间百槐堂,知道那间多有古怪的医馆向来是只收留病人,但这少年却不知是走了多大的后门,竟然也能在住在百槐堂里。 如果就这么缩在医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琼文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火蛇帮这边倒是没什么问题,那位谈吐不似泼皮的万帮主明说过,如果要在百槐堂动手也不是不行,只是价码就不是现在这个价码了。 但是在镇国公府那边,独臂老仆在他找上火蛇帮后特意让姑妈来了番耳提面命,强调不许在百槐堂内闹事。 虽然说到底这是独臂老仆的意思,没什么强制性,谢琼文要是不搭理想来那老仆也没辙,但既然姑妈都已经出面了,这个面子就不得不给。 第35章 此毒无味 母女分工的豆腐摊上,何母已经把碗勺都已经摆好,但往日里手脚麻利地舀出豆腐脑洒上糖水的何小鱼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仿佛没看到已经有食客在等着了。 何母没有责骂,只是关心道:“丫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我,我没事的娘。” 何小鱼如梦初醒,抓紧舀好了这几碗豆腐脑。 “娘,好了。” “你这糖水呢?” “哦……哦!” “前几日一个人在豆腐摊上忙得太累了吧,要不就干脆休息一下,都让娘来吧。” “不用,我就舀这么几碗豆腐脑,哪可能累着啊……” 补上了糖水,何母把豆腐脑端给已经干等了一会儿的食客,赔上一句抱歉,一点小小的耽搁,倒也没有食客找什么茬,只是有个青壮笑着说了一句。 “早点晚点都无所谓,别忘了加料就行了。” 何母以为这料是指的是浮在豆腐脑上的一层糖水,歉意地笑了笑,何小鱼却心头一紧,悄然松开了左手,掌心里有一包小小的药粉。 “……在那姓徐的家伙的豆腐脑里加上这么一份调料。” “小何妹妹,别和我装傻充愣,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听说你爹伤的可不轻,你总不想家里再出点什么意外吧?” 不久前徐志正留下这包药粉时附上的几句话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何小鱼怔怔地看向提到加料的青壮,青壮呵呵一笑吃着豆腐脑。 这人分明是火蛇帮的人,在监视她有没有照做。 “一碗豆腐脑。” 这几日每天都会听到,已经逐渐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徐年已经来到了豆腐摊。 他看摊上多了位在忙活的妇女,从与何小鱼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上,倒是不难猜出身份。 “好嘞,客官坐一下,稍等一下就好。” 何母招呼徐年坐下,回头又见到何小鱼心不在焉地愣住了。 半晌也没见舀好一碗豆腐脑。 “丫头,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何母轻轻推了一下何小鱼,去拿她手里用来舀豆腐的瓢,却不曾想何小鱼却把瓢抓的很紧,没能拿过来。 “别……娘,让我来,我来就行了。” 何母不明所以,只是伸手摸了摸何小鱼的额头。 没有发热。 不是病了就还好。 “丫头,你真没事吗?” 何小鱼没法解释,只能摇摇头:“没,真的没什么事儿……” 一边是火蛇帮的威胁。 一边是近几日每天都来喝一碗豆腐脑的熟客,或许连朋友算不上。 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在火蛇帮成员的监视下,何小鱼舀了一碗豆腐脑,趁着娘亲去收拾其他客人吃完后留下的碗勺,她将那徐志正留下的那包药粉倒在了这碗豆腐脑上面。 细碎的白色药粉覆在嫩滑的白色豆腐脑上。 再浇上一层糖水。 便看不出什么来了。 只是……这样的一碗豆腐脑未免也太重了。 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何母走过来要把豆腐脑端给徐年,不过何小鱼却抢先一步端起了这碗已经加过料的豆腐脑。 “娘,你先把这些碗洗一下吧,等下要没碗用了,这碗豆腐脑我来给客人端过去就行了。” 几步路而已。 何小鱼低着头都走到了,不敢抬头去面对徐年的谦谦笑容。 “你娘来摊上帮忙了,那么你爹的伤势是已经好了吗?” “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爹爹听说千春县码头在招工,明日还打算去看看……” 徐年正要如数日里一样吃上这一碗豆腐脑,却听见何小鱼的语气忽然一变。 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 “有毒,别吃,快走!” 徐年顿了一下,看到何小鱼满脸肃穆,他微微点头,何小鱼以为他是听明白了,既然忐忑于会不会遭到火蛇帮的报复,又发自内心感到了轻松。 却没想到下一刻,徐年仿佛根本没听到何小鱼的提醒,如往常一样吃了一口豆腐脑。 然后很快就吃完了。 见到这一幕,在豆腐摊上监视着下毒过程的火蛇帮成员满意地起身离去,虽然不知道何小鱼有没有趁机捣鬼,但他亲眼看见加了料的豆腐脑已经进了肚子,这便足够交差了。 监视的人走了。 何小鱼也不用憋着了,她急忙告诉徐年真相。 “我刚刚说什么你没听清吗?他们逼我在你这碗豆腐脑里下了毒的啊!” 徐年咂摸咂摸嘴。 这毒吃进嘴里有点点麻痹感,不过很快就消散掉了,优点是无味,没糟蹋这碗豆腐脑的味道。 “听清楚了。” “那你还全都吃下去了!” “能解,不慌。” 徐年扔了粒什么东西进嘴里,嚼了两下咯嘣响吞了进去。 何小鱼都没看清徐年吃的是什么,下意识以为是什么解毒丹,她楞道:“你这就是解毒了?” 徐年拍了拍胸口,笑眯眯道:“是啊,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何小鱼挠了挠头。 火蛇帮这么大费周章威胁她在豆腐脑里下毒,结果徐年随随便便就解了? 她之前的内心斗争又算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只是虚惊一场就好。 其实徐年吃进嘴里的哪里是什么解毒丹,只不过是先前听书时没吃完的炒蚕豆罢了,也不是靠什么深厚的道门五品灵力化解掉了入侵体内的毒素。 火蛇帮帮主万仲裘珍藏的软血散,对徐年压根就没起作用。 之前要不要拿出百两黄金为娘亲治病的选择里,徐年得了个百毒不侵的奖励,虽然不是就此免疫所有天下间的毒素了,但他吃了第一口就发现这碗豆腐脑里的毒明显是在百毒的范畴里,所以才放心地吃完了。 徐年倒不是非要冒着风险吃这碗下了毒的豆腐脑,只是火蛇帮既然威胁了何小鱼来下毒,他要是不把这碗豆腐脑吃完,何小鱼的处境多半会比他危险的多。 火蛇帮都盯了他好几天了,今天这是终于要动手了啊? 挺好。 楚棕衣的功劳应该也要到手了。 当了这么多天街溜子,别的倒没什么,就是钱袋子缩了水。 有点心疼。 徐年擦擦嘴,拿出门前张天天交给他的小食盒。 “再给我打包三份豆腐脑,不然天天要说我吃独食了。” 第36章 血烛 从头到脚都藏在黑袍里的神秘人又踏进了火蛇帮,在万仲裘的房间里单独见面。 左右没有第三人。 “寻先生,这就是您要的京城巡防图了。” “京兆府、禁卫军、镇魔司,这三大司职京城日常防卫的衙门巡逻路线都已经标注在上面。” “不过我觉得有必要先提醒阁下,巡防乃是京城机要时有变更,我能确保这份图的真实不虚,但可保不了时效。” 前几日寻先生拿着漕帮手谕登门火蛇帮,便是来要这么一张图,万仲裘这几天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搞到手,却连对方的真面目都没见过,说是来京城找个人,但又不告诉他是找什么人。 藏头露尾,装神弄鬼。 要不是那封漕帮的手谕千真万确没半点作假,身为火蛇帮帮主的万仲裘都想报官了,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还要巡防图,怎么看都是要搞大事啊! 他现在只是个不入流的帮派帮主而已,一点儿都不想卷入京城的狂风暴雨之中。 怕粉身碎骨。 寻先生去拿万仲裘手里的那张巡防图,但是一下子没扯得动。 万仲裘没有直接松手。 他在黑袍遮蔽出来的阴影之内,看不见任何的表情,就连眼睛里也没有任何光彩。 “寻先生,我冒昧问一句,你在这京城究竟要做什么?也没别的什么想法,只是您要是做大事,我这也算有点家业,提前做点布置,免得被殃及池鱼。” “找人。” 寻先生黑袍底下飘出来的嗓音沙哑干涩,像是许久都没有喝水润过嗓子了。 依旧是这么个理由。 寥寥两个字,多说一个都不肯。 万仲裘也不好真抓着寻访图不放,只能松了手。 寻先生拿到了京城寻访图,仿佛当万仲裘就不存在了一样,没有半句客气就转身向外,低头看图,边看边走,这副德行气得万仲裘是满腹牢骚,直爆粗口。 “草他大爷!” “漕帮这到底是打哪儿给我请来这么一尊大爷?” “拔完就走,当我这火蛇帮是青楼呢……” 离开了火蛇帮的寻先生走在京城的街道上看着巡防图上标注出来的巡逻路线,禁卫军主要守备特定区域,镇魔司和京兆府虽然都是巡城,但是一暗一明,人手数量也有差异。 排除掉禁卫军的区域,远离镇魔司的巡逻路线,又没有被京兆府投入大量人手。 这便是寻先生要去的地点。 “……你谁啊?” “这是我家,我不认识你。” “你是不是进错门了?” 寻先生来到了第一个符合要求的地点,自顾自地走进了旁边一户民房。 民房里老人吧嗒着烟斗,婆媳生火做饭,男人逗弄着儿子,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直到不请自入黑袍人打破了这份祥和,家中顶梁的男人大声喝问,他却只是旁若无人地四处打量。 怪异的举止让房间里的人都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安。 或许是天性未泯孩童真如传言中那样对脏东西的感知更为敏锐,率先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家中顶梁的男人非常火大,转头就去厨房拎了把菜刀出来。 “你找死是吧?老子成全你!” 一刀劈下去。 哭声消失了。 再一刀。 烟草燃烧的轻微声响也没了。 数不清多少刀后,柴火的噼啪声也冷却了下去,滚烫的鲜血洒在男人的脸上,忽然传来一阵烧灼感,他恍如才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看清了现实。 儿子、发妻、父母……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只有黑袍人站着。 那身从头藏到脚的黑袍,一血不染。 “你……都是你!我——我杀了你!” 男人浑身颤抖,根本不敢去想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颤抖的手挥舞着滴血的菜刀,劈向黑袍人。 “砰!” 男人炸成了一团血雾。 寻先生伸出手掌,房间里的所有鲜血向着他那苍白干瘪的掌心汇聚,凝成一截血色残烛。 点燃。 放在一家五口原本用来吃饭的桌上。 如此这般,寻先生在京城巡防图的薄弱处点燃了一根又一根血色残烛,很快就来到了安庆街的一条小巷子里,出乎意料的是这条偏僻的小巷竟然聚集着不少人。 还都是八九品的武者。 气息也有点熟悉。 “火蛇帮的人?呵,意外收获,武者的血点燃血烛效果更好,正好前面几根血烛都快燃尽了,玉京城也该有反应了,恐怕没机会再去下一个地方了……” 寻先生通过气息认出这些是火蛇帮的人,但他两次登门都是和万仲裘单独见面,火蛇帮可没几个人见过他。 刚进小巷。 那些火蛇帮成员便投去了打量的视线。 “是目标吗?” “不是吧,不是说是个穿粗衣的少年吗?” “火蛇帮办事,不想死就快滚!” 寻先生原地站定,抬头看了看天,若有所思。 一名八品武夫修为的火蛇帮成员觉得这是误入这条小巷,见到他们火蛇帮这阵仗被这吓傻在原地连怎么逃跑都忘了,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了没两声,忽然脑后传来一阵寒意。https:/ 急忙身子躲避。 险之又险地避开一刀。 劈出这一刀的竟然是帮中弟兄,要不是这人是个九品武夫,比他低了一品,怕是就要殒命当场了。 “卧槽,雷治旭你他妈失心疯了?” “老子没疯!砍的就是你!樊白你个龟儿子的仗着修为比我高一品,处处跟我作对,上次在尝乐坊明明是老子先看上的姑娘,你都要抢先上,老子……老子今天就要把你上下两边的头都给砍了!” “就这点破事,你要跟帮里弟兄翻脸?” 樊白横竖都想不通。 而更让他想不通的还有突然失心疯的竟然不止雷治旭一人。 这次因为有帮主的重视,足足出动了十来号兄弟,而此刻除了他和另外同为八品武夫的帮中兄弟,其余的全都疯了,挥刀砍向自己人。 全都乱套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对了,是这个穿黑袍的家伙!他出现后就突然变的不对劲了! “你们他妈的都清醒点啊,是这黑袍在捣鬼,他控制了你……草!你也敢砍我?老子先杀了你——” 匆忙招架了帮中弟兄的十几刀过后,意识到了蹊跷的樊白涌现出一阵无名火直烧心头,不管不顾地向着帮中弟兄挥出了刀,任由热血浇身。 第37章 小巷 镇魔司以制式衣服上的基调颜色用以区分职级,巡逻京城的常规队伍配置会有一名棕衣搭配两名青衣,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添入几名灰衣打打下手。 楚慧婕率领的镇魔司巡逻队伍便是一棕二青二灰的配置,每个人身上都罩着一件单薄宽大的常服用以遮掩住镇魔司制服,毕竟镇魔司与京兆府是一明一暗巡逻京城。 京兆府已经在明处了。 镇魔司要是再大摇大摆的露出制服在街上晃荡,还叫什么一明一暗? 按照既定路线,楚慧婕这支队伍的巡逻完安远街就该去下一站了,相邻的安庆街不在他们的巡逻范围内,但她近几日都会自作主张带着队伍往安庆街的方向多走上一段。 楚棕衣给出的理由是那里有火蛇帮,有必要多盯上一眼。 队伍里的其他四人没什么异议,反正也就多走了几百米,来回不过一刻钟。 镇魔司有限的人手也远远不足以覆盖整座京城,每条巡逻路线都经过精心设计,但再精心的设计落在实处也会有状况外的因素干扰,所以每支巡逻队伍的棕衣领队本来就有权利调整具体的巡逻路线,只要不与司里划分下来的路线相悖就行。 倒是那里有家豆腐摊还挺好吃。 “……我之前吃过叫什么红花白雪羹的玩意,一百文一碗,你们猜是什么玩意儿?就是豆腐脑上撒了点碎玫瑰花瓣,还没这三文钱的豆腐脑好吃呢。” “一百文一碗的豆腐脑,你这在哪儿吃的?黑店啊。” “倒也不是黑店吧,就是烟柳河吃的,地段不同嘛,理解。” “好家伙,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吃的是碗里的豆腐吗?” “咳……头儿当面可不兴聊这个啊,给我个面子,等下请大家吃豆腐脑,我请!” “呵,那我得吃三碗……等下,你们有没有嗅到什么怪味?” “闻到了,是有点不对……这好像是血腥味?” 刚刚还在胡侃的镇魔司捕快们瞬间神情戒备,悄然抽出了别在腰间,与镇魔司制服一同被披在外头的宽大单衣遮掩住的兵刃,循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血腥味更重了。 楚慧婕别具英气的眉梢皱在一起,按照她和张天天与徐年沟通过的计划,因为在谢琼文报复徐年的时候,她带着镇魔司的巡逻队伍恰好撞见。 据张天天所说,她那位徐哥别看年纪轻轻却有道门七品的修为,这不是有没有抵抗之力的问题,而是完全有能力控制住局势,等来楚慧婕。 主打的就是一个罪证如山,当场抓获归案。 可现在飘出这么远的血腥味就不在计划里了,不管是徐年和谢琼文哪一方流出来的血,都表明局势已经脱离了计划。 失控了! 血腥味是从一条小巷子飘出来的,里面的场面饶是楚慧婕和两名青衣都变了脸色,就更别提队伍里的两名灰衣了,强忍着胃部涌起的不适感才没吐出来。 小巷之内。 遍地都是断肢残躯,鲜血涂满了各个角落,连砖头缝里都已经湿哒哒的了。 只有两人还站着。 一人遍体鳞伤,手中的刀都卷了刃。 一人穿着黑衣,诡异的是从头到脚不见一滴血。 樊白从火蛇帮弟兄们的乱刀之下活了下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亲手砍死了多少个一起喝过酒吃过肉的同帮弟兄,只知道不杀了他们,自己就得死。 对! 不杀了所有人……我就会死! “杀……杀了你们!啊——” 樊白通红着双眼,提刀杀向了出现在小巷里的镇魔司捕快。 楚慧婕已经无从分辨这遍地残躯之中是否有徐年的一部分,也来不及细想这里究竟是发生了,只能先解决眼前:“先擒住他,当心黑袍!” 樊白是八品武夫。 楚慧婕和两名青衣都是八品武夫,两名灰衣则是九品,不过他们都受过镇魔司的训练,合击之下就算面对一名七品也不至于落败。 照理说,擒住一名八品武夫,绰绰有余。 但诡异的是,明明重伤在身的樊白,竟然越打越是凶猛,犹如发狂的猛兽,原本稳占上风的镇魔司捕快们,竟隐隐有被樊白击破合围的趋势。 旁边还有个不知底细的黑袍人作壁上观,不知做的什么打算。。 这如何是好? 楚慧婕当机立断,刀刃不再留锋。 “杀了他!” 不用再顾忌留下性命,一名青衣趁着另一名青衣缠上樊白的间隙,一剑刺中破绽挑断了樊白拿刀的胳膊,空当大开之下,缠斗的青衣顺势斜过一刀,摘下首级。 楚慧婕一直在分心盯着黑袍人,以为黑袍人会趁机出手,但直到现在尘埃落定,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 “这应当就……够了。” 寻先生喃喃自语,旁若无人地望着日渐西沉的昏黄天色,伸手抓取洒遍小巷的鲜血做成一根血烛,徐徐烧出一缕缕血色青烟,楚慧婕等人面色惊变,不光是这以血制烛触目惊心,更是在这伸手之间涌现出的力量波动让他们心悸。 这是几品? 七品也做不到这样吧…… 点燃了血烛,寻先生仿佛才注意到楚慧婕等人,苍白无光的眼眸扫过来,便如置身在地狱之中,各种悲怒哀狠如杂烩在一锅热水之中,灌满了灵台。 “紧守心神!” 楚慧婕怒喝一声,两名差点就在寻先生这一眼之下迷失自我的灰衣忽然感到身体泛起一阵清凉爽意,急急忙忙趁机驱逐脑海中的杂念。 镇魔司的衣服本身就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法器,能够让多名使用者气息相连,互为依仗。 “镇魔司的人?你们来的……比我预计的快了很多。” 寻先生沙哑干枯的嗓音中泛起了些许疑惑。 虽然万仲裘提醒过巡防图的时效性,但也不至于这么巧吧?联想到在这里莫名聚集的火蛇帮成员,他隐约有了个猜想,冷哼一声,抬手便斩出一道血光。 “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吧。” 感受这道血光中蕴含的力量,楚慧婕脸色剧变:“助我!” 第38章 高处不胜寒 容不得迟疑。 其余四名镇魔司捕快通过镇魔司制服将自身气息分出一道,融入楚慧婕的棕衣之中,她悍然拔刀斩开了这一道血光,但是自身也吐出一口鲜血,受创不轻。 “镇魔司的合气之法确有门道,但用在你们身上也依然是螳臂当车。” 寻先生冷冷一笑。 一步迈出,身体悬空,俯瞰着镇魔司的众人如看着蝼蚁。 “御空境……他是道门六品?” 众人满心绝望。 这确实不是靠着镇魔司合气之法就能跨越的鸿沟,道门六品要碾死他们比踩死几只蚂蚁也费不了多少劲。 楚慧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要抓的明明是和镇国公府有牵连的谢琼文,怎么就变成了一位满手血腥的道门六品? 这难道就是谢琼文找来的帮手? 可这也说不通,甭说是远在天水郡的谢家,就算是镇国公府,也不会敢在京城街道上犯下这般大恶! 这是在挑衅天子之威! 楚慧婕有一个很荒谬,但又不得不接受的念头…… 凑巧。 本就是无关的两件事,只是碰巧凑到了一块儿,让楚慧婕他们刚好撞上了。 一名青衣忽然说道:“头儿,我们试试拦住他,你快走……替我告诉我家婆娘,床铺夹层里藏着我存下来的银票,让她拿着去过好日子,也不用为我守寡,遇到合眼的改嫁了便是。” 其他三人没说完,但这种关头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附和。 楚慧婕道:“什么意思,你当我贪生怕死?” 那名青衣摇了摇头:“不是,是我们之中得有个人活下来,把我们看到的都传回去,而你比我们都厉害,活下去的可能性最大,仅此而已罢了……你是棕衣,你应当比我们更明白这点的重要性。” 楚慧婕咬了咬牙。 她和两名青衣一样都是八品武夫,怎么就她是更高一级的棕衣? 功劳是其一,能力便是其二。 活下来一个人,告诉别人这里发生了什么,这确实很重要。 “活不活,你们能决定吗?” 寻先生冷笑一声,抬手便是血光迸发,四名镇魔司捕快或怒或惧,但除了死死咬牙的楚慧婕之外,无一人转过身背向这道轻易间就能抹去他们性命的血光。 第39章 镇魔司 “回禀陆金衣,我等在此……” 楚慧婕说着他们在小巷之中的遭遇,忽然小巷门口又传来了一声怪笑。 “兄弟们,有没有招待好我们火蛇帮的徐兄弟啊?谢公子可还等着……呃,这?” 怪笑戛然而止。 徐志正看着这小巷里满地的残肢,小巷里的捕快们看着他。 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这……我,我路过啊,各位大人继续,小的这就走……” 陆金衣秀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拿下此人,回司里审……” 徐志正和京兆府的捕快打过交道,但怎么都没想过会被镇魔司给逮了。 往常镇魔司有什么大动作,不是去灭门就是有谁被灭门了,抓的都是恶贯满盈的大恶贼,他只不过是火蛇帮的一个小泼皮,何德何能就进了镇魔司的大牢? 所以都还没上什么刑,他就什么都招了。 从火蛇帮的巧取豪夺到谢公子的雇凶报复,一点细节都不敢落下。 于是乎。 谢琼文在茶楼等着那姓徐的家伙被绑到面前跪下磕头道歉,想着要怎么欣赏他的痛哭流涕与悔过呢,却久等没等来人,正纳闷着,就被镇魔司的捕快给拿了。 “干什么?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我可是天水谢家的人,我姑妈是镇国公府的大夫人谢淑华!” “就算你们是镇魔司,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抓人,我要见你们的主事,我……我要告诉我姑妈——” 带队抓人的棕衣正是楚慧婕。 她上来便是一脚,就把嚎个不停一直不配合的谢琼文踹翻在地,以铁链捆了起来,冷冷地说道:“省着点力气,有什么话到牢里再说吧。” 谢琼文被抓,镇国公府很快也得知了消息。 “什么?这天下那么多逍遥法外的恶徒,他们镇魔司不去抓,我侄儿做什么了,他们不由分说就抓进牢里?真是无法无天了!”https:/ 大夫人速派人去镇魔司要人,心里也存着念想或许只是个误会镇魔司不知道谢琼文的身份呢?但派去的人很快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别说放人了,连谢琼文的面都没见上。 “好啊!这是不把镇国公府放在眼里,这些狗腿子就是欺负老爷不在京城!” 心疼侄儿的大夫人还想亲自去镇魔司,见见这凶名赫赫的衙门到底能凶成什么样,但门都还没出呢,就被只剩下一只手臂的曹伯拦了下来。 “玉京城内有天魔教的贼人作乱,镇魔司正在彻查,谢公子便是卷入了其中,今夜城里不会太平,夫人还是要早些休息,切莫外出。” “什么!琼文他怎么会和什么天魔教有瓜葛?” “有没有瓜葛,镇魔司会查清楚,如果这只是个意外,那么以他的身份便不会有什么事,但我们镇国公府不能牵涉到天魔,这是世间不容的大恶……” 在这不太平的京城夜色里。 一位满脸倦色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老人,正和举手投足间仪态自成的儒衫中年手谈完一局。 收拾棋子,再谈一局的间隙。 老人仔细地从错综复杂的棋盘中挑起黑棋,慢慢地开口:“沈院长,方才瞧你走神了片刻,是何故啊?” 儒衫中年扫走棋盘上剩下的白棋,笑着说道:“方才有人在京城内引动了天地之力,起了好奇心,故而看了一眼。” “天地之力,这是道门五品吧,看到了什么?” “天魔乱象。” “唉,这些求魔之人,当真以为他们奉了神便能得到庇佑?自欺欺人。” 儒衫中年笑笑不说话。 忽然,他看见老人身后浮现出一道玄色人影。 单膝跪地,以掌抱拳举过头顶。 “首辅大人,京城内有道门六品境的天魔教贼人作乱,镇魔司正在追捕。” 老人微微颔首,瞧了瞧空空如也地棋盘,放下一粒黑子。 “我记得镇魔司的首座冯大人,此刻应当不在京城中吧,镇魔司是谁在主查此事?” “是镇魔司金衣,陆不池。” “他啊?那就让他放手去干吧,只要不惊扰到百姓,把我们这种老骨头折腾一番倒也无妨咯。” …… “徐志正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第40章 一夜风雨少为民知 劳资费心尽力给你搞来京城巡防图,结果你事儿出了差池,就觉得是我和镇魔司设局坑你。 杀了我的人。 现在还要来杀我? “……你他妈脑子有病!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万仲裘破口大骂,也明白了眼下靠一张嘴是解释不清的了。 只能靠拳头。 “看在漕帮的面子上,我尽心尽力的满足你,你就以为我万仲裘是好欺负的吗?” 武夫一怒,气血翻涌如海。 拳风惊破夜色。 “呵呵,锻体大成,脏腑刚刚找到点门窍而已,你就把自己当是六品武夫了不成?” 寻先生踏在了空中。 火蛇帮内血光暴涨,犹如陷入了一片血海之中,武夫的拳头左冲右突,却难以打破这血色,在一拳又一拳的力气衰减之后,眼看着就要被血海淹没。 忽然。 一点寒光破开了血色。 万仲裘顾不上三七二十一,急忙冲了出去,却见那点破开血色的寒光向着眉心刺来,彻骨的寒意令他神魂皆颤。 好在。 寒光只是停在了眉心之上,并未刺入。 清丽秀美的面容之下,是一身凛然的镇魔司金衣。 陆不池枪尖点着万仲裘的命门,眼神却直视着血光之中的寻先生。 “露了马脚还敢在京城作恶,当我镇魔司无人了不成?” 话音落下。 又有三道人影自夜色中浮现,有人赤手空拳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有人沉默无言默默打出几张朱砂黄纸,有人拄刀而立闭目养神也养刀。 他们与陆不池分守着东南西北,俱是一袭镇魔司金衣。 “烈拳王陆,黄符道人柳百元,养神刀关天良,还有你一点寒芒陆不池!” “好啊好啊,镇魔司八大金衣,为我一人便出动半数,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了!” “万仲裘,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与镇魔司没有勾结做局吗?” 万仲裘此刻的心情简直了,一句你娘卖枇杷硬生生憋在了嗓子眼里。 想骂。 但在这样的局面下又不敢吱声。 你特娘的眼睛是瞎了吗,没看见陆不池的一点寒芒就点在老子的眉心上吗? 一场毫无悬念的大战之后。 血光枯竭。 作为火蛇帮驻地的大宅也成了一片废墟。 万仲裘的旁边换成了揉拳扭脖子的烈拳王陆,似乎没没怎么打过瘾,还想在打一场,也曾威风过的火蛇帮帮主或者说前火蛇帮帮主这下只敢缩了缩脖子。 他可不想和烈拳王陆打一场。 陆不池的枪尖寒芒已经点在了神色萎靡不振的寻先生眉心之上。 “你在京城,图谋何事?” “呵呵呵……” 寻先生一边咳血一边冷笑,身体砰的一下炸开。 故技重施。 只是寻先生此时的状态远不及面对徐年之时,而且陆不池不止有一个人,经验老练也非是只用五步便踏入玄境的少年能够相媲美。 关天良横刀斩出血气奔涌冲散了血光,柳百元引燃一纸黄符灵气化作牢笼罩下。 陆不池眼中寒光一闪。 枪尖寒芒一亮,刺中趁着血光迸发想要遁走的那抹诡异之气。 “啊——” 一声惨叫仿佛来自虚空,血光彻底寂灭。 陆不池枪神一抖,震掉枪尖的一抹血色:“火蛇帮帮主万仲裘,或者该喊你漕帮堂主裘万钟?” 化名在京城发展帮派的裘万钟苦笑道:“不论陆金衣怎么想,我都得说漕帮已是过去了,他们已经没有了一个姓裘的堂主。” 闭目养神的关天良忽然睁开眼,一字一句道:“有,漕帮有位新晋堂主,刚好姓裘,裘振。” 裘万钟一愣,不明所以:“裘振?可我不认识此人。” “没说你认识,但是他确实姓裘。” 关天良说完就闭上了眼。 裘万钟:“……” 你什么毛病啊? 我说的没有了一个姓裘的堂主,是这个意思吗?! 陆不池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我不管你是火蛇帮还是漕帮,也无论你姓万还是姓裘,我现在只在乎京城的太平,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有的有的,那人自称是什么寻先生,拿着漕帮的手谕要我配合行事,问我要了京城巡防图,似乎是要找什么人……” 裘万钟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几日与寻先生见面相处时的细节一字不露的说了出来。kuAiδugg 只恨不能把寻先生的底裤颜色都告诉陆金衣了。 漕帮问责? 现在不坦诚交代,他连被漕帮问责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王陆摸索着下巴:“自称是寻先生,以血点烛,来京城找人……十有八九正是天魔教专门司职寻找天魔转世的那位护法了吧。” 柳百元默默点头,以表赞成。 关天良又睁开了眼:“不惜让一位护法以身涉险赴京,天魔教此次图谋甚大,难道真给他们挖掘到了什么天魔转世的线索?” 陆不池皱起了狭长而上翘的一双凤眸。 “不管这天魔教有什么阴谋,还不都败在四位金衣大人的手里?这是大功一件啊!大焱有镇魔司实乃百姓之福啊!” 裘万钟趁机拍了个马屁,只希冀这能让他的处境稍微好一点点。 落在镇魔司手里,不奢望全须全尾,好歹保条命也行。 不过立下大功四位镇魔司金衣却没什么笑容,他们四人……三人互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些隐忧。 虽然此事意外丛生。 棕衣楚慧婕变更巡逻路线提前撞破,继而又引出一位五品大真人的插手。 但就算这样,寻先生死的似乎也有点过于顺利了。 天魔教的护法要是这么好杀,不早就给他们镇魔司屠尽了? 留着过年不成? 陆不池沉吟片刻,冷声说道:“立刻回调人手,加强京城巡防,同时速速将此事告知首座,请其定夺。” 一夜风雨。 京城百姓多在睡梦中,并未有所察觉。 “……谢琼文现在关在镇魔司的牢里,不过能关上多久不好说,要看他具体牵连了多深,如果定为共谋,恐怕就算是折冲将军亲自登门要人都不管用,天水谢家也要遭殃了。” 热热闹闹的食铺里面,张天天一口咬下一个门钉肉饼,听着只差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楚慧婕转述着谢琼文此时此刻的处境,小脑袋瓜有点转不过来。 妈耶! 这年头雇人报复被镇魔司当场抓获,刑罚原来这么重的吗? 第41章 差一句谢 如果谢琼文雇凶报复徐年的发展在计划之内,当然不会严重到折冲将军和天水谢家都遭到波及,但谁知道偏偏就这么巧撞上了天魔教的护法呢? 天魔,乃是世间不容的大忌。 张天天一口塞进去一个小笼包,腮帮子起起伏伏:“原来真有天魔啊?我还以为这只是上古传说里的玩意呢。” “严格来说天魔确实已经没有了,散落在世间的只不过是天魔的力量碎片,天魔教宣称的所谓天魔转世,其实就只是有的人因为某些缘故身体里有天魔之力而已。” “天魔教只不过是掌握着搜寻和激发天魔之力的一些手段。” 徐年喝着羊血汤,好奇道:“天魔教经常搞事情吗?” “不,我在镇魔司做了这么多年捕快,从青衣到棕衣,天魔教的案子不算这一次,只经手过两次,还都只是抓捕级别较低的教众,也不曾涉及到天魔之力。” “不过这也和地区有关,我毕竟是在京城当的差,天魔教也不怎么敢在京城胡作非为,这次不就折了个护法?但出了京城,尤其是偏远些的地区,山高水远天威难及,天魔教的贼人可就没这么安分了。” 楚慧婕一边说着,一边犹如囫囵吞枣,吃的很快。 几口喝完羊血汤,再吞了个门钉肉饼。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张天天问道:“楚姐姐吃这么急?” “因为昨夜之事,司里现在加强了京城巡防,总不能别人都在忙着,我却在这里偷闲。” 楚慧婕结了账离开食铺时,忍不住回头看了慢慢悠悠吃着早食的徐年一眼,心头古怪。 还是看不出有什么高人风范。 天天好像真不知道她这位徐哥是道门五品的大真人,先前提到意外遇上六品御空境的天魔教护法,天天还满脸惊讶问是谁救了他们。 楚慧婕没说,搪塞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徐年是出于什么缘故隐瞒了修行境界,但既然在场的本人都没说她又何必多嘴揭了底。 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解。 徐年倒也没刻意隐瞒,没说的原因一点都不复杂。kuAiδugg 也没人问啊? 无端地上赶着说自己是道门五品,仿佛是在炫耀着什么,恃武而傲。 “徐哥接下来去哪儿?” “想去听书。” 虽然谢琼文都已经在镇魔司的大牢里了,徐年已经不必再一个终日里闲来无事听书逛街的街溜子,但他确实想听一听说书先生口中的武帝王有文。 百年无败绩的武道第一人。 说不定这武道一词,换成天下也无错。 哪个少年的江湖里面没有过第一的梦呢? 多少都会有些憧憬。 “那我就带着酥酥先回百槐堂了。” “吱吱——” 小狐狸在张天天的肩上挥了挥爪子,简单易懂的动作,不用它心通也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酥酥对听书没什么兴趣。 什么武帝什么剑魁,诸如此类的传奇人物她听过太多太多啦。 徐年一个人晃荡到南屏街,茶楼的上午场不至于人满为患,他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听着说书先生拍下醒木,说这武帝传奇要从小小山村里的一个孩子说起。 这出生还和他有点像? 供人以畅想的共同点,开篇这不就来了嘛。 “……家境贫寒,却是力大无穷,小小年纪便有扛鼎之力,等闲两三个壮汉难以近身……” 听着书,就这点心吃着茶。 忽然脚步声近了。 竟是遮上了镇魔司棕衣的楚慧婕走了过来,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在徐年这桌上坐下,见他杯中茶水不多了,还主动伸出藕臂提起了茶壶,斟上七八分满。 徐年笑着问道:“楚姑娘有事找我?”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巡逻路过,想着徐兄或许在这儿便上来看一眼,昨夜我等五人性命全为徐兄所救,却还未来得及说上一个谢字。” 徐兄? 我才二十岁啊,恐怕该是我跟着天天喊你声楚姐姐才是对的吧。 徐年没去纠正这么个谁兄谁姐的问题,微微笑道:“楚姑娘你们护持京城百姓,可有需要百姓和你们道一声谢吗?既是如此,我又怎差你们一个谢字。” 第42章 寻先生 欠着酥酥的百两黄金,虽然徐年的它心通从来没读到过酥酥在想着,似乎那百两黄金都不值得在这小狐狸的小脑袋里拥有半分画面,但徐年却不能不琢磨。 要怎么才能赚到百两黄金呢?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徐年这二十年虽然有点积蓄,但相比起来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况且他和娘亲在京城总会有开销,也不能坐吃山空,该是想个挣钱的法子。 最直截了当的,其实是在百槐堂谋份差事。 可是百槐堂……需要第三个人做事吗? 和张天天一起趴柜台上打盹? 原本想着当完街溜子就该琢磨生财之道了,没曾想这街溜子还溜出了个四百两黄金的巨额悬赏,哪怕不是全额归他,随便分个几分之一,这保底也是个小富即安了。 不过赏金不是现在就有,还得等镇魔司那边确认一些东西。 快则数日,慢则数十日。 楚慧婕也说不准。 但没关系,徐年可以等,二十年的积蓄等这么几十天还是不愁用的。 一天上下两场,听完了武帝是如何从寂寂无名的山村贫贱孩童成为了临渊城之主的武帝,徐年习惯性地就走到了安庆街的豆腐摊上。 裹着头巾的青葱少女与眉眼相似的妇女在摊上操持,一人舀豆腐洒糖水,一人负责端送,母女分工协作倒也都不至于太累。 徐年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 “徐哥来啦?” 何小鱼笑容灿烂,自个儿端来一碗豆腐脑给徐年。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徐年可不会自作多情,觉得这是因为见到了自己。 不过徐年有所不知,何小鱼的开心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昨晚看着他喝了下了毒的豆腐脑,虽然说是能解,但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昨夜睡觉都不踏实,梦中惊醒了几次。 今天再见到徐年,确实平安无事,这才彻底安心了。 当然了,这只是部分原因。 少女习惯性地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火蛇帮没啦!” “哦?” “是啊,就昨夜的事,听说是官府围剿,连火蛇帮的大宅子都已经砸稀巴烂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现在街上已经不会有人来收我们的摊位费了。” 第43章 嗑瓜路过的少女 “不管你信不信,我所言句句属实,乃是这片天地的真相!” “此行冒险赴京,便是肩负着复苏天地正神的使命。” “我已经活不成了,强行续着一口气便是为了完成使命,你且放任我,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但只要天地正神复苏过来,你就能知道我所言非虚。” “到时候天地正神苏醒,你也可成神明近侍,获赐神力……” 我秦始皇,速速打钱,事成封你大将军。 这听起来简直是一个味儿。 与此同时,徐年的系统也亮明了选择。 【选择一:放任自流,观尔自证。奖励:作壁上观。只要坐着不动,任何不以你为直接目标的攻击都不会波及到你。徐前辈,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选择二:真假自辩,祸心不容。奖励:香火引路。燃香一根,引向天魔,天魔不拒,仙神何辜。如果手边没有线香,其实蜡烛、油灯、火把等等物件也可代替,理论上只要可燃有烟便行,只是线香的效果最佳。】 作壁上观就是坐着不动就不会被殃及池鱼,香火引路则是引向天魔之力的所在。 前者在特定情形下或有奇效,但后者则是效果简单而明确。 单从奖励来看,这选择还真不好做,很难说是哪一个更有用,但徐年会怎么选,又何曾只看系统给的奖励是多是少了呢? “复苏天地正神?你要怎么做?” 寻先生仅存的一道本命血气如残烛般晃荡着,随时都会散去:“看到豆腐摊上的少女了吗?她是正神转世,以我剩余的最后这点力量激发她体内的正神之力,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徐年已经能够自动将话里的天神用天魔替换掉了:“然后呢?这里是大焱京城,就算给你激发了她体内的天魔之力,接下来就是被当场镇压了吧。” “哈哈哈,镇压?不,她是我见过最强大也最为完整的,这才不是什么力量碎片,而是真正的正神转世,至于你说……镇压?萤火之光岂能夺走皓月之辉,凡人怎么可能镇压神明!” 徐年望向了在豆腐摊上忙碌的少女,额角的汗渍打湿了发梢。 何小鱼是天魔转世? 不管这是真是假,徐年手掌用力一捏。 就如捏死只蚊子。 寻先生最后的一道本命血气,自指缝间爆开,消散于虚无。 “啊——你杀了我,也阻止不了我所侍之神的回归!” “天地翻覆,正神必将归位……” 天魔教护法留在这片天地间的最后一句话,也随风而逝去。 “嘎嘣嘎嘣……” 细碎清脆的声音响起,徐年转头望去,不远处站着位少女,嗑着瓜子看着他。 箩裙束腰,尽态极妍。 仿若远山的眉下,那一双转盼流光的眼眸如剪着一池天水,光是望着不动便有仙蕴丛生。 只不过一点朱唇飞速翕动,吃着瓜仁吐出瓜子。 一吃一吐之间,这点仙蕴反而显得有些多余了。 箩裙少女歪了歪头,想了片刻,走了过来向徐年伸出手,白皙的掌心里是黑黢黢的瓜子。 颗颗饱满,外壳油亮。 “吃吗?” 徐年面色古怪,同样伸出手,接过了箩裙少女大方分享的瓜子。 瓜子虽然品质再好但也只是瓜子,但这箩裙少女却有些稀奇了,方才徐年分明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磅礴血气和浑厚灵力同时涌动,具有七品的水准。 估计如果他没有捏碎寻先生最后剩下的那一道本命血气,这少女现在就不止是嗑瓜子了。 既是武夫,又修道门。 虽然如何修行确实不是一道单选题,但涉及到精力和天赋,以及最重要的如何让不同体系的力量在同一具身体里融洽运转等等一系列问题,绝大多数人都只会单选一条修行路径。 但面前这位把瓜子嗑的蹦蹦作响的少女,不仅是武道双修,还都修到了七品。 这难度可不止是一加一。 哪怕是以徐年并不算多的见识来看,这少女也委实是妖孽了。 自己速通五品是靠的系统开挂。 她的武道双七品又靠的什么呢? 氪金?血统? 箩裙少女忽然开口,如同涓涓清泉,沁耳沁脾:“卖豆腐脑的小姑娘是天魔转世?” 这少女看出来的东西还挺多。 徐年略作思索,点了点头。 “哦。” 少女就哦了一声,然后嘎嘣嘎嘣地嗑着瓜子,转身就走。 徐年都愣了一下,搞不懂这少女究竟是要干嘛。 “我就路过,看到了随口问问,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呢,提前把那小姑娘杀了,避免天魔临世?” 少女似乎看出了徐年心里疑惑,瓜子嗑到直摇头。 “如果她体内的天魔之力激活化身天魔降世,那也是将来要操心的事情,现在她只是摆摆摊卖几碗豆腐脑,大焱律法都不碍着,何错之有?何须现在就做些什么。” “再说了,人生百相,谁心中没点魔念?” 路过吃瓜的少女走了。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随手一抛,边吃边吐出的瓜子壳落在地上,瞬间便摔成齑粉。 风一吹,干干净净。 这大抵是不能算随手乱扔瓜子壳了。 但你这武道双七品的修行境界,平日里难道就拿来干这个? 徐年沉吟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他刚才其实有点纠结于该如何对待天魔转世的何小鱼,但少女这话提醒到了他。 何错之有? 就算何小鱼将来真会引发什么天魔降世,徐年倒想亲手试试凡人能否镇压神明。 究竟是人定胜天,还是天命难违? 不过现在倒是也有一件事情可做,验证一下那寻先生临死之前说的是真是假。 会不会是在坑人呢? 徐年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截枯枝,握在手中竖起,指向天空。 香火引路。 手边线香蜡烛什么的都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捡根树枝试试了。 还别说,这照样管用。 枯枝燃烧,飘出一缕青烟。 青烟没有随风而动,而是缓缓飘向了不远处的豆腐摊,缭绕在何小鱼的头顶,良久之后才缓缓散去。 “呼。” 吹灭枯枝随手扔掉,徐年嗑着瓜子迈步离去。 吐出的瓜子壳还没落地。 便已经成了齑粉,随风飘散。 第44章 喝酒 “……曹伯,你说什么?” “曹大人失踪,那小杂种和他娘却离开村子说是来了京城?” “可我们也没见着那小杂种,他人在哪儿呢!” 镇国公府。 听着独臂老仆的禀告,大夫人惊得花容失色。 “这……这婚期将至,人没了怎么办?总不能让承儿去陈府当什么赘婿吧,他将来可是镇国公府的顶梁柱,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入赘!” 从小就伺候着老爷的老仆人摇了摇头:“大夫人稍安勿躁,我之前便说过,不管人在不在,婚约都将照常进行。” “如此行事,陈府会同意吗?” “陈府又何尝想结这亲呢,但不得不结,和我们一样就算万般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不用亲生儿子顶替入赘,大夫人一下子就不急了,重新拿捏住了一府主母该有的仪态,只是淡淡地皱着眉,疑惑道:“可这是出了什么事,曹大人才会与那小杂种和他娘一起不见?” 这也是独臂老仆想不明白的地方。 徐年和徐菇那对母子,都未曾修行入品,河竹村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山村,没有什么强者,曹柘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七品武夫,此行领的是折冲将军之命足以横行无忌。 怎么想都该是曹柘顺顺利利带徐年回京,代替徐家入赘陈府。 之后就是徐年与陈府如何相处就是他们之间的麻烦。 与镇国公府就没什么干系了。 可这怎么开头就出了问题呢? 曹柘见到了徐年母子离开了村子,而徐年母子不日后赴京治病。 这是众多村民亲眼所见,难道他们整个村都为了一对母子掩饰真相? 分开走本就反常了,可怎么又都没个下落了呢? 大夫人忽然提议道:“既然是来京城治病,不如先一家家医馆找过去?” 独臂老仆其实不太觉得徐年会在京城。 如果他心甘情愿入赘,现在早就到该来镇国公府了,如果不愿意,又怎么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治病。 什么地方不能治,非得来京城? 恐怕只是个离村的理由,离开之后到底是去了哪儿,又何必真的告诉那些村民。 本来就连那对母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之前去河竹村找人都还是老爷告知的具体地址,现在再找起来,等于是大海捞针都不知道捞的是什么样的针了。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线索。 此事又有些敏感,不能大张旗鼓地满京城找人,不然万一婚约那天还没找到,闹到满城皆知婚礼上新郎不在,那就真成了大麻烦了。httpδ:/m.kuAisugg.nět 搞不好就扣上个欺君之罪的大帽子,饶是老爷即将拜大将军,这也是受不住的。 “那便照夫人的意思,先从医馆找一找吧,不过这事不能外露,有必要掩饰一二。”独臂老仆沉吟片刻,“大夫人你看这样如何,承少爷不是正在闭关突破吗?对外就说是缺了突破的药材,是在到处找药……” …… “……徐小友,现在还缺这几味药材,你记一下看能不能碰到。” 百槐堂内,张槐谷写下几味药材给了徐年。 这是之前写给张天天的那张药材单剩下来的,有价有市能买到的都已经在这数日里搜集完毕,剩下来的这些都是花钱都买不到,只能碰运气找。 万年参须、阴心古花、金蛇藤、血柿子。 徐年这些日子没少向张槐谷妇女请教医术知识,况且他辨认药材的基础本就扎实,牢牢将这四味药材记在了心中。 四味药材里面除了万年参须是真正的宝物,关键时刻能用来续命。 其他三样都是奇胜过珍。 实打实的药用价值未必有多高,但却难得一见。 “你娘亲在我这儿住着也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所以你也不用急于找齐,碰碰运气就行了,我也会继续搜罗这四味药,运气好或许一年半载就凑齐了。” 张槐谷说完这事,便优哉游哉地继续泡茶喝茶。 “哦对了,我已经找人在打造捉妖人的法宝了,不会这需要些时日,也得等着。” 徐菇该用了张槐谷的新药方之后,气色已经比之前好了一些了,她本来就是习惯了忙碌,这几年身体虚弱才无事可做,现在觉得有了点力气,住在这里吃喝不愁,反倒是不太能继续闲下来。 如今帮张天天分担了一点百槐堂里简单轻松的活,挑拣晾晒些容易区分的药材。 聊以度日。 “徐哥,有人找你!” 吐纳灵气日常修行的徐年睁开眼,趴在他腿上仿若睡着的小狐狸也同步睁眼,灵巧地跃到肩上,火红柔软的皮毛蹭了蹭侧脸,微微眯起的眼睛似乎很是享受,然后一溜烟跑去了徐菇那边。 小爪子帮着徐菇分拣药材,还都没挑错。 这就是酥酥跟着张天天看了好几次医书的成果啦! “谁找我?” 传来消息的张天天揉了揉惺忪睡眼,这一看就是趴在柜台上睡觉被打断了。 “我不认识,一个挺贵气的公子哥,自称姓陈。” 姓陈的贵公子? 徐年第一反应便是路边茶肆的伏杀。 到了百槐堂的门口,徐年果然见到了陈宪虎。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小子当日还担忧徐真人能否如愿,没想到徐真人都在这百槐堂里住下了,现在看来是小子杞人忧天了。” 徐年打量着陈宪虎。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这位自称小子的公子哥要萎靡不少,见到徐年时扬起的笑容之中,分明有些已经极力在掩饰,却还是藏不住的厌倦之意。 不是受了什么伤未痊愈,而是心境出了问题。 往小了说,这就只是心情低落,但往大了说,或许便是生出了心魔。 “陈公子何事找我?”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这陈宪虎这都只差把心里有事写在脸上了。 陈宪虎笑着的嘴角是上扬的。 眼角却耷拉着。 仿佛自己的眼睛和嘴角都没协调好,流露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 他来找徐年的目的,也有些出乎徐年的所料。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徐真人可否有空,陪小子喝一顿酒?” 徐年问道:“喝酒?你我二人?” “嗯,没有第三个人。” 徐年稍作沉吟:“我可能不太会喝酒。” “哈哈,这倒是无妨,只要真人肯赏脸就行……” 第45章 溢春楼 烟柳河。 水上画舫岸边楼,双双藕臂迎客招展。 留下的金银赛过流淌的河。 在玉京城不设宵禁的夜晚,这里便是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 人分三六九,楼也有高有低,溢春楼便是烟柳河最高的楼之一,有春花秋月四大花魁,各有所长皆通风雅,常人来此寻欢一掷千金也难成哪一位花魁的入幕之宾。 但是陈宪虎带着徐年踏入溢春楼,当先便甩了些碎银子打发走拥上来的姑娘,直接点了春花秋月四大花魁。 “这位公子说笑了,这四位姑娘哪能是说点就点,您这还一齐点了四位,不如先和奴家小酌一杯……” 拥上来的姑娘笑吟吟地说着,既是解释也是劝,给这器宇轩昂却似乎不大懂青楼规矩的贵公子一个台阶,不过她话还没说完,老鸨便已经紧赶慢赶地跑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把这姑娘推到一边,让出一条道来。 “哎呦,原来是陈少爷来了!快,请上楼!四位姑娘都在梳洗打扮,就等着您呢!” 迎客的姑娘变了变脸色,老鸨亲自将陈宪虎和徐年领上楼之后才下来,与她吩咐道:“你新来不久,不懂,公子大气也不怪你,但我该说还是得和你说说,那位公子姓陈,怎么都至于说笑话,以后可记得了。” “妈妈,这陈是……哪个陈?” “嗨,你这姑娘,咱们大焱拢共三位大将军,可没有第二个陈。” “是那位二十一岁的武道七品,宫中都有赏赐的天骄?” “极是极是……” 姑娘脸色再变,痴痴望向楼梯,只是上面早已没了陈宪虎的背影。 方才她只是惊讶这位公子竟然一来就能点四位花魁同时作陪。 而现在她羡慕的却是四位花魁…… 四位花魁齐聚,其实没有什么淫靡春光,月荷抚琴,花莺起舞,秋霜浅唱,春晴温酒,陈宪虎除了点了她们四人,便是点了一大桌子菜和一整坛好酒。 “真人,您不擅酒,小子便只为您倒这一杯,之后您请自便就是了。” 温好的第一壶酒,陈宪虎亲自为徐年倒上了第一杯,将这一举动收在眼底的春晴四人暗自心惊,不由得揣测这粗布衣裳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竟能让已经名满京城的陈家幼虎亲自倒酒。 口称真人,还用的是“您”不是“你”,可见敬重。 莫非是哪位道门大真人,修炼出了返老还童所以才看似年纪轻轻? 可是悄悄打量过去,这至少外表是少年的真人分明有些拘谨不自在,怎么看都是初临此地,还不习惯风月。 徐年能不拘谨吗? 连同前世算在一起,这都是他的头一回。 陈宪虎只和他说是喝酒,可没说是上青楼喝啊! 不过还好,作陪的姑娘只是很单纯的陪着,没有一拥而上,不然徐年怕是酒还没喝脸就先红了,还坐不坐的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满满一杯酒,陈宪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徐年看着都惊,你这好歹吃几粒花生米吧? 春晴在为陈宪虎倒第四杯酒的时候,眼看陈宪虎又是一饮而尽的架势,她手掌轻轻覆上酒杯,温婉轻柔地说道:“长夜漫漫,陈公子何须心急于酒?满桌佳肴,莫要亏待的才是。” 挽起袖口,露出素净白嫩的手腕,轻轻夹起一筷子酱牛肉,放入陈宪虎的碗中。 第二筷子夹进徐年的碗里。 长袖善舞的花魁微微笑着:“真人也请。” 陈宪虎嚼着肉香浓郁的酱牛肉,总算是不光喝酒,开口了:“真人来这京城,所见所闻觉得如何?可还当得起天下首善的名号?” 徐年沉吟片刻,微微点头。 虽然有人死在了百槐堂门前,有巧立名目夺走商贩血汗的火蛇帮,有侍神的天魔教护法草菅人命,可这些都无法否定玉京城的繁华盛景。 门钉肉饼的烟火气,茶楼里的满满座客,再比如这烟柳河上的金银与流水,甚至是那座镇国公府内的金堂玉马也同样是这天下首善的一部分。 “那就挺好,值得浮一大白。” 陈宪虎笑吟吟,喝下了第四杯酒。 依旧是一饮而尽。 徐年也举杯浅喝了一口。 细腻醇厚回味悠长,入喉绵柔不刺,留香长久。 酒是好酒,但也醉人。 “说起来小子最近也挺风光。” “少年七品,圣上听闻龙颜大悦,钦赐厚礼。” “天机阁新评的潜龙榜,小子侥幸位列第十一。” “真的风光啊……” 陈宪虎嘴上说着风光,但是一杯又一杯酒灌入肚中时,为他斟了一杯又一杯酒的春晴却只看到了随着笑容流淌而出的落寞,似乎有什么事堵在了心里。 把酒言欢,可灌了一杯又一杯,这事都没能说出口。 徐年仿佛随意般地问道:“先前路边茶肆里的那档子事儿呢,没有后文了吗?” “哈哈哈,真人不愧是真人,一语道破。” “没错啊……” “我都这么风风光光了,就不该再想着那些糟心破事才对,就该没有后文!” 仿佛是在说什么好笑至极的话题,陈宪虎哈哈大笑。 笑到杯中酒都洒了。 笑到坐都坐不稳,斜斜地靠在春晴的肩上。 “真人大抵是不知道,千春县的渡口昨日死了几个人。” 千春县,离京城不过二百里。 徐年隐约记得他好像听谁提起过此地,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具体是为何提起了 “为何而死?” “利用职务之便侵吞漕运物资,东窗事发后畏罪投江,如今是活不见人,死又不见赃物……” “应付你?” “呵呵,若是我没现在的风光,执意要查下去,这死无对证不就能平一平账了。” 徐年皱眉:“可你已经没查了。” “可他们也毫不在乎这几条人命……” 陈宪虎声音也骤然高了几分。 “真要是推几个手不干净的替死鬼我都认了,可这几个人分明是码头上的脚夫……脚夫侵吞漕运物资?呵呵,脚夫都有这个胆子了,我陈宪虎都特么没这个胆啊!” 第46章 自醉 陈宪虎举杯过头顶倒酒入喉,酒却都洒上了衣襟,倚靠在他身上的春晴也被酒打湿了衣裳,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在浅浅地笑容里继续斟上又一杯酒。 琴音,舞姿,歌声。 也同样是一刻未停。 徐年举杯再抿了一口,隐约明白了陈宪虎为何独独要喊自己喝酒。 贵不可言的陈家幼虎,在京城难道无人可以共饮? 非也。 只是此事,无人可说。 也就只能找上意外路过了那间茶肆的徐年,聊以闲言碎语,佐酒入喉换一场酩酊大醉,毕竟是道门真人,应当也无惧听些醉酒之后的疯言疯语。 徐年停杯,夹了一块鱼肉。 鱼是江扬郡特产的鲥鱼,出水即难以存活,只需点上葱油与细盐清蒸,肉质便极其鲜美,在当地还算不上金贵,但在数千里之外的玉京城想吃上这么一口,不知要跑死多少快马。 徐年沉声问道:“圣上他就不管吗?” “管?呵呵……圣上这些年来可是有意思的很,说管吧,这漕运一年又一年的放任自流!说不管吧,我成个七品不忘赐礼,家妹的姻缘也要钦点……” 再好的酒也没有不醉人的道理,陈宪虎灌了一杯又一杯,显然是醉了。 可最是体贴的春晴却只敢端起酒杯,送到陈公子的嘴边喂下。 “公子,喝酒……” 声音都有点颤抖。 琴音与歌声俱是顿了一拍,花莺的舞姿也有点乱。 陈宪虎没多说什么,只是顺势让春晴喂着喝了这杯酒,有些话确实是就算他醉酒也不适合说,而春晴她们更是听都不大敢听入耳的了。 不过话中有一件事,让徐年有些好奇:“赐婚?” “差不多吧,我们两家原本是有长辈做主定下了的婚约,可是随着一些变故,两家都已经当这婚约不存在了,没人提及,可谁想前些日子圣上一时兴起问了起来,钦点了个良辰吉日……” “金口一开,这就不是我们两家能决定的了,再不情愿也只能先把婚成了再说了,如今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等着看我们两家的热闹呢。” 说罢,陈宪虎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聊以慰藉。 哪怕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龙椅上的那位一时兴起更是难违。 别人赐婚,徐年入赘。 都是恋爱不自由的糟粕,倒也算同病相怜了。 忽然,陈宪虎愤愤地说道:“说句冒犯真人的话。” “若我那未来的妹夫是像徐真人这等的俊彦倒也认了都行,可那徐家这代唯一的男丁是什么货色?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最擅长的是斗蛐蛐,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哪里配得上家妹?” “噗——” 徐年刚吃了一口核桃酥,差点全喷了出来。 陈宪虎虽然醉了,但神智还清醒:“真人这是咋了?” “没……没事。” 徐年擦了擦嘴角的酥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提到的这徐家,不会是……镇国公府吧?” “真人这说笑了,圣上点鸳鸯谱也讲个门当户对,祖父好歹是当朝大将军,除了镇国公的徐家,也没第二个徐家配得上了吧?” 陈宪虎说完,想起真人也姓徐。 “口不择言,没有顾及到真人,小子自罚一杯。” 徐年拢共没喝几口酒,但现在脑瓜子也有点懵。 当朝三位大将军仅有一位姓陈。 也是年纪最老的大将军陈行虎,功绩不必多提仅需八个字。 征伐百年,覆国十九! 先前单知道陈宪虎的来头很大,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大! 更没想到。 镇国公府要徐年入赘的对象,竟然就是陈宪虎的妹妹。 难怪。 镇国公府明显也不乐意这桩婚事,原本还以为是为了脸面,不在牌匾上留下失信毁诺的污点,如今才知道原来是龙椅上那位开了金口。 不得不照办。 只不过陈大将军府别无选择,而镇国公府想找徐年这个私生子来替代。 不过话又说回来。 曹柘没能把徐年带回镇国公府,不知道镇国公府又如何应对圣上金口? 会让镇国公府里的那位少爷去入赘吗? 徐年面色古怪。 “真人,你这脸色不大对啊,可是这酒菜不合胃口?” “没有、没有……” 徐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样算起来,他岂不是陈宪虎的妹夫? 妹夫第一次逛青楼是被大舅子带着,还一次性点了四个花魁作陪…… 这算什么事儿啊? 你妹知道了不抽死你? 不过这也只是胡乱发散的一点念头罢了,现实是徐年压根就没被曹柘带回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还能让他隔空入赘不成? 至于知晓入赘的是大将军府上,会不会后悔之类的…… 呵。 没见大将军府上的幼虎,都带着徐年上青楼喝酒,点了四个花魁作陪吗? 赘婿能有这待遇? 房间里酒气浓郁,楼下也起了争吵。 “……不是,你这老鸨是不是看不起我!” “你这溢春楼的春花秋月四大花魁我又不是全都要,只要一位出来和我们雅谈风月,又不是要进闺房,这也不行?” “是差了你银子,还是我哪儿不够资格?” 在几位公子的簇拥下,指着老鸨鼻子骂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谢琼文。 刚从镇魔司的大牢里出来。 虽然案情查明和天魔教什么瓜葛只是凑了个巧,也就放了出来,但谢琼文受的苦也是实实在在,于是便邀上三五好友寻欢作乐。 风月雅兴,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消遣了。 来之前听说溢春楼的四大花魁精通风雅,谢琼文便夸下海口要与花魁谈一谈风月,毕竟他在天水郡赏玩风月,哪次不是花魁出面作陪? 但是不凑巧,如果是平时以谢琼文的阔绰出手,见一见溢春楼的哪一位花魁倒也问题不大。 可现在呢? “花魁都在一间屋子里作陪?呵呵……好啊,我倒要看看是哪位贵客如此大排场,我谢琼文一位花魁都不配,他却独站四人!”筷書閣 争风吃醋,惯来是忍不了落个下风。 谢琼文不由分说冲上了楼。 推开门。 首先便看见了小口抿酒,大口吃肉的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