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您被夫人休了》 1. 杀机 桐岭坐落在京城以北,是通往勒齐的必经之路。正值深秋凌晨,山风尚不狂烈,仅徐徐拂过山岗,却带着浸入骨髓的肃冷,杀红漫山葱绿。桐岭之下,洛河水缓缓流淌,却在经过一处山壁时骤然跌落,飞瀑直泻,如千鼓擂动,万马奔腾,声闻十里,雄姿磅礴。 此时东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昏暗晨光勾勒出一抹踉跄奔逃的身影。 “云歌,云歌醒醒……”沈持盈费力搀扶着昏迷不醒的少女,轻唤她的名字,怀中人却紧闭双眸,毫无反应。鼻息微弱,似将断未断的弦。血染的衣衫残破不堪,皮肉翻卷,刀伤剑痕无数,惨烈非常。 沈持盈眼眶胀痛。明枪暗箭皆是冲她而来,招招致命。她师父武功高绝,剑术精妙,奈何她学武时日尚短,仅得一二分真传,对方又个个高手,好几次险些一命呜呼,是婢女云歌一次次替她挡下了致命伤。 她咬咬牙,继续半扶半抱着云歌,忽然脚下踉跄,纤薄背脊被突起的山石硌得锐疼,半边身子后面却是空落落。她心下一动,将云歌轻轻贴着山石放下,拨开茂密的络石藤,果不其然,这里有一处洞穴! 脏污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她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走进洞里,借着熹微的光抽打一通。 还好,没有蛇。 沈持盈忙出来抱住云歌软软的腰身,将人挪入,又用垂落的络石藤将洞口遮掩严实。 洞穴内黑黢黢的,唯有一隙暗光洒落,供人勉强视物。她从怀中取出一瓶玉颜膏,借着天光为云歌涂抹伤口。云歌身上的伤太多,她在不甚紧要的伤患处薄薄涂了一层,止住血便罢,在心口附近多抹了些。 玉颜膏乃外伤圣药,抹在患处片刻可止血,且不会留下疤痕。京都一年仅得五瓶,本不是她这最不受宠的公主能肖想的,但因机缘巧合,财大气粗的定国公府小公子谢敛随手赠予了她一瓶。 可是今天派人截杀和亲公主车架的人,也是他。 世事真是奇妙。 此时,云歌迷迷糊糊醒来,抓住她的手。 “公主……” 沈持盈轻轻反握住云歌伤痕斑驳的指尖,颤声问道:“云歌,你感觉怎样?” “公主,不会是他。”云歌恍若未闻,只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沈持盈,喃喃自语,似乎费尽最后一丝心力都只为替那个人申冤平反。 沈持盈一怔,随即柔声道:“嗯,不会是他。” 云歌方才松了口气。 他待公主如珠如宝,这两年虽身在皇城为质,处境如履薄冰,却仍机关算尽为她筹谋,怎会置她于死地?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幸好,公主信她的话。 可是,追杀她们的人分明是谢家最精锐的暗卫十部,领头人更是公子心腹、暗卫首领——卫律。 她一认出卫律来,难掩欣喜。公子早先便将桐岭地图交给她,令她记下每一处地形、岔路、紧急藏身处,言和亲当日他会派人拿死士偷梁换柱,救出公主。 可是卫律手持暗金令牌,一句“奉公子命,诛杀十公主!”击碎了她的希望。刀光剑影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在一次近身交锋中听到卫律沉冷的声音:“阿棠,你若遵公子号令,我便放你回京。” 她倔强道:“公子不会杀十公主。” 卫律叹息,下手再不容情,招招致命。幸而云歌虽不以武力见长,但暗器毒药为暗卫翘楚,卫律忌惮她,不敢逼之太过。但暗卫十部十二人,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二人左支右绌,眼见不敌,未料勒齐突然向谢氏发难,三方混战下来,她们方趁乱脱身。 暗卫十部为何要杀公主?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歌想着想着便觉头痛欲裂,再也撑不住,又一次昏沉过去。 沈持盈脱下大红婚服披在她身上,然后把人抱进怀里,试图温暖她渐冷的身躯。 天快亮了,她们快藏不住了。 至于云歌说的话,她半分不信。 沈持盈看看怀中呼吸渐渐平稳的云歌,弹弹她的鼻尖,嘟囔道:“死到临头还无脑迷恋你的小将军呢。不是他还能是谁?” 云歌大概忘记了,在宫中时,她曾指着一名黑衣男子介绍:“喏,这就是谢家暗卫首领卫律。” 当时她还傻乎乎问:“既是暗卫,为何这么明晃晃出门?” “他要经常护卫左右,听主子指示,故而和谢公子形影不离。除了他,其他暗卫都是保密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云歌讲话总会加一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之前的婢女都没有她博学多识。果然,外祖家特意为她调教出来的宫女,就是不一样。 她当时多看了卫律几眼,巧了,那不就是今日对她下手最狠的人吗? 除了谢家二公子,谁支使得动他的暗卫首领?至于动机,并不难猜。她的九姐姐沈朝华为了推拒勒齐的求娶,要她代嫁,被拒绝后恼羞成怒,便下药设计她和摩云王子,结果阴差阳错之下把自己搭进去了,成了雍朝开国以来最大丑闻的主角,以致于不得不含泪嫁与摩云。沈朝华愤恨之余,说动摩云,将她这个丑八怪十公主配给了摩云厌恶的王弟祁月。 圣祖爷有命,本朝公主绝不和亲。她父皇倒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送俩闺女。旨意一下,莫说有死谏传统的文臣了,连武将都差点拔刀自抹脖子。他老人家被文臣武将暗骂了半辈子,个个说他不如先帝,昏庸无能,没想到甫一小试牛刀,便成就了历代帝王想都不敢想的“伟业”。 而谢敛正是沈朝华的竹马、原定的驸马爷。替心上人出气,趁乱了结她的性命也不算奇怪。 沈持盈烦恼地揉揉乱糟糟的发丝,不再想那些倒霉往事。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逃出去。天色将晓,她们难以隐匿身形,而云歌伤势沉重,走不了路,若是两个人一起逃,绝无幸理。 不过还好,无论是勒齐还是谢氏,目标都是她一人而已。 她温柔地擦拭干净云歌的面颊,将玉颜膏塞进她衣衫,又掖了掖婚服。刚欲小心翼翼抽出被云歌紧攥的右手,却惊醒了她。 “公主……做何?” 沈持盈叹气,她外祖一家子都庸庸碌碌、与世无争的,怎么能培养出这么一个能力出众的女护卫呢? “我去找些果子吃,饿了。” 云歌喘口气,艰难开口:“辣肉……” 沈持盈愣了愣,随即小脸一红。云歌总不许她吃口味重的食物,所以她上花轿前偷偷在袖笼里塞了辣肉干,傍晚时特意把云歌支开,趁机大快朵颐,没想到被逮住了。 “还饿。”她底气不足地说。 云歌呼吸急促,手越发用力,眸子沁出点点泪花,干裂的唇艰难吐出四个字:“生死……不离……” 相伴两年,二人早已磨合出了山鸣谷应的默契。沈持盈知道,云歌既醒,她便瞒不下去了,遂坚决地抽开手,忽的一笑:“云歌,我曾说过,你我非主仆,而是姐妹,这话不是诳你,今日我必护你周全。”她揩去云歌汹涌的泪水,怅然道,“我沈持盈生于至尊皇族,却从未见识大雍河山;我父失德失节,愧对万民,我为人子女,亦不能免去这滔天之罪。云歌,你要好好活着,替我走一走这江山,如有余力,便护一护百姓,也算了了我的遗憾。” 言罢,她不再听身后低低哀哀的啜泣声,决然举步走出洞穴,细致整理好络石藤,极目远眺,只见红霞艳染,东方将明。 她默默想,不知雍朝百姓何时能得见曙光。 回忆了一番逃亡途中云歌所说的桐岭地势,沈持盈选定一个方向拔足狂奔。三五簪环皆零落于尘泥,一刻钟后便被一只大手一一拾起。 “九公主说,本王王妃是皇帝私下最疼爱的公主。既如此,或许有些用处。安堠,你带军策应王兄,留一队随本王追十公主!” 沈持盈边跑边撕下右脸上的一层寸长的疤痕假肤,又随手揩过一把草叶,待秋霜融水,细细抹去面部的蜡黄药汁,如玉如瓷的娇美面庞宛若海棠盛放。厚厚的刘海撩在一旁,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一向低垂的眼睫抬起,灿灿明眸中万顷霞波荡漾。而那拭去脂粉的眼尾轻轻一勾,便是媚色无双。 前方悬崖兀立,洛河水跌落断壁的雷鸣声清晰可闻。风声渐紧,吹动她及腰乌发,透骨的冷。她停下脚步,感受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微不可察弯了弯唇。 “王妃怎的不跑了?”祁月轻佻发问,他虽是勒齐人,眉目间却更像汉人,温文秀致,貌若好女。此刻那双温润的眸正反复流连在前方那副娇躯上。 上轿撵前,他随意一瞥,见新娘弯腰驼背,容貌残缺,唯唯诺诺,毫无公主风仪。而眼前女子雪衣猎猎,削肩细腰,端的一副清婉如仙的极品骨相。乌发流泻,遮住大半纤薄背脊,山风一吹,青丝拂动,腰际细细的丝绦便隐隐绰绰,勾得人挪不开眼。此刻那双小巧玉足踩在悬崖乱石间,飘飘然宛若欲凌空虚渡的九天仙子。 他突然来了兴味。 为您提供大神 晚风盈袖 的《帝师,您被夫人休了》最快更新 1. 杀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神女 沈持盈背对着他,震惊过后,笑意愈盛。 原来是祁月王子。 竟然是祁月王子?! 她师从高人,学过兵法,稍微有点军事上的见识和敏锐。昨夜与谢氏缠斗的,并非迎亲队伍,而是铁甲铮铮的勒齐精兵。勒齐此行,恐怕和亲是假,转移雍朝目光,领兵暗度陈仓才是真。 现在领头的大肥鱼正在她跟前翘尾巴,而她从来都不是父皇那种怂包。 沈持盈眯眸望了望天际,默了数息,在祁月不耐时,面色惊惶地转过身子。 恰在此刻,朝阳于山川红黛之间喷薄而出,光耀云海,灿烂锦绣,少女破烂的汉家衣衫笼在云雾霞辉中,每一根乌黑的发丝,每一缕褴褛的布帛,都渲染出柔和的光晕。雪肌冰肤,白得炫目,皓腕间则缠绕着一串紫檀佛珠。 雍朝尚佛,男女皆喜戴佛珠。但据祁月所知,女子偏好数圈小颗的珠子,更能衬出纤柔之美,但她腕上的这串却是单圈,颗颗圆润光滑,饱满硕大,顶级品相,更适宜高大的贵族男子佩戴。如今圈住腻白的细腕,强悍和柔弱,对比鲜明,使人更欲摧折。 楚楚可怜的桃花眸里蓄满一汪泪水,睫毛是连勒齐女子都无法比拟的纤长浓密。美丽的水眸轻轻一眨,仿佛春日花露沾在天鹅的羽翅上,只消轻盈一振,晶莹剔透的露珠儿便滴滴滚落,每一滴都砸得祁月心碎。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貌近妖魅的女子,这是连母妃都无法比拟的仙姿玉色。 犹记当初,父王在病重昏迷的母妃床前,一贯溢满霸道强悍之气的浓眉深目凄冷萧索,用不熟练的汉话吟叹:“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他印象里的母妃,是被掳来的无数汉家女子中最美丽的一个。但,其他女子只是雍朝割让的九城中的两脚羊,年岁到了,便要被奉入王都,供贵族取乐。如果前线雍朝军队胜了,这些女子便成为勒齐败军之将的发泄口,日夜磋磨折辱,生不如死。 他的母妃不一样,她是唯一一个被潜入江南的父王亲手掳走的女人,受尽宠爱,连王后都不敢给她立规矩。 母妃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柔弱可欺,未语泪先流,他瞧不上,自然无法体味父王眼中的迷恋和占有欲。然而今日,上天叫他见到了洛河神女,他便瞬间理解了父王的痴绝。 汉家女,果然多祸水。 他举起手掌,众人停了下来。 勒齐借和亲之名,降低昏君庸臣的防范之心,并勾结内应,将勒齐军队化整为零散入晏京、覃城这两座巍峨雄城周围。在北疆则贿赂监军,以圣旨压人,打乱主将谢凛的部署,调虎离山,一举攻破北疆防线,逼得谢凛只能弃城,率领威名赫赫的谢家军步步回撤,保卫京都。而他,本应驰援王兄,围困京都,斩杀谢家二公子谢敛,拿下这块勒齐垂涎已久的肥肉。但在此之前,他想带走他的神女。 “公主殿下,悬崖危险,快来小王这里。”他步步近前,语气温柔,带着诱哄和蛊惑,“别怕,你是我的王妃,无论雍朝如何,我都会护住你。”见到她真容后,祁月便知道,勒齐众王子不会任由如此尤物落入他的怀中,但只要抬出亡故的母妃,父王必然不忍拒绝他。 貌美公主桃花眸水雾迷蒙,颤抖着柔细的嗓音问:“雍朝怎么了?你、你们想干什么?” 祁月笑了。 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但这份机灵配着柔弱的嫩壳,除了更引人贪欲外,实在无甚用处。他不认为把军情透露给一介弱质女流会有什么危险,尤其是这女子就在自己股掌之间。 “王兄已围困京都,接下来小王会带公主去京都亲眼瞧瞧我勒齐儿郎是何等勇武。”他朝她伸出手,“乖,先告诉小王你的名字。” 公主睁大眼睛,桃花眸里盛满恐惧、悲伤,还有他的影子。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就跳下去!” 祁月不退反进,眼神玩味,忽道:“公主,您衣裳碎了。” 她倏地低头查看,腰间裂帛下,一截细腻柔滑的酥腰隐约可见。她慌忙捂住,但里衣本就残破不堪,捂了纤腰便露出小巧可爱的圆圆肚脐,急得她泪如泉涌,串串晶莹,折射着流丽日光,愈显清美可怜。 祁月放下心来。既然尚且在意羞耻,便说明死志并不坚定。随即他又自嘲自己太过小心。雍朝早就烂到骨子里,朝廷有宰相与勒齐暗通款曲,前线有监军打压猛将,受贿卖国,区区一介女子又能有几寸傲骨? 含泪的水眸,纤细的玉臂,清瘦的腰肢,连裸露的足弓都是一握即碎的脆弱。 真是,令人安心的美啊。 望望天色,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耐心告罄,遂不再试探,大步跨前拉住她的手臂,嘴上还在劝:“公主莫怕——你!” 前一刻还弱柳扶风的小公主突然玉臂翻转,纤腰一拧,刹那间脱出桎梏,凌厉金光一闪,簪尾掠过祁月面颊,带飞一串血珠。 祁月虽惊不乱,一一拆解对方杀招。此女内力微弱,无甚威胁,但招式精妙刁钻,更令人震惊的是,这攻守的章法,他竟隐约感到熟悉。 沈持盈眼瞳经泪水濯洗,愈显清傲。祁月招式刚猛,正是勒齐悍勇的风格,亦是她最有信心找到破绽的风格。 耳边仿佛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此招式专克勒齐王族,务必一击功成,否则,待对手心生警惕,你不可能再有赢的机会。” 祁月一边从容应对,一边思索她究竟师从何人,忽见女子清媚眼尾柔情万种,不禁心神荡漾,有一瞬恍惚。 沈持盈不知对手为何在这节骨眼上分神,但如此良机,她岂能错过?皓腕翻转,玉掌瞬息间便击中破绽。 祁月讶然,此女竟能寻到勒齐皇族的武功命脉!一个呼吸间,他便想通了她招式间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祁月眼中精光暴涨,出手愈发狠辣。既得那人真传,想来关系匪浅。此番勒齐筹谋两年,终于大举出兵雍朝,而皇城之中,所忌惮者,唯此一人而已。 待两军对垒,此女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沈持盈压力陡增,却并不见慌乱。师父曾言,勒齐武学其实早就被堪破,敌人必然已有应对之法,但万变不离其宗,军中主将已推演出七种可能,每一种都有对应的破解之法。 祁月一手握住她细腕,一手欲夺簪,不料对方粲然一笑,嘟囔了句“是第二种啊”,忽地莲步后撤,屈膝出腿,正中他真气空乏之处。祁月大骇,忙欲调息持正,不料怀中一股大力袭来,二人顿时双双坠落山崖! 为您提供大神 晚风盈袖 的《帝师,您被夫人休了》最快更新 2. 神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持盈 风声呼啸,刮得人肌肤生疼,呼吸滞闷。急遽下坠中,祁月仍试图攀附藤蔓求生,却屡屡被沈持盈搅局,直到下落十余丈后,方好不容易攀住一处嶙峋突起的岩石。劫后余生,不免冷汗淋漓,而沈持盈缓过一口气后,便牢牢抱住他的劲腰,将其死命往下拽。 “你真是想死!”祁月暴喝,牢牢扣住凹凸处,指甲崩裂,手掌已然鲜血淋漓,几可见骨。 此时头顶传来惊呼声,沈持盈眯眸朝上看去,看不清人影,日光下却能瞧见寒光簇簇,想来是数箭待发。然而山风凛冽,云雾遮目,加之沈持盈不老实,二人一直晃晃悠悠打转,崖上勒齐兵马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嗤笑:“他们要杀我,你我夫妻一体,自该殉主。” 祁月忽略“殉主”一词暗含的折辱,努力平复气息,试图说服她:“公主一心求死,无非是自觉走投无路。但现下只要你配合我,待脱离险境后我便允诺放你一马。” 他低首看怀里那双怔忪的桃花眸,察觉到她不再拖着他下坠,暗暗舒了口气,静待她抉择。 过了数十息,怀中人依旧沉寂无声,祁月体力下降,已渐生不耐,却不敢多说一句话,怕她受了刺激又发疯。 忽听那女子道:“我不信你,除非……” 祁月忙道:“有何条件,你尽管说!” 沈持盈摸索一通,拈出一枚墨丸,狡黠笑道:“除非你肯服下这枚毒药,放心,这毒每月发作一回,只要我按时给你解药,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此我方信你。” 祁月面色阴沉,不发一言。汉家有句话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即将成为新朝贵主,怎可服用这莫名其妙的丸药?这丫头诡计多端,万一给他吃绝命药……正踌躇难抉,忽感腰间又沉重起来,原是那女子等得不耐烦了,正鼓着肉嘟嘟的腮帮子使劲儿拉他下水呢。 他颓然叹气:“给我。”话音未落,便被药丸子堵了嘴,顺着话头儿下滑到喉咙口,险些噎死他。 沈持盈迎着他喷火的长眸,认认真真出主意:“王子请看,这上头丈许之地有棵儿臂粗的藤蔓,非常适合攀援呐!不过距离太远,还要劳烦王子中途借个梯子。” 边说边空出一手解下丝绦,绑在二人腰间。失去束缚的衣衫敞开,露出红鸳鸯缀金扣主腰,温热娇躯和他紧密贴合,香柔软甜,蚀魂销骨。乌稠长发丝丝拂过他鼻端,隐有桂香缭绕。 祁月气息不匀,但如今身处险境,他理智迅速回笼,克制住身体叫嚣的冲动,疑道:“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沈持盈弯眸,拿足了娇娇弱弱的派头:“我武功太差,身子也不太好,不及王子身手矫健,臂力惊人。万一王子上去途中把我踹下该怎么办?如此拴在一起,王子若想弃我而去,我也好和王子共赴黄泉。天埋水葬,倒也不算辱没王子的身份。” 祁月被她气得脑仁疼,抬眼瞧瞧高耸的山崖,心下没底,但比起坠落悬崖,唯有迎难而上,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吩咐她解下小腿处的短匕,以便于山壁上借力。匕首入掌,眸中冷光乍现,刚欲动作,却察觉锋利簪尾刹那间抵在他命脉上,不由苦笑:“公主倒是机灵。” “王子不怕毒发?” 祁月切齿咬牙:“毒药?明明是乌梅糖!” 他还从没吃过糊锅底子味乌梅糖,真是托她的福。 祁月对这一根藤上的漂亮蚂蚱无计可施,按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振臂一挥,将匕首牢牢掷入上方缝隙中。碎石散沙簌簌而下,迷了二人的眼。 “山石裂纹不坚牢,恐怕承受不了你我二人。切记牢牢踩住上面那树干,分散重量。” 沈持盈乖巧应下。祁月不相信这个女骗子,但也毫无办法。鼓起力气纵身一跃,右手牢牢握住刀柄,脚下踩住树枝。 他朝下瞥了一眼,只见一双白生生的纤足正牢牢踩住树干,小巧可爱的十趾紧紧蜷握,不由长舒口气。 小狐狸知道怕就好。 正待一鼓作气攀上树藤,却听见女子清润的笑声。 “王子,据说你母妃乃杭州人士。” 祁月不想理她。脆弱的土石令他神经紧绷,他得尽快抓住粗壮藤蔓。若是一人,尚能勉力为之,但再加一个女人,难度骤增。丝绦似乎带给小狐狸几分安全感,腰间那双小手不再绷劲儿,而是柔弱无骨地搭着。 他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左手微动,却突然被尖锐物事抵住腰间。 是金簪。 “别想丢下我哦,小王子。啧啧,匕首没法用了呢。”她语气轻佻道,玉手却毫不含糊刺入肌肤半寸。 “……” 父王在上,他想骂娘。 “公主,有话直说。”他俩都快死了,还扯他那死了多年的娘作甚? 沈持盈却无视他话里的警告,自顾自地和他谈起天来:“令堂本是江南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却被勒齐王强夺,二十多岁便郁郁而终。王子,您挥鞭直指的这片土地,正是您母族世代居住的家国。令堂若地下有知,岂不魂魄难安?” 祁月满头大汗,不欲理她,默默蓄力准备提气飞跃,却被她挠了挠腰间,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蓦地断了。 “问你话呢。” 他暗恨,越来越觉得她还是在找死,想想自己虽未近女色,但看兄弟们左拥右抱,倒也以为男欢女爱是个销魂艳事,谁曾想头一回动心却要把小命喂了这狐狸精,心头半是凄凉半是悲愤,言语上也不再客气,不屑道:“莫提那妇人!如此孱弱的血脉,我宁肯不要!若说北部诸城尚存铮铮铁骨,那么她心心念念的江南便只是一团绵软无骨的肥肉,任人刀俎。她也同她的故乡一样,唯唯诺诺,哭哭啼啼,不配做本王的母亲!” 沈持盈默默听完,点点头附和:“确实,江南一贯以柔美著称。”她冷笑一声,语声突作傲然,“可叹尔等无知蛮夷,只见那秦淮烟水,园林闾巷,吴侬软语,细腰酥手,却不知:天地骨,昆仑山,一分而三,其南龙抱江之南,挺秀铁骨,不输北地;钱塘雪涛千里,巨浪万丈,艨艟巨舰,奔腾分合,气势无匹;且不提文丞相当年皋亭抗辩之大义,单说前几年伪倭横行时,亦有温婉秀丽的江南女子敢在敌人来犯时以簪作刀剑,绫帛作锁喉白练。哼,你母妃既然盛宠,何不以色侍贼,富贵荣华坦然受之,反而芳魂早逝?王子,你不了解江南,更不认识令堂。” 祁月听得呆愣,他确实懂点汉话,但不多,其中某些生僻字词搞得他茫然费解,但下一句他听懂了。 “九泉之下记得,葬汝者,大雍十公主,沈持盈。” 眼前景物疾速倒退,山风刮擦得眼睛生疼,耳边是祁月的怒吼,青筋暴起的大手几乎掐碎她的骨头。她贝齿狠咬朱唇,不发一言,眼角一滴泪珠尚未落下便弥散在猎猎山风中。 沈持盈,持而盈之,本当圆满,可惜她命薄如纸,压不住这么好的名字,短暂一生倒只合了后半句的“不若其已”。 她也曾有父母宠爱,却因皇贵妃陷害,自小随母妃入了冷宫,从此没了父爱;后来母妃被剥皮制鼓,她连本就淡薄的母爱也失去了。 当旁的皇子皇女金齑玉鲙时,年幼的她为了一口吃食顶着瑟瑟寒风帮老太监刷恭桶;当京都贵女们发愁今儿个穿绸还是穿丝时,她笨拙地照着母妃的旧衣裳学习针线。 但她不觉得苦,因为母妃箱笼里的书籍是她隐秘的慰藉,可是后来也被九皇姐沈朝华一一摧毁。 直到两年前,终于有御史直言上谏,说生母之罪不及皇女,十公主亦当领份例、学礼仪、听训导。父皇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闺女,继而联想起她母妃对他的宝贝皇贵妃犯下的罪孽,大怒之下驳回上奏。不料竟然引起大批御史谏诤,乌泱泱围攻帝王“未尽君父之道”,吵得她这便宜爹一个头两个大,无奈之余便草草应下。于是她终于有了份例,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她能光明正大读书了! 后来,某天夜里,她捡了位戴玄铁面具的义士,莫名其妙救了人一命。义士清醒后,说他小命金贵,可惜没钱报答,唯有传授她绝世武功。 彼时沈持盈乍进学堂,书还读不明白,经常被夫子责骂,兄弟姐妹嘲笑,她憋着一股气,只想赶进度,对练武抵死不从。义士便耍了套漂亮至极的剑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尤其是那式月下凌空踢剑,利落帅气,简直踹到了她心尖尖上,以致于嘴角没出息地流下了羡慕的泪水,鬼使神差答应做人徒弟。 然而,拜师后的第一天,她缠着他学那套剑法时却被无情告知,那是最没用的剑舞。 “剑舞就剑舞,我学!” “不教。” “……你这是欺诈!” “徒儿言重了。为师只是借小院活动了下筋骨,从未承诺过以此舞授业,何谈欺诈?” “……” 她这师父,不仅霸道专横,且讲课爱东拉西扯。她问一句苏杭,他便能自南向北一路讲到昆仑山;她提一嘴勒齐,他就卷起袖子教她怎么才能把勒齐皇族打成老狗。 最讨人嫌的是,此人格外喜欢布置功课,隔段时间就要翻墙入室考校她,应对不当便打手板,绝不含糊。很快,她就发现她要学的不光剑术,还有兵法谋略、天文地理,从此十公主便过上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 有一句话她没和云歌说,她还有一憾,便是未曾见他真容,未曾—— 未曾倾诉她对他日益增长的爱意。 因为师父亲口说过,他只对武道感兴趣,从未对任何女子动心。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吾不屑为之。”他瞧她一眼,傲娇地加了句,“为师亦曾于秾艳场中试炼过,哼,色之一字,不过尔尔。” 那一晚,纵然寒风冻红了他神气的耳朵,沈持盈还是气呼呼收回了特意为他准备的手炉。 把人撵走后,小公主在粗纸上用九章算术算了半天:“他识我,他于女子无意,二者合之为何?” 半支蜡烛燃尽,她终于认命地写下了答案:“他于我无意。”然后抱柱哭了半宿。 从那以后,她便抛下妄念,克己守礼,安安分分做他乖巧听话的徒儿。可是在死亡来临之际,沈持盈悲哀地发现,这茫茫浮世,她最舍不得、放不下的还是他。 滚滚怒涛瞬息间吞没二人身影,崖底山风徐徐,川江平流处波澜不惊。山河依旧,唯有秋寒愈发森浓。 凛冬将至。 为您提供大神 晚风盈袖 的《帝师,您被夫人休了》最快更新 3. 持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绵绵 三年后,京都,姜宅。 时值秋日,镶有秀丽云石的美人榻上已然铺了一层雪白的狐狸皮。炭火烧得足,暖融融地熏着一双玉白细腻的纤手。 金粉茜纱窗外,高大的木槿花树枝叶扶疏,粉紫重瓣,迎风冉冉,枝头缀着的一团小花苞柔柔拍打着窗棂。斑驳树影映在风鬟雾鬓的女郎迤逦的青碧色裙裾上,朗丽日光柔柔滤入,轻抚小窗下那姣美的芙蓉面。长眉连娟,缬眼流视,光艳溢目,宛若姑射仙子。 女郎不理这撩人风物,手持一卷书,正看得入神。 这是从哥哥书房里翻出来的孙子兵法。哥哥原不想她劳神看这些女子用不着的书,还是她磨了好久,差点上手夺来,他才松口。 想起哥哥碰触到她的手时涨红的脸,姜绵就想笑。哥哥年方弱冠,又是京都名商,却跟个老学究似的,避她如蛇蝎。当初小姐妹宁沁调侃他小时候是宠妹狂魔,她左看右看,只从她哥哥脸上看出了四个字:离我远点。 不过,平日她和娘亲的吃穿用度都是全家最好的,哪怕是她无意间提到的东西,都会在第二天摆到她面前,那都是哥哥费的心。 这本书可贵之处在于,旁边有哥哥亲手作的批注。寥寥数语,却能解她无数疑惑,带给她无数灵感。 她边看边提笔濡墨,略一思索,澄心堂纸笺上便落下一行娟秀婉丽的簪花小楷:“假借督工之名,行探美之实,此之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 她小心翼翼吹干墨迹,捧着纸笺幻想着韩公子拜服的模样,眼角眉梢喜气盈盈。 “姑娘,夫人遣岚珠姐姐问,小厨房中午新换了掌厨,姑娘饮食可还合胃口?可否克化得动?”佩蓉打了帘子,转过三月韶光双面屏问道。 姜家的丫头们个个都是清秀俏丽的好相貌,佩蓉也不例外。鹅蛋脸儿,杏眼桃腮,身着红绫夹袄,青缎褙子,并一袭暗花白缎子裙,乌发间珠翠流彩,华光耀目,气度不凡。上街采买时,往往被误认为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 这里头倒是有段缘故。 自三年前惨烈的皇都血战后,昏庸无道的皇帝诛杀了魅惑君心的皇贵妃,安然退居永寿宫。新皇即位,改年号正则,清洗朝堂,打压宦官,推行仁政。更有神宁军主帅谢敛亲自率兵远赴北地,接连收复故城,士气高昂,民心凝聚,上下同心,政令推行顺畅,民生渐有起色。而皇都龙气浩荡,率先恢复了往日繁华景象。 政局既定,世家豪族不再终日惴惴,姑娘们的钗环袄裙便重现了繁复奢靡的风格,甚至犹有过之。如今不只大家小姐珠翠面花,香车宝马,连侍女也常浓妆华饰,以彰显主人身份为荣。姜家是京都数得上号的富贾,丫鬟自然不能输了气度。 姜绵正沉浸在自个儿的无双计谋中,忽闻人声倒是惊了一跳,见佩蓉疑惑望来,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下臂膀,挡住那一叠纸笺,温婉笑道:“和前头试吃的菜式一样合我脾胃。娘亲现下在作甚么?” “岚珠姐姐说,夫人在给姑娘的帕子锁边呢,明儿个您就能换新帕子了。” 姜绵笑了:“早起问安时我瞧见了,木槿掩月,颇合时令,娘亲手巧得很。过些时候我去陪娘亲说会儿话。” 佩蓉笑着应:“知道了,姑娘。”看看摇曳的树影,又忍不住道,“姑娘离那纱窗远点,虽说屋里生了炭火,但这凉气可是无声无息就沁入骨头里了。要是再受了凉,夫人可怎么安心?” 姜绵放下书,轻叱:“你又来管我!”虽然这么说,到底还是乖乖移步床榻。 佩蓉这才露出笑意:“大公子为姑娘新置办的美人榻瞧着雅致,躺着舒服,也难怪姑娘喜欢。小丫头们想让姑娘看看秋色是好心,不过啊,如今秋意渐浓,姑娘可不能受风了。” 屏风后传来娇娇软软的应声,佩蓉的心也跟着软了。 三个月前,大公子亲自将阔别十年的夫人和姑娘接回家。她本惴惴不安,生怕姑娘是个不好相与的骄纵主子。结果在宅门前见礼时,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白地芙蓉织金香云纱裙的仙子,身段袅娜,乌浓桃花眸含烟蕴水,瞬间便叫她心生爱怜。待相处日久,更是发现姑娘灵秀温雅,秉性良善,从此更是死心塌地侍奉。 这忘忧阁里一应事务,无论巨细,她都十分上心。 佩蓉拢了拢织金画帘,退出去,轻手轻脚阖上房门。先是叫住一名小丫头,细细交代:“把那矮书架搬纱窗底下,再安置上美人榻,旁边再加两盏烛台。”随后将自家姑娘的话一字不差转告给夫人的大丫鬟岚珠。 岚珠脸庞丰盈,是主母们都喜爱的福相,加之办事爽利妥当,于是被指派到澄净堂侍奉姜夫人。 她拉着佩蓉的手笑道:“我这一路上浸了一身秋寒,也不敢近身问候,劳驾妹妹了。” 佩蓉嗔道:“你我从小玩到大的情谊,说甚么劳驾不劳驾。姐姐吃盏茶再走。” 岚珠摇摇头:“今儿个玲珑告假,那些个小丫头年纪小,不当事,我得随时候在夫人身边。这大半天过去了,除了来姑娘这里,我可一步没离澄净堂。” 佩蓉戳戳她鼻尖:“劳心命。” 岚珠打掉她的手:“彼此彼此。” 正说笑着,忽听外面通传:“佩蓉姐姐,宁姑娘来瞧咱们姑娘了。” 岚珠一拍手,笑:“我还纳闷,今天宁姑娘怎么还不来!”当下便告辞,从一侧小门出去了。 为您提供大神 晚风盈袖 的《帝师,您被夫人休了》最快更新 4. 绵绵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忌讳 *宁家五姑娘宁沁不等佩蓉迎出来,便挟着一阵香风进了院子,青碧宝石攒花步摇叮当作响,明眸灿若星辰,瞬间点亮了整个忘忧阁。 姜绵收起纸笺,正无聊得紧,听见小姐妹来了,光着脚丫就跑纱窗边上,打趣她:“沁沁吾妹,步摇用以约束仪态,你戴这步摇有何用啊?” “用来闪瞎你哥的眼!” “你俩这又怎么了?”姜绵疑惑。 宁沁进了外间,接过佩蓉奉上的温茶,咕咚咕咚一口喝完,又抱起手炉摸来摸去,试图让自己快点暖和起来。 “等我进去说!——佩蓉姐姐,你这手炉不够热!” 佩蓉无奈:“我的宁姑娘,您要不拆下那绒布?” 宁沁哼了一声:“那不就成烤肉了,我才不便宜你家姑娘呢。” 姜绵啐道:“呸呸呸,我对烤鸡爪不感兴趣。” “你们这对兄妹都不是好人——好热好热,一点凉气都没有了,我保证!所以我可以进去了吗?” 接下来便是半个时辰的絮絮叨叨,姜绵也听懂了宁沁气从何来。 宁家经营丝绸海货,因祖上和定国公府谢氏曾有一段渊源,故而托其荫庇。经过几代经营,财力地位在京都商界首屈一指。如今谢家二子谢敛为帝师,执掌权柄。说客气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得僭越些,连陛下都得对其言听计从。连带着宁家地位也水涨船高,连王爷和宁家谈买卖都得给三分面子。 宁沁是家中幺女,上面四个哥哥都已成家立业,就这么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承欢膝下,是以备受宁家主宠爱。她生得明眸皓齿,黛眉长挑入鬓,腰间缠着几圈火红马鞭,顾盼神飞。自打三月前姜绵来了京都,宁沁便隔三差五来找她聊天玩耍,二人现在已经算闺中密友了。 五姑娘打小是个皮猴,京都生意场上年岁相仿的小男孩就没有不被她揍过的,就是大她几岁的,也难逃魔爪。但是也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姜绵哥哥姜晔。 宁沁在姜晔手下吃过无数次亏,偏偏死不悔改,恨不得天天在姜晔身边转悠,争取一击制敌。前几日她见姜晔进了如意阁,也偷偷跟了进去,然后和姜晔抢他看中的那支金累丝镶珠石榴步摇。 “我看姜晔拿起来又放下,纠结得很,便知道他不是送你的,我猜他是有心上人了。” 姜绵心虚地瞟了眼梳妆台。 “何以见得?” “嗐,送妹妹步摇还用犹豫不决吗?而且石榴可是多子的意思,他不仅有心上人了,还想和人家生一堆孩子!” “噗!”姜绵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忙扯过帕子掩了掩唇,“你想太多了,其实……” “其实他就是个混账!我说我喜欢,要他让给我,他不仅不肯,反而仔仔细细看我的头发!” “啊?哦。” 宁沁一向是松松挽个发髻,唯一一支簪花都是用来固定散发的,且她对步摇、禁步等约束步态的首饰最是避之不及,故而哥哥一定以为她是故意找他茬。 “我不可以喜欢步摇吗?我也是女孩子啊。”宁沁声音低了下来,眼圈微红。 姜绵叹口气: “沁沁,你真的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吗?” 宁沁抹抹眼睛,挺起胸膛,步摇哗啦啦响,墨发间上好的水玉宝石宛若星子流光。她骄傲得像只小孔雀:“当然!他笑话我,我偏要戴给他看。我家的铺子,我戴满头也不要钱!” 姜绵起身下床,捧起梳妆台上的紫檀雕花妆匣塞给她:“喏,送你啦。” 宁沁打开一看,只见一支晶莹璀璨的步摇静静卧在妆匣里,上面的绽口石榴籽颗颗分明,华光流转,美不胜收。 “这……他真的是买给你的?” “嗯。这下满意了?” 宁沁听出她的打趣,脸一红,小声辩解:“他送谁可不关我事,我只是因为他冒犯我……” “那我送你,你要不要?” 宁沁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问道:“他会生气吧?” 她依然记得他看向步摇时的眼神,那双好看至极却又清冷薄情的凤眸里罕见地流出一丝犹豫和小心,当时她以为是对心上人的近情情怯,温柔缱绻,但是现在知道这是他送妹妹的之后,便自动将这八字矫正为“模范哥哥,宠妹狂魔”了。她虽骄纵,喜欢和他作对,却从来不想真的惹他生气。 姜绵想了想哥哥清冷的模样,肯定地回答:“不会!哥哥送了我,便是我的,他才不管我送谁呢。上次我送你的芙蓉水晶卷,是他派人快马加鞭从南边一个百年老店买回来的,费了不少事,可知道我送你后,只说既给了我,我爱送谁便送谁,不用和他讲。” 宁沁轻哼道:“他冷情冷性惯了,却也知道对亲妹妹好,还算有人味。”边说边小心阖上匣子,锁扣啪嗒一声,听得她眉开眼笑,“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啦!改天插头上气死他!” “好。”姜绵笑,“但是沁沁,步摇微动,是摇曳生姿,满头乱飞,那是不伦不类。” 宁沁一拍桌子:“好你个绵绵,你竟然笑话我?” 姜绵忙摆摆手:“我可不敢!”又正色道,“步摇是约束行止的,但是天下女子那么多,难不成非要套上同一个模子?你这样英姿飒爽就很好,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健步如飞、明媚灵动的模样。” 宁沁被她夸得红了脸:“绵绵,你真会说话。不像你哥哥,跟个闷葫芦似的。嗯,那我就留着这步摇气他吧!对了,我听说姜晔去南边了?” “嗯,有批货出了问题,哥哥昨儿个去处理了。” “刚过了中秋,跑那么远作甚?”宁沁紧张道,“再者,南边不是有叛军吗?据说朝廷派去的军队都被打得灰头土脸——姜晔会不会遇到叛军?” 姜绵噗嗤笑了:“我家生意倒还没做到边境去,是苏杭的铺子。” 宁沁这才放下心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找补道:“我又不清楚你家生意做到哪里。” “以后就知道了呀!”这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被姜绵咽了下去。 沁沁情绪都被哥哥牵动,哥哥却一直波澜不惊,虽说她希望沁沁和她永远如此亲密,最好亲上加亲,但是倘若沁沁真的嫁过来,怕是受不住哥哥天长日久的冷待,二人恐非良缘。止步于友人,总好过磋磨成怨偶。在不确定哥哥心意前,她不想说些不负责任的话误导沁沁。当然,她也得努努力,让哥哥这聪明的脑袋开开窍。 “那你哥哥九月底能回吗?” “月中到月末之间吧,怎么?” 宁沁想了想,道:“我接下来说的才是正经话儿。姜晔回家,你少不了要设宴,我正是为这事而来。” “我昨儿还想着酒宴单子的事呢,只还没和娘亲说。” 宁沁双手一拍:“我就知道!你和伯母刚回京都,尚不知这皇城根儿下的大忌讳!” 说着探头瞧了瞧外间。佩蓉正带着小丫头玲珑拈针走线,绣棚上水纹清浅,一尾小鱼摆尾戏莲,稚拙有趣。 大家小姐的外裳都是在外头铺子精心定制的新款式样,但小衣必得贴身婢女亲自缝制。姜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衣两三个月一换,佩蓉便招来擅长苏绣的玲珑一块儿赶工。此时见宁沁探头,忙遣散众人,自个儿抱着针线筐出去守门了。 她这才接着道:“姜晔冷冷清清的性子,又是孤身一人在京都经营,身边只有一老管家、办事的小厮和摆饭的厨娘,除了生意之外,其余琐事都是粗枝大叶地将就。至于宅子里这些小丫头们,是今年为了迎接你们母女俩新采买回来的,好处是身家干净,你哥不知过了几遍筛子,不好的是没甚高门大户里头的见识。如今老管家随姜晔去了苏杭,我少不得要多嘴提醒你一句。” 姜绵见她说得郑重其事,脑袋瓜转了又转也想不出九月底是什么大日子,忙敛了笑影儿,道:“我只想着宅子里自家人乐一乐,这犯了哪路神仙的忌讳?还请姐姐告诉我。” 宁沁听她姐姐妹妹乱叫,眸光水润漾波,可怜巴巴的模样更显娇美可爱,忍不住抬起葱指点了点她额头,悄声道:“已故永安昭长公主。” 为您提供大神 晚风盈袖 的《帝师,您被夫人休了》最快更新 5. 忌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规矩 见姜绵茫然,知她十年来都随神医隐逸山林治病养身,与人世几近隔绝,不知其中利害,于是便细细说与她听。 原来,三年前勒齐求娶盛华公主和贞静公主,背地里却由勇武绝伦的摩云王子率领三万雄兵攻入京都、覃城,擅长排兵布阵的祁月王子领两万兵甲从桐岭向京都方向策应,而勒齐王则率兵追击北疆谢氏援军。各地豪强亦纷纷举兵造反,牵扯十三卫城兵力回援。前狼后虎,京都和覃城彻底成为孤城。 彼时神宁军主帅谢敛在京为质,仅凭借五千天子近卫,屡次击退摩云,据守京都。但若祁月从后方率军围堵,以谢敛之能怕也无力回天。值此危难之际,奉旨和亲的贞静公主设计诛杀祁月,玉石俱焚。 高手对决,生死一线,何况骤失祁月这等以智谋见长的主将。勒齐援军一时群龙无首,方寸大乱。谢敛故布虚兵迷惑摩云,暗中率队向北突围,斩了副将安堠及数千敌军,方有了后来谢家军连夺五城的旷世奇功。 驱逐勒齐后,先帝退位,新皇继天立极,封贞静公主为永安长公主,谥号昭,以表昭德有劳之意。 次年九月二十日,边防初定,获封帝师的谢敛,力排众议,亲率三军祭奠永安昭长公主。新皇明令天下臣工并豪门富贾,每年九月二十为长公主素斋嘉行祈福三日。 “你听过那句诗吗?‘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宁沁嘲讽道,“陛下倒是尊重他的皇姐,据说悲恸神伤,当日在朝堂之上竟情难自禁,泪落如雨,以至晕厥,还是帝师亲自把天子抱回寝殿,守了一夜……咳咳,但有的人偏以为自个儿比天子尊贵,私下招妓豪饮不说,甚至出言侮辱公主是……” 她蓦地住口,继续道:“话是傍晚说的,家是半夜抄的。拿出账本一瞧,你猜怎么着?贪墨赈灾、修整河堤的银两可达五六百万,更别说族中欺男霸女,恶行累累,简直令人发指。三十年筑起的高楼,就这么一夕倾塌。” 姜绵秀眉微蹙:“那也是活该。可如此恶行,前头怎的没人告发?” “旧朝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哦,你确实不知道。告发的人,或遭逢意外身故,或锒铛入狱,或一朝富贵,变成了那老虎手底下的伥鬼。但如今这是新朝了,莫说官场,便是商户,敛财都比往日克制。”她朝上头指了指,“毕竟杀神坐镇。你是没见三年前那场大清洗,听说,热腾腾的血积了朝堂寸深——算了,我说这些吓你作甚?” 姜绵并不觉得可怕,非常之时当用雷霆手段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但看宁沁看她像看一朵娇花的怜爱眼神,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到底没吐出来。 她俏皮一笑:“我知道啦,多谢姐姐提醒。” 宁沁放下心来,做了个总结:“反正你记得,在京都可以偷说皇帝小话,甚至骂骂帝师也无妨,但万万不可冒犯永安昭长公主。” 姜绵惊愕:“谤讪君王也可?还有那位,不是杀神吗?你们不怕他?” “一开始也有点怕,但后来京兆尹把骂帝师独揽大权的举子抓牢里,隔天就听了贵人指示放出来了;那举子出狱后骂得更猖狂,结果被他老娘揪着耳朵拎回家去挨了顿家法,院墙上都是乡民扔的烂菜叶子,连未婚妻都拎着聘雁亲自上门退婚。还有个说陛下毛都没长齐,陛下——”她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一通方道,“灯节那日,陛下特意沾了撇胡子,在灯楼上与民同乐哈哈哈。这故作老成的派头,可不还是个孩子嘛!” 姜绵若有所思。 宁沁笑够了,又问:“绵绵,含霜苑菊花开得好,你明日要不要去?” “我明日还有事,下次吧。”她想想那人苍白冷漠的脸蛋,心想再多等一天那美人儿怕是该忘了她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玉皇大帝路过都得挨一刀。 宁沁知她脾性,长着副温婉的模样,其实心里极有主意,也不作无谓的勉强,转过话头,说些街头巷尾的小话给她听。 姜绵待在屋子里快发霉了,巴不得她多讲些外面的事情。二人又说了半个来时辰,宁沁方恋恋不舍抱着匣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绵倦怠地按揉了几下额角,小憩了一盏茶的时间,掀开被子唤佩蓉。 “姑娘,我瞧着您乏得很,要不明儿个再去?我派玲珑去澄净堂说一声。” 姜绵头还昏昏沉沉,双颊粉光柔润,饱满的脸蛋肉嘟嘟的,一派天真孩子气,看得佩蓉心软成一汪水,忍不住上前扶住她双肩,让她半趴半靠在自个儿身上,像哄孩子一般轻拍那纤薄的背脊。 姜绵懒懒扒着金丝楠木拔步床上的镂空云纹,迷瞪瞪道:“不能失信于娘亲,打水梳洗罢。” * 姜夫人虽已年近不惑,却仍是楚腰卫鬓,姿仪动人。姜家二子均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只小女儿姜绵像父亲更多些。 姜绵心疼地摸摸娘亲消瘦的手腕,取来一柄美人扇给药碗扇风。姜夫人好笑地按住她的手,不许她劳累。 岚珠擦擦额上急出的汗,赶紧接过扇子,玩笑道:“我的姑娘啊,您身子还没好全呢,就跟只小蜜蜂一样围着夫人转来转去,抢我的活干。万一真累着了,别说夫人不饶我,就是佩蓉那丫头也得扒了我的皮!” 姜绵坐在杌子上,娇娇软软地贴着姜夫人的胳膊,实在没忍住,又捏了捏,嘟囔道:“岚珠姐姐,娘亲好像又瘦了。” 岚珠面上忧色一闪即逝。夫人思念亡夫,又心忧次子,时常对着画窗叹气,吃不好睡不好的,可不日益消瘦吗?大公子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早晚能见一面儿,无法分担她的忧愁。不过幸好,身边还有个贴心贴肺的小棉袄。只有看到姑娘,夫人面上才有笑容。 她取来食匣,拈起一枚果脯送入姜夫人口中,另拿起一枚杏脯递到姜绵唇畔。 姜绵皱着细眉,用商量的口气道:“娘亲,我不喜欢吃,太酸了。” 姜夫人正抚着她如瀑乌发的手掌一顿,黯然道:“绵绵以前最爱杏脯。” 姜绵觉得这难过的理由有点怪怪的。她以前爱吃,现在不爱吃,只是正常的口味变化而已,无论爱吃还是不爱吃,她都是娘亲的乖女儿。娘亲为何伤神呢? 其实还有很多怪事。 比如她持筷喜欢持上方,但娘亲说她以前握在中端,最是娇憨可爱。 再比如她喜欢说官话,但娘亲非要说她吴侬软语最是好听。她说她忘记了,娘亲便不厌其烦教她。她犹记得她第一次用软糯的南音叫出“娘亲”时,娘亲眼里含着的泪花。 还有前些日子新酿的秋露白。酒曲和花露的用量,酒具,步骤,时长,都是娘亲亲手教的。她想尝试自个儿想出来的酿造方法,却被娘亲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 “绵绵以前也是这么酿的,待开了封,第一口酒你来尝,好喝了再给娘亲第二口,给二哥哥第三口。至于药王,他经常去附近山林采药,你便用酒煮制吃食,香味飘得很远。不到半个时辰,药王一准儿回来。绵绵很久没有给娘亲酿酒了。” 她的语气里全是追忆,姜绵便不再抗议。 三年前她意外落水,醒来后便失去所有记忆,大夫说,要让她多回忆回忆从前,这样才有可能想起来。 打那以后,娘亲就不厌其烦地帮她回忆,从仪态到下意识的小习惯,无一处不放过。 她仿佛活在一个已经完成的刻本里,每一个字都是既定的,她不能随意更改。清晨拂开帷幔,每一天的晨光都是不一样的;夜晚点亮烛火,烛火摇曳的姿态也是随风恣肆的。 只有她,仿佛必须是一成不变的。 但是—— 天大地大,娘亲开心最大。 她张开嘴巴,宛若小猫一般把杏脯叼走。 “你……”姜夫人怔住。 她咽下去满口酸汁,口腔肠胃均泛起阵阵不适,但没有皱一下眉,而是促狭地笑:“这家青杏脯是德馨斋的,我瞧见盒子了。可是娘亲说过,我最喜欢的是五芳阁的。我还是想要五芳阁的。” 姜夫人忽然噙满了泪,一把搂住她纤弱的身子:“我的儿,我的儿……” 岚珠忙道:“哎哟,怪我怪我,今儿个五芳阁生意太好,队尾都排到巷子最南头了,我怕夫人等急了,便买了德馨斋的果脯。” 姜绵从姜夫人怀中抬起头来,替她拭泪,娇娇俏俏地笑:“哪里怪得着岚珠姐姐呢?娘亲明明让我明日再来请安,是我觉得身子大好了,就偏今日来了,谁知打了姐姐个措手不及。” 姜夫人一听,忙拉住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再细瞧了她的面色,惊异地道:“绵绵,你脸色好多了,精气神也足了些。” 姜绵也高兴。 她身子一向孱弱,风吹三步倒的体格儿,近日却隐隐感觉到体内阳气充盈,四肢微暖,连看书都能比往日多坚持半个时辰。 “太好了,太好了,药王不愧是当世神医!绵绵,你很快就没事了。” 姜绵不解,姜夫人便将药王当初的话告诉给她听。 原来,姜绵先天不足,一直随母亲和二哥在药师谷治病。病快痊愈时,却意外跌入深水,落下一身伤痕和顽固寒疾。 彼时她尚在昏迷中,药王开药时道:“我打算去皇城待个两三年,你们不若跟去。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为女娃娃调一次药。这调理的药大概要用三年,三年之内察觉不出大变化,但三年之后,我保证女娃娃的身子一日胜过一日。” “药先生果真是神医!”姜绵眨着眼,她很喜欢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掰着指头算了算,欢快道,“九月底药先生就来了!” 姜夫人怜爱地摸摸她玉白的耳垂,目光在寒梅抱月耳珰上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姜绵见姜夫人神色间隐有倦意,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忘忧阁。 为您提供大神 晚风盈袖 的《帝师,您被夫人休了》最快更新 6. 规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沁园 翌日,佩蓉给姜绵梳头。 姜夫人喜欢女儿额覆薄薄的刘海儿,梳双平髻,扎竹青色坠珍珠丝绦,簪木槿珠花,戴寒梅抱月耳珰。描水弯眉,唇色要是淡淡粉。身上则穿天水碧袄裙,揣一条素淡的小帕子,颈间还得佩一圈璎珞项圈。 今日佩蓉照旧为她作此打扮。铜镜里少女嘟了嘟嘴,欲言又止。 那人戴玉冠的。 气度凝然沉稳,一手俏功夫,教训登徒浪子时威仪赫赫,一眼扫过去杀气纵横,满大街鸦雀无声,连嗷嗷哭闹了半天的奶娃娃都吓得乖乖闭嘴。 是个大人。 她却作小孩子打扮,还怎么亲近? “咳,佩蓉姐姐,我听沁沁说,最近京城时兴垂鬟分髾髻。那是什么样子呀?” 佩蓉停下动作,盯着铜镜中的小丫头。 “姑娘,夫人不允许的。” 姜绵垂下长长的眼睫,不说话了。 佩蓉大为头疼。她最受不了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了! 每次夫人送来果脯,姜绵不爱吃,但又不能原封不动退回去,那会儿小姑娘也是这样巴巴儿瞧着她,佩蓉便悄悄帮她吃掉,牙酸倒了好几颗。 她狐疑地想,莫不是她的软肋被姑娘发现了,搁这儿拿捏她呢? 但小姑娘又若无其事抬起头来,柔柔一笑:“我就是好奇,姐姐继续吧,但是可不可以加支白玉钗,我只在外头戴,到家门口就摘了,不会叫娘亲发现。” 昨晚宁沁为了报答她赠步摇的情谊,派了婢女送来一支梅花白玉钗并一支海棠步摇,里面还附着一张暗香氤氲的彩笺:绵绵,待你身体大安,簪上梅花钗,我来教你舞剑。如今你戴步摇最好看。 此刻,看着梅花钗的佩蓉又想起昨儿个姑娘看到彩笺时向往的神情。 …… 双杀。 梳好双平髻,佩蓉给她换上暖杏色罗裙,披毛绒领披风,戴上边角处绣着橙黄橘绿的帷帽。 略显苍白的容色被帷帽遮住,打眼一看就是一个明媚康健、纤柔软糯的小娘子,连萧瑟秋风都被这抹暖色削减了三分凉意。 姜绵无奈放下被否决的绣天青云纹的帷帽:,问“什么时候添置了新的?” 佩蓉得意地笑:“大公子前些日子见姑娘一身素色,嫌太过冷清,映得姑娘小脸都快透明了,便亲自执笔作画,吩咐天衣阁照样子绣了十来件帷帽,还订了一箱子夹袄罗裙,昨儿个才送来家里。” 姜绵心里一暖。 她听那人口风,知他喜欢矜贵知礼的女子,故而特意选了雅致的花样,竭力把自己妆扮成成熟优雅的风格。 但比起哥哥和娘亲的疼惜,男人的喜好也不是那么重要。 至于她自己的喜好…… 虽然失去了三年记忆,但是她对亲情的渴求仿佛刻在了骨血里。她喜欢在母亲怀里撒娇,喜欢和哥哥说话儿,喜欢被佩蓉拍拍背哄着入睡。 她是如此幸运。 母亲慈爱,兄长温润,丫鬟贴心,全家人都对她关怀备至。最珍贵的已然得到,其他何必奢求? 偶尔的小烦恼或许会暂时削弱她的快乐,但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母亲不退,她便退一步呗。在当娘的眼里,十五岁扎双平髻,天经地义嘛。 姜绵眉眼弯弯,心里加了句:下雪的时候,我就及笄了! 及笄了就能扮成大姑娘了,这是娘亲承诺过的。 * 甜米巷接近京郊,地段偏僻,宁静安谧,但一溜儿宅子皆是轩敞开阔,最适合拖家带口、小富即安的商户居住。 甜米巷本有个风雅的名儿,二十年前才改作“甜米”。 那会儿京郊出现瘟疫,为避免京都贵人染病,兵马封巷,只许进不许出。每天都在死人,活着的欲闯出封锁,却被一刀抹了脖子。尸体越来越多,粮食日益减少,正当众人灰心等死时,一对儿侠侣途径此地,带来米粮和药草。男子医术高明,为百姓熬药治病,女子则为众人煮粥果腹。瘟疫散去,侠侣飘然而去。时人为了感谢两位善人,便商量改名以纪念二人义举。最终选了甜米二字,是因为—— “太难喝了,哎,那么美那么善良的姑娘,你说咋地连粥都能煮出苦味呢?偏偏小大夫还没口子夸她是个美食奇才,嘿,她还真信了!!!大伙儿改这个名后,偷偷告诉了小大夫,希望他能下下厨,让那可人喜欢的姑娘以后顿顿吃到甜米粥。小大夫笑眯眯答应了。” 老丈裹着棉袍,指指小巷深处,接着道:“喏,你们要找的沁园就在湖边。一年前搬来的,叮叮当当敲了三个月,就没声了。最近才有动静。” 姜绵谢过老丈,吩咐车夫继续前行,终于到了尽头的沉香湖畔。山石垒成的驳岸上,时不时有褐羽小鸟驻足,啁啾着啄水解渴。岸边高大的银杏树黄叶灿灿,风一吹打着旋儿飘落。一半随风而逝,随处栖止,满地翻黄;一半零落在湖面上,浮浮荡荡乘水而去。 湖畔,两座宅邸连通合一,只在临湖处开了大门,上书“沁园”二字,铁画银钩,苍劲雄健,若看得久了,便似有刀光剑影扑面而来,令人遍体生寒。 “好好一个清雅的名儿,写得怪吓人的。”佩蓉抱臂瑟瑟。 “你懂什么?提笔镇宅,倒省了一对儿石狮子。”姜绵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身子弱,喜欢一切强健的事物,比如这字,再比如那人。 门口翘着脚玩的少年:“……” 一盏茶后。 卫理面无表情拉住急吼吼要遁走的卫灵,问:“为何放人?还有,不到时辰,何故与我轮值?” 公子旧疾复发,正遵医嘱于此静养,不能见客,前几天礼部侍郎来门口絮叨,都被卫灵一脚踹了出去。 卫灵眨眨眼:“那姑娘。”见卫理木头脸上现出一抹疑惑,他促狭地笑了笑,点拨道,“一年前公子亲手救下的姑娘,多看了好几眼的姑娘!” “亲手”和“好几眼”都用了重音,生怕木头听不懂。 卫理恍然大悟。 卫灵拍拍他肩,刚想看戏去,不料眼前虚影一闪,那厮没了。气得他跺脚,又不敢擅离职守,恨恨骂道:“木头!喝个花酒都能把大姑娘给扭骨折了,你去能作甚么用处!” * 沁园管家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两鬓微霜,但身板笔直,精神沛然,顾盼间偶尔流露一丝市井常见的痞气,但又很快隐没。 一年前沁园动工,管家和姜晔打了三个月交道,对其很是欣赏,连带着对他这个妹妹亦是礼待有加。 “姜姑娘,实在不巧,主子外出访友了。”管家李伯治笑眯眯道,“来,请屋里说话。” 语毕,不闻人声,转头一看,姜绵正出神地望着这参天古树。百年金桂蓊蓊郁郁,繁花满树。偶尔几朵米粒般的小花飘落在她乌稠发丝间,她像坠入星海的月亮一般耀眼夺目。 李伯治心里啧啧几声。姜家两兄妹生得不像,但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赏心悦目。 “姜姑娘?” 姜绵猛地回神,按下心口突如其来的滞闷感,笑道:“那可真是不巧,李管家请。” 迈入屋门前,她回眸又看了一眼那株金桂。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当下虽非月夜,但因日头尚未过午,花香未经炙烤烘散,依旧浓郁。 桂树下孤零零摆着一把乌檀木摇椅,西风一紧,便被吹得晃晃悠悠。兼之花叶簌簌,竟莫名有一股凄冷况味。 二人在玫瑰椅上落座,李伯治道:“姜公子不在府上,本不该叨扰姑娘,然主子吩咐在此处引活渠,造一方小塘,此事底下人做不得主,还得姜姑娘拿拿主意。姑娘请看,桂树根系绵密劲长,大致延伸到……” 隔了一排屋舍,后面是一幢二层小楼,匾额题字“枕闲斋”。二楼书房茶香袅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持青玉麒麟水注往砚台里注水,清朗声音打趣道:“我堂堂世子爷,竟成了你的研墨小厮了。帝师大人,您好歹放个丫头在书房里。” 陆纨说完,捻捻窍口,水立时便止。 书桌后的人默然不语,专注地在一沓卷子上圈圈点点。陆纨探头一瞧,乐了:“你这是传道受业上瘾了?朝堂上一大堆事儿等着你做决断,小皇帝天天哭着喊着找老师,你倒好,‘闲斋一枕事都忘’,搁这儿躲闲当市井顽童的夫子。” “宫中有可靠之人,六部有可用之人。” 陆纨撩袍落座,吃了盏茶,长叹道:“好,朝堂的事你不管,那边关呢?” “至多三年,谢氏必能收复其余三城。” 陆纨点点头:“三年,挺快了——谢二啊,你可知,三年对三城百姓意味着什么?”他转了转手中的龙泉窑青瓷梅花盏,讥诮道,“你十五岁收复卫城时,可曾看到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男丁蓄笼相残,女子沦为军妓,小儿供蛮人餐食。” 陆纨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听他冷静超然地说出卫城惨状,不由大怒,一把摔了茶盏,嚯地起身:“那你可知,三城百姓日夜哭嚎,乞求他们敬仰的谢小将军早日平定北域,带他们的亲人回家?!”他手指北方,怒笑,“来来来,你现在亲自上城墙,亲口告诉他们,再等三年!再等三年!在这之前,自求多福吧你们这些贱民!” 最后一页卷子上,墨迹乍然蜿蜒淋漓。 谢敛搁笔,第一次抬起头与他对视。苍白的面容覆着一层暖光,如易碎琉璃。 “怀素,抱歉。” 他声音缥缈,凤眸中划过一丝歉疚。 “可我已握不住枪了。” 陆纨大惊! 为您提供大神 晚风盈袖 的《帝师,您被夫人休了》最快更新 7. 沁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熟悉 “什么时候的事?”陆纨凑近前去,见他不语,焦躁地抓抓头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停步问道,“御医怎么说?” 谢敛刚欲说话,忽然猛的一阵咳嗽,陆纨忙端来一杯温茶送到他唇边,却见他掌心紧攥的帕子上隐有殷红印记。 陆纨一把夺过,展开,只见一片雪白中晕染了点点血色,分外刺目。 此时他方深刻感受到谢敛方才说的“握不住枪”是什么意思。昔年勇冠三军的少年,能一杆枪挑下勒齐三大王子,一只手耍得他团团转,如今却连反抗他的力气都没有。 再仔细一看桌案上的笔迹,是柔和淡雅、绵若无骨的簪花小楷,毫无往日一手行草睥睨天下的风范。 他眼眶一酸,颤声问:“谢二……含章,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谢敛避而不答,只道:“你不必提卫城,卫城……算幸运的。三年前,谢氏连破五城时,惨况更甚。勒齐退兵前烧杀抢掠,每城幸存者仅十之二三。怀素,你说三城百姓生不如死,我都知道。但一个握不住枪的主帅,是打不赢仗的。” “不不不,你十五岁就做成了十几年来老将们做不到的事,三年前更是率领谢家军连破五城……” “那是因为谢将军愿意给我兵马。今时不同往日了,我无兵权在手。怀素,谢家军只遵谢氏家主令,包括神宁军。” “……” “谢曜上战场了。” “……” “三城的功勋,会是他的,这是谢将军的安排。” “……” 陆纨眼角通红,激愤道:“可谢家军更服你!谢曜,谢曜他算个屁!从小到大都是跟在你后头捡漏,卫城那一战,如若不是你救了那张监军,这滔天之功怕也成了那小子的。你拿不起枪又怎样?只须运筹帷幄之中,便能决胜千里之外!他?哼,你老爹手把手教都他妈是个废物!同是谢家子……” “我不是。”谢敛冷漠打断,“三年前我便彻底明白了。” 明白了过往种种,皆是他的妄想。 曜者,光明照耀也;敛者,收束克己也。父亲从他们二人出生之日起,便做好决定了。 卫城那一战之功,世人皆谓张监军力举英才,实则不然。那个亲手将他推到名利之巅,又顺理成章将他送入多疑帝王身边为质,折了他羽翼的人,是他父亲。 父亲只有一个儿子,叫谢曜。 他算什么呢?他母亲又算什么? 在谢曜病重,被诊断为时日无多的那几年,母亲是生育的工具,他是谢氏嫡支的一脉香火;谢曜痊愈后,母亲是妨碍了父亲和原配一生一世一双人誓言的恶毒继母,他则成了谢曜的铺路石。 只要谢曜需要,谢家需要,他就是以命杀敌的神宁军主帅,是换取大哥自由的质子。 唯独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一次次妥协,一次次期待那个男人也能在他受伤后虎目含泪为他上药,一次次卑微地祈愿那个人能去坟前看看母亲。一次又一次……直到失去了爱人,方才彻底清醒。 听到“三年前”,陆纨心中一阵激灵,好友当年跪在洛水之滨痛不欲生的模样和现在了无生气的面孔渐渐重合。他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道:“你说实话,你的病是不是……因她而起?” 自从贞静公主去后,好友除了为她挣了个“永安昭长公主”的名分,令天下为其服丧外,再未提及她的任何事。归澜宫落了锁,他前几日去看过,锁头已是铜锈斑斑;保护贞静公主的暗卫阿棠被他救下,刺了他一刀后便不知所踪,他也不追究,第二天便绑着绷带教小皇帝射箭去了。他几乎要疑心那日好友疯了一般在洛河水里捞尸的画面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如今听谢敛提起三年前,他忽然起了疑。 他是不是从未从儿女情长中走出来…… 谢敛靠着椅背,阖上双目,疲倦道:“不是,你回吧,没事别来烦我了。” “哎,你这人——喂,卫理,你干嘛???草!” 陆纨被架出去后,满室阗寂。流沙缓缓,木质齿轮轻滚慢转,□□指针指向巳时,木头做的小人儿开始击鼓鸣钲。 谢敛从昏沉沉的梦境中醒来,日影依旧,原来才过了一刻钟。 他晚间多梦,一觉醒来往往汗湿衾被,白天却没什么精神,漫漫长日,一天比一天煎熬。 刚欲起身,身上狐裘滑落。他低眸,沉默地摩挲着柔滑的皮毛。 往日他身旁是不敢留人的,遑论为他披衣。因他枕戈待旦惯了,机警非常,哪怕是最信任的暗卫接近他,都免不了挨一剑。如今却如普通人一般,无知无觉。 不。 有一个人可以近他的身。 “安心睡吧,师父,我保证不偷偷摘你面具了——我发誓!” 少女甜润的气息如在耳边拂过,胸腔泛起尖锐的疼,他禁不住地咳,一团染血巾帕丢入炭盆,片刻焚成灰烬。 不敢想,不能想,不该想。 夜里他深陷梦魇,意志力毫无作用,只能任其剥皮削骨,但白日他理智尚在,须平心静气,休养精神,应对朝堂的波谲云诡。 “明日有雨。”他想起了陆纨随口提到的天象。 听到动静后进来服侍的小厮茫然不解。 一年前他和兄弟姐妹们还是父母双亡的流浪乞儿,不知走了什么大运,跟着乞丐头子李伯来了这大宅子,结束了朝不保夕的生活。 穷惯了的人,不怕吃苦,就怕没苦吃,没苦吃就意味着没饭吃。所以在面对一大堆礼仪时,他非但没有发愁,反而干劲十足,认真推敲每一处细节,自认为足够勤勉,能伺候主子了。但几天前主子回了沁园后他才发现,他娘的,他咋经常听不懂主子的话啊。 谢敛见他呆头鹅似的,温声道:“该收桂花了。” “是,公子!”小厮擦擦冷汗,心里默默记了一笔:下雨前要收桂花。 “动作轻一点,莫伤了树。” “是,公子。”这是他擅长的领域,他骄傲地挺起胸膛,补了句,“我们都认真学了,要先净手焚香,底下还得铺白绸子接落花!” 谢敛赞许道:“你学得很好,去吧。” 李润润脸一红,偷偷瞅了神仙般的公子一眼,欢欢喜喜跑去通知姐姐们了——摇桂花是要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来做的,这个他也记着呢。 谢敛取来一堆公文,边看边下批示,卫理在旁替他落笔。他腕力衰弱得厉害,不能被人看出端倪。所幸之前公务繁忙时他也经常令左右执笔,而后盖上印章,众臣对此已然习惯。 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喘不过气,他阖上奏章,指了指画窗。卫理忙推开窗屉,桂花香乘着秋风悠悠拂过面颊。 他起身披衣,就着窗缝望去。身着暖杏色袄裙的女子迎风而立,发间丝绦飘飘,掠过秀美的下颌,然后淘气地抚逗着小巧的鼻尖,被女孩子一把薅到一边。 姜绵心累地看着抱着绸子欲哭无泪的丫头们,认命地叹气:“勾了丝而已,我会缝。” “等等!”年纪大的丫头羞赧道,“姑娘,接近桂花树前,须净手焚香,这是公子定的规矩。” 她们家主子,脾气不好不坏,平时不怎么理睬人。他们一行人出身不好,没什么见识,纵然学了礼仪,但因实践太少,常常犯错,甚至不自觉地代入一些市井粗鄙的习气,比如汤洒公子衣裳上啊,茶水把公子嘴巴烫了个水泡啦,甚至挑粪肥土把娇弱的公子臭吐了啊,短短几天把错都犯了个遍,但公子愣是不发一言,冷冷淡淡瞟一眼就揭过去了。 这位神仙似乎对啥都没兴趣,唯独对这棵树情有独钟,十分爱惜,能在躺椅上摇啊摇啊睡一天大觉,也不去干活,不知道哪来的钱。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眼下她们手指厚茧未消,不小心勾坏了绸缎上那朵金花。二妹急了,欲把丝线扯断,妄图掩盖过去,结果用力过度,整朵花开始脱丝,一发不可收拾。 一顿操作猛如虎,看傻了姜绵。顶级的料子,精致的绣工,众女指尖隐约泛起的沉水蘅芜香,风雅的采花事,再加上……一群粗鲁的丫头,从进屋起隐隐感觉到的草台班子味终于遮不住了。 她叹口气,颇为理解:“带我去净手吧。” 山石甬路,花草葱茏,屋檐飞角,铁马叮铃。整座宅子用料非顶级品相,但布景中的巧思,透着难掩的清贵风流。她记得哥哥说过,他只按主人家的要求建造,一花一木未曾擅动。当初看到图纸的第一眼,他便决定亲自监工了。 “大抵是京都贵人。”哥哥猜测。 待回到桂花树下,她取来针线,细细挑丝织补。这是苏绣里的平针绣法,还算简单。 日光从扶疏枝叶间漏下,小巧的耳垂被晒得泛起淡淡粉色,琼鼻挺翘,双唇饱满如枝头坠着的蜜桃,咬一口便是鲜嫩多汁。针线在她指尖飞渡,灵巧如穿花蝴蝶。 谢敛有片刻晃神,身子摇摇欲坠。 他指尖用力,扶住窗棂,道:“把她叫来。” 为您提供大神 晚风盈袖 的《帝师,您被夫人休了》最快更新 8. 熟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破灭 “啊?哦,请等一下。”姜绵压平绣线,抬头粲然一笑,“我先绣好这朵花。”心里却纳闷儿,方才管家说韩公子外出访友去了,从这庭院能看到大门,可她并没有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 或许是嫌路远,从侧门进的宅子?前几日匆匆一瞥,他好像生病了,抄近路也是有可能的。 心头掠过种种猜测,手下却丝毫不慢,凌乱的丝线渐渐服帖,黄灿灿的花瓣舒展开来,看得丫鬟们啧啧称奇。 卫理默默抱剑杵在一旁,静静观察这令主子另眼相看的女子。 不像。 十公主肤色黑黄,右颊还有道可怖的疤痕,而她则肤白胜雪,莹润润的,光洒在面颊上,像剔透暖玉。 眼眸形似桃花,长睫垂下,便如一柄小扇子轻轻柔柔搭在花瓣上,是仕女图般的诗情画意。可十公主眼尾是钝圆的,眸光木讷胆怯,不似这位姜姑娘,眼瞳湿润润,水汪汪,称一句钟灵毓秀都不过分。 其他的…… 哎,卫理懊恼地拍拍脑袋。 他记不起来了。 这也不能怪他。十公主在宫中时胆小怯懦,遇事能躲则躲,跟小老鼠似的。最显著的标志便是那道疤和黑黄黑黄的面色了,至于五官,她总低着头弓着腰,宫里怕是没几个人注意到她究竟长啥样。 每每主子想方设法支开九公主的人,欲单独和她叙叙旧,她都未卜先知般远远地便撒丫子跑掉。据化名云歌在她身旁伺候的阿棠说,她回宫后还抱怨主子,明知自个儿是她九姐姐的心头好,是个祸水,还天天满宫撒欢,给无辜女子找事,害她为了“避祸”慌不择路,差点掉湖里,叫淤泥脏了她的鞋。阿棠憋着笑原话转达,搞得主子哭笑不得,隔天借宫人的手送了双鞋,单方面赔了罪。 距离十公主亡故已三年,世上大概只有主子还能清楚忆起她的面容。 嗯,或许阿棠也能。 他想起阿棠刺入主子心口那决绝一刀,暗忖不知她是否找到卫律了,卫律武功高强,阿棠会不会有危险…… “好啦,小哥请带路。”姜绵收起针线起身,佩蓉忙替她拍拍裙角的尘土。大丫鬟李欢颜这才发现她们竟让一位娇小姐蹲着干了半天活,不由尴尬。 姜绵随卫理进了枕闲斋,转过什锦槅子,看到桌案后的人后,脑海中日思夜想的完美形象忽然如泡泡般“啪”的一声破碎了。 不是,短短一年不见,这人怎的就瘦骨伶仃了! 当然,模样还是好看的。鬓若刀裁,剑眉入鬓,双目微阖,鸦羽长睫投下沉沉暗影,姿容甚美,神彩如玉。一串饱满硕大的小叶紫檀缠绕腕间,衬得劲瘦的腕愈发冷白。 可是,眉宇间的沉沉郁色和愈发清癯的轮廓,与她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公子。”卫理唤了他一声,他方缓缓睁开眼。初始神情尚且朦胧,继而眼神清明,狭长深眸神光湛然,宛若星河月色。 姜绵的心又开始怦怦跳。 可以可以,这神态还是一如从前的。 “姑娘找我?” 声音也一样,清冷冷的,好听得很。 姜绵唇角难以抑制地上扬,明澈的眸直视桌案后的男子,回道:“韩公子,上回——一年前,您救了我和母亲,我一直想当面道谢。” 那时她和娘亲去镇上采买,恰逢朔日开集,人潮汹涌,挤挤挨挨之中帷帽落地,一登徒子瞧见她的模样,悄无声息尾随了她们一路,在街角被发现后竟欲强行带走她。娘亲为救她被推了一把,磕到土石,额头见了血。幸好韩公子打马而过,从贼子手中救下了她们母女二人。彼时她惊魂未定,只顾着查看母亲伤势,安抚母亲,待回过神来想道谢时,这人已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十来匹骏马的蹄子齐齐一尥,填了她一嘴巴土。 本以为今生无法再见,却未料前几日竟在书林匆匆瞥到对面茶楼里他和兄长品茶的身影,至此方知兄长口中说的贵人竟是他。 那人听完姜绵的话,却不回应,眼神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姜绵不解地转身,却发现卫理已经将佩蓉请了出去,屋内再无第三人。 他回过神来:“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阳光斜射,星尘飞舞,他逆着光瞧她,窈窕身姿如濯濯春柳,疑似故人来。 “走近些。”他突然道。情绪激荡之下,喉咙又传来痒意,他怕吐血这事吓着她,强忍咳意,冲她招招手。 姜绵觉得事情发展有点不太对路。但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乖乖上前去。 “再近些。” 她犹疑了一瞬,还是决定听从他的指示,直走到桌案边方停下来。 谢敛静静端详着这女孩儿,从纤长羽睫到水雾蒙蒙的桃花眸,从纤瘦的鼻梁骨到饱满的樱唇。 这已经是失礼了。 姜绵小脸微红,有点生气。 谢敛恍若未觉。除了那背影和下半张脸的侧面,无一处像她。但莫名地,却又令他感到熟悉,以致于移不开目光,忍不住想再靠近多看一眼。 不是没有过怀疑。 人在绝望时,连一根稻草都得紧紧握住,以求一线生机。那天的她,便成了他急于抓住的稻草。 于是从浪荡子手中救下她后,他便派人查她的过往。暗线察访的结果是,姜绵娘胎里带着弱疾,打小便同母亲和二哥四处求医问药,十年前方寻访到一位名医,从此定居下来。附近乡民都见过她,确实是打小生活在药王谷。 是姜绵,不是沈持盈。 “几岁了?” “……” 姜绵想,又是打量她,又是问年纪,这真不像君子所为。但谁叫他是恩公呢? “腊月就及笄了。” 她答,尚带婴儿肥的小脸冷冰冰的。 是十五岁啊。 是阿盈奉旨和亲的年纪,也是她凭借一腔孤勇折了祁月这员大将,挽救了京都的年纪。 一个被冷落到差点没饭吃的公主,却至死不忘庇护大雍的子民。 十五岁啊,才这么小,本该有家人娇宠,或许还有好儿郎求娶,该是满眼天真和…… 不高兴? 谢敛又细细端详了下姜绵的神色,终于确定,这小丫头是真的不高兴了。水弯眉本就易给女孩儿平添愁绪,如今轻轻一蹙,更显得幼小可怜。 他心头一软,继而感慨万千。 喜怒嗔痴明晃晃地晾在太阳底下,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娃娃该有的模样。 阿盈刚做他徒弟那会儿,连马步都扎不好,出个拳耍个剑软绵绵的,腰和腿各有各的想法,免不了每日挨他训,以致于见到他就埋头不语,紧张兮兮。后来功课终于赶了上来,作为一个睿智的师父,他倒是不吝于夸奖徒弟以增长其信心,于是阿盈也敢和他说笑,打趣他,甚至试图上手摘他面具。但自从上了几次兵法课,便开始对他冷若冰霜,小脸紧绷,从此一开口便是什么“天地之理,至则反,盈则败,阴阳是也”,什么“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再和他说。 谢敛感到莫名其妙。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说这话搁阿盈身上略有僭越,但不影响他当人师父的使命感。他既教她,便要尽到为师为父的责任。于是专门花了一晚上和她谈心,希望恢复和谐有爱的师徒关系,结果阿盈只顾着看月亮,甚至边看边流眼泪,搞得谢敛一个头两个大,还有点蒙蒙的。 最后只得换个话题:咱们接下来讲第三十二计吧! “我不想学那鬼兵法!”阿盈喊道,甚是抵触。 谢敛一下子就严肃了。 小丫头学偏了! 这哪儿能行? 他堂堂定国公府二公子,威名赫赫的神宁军主帅,隔几天便偷鸡摸狗似的翻墙入室教一个黄毛丫头,谆谆教导、苦口婆心不说,还要关心叛逆少女的心理健康,人不但不领情,还冲他急——他为的是什么? 勒齐虎视眈眈,小丫头她爹身体健康龙精虎猛,这俩祸害相遇,必亡我大雍。届时战火纷起,他指定又要被谢家的鞭子抽着打这打那,哪里顾得上她?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她不好好学本事,事到临头能有什么生路? 那晚以他板着脸讲完了“借尸还魂”为结尾,阿盈是哭着回屋睡觉的。 如今对这莫名肖似阿盈的小姑娘,他越看越喜欢。虽说皮肤白了点,眼尾翘了点,嘴唇鲜嫩了点,脸蛋胖了点,口音南了点,步态苏了点……缺点一箩筐,但都无伤大雅,便如那绝品丹青一般,不求形似,而贵在神似。 “两次见你,你手中皆有书籍,想来是爱书之人。我这儿有座藏书楼,你若喜欢,可随意出入。不过,明日有雨,莫来。”他慈爱地发出邀请,贴心地给了她桂花树般的待遇。 姜绵:??? 回家后,她在纸笺上罗列了他的种种“罪状”:体弱多病,眼神游离,粗鲁无礼,不尊重少女,自说自话,自高自大!最后大大画了个叉。 “谁稀罕你的书!”她嘟囔着,抱着被子滚到床里头,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着了。 为您提供大神 晚风盈袖 的《帝师,您被夫人休了》最快更新 破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