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惑苏圣元阎ZK》 第1章 山下少年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中州之畔,山川围笼之处,隐隐可以听得到琅琅读书声,顺着读书声往前数十步,竹林相隐,曲折回廊,一座竹楼立于此处,往里看去,数十名年少子弟在此诵读先贤典籍,摇头晃脑,很是专注。 一名身穿儒服,年约不惑的青衫男子坐于上方,听着这些孩童稚嫩声音,念诵数遍之后,则是将其中经意拆解,细细地告知于这些蒙童。 直日上三竿,竹园后院响起琴音,这青衫夫子方才停下讲述,面带微笑地结束了今日的讲述,留下了些功课。 孩童们轰然散开。 其中或者已开始玩耍,或者彼此交谈节假安排。 不乏身穿绫罗,家室颇好的子弟,而木簪束发的先生却是转眸看向竹林一侧,果然见到了一根手腕粗细的青竹微微晃动,面露微笑,起身而去。 窗边已无人,倒是青竹之上距地六尺处挂着一只肥硕的兔子,先生伸出手捻了捻,这兔子肥硕,倒是沉手,而今临近入冬,兔子为了挨过冬日,大多肥美,暴油烹之,佐以冬笋,口味极好。 琴声渐止,脚步渐近,背后传来了妻子声音: “又是那个孩子吗?” “叫……齐无惑?” 青衫先生嗯了一声,抬起头,还可以隐约望见,从这山腰小竹楼到山下小镇的方向上一个少年身影,穿寻常短打,浅褐色衣服,背影看去寻常,唯身量挺得笔直。 隐隐已有风雪渐起,那少年于这朔风山雪之中,渐行渐远。 本是大家小姐出身,后因经历而变得稍有严酷泼辣的女子微微抿了抿唇,难得稍有示弱道:“何苦如此?明明夫君你已让他旁听,他却不肯再接受好意,本身生活寻常,却还要拿这些东西来。” 声音顿了顿,复又有些懊悔:“难道他还记恨当年我对他态度不很好的事情吗?” 青衫男子笑一声,宽慰道:“他不是如此的性格。” “我倒是也问过他为何不愿进来,本来我觉得不过是孩子面皮挂不住,我自负才学,也曾为一地县丞,手下处理过百十个案件,当可以说服一小小孩童,但是最后我却是没能如此,反倒是被他镇住了。” 声音微顿。 其妻狐疑看了他一眼:“那孩子说了什么?” 青衫男子抚须道: “他说万事万物,不患寡而患不均,当讲求公平。” “我既受了那许多孩童家中束脩才让他们入堂,也有些的孩童家中是家中不怎么富裕的,家中咬紧牙关才让他们来蒙学,若是因心生怜悯这样让他入堂,那些学童家中当有些许怨言。” “却也对我名声有碍。” “他说他从我处学文识字,却要损我而利他,不可为也。” “而这些东西,算是他给我的学费。” 其妻不由讶异:“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的言语,岂能是一小镇童儿说得出来的?” 青衫男子道:“确实如此,不过也着实倔强。” “我问过镇中百姓,他并不是此地乡民。” “是十年前锦州遭灾顺流民来这里的,世事艰难,为了活下去许多人什么事情都做,还能如此方正刚直却又好学者,难得一见。” 他踟蹰了下,一只手牵住自己妻子的手,温声道:“夫人,我打算年后让诸学子比试一番,若他真有才学,便收其为弟子,他日荐其科举,也不必让这样的人才流落于山间,你觉得如何。” 那女子白了丈夫一眼,道:“举荐才学,本该是你这样读书人的天职,他若是真有才学,你不举荐才是失职,我也愿联系亲族,为其觅得良配。” 那青衫文士大喜,拥夫人入怀,暂且不提。 那少年从学堂之中出来,于心中默念今日所讲述的内容,又默默温习了这些文字的写法含义,不知不觉已走入了山中,这一阵风雪不大,似是别处山上有雪,随风刮来至此,已经慢慢停了。 他年少时家乡遭了大灾,颗粒无收,疫病妖魔横行,父母将仅存粮食给他,才勉强活下来,混杂难民之中,逃难来此,幸亏是此地收留,才得了落脚之地。 没有父母长辈看顾,本来会沦为那些泼皮破落户,但是他自年少时,每日梦中就会梦到奇异之事,梦中的世界有铁鸟冲天而起,人人来去,高楼大厦密布于城池之中,也有诸多方块文字。 梦中遗忘许多事情,但是也有许多事情还记得。 尤其是那些方块文字。 学不可以已。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仿佛有些声音在念诵这些,他总觉得梦中这些对他极为重要,故而对于这些话语讲述道理,深信不疑。 今日天寒,之后更怕有大雪封山,需得多捡拾柴火,方可度过之后的寒冬,齐无惑背着背篓步步登山,偶尔还可以捡拾到落下的松果,运气颇好,比往日早了一时三刻就已经捡拾了满满一背篓,约摸着可以度过这一次大雪,方才慢慢转圜。 只是不知何时,此刻山中竟然起了夜雾。 齐无惑肉体凡胎,并不能察觉,只是神魂有异于常人,多少察觉些许异样,微微皱眉,手持一根长而齐整的树枝,慢慢地朝着山下走去,若是寻常凡人自是不知不觉下山,但是他神魂更强数倍,误打误撞却入了旁处。 回首已不得前路。 行不过百余步,忽而听得一阵苍凉声音,打着拍子高歌,声音苍老清越,犹如金铁交鸣,却又有玉石之质,不觉刺耳。 中州奇异之处颇多,冬日有虫,亮如烛火。 旋起旋灭,已到近前。 齐无惑脚步微顿,不自觉已走入深谷,其不知周身虫鸟相随,夜雾之中猛虎垂眸,百兽诸灵都在,唯听得到那诗句吟唱之声越发清楚,手掌击打节拍,长声高歌。 “不着人间一点尘,满堂尽是学仙‘人’” “衣衫总带烟霞色,杖履相随云水身。” “铁笛横吹沧海月,袖袍揽尽洞天春。” “而今汇聚十方客,任看何人是洞宾。” “噫?” “客来矣!” “小客人,请上前一叙。” 第2章 结善缘 齐无惑听得入神,闻言下意识往前,复又走了几步,避开山岩,圆月高悬于中天,月色如水流淌而下,眼前视线,豁然大开,吟诗之人已映入眼中。 在圆月之下,青石之上,一名穿着紫袍的老者盘腿坐在上面,白发白须,但是精神却很好,腰间悬着一个葫芦,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正自伸手招呼他过去。 临近冬夜,山中却又遇到一名老翁。 可能是迷失了道路的路人,但是也可能是妖魔幻化,齐无惑抿了抿唇,左手拉着自己背着背篓的地方,右手往下按在腰间,那里有一口不大的匕首,磨得锋利。 年幼却能在镇子里不受那些泼皮们欺负,自不可能只是靠着书本的知识。 往前几步,道:“天色已经晚了,快要入冬,山上尤其寒冷,到了丑时几乎要冻死个人,老丈怎么还在这里逗留?” 少年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周围这许多的【学仙人】。 周围隐蔽了的诸多鸟兽精怪见状几乎肝胆都骇绝,眼前老者自是有身份有神通的,来此设了一玄妙无比的法咒,引来了许许多多精怪讲道,众精怪虽然不知其身份,却都极恭敬。 这少年不知怎么闯进来,还如此有胆量。 旁边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虎爪掩嘴,眼睛瞪大如尘世大猫,都给镇住,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幼年孩童,竟然也什么都不怕吗?! 那老翁却不觉得如何,只是微微抚须,忽而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腿,道: “老夫家在京城城西,来此省亲,看望亲朋,见到这山的景色很好,上山玩赏,不知不觉误了时候,着急着下山的时候,一脚踏错,把腿给摔着了。” “前不见人后不见路的,只能在这里稍微坐一坐,弄出些声音,盼着还有樵夫山客没有下山,能引过来,帮手则个。” “要不然,就今日这大雪封山,老夫怕是要死在这山上,被野兽啃食啊。” 这一句玩笑倒是让整个山上的妖怪们打了个好几个寒颤,齐无惑看了看,月色之下,老者的腿脚果然呈现出异样,放下些许警惕,走上前去,检查伤口,确确实实有血肉之感,是人无疑。 又见到是年迈老者,心中犹疑去了大半,当即微微半跪,让那老者伸出伤腿,稍稍按压检查,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伤及筋骨,给伤口处敷药静养,约莫一个月就可以恢复了。” 他先是给老者正骨,又取出干粮并竹筒装着的清水让老者服下充饥,老者微笑道:“小兄弟懂得医术吗?” 齐无惑帮忙以布条困住伤腿,不抬头道: “五年前大灾逃难,和一位先生同行过一段时间,他教了我一点东西。” 老者神色微有异色,道:“那算是你的老师了?” “他现在呢?” 齐无惑动作顿了顿,回答: “路过并州的时候不慎落入妖国,当时流离失所的百姓有几十万,妖鬼在路边做【菜市】的买卖,以人为菜,要过妖国关卡得出‘菜肉’百斤两,他自己走到菜市里面,换我出来了。” “曰:年幼者活。” 老者面色越惭,忽而感觉腿脚一紧,却是齐无惑用力把他的伤腿捆缚起来,而后少年微松了口气,抬头笑道:“这样的话,老丈的腿就没有大碍了,不过时候已经不早了,这几天恐怕会有大雪。” “雪融的时候山中极寒冷,连熊瞎子都会找地方猫起来睡着,老丈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去我家待一段时间,等到了伤好再说其他,或者我将老丈背到山下镇子里面,镇子虽然偏僻,但是也有一家客栈,老丈可以在那里闲居。” 老者抚须微笑道:“我觉得和小兄弟很是投缘。” “如果不觉得老头子我打扰你,倒是很想在和你多相处一段时间呢。” 于是齐无惑将背篓用一绳索打了个圈,挂在脖子上,放在自己身前,微微蹲下,让那老者趴在自己背上,而后起身。 他常常来去山林之中,砍柴负薪,体魄其实很好,背着一个老者,不算是什么,仍旧脚步如飞。 先前的夜雾却仍旧浓重,现在齐无惑也可以看见了。 老者微微垂眸,有心一试他心性,故而没有让这一层雾气散去,而是越发幽深,让这山路似是险峻,而自身之重量也逐步提升。 齐无惑走出十步的时候仍旧只是寻常老者般。 走出二十步已如三十岁的壮年男子分量。 等到了百余步后,几乎如背着一个石像,恰恰接近齐无惑气力的上限,是极为疲累却又能够支撑得住的,齐无惑脚步渐渐缓慢下来,却终究不曾停步。 夜色终于深了。 临近冬日,山里的野兽饿的发狂,都要为了挨过这严寒冬日而积蓄足够的脂肪,天色幽蓝,树木剪影重重,耳畔听得到一阵一阵的狼嚎,似乎已到了近前。 如果是常人的话,大多都已经肝胆颤抖。 齐无惑呼吸有些乱了,但是脚步却仍旧沉稳,只是右手往下,搭住了腰间的匕首,除此之外,也就是少年人被汗水浸湿的衣衫和脖子上的热气证明他确实是体力损耗极大。 老者微赞许颔首。 忽而齐无惑低语开口,道:“老先生,刚刚我初次见面,按住匕首;之后又邀您下山,都有些许冒昧了,还希望您不要在意,是我闻到了有妖怪的味道,所以担心。” 老者貌似惊愕:“妖怪?” 齐无惑道:“是。” 老人道:“你可以闻得到妖怪的味道吗?” 齐无惑顿了顿,而后回答道: “妖怪见得多了的话,就能够稍微闻得到的。” 老者无言,联系先前妖国,大灾,也可以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常人愿意接触的回忆。 忽然觉得如此试炼心性也是无趣。 这少年性情,不要如同明月一样清晰了吗? 暗叹声气,索性散去法术。 齐无惑没有察觉背后的老者分量刹那减弱。 更有一股玄奇之感涌入他身体内,抚平那次大灾留下的诸多暗伤,齐无惑只觉得浑身经脉刹那舒畅,阳气生于足底,损耗的体力一刹那就已经恢复过来,再抬头,那夜雾已散,前路隐隐可以见到灯火。 齐无惑不由松了口气,欣喜道: “老丈,我家镇子到了。” 言罢脚步生风,背着老者走下山去。 天上月色明朗,少年大步而行,夜行于山本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可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有群妖精怪庇护,驱逐妖鬼,无声无息,宛如仪仗,仪度威严森然,灵狐衔烛于前,猛虎按爪于后。 那些饿昏了的群狼野兽丝毫不敢过来,山中阴气聚集的游魂野鬼,更是不敢欺身。 有此地山神夜游而出,逍遥自在,远远望见群妖精怪夜行,瞠目结舌,骇得退后百余里,一回头,竟然还在那一片雾气笼罩范围,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途,更是心悸不已,惧怕是有何等妖魔大圣陆地真仙出巡,慌忙焚香以告天神。 齐无惑走下山来,那老者回眸。 笼罩山川百里的夜雾骤然收敛,雾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也不过帽上一片紫纱。 除此之外,山川明净,风清月朗。 如此而已。 “走吧,回小兄弟住处。” “你负我千二百步,当结善缘。” 第3章 寿人间千二百年 “善缘?” 齐无惑闻言摇头,说了一句梦境中的话: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顿了顿,又多少有些少年人倔强,给自己申辩道: “我也不是为了报答才帮老丈的!” 老人笑起来,道:“我当然知道。” 复又不言。 打更人打着梆子走过来,瞥了一眼齐无惑,倒像是没能看到他背上的老人似的,只是不耐烦道: “今夜怕是有雪,你这单薄衣裳在外面,怕不是要被冻杀!快快回家去吧。”打更人穿着深蓝色的棉袄,但是似乎很久没有洗过,带了一层黑色,兽皮做的手套,腰间挂了一个水囊,但是里面是烈酒。 冬日夜行打更是苦差事。 喝口烈酒润喉提神,也可暖暖身子,只要不过分,不要醉倒在旁,便也无妨。 齐无惑道谢一声,让开道路。 等打更人过去,才背着老人一步步朝着家中方向走去,打更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想到一事,正要回头去说,却看到那少年步步踏前,姿态从容,却又速度极快,龙行虎步一般,撞入风雪中,几步就没了影,不由得愣住。 “奇怪,这小子今日脚力怎么如此之快。” “走得和跑起来一样。” “难不成不累的吗?” 擦了擦眼睛,又看了看酒壶,一晃,尚有大半,于是越发狐疑:“我也没喝多啊。” “奇哉怪哉。” ………… 小镇颇大,住户万余,最中间是官员处理事务的地方,以此为中心,次一级的是镇中富户,员外,再次一级是些家中有余财的,而齐无惑本是外来流民,虽被收留,也只在镇子边缘处有一小木屋。 那原是二十余年前守林人所住,抵御野兽,后来官家数次派遣军队上山,野兽活动范围后退,守林人这一职位消失,此屋被废弃也有十多年,早已经破败不堪。 当年来到这里的流民虽多,却也没有谁看得上。 宁愿再往前走,去此州州府去,反倒是当时方才九岁的齐无惑留在了这里。 背负老者,行不过片刻就已经到了,被那一道奇异气息入体,体力轻健,竟似是比起齐无惑自己下山回家还要快些。 他没能感知到先前那一道气息入体,只当做是今日风雪催逼,自己脚步也快了,推开门去,让老者先坐在板凳之上,复又以干草生火,不片刻,满屋都暖和起来,又取出一个薄纱做的小囊,里面放着不少异虫,夜间放光,犹如灯火,置于中央,满室皆明。 老者接过齐无惑递过来的一碗热水,看了看那虫灯,讶异笑道: “呵……小朋友倒是灵巧。” 齐无惑道:“家无余财,就只好想办法了。” 老人抚须环顾这个不大的木屋。 原本破败的地方都被好好修缮过,屋子里的器物不多,但是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窗台一侧还放着几盆冬日也能生长的绿植,整体清爽干净。 一侧还挂着几条腊肉,看去都是山中野兽。 被剥去皮毛,晾晒成了肉干。 当今之世,许多草木丰盛,那些无害野兽也多的地方都被皇家王族划为了自己的狩猎猎场,春秋两季权贵纵马游猎,而平时则是让这些野兽猎物繁衍生息。 寻常百姓万不可持弓入内狩猎,否则一旦被抓住,轻则被鞭笞数十,卧床三月,重则有可能被巡游的甲士当场抓住,投放入狱内。 这些兔儿之类的野兽偶尔才能遇到抓住。 而这里数目却有不少,可见这少年极灵巧,年关将近,这大约是为了过冬而准备的,虽然穷苦,但是对于生活倒也充满期待。 老者微微颔首。 却已见到齐无惑研磨药草的功夫,已取了些粗糙粮食于瓮中,加水没过三指煮着,待得将熟未熟的时候,取了一块腊兔肉,本来打算切一小部分,可是想了想,稍微切多了些下来。 在桌案上切做小块,与冬日打了霜后口味越甜的白菜一并放入瓮中共煮,片刻便已有香气弥漫,暖意升腾。 等到了给那老者换好了药,这一锅肉粥也已经做好了,将一侧竖着放的桌子扳倒放平,盛了两碗粥,又有一叠醋腌白菜,放在桌上。 少年道: “家中贫寒,没有什么能够招待的。” “还希望老先生不要见怪。” 老者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却一本正经的少年,隐隐倒是感觉得到,这个孩子似乎对于‘回家之后能够和人一并吃饭而不是自己孤零零’这个事情,颇为开心。 但是纵然开心,脸上却仍旧从容平静。 老者喝了口粥,只觉得颇为鲜美,又夹了一筷子腌菜,清脆爽口,笑道:“好吃啊,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呢,小朋友,不知道高姓大名啊?” 齐无惑放下碗筷,道: “高姓大名算不上的,我姓齐。” “名字叫做无惑,希望一生无有困惑的意思。” 老人感叹:“齐无惑……” “无惑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但是却是难得。” “老夫姓李,说来感慨,倒是和那位道祖同姓,活得太久,名字已经许久不曾用过了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微顿,看着眼前少年,自己初时只是见到他神魂强大隐有异常,以为是什么邪魔外道,夺舍于人,可是被他背了一路,感觉到其神魂契合,绝无夺舍之可能,声音顿了顿,略作思索,转而笑道: “不过,你背了我一路,又给我治伤又给我吃饭的,老夫得要好好报答你啊,来来来,小兄弟你想要什么,尽数都可说来,我一定满足你。” 齐无惑摇头道:“我救李老不是为了这些。” 老人抚须,伸手笑道: “慢来,慢来,且先听完了再说不迟。” 他看了看齐无惑的生活,伸出手指着那破败门房,笑道:“这样,我给你金银千两,可得车马十乘,仆从百人,家宅三进三出,富贵一生,子嗣数十,如何?” 齐无惑摇头。 老者笑问为何。 齐无惑想了想,回答道: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受之有愧。” 这是他梦中所曾经见到的文字。 老人愣住,想了想,又道:“这样啊,那这样如何,我看你独自生活孤苦,老夫也算是小有名望,认得五姓七宗,崔家小女儿貌美非常,如同谪仙人,你救我一命,我愿意为你求取过来,怎么样。” “有此家族相助,娇妻相伴,美人在旁,两情相悦,红袖添香,不快活吗?” 齐无惑皱眉摇头道:“老丈您说为了报答我,却要因为我,让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命运都改变了,这是陷我于不义。” “况且我不认得她,若是答应的话,那不只是贪图肉体姿色吗?还说什么两情相悦?” 老者还要说话,齐无惑指了指粥: “老先生,粥要凉了。”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少年觉得最大的威胁: “你不吃的话,我吃了!” 老者不觉得数次被拒绝是被冒犯,反倒是笑意更浓了些,笑着点头,喝了口粥,最后摇头道: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样罢。” 他放下粥,黑色的眼睛温润如同玉石,嘴角微勾,轻描淡写道: “你负我千二百步,当结善缘。” “门为道,经为径。” “我开一门,与尔寿人间千二百年。” “如何?” 第4章 勉之! 负千二百步。 寿千二百岁。 这句话的口气何等之大。 纱囊之中的虫儿灯火似乎都微微恍惚了下,齐无惑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的老者,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凝眉道:“老丈莫不是在开玩笑?” “相传就连彭祖才有八百年寿数,一千两百岁?” 老者摊手玩味笑道:“谁叫你这家伙,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老头子心中着恼,自然是给你开个玩笑了,呵呵……啊,小子勿要着恼,且留下老夫的肉粥!” 老人还要玩笑几句,却见到这个小镇少年动作利索都要把老人的肉粥也拿走,不由得失笑,唤了几声,那少年才把肉粥给他放回去。 齐无惑平日里素来沉默,端正刚直,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得出些十三四岁少年人的性格来,老者抚须微笑。 自此不复提起所谓善缘。 齐无惑住的地方是小镇偏移遥远处,但是消息传播却是非常迅速,外来的齐家小儿背回来一个老人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几条街道。 有说这是和他同宗的长辈的,有说这是认了门亲事的,也有的说是齐无惑贪图这老者身家,这才好生供养,要问为何,且看那身上所穿紫袍,只是那一身衣服,就整个小镇都找不出能比得上的。 若非如此,那穷酸到了极点的破落户齐无惑,怎么会把他带回来呢? 这些杂言碎语传来传去,但是齐无惑并不理睬,‘君子持身正大,无咎’,那些人便也自觉得没趣,慢慢地这个消息就又被其他人的‘大消息’‘新谈资’给压了下去。 小镇村落,大抵如此。 又有十日,大雪茫茫落下,整个镇子都越发清净,仿佛与世隔绝,那位自称姓李,号了凡的老者慢悠悠地煮着一壶茶,齐无惑在院子里提斧劈柴。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这十天里面,气力越发滋长起来,大碗碗口粗细的木柴,就是壮汉都得两三下才可劈开,以前他也得五六下,现在却只一斧下去便可以。 又是一斧劈下,木柴只是咔嚓一下就已经被劈开来,但是斧头的去势不绝,竟然深深劈砍在了地面上,斧刃都镶嵌了进去,一时拔不出来。 齐无惑怔神。 泡茶的老者忽而揶揄笑道:“气力自生,没有想到,无惑你竟然还有几份江湖武艺在身,是不是练过什么神功典籍?” 齐无惑摇头道:“不曾。” 想了想,俯身下去捻了捻那木柴,道:“大概是这木柴放的时间太长了些,木质变松了,才这样好劈吧。” 正想着,门外忽而传来敲门声。 这小木屋也有一个小院子,门扉原先早已破败,齐无惑用木桩做了个简单的木扉,只是一推即开,有些粗暴的人更是直接一脚踹开,来人却仍旧敲门,齐无惑心中已大约知道来者是谁。 放下劈柴的斧头,稍微整理仪容,快步前去开门。 吱呀声中,木门打开,门上有雪,开门的时候随着动作飘落在地,门外路旁老松三株,松下有人。 齐无惑抬眼望去,正是穿着青袍的先生,身上的袍子厚重却也不显得累赘,一侧是穿白色对襟绣大碗牡丹袄的女子,手持一青竹骨伞,以遮风雪,男女气质清雅,和这小镇格格不入。 旁人看去,和那穿褐色短袍,只是草绳扎住头发不至于蓬头垢面的穷苦少年,相差何其之大。 齐无惑微微拱手,语气平和道: “不知道是苏先生和夫人来访,还请入内。” 苏圣元伸出手止住,微笑道:“不了,不了,天将大雪,我陪着夫人回家省亲,今夜需到下一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不进去了。” 齐无惑微微抬眸,这才看到了在道路一侧,距离这偏远小巷稍有数百步距离的大道上,隐隐可以看到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青厢马车,上面似乎还有一道火红身影,拉开了车厢帘子朝着这边张望。 见到齐无惑的时候,颇为开心地摇晃手掌。 苏圣元看了一眼夫人,微咳嗽了下。 那位气质颇高雅的女子白了夫君一眼,而后主动将怀中一个包裹递过去,为齐无惑稍微整理了下衣领,嗓音宽柔道:“冬日严寒,勿要冻坏了,里面是两件棉衣裳,兼一双细针眼厚底鞋,权当你这三月穿用。” “可不许拒绝。” 第5章 梦黄粱 声音落下,咔哒一声,那红衣少女手中的机关就已经落在了车厢地毯上,发出当的一声沉闷响声,而她似是还没有能反应过来父亲说的话。 过了片刻,方才面色煞白,道: “父亲是在开玩笑吗?” 苏圣元正色道:“儿女姻亲这种大事,为父怎么可能轻易儿戏?实在是这个孩子天赋飞扬,犹如腾龙在野,只待其时,不过数年时间,必然腾云而上,翱翔于九州四野之间。”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天下知名,恐怕皇城的那些世家都会榜下捉婿了……” 他本来想说那时候女儿你也很难和他来往。 但是声音顿了顿,没有开口,只是道: “而他性格刚直,又有气节,现在虽然穷困了些,却绝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在他穷苦的时候你若能够真心相待,他日他纵然腾云直上,名动四野的时候,也绝不会相负于你,可谓良配。” 苏圣元缓缓道来。 父母之为子女计极深远。 如此龙在浅滩之际,是他所能预见到女儿最好的归宿了,只是那红衣少女却是面色煞白,手指搅在一起,最终顶着父亲的目光,咬了咬牙,缓缓摇头,道: “女儿,不愿……” 苏圣元怔住,不曾恼怒,只是温声问道: “为何?” 红衣少女正要回答,可却从那少年行为秉性上,挑不出半点的问题,外貌不是俊美,却也是坚毅从容,自有风骨,迟疑了下,只得轻咬下唇,说出本来想法,道: “他,他家穷苦,更无长辈提携,纵然有才学,又能在仕途之上走多远呢?!” 话一说出,已觉得不妙,可是出口难回,只好硬着头皮道:“爹爹让我看史书,自古以来,天纵奇才者代代皆有,可是又有几人能到上游?而五姓七宗者,哪怕是平庸之辈,也能得荣膺官身,出入显贵。” “他的才华比起五姓七宗更厉害吗?” “女儿,女儿不愿……” 苏圣元怔住许久,看着自己的女儿,眼底复杂: “让你读史,看来,确是读出了些东西……” 车厢门帘掀开,一名穿锦袍,戴玉冠的俊朗少年入内,朗声笑道:“苏叔,月儿妹妹说的,虽然略有不妥当之处,但是不也有三分道理所在?” “那个齐无惑,或许有才,但是天下如此广阔,他有才学,又从何处得其门而入?况且我虽不才,但是自负也有几份本领,就算是没有身后世家,也未必差了那齐无惑。” 这个俊朗少年唇角带笑,风姿俊朗,是苏圣元妻族而来,专程接他们,传说和那五姓七宗之一的崔家稍有渊源,苏圣元看到那少年气盛,又见到自己女儿脸颊稍有红晕,忽而暗叹声气,道一声自然,自此再不复提起此事。 …………………… 齐无惑将苏先生送出,目送他们乘坐的马车一路急行,车轮催开风雪,从整个小镇唯一宽敞的大道上轰然而去,方才回转。 打开包裹,里面除去了几件衣服,尚且还有些许碎银子,约莫有三吊大钱之用,而今米价稍贵,一斤也不过十枚大钱,猪肉羊肉,割一条后腿那么多的回来也不过百多文,城中丫鬟小厮,不过五两银子,三吊大钱,足够一户人家过此寒冬,绰绰有余。 除此之外,还有几卷书籍,上面写满了批注。 齐无惑捧着这些东西,只觉得比起先前更为沉重。 忽而院中老者敲了敲桌子,长笑道: “小子,愣着做什么?” “茶煮好了,过来陪老夫喝几杯。” 齐无惑将东西收好,回答道:“还没有做饭。” 老者倒也不在意,只是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捧着一杯茶,看着齐无惑收拾煮饭,少年把饭煮上了,这才洗净了手,过来坐在石桌旁边。 老者烹茶的手艺很好,茶香清远缥缈,哪怕是没有喝过什么好茶的齐无惑,也能感觉得出来,这茶恐怕要比起苏先生极为珍视的那一小罐茶更好许多。 老者喝了口茶,看一眼屋子,笑道:“先前那苏先生,是在这小镇子里面教书的?我听他好像对你期望很高啊。” “怎么,小家伙看不上满室的金银,也不喜欢如仙女一样的美人,反而想要读书考科举吗?” 齐无惑端坐喝茶,点了点头。 老者抚须:“为何?” 齐无惑手指摸索杯盏,良久后道:“我少时家父读书,曾以手抚我背,说要男儿当读书以彰才学,上报家国,内伸志向。” “家乡遭遇大灾,一路而行,见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几十万之多,当时的官员不作为,若是能够作为的话,我想应该能少许多人死在那里。” “如果能做文官,就在朝中修正法案,施行良策,造福百姓;如果做将领,则能够统帅劲卒,去讨伐妖国,为那些枉死于妖魔手中的百姓复仇。” “尽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 声音顿了顿,又道:“出入往来,也都可认识当世的豪杰之辈,见到人世间的诸多繁华,不会朝不保夕,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之上。” 老者只是嗤笑。 少年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老者抚须摇头道:“全都是错,可谓是大错特错。” “说什么为文为武,你若为官,不过只是皇帝手中一柄刀,是被圈养的鹰犬,皇帝让你往哪处去,你便去哪里,所作所为,所谓赈济百姓,抵御妖族,都是要皇帝首肯,方可以调动人力,而皇帝若是没这意愿,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也没有用。” “等到了你没有利用价值,便把你抛弃。” “你说不会朝不保夕。” “伴君如伴虎,你怎么知道,朝中鬼祟和方外妖魔,两者之间,谁更可怖呢?呵,不妨放下,功名利禄,不过是凡心而已。” 老者叹道:“汝有天资,能窥破善恶,知道荣辱,不屑于财宝富贵,视美人如烟尘,酒色财气不可误君,为何窥不破【名】之一字呢?” 齐无惑沉吟良久,坦然道: “老丈肺腑之言。” “但是我还年少。” “这世间诸多繁华,才子佳人,两情相悦,豪杰猛士,我都还没有见识过,可能我见过这些之后,我会得出和老丈一样的结论吧,不过那时我也老了。” 齐无惑感慨自语: “名之一字,此生破之。” 老者笑言道:“此生破之?何须如此?!” 说了这句话,却不复再言,只是邀齐无惑饮茶闲谈,如是者三,顷刻间一壶茶已经喝尽了,齐无惑忽而觉得困倦,眼皮子打架,而那边的黄粱饭却还远远没能做好。 老者笑道:“无惑困乎?” “若是困了的话,且去休息吧。” 齐无惑本来打算拒绝,但是实在是困倦之意太浓郁了,于是只得应允,起身的时候脚步踉跄,回去了才发现自己的枕头不见了,找了半晌找不到。 本来打算直接入睡,老者又取出一个枕头,似是玉石质地,白玉无瑕,笑着招呼他道: “来来来,我这里有一个枕头,是一个游方道士给我的,听说能在梦中见诸多奇景,且拿去睡罢,不用担心,饭做好了,我再来叫你。” 齐无惑困倦之意更甚,点了点头,抱着那个枕头回去睡了,老者坐在院中,抚须微笑,道: “功名利禄,酒色财气,今日给你机缘,且看你是沉迷利禄,还是可破凡心。” “且去大梦一场。” 老者独自斟茶,明明刚刚已经喝完了,此刻却又源源不绝,抬眸自语:“惜哉,有茶无花可赏。” 忽而土破,有一异草迎风便长,须臾间便已经化作了一株寒梅,刹那盛放,花香悠远,与茶香配合,更是绝妙。 又道:“惜哉,有花而无雪。” 顷刻之间,已有飞雪飘落,却不沾染入这院落,茶香,寒梅,飞雪,实在是妙不可言的景色,老者饮茶,缥缈孤绝,非此世人,手持杯盏轻点石桌,每点一下便是自语一声: “美人,豪杰,功名,利禄,财位。” “呵……” 摇头笑罢:“不过尽数梦幻泡影。” 饮茶一杯,手捏杯盏,垂眸看那冬日枯草,俄而平淡低吟: “繁华看破。” “可入仙门。” 第6章 梦中见神 却说齐无惑抱着那玉枕回去,躺在床上,一闭眼便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这玉枕中空,迷迷糊糊着,眼见着玉枕中空的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忽然便将自己容纳进去。 齐无惑如坠深渊,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模模糊糊的时候,似乎是睁开了眼睛,却看到天已日暮,却是一觉睡了好长时间,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天地一片寂静。 齐无惑抬起手按着额头,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旁边一看,包裹还在,里面书籍,衣物,铜钱,一应俱全,这才想起来,先前苏先生送来了东西,自己独自一人在家,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实属是不应该。 当日吃饭饮食自不必提。 有了苏先生给的铜钱,这大冬天的,齐无惑总算不用前去镇子里面做些零工换钱,因此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刻苦读书,再加上书本上的知识批注极详细,进展更快。 来年开春的时候,苏先生果将其举荐。 齐无惑摘得春试榜首,名动于四方,辞别苏先生,去城中读书,又三年,秋试之时,亦是一战而胜,文辞练达,笔锋凌厉,声名传于四野之间,动州郡之府。 出入往来,皆高门大姓,世家子弟。 哪怕是州府官员,对待他亦颇为礼遇。 只是齐无惑的性格刚直,生活之上不愿接受世家的资助。 哪怕是有世家看上他的才学,想要提前押宝,采纳他为家中主脉分支的夫婿也是不愿,那些少女眉目传情却遇到个呆木头,自是忿忿不平,自此不愿理睬。 而齐无惑也在文人圈里流传出‘其不好色,若非君子,便是龙阳’的名头,世家少女们每每谈及,无不大笑,笑声之中,亦多有对其不解风情的暗暗咬牙。 倒也有好友相询,齐无惑则是疑惑回答: “只是未曾遇到【两情相悦】的罢了。” “若我真是龙阳之好。” “君则祸事也。” 好友面色煞白,以手覆臀,辟易数里。 后上京游学,住的地方也很偏僻,靠近周围山脉的部分,一日在睡梦之中,忽而惊醒,正自疑惑,就听到了叩门之声。 这里毕竟是京城外城的边缘,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贼人,或者懂得些许术法的佛道之流,毕竟是有些本领,可以来到这里。 这个点儿来的,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已经十七岁的齐无惑持剑起身,一只手扣剑于后,一只手则是轻推开门,本以为外面是贼人,但是抬眼望去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 月色之下站着的分明是一名才十六七岁的少女。 身穿青衣,神色清雅,见齐无惑开门,便即施礼,唇红齿白,笑意盈盈,裙带迤逦,其雅致美丽之处,比起那些世家小姐,更甚三分,而气质高雅,更不必说。 齐无惑独身游学,苏先生传授剑术,掌中的剑斩杀过人,也曾在古寺读书遇到鬼物,年少读书,养气尤甚,并无惧怕,只是拱手道: “不知小姐半夜叩门,所为何事?” 那轻易垂髫的貌美少女只抿唇微笑,道: “当不起君子如此待遇,我只是一介侍女而已。” “我家小姐素日曾听闻君子言谈,踟蹰已久,今日听到公子抚琴清幽,心自欢喜,按捺不住,愿意一见,以乐会友,只是不知道是否冒昧,故而让在下来询问。” 齐无惑心知有异,微微抬眸看了看月色。 心中思考,自认为妖异上门,躲之也是不及,故而自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在下在此等待,不知道贵小姐何日何地相会?” “噗呲,君子勿要有疑心,当在今日。” 那青衣女子微笑,而后转圜离去,齐无惑沉吟许久,一身青布长袍,坐在门外石桌,不远处便是大山,闭目冥思,长剑横于膝前,风声依旧,竹林婆娑,虽知是异类,却绝无半点畏惧。 不片刻果然听到有人来声。 齐无惑缓缓睁开眼睛,膝前的剑微微鸣啸。 只是饶是心有准备,还是因为来人的阵仗而微微诧异,月色之下,来人数百,皆穿绫罗绸缎,一架轿子被抬过来,前后都有提灯侍女,皆明艳动人,环佩叮当,轿子一侧则是先前所见青衣少女,嘴角含笑。 齐无惑所居住的地方已经是整个京城外城的边缘,说是外城,其实不过是围绕着京城的聚集地,靠近山脉,更有水流,这些来人在此摆设诸多华贵之物,铺上由三百种珍贵异兽皮毛做成的毯子,更有诸多灵果,美酒,佳肴,顷刻之间仿佛达官贵人宴饮之处。 哪怕是州郡府尹的春游宴也没有这么奢侈的。 齐无惑心中略有惊讶,面不变色,坦然落座。 那位【小姐】却并不下来,只是道:“久在家中,今日听闻公子的琴音,心中欢喜,招待寒薄,还希望君子不要嫌弃。” 之后寒暄片刻,那位小姐只在轿子里面,抚琴数曲,皆大家手笔,齐无惑不喜欢弹琴,只是苏先生说君子六艺,不能不学,被逼着学习,也听过许多,这位听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姐,琴声之悠扬清越,竟是他游学至今所听到的最佳。 之后齐无惑用言语试探,但是这位不露面的少女却是聪明机敏,每每有高言大论,其眼光见识,对于当今天下局势的判断,无不精准,更在齐无惑的老师之上。 而那位小姐似乎也因为齐无惑言语之中的部分言辞而惊愕,时有叹息。 两人相谈极为投缘,不知不觉已要日出,方才离别,那时候,东方日出,林中薄雾,齐无惑手持长剑,远送那女子乘坐轿子离去,沉思许久。 而在那之后,那位少女时常前来,每每都是在夜色浓郁之时前来,而等到日出的时候就会离去,如是者已有数月,齐无惑渐渐放下了戒心,时而抚琴,时而闲下来交谈,能有此良友切磋,其学识和对世间的了解也逐渐提升。 心里面也知道这位少女绝非常人。 但是其虽非我辈,却是持身正大,却也无妨。 中秋十五之夜,饮茶方罢,言谈几句,齐无惑正在调琴。 忽而那穿着青衣的美貌侍女噙着微笑,侧耳倾听了几句,轻笑一声,左右自有力士搬来厚厚毯子铺在地上,旋即那青衣少女抬眸看了齐无惑一眼,笑意狡黠玩味,手持一柄金玉如意,俯身以如意勾住了帘子,轻轻将这轿帘打开。 齐无惑正自抚琴,本来心静如水,见状却是心中讶异,琴音微顿。 乱音未绝,轿中人已出。 青丝水云履轻轻踏在地毯上,俄而嗓音轻柔,却又落落大方,玩笑道: “无惑缘何琴音乱耶?” 第7章 黄粱梦醒 琴音余韵不绝,散入风里,齐无惑抬眸所见。 晚风动野,斜月在林。 旋即看到了一名年约十六七的少女从轿中走出。 冠玉莲,披紫绡,珮红玉,曳凤摇。 明眸皓腕,举步艳冶,触类妍媚,目所未睹。 眸光流转,粲然生辉。 齐无惑神色平静坦然,请问姓名,少女如实相告,自称呼为琼玉,二人仍旧相交莫逆,引以为有至交好友,这样过去了数月时间。 大考之前,学子们也曾经要去山中游玩,也去各地的道观寺庙之中,为自己的大考祈福,讨个彩头。 齐无惑随着好友们登上了京城外名气最大的那座鼎烟峰,其中最高的地方是一座道观,供奉的乃是传说之中的神女。 听说极为灵验,来这里求愿的人,十有八九都可以有所收获。 齐无惑捻了三根香,踏入大殿之中。 大殿供奉着神女,神女的脸上笼罩着一层薄纱,整个大殿修得又是极高,肉眼几乎看不穿,齐无惑也没有兴趣去看这所谓神女面容。 只是他正要上香的时候,视线朝着一侧瞥了一下,却是神色骤凝,旁人顺着视线去看,却看到那里是大殿神女随侍身旁的侍女,身穿青衣,手捧如意,双垂髫发,笑意灿烂狡黠。 齐无惑死死盯着那青衣侍女。 其面容神韵,和每夜夜间所见到的那位,竟然一模一样! 旁边道长见到齐无惑动作顿住,询问道: “公子为何不上香,而是在这里站立?” 齐无惑神色不变,只是道: “还不知这位神女尊称如何,是以未曾上香。” 道长微笑回答: “琼玉神女。” 齐无惑缓缓颔首,脊背笔直,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琼玉……” 是夜他等于往日相见之处,再度见到好友之时,后者却是来对他告别,感慨着道:“本来只是以琴会友,但是公子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我们之间就很难再以平等的方式交流了啊。” “我本是贵家女,因人陷害而死,因为年少的时候修行过正统功法,是以未曾死尽,修行数年,出得阴神百里,是以遇君。” 齐无惑微微皱眉:“山神……神灵……” “当真可得长生吗?” 琼玉摇头道: “算不得长生,只如阴灵,苟活而已。” “以你之才,将来必然名震天下。” “这一卷是当年我在餐霞洞得到的养神法,便传之于君,便当是你我一场相识。” 少女伸出手点在齐无惑眉心。 一股玄之又玄,无法表述与文字的韵味流入他的眉心之中,精神微微晃动,已经散开。 明明感觉一刹那之间,睁开眼睛,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衣衫沾满晨露,眼前不见故人,慨然许久,转身离去。 后齐无惑科举一举而胜,进士登第,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后因为性格刚直清冷,一年后,选择【制科】这一门考试,调任为淮南县尉。 七年后,齐无惑二十五岁之时,升任为监察御史,后又于三十六岁之时,回京升迁为起居舍人,兼署知制诰。 三年之后,离京出掌同州刺史,又升任中州都督,迎来送往,养气犹甚,因为年少时候的饥饿经历,对于百姓尤其和善,兴修水利,开凿运河,减低任内税负,自己俸禄大半用于帮助百姓。 百姓甚至于给他刻下石碑,记录功德。 后任期满之后,又调任为汴州节度使,于四十六岁时,被征兆入皇城,任皇城京兆尹。 这个时期,家国不宁,人族皇帝字号为神武年间,正和妖族征战,烛龙部将领突入边关,施展腾云驾雾之法,节度使大将军被杀,需要有人前去镇压局面。 齐无惑素来不和人结党,这样送死的任务自然落在他的身上,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前往统帅军队,在外行走二十余年,齐无惑也认得了许多豪杰之辈,此战豪杰奋勇,而勇卒效死,耗费数年,大破妖国。 开拓边关九百余里,建造三座城池以三才之阵镇压抵御妖族冲击,边疆百姓在原本的妖族圣山之上给他立碑刻功。 凯旋而归之后,声望越发隆盛,转任为礼部侍郎,后又积累功劳,升迁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人人皆称其出将入相,名声极盛,甚至于压过了宰相。 宰相嫉恨,暗中的流言蜚语之下,齐无惑被贬黜,外放为刺史,这个时候,心中仍旧还有一股不平之气,常自己在院子里独自抚琴的时候,就按住琴弦,长声叹息,言谈之中,显得极为不服气,对于奸相当道,甚是愤恨。 三年之后,齐无惑又被征兆入京。 此次清名极盛,被认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权势滔天,和中书令,侍中一并执掌朝政,只是这一次入京的时候,却是意兴阑珊,曾经和朋友叹息道: “我名声盛的时候,皇上就打压我,扶持宰相,现在宰相势大,就将我唤回。” “又找来其他二人,和我彼此制衡。” “在这朝堂之上,竟都只是皇帝的棋子,就连想要给百姓做点事情,都要勾心斗角。” “说起来,我年少的时候,家里也没有什么钱,只在一个小山下面,但是春日的时候自己耕种,夏天的时候去山上乘凉采风,秋日各类野果,实在是比起现在自在地多了。” “再想如当年那样,年少无忧,上山拾柴,已经是梦一般了,我多想要回到少年时,和你在竹林畔抚琴对谈,真想要回去啊,可是这怎么还能回得去呢?怎么可能回去……” 齐无惑惆怅难言。 又是数年,齐无惑几乎已经是天下第一名士,却忽而有传言,说他和边疆将领勾结,欲要图谋不轨,前一天还是上殿不趋,入朝不拜的重臣,第二日就被收入诏狱之中,齐无惑神色冷淡平和,已经不在意这些事情。 等到了那些手持利刃,锁链的酷吏踢开门进来的时候,一身布袍的天下第一名士,不过是平淡吃一碗米粥,眸子平和一扫,风轻云淡,便已将那数十名酷吏镇住。 而后从容就缚。 因其功高,名震天下,故而不杀,只是流放于荒原之地。 下一个皇帝即位,立刻便为齐无惑平反,召其入京,任中书令,奉齐国公,以先长公主妻之,齐无惑婉拒,曾经语气平淡和自己的弟子,也是皇帝的耳目说道: “老皇帝要死了,要给下一个皇帝留下一把剑。” “所以他把我罢黜,而让他儿子为我平反么?恩威并施,以我为剑,帝王心术,也不过如此了。” 那少年道:“皇权高远,先生惊惧否?” 满头白发的老者眸子仍旧幽深,淡淡笑着道:“只觉得乏味啊。” 旋即不顾那少年的隐隐惊惧,只是平淡询问: “你不喜财色,不好奢侈享受,不爱美人。” “可能勘破名之一字?” 聪颖俊朗的少年许久后回答:“学生年少,还不曾遍历红尘,看尽世事……” “名之一字,此生破之。” 齐无惑饮酒大笑,后乏,挥袖令弟子出。 弟子走出,便急急赴皇宫中,将齐无惑所言尽数道出,帝王总是威严,年少皇帝心中的波涛汹涌谁都不知道,而后来的野史只用了简单的言语,记录了这一日皇帝心中的挣扎和结果。 帝惧。 遣禁卫而出。 等到了这些披着铠甲的禁卫冲入了那奢豪宅邸的时候,老者已安然坐在屋子里面,闭着眼睛,其气势犹深如渊海,众人不敢动。 却已气绝。 其一生名动天下,家中赏赐的诸多财宝不知道多少;而车马,田宅,更是数不胜数。 宅邸空洞,而墙壁之上,只留一句诗。 齐无惑,性刚直,出将入相,不喜诗词,甚少留存,这是唯一的一句,是对他这一生宦海的回望。 “七十年来狼藉。” 那酷吏忽而觉得这六个字里面满是怅然悲伤。 七十年来狼藉啊…… 京城外城,齐无惑神魂走出,他修行养魂之法,身死之时,神魂仍存,一步已走出百里,所见天下繁华,而当初自己苦读的屋子已经破败。 少年时曾经见过的山神琼玉出现,似乎是知道了齐无惑的命数已尽了,眼底隐隐悲怆,此刻的齐无惑鹤发鸡皮,脸上已经有了老人斑,而琼玉仍旧一如几十年前所见的那样,清丽如同仙人神女。 “我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啊,可你还是当年那样。” 齐无惑感慨,忽而笑道: “世上,可得长生否?” 这是几十年间的唯一一次见面,询问和当年一样。 但是相询的情绪却是截然不同。 少女回答:“镜中花,水中月,可见不可得也。” 白发苍颜的老者抚琴,琴韵已动山色,令云海涛涛,几已入道,一曲尽罢,那山峰依旧。 忽而想到年少时候的经历,再想要回去,已不可能,这七十年追逐名利,所为是什么呢?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齐无惑按琴低吟道: “七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到西壁。” “而今收拾归来……” “仍旧,水连天碧。” 曲终人尽,阖目而魂散。 唯山依旧,水流不绝,亦如当年。 亦是,惆怅。 忽而却有人用力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仿佛梦中一脚踏入悬崖坠下,浑身冷汗。 齐无惑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正恍恍惚惚,看到一老者指着自己,笑道:“小子,你做梦也就做梦吧,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齐无惑茫然许久: “这是哪里?是,什么时候了?” 老者笑骂:“你家都不认得了?” “至于时候?” 抬手遥指锅灶,蒸汽腾腾,答曰: “天已日中。” “落雪未停。” “黄粱饭,尚有一刻方熟矣。” 第8章 得长生否? 黄粱饭,尚且未熟? 这一句话似乎是将齐无惑唤醒了,他的视线缓缓移开,看到了一侧桌子上的包袱,看到了旁边摊开的几本书,还有苏先生送来的三吊铜钱。 看到了一侧自己养着的绿植,看到墙角堆积着的白菜,看到了外面的院落,没有劈完的柴火,自己躺在自己亲自做的木床上面,床榻之上,尚且还有残留的暖意,闭了闭眼睛,眼底重新恢复了灵光: “是啊……,我家的黄粱饭还没有熟。” 少年人在老者的催促之下起身,收拾了饭菜,将锅灶里面的黄粱饭盛出,复又切了一盘小菜,放在桌子上,端坐于此,下筷吃饭,但是却动作顿住。 “小子,饭菜都要凉了,还愣着做什么呢?” 饭桌之上,老者吃了一口黄粱饭,又夹了一筷子脆爽的下饭小菜,方才指着齐无惑笑言,道:“怎么了?梦都醒了,还在想吗?” 齐无惑抬了抬眸子,没有答话。 眼神之中,带了一丝丝沉吟思考。 窗外大雪已停,鸟雀落于枝梢之上,整理羽毛,树枝晃动,落下积雪,一派山野风趣,桌子上有盛着黄粱饭的粗陶碗,有脆爽的小菜,白菜之上点缀辣子圈,入眼可爱。 此刻距离齐无惑梦醒,已经有了好些时候,黄粱饭都慢慢变凉了,齐无惑饮食无味,放下了筷子,对着那老者平和道:“老丈……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声音顿了顿,看向一侧的床铺:“那个玉枕……” 老者笑着道: “哦?玉枕啊?那是一个游方道士送给我的。” “说有利于睡眠,安神入梦。” 齐无惑沉默点头。 老者笑问道:“看来,果如那游方道人所说,你睡得挺香的。” “不过,不管你是做了怎么样的一个梦,都不必太过于在意,人生犹梦,梦如人生,你我活在这个世上,安知道自己不是梦中之身?” “做了这个梦,无惑有什么收获吗?” 齐无惑垂眸,虽然说是梦境,但是在那梦境之中所经历的一切却又是如此地清晰,或许小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回忆起来,但是诸多大事,却又如此地清晰,如此地可被把握。 若是可以重走此路的话。 当可以比起之前更为顺畅,可更为轻易地做到前世终老才做到的功业,但是又如何呢?少年忽而觉得乏味。 七十年来云烟去,八百里外道人归。 “只是梦么……” 齐无惑慨然良久,答曰: “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 “尽见之矣……” 老者抚须,大笑道:“上善。” 一顿饭吃完,齐无惑洗完套碗,擦干了手,要将苏先生给的东西收拾起来,将其中的两吊大钱放起来,其中一吊则是收在柜子里,以方便取用。 劈柴,扫院,洗衣,一如往日,并无不同。 而后空闲下来,才拿起苏先生给的几卷古书。 这是为了来年春试准备的典籍,上面都是科举取士的知识,而其中或有艰涩难懂之处,有苏先生以朱砂红笔小楷写下的注解,用以解释其中的知识。 这些对于齐无惑来说,都是尚未学到的部分。 甚至于某些官僚士子,都未必能够将其彻底解释通透,苏先生对其理解深入,鞭辟入里,哪怕是在整个州郡之中都是负有盛名的,也因为这一点,才有如此达官贵人之家,将自己的孩子们,送到这小镇之中的书院中学习。 齐无惑掀开几页,还没有看,心中就有许多文字,如流水一般地流淌而过,正是这几本书卷的内容,就仿佛这些东西他都已经了然于胸,曾经不止十几遍的翻阅过,还没有看,就已自在心底涌现出来一般。 齐无惑的动作微顿。 他确定自己从不曾读过这本书。 除了梦中……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的心底升腾起来。 “难道说……” “那个梦……” 他迅速地在脑海之中回忆了一遍这本书籍的内容,哪怕是以前从没有读过这本书,这本书的文字仍旧无比清楚地在心底升浮现出来,而后掀开书卷,迅速翻阅,其中内容,果然和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一模一样! 复又去翻阅其余几本书,全部如此。 非但对其内容极为娴熟,而个中精妙奥义,更是深蕴于心,了如指掌,此刻再去看苏先生留下的批注,苏先生在州郡之中,亦有大名,称为名士。 但是现在齐无惑却隐隐可以看得出苏先生对于这几本经典讲解释疑的疏漏之处,虽然仍旧精妙,却有不足。 仿佛此刻的他不是才十四岁的少年人。 而是皓首穷经,出将入相,天下名士无双无对的无惑夫子一般,许久后,齐无惑将三本书全部放回,神色安静平和,心中猜测逐渐清晰。 梦境之中,所经历的事情,那些强烈的个人情感,已经散去,但是读书经历,却似乎还在,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是一旦遇到,又可以如本能一样运转思考。 那虽然只是梦。 但是读过的书,见到过的事情,却并不是虚无。 齐无惑起身看向那一枚玉枕。 那枕头通体以白玉为材质,上下皆有六科蝌蚪云纹,浮雕云气缭绕,似乎是道家之物,伸手触碰的时候,似是触动了什么,其上云纹,似有刹那亮起,又似只是虚无梦幻,旋即伴随咔嚓碎裂之声,其上密密麻麻,已尽是裂痕。 背后传来了那老者的遗憾之声: “噫,惜哉,惜哉。” “自那游方道士手中得来,已经二十七年了,未曾想到,其质轻脆至此,才用了一次就碎掉了,那道人果是戏弄于我。” 齐无惑转身,看到那老者站在身后,紫袍半隐于光,半隐于暗,一打眼看去,倒像是紫色道袍似的,噙着微笑注视着自己。 齐无惑知道这老者绝非常人,沉默了下,道: “老丈说……道人?” 老者笑言道:“就是啊,那家伙自称是【火龙真人】。” “二十多年前和我道左相逢,连续输给我三次赌局,把这个枕头给我抵债了,左右不过只是一个睡觉用的器物,不值什么钱。” “无惑你倒是也不用在意。” “反正我记得,这个枕头应该不止一个,约莫还有一个的,下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再讨回来就是了。” 齐无惑收敛疑惑,斟茶倒水,对老者态度和先前一般无二,并未因心中知晓其身份而变得越发尊重,也不曾因梦中经历而变得轻佻傲慢。 手捧茶盏,回忆过往,自语道: “世间妖魔鬼怪,妖不过是野兽通灵,也有生死。” “鬼不过是执念留存。” “可……” 齐无惑言语沉默,双目微阖,梦中那似真似假的画面在自己的脑海里面翻腾着,七十年来荒唐梦,读书,入官,出将入相,繁华红尘,帝王将相,功名美人,尽数自身边流过,忽而正坐,敛容,询问道: “敢问老丈,世间当真有神仙否?” 老者嘴角微笑收敛,答道:“有。” 少者复问: “可得长生否?” 老者整理衣冠。 正坐,敛容,对而答曰—— “可。” ps:今日更新完成,两天更到八章,之后每天中午十二点一章,下午六点一章 第9章 不算食言 两次问答。 回答越发简练。 齐无惑于是起身,抬手手指相对,行礼下拜道: “请老丈教我。” 老者受了他一礼,然后抬手将他搀扶起来,笑道: “看起来这梦里对你颇有好处,所以受你一礼。” “但是你求的东西,我没有办法教你。” “大道长生是要找,是要寻的,不像是人间的老师教导学生那样,你想要便能给你,也不是一本书,你拿到这本书,看到了,就会了啊。” “你我的缘分不在这里” 而后无论如何不肯再谈论这些东西,齐无惑的秉性,并不是得寸进尺,强迫询问的人,故而也不再继续下去。 老者吃完饭菜之后,又去院子里泡茶喝。 齐无惑闭目回忆那梦中的经历。 具体某年某月经历的事情,已经散去淡忘了,唯独几件大事之后的自我领悟还残留,梦中的时候,各国的争锋,妖族的强横都有,但是仔细回忆,梦中的人间似乎并没有修行之法,似不合理,凡人如何和妖怪征伐? 看来终究是梦境,梦里的世界,或许和自己认为的世界是有关联的,齐无惑见过野兽通灵化身的妖魔,所以妖国仍旧在,齐无惑知道有科举书卷,所以有,但是他那时不认为有神仙道法,所以梦中关于此节尤其模糊。 可是那位山神琼玉又是为何? 齐无惑不知。 梦中事与现世关联如何? 齐无惑亦不知。 只是闭目安坐,心神平和,气息悠长。 仿佛能感知到风吹过竹林的声音,仿佛能够感应到外面的雪花慢慢消融的声音,能听到八百里风掠过镇子外山川小道的感觉,仿佛看到了幼年所见妖魔之国,人间惨剧,看到了自己七十年狼藉,终究不过棋子,未能真正做出些什么。 然,一路不通,尚有他路。 慢慢地,齐无惑眉宇舒展,神色平和。 眉心之中,自有灵光滋生出来。 老者正在泡茶,抬眸看去,微微颔首: “养神有灵,约莫是五十年的养神道行;现在又能自发运转,看起来纵然不遇到老夫,以他的悟性,也会接触到修行的事情啊。” “不过,精气神三者之中,一强二弱。” “虽然有了向道之心,却有隐患,不是好事。” “一不小心,却去给城隍勾走,做了阴神。” “如此,离去之前也该再给他一场机缘……” 老者云游天下,点化苍生,齐无惑能在一场大梦之中,打破自我凡心,他也已满足,不会再做那种拔苗助长的事情,缘尽于此,本来就要离开的。 但是没有想到齐无惑的表现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些。 梦中的所作所为,一如本心。 善者仍旧善,恶者也不会改变,那是一种明心见性,见此一生的法门,自神女处得到了功法之后,齐无惑的五十年养神功夫,和真的苦修了五十年没有多少区别。 不过,常人五十年的养神功夫。 一梦而成。 也难怪这个枕头会直接碎裂开。 老者点头。 ……………… 齐无惑安心正坐,不知不觉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之中,冥冥之中意识仿佛升高了,‘看到’了家的周围,‘看到’了来往的行人,天高云淡,忽而‘看到’外面似乎有一辆马车在巷子外面停下。 而后一人下了马车,正朝着自己家而来。 明明隔了至少五百步,齐无惑却一眼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栗璞玉?” 栗璞玉是苏先生门下的弟子。 而栗家是城中第一大户,数年前突然到来这里,家中有千金之财,很快就置办了很大的产业,又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名士的门下读书,出入都有那些江湖上的好手保护,俨然是一方豪强的模样。 齐无惑虽然素来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 但是毕竟对方是苏先生的弟子,而且似乎是直接来找自己的,不可以失礼,所以打算去开门,心神一动,忽而下坠了似的,就像是在梦中,而后要起身一样,身躯自有反应,自然而然。 ……………… 栗璞玉脚下踏着污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面走。 “可恶……” “真是难走。” 这里是城镇的边缘处,居住的人口不少,人来人去,又加上土路上尘土永远没法子扫干净,雪化了掺入泥土变黑,变黑又和雪,和冰混在一起,脏且不说,很难下脚。 栗璞玉看着自己的鞋面上沾染了黑漆漆的脏雪,眼角一直在跳。 这个可是在府城天织坊定制的靴子。 而今物价,白面十斤,价银子十钱。 冬日煤土七小车,也才银二钱一分。 而单只这一双靴子就已经有三两银子了。 相当于一粮仓看仓人一年的薪水! 这个时候就很羡慕旁边这个家中雇佣的江湖好手了,脚步踏着脏雪也不会踩塌下去,一双鞋子和衣摆仍旧是干干净净。 “呼……” 栗璞玉收回视线,呼出一口气,压住了心中烦躁。 抬眸看着几百米外的破屋子。 今日二叔从京城行商归来,数日后家中大宴,可是父亲却要邀请这个连夫子的门都没能踏入的破落户;非但是要邀请,还要自己亲自来登门拜访。 自己什么身份,眼前这穷小子什么身份? 随便喊一个下人来,这穷小子怕不是要毕恭毕敬的了。 要自己亲自来? 但是父亲在家中积威深重,栗璞玉不敢不听,哪怕心中不愉,也还是老老实实过来,这五百步的距离,比起大路上的五里都来得艰难,最终好不容易站定在了,吐出口气,额头已是出了些汗。 拍了拍脸,让脸上堆积出和善可亲的笑容。 一只手抬起叩指敲门,一只手拉着这只手垂落的袖口。 手指还没有落下。 吱呀声中,木门已向内打开,仿佛来人未卜先知,栗璞玉的手指恰好就擦着门而滑落,院子里面的花树随风而动,花瓣夹杂白雪,落在开门那少年肩头,一身简单布衣,黑发整洁,双目安然漆黑如星子,安静看着栗璞玉。 候客久。 栗璞玉怔住。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这是齐无惑? 他在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苏夫子,仿佛当年年少走入了京城,看到那巍峨城池一般的平和沉静,一时间甚至于有了几份胆怯,就连身体都似乎僵硬了。 “栗兄,所来何事?” 齐无惑开口。 栗璞玉方才意识到了自己要做什么,先是本能抬手,然后顿住,又下意识拱手一礼,结结巴巴道:“齐师兄,是,是家父要我来邀请你,去我家中吃一顿便饭。” “就只是,只是这样。” “我的叔叔从京城回来了,也可以聊一聊京城的风物。” 齐无惑本来打算婉拒的,但是听到这个话,忽而微顿,想起自己梦中所见京城,不知是真是假,正可以询问一二,拒绝的话一顿,回礼道: “……那么,我就打扰了。” 栗璞玉大松了口气: “啊,不打扰不打扰,一点都不打扰。” “反倒是我来找你,实在是麻烦齐师兄你了。” 齐无惑让开一步,道:“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不了不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 “今天就不打扰师兄了。” “师兄勿要再送了。” “师兄留步。” “师兄告辞!” 栗璞玉几乎承受不住那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落荒而逃,齐无惑还有几分不解的时候,忽而脚步一晃,只觉得头晕眼花,差点扑倒在前。 只是一股流风纠缠住了他,接住了他,然后打了个旋儿回来,把齐无惑放在了石桌前,沏茶的老者摇头道:“资质不错,悟性更好,但是你将【神】外放,却是太过于莽撞。” 齐无惑额头剧痛,疑惑:“神?” 老者指了指他眉心,简单直接道:“你方才将神外放,笼罩周围数里,这是那梦中积累而来的,而你的身躯却仍旧虚弱,无法支撑如此的消耗。” “万物都是一点真灵。” “一生二,是阴与阳,性与命。” “性则心也,神也;命则气息也,血肉也。” “大道所在,皆是性命双修。” “你现在神强身弱,虽然可以有超过常人的些许手段,但是还要说你一句。” “命之不存,性将焉存?!” “只有你的身体足够强大,才能够支撑你的心神,否则的话,你甚至有可能因为你的心神太过于强大,硬生生拖垮肉体,把你自己杀死。” “这便是人世间所谓的【天妒英才】的原因,所谓的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都是因为如此,你需要解决此事,否则难免早夭。” 老者皱眉看着齐无惑,摇头自笑道: “罢了,方才说了不能教你。” “而今只传你一招,也不算是食言。” “不算食言。” “过来。” ps:第一更。 物价部分来自于明·沈榜《宛署杂记》 修行部分来自于道门南宗五祖白玉蟾真人 第10章 修行 齐无惑坐在石桌旁边,老人让他喝了一杯茶。 茶香入口,只觉得分作两股,一股安心定神,一股则入眉心,让原本散开,令其头痛欲裂的心神渐渐缓和下来,不复如原本那般痛苦。 老者等到了他状态恢复,低吟道: “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 “阴阳再合成三宝,三宝重生万物昌。” “你牢牢记住,这是我这一脉的总纲……” 齐无惑道:“总纲?” 老者抚须:“总领诸法,以一统万,是为总纲。” “这虽不是修行之法,却又直指大道。” “你需牢牢记住,以免行将踏错,此生不能弥补,因此提前告知于你。” “至于教导你的东西……” 老者抚须,指了指齐无惑: “夫天下大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天地一气划分为阴阳,阴阳在体内,以心为性,以肾为命;心为离为阳,肾为坎为阴;阴阳生出三气,即精气神三宝。” “而修行者需知此造化,然后逆而修之。” “归三为二,化二为一,一归于道。” “我道门起手功夫是为【命功】,精气神三者催生到生命极限,而后合为阴阳,是为元炁阳神,元炁阳神再合二为一,方可以说踏入大道,由有入无。” “你的心神已经养得很好,接下来可以养精,而后化气。” 齐无惑道:“气,是指得呼吸之气吗?” 老者笑着摇头道:“呼吸?错了。” “上药三品,神与气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 “这精不是交感精。” “气非呼吸气。” “神非思虑神。” “那是后天法门。” “我道门之中,气为后天,炁为先天,两个字念法一样,其含义在道藏之中却是截然不同。” “修行为炁,而调息为气。” “炼精化气是武者之道,而炼精化炁则是道家关窍。” “炁是丹母,而这个丹的意思是为圆融,一生二,二生三,最终又重返于大道虚无之境的意思。” 老者说是只传授一招,但是因为修行的法门和道统里面,一首诗可能就是一道传承,每一个字都有各自的含义,故而其实是将基础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番。 “道门修行的第一个阶段,是为【三才全】,也称为【栽三花】。” “不管是修道,还是成仙,第一步绕不开这个,人有精气神,需要全部修行到自身这个身体的极致,达到全精,全神,全气。” 老人指着齐无惑的上中下三丹田,道: “称呼为全,是因为人生在世上,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病痛,熬夜久坐,损伤,精气神必然会受到损伤,不是全盛的状态。” “这一个步骤需要慢慢调养。” “历久方成。” “等到你到了精气神圆满,就可以聚合而成先天一炁了,而哪怕是没能够聚合成先天一炁,你也可以活到人类的寿数极限。” 齐无惑道:“寿命极限?” “是,因各自的身体不同,约莫在一百二十岁到一百三十岁之间,而后可得一生无忧,无病无痛,梦中去世,去世之时仍黑发,牙齿完好,皮肤不皱,这也是为何称之为【全】的原因。” “可得全寿也。” 齐无惑沉吟思考,道:“那么如果没能够抵达全精,全气,全神的境界,就去聚合的话,可以吗?” 老者笑道:“大道修持艰难久,自然会有想要钻空子的人啊,他们大多都是将精气神中的某一个修行到极为高的程度,而后以其他二者依附于其上,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跨越三才全这个境界,滋生出神通法术。” “快则快矣,却不能够持久。” “或许能短时间内啸傲一方,自称真人,但是越是修行到了后面,这种取巧法门的弊端就会越发地凸显出来,或许三十年,五十年都不能够跨越过去。” “故而称之为旁门,左道。” “各种神通手段虽然多,但是寿命却未必比起三才全这个阶段正经修行的修行者强出多少,甚至于可能更低,很多修者因为忍受不住寂寞和人前显圣的诱惑而走了这一条道路,最终遗憾而终。” “无惑你要记住……” 老者指了指旁边的树木: “我们的目的是修行,是境界,如同这一棵树木,要越发地扎根于下,延伸向上;而诸多神通,法门,不过是在修行的时候,结出来的果子。” “一味地去追逐神通,就像是树木将自己的养分全部用来长出果子,这样的话,如何可以长成摩天巨树?” “汝辈修士,当记之,戒之,慎之!” 老者抚须道:“好了,现在盘坐于此,吾传你一门吐纳养气的口诀,先将后天之气养足,未来方可以聚而成为先天之炁,而后才有可能抵达顶聚三花的境界。” 齐无惑如老者所说的那样盘坐,五心朝天。 而后老者手指在其丹田之处虚指,齐无惑体内血肉流转,自然诞生一丝丝气息,而后伴随着其身体气血而存在于身躯之中,老者道:“存神观想。” “记住,精气神三字和常人眼中不同。” “于道门典籍之中的含义,纯一不杂为精,通融血脉为气,虚灵活动为神。” “是为元精,元气,元神。” “元者,一元初始,意为先天所有。” “一切的核心,正是元神。” “以神驭气,以神炼精,记住其流转之法门。” 老者传功,并不立于文字。 而是直接带着齐无惑感悟一番何为大道流转,而后,齐无惑的身躯自然会懂得如何存神,如何观想,如何运转调息。 齐无惑的心神跟随老者的指引而流动。 老者道:“武者修行,吞咽肉食,强大躯体,气血强横之后,自然感悟气息流动,流动到了极致,以强横之身躯,反哺心灵庞大,催动心神。而吾这一脉修道,截然不同。” “心虚而神凝,神凝而气聚,气聚而精生。” “以一以生万,摄万而归一,皆我之【神】也。” 齐无惑冥冥之中陷入入定之中的状态。 而他此刻的心神强大,牵引流转气息入门,也是极为顺畅,不知不觉,就已经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天地之间一片昏沉,竟然已经入夜了。 冬日雪融的时候,远远要比下雪的时候更冷。 冬天的夜晚,哪怕是打更的更夫都要穿着厚厚的衣服,要用烈酒去驱寒,齐无惑只是稍微厚实些的布衣,坐在外面。 外面寒风凌冽,可是体内却又有一股热流。 内外水火交错,而神则凌驾于其上,俯瞰着这一切的发生,气息悠长平和,渐渐地归于平静,和这山川,水流,树木,自然合而为一。 人本就是天地的一份子。 日未升,天空中已有了鸟雀的声音。 一只雀儿落在院子里面啄着草粒,一下跳在了少年的肩膀上,而后回过身来用嘴巴梳理羽毛,少年人的黑发微微垂落,沾染晨露,眸子自然而然睁开,看到一轮大日自天边升起,紫气升腾。 少年安坐于梅花树下,沐浴阳光,气质安静。 鸟雀在肩膀整理羽毛。 天地万物皆安静。 老者抚须笑问:“可得之乎?” ps:道家修行部分来自于道家全真龙门法脉第十一代祖师闵一得笔录。 《黄帝阴符经》注者,宋代俞琰注解的《道德经》。 道门南宗五祖白玉蟾真人。 参照典籍·《玉皇心印妙经》 第11章 当求大道 齐无惑看向老者,点头回应,而他一动作,原本那种贴合自然的气息散去了。 鸟雀受惊飞走。 老者看着鸟雀飞走,笑道:“等到了你炼化出先天一炁,则可以和天地自然融合,那时候百兽鸟雀都不会被你惊动。” 老人一眼看去,就知道齐无惑已经养出元气。 这不像是江湖武者们追求的内气,没有多少杀敌的效果,元气,元精,元神,本就是要将一个人的身心状态都推升到最完美的阶段。 而后在这最完美的状态里面,踏入道途。 老者收回视线,抚须道:“今日是你第一次打坐吐纳,足足五个时辰,往日不可如此,长时间的打坐冥思,不单坏了身体,也会伤了心神,半个时辰即可。” 齐无惑颔首。 他闭着眼睛,感受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呼吸变得更为悠长,元神在上,气息已成,元气流转不停,通融血肉,有某种特殊的感觉,仿佛身躯在经历一种潜移默化的提升。 虽然缓慢,却又长久不停。 而先前那种,动用元神之后就会头痛欲裂,虚弱不堪的感觉也消失了,前后的感觉对比就仿佛是,先前是双脚悬空,现在终于脚踏实地,心中刹那间安稳了许多。 老者在旁边,红泥小火炉,煮茶,淡笑着道:“我道家入门功夫和高深功夫,分为【命功】,【性学】。” “性学讲求火中栽莲,而命功则是水底求玄。” 齐无惑道:“水底求玄……” “坎为水,指肾功,为元精。” 老者笑而抚掌,道: “不错,这便是指得,元精功夫乃是第一等一重要的,多有流派,不知道气和炁的差别,单纯以元气会合元神,踏足入道,修出阴神出窍。” “往后面少不得苦楚。” “食气者不死,而神明者长存。” “气与神合,抛弃了元精,看似是得到了逍遥,可最终不过是个冢中枯骨的结局。” “只能够修成【尸解仙】罢了。” 齐无惑询问道:“如何才能够将元精修到极致?” 老者道:“常人修行的话,那就是吞噬大量的血肉,然后以武道淬炼,强化自身的血肉,气血如汞,磅礴如烟,但是这是后天逆反先天的路子。” “道门之中,精是为纯一不杂。” “核心在于纯粹。” “你的话,元神已经成就,以元神催动元气,元气通融血脉,接下来是水磨工夫,一点一点自然能够成就元精纯粹,不过……” 老者声音顿了顿,看着那双目神光流转的少年,玩味笑道:“因为火龙道人的那个玉枕头,你的元神远远比你的气息和元精强大,如果不愿意走旁门左道,想要将三者修行到类似极限的话,或许需要三五十年。” “那时候搞不好气血衰败,元气溃散,终究无法踏足大道,只能得到个全寿,如何,修出个尸解仙,也可以驻世三五百年,身躯腐烂之后,元神不死。” “运道好的话,领了天帝符诏,吃些天材地宝,还能够活些时间。” 少年拱手道:“愿求大道。” “好志向!” 老者大笑,而后摆手道: “不过,老夫说过,只教你一招。” “这一招随你自处,和人交换也好,外传也罢,但是我却不会传你第二招了。” “绝不会食言的。” 齐无惑正色道:“传法之恩,已经是没齿难忘,怎么还能奢望更多?” 他做了早饭,杂粮做成的窝窝头,小菜是风干的兔肉炒的白菜,苏夫子所赠送的三贯钱,购买力上面稍微逊色于三两银子,约莫是二两八钱左右。 然而当今之世,十斤白面才得一钱银子。 十斤茶,才耗得一两银子。 三两银子,对于现在的齐无惑来说是很大的一笔钱了,生活上也不必如此地拮据,吃过了饭菜,老者言道昨夜守着他守了一夜,而今困倦了,打着哈欠侧躺睡去。 齐无惑走到了一侧的小库房里面。 打开之后,里面阴气逼人,各类用不着的物件都摆放在这里面,有只剩下了一个的车轮子,有老木头做的秤杆,已经出现了裂痕,各种各样的有很多。 经历过了灾荒之年的人,总是下意识地把各种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都搜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齐无惑清点着自己的小宝库。 然后推开了半个手推车,下面是一个石磨。 再奋起力气把石磨盘推开,下面是一个圆形的洞,中间悬着一根丝线,齐无惑吐一口气,提起线来,这本就有几分阴冷的库房刹那间变得更为冷了些,一丝丝寒光闪烁出来。 那是一口剑。 府兵的剑。 当年的灾荒,最终连军队都有哗变的,被裹挟着来到这里的路上,他也捡拾了一柄剑,一把匕首,在那样的时候,没有利器护身,他很难活到这里。 把这一口剑取出来,齐无惑手指拂过这剑,感觉到了剑身的寒意,心中安定,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是在梦中,他年少游学天下,曾经学习过剑术。 而陌生则是因为,这毕竟只是梦中的事情了。 握着剑,将石磨放回去。 齐无惑站在院子里,这口剑对于他来说,本该是有些沉重的,没有办法轻松挥舞,但是此刻提在手中,却是恰到好处。 自身此刻能发挥出来的气力,约莫等同于梦中十六七岁的自己,齐无惑手掌握合剑柄,手腕稍微用力,长剑横扫而过,发出呜的一声。 剑术,或者说,武功。 除去了杀伤的战斗力量之外,也会有淬炼身躯的部分,只有强大的身体,才有可能发挥出剑术的杀伤效果。 虽然说和纯化元精这个步骤并不完全相符。 但是其入门的部分,经齐无惑验证,还是有淬炼身躯的效果的,齐无惑握着剑,缓慢而均衡的速度施展出一个个剑招的姿态,筋骨拉扯,锻炼气血。 而元气,是为气血圆融。 伴随着动作,能够感觉到元气在血肉之中的流转速度逐渐提升,暖意散发着。 这就代表着元精的淬炼快了一丝。 元精,元气,元神。 三者修持圆满,可入大道。 齐无惑垂眸,回忆梦中诸般经历,岁月流逝,红尘繁华,而我苍老,动作越发沉静,施展过三十遍之后,已经出了一身的细汗,在这大冬天里面,身上隐隐冒着些热气。 忽而脚步踏地,腰肢用力,原本缓慢的长剑猛地加速,撕裂空气,发出沉闷一声响,留下一道寒光,声势颇为骇人。 剑落。 风起。 齐无惑气息刹那收敛如龟鹤。 重新练习梦中的剑术,一是希望能够从这上面,寻找到加速元精淬炼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是要给自己一种防身之手段。 欲求长生,需要有法门护持。 而自己求的是大道。 寻的是长生。 非得要养出全精全气全神,才肯走下一步,在这之前,没有什么法门手段,剑术是最方便也是最简单的了。 少年徐徐呼出一口气。 庞大元神,驭气行走于四肢百骸,血肉之中。 身躯细微颤抖,散去疲惫。 睁开眼睛,徐徐呼出一口气来,右手持剑平端,左手背负身后,黑发垂落鬓角,一枚落花落在剑身之上。 见花开花落,如见我一生。 齐无惑眼底平静坚定。 抖散了落花。 “当求,大道。” ……………… 栗家,家宅。 栗璞玉在邀请了齐无惑之后,回家之后才松了口气,之后自是随意去玩,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人,本来打算要去找自己二叔,问问他京城中的趣事。 但是自己的父亲却把二叔叫走了。 于是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去,跟着请来的夫子练琴。 而这个时候,栗璞玉的父亲看着前面那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以及桌子上的金子,面色刹那凝固:“你,你说在外面是做买卖。” “做的什么买卖?!一年时间,得金百两?竟然有如此的利益!” 栗璞玉的二叔栗一先道:“只是买卖。” 栗跃鳞面色难看道:“如此暴利,买卖……” “你难道买卖人口?!” 栗一先道:“不是卖人。” 他叹了口气,微微后仰: “而是……卖鬼!” 第12章 人卖鬼 “卖鬼?!” 栗跃鳞面色微滞,世间有各类的买卖,但是却从没有听过有人卖鬼的,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疑惑,连忙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快说来。” 栗一先喝了口茶,略作回忆,这才慢慢讲述起来。 …………………… 那是一个夜路了,我本来在京城的附近做买卖。 我精打细算,总觉得就算是不赚多少,至少攀附了那些大人物,总不至于血本无归的。 可惜啊,我还是赔了。 我太蠢了,太蠢了啊。 皇朝里面的那些大人物,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是下起手来,比起谁都要黑,比起谁都要狠辣的,抽干骨髓,扒光血肉,一点老本儿都没能留下来啊。 赔钱啦,没有脸回老家。 我就只好在外面转悠着,想啊想,看着能不能找到个翻本的法子,可是还是想不到,想着回家吧,但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老家,心里面又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啊。 走来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城外三里道的老槐树下面。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鬼的。 当时它忽然出现。 我壮着胆子问它它是谁。 他说:“我即鬼也!” 然后问我:“卿复谁?” 我当时候穷得要死,但是还是怕死,说人免不了一死,一咬牙道:“我亦鬼也!” 鬼疑惑不已,绕着我走了半晌,道: “那你要去哪里?” 我回答他说:“我要去宛城大市。” 那鬼大喜道:“我也要去宛城大市!” 我一下就浑身手脚冰凉,知道这大市可能不是一回事,可是话已出口,也没有办法再吞回去。 所以,那鬼跟上我了。 我迫不得已,只好和他一起走。 一只鬼在后面,我浑身的手脚都僵硬了,那鬼倒是轻松自在,道:“这样走太慢了,也太累了,不如我们互相背着彼此,怎么样?” 那鬼瞪着我看,一双眼睛,绿油油的,我不敢拒绝,怕被他看出什么来。 只要咬着牙答应。 那只鬼先是背着我,一口气走了十里地。 然后问道:“卿怎么如此之重,非鬼耶?” 那鬼说着话的时候,眼珠子发绿,嘴角里面伸出獠牙,流出口水来。 我当时心脏都要停跳了,只好强行道: “我刚死,所以比较重而已,不要多想。” 而后换我背着他,鬼轻飘飘的,所以我能脚步加快,这样彼此互换着背着走足足有三回,我心里面的恐惧稍微少了点,想了想这样时间长了肯定露馅,难免被鬼所食,所以骗他道: “我才刚死,刚做鬼,做鬼有什么禁忌吗?” 鬼回答道:“唯不喜舌尖血。” 接着往前走的时候,遇到了一条河流,鬼过去的时候,几乎是飘着过去,没有半点声音,我过去的时候声音很大。 那只鬼又开始怀疑我。 这一次他的眼底冒着红色的光,嘴角的口水已经流淌下来了,就连手指头都伸出黑色的指甲,弯钩一样,手指变成了惨绿: “何以作声,如此之大?!” 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但是他似乎没有察觉。 只好强撑着面皮道: “我才刚刚死了啊,新死成鬼,不习惯用当鬼的法子过河,勿怪勿怪。” 那鬼上上下下盯着我,没有做声。 我觉得,他不是认不出来,而是把我当成了牲畜坐骑,是打算要到了鬼市上面,才把我卖了,挖开心肝,抽筋拔髓…… 他果然没有去常规的大市,而是到了宛城外面的大槐树下面,敲门三下,大喊好几声开门,然后前面出来了路,我一狠心,趁着彼此互换着背着的机会,一下扛起来他。 快速往里面跑,大喊道:“卖鬼,卖鬼!” 那鬼没有想到—— 人穷了,鬼都会卖。 那鬼在我的身上大喊,要爬下来的时候,施展了变化之术,变成了一只羊,一下挣脱开,我咬破了舌头,舌尖血喷在他的身上,他就不能够再变化。 可我担心时间长了,他会变回来,所以就把他卖给了一个老道士,那个老道士用一根镶嵌玉石的绳子牵着羊,把它拉走了。 给了我一个包裹,我心脏跳得厉害,跑回了安全的地方,打开来看,差点晃花了眼睛。 里面有足足一百五十两金子。 ……………… 一壶茶喝完了。 栗一先的故事也说完了,他说话的时候,手掌都在颤抖,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可以知道,哪怕他现在回忆起来条理清晰,但是当时是有多恐惧。 行将踏错,哪怕一步,可能就已经死了。 栗跃鳞听得几乎要忘记喝茶,而后好声安慰兄弟,而栗一先呼出一口气来,道:“不过,现在好了,我们有了这么多的金子,这么多,这么多的金子啊。” “我们家不单单能够在这里立足。” “还可以走出去,去府城,去郡城!” “去更大的地方!” “光宗耀祖,我没有对不起祖先,没有对不起爹娘!” 栗一先的话语又有些乱起来。 栗跃鳞安慰他,忽而想到了一件事情,看着那桌子上的金子,道:“不过这些金子,毕竟是那个鬼市里面,卖了恶鬼才得到的,会不会引来更多的恶鬼?” 栗一先摇头道:“放心大哥。” “我就是担心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专门去了一趟京城,在那里的道观里面虔心祈祷,又请了道长驱邪避凶,这才安下心来,折返回中州的家中。” “这次回家,我就不打算再外出了。” “娶妻成亲,安顿下来。” “放心。” 栗一先笑着安慰道: “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 ……………… 咔嚓! 斧头劈落,将木柴劈开来。 齐无惑提起斧头,看着旁边已经劈开来堆积起来的柴,然后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阳光之下,这一座山给人一种安宁静谧的感觉。 “雪不大,没有封了山。” “是好事啊。” 说起来,明天就是栗璞玉邀他去栗家的时候了。 ps: 这一章的故事原型来自于曹丕《列异传》之定伯卖鬼~ 第13章 盗仙粮 齐无惑看了看那山,心中思考了下,决定上山转一转,落雪之后山上积雪不像城里这么快融化,走过有痕,所以冬日雪后如果没有封山的话,往往能够有很多的收获。 不提冬日肥硕的兔子了,若是能够找到冬笋的话。 今日晚上可是有口福了。 冬笋炖腊肉,再加上几个新做的馍。 算一算,明日去栗家的时候了,总是要带着些礼物的,冬笋也正是合适。 少年想了想,把匕首别在腰后,把剑扔到背篓里面,拿一个蓝布给遮住,然后背着背篓,和老者说了一声,就往山上走去。 感应到元气之后,脚步也更为轻健起来,以神驭气,流转周身,脚下生风一般,气血圆融,也不会觉得疲累,很快便顺着习惯的小路上了山。 山上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寒风吹来,不觉冷意,只是清爽,齐无惑放轻了脚步,按照当年那个换自己活着出来的大夫随口说的话。 冬日山中,可去寻葛藤的根,磨碎便是葛根粉,可充饥,味道还不错;可寻野山药,还有金刚藤,金刚藤的果实在冬天结出来,红彤彤的,在冬天非常显眼,又叫做红灯果,根也可以用来煲汤。 卖到药铺里面,他们也收的,酒馆也要。 可以入药,也可以泡酒。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座山如宝藏,一年四季都能够在里面找到可以吃的东西,总是饿不死的。 齐无惑在黄粱一梦之中,得到了上乘机缘,元神充沛,体现在外就是观察力也提升很多,比起往日来,更容易找到各种山货。 很快身后的背篓里面就已经装了小半。 大多是冬笋和金刚藤。 至于葛藤根,若是能找到的话,一个就有十几斤了,只是可惜,齐无惑在秋日标记过的几个地方已经没有了,看起来,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那些葛藤。 齐无惑倒也不在意这些,只是继续寻找。 忽而在一处山岩下面,发现了一种类似百合的叶子,虽然干枯,但是形体大概还在,眸子微亮,快步走去,仔细观察:“这是……老虎姜!” “运气真的很好啊!” 齐无惑脸上浮现出开心的笑意。 除去了七十年辗转如梦,欲求长生的顿悟,梦中残留的只是领悟和些许如梦的印象。 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小心翼翼开始围绕着这百合状的叶子挖掘,挖出来的根茎像是竹鞭,又有点像是生姜。 齐无惑眼睛都亮起来。 老虎姜,又叫做鸡爪参,药铺里面是一种更文雅些的名字,叫它黄精,收的价钱,是这一座山上产出的药材里面最贵的。 说是什么,仙人余粮。 所以前几年好些人上山找黄精,越来越少。 没有想到这里还能够找到。 齐无惑小心翼翼地收回来,想着回去卖掉,能够换些钱,然后又想到,这老虎姜似乎也是可以吃的,迟疑了下。 家里现在有了三贯钱,可以稍微留下点吧? 嗯,给苏先生留下三分之一。 然后卖掉一点,剩下的和老先生一起吃了吧。 虽然说家里有点钱就乱花是很糟糕的习惯,但是,这是我自己挖到的,稍微奢侈一点点,也可以的吧。 齐无惑用粗布把黄精小心翼翼包起来,然后才放到背篓最上面的地方,这才直起身子,环顾自周,希望能够再找到些黄精。 有风拂过。 心中有念,神随之动,便已是法。 法通天地,便是神通。 元气升腾,元神放出。 刹那之间扫过周围,竟然又发现了一株黄精,齐无惑没有去取这一株,而是当找到第三颗的时候,才去挖了一部分,这黄精也是山中造物,齐无惑不愿意将根子都全部拿走,只取其中三成。 哪怕是如此,也已经无比地心满意足。 这些黄精,要去买的话,大约要花一两三钱的银子的。 齐无惑这样去走去采,元神散开,以元气为托举,这一座山上的所有的黄精都逃不过这一门搜寻的神通雏形。 就这样,忽而齐无惑有一种元神撞破了什么东西的感觉,而后在一座山壁之下,发现了尤其粗壮的百合叶,哪怕是在隆冬之中也有一股碧光。 齐无惑懂得些医术,买卖黄精药材的时候,也要根据年份来确定买卖的价钱,稍稍辨认叶片上的纹路,不敢相信:“这是……几乎要一千年的黄精?” “黄精可以长这么大的吗?” 他下意识提起了匕首。 这样大的黄精,怕不是可以换得万两银子。 可是这个时候,那有着手掌粗细叶片的黄精却忽而开始颤抖起来,叶片如同手一样聚拢起来,在地上一滚,化作了个小人儿,梳着双鬟,只带着一个肚兜儿,在地上不住地叩首下拜,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虽然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但是对方元神的恐惧请求却清晰无比。 齐无惑道:“你是说请我不要摘了你?” 那小人儿又连连地点头叩拜。 齐无惑看着那黄精,心中想着,那些一年生的黄精便也罢了,黄精这种植物一般长几年就会腐烂,这样能够生长到千年的,肯定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的苦难和寂寞。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自己为了些银子,何苦要坏了旁人千年的等待呢? 于是放下了匕首,微笑道:“好,我不会摘你的。” “不过,你怎么就藏在这里,这样显眼,不怕被发现吗?” 小人儿哭丧着脸。 周围其实是有着药香自然形成的幻阵的。 只有那些修出元神法力的真人能进来,但是这个人又没有法力,就这样进来了? 齐无惑看到这个小人儿双手托着下巴,满脸困惑和挫败的模样,微微笑着,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脸颊,道:“下次可要藏好了,不要再被人找到了。” 那小人儿连连点头。 齐无惑正要起身,忽而山壁上传来了一声大骂声音:“强盗!强盗啊!” “强盗,我吗?” 齐无惑下意识抬起头。 却是没能看到有哪个人在喊叫,他这样的姿态似乎反倒是激怒了那个大喊的人,让它的叫喊声音更大了些,这样齐无惑才锁定了目标。 看到山壁上,一只鹿瞪着他,大声道: “当然是你啊,你,你,人类!” “你为什么偷我们好不容易种下的黄精!” 第14章 君可愿听我之道 “黄精?” 齐无惑下意识拉了拉背后的背篓,道:“这些黄精,是你们种的?” 那花鹿动了下蹄子,委屈道:“当然是!” “你们人之前就把我们山上种好的黄精都挖光了!我们好不容易又重新种下来了,好不容易又长出来了,你们怎么又来了!” 齐无惑想了想,道: “那怎么能证明这是你们种的药材?” “而不是这山里面独有的?” 那鹿气急道:“肯定是我们种下的啊,我们都已经做好编号了,不信的话你看!”鹿三两下就从石壁上跳了下来,动作轻快,指引着齐无惑去看。 果然每一个种着黄精的地方都有做标记。 或者是小石块摆动起来,或者是在树木后面藏了个小石板,无一不对应,而那只鹿在指出来这些的时候,满脸的得意洋洋,和齐无惑少年时逃荒落入妖国,那些动辄食人的怪物截然不同。 元神所见,其周身清灵之气。 齐无惑好奇道:“你是鹿妖?” 那鹿强调道:“是鹿灵!” “哎呀,不要问我了,你看,这是我们自己种下了的,所以你要还给我!” 齐无惑点头道:“是你种下的,本该是你的。” 说完果然解下了背篓,将里面的黄精拿出来。 那鹿数出来一部分,然后却又将其中一小部分分给了齐无惑,道:“这是你的。” “我的?” “是啊,你帮着我们挖出来,算是报酬。” 那小鹿示意齐无惑用布把黄精包起来,成了一个包裹背在了小鹿背上,还打了个结,这才心满意足地甩着小尾巴往前走。 跳了几步,想了想,回过头来,看着齐无惑道: “不过,你是个好家伙。” “今天我们有宴会,你要不要一起来啊。” 身穿蓝布衣服的少年想了想,指着自己笑道: “我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是山里的宴会嘛!” 山中银装素裹,一只小鹿在前面跳着走,身穿蓝衣的少年黑发扎好,背着背篓,穿着朴素的针底鞋子,踩在积雪上一步步往前走,手拉着背篓的背带,好奇道:“不过,你会说话,是从哪里学的?” 鹿儿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来,道:“我当然会说话啊。” “瞧,我已经炼化了横骨,可以说话了,养出了元精,哼哼,一般的鹿只有二十年的寿命,我可是能活一百年的。” 背着背篓的少年道: “修行之后只能活一百多年吗?” 那鹿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所有的生灵都像是人一样是长生种吗?” 齐无惑疑惑:“长生种?” “人也只是能活到七八十岁啊。” 鹿一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语气,回答道: “但是十五年以后的鹿就是老鹿了啊!” 它跳起来到一块石头上,道: “我的爷爷是被人里面的道士收养的,那时候是山火,那个道士把它抱回去了,我的爷爷小时候,那个道士就是那样大,我的爷爷长大了,可以在山里面来来去去,道士是那个样子,我的爷爷老死的时候,那个道士是那个样子。” “山里面的很多野兽,从生到死,人的面貌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强大又有漫长的寿命,拥有着五倍于我们的寿命,那不就是长生种吗?” 小鹿疑惑不已,然后道: “我能修行到活到一百多岁,就已经很厉害啦!” 齐无惑闻言想了一会儿,笑道:“也有道理。” 心中则是想着,如此看来,寿命,长生其实也并不那么绝对,对于鹿来说,五年一代,修行到有了人类的极限寿命,就已经能够活过二十代的鹿,称得上是个老祖宗了。 但是对于人来说,这不过只是【三才全】的境界。 而对于蜉蝣来说,朝生暮死。 就连鹿的寿命,在它们看来已经漫长地不可思议了吧。 少年人心中清朗,自语道: “岁月漫长,人生天地之间,享百年寿。” “可和天地相比,也不过是蜉蝣而已。” “朝生暮死。” 鹿灵在前面跳跃,听到了后面的人说的话。 觉得好奇怪啊。 人能活七八十年,七八十年欸!怎么能够说和浮游一样呢?不过,蜉蝣又是什么? 奇怪的人,奇怪。 忽而前面传来了一声洪亮大笑着的声音:“哈哈哈,好一句,和天地相比,也不过是蜉蝣而已,万物生于天地之间,又有谁不是如此。” “看起来,这一头小鹿是找到了了不得的客人啊。” “朋友,请进来吧!” 声音豪迈不已,震得前面的树林都抖动不已,那鹿灵几个跳跃从树木山林的间隙里面钻进去,然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黑亮亮的眼睛看着齐无惑,似乎是让他进来。 少年笑了一下,抬手拨开拦在身前的松枝,弯腰,松枝抖动,落雪入蓝衫,布衣干净,眸子黑亮如晨星,走了进去,道一声打扰了,视线陡然开阔起来。 这是一片开阔平整的地面,雪落未融,中间放着在冬日仍旧碧绿的大片芭蕉叶,芭蕉叶上面,摆满了各类的瓜果和药物,前面的石台上,趴卧着一只吊睛白额虎。 体长一眼看去,足足有丈余,尾巴漫不经心地落下骚动,站起身来,其额头到地面,就已要和齐无惑一般高了,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一股静谧的感觉看着那蓝衫的少年。 齐无惑看到那猛虎,身躯本能僵了一下。 旋即感受到了那猛虎身上的清灵之气,紧张感放松下来,猛虎看到齐无惑,认出这是前些时日,将那位高深莫测的老者背下山去的少年人,当日他虽没有凑近去听道,却听得有其余的虎兽提及过。 心下只觉得果然不愧是被那老者看中的人,能说出方才那番话语,开口说话,声音豪迈: “小兄弟,吾乃此山的山神,今日年末大宴,你是正当其时。” 齐无惑拱手道:“倒是恰逢其会了。” 然后看到那猛虎旁边一座青铜鼎,小鹿跳去,将背后的包裹解下来,里面的黄精一股脑儿地,全部都倒进去了。 小鹿退开之后,一只只猿猴攀援而来。 将各类又大又饱满的果实放到了那鼎里面。 而后是狐狸叼来灵草,白蛇带着人参,全部都放入其中,齐无惑在那小鹿的视线提示下,也将背后包裹里面的黄精放进去了。 猛虎说话的时候也带着低沉的虎啸,道: “此是吾之宝。” “年末一会,诸多灵果放入其中,淬炼灵液,饮食之,可延寿一年,淬炼体魄,精纯元精,于修行之上,大有裨益,我正以此,成为山君。” “年末一聚,以成灵液。” “三年一会,以论道法。” 齐无惑道:“精纯元精?” 猛虎颔首,旁的精怪可不知道元精二字的含义,他也就随意说出,看到齐无惑的反应,似乎知道,于是笑问道:“君知元精法门否?” 齐无惑摇头道: “不知道法门,只是知道元精。” 猛虎微微颔首。 而后又道: “如此,君可愿听我之道?” 第15章 猛虎讲道 修行法门,若是走旁门左道,此刻齐无惑已尽可以去入道,修行神通,而若是要走那堂皇正道,需得要全精全气全神。 元神已成就,元气已养出,只是元精并无法门。 这斑斓猛虎正色询问,可要听我之道,神态庄重的仿佛是在这雪地竹林之畔,观雪论道的粗狂道人,少年怔住,而后将竹篓放下,整理衣服,拱手回应道: “固所愿,不敢请耳。” 猛虎大笑。 声震数里,让松树林都震动,树干上的雪花落下来,猛虎笑道:“请君落座。” 这被白雪覆盖的地面,俨然便是一座道场,猛虎端坐于最上的青石之上,而齐无惑正坐于一侧,诸多通了灵性的野兽,都一一地坐下来,猿猴抓耳挠腮,灵蟒盘起,吞吐蛇信,飞鸟敛翅,落于枝干之上。 猛虎眸子扫过,而后缓缓开口: “今日有新道友入宴,特此讲道,修行之时,首重元精!所谓元精,是为万物生灵,血肉本源之物,寻常武者,旁门左道,都说精是为气血筋骨,实则谬之远也,以此修行,如缘木求鱼,越修越远。” “何为元精?” “大道有言曰——” “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 “有无由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 “而道祖《道经》之中,第二十一篇有言,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这精,便是元精的意思。” “称恍惚,称杳冥,意即是指,此元精并非有形有质的存在,而是氤氲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之中,复又说,是杳冥之中觅真经。” “什么是觅呢?便是寻找。” “以什么寻找,以神去寻找。” “道祖此言的意思便是。” “元精深深地藏在了四肢百骸之中,却又不是能够在平常感知到的,唯独恍恍惚惚之时,能够感应到,当以神为体,以意为用,于似有若无之际,在四肢百骸之中,【采而炼之】!” “这便是炼精化炁之中的【炼精】功夫。” “意思是寻找到四肢百骸的元精,采而炼化。” “而为什么要炼化它?” “以一物之真,观万物之性,无非重此初气——是因为这元精是所有生命的本源物质,是生命的根基!在有些大法脉之中,称之为【命宝】。” “自天地化生之中取回自己的命宝,修行之生灵,到此境界,可得全寿,不受天灾,不受人祸,能百病不侵,可无疾而终,称为道长。” 猛虎低沉声音回荡,讲述道门的修行法门。 徐徐道来之后,却又摇头叹道: “炼精,化炁;本是两个步骤,是采炼五脏六腑的元精,自天地造化之中,取回我之命宝,方知我命由我。而后再以神驭气,气与精合,化作先天一炁,自此不受拘束。” “摆脱凡俗,更踏一步,人可称呼真人,兽得脱兽形,可受供奉。” “可是在道门外传之时,越有谬误,成了一个步骤,到了后面,竟然要采炼自身的血肉去淬炼内气,何等的谬传啊……” “修的是自身圆满,血肉重要不逊色元神。” “岂可采而炼之!” “道门先辈,将其关窍和要诀藏匿于只言片语之中,非得道统者,不得其真传,甚是遗憾。” 猛虎叹息的时候,像是一位行走于天地之中许久的老道人似的,对于道门先祖的做法极为不理解,但是祂的身躯却是雄壮伟岸,气魄也是宏大,仿佛豪侠,而齐无惑听得恍然大悟。 喃喃自语:“【炼精】,【化炁】。” 先前那自称和道祖同姓的老者告诉他的那些知识仿佛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猛虎看了他一眼,嗓音低沉,继续道: “道祖道经之中有言,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 “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 “其精甚真,意思是元精的存在真实不虚,而以阅众甫,阅,禀也;甫,始也,意思是元精便是万物开源,是万物始生也。” “尤其重要!” 一只羽毛散发着奇异光彩的鸟儿听得目中放出异彩,喜不自胜,垂首道:“元精修持之法,今已得之!” “恳求山君,传我正法!” 一只猿猴也抓耳挠腮,而后拜伏下来,道:“求山君祖师,传我正法,传授正法!” 猛虎气息威严,皱眉摇头,开口,嗓音低沉: “化炁之道,乃是真人之道,尔等气尚未圆融,而神不能离体,元精还没能采炼而出,传授给你们,哪怕是正法大道,也会被修成了旁门左道!” 猛虎看了一眼齐无惑。 而齐无惑双目微垂,心中思索。 先前老者所告诉他的是最基础的法门,以神驭气,以气洗练血肉,血肉圆融精纯,自然凝聚元精,而眼前猛虎却又传一道祖法门,乃是于杳杳冥冥之中,采而炼精,夺我命宝。 两者一在无为,一在渐修。 却仿佛可以彼此印证。 正在这个时候,那猛虎看了一眼那青色的小鼎,抬爪一拍,这鼎猛地悬浮在虚空之中,只是一晃,刹那之间已经散发出无穷碧色,刹那之间就从一座小鼎化作了一方巨鼎,其上有上古饕鬄纹,嘴咬铁环,共有三个,成三才位,铮然作响。 鼎在虚空,以火弥漫周身,转之以九转。 将这附近十余座山中所有精怪灵性们找来的药材都熔铸入其中,以虎火淬炼,渐渐的,已经有浓郁无比的药香散发出来。 虽然非酒,却醉得这满堂的精怪灵性一个个摇头晃脑,脚步跌下,视线晃啊晃,仿佛这天都要醉倒了啊,只有蓝衫少年正坐,那猛虎一拍大鼎,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水流转折。 “来,请诸位饮之!” 碧色的灵液炼化出来,而后有莲花叶在空中卷曲起来,变化出了一个又一个杯子,盛放着的灵液碧绿如玉石,却又有晶莹剔透之感。 猛虎当先一饮而尽。 齐无惑元神并未察觉恶意,端着酒液,猛虎劝他在药效退去前速饮,也一饮而尽。 灵液入喉,似有醉意微醺,旋即却能感觉到了不同之处,身躯醉也,气血定也,元神出也,齐无惑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了,元神微微出窍,血肉凝聚,元气流转于四肢百骸。 杳杳冥冥之中,采而炼精。 群兽醉倒地东倒西歪,少年盘坐落雪之中。 那猛虎虎踞青石之上,击打着大鼎,发出宏大的声音,而后长声大笑: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 “求之求也,终不可得。” “修道也!” “求仙也!” “长生也!” “君看世界大如盘,此是吾家一粒丹!” “若要了时便出没,休将色相作心观。” 笑罢饮灵液如饮酒。 山间落雪。 猛虎讲道。 齐无惑双目微阖,运转气息。 万物有大药,采而炼化之,脱去造化身,还我本来炁。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隐隐约约感觉到四肢百骸有一种精纯无比的存在被聚集。 猛虎抬眸,瞪大眼睛。 如此之快?! 元精,聚也。 ps:本章关于道德经和道家修行记录解释,来自于方仙道祖师河上真人河上公; 北宋紫阳真人《悟真篇》。 道门西派祖师,长乙真人李涵虚。 第16章 赠礼 在猛虎的注视之下,齐无惑周身隐隐约约有一丝丝的灵光浮现出来,少年双目微阖,自身元神在正道嫡传的方法指引下,驾驭元气,周游全身。 在这灵液的辅助之下,就连稍有灵性的山中灵狐,也可以进入到冥思之中,踏入杳杳冥冥之状态,在本能之下修行,何况是齐无惑,很轻易就进入了这等状态。 于这状态之下,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得到四肢百骸之中的玄奇存在。 难以用言语形容,却可以感知到其无比珍贵。 齐无惑下意识地按照猛虎传授的法门,将这些无形无质的【万物初气】收拢起来,采而炼化之。 速度缓慢,而进程却又真实不虚,只是在这时候,齐无惑的元气自然而然,在血肉之中流转,而他心底忽而升起了老者先前讲述的法门—— 心虚而神凝,神凝而气聚,气聚而精生。 所谓道。 有为无为之间也。 采而炼化是有为,而气聚而精生则是无为。 二者并不需要分什么彼此。 在这刹那,齐无惑忽而有种明悟,就仿佛阴阳鱼契合在了一起,采炼元精的进程忽而加快了许多,虽然加快,却又处于一种均衡的状态,不疾不徐,如风拂荷花,齐无惑元神凌驾于其上,明白了老者所说的以神驭气的玄妙之处。 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已过去了多久。 最终来自于四肢百骸的玄妙之感,在下丹田处凝聚,隐隐结成一点灵光。 就仿佛是开辟了河道。 周身的元精开始自然而然地汇聚起来。 元精在下丹田,元气在中丹田,元神则在眉心泥丸,三者隐隐成一循环,元精是生命之本,元气是血肉通融,元神是我之为我。 在这三宝齐现的瞬间,齐无惑终于生出了一种,踏上修行的感觉和不同,就仿佛往日看这个世界,看着自己,只是雾里看花,而现在虽然不能够说是大雾一招散尽,眼前所见,再无遮掩,却也是稍微散开了些,忽而有所感应,元精沉下,元气升腾,元神应激而动,少年本能偏了下头。 而此刻,其实只是齐无惑发梢落了一枚枯叶,一只白色猿猴好奇伸出手去碰齐无惑,要帮助他把叶子拿下来,但是猿猴之迅捷机敏,却没能碰到他。 齐无惑微微歪了下头,便是恰到好处擦过。 它都愣住。 旋即看到那少年睁开眸子,神色平和。 身上沾染晨露。 猿猴方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 被避开了?! 不是避开,是一种像是提前就知道自己要伸出爪子一样,提前做出了动作…… 猿猴疑惑不已,看着自己的爪子。 自己明明已经有了一丝灵韵的啊,以元精为核心吞噬了灵药,后来又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三百年庚金原铁上一缕煞气,修出了庚金法力,这个人类身上却还是普普通通,竟能未卜先知,避开自己? 那位长已丈余,极威猛的猛虎起身,看了看齐无惑,惊疑不定: “……你是,第一次采炼元精?” 齐无惑点头:“还要谢过山神解惑。” “不,不必……” 猛虎摇头。 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齐无惑,嗓音低沉道: “好天赋……好天赋啊……” 他见到齐无惑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感慨来自于何处,慨叹一声,重新踱步到了那一大片平整的青石之上,趴卧于此,道: “元精是众生命宝,是走向大道必须取回的。” 沉思许久,又道:“君观我修行如何?” 齐无惑看着这长有丈余的吊睛白额虎,想到他的那一座大鼎,火炼九转,似乎连整座山都被醉倒了似的,又回忆自己幼年时见过的妖怪,道:“极为厉害。” 那猛虎接下了这句称赞,感慨道:“吾修行至于此,占据十六座山的地脉,以养吾元气,炼吾神通,来往交游者皆山神地祇,土地城隍见我则称山君,群妖真灵遇我避道而行,来往真修敬我,魂魄幽鬼惧我。” “占一地之清福,得享五百载寿元。” “然而我养出元精,也是因为年幼吞服一五百年黄精,机缘巧合之下,而后修持三十年,元精成,元气生,精与气合,成先天一炁。” “却远不如你啊。” 猛虎感慨道:“是该说,人终归是比兽类通灵,还是说,你非凡俗之辈呢?” 齐无惑忽而道:“五百年黄精?” 那斑斓猛虎笑答道:“正是你寻找到的那一株千年黄精,吾年幼时候吞噬了他一半,差点坏了他的道行,后来游览一十八州,答应他要护持他修行到一千年。” “因为你没有对他动手,我才邀请你来此听道。” 这一只五百岁的猛虎注视着齐无惑。 这个人的资质如此之强,虽然说修行大道,一步一关隘,但是这个人的潜力,未来是有可能修出先天一炁的,更进一步,三花聚顶,那样的境界可以被道门称呼为真人,旁门修者见面也要敬之,整体的实力上,是寻一山水清秀的地方,开一道派法脉的层次。 是以这一只斑斓猛虎在态度上,相较于一开始的爽朗豪迈,不知不觉也就多出了些许平等对待的从容,稍微品出了这些味道的山间灵兽,都是神色略有诧异惊愕之色,不知道这个连神通都没有修出来的凡人,为何竟然能够让一位山神如此看重? 齐无惑和这猛虎山神谈论元精命宝的采炼和修持之法。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才停下来,山神看到了齐无惑脸上出现了离去之意,笑着询问道:“我看无惑你是背着背篓上来的,是来这里找药材的吗?需要什么东西,且说说看,只要是这几座山上有的,都可以尽数拿出来给你。” 齐无惑看到那鹿灵身子一僵,连甩动的尾巴都停下来。 看到青蛇吐舌顿住,灵狐低头,知道他们是种植灵药的,山神对他们有点化和传道之恩,他提出的要求这些山间百灵是不会拒绝的,但是虽然如此,也是害怕齐无惑狮子大开口,一下子拿走他们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灵药。 少年人冲着那只小鹿眨了下右眼,然后提了提背篓,笑着回答道: “正午了,家中还有老者在,我是来山上采点山货的。” “如果可以的话,有冬笋就好了。” “明天的时候要去拜访一个朋友,带点礼物。” 山神听完了齐无惑来这里的原因后,爽快大笑着,道:“山中没有其他的好东西,但是冬天的山货却是很多,要多少有多少,来,为我的客人送上饯别的礼物!” 于是这山间的诸多灵兽就行动了起来。 碗口粗细的灵蛇头上顶着朱红色的果实,灵狐衔着人参,那修出了庚金法力的猿猴抱着一葫芦的酒,除此之外,冬笋,山菜,葛根不知道取来了多少,齐无惑怔住: “这是……” 少年反应过来,道:“太多了。” 猛虎大笑着道:“你当我们是朋友,没有敲诈我们去要灵药。” “所以我也把你当做朋友!” “我的朋友第一次来见面的话,怎么能两手空空地回去呢!” 虎爪控风,让齐无惑不要阻拦。 复又笑着解释道: “放心,这都是我自己游走天下时的积累,不会拿了他们的,不用客气!” 不等齐无惑拒绝的时候,那个小背篓里面已经装满了各种山货,里面还夹杂着上了年份的灵药,人参,黄精,芝草,并一葫芦百花百果酿造的酒,那只熟悉的鹿灵还送了一枚颇大的黄精给他,齐无惑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让这鹿灵非常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蹭了蹭他掌心。 山神猛虎一直将齐无惑送到了这山腰之处,方才停了下来,嘱咐道: “山中无杂事,君若有闲暇,可常上山来,论道说法。” 目送齐无惑离去,方才转身回到山上。 齐无惑脚步轻捷,一路下得山来,回到了家中,推开门来,老者仍旧烹茶,在等着他做饭,齐无惑把背篓里面的东西放到了库房里面,提了十来文钱,去买了一斤腊肉并些蔬菜,回来之后,将那冬笋切片,将那小鹿灵送的黄精也一并炖煮进去。 主食仍旧是黄粱米饭,并一碟脆爽小菜。 老者烹茶抬眸,看到齐无惑的时候,眸子微抬,动作微顿。 “你的元精……” 齐无惑知道老者高深莫测。 将东西放下,想了想。 拱手答曰: “我修成了。” ps:肉价以《居延汉简》:肉百斤七百。 第17章 土地公的戒告 老者上上下下看着齐无惑。 最后微笑着颔首,道:“善。” “我曾经见过不少的修行人,你的资质算不上有多好,但是悟性很不错。” “不过,元精之法,若是以水磨工夫的话,不会这么快修行出来。” “说说看,你遇到了什么?” 于是齐无惑便将先前上山的时候,遇到了那猛虎山神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又将其传授的采炼元精之法说出,老者抚须道:“原来如此……是得了这一门炼元精的法门。” “你能够从这门法门里面,又明悟有为无为之间修行的诀窍,不错。” 老者看着齐无惑,笑着道:“不过,这一门元精炼化法,过于基础,也属当年草创。” “而今看去,总是有些不恰当的地方。” 齐无惑疑惑道:“当年草创?可这似乎是道祖……” 老者大笑着道:“不是所有署名道祖的功法,都是道祖写的。” “否则天下如此之多的法门,岂不是要累死他?” “来来来,你过来,老夫与你说道说道。” 老者将齐无惑唤来,让他坐在旁边,又详细将这元精法又讲述了一遍,和那猛虎山神五百年的领悟相比,却又更为不同,且两相对比之下,老者所说,鞭辟入里,更为简练,而猛虎的炼化法似是从很早之前就已得到,初时领悟不够,现在看去,有不少问题。 讲完之后,老人抚须摆手道:“这是那老虎的机缘法门,老夫只是觉得有趣,与你说说。” “可不是我传你的。” “不算食言。” 话还没有说完,就连老者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摇头笑起来。 指了指那些山货:“里面有人参,黄精各类药材,外物虽然说不可长久依仗,但是你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倒是也可以吃一吃,你现在只是将三花的种子栽种下来了,耗费些年岁,有朝一日三才全,再精与气合,总是可以修出点东西来。” 齐无惑看了下那些山货,似有话要说。 老者抚须笑着道:“想要说什么,说吧。” 齐无惑拱手道:“……关于这一篇元精法的错漏和改修之法,我可否告诉那位山神……” 老者随意道: “我已说了,这本就是那猛虎寻到的法门。” “非我传你,老夫只是讲述罢了,你想要怎么做,由你自己处理便是。” 齐无惑深深拱手一拜。 旋即提起了护身用的剑器,转身掀开帘子,老人笑着唤他道:“现在便去吗?” “嗯。” “何时回来?” 齐无惑看了一眼外面,讲法到现在,天色已经昏沉了,回答道: “转告之后,便要离开。” 老者笑道:“那先做上饭。” ……………… 齐无惑给老者做好了晚上饭菜,而后方才离去,上山。 猛虎正在山上对月饮酒,以月养神,周围并没有多少的灵兽伴随,倒是显得有些萧瑟从容, 他修行至今,已经有五百余年。 元精和元气,已抵达了极为高的境界,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精与气合】,修出了先天一炁。 之后又是三百年修持,一日不曾懈怠。 若是他愿意的话,自有法门踏入下一个境界,或者吞月饮露,举霞而飞;或者采饵炼气,凝聚地煞;亦或者直接将山神符箓吞了,彻底和地脉连接,化作地祇。 最不济,想法子去求一道天帝的符诏,且混世事随流水。 都可以傲啸一方。 但是,不可,不可…… 猛虎趴卧于此,将心中浮现出的诸多杂念斩出。 自年幼之时,有机缘见修行大道,便下定决心,要以真正的大道根基踏入那一步。 【炼精】【化炁】。 修行至此,可称真人。 而他的境界,已经完成了下一步。 元精元气合而为炁,是为大药。 他耗费了足足数百年的功夫,将大药的阴质一一打磨干净,化为纯阳。 这便是【炼炁】的过程。 再进一步,纯阳之炁和元神相合,便是【还神】这个修行阶段。 那样的境界,道家称呼为阳神。 可三花聚顶。 已非凡俗。 但是也是这个关隘,困住了他足足的三百年。 也或许,终其老死在这山上,也无法踏出这一步吧。 山神正自这月下雪原之中饮酒,忽而微微抬眸,察觉到了一丝丝极为细微的声音,他抬眸看去,看到了这群山下山道路之上,枯枝交叠,一身蓝衣的少年抬手拨开了堆着雪的树枝,大步走了过来。 月下人来。 “嗯?齐无惑……” 山神认出来人,抬眸玩笑问道:“夜已深矣,缘何匆匆而来?是灵药不够么?” 少年答道:“是得到了山神你给我的元精炼法的补充。” “哦?” “哈哈,既然如此的话,我当静心听之。” 山神本来不以为意的,但是当齐无惑就这样掀起衣摆,坐在了石头上,将那老者补充完善过的采炼元精的法门道出的时候,山神的神色从从容不迫变得绷紧,少年五官并不出色,只是寻常,但是坐在这里,在月色之下将这些道法讲述出来的时候,神色温和宁静。 山神听完,怔怔失神许久。 自己久久困住的关窍,似乎隐隐有些被打开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 齐无惑讲述完,又道:“元精,元气,元神,三者不可须臾离也。” “必须要将三者都养到了全的层次,才能踏足下一步,否则的话,初时进步飞快,但是修行到了后面,总会被关窍卡住。” “或许三十年,或许五十年不得寸进。” “我家中长者告诉了我这一门法决的错漏,我就来告诉你。” “何苦争迟早,大道可徐行。” 在月色下,山神看到这位正坐一丝不苟的少年发梢稍微乱了些,衣摆上有着夜间行走于雪原山路时候沾染的脏雪和痕迹,毫无疑问,眼前的少年人是在得知了这些的时候,才在夜间赶路来此,将此事告知于自己。 猛虎感慨道:“何必如此。” “君可明日再来不迟。” 齐无惑笑着没有说话,而后起身告辞。 少年并没有再答应山神邀请他留在这里饮灵酒论道的邀约,而是在月色之下,提着一柄简朴但是干净的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山去。 回了家中。 鞋已尽湿矣。 老者翻看一本闲书,并不抬头,道:“告诉他了?” “嗯。” “怎么没有留下来?” 齐无惑回答:“因为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而且,饭也快熟了。” “老丈,该要吃饭了。” 老者抬眸看着眼前比起寻常时候表现得开心了一些的齐无惑,微微笑了下,道: “善。” …………………… 第二日早上,齐无惑起床之后,养气吐纳,炼化元精。 又给老者做好了饭菜。 这才提起了清洗好的冬笋,山珍,朝着栗璞玉的家中走去。 而这个时候,坐了一夜的山神终于感觉到,阻拦自己的关隘终于要被打破了,于是邀请了附近的水神,土地,让他们来这自己的山中道场,这些地祇们齐齐赶到了,才知道猛虎是希望和祂们交换些养神之物。 猛虎将自己积累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眼下或许需要颇多的代价才能将过去自己的片刻心急弥补。 但是猛虎也不觉得心疼。 却又有一位土地来得比较慢,来了之后连忙告罪一声,方才入席,其余的地祇们玩笑要他赔罪罚酒,他也不含糊,连喝了三杯,方才在朋友的戏弄下说出了来得迟了的原因:“哎,还不是职责所在?” “也不知道怎么的,今日我管辖的镇子里面,有一个大宅上面死气浓郁得厉害。” “怕是惹了什么煞。” “我好不容易才隔绝了这煞气,不影响地脉,怕是有人贪了不该贪的金子啊。” “真是好死。” 土地山神这些地祇目的是梳理地脉,人间事不去掺和的。 旁人询问是什么宅子。 那土地一只手捏着酒杯,抬手遥遥指着西北角,道:“就是那里,一家姓栗的人家。” “今天邀请很多客人上门的那个。” 本来狂饮的山神猛虎动作一顿。 “嗯?!” “谁家?” 而在同时。 齐无惑抬眸看着那大门上面的【栗宅】两个大字牌匾,敲响了门。 第18章 往事如烟 才敲了几下门,那漆成了黑色的大门就已经被打开来。 今日有客人来,这门本来就是虚掩着,准备打开来,一名身高六尺有余,但是肩膀宽阔的中年男人拉开了门,擦了把因为快步跑出了的细汗,先是拱了拱手,道:“罪过罪过,刚刚在帮着搬了一缸的酸菜,没有在这儿开门,倒是让小先生在这里站着了。” 先是把门打开,旁边还有桌椅,桌子上笔墨纸砚都有。 纸上已写了些东西,都是客人的名字和送来的东西,都是些贵重的,有些是府城的绫罗,也有的是难得的金凤笺,这是那些文人雅客们喜欢的上乘文房四宝,价格昂贵。 那中年男人落座,问过了齐无惑的姓名,看着少年提着的山货,笑着道: “好啊,有劳小先生了,呵……这个时候的山货,可是难得呢。” “老爷夫人,有口福咯。” “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做工的,能不能分润些吃吃。” 他笑着记录下来,然后从旁边取出了一个红纸封着的信封,看模样,里面至少有五十枚大钱,可换七斤猪肉,或者五支好的毛笔,亦或者上乘好墨一笏,可算是不少的,中年男人笑着道:“只是邀请客人们来吃些便饭,又不是敛财,有来有回才是正常。” “倒是小先生这些山货,来得不容易呢。” 已经有脚步声响起来。 “齐师兄呢?是齐师兄到了?!” 换了一身新衣服的栗璞玉脚步匆匆赶来,自上一次见过齐无惑,被后者无意散发元神震慑之后,他便对齐无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敬畏感,今日一早就在里面等着了,听到外面交谈声,便是快步跑了来。 再看到齐无惑的时候,只是觉得后者气息温和澄澈,却没有了之前那样无形的压迫感。 栗璞玉也不知为何,暗自松了口气。 齐无惑道:“栗兄。” 栗璞玉道:“叫什么栗兄,叫我璞玉就好了,来,不要在这里站着了。” “李叔,这些东西就麻烦你了,来,齐师兄,家父听说你要来也很开心,等你很久了。” 栗璞玉也只是十五岁少年,拉住了齐无惑的手臂往里面快步跑去,当先进去是一座石屏风,上面写着个福字,再绕过去,是有些窄的过道,再里面就视野打开了,栗璞玉的父亲栗跃鳞是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比起有钱的员外,更像是个过日子的老农民。 似乎是耗神过度,已有了不少白发。 齐无惑见礼之后,栗跃鳞态度和善,颇为亲切,只是关心寒暄了些日常生活。 又说自己的儿子没有什么出息,还要无惑多多关照云云。 齐无惑道:“栗……” 声音顿了顿,道:“我是说,璞玉他天资聪颖,自然吉人天相。” 栗跃鳞笑着摇头,轻飘飘道:“他几分几两,我还能不知道吗?” 栗璞玉脸色僵硬。 当着外人损儿子。 爹,您真是亲爹! 栗跃鳞没有去管脸色都绷不住了的儿子,从宽大的袖子里面取出了一封银子,抓住齐无惑的手道,笑呵呵地道:“呵……还有一个月便是年节了,其实现在也勉勉强强算是来家中拜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家要去府城了,今日正好,把今年的压岁钱给你。” “不多,去买点肉吃一吃,看看你,这么瘦。” “说起来无惑你也有十四岁了,年后就是十五岁,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可曾谈下……” 栗璞玉头皮发麻。 “爹,我们先去找二叔了!” “爹,你喝茶!” “爹,告辞!” 拉着齐无惑的手臂快步就走,绕过了两个院子,才松开来,松了口气,抱歉道: “不好意思啊,齐师兄,我家老爹就是这样。” “虽然说大事情上说一不二,生活上又这么碎嘴。” “喜欢讲大道理。” 栗璞玉的二叔是个看上去年轻些的男子,只是似乎在外面奔波了很久,脸上有风霜之色,听说在外行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今年赚到了大钱,就回来了老家,打算安顿下来,栗璞玉带着齐无惑去的时候,这位新晋的富豪正一个人坐在阳光下的桃木椅子上,斜倚着,旁边桌子上放着一个长颈酒壶,自斟自饮,破有些懒散颓唐气。 只有见到栗璞玉的时候,才稍微抬起眸子笑了下: “璞玉来啦?” “二叔你不要再喝了,怎么大白天的就这么喝?” 栗璞玉抢下来了二叔栗一先的酒杯,而后道:“这是我的师兄……,齐无惑。” “对于京城的风物很有些兴趣,二叔你不是在京城里游商的么,再说说看京城怎么样嘛。” 末了还补充一句: “我也很有兴趣。” 栗一先哈哈大笑:“原来如此,看起来你很敬重你的这位齐师兄啊。” “来,就坐在我这里吧。” 齐无惑道谢一声,坐在旁边,栗一先身上满是酒气,颇为颓唐,闲散聊些各地的风物,说的都是些简单行商能够接触到的事情,也是最能够唬住齐无惑这个岁数少年人的,齐无惑看到他的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但是身上的颓唐却是难以遮掩,实在不像是一位富贵还乡的商人。 不知道,梦中之事,和现实中有几分关联。 是单纯之梦。 还是带着了几分对于未来之事的推演? 在听栗一先闲聊的时候,栗家的家宴也开始了,栗跃鳞坐在最上首的主位,从其余各个镇子赶来的栗家人彼此闲谈,栗一先盯着那一壶酒,似乎是不打算再说下去,齐无惑取来了酒杯,忽而道:“不过,栗先生很厉害啊。” 栗一先迷迷糊糊:“嗯?” 齐无惑道:“朝堂三年前颁布了《登基德音》,言应属诸军诸使司等在村乡及坊市店铺经纪者,宜与百姓一例差科,不得妄有影占。” “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京城做生意,还能够大赚一笔,非常人也。” 这是三年前皇帝登基的时候颁布的法令,说是,军队和官员经商的时候,不能有任何的优待,应该和普通百姓一样的待遇。 栗一先半醉半醒,下意识道:“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吗?我还以为,这样的情况下,是默许军中和官员去经商。他们的关系和权位,甚至于提前知道朝堂动向的方便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普通百姓和他们合作,会被吃干扒尽,不要说挣到钱,就连自己经商的本钱也会被吃掉。” “最后狼狈地离开了京城,又不愿意归乡,往往在路上失踪……” !!!! 栗一先脊背忽寒,醉酒之感瞬间消失! 猛地抬头。 看到那身穿简单蓝衫的少年看着自己,眸子安静。 就仿佛自己的经历,全部都被这个距离京城还有很远的少年轻易地看穿了。 齐无惑道:“是苏先生如此说的。” “啊……这,这样啊……” “哈,哈哈,自有这样的人,但是我是不同的。” 栗一先僵硬笑着。 然后低下头来吃酒。 现在这个时候,栗跃鳞的开场白之后,就开始要求小辈们在众多长辈面前展现才艺。 坐在齐无惑旁边的栗璞玉身躯都僵硬了下。 他一直都苦练着琴,先前他拜访完齐无惑,原本打算来找自己的二叔,最后还是被拉走练琴,就是为了不在这一天丢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些小辈们弹琴的事情上,只有栗一先被齐无惑说的话震慑住,下意识地更多注意力放在齐无惑的身上。 不自觉地说出了更多的东西,说出了在京城里的各种见闻。 和齐无惑曾经经历过,听说过的名字,部分还能够对应上。 但是发生的事情,却未能够全部契合。 似梦非梦,似真非真。 齐无惑安静了好一会儿,道:“那么,京城的山外有一座山,叫做鼎烟峰,栗先生知道吗?” “知道的,山形似鼎,白日生烟,上面还有一间道观呢。” “我去拜过的。” “是吗?那么,道观里面供奉的是山神琼玉吗?” 栗一先喝酒的动作顿了顿,疑惑道:“道观供奉的自然是道门祖师。” “怎么会是山神呢?” “琼玉?这是哪位山神的名字吗?” 齐无惑安静了下,笑着回答道: “原来如此啊……那,应该是我记错了吧。” 齐无惑低下头,看着杯子里面泛起的涟漪,忽而笑了下,有种奇妙的感觉,那个京城里面,曾经和自己为友,曾经和自己为敌的那些名字,经历着和自己所知道的,熟悉却又不同的人生,甚至于有些人的名字和自己梦中对不上,似真似假,非真非假。 而我独存。 他忽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自己走出来了,又像是那梦的延续。 是梦是真,是齐无惑梦中出将入相,还是出将入相之后,重返年少呢?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栗一先听不到少年的发问,疑惑抬头看去,看到那蓝衣少年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时候,栗璞玉终于勉勉强强地弹完一首曲子,顶着父亲越来越皱起的眉头和那个教习夫子几乎要揪下自己胡须的压迫力,长松一口气,把这琴往旁边一推,到:“该你了,该你了!” 坐下之后,才记起来,自己的旁边是齐无惑。 而不是下一个本该弹琴的族弟。 齐无惑素来贫寒,想来应该不会抚琴,正要开口的时候,看到那蓝衫少年手指按在古琴之上。 手指微用力。 下一刻。 琴音响起如裂帛。 正在闲谈琐碎的屋子一下安静下来,琴音清越,整个厅堂内都听得清清楚楚,如被勾动心神。 屋内屋外。 人与非人。 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琴音入道,元神蕴生?!” 栗家之外,一名道人瞬间变了脸色。 ps:来源于唐穆宗时期法令。 第19章 买命钱 琴音清越。 栗家家中,那位先前听众子弟抚琴一脸苦色的教习先生脸色也柔和下来,蓝衫少年一抚琴,才起手,就已经大气铺开,与凡俗决然不同,屋子里面的其他人的脸色也变了下,那些少年人安静下来,而年长者则是停下了交谈,或者肃容静听,或者闭着眼睛,微微摇头晃脑。 那蓝衫少年端坐抚琴,垂眸安静,琴音悠扬。 年少者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科举功成,志得意满。 年老者黯然神伤,似乎看到世间百态,看到自己遭遇的挫折。 栗一先则是回忆起在京城时的诸多经历,一时间痴住了。 屋内沉浸于琴音之中,屋外那道人却只觉得脚步抬起来,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一双乱糟糟的眉毛已经彻底纠住了,他只是想要来‘买点’阳寿,但是却没有想到,自己选择的这一家人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高人。 想了想,抬手一拍后脑。 张口喷出一口黑风,将整个栗家都笼罩起来。 而后有一只一只幽冥鬼物浮现出来,都穿着暗黄色的衣服,腰部以上的模样清楚,唯独脸庞一片模糊,而腰部往下则是彻底的透明,手中或者拿着锁链,或者提着刀剑,欲要一拥而上,都已经蒙了本性。 那道人抬手一指前面,道:“去,将这屋子里面的魂魄给拘了回来!” “谁勾一个魂魄回来,道爷便给你们勾去了名字,放你们回归天地,去幽冥求个阴寿。” “就算是不能够苟活,也至少能够不再受到驱使。” 这些鬼物刹那间鼓动起了阴风,朝着院子里扑去,一时间阴风阵阵,常人进来必然会觉得脊背发寒,浑身僵硬,阳气都被逼迫,但是这些鬼才踏入了院子里面,动作就开始凝滞了起来。 踏前十步,已是煞气溃散。 进百二十步。 琴音在耳。 听琴音,如过我一生。 蕴含黄粱一梦,是梦非梦之感,齐无惑又无意识以元神催动,落入这些鬼物的耳中,效果更强,诸多鬼物模糊的脸庞都逐渐浮现出五官,或者是秀美的女子,或者是威武粗狂的男人,也有老者,不一而足,竟然似乎被琴音之中蕴含的元神和意境唤醒了被法术神通蒙蔽的灵性。 那道人面色骤变,急急以袖袍一扫。 那袖口,兜兜转转,仿佛化作了一个大口袋似的,黑风逆流,直接将这十多个鬼物全部都拉扯回来,而道士则是拈着自己的山羊胡须,眼角都在跳:“只是靠着抚琴,就差一点把我这十多只鬼都给超度了,这是佛家的,还是道家的?” “元神强横如此,又有这样的领悟。” “是入过世的那种!” “是哪家的真人在此吗?” “法脉里面有这样手段的。” “是方仙道?还是楼观道?” “先度我,再度人的小乘佛法?” “总不至于真的有鬼差无常在这儿吃茶吧?乖乖——” 道人来来回回踱步,一咬牙:“不管,若是拿不回阴寿,我也难活,左右是个死,不管是谁家真人在这里,我也都得要见过了以后再说。”当即捻了一个法诀,隐去了身子,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看到了个衣摆还在外面,没能隐去,落在空中。 道士摇头自嘲道:“嗐,一百三十岁了,还是胆小。” “还不知道是不是真人呢。” “就吓得我连法术都没能用好。” “修行啊……” 他伸出右手抓住衣摆,用力拽了几下。 旁人眼中,就仿佛看到那挂在空中的布料抖了几下,而后似乎被拉直,嗖一下就被拽到了另一个地方似的,再看不到,那道人用力过猛,往前扑了几步,站稳了脚步后,放下衣摆,抚掌得意笑道:“噫,成矣!” 而后抬手整理了衣冠,理了下袖口。 却真真像是个游方道士模样。 方才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去。 跨过了石屏风,窄道,有人们来来去去,却都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从旁边做菜的大厨桌子上拿了一个点心吃,走到了大堂前面,这才紧张起来,整理衣冠,右手在袖口上一点,一点光从袖子里飞出来,越飞越大,最后化作了一张拜帖,双手拖着。 却见上面有蝌蚪云纹写着一行行文字。 【具位小兆真人臣某,谨上启九天太上道君,太上丈人、九老仙都大神、九炁丈人、三皇真君……】 这是他师承的来历,自不可能是从这些大神仙传下来的法脉,但是往上追溯硬生生靠上去的,传法脉的时候会有这玉帖三份,一份归于师门,一份自己随身携带,另外一份则是焚烧成烟,以禀上天。 恭恭敬敬,往前走去,而后道: “不知道前辈是何处真人,小道……” 声音和神态都极恭敬谦卑。 抬起头,看到了正在抚琴的齐无惑。 这个道人脸上挤出来的微笑一下子凝固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就像是被人给狠狠地打了一拳头,脸上的表情皱起来,从谦卑僵住,而后化作了狂傲,连那佝偻着的脊背都一下子挺直了起来,刹那之间就转变了气质:“原来……” 他看着那少年人,嗤笑道:“是一个【只修性,不修命】的旁门左道!” “只是元神强大而已,哼,道爷还以为,真的有什么本事啊!” “吓我一跳。” 袖袍一扫,直接解开了隐身法。 栗跃鳞正沉醉在齐无惑的琴音之中,回忆起了年少的志得意满和壮年时候的诸多波折,正感怀的时候,忽而看到了自家大厅里面多出了个道士,穿着有些破败的道袍,白发苍苍,木簪上面浸满了油,看去邋里邋遢,心底忽而咯噔一声。 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弟弟。 栗一先已经往后坐倒在地上,看到这个道士,脸色煞白,道:“你,你!” 道人笑着拱手道:“当日你收下了我的金子。” “我来拿东西来了。” 栗一先结结巴巴道:“我不是,已经把那个【货物】交给你了吗?” 道士笑着道:“那是已经给了。” “但是我给你的钱,本该是属于阴司的。” “你拿了鬼差的钱。” “还自己花了不少。” “你不知道吗?十两金子买你的一年阳寿,你阳寿寿数五十,今年三十五岁,这一百五十两金子,是你的买命钱啊。” 栗一先背后发寒,只觉得手脚都冰冷下来,动弹不得。 栗跃鳞忽而道:“且慢,钱未曾花过,还在这里。” 道人抬眸:“哦?” 栗跃鳞抬手拿出了一个口袋,起身拱手道:“这是你的金子。” “我在里面还加了三十两,算是给道长的贺礼,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兄弟吧。” 栗一先怔住:“兄长……” 道人大笑着道:“好一个兄弟情深,不错,不错。” “可是你先看看,你拿出来的是什么?” 栗跃鳞怔住,忽而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打开了口袋,里面原本准备好的黄金,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口袋的黄豆,提起来,倒在地上,哗哗作响,而那道人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口袋的金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栗跃鳞脱口而出道:“这是……我的金子。” 而后立刻收住声音,陪着笑道:“不,看来道长您已经接下了。” 道人哈哈大笑道: “什么你的金子?这个可是道士我在地上捡到了的,有谁说这是你的吗?” “你!” 栗跃鳞祈求道:“道长……还请高抬贵手,只要你放过我的弟弟,什么要求我都可以。” 道人抚须道:“放过他嘛,倒也不是不可以。” 栗一先和栗跃鳞脸上浮现出些期许。 道人抬手直接指着那停下抚琴的少年,干脆利落地道:“将他的魂魄元神交给我!” “不单单可以买下你弟弟的命。” “道爷还可以给你们莫大的好处。” “如何?!” 栗跃鳞和栗一先的面色骤变。 栗璞玉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那道人笑着道:“若不然,栗一先就随我来。” 栗一先脸色绝望,脸上出现了许多挣扎,最后闭着眼睛,叹了口气道: “是我不该贪财的,和那个孩子没有关系,你带我走吧。” 道士笑一声,视线却仍旧落在齐无惑的身上。 齐无惑按着琴弦,忽而道:“我同意了。” 他抬起头,看着那年迈的道人,眸子幽黑,道: “只是我很好奇,你要怎么样带走我的元神。” “我修行的时间不长,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段。” “你可以凑近过来,让我亲眼看看吗?” 那老迈道人大笑着道:“小子狡猾!但是你也只有区区的养神功夫算是不错。” “既然是将死之人的恳求,老夫也没有那么小气。” “且让你看我神通,死个明白。” 言罢走近前去,自傲骄纵。 “给你机会!” “来,看!” 第20章 邀君饮 栗一先看着那道人走向齐无惑,张了张口,想要再劝说齐无惑不必如此,却是完全开不了口,甚至不必说开口了,就连手脚都齐齐瘫软了起来,就在他还挣扎的时候,那道人已经靠近了齐无惑,一抬手,便是牵扯黑风,仿佛有阴魂的凄厉叫喊。 黑风化作了锁链把齐无惑的手脚捆住! 那道人手指才朝着齐无惑的眉心落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齐无惑膝盖忽而猛地一顶,那一张琴直接被顶起,朝着那道人砸下,后者一惊,齐无惑竟已经挣脱开了那周围的黑风,借助顶琴的动作起身,直接扑入那老道士怀中,一道寒光闪过,随身携带的匕首已经刺入那老道的心口。 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兔起鹘落,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那道人眼睛瞪大,周身的黑风散开。 齐无惑的元神极强,修的又是堂皇大道,隐隐是可以看得出来那道人周围的黑风,其实是以元神操控,以元气糅合另一种天地元气形成的状态,这个时候,齐无惑才隐隐明白,为什么那位和道祖同姓的老者说修行必须要三才全。 以及若是没有抵达这样的状态就去修出法力,会是个什么模样。 那些法力在得了老者传承的他眼中,简直如同空中楼阁一样。 以齐无惑的元神强度,直接可以撞破这些粗浅法术。 匕首刺入心口,顺势以体重压下去,而后手腕微动,直接扭了一下,那道人面色难看,忽而一阵狂风升起。 被齐无惑刺穿了心口的道人直接化作了风散开。 匕首之上穿着一张黄色的符箓。 上面以朱砂写着【酆都阴司敕令替死还魂法咒】 哗啦! 被匕首刺穿的符箓无风自燃,刹那之间就已经焚尽了,连灰都没有留下来,下一刻,狂风汇聚,先前被刺穿心口的道士出现在了十五米外,面色苍白至极,捂着胸口坐在那里,大口喘气,不敢置信看着齐无惑:“你,你怎么可能挣脱开我的法咒……” 齐无惑不答,旋身,暴退。 蓝衫衣摆扬起垂落。 右手一伸,抓起旁边一名学子展现君子六艺时用的弓。 后撤一步,拉弓上箭,毫不迟疑。 也不回答。 我拉长弓如满月! 弓弦剧烈震颤。 嗡!!! 一箭直接朝着那道人眉心射去! 旁人会被这道士的障眼法遮掩住五感,他可不会! “你!!!” 那道人面色骤变。 施了个御风法,身子一下掠开许久,看到那少年人连珠射击不停,下手狠辣直接,那模样不像是个乡村少年,倒像是曾经指挥过一场战争的宿将,冷冽狠辣,元神且强,自己的诸多法术都瞒不过他,最后也顾不得自己此刻的状态,一拍额头,眉心飞出一道流光,化作了个玄铁剑匣,散发青光,铮铮铮地吐出流光,剑气吞吐,直接将这些箭矢全部撕裂搅碎。 齐无惑动作顿住。 看着前方,剑气汇聚如化作风暴一般,连地都给撕裂开来,而那道人站在中间,像是被簇拥着的仙神,狂暴的剑气流转变化,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整个院落都变得极为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齐无惑看着眼前这风暴之气息。 因为自身元神强大,他可以看破元气的流动,但是自身的元气还不能够随心所欲地驱使着,无法打破这种凝聚着的元气流动,现在的箭矢甚至于无法靠近那道士的三尺之内,射出急速的箭矢,只是在虚空中定住,嗡嗡地震颤着,最后从中间撑出一个弧度,齐齐碎裂。 齐无惑握着长弓的手松开。 “这便是……神通。” 那道人的发髻散开了,脸上浮现一股青气。 “倒是我小觑了你!” “小小年纪,忒也毒辣!” “本不愿动法宝,今日就将你这邪道修士给宰了,收了你的魂魄,也可淬炼成我的几年阳寿!” 众人都面色惊慌恐惧,就连栗璞玉都一样,先前齐无惑虽然张弓连射,施展出一手了不得的箭术,但是比起这样的神仙手段,还是差得太远,根本不可能是对手,周围的风暴似乎越发地巨大起来。 齐无惑把弓放下,借了旁边那吓住的栗家学子的一柄剑。 就在这个时候,似是因为狂风鼓动,他看到那道人的道袍衣摆下面,一个木质的令牌被吹得起伏,那上面一个符箓文字,如同舞动的雷蛇,齐无惑的眸子忽而微凝,他见过这个符箓文字—— 在五年前。 那一场如噩梦般的天下大灾之中。 那一场百万黎民皆死尽的妖国大灾之中。 总算能喘了口气的道人施了个法咒,道:“狂风,起!” 狂风大盛。 即一拍剑匣,要以风席卷剑气风暴,化作了一片割人首级如斩麦草的神通,道人一手指天,一只手捏了个剑诀,直指着那面色仍旧平和地让自己心头火起的少年人,本来打算一气呼出,便成法咒,但是这小子,忒也邪乎。 自己尚且不是真人。 还是稳妥些好。 于是踏罡布斗,口中诵持神咒曰——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山神祗灵。” “太上有命,搜捕邪精!” “急急如律令!” 此乃真传法咒,通告十方土地,山神地祇,借其之力,斩妖除魔。 并与之结缘,是行地界法事之基。 也是根本神咒。 脚下隐隐已成一大法阵。 风暴骤然大盛! 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就连那道士自己都觉得诧异了。 自己何时有了如此的大神通! 哈,许是被这小贼子所激,怒乃心之火,心也,性也,法力自是强盛三分。 当即也不去细想,抬手一指齐无惑,几有几分意气风发,喝道: “杀!!!” 低沉的风声越发地狂暴化,一股股风似乎是听从这个道人的命令而出现,风席卷着云气,云气碰撞,几乎形成了雷霆一般的威势,整个栗家,甚至于整个山下的镇子似乎都被这一股难以想象,仿佛天灾的风暴笼罩起来了,树木被吹动得哗哗作响。 在这个瞬间的时候,忽而激昂暴戾,下一刻,狂风猛地汇聚,下压。 轰鸣的声音几乎已经超过了风暴的极限。 如枪如锤,如劈如砸! 道士毫无准备。 直接被那无边恐怖的风暴席卷,捆而后狠狠地砸下! 风骤急。 屋檐下的铃铛鸣响不停。 那种巨大的风压直接让道人的脸色呆滞,五脏六腑之中气血反弹,张口便是一口精血喷出。 “这,这怎么可能……” 本以为必死的栗家众人也因这样的变化而怔住。 道士直接被砸得五脏六腑都翻腾,身躯动弹不得,看到自己摔出去的玉贴上,有一个名字亮起来,而后炽烈的燃烧,神色缓缓凝固。 这是一桩至宝,记录了他这一脉祖师曾经见过的诸多山神地祇。 宗门中人,持此物施展地祇神咒,方才可以音传四方,引来地祇相助,否则的话,既无缘法,也没有祖师余萌,山神地祇,各自逍遥,甚至于不受天帝管辖,谁会专门出来帮忙?哪怕是有着这样祖上的缘法,那也只是一面之缘,情分不多,请他们出手帮忙一次,便是损一份的情面。 而现在,这金光炽烈如此…… 道人挣扎不能。 轰!!! 狂风汇聚,那压制住了道士的风隐隐化作了一只巨大无比的虎爪,仍旧散发风暴之气,而这风往后面蔓延,在整个过程中撕扯着流光,栗家众人面色苍白,看到那遮天蔽日的狂风中,仿佛隐隐约约有一只高达十丈的黑色猛虎,双目如日月,于黑压压的雾气之中散发冰冷光芒。 栗璞玉面色煞白。 众人腿脚酸软,或者瘫软在桌子旁边,或者坐在地上。 唯独那蓝衫少年,衣摆风中而动,和那恐怖猛虎真身直视。 猛虎垂眸。 少年仰头。 一时四方死寂,无人敢于做声。 那道士吐血呢喃的声音犹如雷震。 “连鹤群山一十六座山神之首……” “连鹤山主,恕罪,恕罪……” 栗璞玉,栗跃鳞的身躯僵硬,不知道眼前何等情况,而曾在外面闯荡的栗一先则是知道这两句话代表着的是什么,脸色惨白。 哗啦啦一片人倒下,是恐惧,也是敬惧,向着山神行礼。 脚步声音响起。 猛虎法相之前,风暴散开,一名身高八尺的男子迈步走出,一只手提着酒,一只手斜持长枪。 穿着明黄色的长袍,黑白两种颜色的长发垂落,神色默然,眉宇凌厉,迈步向前,而背后那猛虎法相并不曾收起来,而是俯瞰,踱步往前,真实虚幻,刹那气韵悠远,在众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栗璞玉却发现齐无惑没有低头行礼,心中着急,哪怕下拜都伸手拉了下齐无惑衣摆。 一片压抑死寂之中。 那神灵忽而微笑,提了提手里的酒壶。 对那蓝衫少年玩笑道: “昨夜说的分明,今日来寻我饮酒。” “君迟不来。” “吾只好自己来找你了。” 语气轻松。 众人思维刹那凝滞。 第21章 相逢处,非仙即道 君迟不来。 我只好来寻你。 落入了那道人的耳朵里面,犹如平地雷霆,让他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散去了全部的血色,身躯微微颤抖,因为他听出了这句话里面蕴含着的平等态度,不要说他这个仰仗长辈余萌的后人,哪怕是三百年前的祖师,也没有做到和山神有这样好的关系! 可恶……这般人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没有他的话,我今日必然功成! 这道人心中暗恨不已。 栗璞玉则是呆滞住,想要抬起头看看自己旁边的齐无惑,又担心这样会惹恼了山神。 但是还是想看! 但是不敢! 身子都僵住。 在这里的所有人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如坠梦中,就仿佛整个大堂中都压抑下来。 直到那少年的声音响起:“多谢。” “是我迟了些……还要你来找我。” 自是没有约定饮酒的,只是山神随口说的一个由头。 但是齐无惑仍是如此回应。 猛虎大笑。 无形中有狂风升起,将这屋子里面的人们给托起来,栗跃鳞很快地恢复了理智,恭恭敬敬道: “今日有着妖人害人,幸得山神庇佑,大显神威,他日善男必在山下,为您塑金身神庙,年年岁岁,供奉不停。” 山神道:“不必。” “吾不是受尔等香火供奉的那些所谓神祇。” “吾即如山。” “尔等入山不拜,见我亦当如是。” 言罢把住齐无惑手臂,往外走去的时候,眸子微垂,看了一眼那蜷缩起来的道士,后者努力地收敛气息,装作身死,以防止自己被察觉到,但是这自然不可能,山神问道:“此人如何处理?” 齐无惑看到这道人系在了腰间腰带上的木牌。 往日模糊记忆又有升腾,顿了顿,道: “我有事情想要问他。” 山神点头,平淡道: “那就先不杀。” 平淡无奇的五个字,杀气纵横! 那道人面色刹那煞白。 欲要讨饶,却听得了一声震天撼地也似的猛虎咆哮,直接神魂都僵硬住,纵然他这一脉也有修行元神的手段,可以抵御诸多的法术蛊惑,但是在此刻却是毫无半点的用处,直接被震散了元神,废了他的修为。 “是杀戮活人,以活人的阳寿延续自己寿命的邪修啊。” “不能够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山神低语着,猛虎法相只是一张口,狂风席卷,只将那道士一卷,越变越小,越变越小,直接吞了进去,山神所化的男子袖袍一扫,背后猛虎法相如风散去,回头对着众人道:“那我便将客人借走了,打扰到诸位的雅兴,实在是抱歉。” 栗跃鳞恭敬至极道:“理该如此,理该如此。” 齐无惑冲着众人拱手一礼。 而后才随山神迈步往前。 行不过三五步,云气渐升,风声呼啸,已被大片云气托举,眼见着便远去了,再回头去,看到了栗家的宅子越来越小,越小越小,最后就连有着万余户住宅的镇子都像是画中一般,大道上面人来人往,脚步匆匆,齐无惑忽而想到了年幼的时候。 在门外的大柳树下面蹲着,看着白日里蚂蚁辛苦,来来去去。 此刻想来,众人不亦如此,自己不亦如此? 一时恍惚。 乘空御风而去,转眼之间已来到了山上,云气散开,风也平息下来。 齐无惑认出来,这里正是先前猛虎论道的地方。 只是今天没有了那些通晓灵性的灵兽,而是几位老者。 为首者穿着颇为宽大的员外服饰,满头银丝,拄着比自己还要高大的拐杖,慈眉善目,笑容温和。 齐无惑疑惑道:“这是……” 山神道:“今日本来和几位好友闲谈,感觉到了那栗家有煞气,故而顺便去看上一看。” 这巡河镇土地疑惑抬头,心中疑惑。 奇怪,方才这山神不是听闻煞气所在的地方,就直接驾驭起狂风奔去了么? 这样怎么可能是顺便? 为何不索性明说是亲自去救人的? 若是直接说自己是去救人解灾的,岂不又是一份大大的人情? 放着送上门的人情不要? 真真是奇哉怪也。 山神又对几位土地道:“我今日来为几位引见一位好朋友。” 那猛虎指着那穿着最是讲究,一身员外袍的老者道:“这乃是巡河镇福德正神,名为陶宸,一地的土地,曾经也是修行中人,走的是玄门正统,一手御风奔雷,不比道门真人差多少的。” 那老人笑着抚须道:“只是个土地小神罢了,哪里能够和真人们比呢?” “倒是捧我了。” 一边客气地说着,一边张开眼睛,眸子里面有灵光流转,左右看去。 但是却不曾看到什么能让这修行极高的山神如此看重介绍的人,不由诧异。 山神又指着另外一个额头硕大,穿着褐色布衣的老者,道:“这是新达乡至这苍林山之中区域的土地,名为申洪学,执掌的区域辽阔,在这范围之内,无论是走兽妖魅,还是人间修士,都得敬香三根,若是有什么争执,都是要寻他来做个裁断,德高望重。” 最后指着唯一一位身材颇高大的老者,白发白须,像是个道士的模样,道: “这个是旁边那苍林山下一片区域的土地福德正神,名为骆一真,曾为修真之士,寿数到了,不愿走鬼仙阴神之路,便选择与地脉相合,调理地脉手段高深,我也是从他那里学了许多。” 白发老者摇头道:“你的手段明明在我之上,就不要折煞于我了。” 山神这才看向一身蓝衫的齐无惑,道: “这位便是我要介绍给你们认识的好朋友了。” ?!!! 三名福德土地正神都齐齐怔住,彼此视线交错。 以他们的眼力见识,一眼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少年就连先天一炁都没有能凝聚出来,就连道长这个名号都还撑不起来,充其量,算是个学道之士,再仔细看看,寿数连一百都没有,至多七十多岁的天寿。 山神缓声道:“这位朋友名为齐无惑,于道之上,颇有领悟见地。” “于元神之法修持上,更是绝妙!” “大家都在这山河中修行,今日相识,也好多走动走动。” 猛虎语气郑重,对那少年极为看照,那位陶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起身拱手道: “原来如此,小老儿见过道长了。” 另外两位土地也起身主动见礼,口称道长。 齐无惑这是猛虎山神主动将自己介绍给这一片地界的山神地祇们,于是也拱手回礼。 口称福德正神。 猛虎山神大笑着道:“是极是极,大家都是朋友,往后可以常常走动!” “来来来,坐,坐!” 他知晓齐无惑认得那老者,但是他平生也曾出游天下,也知道这般人物不会久留于一地,离别之时最多给些缘法,却不会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齐无惑没有跟脚,故而将自己认得的土地和山神,延引让齐无惑相识,邀请几人在一张圆桌前坐下,取出酒壶斟酒,那陶太公笑着道: “不过,这镇子里如此大的煞气,却是因为什么?” 猛虎回答道:“一个炼阴寿的邪修。” 袖袍一扫,那道人已经滚葫芦般地落在地上。 这道士落在地上,还想要再逃遁,只是一抬头,却是怔住。 见到此地地祇山神都在。 石桌之旁,梅花树开,群仙饮酒,而那少年,赫然正在其中。 低下头,看着自己法脉玉贴上名字一个个亮起。 道人只觉得嘴里都是苦味,抬起脚来,却是再迈不动步。 苦也,苦也。 自己,到底是踢到了什么石板上…… 他踉跄了下,拱手。 一拜到底。 猛虎提着酒壶倒酒,看向齐无惑道:“无惑,你想要问什么,便问吧。” 齐无惑看着那脸上堆积出讨好笑容的道人。 那一年行路难上,人间惨剧的画面在脑海浮现,那‘菜市’上飘摇的旗幡,那个说年幼者活,主动走进菜市,一命换一命的先生,诸般画面闪过,只剩下了如同雷蛇般的符箓文字。 许久,道: “你腰间那腰牌。” “哪里来的?” 第22章 山神位格 “腰牌?” 那个道人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撩起了衣摆,一把把那木牌抓下来。 弯腰,双手托举着那腰牌举过了头顶,手还在颤抖着道:“仙长要是看上了的话,请,请。” 陶太公抬手将这腰牌摄了去。 翻来覆去看了看,道: “这是【明真道盟】的腰牌,你怎么会有的?” 老道士仍旧保持弯腰托举的动作,小心谦卑地道: “这是老道士……不,小道,是小道我十几年前在礼州游历的时候得到的。” “那时候我恰好遇到一个年轻人在摆摊,就拿了些金子换了下来……” 陶太公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明真道盟】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势力,能够得到这腰牌的不会是不通修行的人,怎么也肯定知道此物的宝贵,当真是摆摊?若是如此的话,他家长辈,回去怕是要好好说他一说了。” 老道士干笑,不敢回答。 只好陪着笑。 齐无惑已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 恐怕是十几年前这个道士在礼州,见到了有个修为不高的年轻人拿着这个腰牌,财帛动人心,做了那杀人越货的买卖,而后担心被对方长辈找上门来,这才一路奔波到了中州这边。 齐无惑看向那位福德正神,道:“陶太公,认得这腰牌?” 老者点头,道:“见过几次。” 他将这腰牌放在桌子上,抚须道:“齐道长应该也知道,修行之事,大道三千,哪怕道门正宗,源远流长,也各分法脉,自有传承,散落于天下各地,而修行之上,需要诸多资材,有时候单靠着一地法脉,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聚集起来。” “再有,因为个人悟性和经历不同,哪怕源头是同一门真经道藏的法脉,往往也会慢慢演化出不同风格的传承,彼此若是可以交流的话,对于大道领悟和修行也自有裨益,最初是基于这些原因,在法脉和宗门之外,也渐渐出现了一些松散组织。” “后来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长,这些松散组织也逐渐搜集典籍,培养核心,形成另一种势力。” “这个【明真道盟】,算是其中之一。” “以【明真破妄,以图大道】为理念,修行之上,讲究的是【神可通天,叱咤风雷】。” “于修行元神之上,颇有见地。” 齐无惑道:“明真道盟……” 他拿起了那腰牌,拿在手里颇为沉重,似木非木,色泽偏暗沉,中心有一个云纹形成的符箓,仿佛雷蛇照亮昏沉,自有一股灵韵在,和记忆里面,曾经在妖国间隙当中见到过的旗幡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只是这个更小,云纹流转,那个则是更大,隐隐蕴含雷霆之气势。 这个云纹符箓他记得清楚。 同样记着的还有那个背对着自己潇洒摆了摆手就走入菜市的先生。 陶太公抚须疑惑道:“齐道长为何执着于此?” 齐无惑把明真道盟的腰牌放下。 将数年前的经历道出,几位福德正神都神色慢慢沉凝下来。 彼此对视一眼,土地公骆一真道:“当年的锦州灾劫,我等也有耳闻。” “但是毕竟相隔太远,地祇不可远离所在之地,否则不能调动地脉之气,实力难免折损。” “所以了解的不多。” “实在是帮不上忙,不过,此事和【明真道盟】,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骆一真解释道: “【明真道盟】虽然不是所谓的正派中人,但是却也不是那些邪道。” “他们行事风格,大多是追逐利益,追求修行,对于杀戮,炼魂之类,并无多少兴趣,不过门中也难免出现些渣滓败类,于这件事情上,我只能够说,【明真道盟】不会是主动的推手,大概率是因为某些利益上的原因而出现在那里。” “如【明真道盟】这样的势力,基本会有对于自身参与过的事件进行记录。” “齐道长若是对此事当真在乎。” “往后可以去探访一二。” 穿褐衣的申土地放下酒杯,忽而冷笑道: “明真道盟没有败类?这却也不能断言,譬如眼前这道士。” 众人的视线落在了那老道人身上。 后者不由心中暗恨。 怎得又提起我来?! 猛虎山神抬手一招,那一枚有着他名字的玉书飞起来,落在了他的手中,他摩挲着这一枚玉书,许久后,忽而道:“澹台国初,是你什么人?” 老道人眼中浮现出一丝惊喜,叩首道: “小道名澹台煊,子羽剑仙澹台国初,正是小道的祖父。” 猛虎低语着道:“……是故人之后啊。” 复又抬手一招,那玄铁剑匣之内,有一柄长剑飞出,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猛虎右手持剑,左手并指扫过了剑身,剑鸣声音阵阵,神色隐有些许的缅怀之意,就在澹台煊眼底有些许期望之色的时候,猛虎山神又淡道:“可惜,可惜。” 澹台煊察觉到杀机,头皮发麻,几有魂飞魄散之感。 猛虎道:“你终究炼活人阳寿为自己续命,人行邪道。” “死不足惜。” 澹台煊身子猛地一颤,在这死之前的时候,想到山神对于齐无惑的态度,抓住最后一线生机,猛地跪下高呼道:“齐仙长!齐仙长!我是【明真道盟】之人,我认得【明真道盟】里面的高层,他们那里一定有五年前锦州大灾的事情,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愿意将功赎罪,将功赎罪!” “我很有用!很有用的!” 猛虎皱眉,下意识看向齐无惑。 陶太公等三位福德正神也同样如此。 齐无惑看着那跪在地上,膝行到自己面前的老道人,后者叩首道: “我也没有害过无辜的人,都是些贪财的人,我拿着黄金买了他们的命……我知道,我是走了邪法,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啊,就,就算是要死,也不必着急在这一时半会杀我,我能帮您弄清楚当年的事情,我的性命低贱,实在是不能够和您的大事相比。” “因为杀死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却影响到您的大事,岂不是太亏了吗?” “古时的君子说,真正能执掌权位者,眼中是没有黑白的,唯独有用没用。” “您是君子,应该懂得【和光同尘】这个道理。” “我活了一百多岁,不可能踏足真人的境界,只想要多活一小会儿而已。” “您如果觉得不可靠的话,我愿意把我的元神分出一部分交给您控制,我绝不会背叛您,我已能驭气奔行,掌握法术神通,若是去一个寻常的府城里面,也能开辟一支法脉了,现在愿意做奴仆侍奉您。” 澹台煊说的有条有理。 蓝衫少年俯身似乎搀扶,澹台煊苍老脸上复现出一丝讨好的笑,忽而寒光闪过。 随身携带的匕首直接穿透了澹台煊的咽喉,刃长一尺,从前穿过,从后脖颈穿出。 那老迈道人瞪大眼睛。 似乎没有想到有人能够拒绝一个通晓神通道法的奴仆,愣了一下才因为剧痛而颤抖起来,咽喉喘息,血咕嘟咕嘟地流出来,只是因为元气强盛,一时未死。 听到那蓝衫少年轻声道:“可我不是君子。” “我只是个泥腿子。” “你的大道理,我不懂。” “只是知道黑是黑,白是白,杀人者死。” 澹台煊声音含糊不清:“你杀我……会后悔的!” 齐无惑反手拔出匕首,答曰: “不杀你,才后悔。” 澹台煊双目无神,捂着咽喉倒下来。 腿脚抽了几下,就已经不动了。 齐无惑蓝衫染上了血,现实中第一次杀人,和梦中不同,定了定神,对山神拱手道: “抱歉杀了您故人之后。” 山神摇头道:“原本我也是要杀他的。” 陶太公和另外两位地祇对视一眼,笑着说有事提前离去。 却是径直奔行而出,在十数里外,将那澹台煊的一点魂魄抓住了,径直地以地脉最浑浊之处的煞气给洗练消磨掉了,最是慈眉善目的陶老太公道:“心性不错,是个好娃娃,只是修行经验不够,不知道【明真道盟】的修士,魂魄都会跑。” “虽然这魂魄只是一点灵性,没有记忆了,可是还是得要彻底地挫骨扬灰才是。” 申姓土地赞叹道:“这样的邪修,还是死彻底些好。” 三位福德正神直接在原地打醮仪轨。 上禀九天,下告阴司。 连那道士最后一丝煞气和怨恨都给消磨了个干净。 足足三位福德正神的祝祷。 不必说是转世,就是想成厉鬼都不可能。 齐无惑杀死了那澹台老道之后,想着五年前的事情,怔怔想了许久。 只是告辞的时候,山神却忽而道:“我有一件事想要问问无惑你的意见。” 齐无惑询问。 猛虎笑了笑,道:“我不久或将突破。” “云游四方。” “到那时,你可愿继承这山神之位么?” 第23章 长生路上,尽数尸骸! 齐无惑要开口的时候,山神抬了抬手,笑着道:“先不用急着做决断。” “我先和你说说这山神的权能,祭祀之法中说【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而地祇一脉,其实不听从天帝的符诏,相较而言,并不会受到太多的限制,离开所在之地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是不能动用地脉之力。” “而若是在所在的山川之内,则是能天然具备几类大神通。” “能出云雾。” “为风雨。” “可利用地脉衍化遁术,来去无踪,也可以凝聚香火气运,算是一门不弱的神通。” “同时基于香火祝祷,则是有一定的加护能力,比方说让某些人交好运,比方说让被加护者读书的效率更好。” “当然这一切都基于地脉运转正常的基础上,山神土地都自然地会去维护地脉和地气的正常运转,所以才称呼为地祇,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希望你能做山神的原因。” 山神笑了笑,道:“我知你心有大道。” “元精,元气,元神三者修行,你现在还在炼化元精的层次上,等到了元精炼化到极致,再和元气相合,就可以修出【先天一炁】,那个时候的你便可以被称呼为道长;而在元精和元气相合的时候,若是身在地脉之中,便可以顺势修出一门神通,名为《地元炼体心决》。” “各门各派皆有各自不传之手段,这也算是地祇的一种秘传。” 猛虎山神端着一杯酒饮下,道:“地祇之身份,于旁人来说,或者是其求而不得的归宿,但是于你我而言,只是暂且停步休息的地方,终究会离去的,到时候,你将此身份,还归于此方天地众生便是。”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平和,饮下了酒,放下酒杯,眸光落在了放在了桌子上的那柄剑。 手掌轻拂剑身,剑身微微鸣啸。 齐无惑没有立刻做出决定,看到那柄剑,道:“那位澹台国初剑仙,和山神相识?” 山神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是啊,三百余年前的好友了。” “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后裔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他还活着,早已一剑取了其首级。” “你随我来。” 他右手握着剑,剑身微微抬起向上,这一口剑的剑身长且轻薄,抬起的时候破空声清越,可以想到如果此剑必然迅捷无匹,山神起身,持剑踱步而行,道:“那时我吞了黄精,开了灵智,山间修行百年,已有了先天一炁,更有了化形的手段。” “他是人间江湖门派里面的剑客,以剑入道。” “曾经一起游历了天下,曾经踏过山上的贼匪,也曾经在月下和老僧谈论道法。” “持剑纵横三十年,快意恩仇。” “后来他和一名女子一见钟情,在家乡安顿下来,而我则回了山中,我们约定每过二十年,春暖花开,河流解冻的时候再重新来到我们相见的地方,带着酒见面,回忆过去,谈论将来,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时候,我们相见仍旧如同过往,痛快无比。” “再过二十年,见面时,他已是中年模样,修为已是先天一炁层次,在河内纵横无敌。” “已经不再需要剑器。” “又二十年,他的妻子去世了。” “再而十年,再来的却已经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 猛虎山神饮酒:“他将他自创的剑典给我,换我在他准备的玉书之上留下了名字。” “我那一天站在山岗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山去,自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至于如今,已经有三百年了啊。” “时间真是无情。” 山神抚摸着剑,袖袍一扫,将那死去的老道士尸骸粉碎,而后来到了山巅的地方,将这一口剑插到山上最高的地方,风声拂过剑刃,如有低吟,高大山神负手而立,看着那山下的河流,时值冬日,河流上面也浮现出了一层的浮冰,山神抬手,手中的酒壶微倾。 烈酒洒落剑锋,其势仍旧雄烈。 “老朋友,你的剑在我这里,你的酒壶也在我这里。” “我辈中人,不过一剑一酒,行走天下。” “喝一壶酒,看看这天下,也好啊。” 山神笑着把酒倾泻完,然后把酒壶挂在了剑柄上,看着那口剑器,如同看到了少年时生死相交的好友,仿佛看到他垂垂老矣,即将身死的最后一面,忽而一笑,洒脱拂袖。 前尘往事,生死离别。 不落心中。 转身走下山去,自语低吟道:“千里长河初冻时,玉珂瑶佩响参差。” “浮生恰似冰底水。” “日夜东流人不知……” “你葬在我这里,是好事啊;他日我追逐大道,寿数将尽的时候,又会葬在哪里呢?” 山神和齐无惑从这最高的山顶走了下来,这位高大的山神忽而道: “无惑。” “今日感觉如何?” 齐无惑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见生死。” 山神洒脱笑道:“那澹台煊,寿数将亡,故而炼化生人的阳寿,为自己续命,手中有百十条性命,自然是行走邪道。但是追究其本心,也是为求长生,不愿死去,此心和你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但凡修者,若是不改本心,不愿害人的,或者会如我好友那般,从容死去。” “而被恐惧驱使着的,则会坠入邪道,死于灾劫。” “天地万物,自有运转规律。” “今日看去是他冲撞了你,而后身死陨落,或许他也这么想,到死前都在深恨自己的运气不好,但是于冥冥之中的命数里,却未尝不是这天地大道,在假借你我之手将他斩杀除去。” “天地恒常,运转不休。” “一饮一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你我是逐道求长生之辈,他日总要习惯别离,也或许逐道而去,逐道而亡。” “一言以赠君。” 猛虎山神微一拱手,欲语无言,最终只是笑叹道—— “长生路上。” “尽数尸骸。” “道友……珍重!” …………………… 齐无惑下山的时候,山神想了想,又一招手,流风将那一口玄铁剑匣收了过来,猛虎山神抬手虚按,忽而有无边的狂风掠过剑匣,剑匣之上,流光猛地大亮起来,最终猛地炽烈,旋即复归于平静,而那止不住的鸣啸也已经停下来。 山神将这一口剑匣翻转递过来,道:“今日你也该看到了,你并没有护道的法门。” “遇到邪道修士颇为吃亏。” “你的元神强大,对于有些左道来说,和天生灵药没有区别。” “你的元气没有和元精相合,没有办法离体,但是元神修为却强,也可以御使此物。” “我把澹台煊的元神烙印抹去了,你回去再慢慢将里面的烙印炼化,约莫需要三年时间,到时候便可以运转如意。” “以作护道之用。” 山神微笑道:“这并非是什么人情或者是交易。” “就像是你知道我的功法有问题之后,连夜上山,是因为朋友之谊;我看到你元神强却又没有护道法门,也希望能解决我朋友的问题,这无关乎修为,不过是关乎情义。” 齐无惑拱手道:“如此,谢过。” 因为还没有淬炼这法宝,也没有先天一炁,不能运转神通,齐无惑只好将这个剑匣背在身后,而后一步步下得山去,沿途又遇到了那位打更人,只是这一次,往日颇为不讲究的打更人却是一愣,而后一下让开道路,半晌不说话。 齐无惑一怔,还没有回到家中,就听到了嘈嘈杂杂的声音。 远远看到那原本狭窄到了连马车都进不来的小巷子前面,挤满了绫罗绸缎。 穿着华贵衣裳的男男女女安静站在那破败小屋子里面。 听到声音的时候,转过头来。 看到蓝衫少年背着一口玄色剑匣,站在巷口,风吹而过的时候,衣摆隐隐血色,眉宇清朗。 那边骚乱了下,而后稀稀落落地拱手,嗓音不齐却声音颇大地喊道: “齐仙长来了!!” 第24章 琴音渡魂 “呵,齐仙长,我是你家的邻居,这就是前些时候有些事情,没来得及拜访。” “这不是,我刚刚从府城回来,正好来拜访一下您。” “哈哈,齐公子,犬子也在苏先生那里读书,总是听说苏先生说起你,今日有空的话,要不要去家中喝杯茶,吃顿便饭?” 穿着绫罗绸缎的男男女女纷纷凑上前来。 在这镇子里面或者德高望重,或者是颇有家财。 往日他们是不会来到这个在整个城镇里面,都是偏僻破落的地方的。 而现在他们不但来了,还带着礼物,非但是带着礼物,甚至于还为了表达自己的诚心而步行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去和往日他们口中‘外地逃荒来讨吃食的’的少年打着招呼—— 今日那一阵笼罩了整个镇子的风实在是太大了些,栗家的事情很快地传开了,齐无惑和山神一起踏着云气而离开,是山神好友的消息,不胫而走。 如此的城镇里面,任何消息的保密,都是一种奢望。 齐无惑抿了抿唇,只是往前走去,有人伸出手拉他,有的想要把礼物强硬地塞到他的怀里,如果从高处看的话,这一只只手就像是贪婪地要抓住些什么似的,带着笑意一下一下地朝着那蓝衫少年身上拉扯过去,齐无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栗璞玉,脚步顿住。 “璞玉。” 栗璞玉的脸上有惭愧的神色。 “我没有想到,消息会传出来的。” “人太多,没关系的。” 栗璞玉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低声道:“这是我自己练琴的时候用的琴,我看齐师兄你似乎很喜欢弹琴,想着你可能会需要……” “也谢谢今天你救了我们一家。” 他是真的为了感谢齐无惑才来的。 齐无惑离开之后,那些客人们也都很快地纷纷离开。 他感念齐无惑的救命之恩,想了想,少年人也没有多少钱,因为看到齐无惑抚琴,所以把自己的琴偷偷抱了出来,但是这个时候,环顾周围,看到那些员外,乡贤们带着的华贵物品,自己手里这一张只是为了联系的古琴就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了。 齐无惑双手伸出,接过了这一张琴。 “如此,多谢了。” “啊?啊!嗯,嗯……” 栗璞玉愣住,然后才忙不迭地答应,把这一张琴递过去,齐无惑抱着琴。 其余人见到了这样,连忙取出自己的礼物。 齐无惑没有再接。 邀请栗璞玉进去喝一杯茶,后者连忙摇头。 齐无惑伸出手推开门,把琴放下,而后转过身来。 朝着那些人微微拱手:“今日不便待客,抱歉。” 少年双目清朗,那些人的脚步下意识止住了 而后将门关上。 两扇自己捡拾来木柴钉好的木扉,隔绝内外。 内里寒梅。 门外利欲。 转身的时候,提起了古琴,看到那位老者仍旧在那梅花树下,正在沏茶,沏好茶,抬眸看着齐无惑,笑着问道:“感觉如何?” 齐无惑呼出一口气来,脸上那种清冷安静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的烦恼。 梦中经历这些的模糊感,完全无法和现实中相提并论。 他揉了揉脸,而后答道:“我似乎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哪怕知道什么是正道。” “也会忍不住放弃修行,转而去走旁门左道,提前修出元炁了。” 有神通如澹台煊那样强横,威压四方。 也能得到各种利益。 一个名,一个利,有几个修行者见过这些之后,还能够忍耐地清修的日子? 老者抚须大笑。 然后让齐无惑把背后的剑匣解下来给他。 齐无惑将这玄铁剑匣递过去,老者敲了敲,摇头哂笑道: “果然,不只是剑匣,也是一门储纳之物。” “藏得颇为精巧。” 齐无惑道:“老丈懂得法宝么?” 老者哑然。 似乎很少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想了想。 才抚须笑答道: “略通一二罢了。” “倒也不值得一提。” 屈指微叩。 整个剑匣之上,七十二道后天封禁,十七道先天符箓,尽数破碎。 澹台煊百年苦功。 刹那之间,化作飞灰。 剑匣嗡嗡鸣啸。 忽而大白天,就有阴云阵阵,耳畔听得到阴风呼啸,就连院子里面,都似乎一刹那就变得阴冷了三分,那老者抬眸,道:“还是个驱使幽冥魂魄的。” 手掌一招,一道碧莹莹的玉光从剑匣飞出,落在掌心中。 那是一枚六棱的白玉柱体,一共六面,每一面上都以极为细的笔触写着一个个文字,散发灵韵,显而易见,并非寻常物件,且以密文加持,旁人哪怕得到了,也无法解出这些文字的真实含义。 老者只看了一眼,道: “哦?《灵宝九幽长夜起尸度亡玄章》……” “还是个玄门正宗。” 齐无惑元神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有阴冷之气在虚空中游走,闻言道: “《灵宝九幽长夜起尸度亡玄章》?” 老者漫不经心回答:“是。” “魂魄游五道,精神归虚无。悠悠九幽里,万劫历三涂。” “这是一门最终以求解脱自我,以求除去三万劫生死之罪,而得长生的法门。” “嗯,算是正统。” 第25章 贫道 齐无惑手指抚琴。 他的琴音是从梦境中,和山神琼玉相识之后才逐渐走入上佳的境界。 而后经历梦中数十年的起伏,又在栗家知道了梦中似梦非梦之理,在层次上更进一步,琴音之中,仿佛蕴含了梦中那位无惑夫子一生的感悟,能让人心中共鸣,年少者见意气风发,年老者见世情起伏,触及本心。 现在,哪怕是这些被《灵宝九幽长夜起尸度亡玄章》逆用而炼化的幽魂,都隐隐被触及。 原本癫狂似乎稍微微弱了些。 但是也仅至于此而已。 院落之中,仍旧还是阴气流转,阴风阵阵,阳光都穿透不得,那些被操控了的幽魂身上气息起伏不定,齐无惑以元神看去,隐隐可以看得到他们脸上的挣扎之意,可是再无论齐无惑如何地抚琴,如何全心全意,都没有办法平复他们的心境。 少年抿了抿唇,仍旧一丝不苟地抚琴。 老者哂笑摇头。 先前无心,却能做神通。 而今越发用心,反倒是没有用处了似的。 抚须笑道:“不要如此紧绷着,紧绷着的人连写字都很难写好,又怎么能抚琴呢?” “琴乃心之声。” “心者,性也,神也。” “抚琴的时候,本来就是要元神参与的,这是自然而然之事,你刻意运转元神,反倒是失去了妙处。” “无惑啊,注意。” “心意安定,气与神合,任其天然,不加引导。” “是所谓【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所谓琴音,所谓神通,都不过如此罢了。” 齐无惑原本心中想着,一定要将这些幽魂渡化,身躯都下意识绷紧,老者言辞温和,他反倒是慢慢不再那么执着了,手指按着琴弦,琴音动处自然婉转几分,心神也慢慢畅快起来,忽而问道:“老丈也懂得琴吗?” “琴?不懂。” 老者抚须笑答道:“我所言者。” “道也。” 齐无惑笑着答应,抚琴之时便按照那老者的指点来,偶有错漏之处,老者就随口道出,但是每次的指点并不是琴谱上弹错了的那种,而是是否合乎于心,合乎于神。 渐渐的,齐无惑的琴音不再拘泥于琴谱之上,而是越发地从容起来。 那老者说他不懂得琴,但是在他的指点之下,齐无惑却感觉自己反倒是更为顺畅。 七十年黄粱一梦,有琴谱三千,乐理十方。 而今汇聚为一。 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 齐无惑神色温和宁静。 琴音远去,那些幽魂脸上的怨愤和癫狂逐渐地散去,阴风渐渐平息下来,他们重新浮现出了原本的模样,或者是年轻的女子,眉目秀气,脖子上有绳子的勒痕;或者是魁梧青年,身上有刀剑的刺穿痕迹,甚至于还有一个,连自己的头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无头的身躯。 齐无惑手掌按在琴弦之上,琴音渐停渐休止,只剩下了些许余韵。 “这是……” 琴音散去了这些幽魂鬼物身上的怨气,让他们逐渐恢复常态。 但是这些惨状还是让齐无惑微微抬眸。 正烹茶的老者摇头道:“看起来都是枉死的魂魄,不知道又是有几个是接了那邪修的金子,然后被他以法术暗害了。” 恢复神智之后。 那位清秀的少女忽而呆滞茫然,道:“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娘……我娘呢?” 她惊慌失措地左右环顾着,急急道: “那个好心肠的道长明明给了我三两金子,我娘的病有救了的,可为什么我在这里?” “我得要找人给我娘治病的!” “我的金子呢?” “金子呢?!” 她惊慌失措地在身上找着,神色着急,本来就是苍白透明的脸色出现了一丝焦急,眼中出现泪花。 !!! 齐无惑按着琴弦的手忽而变得沉重下来。 短短几句,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姑娘是为何出现在澹台煊驱使的幽鬼行列的了。 “在黄金上下了蛊惑的咒术……让她自尽了么……” 那少女魂魄环顾左右,看向齐无惑这她眼中【唯一可见】的人,咬了咬下唇,询问道: “小先生,你,你知道我的钱在哪里吗?” “求求你,求求你。” “那是我娘的救命钱,求求你能不能还给我?” 她急切的时候似乎都已经有点口不择言了,一下跪在地上。 齐无惑起身避开,伸出手去搀扶。 只是手掌却从那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女手上穿透过去。 齐无惑顿了顿,道: “那道士……给了你黄金?” 少女咬了咬下唇: “我陪了他一晚。” 蓝衫少年闭了闭眼,俯身下来,运转元神,将那少女搀扶起来了。 手掌温和干净。 让那个少女感觉到了难得的暖意。 可他最终后退了一步,双手垂下,看着那少女,目光之中悲悯温和,还是道: “可是,你已经死了啊……” !!! 这几个字,仿佛有一种玄奇的魔力,那少女怔住,因为被神通淬炼的痛苦而被忘却的记忆再度浮现出来,她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神色痛苦无比,身子晃了晃,瘫倒在地上,捂着脸庞哭起来: “娘亲……” “我娘的病……” 齐无惑抿了抿唇,环顾周围,看到那些逐渐恢复记忆的‘人’,有的是接了道士的一趟镖,沾染了那鬼祟气息的镖师;有的是早上卖早点的师傅,见到那穿着破旧道袍道士孤苦,送了他三个馒头和一碗水;也有的是医师,有的是农民…… 齐无惑听着他们的遭遇。 老者双眸温和,在后平静看着那少年。 没有立刻出手帮忙。 看他要如何自处。 【见生死】。 “小先生,你能看到我们,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是啊,是啊,你有这样的法力。” “可以帮帮我们吗?!就当做可怜可怜!” “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啊……” 齐无惑沉默,拱手,拒绝道: “我并没有这样的神通,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众多冤魂失落。 少年想了想,又回转走到了屋子里面,取出纸笔,嗓音温和道:“但是,诸位如果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口信,希望让我交给你们家人的话,还请说出来……我没有那样大的法力,但是传一个口信,还是可以做到的。” 那位镖师沉默了下,洒脱一笑,如江湖人般抱拳道: “那就请这位小先生,告诉我的妻子,我有积攒下的银子放在墙壁的砖石下面,往日是担心那不肖子太大手大脚才藏起来,是打算在儿子成家后,我和她两人回乡下老家,买一个带菜园的小院子,养点鸡鸭,一起白头,看来是做不到了。” 推着小车卖些早点的商贩感慨道: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只是说让儿子不要贪小便宜。” “公平买卖,往后才能靠着这手艺养活了家里人的啊。” 最后那少女再拜数次,哽咽道: “若是往后小先生能去中州府城,还请去府城辖下水里乡,去看看我娘亲……。” “说女儿不孝……不能再见她了。” 少年坐在抚琴的石桌旁边提笔落下。 这些文字写满了一整张纸。 原来一个人的生死,只是一行文字,一点墨痕。 齐无惑起身拱手,轻声道: “诸位的意愿,我……” 他似乎是觉得说【我】这个字,还不够郑重似的,不能够让这些人足够地信任。 老者似乎咳嗽了声。 蓝衫少年沉默了下,拱手,轻声回答道: “诸位之愿。” “贫道,应下了。” ps:绵绵若存,用之不勤——道德经·第六篇 第26章 敕令 齐无惑关上门的时候,外面的热情一下变得安静地近乎于尴尬。 那门扉虽低矮,却莫名有一种【隔绝视线】的感觉。 这院落外面许许多多的人的,他们或者是这城镇中的员外,或者是富户,也是整个镇子里面消息最为灵通的,先是被今日这一场笼罩整个城镇的狂风给惊到了,而后,当那些前往栗家赴宴的人离开之后,齐无惑和山神交好的事情便是迅速地流传开来。 他们惊讶,不敢置信。 而后,带着往日轻慢这个少年的忐忑,还有期望能沾些仙缘的渴望。 带着家中正当年龄的女儿。 穿着上好的,如仙人般的绸缎衣服。 提着比起这结交仙缘的破落户一整座房子都有价值的礼物。 脸上挤出了灿烂热情的微笑,过来。 想要结下个善缘。 却是吃了好大的一个闭门羹! “真真是,好生无礼之辈!” “自以为是的蠢夫!” “以为和那位山神有了些交情,就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竟然还敢对我甩脸色,好死,好死!” 这些员外,富户脸色都有些僵硬难看。 他们在这城镇里面是什么身份?何曾受到一个人如此的对待? 自己觉得,自己本就是‘放低姿态’过来,见到这个穿着寒酸的小子仍旧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不由得心中愤愤不平——自己已经是屈尊,亲自来这里了,还提着礼物,表达了相好的意愿,对面那小子难道不应该是感恩戴德,顺势接过礼物,和自己打好关系,结成人脉。 如此他在这个城镇不是如鱼得水吗? 就算是在那府城里面,也是可以站住脚! 这不管是放在谁的眼前,都是极好的一个机会啊,谁知道这小子,竟然如此地嚣张——这嚣张的点,自然是他们并不习惯被这样一个‘泥腿子’拒绝,因而恼怒罢了。 只是此刻,哪怕是心中已经怒极,已经把这些愤恨的话语说了个遍,脸上却还是要装出一切都好的模样,笑呵呵地彼此打了招呼,而后才离开。 “看来,齐仙长今日是有些倦了。” “哈哈,是啊,是啊,毕竟今天经历了些不愉快。” “咦?怎么有些冷。” “是啊,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冷。” 他们下意识地哆嗦了下,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不知怎么得,天气又阴了些,风吹起来,冷飕飕的,想到了今天那传闻中,栗家发生的事情,一个个都不由地打了几个寒颤,彼此强行寒暄几句,都告辞离去了。 而他们并没有看到,在他们离去之后,一位老者站在了巷子口。 穿着纹饰简单却又华贵的衣服,满头银丝,手持一根纹理细腻的木杖,却是感知到变化赶来的土地陶太公,他抚须遥遥看着那宅子上空盘旋的阴气,神色凝重起来:“这是……我当时看到的阴气……” “原来先前所见的,不是那邪修。” “而是被那邪修驱使的阴魂啊。” 陶太公抚须感慨。 “可惜,可惜,被那邪道修士以秘法淬炼,又以沾染阴司鬼差气息的黄金为引子,避开了阴司对这些魂魄的感应,让后者以为这些魂魄已经被带走,进入了阴司轮转之中,这些人的魂魄,已经没救了啊……” “要么被修士收了去养兵马。” “要么被炼化。” “要么消散于天地之间……” 陶太公毕竟是做了很久的福德正神。 眼力毒辣,看一眼就猜测出了真相,抚须感慨,虽是有恻隐之心,但是奈何实力不足,需要付出些代价,而付出如此的代价,只是为了引渡十名亡魂—— 他还没有这样的心境和觉悟。 “遗憾啊。” “若是你们遇到的,是当年的我,或许不同吧。” “不……” “那时候的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老者摇头,自嘲一声,转身要走。 就在此时,他忽而感觉到了些许的变化,脚步微顿。 …………………… 院落之中,齐无惑第一次自称贫道。 这蓝衫少年的行为举止,以及先前对待这些幽魂的温和悲悯。 最终因为【贫道】这郑重的两个字而爆发出来,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先前也是邪道人害了他们,但是现在齐无惑说出贫道应下了这五个字的时候,他们仿佛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宁感觉,就仿佛这个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是一定会做到。 哪怕是生死都无法阻止。 众多幽魂还礼。 齐无惑将那一卷记录了他们遗憾的纸张收好,而后重新坐在古琴之前,双手十指放下,琴音悠悠,但是旋即却发现,自己的琴音只是能够化去他们身上,因为澹台煊邪法而变化出来的怨恨癫狂之气,下一步,又该如何? 他的实力不够。 他的见识更不够。 老者端着茶看他施为,忽而笑道:“承其因果,了其遗愿,此方为渡。” “上善,上善。” “不过只是抚琴,你还做不到彻底渡化他们……对吗?” 齐无惑道:“是……” 老人遗憾抚须,道:“归根结底,眼下你的境界还是低了些啊。” “要直接跨过阴司幽冥,一曲琴音,将十数个魂魄渡化。” “你的境界还是要稍微提一提才能做到。” 稍微? 跨过阴司幽冥,渡化魂魄? 不知为何,齐无惑哪怕是不懂得太多修行的事情。 不知道直接跨越阴司执行渡化之权是有多困难。 也觉得稍微二字在这里的用法,似乎还要斟酌一下。 大约和自己所懂得的含义,并不相同。 他起身拱手道:“请老丈教我。” 老人抚须沉吟,温和笑道:“帮你倒也无妨,你今日所作所为,颇有吾道之风。” “今日我帮你一次。” “往后若是不想要遇到事情,束手无策的话,便需得加紧修行了。” “这并非传法,是以却也不算是食言。” “食言乎?传道乎?哈哈,非也哉,非也哉。” 老人玩笑地说了句。 而后似乎在想着如何帮忙,抚须沉吟,道:“如此如何。” “抚琴之时,于口中运转元气,随我一同念诵。” 齐无惑讶异:“只要念诵就可以吗?” 老人笑着道:“自然。” 老者看到他准备好了,开口念诵四个字。 齐无惑琴音微顿。 垂眸,抚琴。 开口随着老者念诵—— 巷道之外,那本已要走的土地公脚步微顿,忽而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呼吸压抑的感觉,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一种焦躁压抑的感觉。 事有变,当离! 当下毫无迟疑,转身,疾步而行。 复行数十步,感觉元气凝滞,隐隐有朝着后面流转的迹象,万物凝聚。 咬紧牙关,踏步往前。 又有十步,陶太公抬起脚的时候,已寸步难行。 在他这样的修行者眼中,一切都仿佛如常,人们行走在道路上,谈论着琐碎的小事情,鸟雀飞过镇子的上空,炊烟阵阵;而在另一个层次上,仿佛都停下来了,整个小镇,或者说至少是这一方天地的元气停止流动,仿佛被留在了画面上,仿佛被封在了琥珀中。 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说。 动与不动。 有为无为。 截然相反的道韵仿佛在这一刹那重叠。 忽而一道琴音,犹如撕裂沉浑,打破此局。 铮!!! 土地陶太公猛地回头。 喘息急促。 天地安静。 风声过梅梢。 有琴音铮铮,有红尘如昔,有少年人的声音清朗温和,如是曰—— “太上敕令。” 这是他第一次念诵道经时。 说出的第一句话。 只此四字,风轻云淡。 浩荡磅礴! 陶太公的瞳孔骤然收缩,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步步后退。 心中情绪激荡。 连手杖都似乎握不住似的,跌坠地上。 第27章 有朋自远方来 敕者,以天命也。 令者,持节以召人也。 而太上者…… 不敢想,不敢说,不敢念。 于是这天地之间,元气似乎凝聚了,猛地涌动起来,土地陶太公只觉得心脏疯狂跳动,踉跄一步,仿佛落入了旋涡之中,抬头可见到天地清明,隐隐却只能听到有两道声音,一道苍老温和,一个少年清朗,念诵低语,最后那老者的声音渐渐消散,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唯独少年人的嗓音清朗。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齐无惑只是随着老者的念诵而跟着去念,抚琴的时候,琴弦之上便多了一丝丝金色的流光,他看到了那些被害的人身上,阴气散去了,看到他们身上那种一个个身上有各自狰狞死相的男女都在这金光之中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衣服变得干净整洁,血痕淤青也散去了。 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金色流光。 最终他们似乎也知道了要离开,看着自己身上的淡淡金光,带着感激朝着那抚琴的少年看去,齐无惑要起身还礼的时候,却是一个踉跄,难以起身。 老者抚须平和道:“勿要逞强了。” “这一门口诀是以你渡人的大愿之心,消耗元神而成。” “虽然我帮了你,但是你自己也消耗不小。” 齐无惑点头,手指按着琴弦,带着温和的微笑,目送那些魂魄消失,方才收回了目光,道:“老丈,这一门口诀叫做什么?” 老者抚须随意道: “方才现想的,没有什么名字。” 齐无惑疑惑道:“现想的?” 老人面不改色地大笑着道:“是啊,是啊,老道活得太长了些,刚刚好不容易才回忆起来了。” “年岁大了,就是容易忘记东西啊。” 齐无惑道:“既然是回忆起来,那也该有名字。” “确实有名字的,老夫刚刚想起来了。” 老人抚须笑着道: “对,刚刚想起来了。” “全称应该是《太上道君说救苦拔难往生咒章》。” 齐无惑自语:“章……?” 老人笑着道:“道门典籍大多也有些分别的,按着是否艰深,大约可分为【妙法】【玄章】【玉诀】【道典】【真经】,依次变难,不过虽然说是【真经】位格最高,但是却流传最多,不管写出来的那些算是什么层次,大多都会冠以【真经】之名。” “老夫倒不觉得他们口气大。” “那些写经文的人,大约也是希望,后来者能够勇猛精进,大步向前。” “当真将其根本法门,推演到【真经】层次罢。” 老者对于这行为颇为赞许似的。 齐无惑自语这几个字,又想到了,那个修出先天一炁,掌握御风神通,自号能开一派法脉的澹台煊所修的《灵宝九幽长夜起尸度亡玄章》也属于玄章,心中不免好奇自己学的是什么,迟疑了下,想要问一问,想了想,又闭上了嘴巴。 老人笑着道:“无惑是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齐无惑抿了抿唇。 终究还是有一些少年意气,压低声音快速小声问道:“那您教我的是什么呢?” 老者放声大笑。 总算是在这个诛杀邪修,渡化亡魂都显得平和的少年身上看出了属于这个年岁的痕迹。 伸出手指,指着那蓝衫少年点了点:“你啊你,哈哈。” “不过,毕竟也还年少,梦里之事只当炼心,似真似假,也做不得真。” “你问你修的是什么?” “若真要说的话。” “老夫说的是指引你,传你的也不算是完整的道藏。” “所以……” 老者声音微顿,抚须,神色温和洒脱,道:“你听好了,我传授你的。” “不入这五类之内。” “不是【妙法】之属,不为【玄章】之列,不称【玉诀】之卷。” “不做【道典】所藏,不录【真经】文字。” “只以口授,你知我知,唯你习得。” “唯独这些,他日也不可外传。” 齐无惑于修行之上的了解还不够,并不了解老者玩笑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老人从他手中拿来了那一卷记录有这些人遗愿的文字,见到上面所记载的遗憾和希望对家人说的话,字字恳切,发乎于心,老者掩卷叹息,道:“无惑可知道,为何道门传法,需得要数次炼心考验,唯独心性纯良坚定者,才可以传授大道了吗?” 老人看着这些文字,道:“修者欲求长生,前半生往往游走天下,潇洒恣意。” “对于诸般延寿法门不屑一顾。” “然而越到后面,寿数极限渐渐到了,而突破无门。” “时间越长,越是被这逼迫地恐惧,若是心性不够,往往就会承受不住如此的恐惧,逐渐变化,化作了为求寿元,诸多手段都用的【蠹】,蠹者,毒虫也……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什么手段都能够用得出来。” “尽管各家传法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但是人心易变,却也难以算得准确。” 齐无惑呢喃:“蠹虫……” 老者的话语中,他仿佛看到一个个如自己此刻一般年少,且意气风发的少年道人一步步前行,最终承受不住了来自寿元极限的压力,逐渐扭曲,逐渐背离自己本心,化作天地夹缝之中扭曲的蠹虫模样,扭曲着渴望延长寿命。 老者看了他一眼,道:“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等到你炼化元精,取回命宝之后,你寿命多长,你自己就已经看到了。” 齐无惑神色微变,明白了这一句话的压迫性。 “在那之后,每活一日,消耗去多少元气寿命,都是心中了然。” “每日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寿命减少,感觉到死亡之日的到来。” 老者并指指向齐无惑眉心,让他的眉心泥丸宫感觉到一阵阵凝滞和刺痛,道: “就像是看到一把注定要取你性命的剑,每日朝着你来。” “你不可避,不可逃,注定在那一日那一时散去元气而死,日日靠近,月月不停。” “一步不快,却也一步不停。” “此即为大恐怖。” 老者手掌在少年头顶揉了揉,笑着道:“但是你要记住。” “虽求长生,但是见死不惧,鼓盆而歌的,才是道士。” “你既自称贫道,便要知何者为道者。” “人行大道﹐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是为道士。” “今日传你四个字,无惑需谨记之。” 老人声音顿了顿,道: “求,而不贪。” “你似有朋友来了,老夫便不出面了……” 老人揉了揉齐无惑的黑发,手掌抬起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自然而然。 齐无惑的元神此刻疲惫无比,却感知到了外面有熟悉的气息,可是又不知道这气息到底是哪一位土地,也没法叫出名字来,想要起身去开门,但是身躯比起元神还不如,连动都动不了了,只好手掌抚琴,元神勾动琴音,以此开门。 ……………… 陶太公看着那低矮的木扉,额头冷汗涔涔。 他刚刚听到琴音,看到那些被灵宝洞玄一脉法门炼过的魂魄竟然被直接超度—— 一曲琴音,渡化亡魂?!! 老土地也曾认得那些阴司鬼差,却从不曾听过这般手段! 想退。 不敢退! 挣扎不定的时候,忽而听得琴音悠悠,音如松沉旷远,泠然若仙,木扉自然打开。 少年人坐在梅花树下抚琴,蓝衫如旧,黑发垂落,嗓音清朗温暖: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朋友,请进来吧……” 第28章 原本就要给你的 琴音相邀。 陶太公神色先是一下紧绷,而后缓和下来,肃然整理了衣冠,还在木门外面的时候,就垂眸拱手,步步往前,才一敛眉,已经是十成十的郑重,也说不得他如此地谨慎,实在是方才被震慑住了。 老土地和齐无惑不同。 他活了很久,对于修行上的事情了解更多,知道的也更为详细。 玄门正宗延伸到了现在,诸多法咒神通已成体系。 正法为五术。 山,医,相,命,卜。 这五类是修持的方向。 而护道之神通大体分为两类,第一种,是随手便可以施为的,那是呼气引雷霆,是以自身的先天一炁为核心,以内景吐纳换外景神通的,速度迅捷,举手投足便可以施为。 另一种则是需要口诀,步法,甚至于辅助。 是为玄坛一类。 玄坛类神通,大多是借助神灵仙人亦或者祖师之力。 最上层则是可以借助浩荡天地之力。 这一类神通,都需要提前准备,于各处细节都有严格要求,颇为苛刻,但是一经施展,威能强横。 只要提前准备时间足够,一旦成功,往往可以施展出超越自身境界的神通。 基于各自法脉祖师,以及和仙人地祇们的关系。 不同的法脉各自有不同的传承。 不是这个法脉的弟子,没有玉书刻录名字,或者受箓的话,哪怕是得到了神通的方式,也没有办法唤来力量,没有办法施展出法术;甚至于还有可能反而遭遇神通反噬。 若是有谁杀害神霄一脉弟子,夺了法坛玉书,而后朝着道门雷霆都府上一道玉书符箓,要某年某月,于某地施五雷法。 那一道五雷法大概率会直接劈在这个施法者头上。 而后,伴随着道门法脉的传承,这些玄坛仪轨外泄,也有些其余的修行法门模仿道门的玄坛,开辟出自己一脉的类似神通。 但是不管是正道玄门,还是说旁门左道,乃至于民间法脉。 但凡是玄坛类神通,基本的神通框架是相同的。 开坛做法的规格且不提。 紧接着是符箓,打醮,禹步。 而后是祝词法咒——法咒包罗万千,但是基本逻辑是,首先指明自己借的力量方向。 省得找错神仙。 而后禀报自己遇到的情况。 第三句是自己希望得到的效果。 再来方才是法咒具体内容。 譬如民间法脉的【烧酒法咒】。 便是第一句言明:吾奉狐狸先师令下山随代金锁。 而后第二句说,今见生人烤酒吃。 最后才是法咒的目的:把酒封锁入金门。 算是游走天下那些游戏人间的术士们盗烧酒喝的小把戏,却也借了这玄坛一脉的正法体系模板,做了个自己的传承,优点是,哪怕没有修行出先天一炁的修行者,也可以靠着自身元气和提前准备,施展出各类法术,利于传承。 且包罗万象,哪怕是剑客兼修了玄坛,也能解决外出云游遇到的绝大部分情况。 上至超度孤魂野鬼,驱邪缚魅;下到安身煮酒,藏身匿踪,都有对应的法门。 缺点则是耗时太多,一步走错,联系错了神仙地祇,便会得不到回应。 但是无论是哪一脉的法咒,对于指向性的目标都是极为恭谨的。 或者奉请,或是尊奉! 可是自己刚刚听到的,却是敕令啊—— 陶太公垂眸,根本不敢抬头看。 步步往前。 只觉得自己的脚步都变得沉重了。 令和请,天地之别。 更可怕的是,自己方才根本没有看到法门玄坛,没有焚香,没有仪轨。 什么都没有! 这就代表着,只是靠着开口,就已经上通天穹,下抵阴司,一言敕令,超度孤魂。 对于修行了解越多,越觉得可怖。 以陶太公的修行岁月积累的知识来看,这代表着的只有两种可能,若非出手之人,实力已经超凡脱俗,并非凡人。 那便是道门玄宗最上乘。 太上一脉传人。 非如此,不得以太上之名号,敕令阴司幽冥。 无论哪一种,他一个福德正神都必须要恭恭敬敬才是,行步至于近前,陶太公客客气气地道:“此城福德土地正神陶侃,见过道长,尊客降临,蓬荜生辉,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此刻才看到了那抚琴之人的模样,而后脸上的神色刹那凝固。 “是陶太公啊。” 先前猛虎介绍的蓝衫少年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按着琴,抱歉道: “我只感觉到了是熟悉的气息,没有分辨出是谁,只好说是朋友。” “您怎么来了?” 陶侃脸上慈和的神色凝固。 齐……齐无惑? 他的元神好一会儿才恢复思维。 两百多年的阅历,才让祂没有在这一瞬间失神失态。 “你,这,这是……” “方才那些……” 齐无惑拱手回答道:“方才我元神损耗太重,没有办法起身开门迎接,还请您不要怪罪。” 陶太公慢慢摇头:“不,不怪罪……不怪罪……” “哪里敢怪罪呢?” 大脑逐渐恢复判断,抬起头看到阴气流转尚且未曾散去,空中仍旧还有淡淡金光流转残留,环绕于那少年左右,陶太公慢慢接受,这确实是那少年所做的事情,此刻回忆起来,那出身跟脚莫测,手段颇深的猛虎山神,对于这个少年态度极看重,不由得隐隐有了些猜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山神,你瞒的我好苦啊! 陶太公坐下,和齐无惑寒暄了几句之后,道:“方才……” “无惑你施展了何等法咒啊,竟然可以渡化这些人。” 齐无惑本来要说不是自己的功劳。 但是想到那老者隐去了身形,显而易见是不愿意露面,于是沉默了下,道: “这些事情,我可能不能外传,陶太公还请见谅……” 不能外传。 果然…… 土地公心中微动,抚须点头,正色道: “无妨,无妨,无惑不必多言。” “老夫理解的。” “理解。” 却是没有了先前和其余土地闲谈时,称呼他为小娃娃时候的随意。 也没有保留隐秘的心思。 复又看到了那边竖着摆放着的剑匣,一眼看出那是今日那邪修所用的宝物,能掀起剑气如涛,转动流风,原本被澹台煊百年时间淬炼出的诸多符箓,禁忌,已经彻底地被解开来,眼角跳了跳,旋即想到一点。 天下诸多至宝,大多出自于太上一脉。 眼前这少年若是太上一脉的话。 精通炼器炼丹之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只是太上一脉果然不负太上的名号啊。 寻常先天一炁级别,能开一法脉的修士耗费一生淬炼的本命之宝,也只在刹那便被收服。 自此可以运转如意,不受拘束了啊。 不过,此物应该是在那老虎那边,未曾想到,那只老虎没有将这宝物自己留着,而是转赠给了这少年么?看来这只老虎果然是知道他是太上一脉的传人,才对他如此地好罢? 陶太公心中的念头转动变化。 忽而下定了决心。 抚须笑着道:“不过,老夫先前本就想要再回山上,去寻你的。” “倒是巧了不是。” 齐无惑疑惑。 土地伸手入怀中,取出了一物,轻轻搁置在了桌子上,其质地是木质,纹路细腻,表面上有一个如同雷蛇的符箓文字,正是【明真道盟】的身份令牌,齐无惑神色微变,陶太公道: “……吾方才才记起来的。” “这令牌并非是锁定元神的。” “澹台煊可以杀人夺宝而用,旁人自然也可以用。” “那邪修本就是山神擒拿,是无惑你杀死的。” “按着规矩,此物也合该归属于你。” 土地陶太公笑着抬起手,将本来打算自己拿去用的腰牌朝着齐无惑那边推了一下。 然后面不改色笑着道: “知道你需要这个,本来我就打算上山还你。” “现在倒是正好。” ps: 烧酒法咒来自于民间【鲁班弄法】。 第29章 不得解脱 土地陶太公的手掌从腰牌上移开,手掌感觉到那种细腻微冷的触感消散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舍,【明真道盟】是颇为宽松且中立的大型势力之一,有此腰牌,打入元神烙印,便可以借助道盟之力做许多事情。 可以参与城池之中修者们的论道,可以请来高人给自己解释修行上的问题。 也可寻些珍惜灵草宝物。 【明真道盟】并非是人世间的坊市。 而是以【明真破妄,以图大道】为核心的组织,所谓的交易只支持以物换物。 也有常人出于机缘巧合,误打误撞进入其间,也算是一段奇遇仙缘。 神通妙法,丹书玉决,天下至宝,此地皆有。 而有令牌在身,则是可以提前知道这明真道盟的论道会何时出现。 对于陶太公来说都是颇为心动的东西,而且这个消息关系到明真道盟,所以在先前,哪怕这澹台煊是猛虎抓来,齐无惑杀死,他也还是直接将令牌带走,毕竟心中也想着,那澹台煊的魂魄也是他诛杀的,这少年不过是个道行低微的人,要这令牌无用,自己拿走也是合理。 但是眼前所见,却是打消了此般想法。 此刻主动地取出来,则是为了结下一个善缘。 哪怕他是福德正神,哪怕眼前少年看去仍旧只是修为寻常。 但是,只是【太上】这两个字,就有这样的分量。 哪怕齐无惑属于太上一脉,只是他的猜测。 同样如此! 非道门者,不知此二字之分量。 齐无惑看着这腰牌。 最终哪怕是此刻元气元神损耗。 也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身躯发软,仍旧是郑重地一礼,道:“多谢……” 数年前的锦州之灾,亲族好友都死尽,当时最后那个对自己很好的先生也死在那里,见人非人,物非物,原本以为只是天灾,而今却似乎又看到了其他的视角—— 【明真道盟】或许就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他真正地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机会。 陶太公微微一怔,看到蓝衫少年身上的悲怆,回忆起他在山上时说的那些事情,想到一个九岁的孩子经历过那一场灾厄,哪怕是心中已有颇多算计和考量的老土地,也不禁地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安慰道:“无惑小道友,人死不能复生……节哀,节哀……” “虽然说释教和我道门不同,但是释教讲求放下,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其实,偶尔放下执着,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忘却过往,可见如来。” 少年将这个令牌珍而重之地接过,回答道: “母先死,父后亡。” “先生入菜市,换我回人间。” “不知陶太公。” “可曾见过人相食?” 老者无言。 心中慨叹许久,寒暄几句话,再起身告辞的时候,多少是带了几份真心实意,道:“无惑小兄弟可以时常去山间,老夫在这里修行很久,也曾经行走天下,道门五术有不少的典籍,可以多聊聊看。” “再说了,山神他突破在即,突破之后也不会在这里呆太久了,之后就会云游四方。” “我们也该在这最后的时候,聚一聚才是。” 齐无惑这个时候已经稍微恢复了些元气,还是强撑着起身将老者送出。 陶太公在木扉门前面站定了脚步,笑着拦住他道:“无惑小兄弟身子还没有恢复元气,就不要再送了。” 齐无惑站在门口,想了想,道: “陶太公刚刚提起。” “释教说众生皆苦,放下可得解脱。” 陶太公点头道:“是。” 然后看到那才十四五岁的孩子温和地笑了一下。 是正年少清秀的少年,风清月朗。 回答道: “若如此的话。” “愿永不得解脱。” 陶太公笑容微震,抚须的手掌骤止。似被这句话触及什么,心中几番起伏,而后叹息,拱手,转身离去走到巷口,看到那少年仍在门口目送,老土地转而叹息,低声喟叹: “众生各处去寻求道法传承,可是谁知道法脉也是要挑选弟子品行啊。” “亦儒亦道,合该是太上一脉………” 老者感慨许久,脚步一踏地面,身已化入地脉之中,如同鱼走水中,瞬息之间就已经遁去数十里距离,却入了一妙地,一眼看去,屋舍俨然,比起城中的大户人家,丝毫不差,里面多有数百年前的古物,古色古香。 门口一副对联。 上联是【庙小神通大】 下联是【天高日月长】 再进一间,还有一个门户,看去隐隐和这城镇里面的土地庙一般无二,只是大小不同而已,也有一副对联。 上联是,休笑我庙小神小,许个愿试试。 下联为,莫仗你权大势大,敢作恶瞧瞧? 往日老者对于自己这一副对联颇为自得,但是现在看看这对联,再想那少年人温和表面下的性情,却一时间觉得这下面这一句话极为眨眼,拂袖进去的时候,看到另外两位土地公也已在了,身穿褐色衣服的申洪学正在喝酒,而骆一真则是笑看一卷书卷。 陶太公进来的时候,骆一真抬头笑道:“老哥来得颇迟啊,去了哪里?” 申洪学笑道:“我看陶太公的方向,应该是去寻那山神新交的朋友,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去了吧,成色如何?可是个修行成道的材料么?” 却不曾想到,那往日慈眉善目,八面玲珑的土地公却是将手里茶盏往桌子上一放,皱眉呵斥道:“什么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这句话语气加重几分,让申洪学和骆一真都愣住。 而后看到陶太公动作顿了顿,一拱手,正色道: “是齐小友才对!” …………………… 齐无惑将陶太公送离,才一步一步走回石桌旁边,脚步晃了晃,一下坐倒下去。 长呼出一口气来,神色都有了几份萎靡不振之感,眸子里面又带着些亮莹莹的感觉,摩挲着那一枚代表着目前来看,唯一线索的腰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后,长呼出一口气,视线看向那玄铁剑匣。 伸出手摩挲剑匣,触手冰冷,寒意似乎都要顺着指尖浸润骸骨。 这算是一件不错的法宝。 齐无惑隐隐感觉到有地方可容纳自身元气,气机运转的时候,这剑匣忽而发出咔咔数声,其上猛地散发出一阵流光,下一个,这法宝灵光猛地大盛,下一刻,便有好几个物件直接从这剑匣里面飞出来,稳稳地落在了桌子上,齐无惑讶异,知道自己无意识驱动了这宝物。 这些东西,应该是那个邪修的珍藏。 东西不少,满满一桌。 仔细一看的话,大概是可以分成几类的,首先入眼的是三个白色细颈瓷瓶。 还分了几个匣子,里面各自有药材,材料。 一柄剑,剑身上缠满了红绳,看去不详。 一个包裹,里面是散发出白色流光的晶石模样存在。 一座能托举在掌心里面,碧莹莹的三足丹炉。 除此之外,便是一本纸张也已泛黄的书卷。 “这是……修行笔录?” “还是和明真道盟相关的东西?” 齐无惑没有看那些散发出灵光的物件。 而是拿起那一卷书卷,打开,第一行文字让齐无惑都怔了下。 【成仙录】。 第30章 成仙录,行路难 成仙录……? 齐无惑看到泛黄的纸张上写着文字,笔迹凌厉,哪怕是笔迹隐隐有些模糊,仍旧可以看得出少年人的心气和意气风发,再仔细往后看,则发现这只是一本记录修行的笔录,非但是有每一步修行的关窍,旁边还详细写下了修行者的心得,对于齐无惑,大有裨益。 除此之外,还有那种对于自己生活的记录。 ‘七月十三日,晴,养气有成,十三岁之时元气大成者,我也算是天才了!’ ‘父亲,祖父,都不如我!’ ‘持剑俯瞰人世间,哈,哪个能有我这般风采?!’ ‘哈,往日当以修行时日为引,记录我登仙之事,以传后世,后辈弟子当引以为豪。’ ‘便名之为,成仙录!’ 这一行文字从容潇洒,意气风发,让齐无惑都忍不住微笑。 旋即想到澹台煊的行为举止,微微皱眉。 这一卷书,莫不是他杀了哪一位年轻修者之后,夺取来的修行笔录么? 是那【明真道盟】腰牌原本的主人? 第二页的时候,在记录几种简单的法术,还是那少年的笔录:‘修行者元气未曾和元精相合的时候,元气不能够出体,故而无法引决施法,但是这个阶段的修士,靠着法坛的准备,也是可以施展出类似神通的能力。’ ‘故而也可以被称呼为【道士】,以证明已非寻常人。’ 复又补充‘昨日老头子揍我,等他老了,我给他喂最难吃的药,哈,不准加糖!’ 后面被抹去,似是被长辈按着头揍,白纸上留下了少年人的脸庞轮廓痕迹。 而后补充—— ‘被揍之,可以加一块糖。’ 齐无惑不禁微笑。 看了一眼,这一页上记录的仪轨类神通是【止血咒】【收邪法】【藏身法】 之后详细记录如何运转元气,如何踏罡布斗,如何以炼化元精的境界去施展这些法术。 齐无惑阅读之后,颇有感悟。 而后往后的部分,则是写着,那少年被父辈逼迫去干活儿。 最终气得跳脚。 ‘磨豆腐,磨豆腐,摩你大爷【被划掉】的豆腐啊!” “我是剑客,是剑客,我不是磨豆腐的!’ ‘可恶的老头子,说什么没有入世,谈何出世?!笑话,笑话!’ ‘谁家入世是每天磨豆腐啊!’ ‘豆腥气很浓欸,呜呜呜……’ ‘我的白衣飘飘剑仙风,我的牌面!难道我就是要穿着衣服,背着剑,磨豆腐么?’ ‘不行,不行,我是天才啊!我要创造一门磨豆腐的神通!’ ‘决定了!’ ‘我可是天才!’ 齐无惑仿佛看到一个自己的同龄人背着剑,蹲在那里咬牙切齿,然后起来磨豆腐,刚刚买来的少侠白衣都是豆腥味道,气得欲哭无泪,最后气得去开辟法咒。 齐无惑然后翻开后面,而后愣住,看到后面一笔一划写着—— 【推豆腐法咒】 名字朴实无华。 咒曰:一二三四五祖帅,金木水火土五神,弟子心中念咒。 煮豆烧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清就不清,不成就不成。 把浆化作水一盆,千灵万灵,当时就灵! “还真有?” 非但有,还有【杀猪法咒】,理由是堂堂剑仙按着猪去杀太丢人。 被野猪正面撞在肚子上疼啊疼地在地上咕噜咕噜滚来滚去,太也丢人。 所以创造法咒! 当然,那个被野猪撞得肚子疼的不是本剑仙! 有【煮酒煮肉法咒】——理由是自己做饭太难吃把自己吃吐了。 有【解退整人法咒】——给青梅竹马的少年人闹洞房专用。 有【化骨吞针法】——北方修士,第一次吃鱼被卡了喉咙,喝醋难受,创造法咒! 往后翻,齐无惑仿佛看到一个少年人嬉笑怒骂,桀骜不群,少年意气风发,修行,生活,练剑,十三岁养气大成,十七岁修出剑意,二十一岁,先天一炁,自诩天下第一流,其中传承,手段,修行的神通,都详细记录了下来。 齐无惑慢慢看去,隐隐有感,将这些神通的法门都记下来。 剑术篇,杂篇,驱鬼破邪篇,医术篇,相命篇,符箓,皆有。 刚刚记下了一种以自身元气去调理他人的身体。 以达到【扶正驱邪】效果的小技巧,再度掀开一页的时候,却微微一怔。 ‘十八年,今日宗薇成婚。’ ‘她心中所爱者为我,我知道。’ ‘然我心中唯道,再无他求,我于雨中山巅看到她嫁入他人,而后转身离开。’ ‘云游天下,寻师访道,修性修命。’ ‘三十一年七月——’ ‘途径幽寺,见妖鬼横行,把剑斩之,有一树妖颇有道行。’ ‘仗剑逐之百里,斩杀鬼物凡一百三十一头,身披数十创,救人十三。’ ‘日出之时,对天边紫霞饮酒大醉,痛快!’ ‘三十六年八月——’ ‘行路难,见大旱,引水而来,济世救民。’ ‘沽酒一壶,从容离去。’ ‘四十一年六月——’ ‘遇邪修以杀人炼法,怒而仗剑追杀之,以吾重创将其斩杀之,折损寿元十三年。’ ‘其人说,吾他日也会坠入此道。’ ‘哈,笑话,笑话,我辈修士,当如剑,俯仰无愧于心,若有那一日,不如引剑自尽!’ ‘胆敢乱我道心。’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五十年——’ ‘突破……失败了,哈,无妨,今日且先放下修行,去喝酒去喝酒!’ ‘五十一年——’ ‘突破失败……罢了,罢了。’ ‘五十三年——’ ‘突破失败。’ ‘六十年——回乡。’ ‘宗薇已死,我见到她的尸体从我前面运走。’ ‘心中刺痛,怅然彷徨,复又走到山上。’ ‘于此地我见她出嫁,于此地我见她出殡,我见她一生。’ ‘是夜独饮而醉,醉梦中,似乎看到年少时候的我和她,心中惆怅,醒来心中也有彷徨,当年我是否应该直面本心,带着她走……一生修道,于此无成。’ ‘我是否,做错了呢?’ 齐无惑翻看后面的时候,那曾经年少桀骜意气风发的剑侠,经历了太多,送好友一一去世,而自己无论如何修行,总是差一步,总是差一步,第六十年,第七十年,第八十年,都是如此,终于,当看到修行第一百年的时候,齐无惑看到那文字已经混乱癫狂。 ‘又失败!又失败!又失败了!’ ‘难道是我年少的时候和人拼杀,损耗了根基?!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救那些人了!’ ‘就该看着他们去死去死去死!’ ‘第一百一十年。’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第一百一十七年。’ ‘尝试炼化血魔丹,我只是借用了些人血,对他们的寿命不会有影响的,不会的。’ ‘有用,有用……哈哈哈哈,有用啊,有用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根基回来了些,元气,元气在沸腾,在沸腾!’ ‘有机会,有机会的,我不想死,不想要死啊!’ 齐无惑看着这一页,他已经知道了这一本书属于谁。 他似是微微吸了口气,而后快速翻过后面,看到那些文字如刀,记录着曾经年少意气风发的人一步步堕下泥潭,先是取人血为丹药,而后是取人寿元,最后是取人命数,性格也逐渐变化,逐渐癫狂且谨小慎微,为了寿命无不可为,最终齐无惑看到了最后一页上,最后的记录—— ‘一百三十一年春。’ ‘宗薇的孙子也去世了啊。’ ‘故乡对我真的没有什么意义了,此身如同飘蓬,也如同天地间的蠹虫,世间万物,和我似乎都已经再没有什么联系了,亲人都已经死去,朋友也都陨落,忽而惆怅。’ ‘我饮酒,大醉,夜间独行的时候,看到河流而过,口唇干涸,想要喝点水润润嗓子。’ ‘今夜月光很亮,我低下头,忽而愣住了。’ ‘月下水中,倒映出的好像是我,也好像不是我……那是一个年轻人的模样,剑眉星目,怒视着我,那像是我年轻时候的模样,似要拔剑杀我,我怔住,杀气浓郁,我一下坐倒在地上,我不知为何,被激怒了。’ ‘我呼唤出剑匣,把这一条水劈砍地支离破碎,喘着气,但是我,我好像还是能够看到,年轻的我站在雾气里面看着我,似乎很远,似乎又很近。’ ‘他的眼睛太亮了,我很讨厌。’ ‘他说【邪魔外道,当杀而诛之!】’ ‘我回去了,从那之后,我年少时用的剑,不知道为何,每每在夜里嘶鸣。’ ‘是不详的剑啊。’ ‘我大约是要死了吧……’ ‘我想要砸碎它,却下不去手,我用无数红绳锁住了它,也锁住了‘我’。’ ‘我要,长生。’ ps: 那几个法咒同样是来自于民间法脉。 第31章 别离期 齐无惑看着这卷【成仙录】,许久都没有再动作。 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何一步步坠入当年自己最为不齿道路的过程。 “昔年他,今日我。” “不知后来我,是否……” 这一卷书,对于齐无惑的触动,比起老者的告诫更为直接,冲击也似乎更大。 大道漫长,如行绝壁。 半步不可退。 他将这一本书卷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那柄剑,没有立刻去拿起来。 而是线收拾整理了其他的东西,对比着这修行笔录发现,那座丹炉的价值,似乎才是所有的东西里面最珍贵的,世上典籍分为五个层次,道门有五类法门,这天地间的灵物也大致分为五个级别,各家各派都有称呼的方式。 有的称呼为天地玄黄,最上品为仙。 有的以甲乙丙丁为称呼。 有的则是从五至于一,一品为最高。 大多顶尖物件,都只在天地仙神的手中,人世间在外流传的,也就只有两个层次。 第一层次是寻常法宝,修出先天一炁即可以使用。 寻常法脉里面,这即是镇山之宝。 另一种则是得人间各派,聚胸中五气的真人才能彻底发挥威能。 这丹炉是曾经那位和山神相交好的澹台国初所有,在法宝中也是最为上乘的,寻常散修的真人所用的丹炉,也不过是这个级别的了,可以淬炼元气,祛除杂质和药毒,精纯药性,刻录有数种符箓,能够容纳极庞大的药性。 另附带有三类药方。 养元丹,寻常修者,可以此物吞服,蓄养元气;并可以借此调养身躯,于病症颇有奇效。 回神液,可弥补元神之损耗,于施法之后快速恢复状态。 百草丹,以百草为名,取当年神农尝百草之意,可以解除非法术神通造成的全部毒性,对于法术神通造成的毒性破坏,也有明显的削弱作用。 这三者全部刻录于丹鼎之上。 只需要投入丹药,催动法宝,便可以靠着法宝本身材质和特性将药性淬炼出来。 而后在法阵作用之下祛除丹毒,而后成丹,自然不可能出那种品质极佳的丹药,但是这种本来就是行走天下云游四方需要的随身丹丸,其本身的药材材质就已经决定了上限,不管你炼丹的手段多强,差别不是很大的。 但是那【成仙录】上也说,有道门高人,炼丹之时,精气凝结,可为人为马,徘徊来去,自生灵智。 至于那个包裹,里面放着的是一枚枚白玉般的晶体。 可以用来布阵,也是作为炼丹基材和最普遍炼器材料的东西。 遇到修士可以进行以物易物。 修行者没有国家的约束,天下之大,皆可以去得,也没有强横到可以制定规则,让所有修行者都认可的货币体系,所以他们仍旧是选择以物易物的风格,另外还有三枚特别的,泛起了黄铜色泽的圆形钱币。 按照【成仙录】上说,这是天帝印下的【天帝钱】。 若是遇到游玩人世间的仙人,以此可换些缘法。 所以是一种硬通货。 大多修士就算是没有遇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也不会拒绝和天帝钱进行交换。 齐无惑重新摩挲着操控那一口玄铁剑匣,在淡淡灵光之中,终于把桌子上那些东西都收进了里面,三枚天帝钱则是随身放好,此物本身佩戴,就有驱邪避凶之功效,最后才伸出手,取来那一柄剑,剑身狭长,上面密密麻麻缠绕着已经褪色的红绳,看去似乎用来辟邪除妖,极为不详。 齐无惑解开红绳,拔出了剑。 少年就这样看着这口剑慨叹许久。 “已经……彻底锈了啊。” “这样的剑,怎么可能还能夜里鸣啸呢?” 不知道生锈的是人,还是剑。 “该要引以为戒。” 齐无惑来到了村镇的边缘处,拿了些枯枝堆起来。 冬日天寒潮湿,枯枝难以点燃。 齐无惑想了想,按照那本笔录上面的法子,有一民间法脉的手段;左手抬起,大拇指掐中指第二骨节,手掌微曲,汇聚自身的元气。 以此元气为法坛—— “弟子拜请临观神,万物敬火神,周遭妖鬼化灰尘。” 元气似被抽离。 刹那之间,指尖灼热似火。 齐无惑下意识朝着前面一指,一道火光闪过,冬日潮湿枯枝堆积起来的枯枝堆上燃起烈焰。 热气升起,火光明亮,暖意驱逐了冬日的严寒,周围的积雪隐隐融化。 “这就是……法术啊。” 哪怕只是小派的手段。 齐无惑感慨自语,将那本【成仙录】的后半本,那突破无门癫狂之后的记录撕了下来,蹲下来,把这一页页癫狂的文字落入火中,诸般执念,诸多叹息,诸多恶意,最终都化作了飞灰,齐无惑抬手取来了那一口满是锈迹的剑,手指拂过剑身,而后反手将剑倒插入火堆之中。 以火焚书葬剑魂。 荒唐一梦逐长生。 “我不会成为你这样的。” 齐无惑面容被火光映照,眸子安宁,说出的话,就像是当年的澹台煊斩杀邪修之后说的。 或许代代修士,皆如此。 起身,衣摆微动,转身离开。 少年渐行渐远。 风吹过去的时候,这剑鸣啸不已,亦如当年。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而后在火中迸裂开来。 …………………… 这一卷【成仙录】,其中详细记录了修行第一阶段【采炼元精】的各处关窍,以及修行的神通,因为不知道这关窍是否有问题,齐无惑只当是他山之玉,只看不修,而那些法门神通则是前去请教老者,不知道自己可否修持。 老人那时正翻看这一卷所谓的成仙录,慨叹道:“修得太杂,不是好事。” “你有这个顾虑,很好,各家法脉的神通,都是基于各家的风格而成就的,各自有其特性和倾向,其气机运转,还有自身先天一炁的特性都是为了契合法术而做出调整,所以才有所谓的【核心道藏】,若是修的灵宝家的丹法,却用了通玄门的神通,难免有些不契合之处。” “所以也有明明搜集到了诸多神通,自己却不能去修的情况出现。” 齐无惑道:“那我……” 老者抚须笑道:“不是说了吗?我传授你的,并不入五类之列,是以不必担忧。” “道也者,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 “本来无相无象,你又何必拘泥?” 老人把这成仙录放下,语气平淡,理所当然回答: “世间诸般法门,各派神通,你若愿意学,皆可用之,不必顾虑。” “我这一脉。” “万法皆可,百无禁忌。” 齐无惑这才放下心来,当然,他也明白老者所说百无禁忌是自身修为不必顾虑,但是绝不可走了邪道,而这城镇之中的人,除去了栗璞玉之外,其他人都对他或敬或怕,齐无惑在家中则研习【成仙录】上记录的神通,上山则和山中灵物来往。 谈论道门五术。 山则是修行吐纳,食饵符箓。 医则是治病救人,气血流转。 命则占星干支,紫微斗数,卜则是六壬神课,奇门遁甲。 相则可看人相星相,山川风水。 哪怕只是炼化元精这个境界的道人,都应该有这样的素质,齐无惑梦中虽然碍于自身对于世界的认知,没有深入接触到修行,但是这些东西其实已经流传开来,基本典籍,他都于梦中看过,甚至于在被下放的时候研习过。 再加上和山神,陶太公等地祇交流。 积累足够,再加上点拨,时时钻研道藏,倒是有所进展。 如此时间飞快,不觉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 这一日喝完茶,齐无惑和陶太公讨教遁术之后,忽有轰鸣雷声,震动不休。 陶太公动作一顿,抚须叹道:“山神要突破了。” 齐无惑动作微顿。 远看元气汇聚,如波涛汹涌,绵延数百里,声势极浩大! 有声音自极远处传来: “无惑,且来一聚。” 第32章 将进酒 猛虎山神平和相邀,纵然是有风声如涛,林动似海,也无法掩盖住他的声音。 此刻山极高耸,云气下垂,云海和气机碰撞,引得白云流转汹涌澎湃似汪洋,有无尽流风自那一点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气势汹涌,浩荡铺开,齐无惑起身的时候,看到云气雾气丝丝缕缕,顺着风朝着外面流转过去。 无数的云气汇聚化作一道横亘数十里的云桥。 其中的一端在最深处,山神突破闭关的地方。 另外一端恰巧落在齐无惑的脚边。 流转变化,并无实体。 齐无惑和陶太公等告别,在后者艳羡的目光中,起身踏在了云桥上。 那云气雾气丝丝缕缕,看去极虚幻,仿佛连一片羽毛都无法托举起来,但是齐无惑踩在云气上的时候,却是极为坚韧,正要往前迈步,这云桥忽而变化,流转涌动,刹那之间,朝着前面飞快地流转而去,其速若飞鸟,却又极稳。 齐无惑回头,不见城镇,不见人间红尘,只见到月出中天,云海碧波。 乘云踏雾,不过如此。 ……………… 人间路长,天上云短。 云气散去的时候,齐无惑已经稳稳站在了山巅上,环顾左右的时候,看到了前面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山神穿着藏青色宽松长袍,腰系玉带,负手而立,微风鼓荡袖袍,而月满于中天,不似是尘世中人,齐无惑站定脚步,没有开口,也没有往前走。 一人一神就在这里安静看着夜色下的山川。 见云气,月色,山川,红尘。 “很好的风景啊,我已在这里看了三百年春秋。” “而今再看,仍如第一年来这里时所见的一般无二。” 山神感慨着,转身微笑,看向齐无惑。 齐无惑见到他眸子晶亮,气息幽深,黑发垂落,双鬓斑白。 并非俊逸仙人,而是威严的神灵气质。 齐无惑感觉到眼前的男子圆融如意,几乎已经难以分辨出气息。 站在那里,似乎和这一方天地没有区别。 如此境界,已经远远超过了齐无惑的认知范围,知道他已经成功突破。 心中也为山神而开心,拱手道: “恭喜道友,修为突破。” 山神笑着邀请他落座下来,给齐无惑斟了一杯灵液,道:“我能够有今日之突破,都有赖于君之恩德,本来想要给你准备些礼物,可是想想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提的。” “要传你什么法门的话,我这点微末道行,也就不丢人现眼了。” “所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在突破的时候,让你看看了。” “嗯,就当做是,邀请你给我护法如何?” “护法?” 齐无惑这一段时间和山神陶太公,申洪学,骆一真交流修行的常识。 下山之后,则是研习那一卷【成仙录】。 已经知道,旁观山神这样境界的修行者突破,对他是大有裨益的。 山神这样说,也不过是希望自己不要太在意这件事情,不要将这事情当做是他给自己的缘法,而是单纯的朋友相邀,齐无惑脸上也浮现一丝微笑: “嗯。” 少年答道:“我在这里的。” 山神大笑起来。 笑声逐渐洪亮,逐渐霸道,却不显得刺耳,反倒是有一种,囊括万物,俯瞰天地般的从容和堂皇大观,精气神,这三者是生命和万物的基本,而此刻在山神的身上,却是以一种浓郁到极点的方式亮起来,越发灿烂。 “我有大道,请君一观!” 齐无惑在山神的身上,清晰无比地看到了精气神的实质化。 甚至于,这种实质化并非是一口气爆发出来的,而是徐缓而起,终至于圆满。 就仿佛重演了一次修行之路。 山神朗声长吟,声却不传于六耳。 “常人总是说,三花聚顶,但是这也是一种谬传,花者,华也,如日月之光也!” “三华者,元精为玉华,元气为金华,元神为九华。” “三花聚顶,并非是真在顶上结成三花,你我又不是草木花精,岂可如此?若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还要结个果子?最后再给猴子捞了去?谬也。” “这所谓的三花聚顶,不过是道门的修行术语罢了。” “指的是精气神三宝返本归元,自此再无区分。”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而我复归于一!” “便是三花聚顶的关窍了!” 伴随着山神的话语,浓郁到了极限的元气和元精汇聚,化作一点灵光,而后这一点灵光也和元神汇聚,圆融无碍,落入眉心之中,自此成就根本,再也没有后天生灵精气神的区分,圆融为一,一切的过程都从容不迫。 而山神这一步显而易见已经成功,唤齐无惑来,也只是彻彻底底地将修行到他这一步的路子展现一次。 齐无惑将这些精气神流转变化的细节之处映入眼底。 如此灿烂恢弘的场景,见过一次,几乎不可能再度忘记。 怔怔失神,许久后才慢慢回过神来,欲要道谢的时候,山神一下拉着他的手臂坐下来,笑着道:“你我为友,一见如故,不必如此。” “来,喝酒。” 他拿出酒来,忽而抬手一拍额头,笑道:“差点忘记,你还年少,大概没有喝过酒吧?” “来来来,这些灵液,只有酒味,不会让你醉了,也算是可以一尝。” “味道嘛,还算不错。” 齐无惑感觉到了山神突破后的欣喜,也感觉到了他的离别之意,没有多说什么。 山神早已经在月余前就说过,突破后就会去云游。 一个时辰的闲谈。 两人喝完了一坛的灵液。 月光皎洁清冷,山神感慨着道:“我在此山,已经有三百年修行,本来以为会老死山中,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机缘;山神的符印放在身后石台之上,若是愿意便将其拿走,若是不愿也可以给予旁人,黄精和其余的山中灵兽,我也已有安排,你只需要安心修心便是。” 齐无惑端着酒,这个时候还是身形端正,坐在青石上看着云海,道:“要走了吗?” 山神大笑着道:“你我之辈,何必拘泥于小儿女事?” “难道离别的时候不应该大笑着送别我,还要哭哭啼啼的吗?!” “既已动念,已是离别。” “早就晚走,并无区别。” “不如今日今夜。” 齐无惑问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山神回答:“去云游四方,见识诸多世界,也去修行。” 蓝衫少年沉默了下,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是啊,不知道名字,今日一别,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山神端着一杯酒对着明月,道: “名字?我只是一只山中的老虎啊,哪里有什么人的名字呢?” “年幼的时候,也捕食山中的走兽,吃些血肉。” “若非机缘,哪里有机会修行?” 他对月饮酒,长袍微动,回忆过往,笑着喝完了杯中的酒。 然后随手提起酒壶和齐无惑碰杯。 月色洒落下来,落在两人的身上。 山神笑道一声走了,起身,袖袍垂落,一手提起枪,一手提着酒壶,就这么背对着齐无惑,摆了摆手,走出了山崖,也不曾动用法力,步步走在虚空,直到天中月下,衣衫烈烈,仰脖饮酒,那酒壶不小,竟然一口便是喝干了。 他今日已不再是山神。 随手将这酒壶扔下,慨然许久,忽而放声大笑: “百载红尘三尺土,今朝始得见青山!” 青山是我。 青山非我。 “哈哈哈哈,走了!” “无惑,有朝一日,你若听闻西北天域,万象琼宇之中有猛虎咆哮,声震四野。” “那便是我了!” “此生修行。” “当为大圣!” 一步踏出,云气横贯四野! 齐无惑眼前已没有了山神身影,唯独月色清朗皎洁,四方云动风生。 第33章 山神 山神已远去,天地之间,月色清朗,云气升腾,唯独不见故人,齐无惑仍旧端坐笔直,右手端着那一个酒杯,遥遥相敬,看到酒杯里面倒影圆月,像是盛满了月光,仰起脖子将这灵液吞入喉中,如一道火线,明明是不会醉人的酒,却让人感觉到别离之感。 齐无惑自语道: “此生修行,当为大圣……” “大圣,又是什么样的境界呢?” 看向桌子上的山神符印,那是一枚四方印,整体朴素寻常,色泽幽黑,齐无惑喝完了最后的灵液,然后伸出手,将这山神符印拿起来,托举在掌心之上,明明不大的一个东西,触感竟颇为沉重,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材料所做,齐无惑握着这山神符印,元神自然流动进入其中。 山神符印之上的银色符箓文字一一亮起来,缓缓流动变化,最终在符印下组成了几个字样。 【鹤连山·齐无惑】。 这种文字,齐无惑从没有见过,但是却莫名懂得其中的含义,这六个字符在成型之后,彻底勾连起来,微微亮起,旋即就收敛隐没,看上去仍旧是朴素,平平无奇。 而这一枚山神符印的重量也从颇为沉重,在刹那间变得轻如羽毛。 原本以他的境界是无法掌控此物的。 但是先前山神已经将此符印剥离出来,且解开了里面所有的烙印。 再加上齐无惑本身的元神修为精纯。 走的是玄门正统。 耗费一个时辰左右,也还是将此物收服。 在最后一个烙印也和齐无惑元神相合的时候,齐无惑又有了当初黄粱梦醒,元神飞出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像是上一次那样,因为没有元气和元精的托举而落了个元神损耗甚大的结果,他只觉得一股极为雄浑温和,堪称庞大的力量托举着自己。 自己的元神意识逐渐升高,直至于一极高极远的位格。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齐无惑‘视线’朝着下面俯瞰而去。 刹那之间,见到风声流动,穿过了山上的丛林,看到了云气如同流动着的水流一般掠过了山川的每一个小道,天上的明月明亮,而遥远处的人间城池也在这范围之内,能听到千万种声音,却不会被这千万种声音干扰了心神,可以看到古老的磐岩伫立,能感觉到在冬日里无数生灵的生机。 齐无惑的心神被眼前所见的景致所震动,许久不曾回过神来。 这时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山神希望自己能够接过这个位置。 以人的视角去看众生,以神的视角去看众生,各自不同。 而以元神接触到了山神符印之后,齐无惑也自然而然知道了自己在这山神的位格之下,可以做到什么,此刻托举着他元神的,是整座山的元气,依靠着这些元气,他可以行云布雨,呼气便是狂风,挥袖可散云气,可以借助地脉的流转,迅速地抵达这一座山的任何地方。 可以借助地脉之气,施展出威能在一定限度内的神通。 在这山川之内,他的实力大约可以抵达先天一炁,玄门道长的威能。 和陶太公,骆一真三位地祇在可以催动的力量上相差仿佛。 但是后者手段,自然是要在他之上。 齐无惑看着猛虎远去的方向,微微拱手,起身,右手的手腕微微翻转,那一枚山神符印散发流光,而后径直地没入掌心之中,消失不见,尝试把握地脉的流转,而后踏前一步—— 那种感觉,就像是原本不知道还有这一条小路。 现在却能见到,能够走上去。 借助地气的变化,施展土遁之术,周围本来坚硬无比的山岩,就像是流水一般地在他的身前避开来,如人行水中,数十里的距离,须臾而至,眼前所见是一座简朴的院落,正是那山神原本自己居住的宅邸,和陶太公的住处截然不同,里面很是清净。 所见者,唯一床一桌一书架而已。 书桌之上,放着一物,正是那山神年幼仗之以纵横的宝物,那一座三足的青铜鼎。 齐无惑怔住,没有想到,他竟然连这个宝物都没有带走,桌子上尚有一封信件,齐无惑伸手将这信取出,展开来,见到其上文字潇洒随意:“山神之位,有利于君见众生之相。” “此处我留有《地元炼体心决》,你切记切记,在元气和元精淬炼成先天一炁的时候,来此地脉中修出这一神通。” “到那时候,自有妙用。” “临战的时候,身躯不逊山岩通灵,也可以天然掌握数种神通,哪怕寻道而去,放下山神符印,也可以用出土遁之术,实是安神护道之本,此法是我得到山神之位后才知道,可惜已迟,先天一炁的道种已经结下,道成无悔,我也不屑于重修,你倒是还来得及。” “你我一见如故,你能有此机缘,我也为你高兴。” “《地元炼体心决》便给你留下。” “旁边是我的修行笔录,君可随意观看之。” “每三年讲法一次,以教化此地的百兽。” “至于这鼎,本是我的法宝,能够淬炼天地之间的各类元气,化作灵液,对于修行也好,点化灵智也好,都有莫大好处,若是遇到敌人,也可以放出,将其炼化,也给你留下,君可自行处理,但是唯有一点。” “等到了你也要外出寻道的时候,要将此物放下,留给下一代的山神。” “我本山间猛虎,偶然得道。” “知愚昧野兽之苦,食肉贪腥,不知教化。” “未遇师,未逢经,不能醒觉,自闭灵性,任性肆意,沦落于本能欲望,沉沦为苦。” “六根妄动,甘受驱驰劳苦,流浪生死无休。” “我知此苦,故而留下法门,希望可以让他们不必受此苦楚。” “又因本一过客,却容此山收留三百年。” “故而遗留此鼎,以报此山之恩。” “一因一果,一饮一啄,山不欠我,我不欠山。” “上善如此。” 这一封留给齐无惑的信到此而止,笔迹潇洒从容,齐无惑仿佛还可看到那穿藏青长袍,持枪提酒的男子,再看去,法宝,修行笔录都在这里,回想起来这三百年,他独自而来,悟道而走,从容不迫,自是有其风采。 是他认识的那位神啊。 齐无惑将这信笺收起来,而后将那鼎也容纳起来。 “他日你我再重逢。” 微微一笑,转身走出,地脉流转,一刹那之间,也已经是数十里之外,此地平台正是那山神平日里悟道的地方,此刻其余的灵兽们都在,还有两名在这山中被驱使的山中神将,都穿着数百年前的铠甲,神色威严,此刻却都是紧张起来。 “山神离开,往后该怎么办啊。” “哎,这也太突然了。” 陶太公抚须大笑道:“莫急,莫急,你两个算是山中的护法神,也这么紧张吗?” “岂能不担心!” “鹤连山可是附近山川里面最大的一座,一朝没了山神,岂不是会引来觊觎?” 陶太公笑道:“你能想到的,那老虎能想不到?” “早已经找好人选了。” 两名山中护法神将面色一喜,道:“是谁?” 陶太公抚须,正要回答,忽而注意到地脉移动气息,笑着一指,道: “瞧,那不是来了?” ps: 上一章在大概昨天下午六点四十左右的时候填充了下交谈的内容。 剧情和走向没有变化。(抱拳) 第34章 缘法已尽 伴随着陶太公带着笑的声音,两位护法神将转身看去,这个时候月亮已经落下来,大日升起,冬日的阳光,总是带着些凉薄的味道,穿过残留些积雪的山间,蓝衫少年抬手拨开松枝,身上还残留着跨越数十里,遁地而来的神韵。 那些灵兽都出了这个少年人。 尤其是那一只小鹿,蹦蹦跳跳地过来。 蹭着他的腿。 两名神将彼此对视一眼,眼底有狐疑之色,他们都一下看出来,眼前这个少年的道行不高。 但是身上那种地祇神韵却是真实不虚,做不来假的,也都上前行礼,口称山神。 齐无惑回礼:“你二位是……” 两名神将被吓了一跳,朝着两侧避开,不敢受这一礼。 陶太公抚须笑道:“他们两个,一个叫做吴鲁宁,一个叫康林昌,都是两百年前的武将,死后葬于此地,因为元气元精浓郁,被召为神将,和地脉相联,庇护此地也有百年了,平日都是他们调理地脉,驱逐妖鬼,若有大事出现,才是山神出面的。” 陶太公一一介绍过去,而后拉着齐无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感慨道: “他果然将位置传授给你了啊。” “你我倒是可以好好来往。” “不过,以你的性情,也不会在这里久留吧。” 老人摇头叹息,看着少年腰间的令牌,回忆他那一句愿不得解脱,心中感慨。 看着那山神逐道而去,又想到眼前这蓝衫少年,或许几年后也会如此,何等潇洒,相比起来,自己虽然得到了五百年的寿元,但是也只是龟缩于一地,所谓的逍遥自在,在这些真正的修行者眼中,或许也只是冢中枯骨吧,想到此处,又是惆怅。 一时甚至于有种也要追逐大道而去的冲动。 但是想到大道艰难久,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就被压下来了。 罢了,罢了。 勿要求道。 或许死在路上呢? 还不如安稳五百年。 老者压下了那偶尔浮现出来的,年少修行的岁月,只是抚须笑着将山神们该做的事情和齐无惑说了一遍,一路徐行,走到了山边,老人指了指那边的城镇,道: “山神符印可以让你把握到地脉的流动,在这鹤连山自是由你掌控的,但实际上,哪怕是其余地方的地脉,你也可以借道而行,施展土遁之术。” “不妨一试。” 齐无惑看着远处的家,摇头婉拒,笑着道:“还是走下山去吧?” 他向三位土地公告辞之后,又揉了揉身后的那些灵兽,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两名鹤连山的护法神恭敬站在身后,道: “山神请吩咐。” 齐无惑回答:“我刚刚接过了好友的符印,领了这山神的位置,还有很多事情不适应,可能需要两位将军帮忙。” 两名护法将军行礼:“不敢当。” “分内之事!” 齐无惑能看出来,那些灵兽单纯是因为没有来了一位恶客作为山神而欣喜,这两位山中的护法神将则是有些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资格承担起山神的职责,但是如此也是常理,齐无惑道: “我刚刚成为山神,这几日会第一次讲述道法,到时候还请两位也一同前来。” 他平日和几位土地闲谈道门五术,又得到了澹台煊的《成仙录》和山神的修行笔录。 虽然不是超凡脱俗,但是为山中的灵兽讲述修行的基础,并不是什么无法做到的事情。 两名护法神将一怔,看他年岁,心中多少有些轻视和不以为意。 但是表面上还是极为恭敬,行礼道:“是!” 齐无惑微微一礼,又和陶太公等三位地祇寒暄几句后,挥手向着那些灵兽们告别,而后转身走在山路上,飞鸟群兽相送,渐行渐远,脚步轻捷。 申洪学站在陶太公的身后,道:“奇也怪哉,能遁术,为何不用?” 陶太公道:“你懂什么?” “这正是高明之处啊……” 老人感慨。 申洪学疑惑:“高明在何处?” 陶太公道:“高明就高明在……” 老者顿了顿,似在组织语言,最后道:“他明白道和术的不同,山神的遁术法门也不过是外物,而他还谨记着自己是人这一点。” “明悟本相,不为神通所累。” “厉害,厉害啊。” 申洪学疑惑,可是见到骆一真也如此点头。 沉默,总觉得不能在此丢了面子。 于是点头颔首:“确实如此。” 三位地祇在护法神和其余的灵兽们面前,负手而立,看着走下山去的少年,齐齐点头: “厉害啊!” 齐无惑回头看着山神们送别自己,看到他们点头,疑惑不已。 摇了摇头,继续下山,在下山的路上,顺便捡拾了柴火,比起以前每次捡柴还需要弯腰,现在只需要捏一个法诀,便可以换唤一阵风来,很快就捡好了不少,用绳子捆成了一捆,掏出一把刚刚捡来的松子,展开手,让一只松鼠落在手上。 那只松鼠送了他好些的冬果,齐无惑在衣服上擦了擦,啃一口,冻了的水果,触感津甜。 “留一个给老先生吃吧。” “走下山的话,可以捡些柴,还方便去买些肉。” 蓝衫少年想着。 遁术没有练好的话,突然出现,是有些吓人的。 在齐无惑买肉的时候,那个粗狂的屠夫顺手给齐无惑加了些肉,然后拿着干了的荷叶一包,扔给齐无惑,道:“拿去吧,小家伙最近有些收入了啊,哈,能买起肉了!” 齐无惑笑着道:“是苏先生给了些钱。” 屠夫恍然:“苏先生啊,哈哈,那是个好人。” 齐无惑要走的时候,那屠夫忽而唤住他,道:“对了,小子。” “你是不是和那几个穿绸缎的有什么冲突?他们最近总是说你无礼,搞得很多人都觉得得和你拉远关系了。” 屠夫盯着他:“出什么事情了?小子你没做亏心事吧?” 齐无惑回答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情。” 屠夫咧嘴一笑,道:“那就好,哈哈,抬头对得起天,低头对得起祖宗,就没啥事儿了,因为这事情就和你拉开距离的,那也不是什么相交的人,管他们去死!臭小子,你在这镇子里长大的,喝了这里的水,就是这里的人,老子会盯着你看的,不要学坏啊。” “给——” 屠夫扔过来一个荷叶包裹。 里面是些搅碎了的精肉。 “再过些时候就过年了,给你的,吃点肉。” “年轻人,要长好身体。” “读书不吃饱怎么能行!” 齐无惑怔住,拱手道:“多谢张叔。” 有人来买东西了,那屠夫低下头开始忙活,闻言就只是摆了摆手,笑骂一句: “去你的,文绉绉的!” 齐无惑笑着告别,顺着道路回去了,老者还在泡茶喝,看到那蓝衫少年带着笑意地走过来,抚须招呼他,少年人拿出来一个包裹,里面正是那几个冬果,长得多少有些不美观,还有虫蛀过的痕迹,老者笑着问道:“从何而来啊。” 齐无惑答道:“是山里的松鼠朋友送来的。” 老人大笑,拿来一个擦了擦,吃了一口,道:“甜啊。” “嗯嗯,是很甜啊,这些因为看起来不怎么好看的果子,总是能留到最后。” “如果运气好没有腐烂掉,冬天雪落下来冻一冻,味道会更好的。” 齐无惑指了指包裹,道:“今天隔壁做屠夫的张大叔送了些肉,可以试试看包子,虽然听说还有饺子和馄饨,可是没有吃过,所以不知道该要怎么做,包子的话,我是吃过的。” 老者看着齐无惑。 在他来之后,这个少年似乎对做饭菜都有了更多的热切专注。 一个人吃和两个人吃,似是有天差地别似的。 老人叹息一声,吃完了果子,忽而道:“不过,我也快离开了。” 齐无惑动作微顿。 老者抚须垂眸,笑着道:“老夫平日云游天下,不定会在哪里,你我缘法已尽。” “算算时间,也该走了,不过按着我的性格,离开之时,该有些小礼物送给你。” 老者看一眼果实,笑着招手道:“你且来。” “让你答一题。” “看你能从我这里拿走些什么。” 第35章 机缘 齐无惑安静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前面的东西,道:“那老丈稍微等一下我。” 哪怕是有机缘,并没有立刻凑上前去,而是先把手里的事情忙活完。 那屠夫给的肉馅,本来打算只吃一半,剩下的放在库房下阴冷阴冷的地窖里面藏着,之后可以再吃两顿的,现在却是全部都拿出来,调和馅料的时候,拿出来往日只是过年时才会在菜里面加一点的香油,倒在了肉馅里面。 包好了包子,蒸上了。 又切了些菜,才洗了洗手,坐在了老者的身前。 老人抚须笑着道:“当初你背着我下山来,我便说过,我是访友而来,可还记得?” 齐无惑点头。 “记得的。” 老者慨叹道:“而今在你这里,也已逗留了一月之期,是时候该要走了。” 齐无惑下意识道:“我送送您。” 老人大笑:“老夫的腿脚也已经好了,你我的缘法已经尽了,也无需强行挽留,我来之时不曾告诉过你,我去的时候你也不该相送,如此才是。” “老夫给你留一个礼物,若是你刻苦修持不息的话,他日入道,你我之间或许还有相见的机会。” “不过,老夫的礼物也不是这么好拿的。” 旋即抚须,想了想,指了指齐无惑的屋子,笑着道:“你的屋子里面有很多的书卷。” “黄粱一梦,虽是荒唐,但是读过的书却也不是假的。” “这样,老夫要新修一间道观,现在还缺着一副山门前的对联,你若有心,给我写一副看看。” “对联?” 齐无惑心中不解,但是还是回去了屋子里,取了纸笔出来,这笔约莫得十枚大钱,比一斤猪肉还要贵些,而这也已经是最便宜的笔了,至于白纸也是最便宜的那种,名为【本纸】,一百五十张,耗银六钱;齐无惑往日家贫,虽然买了些,但是也很爱惜。 把这些纸里面寻找出最白最干净的一张,虽然说是一张,但是这个时代一张纸是颇大的。 齐无惑将其摊开来。 又打来井水,化开墨,一边调匀一边整理思绪,提笔蘸墨。 心中诸多念头起伏不定,下意识想到了自己那个奇妙的梦境,和老者那一个枕头给他的梦,先前的自己也只是一个苦苦维持生活的模样,现在却可以看得到更遥远的世界,抬头看去那山川,回忆作为山神之后见到的风景,若有所思,旋即落笔。 【道观锁烟霞】 第一笔写景致,旋即意境延伸。 【须知天外有天,日月如梭空万念。】 老人站在一侧抚须,微微抬眸,笑道:“不错。” “既有风景,也有日月流转的意蕴,上佳。” 齐无惑心神沉静,落笔写下下联。 “真人弘教化。” 他顿了顿,回忆那两个玄妙之梦,落笔写道: “始觉梦中藏梦,光阴似箭越春秋。” 老人念出最后一句,抚须看着那神色沉静的少年。 从这对联中品读出了齐无惑的感悟和对他的感谢,但是似乎是前几年的经历,哪怕是心中有诸多的情绪,齐无惑表现出来的总是会很少。 年少老成,不是幸事。 这往往代表着过去经历了许多的苦楚。 唯此才可以让人短时间内成长起来。 老人心中感慨感慨,笑着道:“不错,不错。” “虽然对于道观来说,显得有些小气,却也蕴含你的领悟。” “黄粱一梦,尽数在其中矣。” “够得着老夫给你礼物了。” 齐无惑没能看到任何动作,虚空就忽而多出了一个丹瓶,白瓷细颈,质感剔透,其中自有灵光冒出,只是呼吸的时候闻到了丹药的香气,齐无惑就感觉到自己的身躯都隐隐有种活跃之感,老者看向这一瓶丹药,手指微动,不动声色将丹瓶上【一转金丹】四个云篆抹去了。 而后笑着道: “此为……嗯,我想想,此为【续命丹】。” 他道出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而后道: “你元神修为太高,远远超过元气和元精,而修行的时候,纵然再如何克制,元神也会逐渐提升,哪怕是有元气元精淬炼之法,刻苦勤奋,也得要数十年春秋才能三才全,若是要云游四方,以见万物的话,则更是不够。” “此药是我亲自炼化,药性温和。” “共有五十粒。” “一粒可续命一年,延你寿数五十年,足以炼出先天一炁了。” “到时候,你元神元气元精都温养到了极强的层次,一旦踏足先天一炁,根基会极为浑厚。” “彼时若有缘分,还会再见的。” 齐无惑一顿:“五十年续命?” 老人笑答道:“是,嫌少也没有啦。” “若是你另有奇遇,提前突破,便是最好,此药仍可以留着。” “你自己服下也好,给他人也罢,随你自己喜欢。” “此丹并非延寿之物,其效用,和境界无关。” “先天一炁也可延寿,人世真人也可。” “便是天上仙官,寿元尽了也可续命。” 老人的语气风轻云淡。 齐无惑刹那间知道这礼物的珍贵。 山神引以为豪的宝物三足鼎,可以炼化山间之元气,淬炼出来的灵液,有着延寿一年的功效,其远离是修复人体暗伤,弥补更多元气,延寿的功效不能够叠加,换句话说,这种灵果灵液延寿,延的是后天寿元。 而老者手中丹药,延的恐怕是天寿。 便是到了寿命极限,一粒丹药服下,你就可以续命一年。 分成丹药的形体,大概是因为老者也觉得齐无惑就算是再如何放纵,也可在续命五十年内修出玄门正统,先天一炁,用不到这个丹药,也可以转赠他人,那些寿命将尽的在世真人,绝不吝啬于以一桩大的传承法门,甚至于是法宝灵丹来换这足以延续天寿的丹药。 是以这一桩缘法,应当是—— 给你续天寿五十年。 亦或者,足以和真人层次结下极深交情的五十份因果机缘。 任何人有这一粒丹药,且去人世间道门大派拜山,即可入门。 十粒便可以得到玄门正宗的祖师传法,而若是将这些全部交给某一位真人,只要天资没有低微到朽木不可雕的层次,一个先天一炁的境界是保定了的,哪怕是天资当真一窍不通,也可保你一世的富贵,以及死后三五百年的地祇根底。 没有境界限制的延长天寿。 过于霸道。 眼前老人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送出去了。 齐无惑道:“我……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如何能拿?” 老者抚须笑道:“无妨无妨,便当做这一月的饭钱。” 齐无惑没有去接,只是轻声道:“这一副对联老丈不喜欢吗?” 老人哑然笑道:“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于老夫而言,尚显不够。” “好则好也,重在自己的领悟之上,于仙气缥缈,尚显得不足了些。” “不过也是正常,你修行不过月余,就能够有如此的领悟,勘破这梦境真实,已足够得到老夫给你的礼物了,你就好好收着便是。” “那我先不收。” “我再写一副试试看,不过这不是我自己写的,是曾经听过。” 齐无惑退后一步,拱手,旋即将刚刚自己写的那一卷掀开来,重新取出纸张,提笔蘸墨。 他记起了自己曾经在那个,年幼时就有的梦境里曾经见过的一段话。 老人失笑,眼前这孩子的性格他倒是也知道。 应该一定要想着给自己写一副让自己满意的对联罢? 性子是过于认真了些,老者于此并不在意,倒不如说也颇为欣赏如此的性情,但是却不觉得眼前这个孩子能否写出让自己都觉得满意的东西, 这【续命丹】,或者说该叫做【一转金丹】。 此物在自己的藏品之中虽说算不得什么,放出来也算是一桩大机缘了。 缘法已尽。 除非是能耐超过他的预料,否则说什么他不会再给其他东西。 绝不食言。 此刻带些看着晚辈们稍稍赌气般的心态,噙着笑意,凑了过去,看他能写出什么。 此次齐无惑的笔锋凌厉洒脱了些。 老者看到上面已经写出的文字,脸上的笑容微收敛。 等到他写出一行,脸上已没有了带着玩笑般的神色,缓声念道: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平淡朴实,仙气从容。 扑面而来。 老者的动作为之一顿,心中慨叹。 ……失策了。 第36章 上中下,有三乘机缘 齐无惑只写了这四句,而后提笔。 老者抚须低低念诵这副对联,亦或者应该是四句诗,只觉得文字质朴,仙气从容,忽而自笑起来,却有些欣喜之意,笑道:“话还是不能够说得太满啊。” “无惑,这是你写的吗?” 齐无惑摇了摇头,坦然道:“我没有这样的才华。” “这是我梦中所见到,一位叫做青莲居士写的诗句,我还没有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他的诗,做对联应该也是可以的。” 老者抚须笑道: “善。” 旋即遗憾道:“看起来,这丹药不能给你了。” 老人的袖袍一扫,就已经将放在桌子上的延寿丹药给收了起来,复又伸手入袖口,取出一物,那却是一卷经,其材质古朴,上面文字,尽数都是和山神符印上文字相同的那种,如同云气,变化无常,仿佛彰显玄门妙理。 文字起伏不定,似乎要直接飞出这书卷,化作飞鸟,云霞,月光,不一而足。 老者抚须笑道:“既如此,此物给你。” “此是诸法之首,常人修之,可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通天机,明万物,知变化。” “神通妙法,自在玄奥。” “你若修持之,百年内当可成就当世真人,若是愿领天帝符诏,也可以作一仙官,至此尽也;修行渐进,若能苦修,再有机缘的话,往后被称之为星君元君,人间有道场供奉你,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到那时候,也算是逍遥自在,朝游北海暮苍梧,如何?” 直接传道经道法。 这样的经典,放在了现在人世间的几大道门宗派里面,也已是顶尖的核心传承了。 如果说先前丹药,还是一人的逍遥;那么这经书,已经可以开千年的法脉。 现在就直接摆放在了齐无惑的面前。 齐无惑心中自然是希望得到这卷经文,但是还是询问道: “老丈满意了吗?” 老者抚须许久,笑答:“仙气纵横,非凡俗所能写出来的文字。” “但是终究是以一人的身份来写,于老夫来看,仙气足够了,但是总觉得哪位天才横溢的弟子写的,做老夫的收藏,可也,但是做老夫的道联,口气差了些。” 少年不解。 老者平淡笑答: “天地偌大,古往今来,尚且无人敢说。” “授我长生。” 齐无惑张了张口,忽而就觉得这一诗也不合时宜。 “而只有大气也是不够,人世间也有些道门宗门,在山门之上写下种种对联,譬如说这个……” 老者随便屈指叩击。 茶盏里面一滴水飞出,而后化作了一副画面,刹那间,风波流转,周围仿佛来到了山巅之上,齐无惑怔住,左右环顾,见群山巍峨,天上有霞光万丈,如同神仙所在,有人化作遁光,来去如电,这云霞最高处竟是一座道观,朴素寻常,前面一副对联。 齐无惑瞪大眼睛,环顾周围。 素来表现得沉稳的脸上,倒是显露出几分年少跃跃欲试的神采来。 老人笑着道:“你来试试看。” 齐无惑尚且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便察觉到了一种玄妙的感觉,仿佛他可以操控这一滴水衍化的画面,于是下意识元神一动,画面刹那拉进,跨越过了那层层玄妙的山巅道观,来到了那一座朴素道观前。 其中有人打坐。 而前面则是一副对联。 道贯阴阳,三界通灵司地藏。 云横泰岱,万山稽首拜天尊! 气魄宏大。 而齐无惑自己的元神操控,让这画面盘旋于这道观之上,见花开花落,碧霞波涛,一时欣喜,终究修为不够,在凑上前去看这对联的时候,未曾控制好。 泄露出了一丝气息。 而刹那之间,这一滴水便维系不住原本的圆融姿态,就此迸裂开来。 在迸裂之间,齐无惑似乎看到在这道观之中打坐的道人似乎醒觉,欲要睁开双目。 不过齐无惑没能看到他睁开眼睛,便是看到周围画面崩碎,隐隐有自九天之上坠落下来的感觉,见到万物舍我而去,云气霞光齐齐崩塌,面色稍微发白,袖袍一扫,连桌子上写好诗句的白纸都翻飞落下了去,竟然真是落入这云海,碧波,道观之中。 齐无惑几乎以为自己也要坠下,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旁边那老人袖口,却忽而觉得眉心一点凉意,忽而醒觉,却是那一滴茶水落下,如是而已。 那老人大笑。 少年面色微红,松开抓住的老者袖口,道:“只是有些……恐高。” 他在老者面前终究还是会展露出少年人的精气神来,双手抬起胡乱擦了擦额头,然后坐稳坐端正,强撑着面皮,目不斜视,只是双耳耳廓通红。 “稍微,一点点。” 老人放声大笑,手指指着他点了点: “厉害,厉害!” “吾未曾见有山神恐高的。” 齐无惑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人掀过这一节去,没有再继续戏弄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而是抚须笑道: “方才那对联,你也看到了,人间道门法脉,多有如此风格。” “要么就是拜天尊,要么就是朝九霄,倒也不是说差,只是老夫不甚喜欢罢了。” “仿佛家中有金银万两,就要告知于天下似的。” “若不是这样风格的,便是如【太岳辟鸿蒙,看紫霄日起,金殿霞飞,几杵清钟常震耳】【和风融义理,悟霸业烟消,仙踪水渺,千秋正道总萦怀】之类,不够潇洒。” “要清净从容,要潇洒仙气,却又不能过于繁琐无趣。” “无惑可能做到?” “尤其是,要是老夫自己的视角。” 老者玩笑看他,颇多刁难。 不过,这一卷经文却是要当真给他,足以作为他护身之本。 那少年想了想,忽而道:“可以。” 老人讶异。 齐无惑略作回忆,依旧是梦境中文字。 一卷故事中,一名也是道人,道号唤作镇元子所写的对联。 那只是梦中所见,故事里面的文字,是虚幻而非真实,当是可以。 神通广大,眼前老者却也丝毫不逊。 齐无惑提笔蘸墨,落笔写下。 老者讶异,抚须垂眸,却见到少年落笔写就文字,开口念道: “长生不老神仙府。” “与天同寿道人家。” 霸道吗?并不霸道,只说是寻常道人家。 可那种从容不迫,徐徐道来,气魄恢宏,仙气浩瀚之感,几乎盈满纸上。 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也不过是我寻常道人家而已。 文字不如先前那首,但是气韵却实在是道门高人。 从容不迫。 气势磅礴。 老者抚须念诵数遍,忽大笑起来道:“善,上善!” “吾甚喜欢!” “看来啊,这一卷经文也能不给你了,哈哈哈。” 老人伸出手,将那一卷道经收了去,而后手抚齐无惑的头,喜不自胜道: “而今,我【记你名】也!” “三日之后,我去见一人。” “彼时。” “无惑你随我同去。” “不给你丹,不赠你法,老夫给你的礼物,是一份缘,如何?!” 第37章 梅花树下,见一少年与老者论道 大道之上,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周围道路的其余行人见到这一辆马车上的标志,都齐齐地退避开来。 哪怕是另外也有人驱使着奢华的马车,以绫罗绸缎作为装饰,有着极蛮横的车夫挥鞭,见到这马车的时候,也都是齐齐地变色,而后忙不迭地退避开来,让这一辆朴素的马车前行,驱赶着这辆车的车夫坐得笔直,客气道谢。 其余人连忙回礼。 见这马车远去了,方才稍松了口气。 不为其他。 只因这一辆车拉车的马兽,并非凡俗。 这是来自于清河郡的崔氏嫡系。 而这道路的前方,是一片群山,云气缭绕,当这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山前早已经有一名白发道人等待着,笑着拱手道:“是清河崔家的小姐么?贫道已久侯了。” 马车中有清脆声音回答:“有劳道长在此等候。” “晚辈心中,实是有愧。” 旋即一人踏下马车来,是一十四岁左右的少女,生得一双剑眉,眸如秋水,五官已是极秀美了,气质更是英武至极,只是剑眉笔直未免过于刚直,眉心又有一点红印,鬓角垂发,手持一口长剑,顾盼生辉之际,平添了三两分煞气。 仿佛剑仙谪尘世。 除此之外,马车上又下来了两位,一名是红衣垂髫的少女,生得古灵精怪,另一名则是个风雅的青年。 那眉心红印的少女捧着拜帖一礼,朗声道: “崔家崔元真,来此拜山。” 老道士微笑一礼。 见那少女明明十四岁,元气元精元神却都已养得颇好,只是可惜一身天生的煞气,恐怕此身修道,虽天资纵横,也当历灾劫不少,收敛心神,抚须笑道: “久闻崔家小女儿天资横溢,如同谪仙人,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道长过誉。” 那少女干脆利落一礼,而后回身指着那青年,道:“这是我的族兄。” “这位是苏圣元苏先生的女儿,苏月儿,今日陪我一并上山。” 老道笑着道:“崔家子弟,确实多有才俊。” “苏小相公之名,老夫也曾听闻,是一位贤人。” “两位也请了。” 苏月儿讶异道:“您认得我父亲?” 老道人哑然失笑。 回答道:“当年你父亲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也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啊。” 旋即不管那苏月儿的惊愕,侧身,从容拂袖。 背后的云卷云舒,本来见到的画面忽而泛起了层层涟漪,如有大幕,豁然洞开—— 群山巍峨,仙鹤飞翔。 有巍巍然大气象展现眼前。 “三位,请吧。” 崔元真眸子亮起,抬头见那山门巍峨,有一副对联,一手提剑,自语道出。 “道贯阴阳,三界通灵司地藏。” “云横泰岱,万山稽首拜天尊。” “好气魄!” 那位老道人笑一声,袖袍一扫,云气蒸腾,脚下升腾起来云气,将三人托举起来。 如此从容,腾云驾驭,直入山间而去也。 天下道门,共尊魁首者,号为宗。 此地云霞流转,弥漫群峰,有灵宝玉芝,四处生长;异兽珍禽,行走于旁,天上有仙鹤振翅云霄,地上有灵鹿追逐于百草,常人进而忘忧。 实乃是天下洞天福地之首,养育群生,参详道法。 常人若是无缘,难以踏入这道宗之中,哪怕是寻常弟子也得要在山门之下去修行,只有修出先天一炁,则可以入山门;等到抵达在世真人这个层次,可以领取一座山峰的使用权,开宗立派,广收弟子,以传承自己创造的法脉。 老道人一边乘云驾雾,一边这山门介绍给三人。 苏月儿看得目光泛起异彩,道:“那老神仙,您是真人吗?” 老道哑然,笑着道:“并非真人,你可称呼我一声老道长便是了。” 苏月儿点头,她环顾周围,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美丽风景,心中觉得,今年的年节能够离开那座小城镇,来到外面,实在是太好了,若非如此的话,怎么能够见到这样的风景呢?更不要说能够见到崔元真这样的人物。 这位五姓七宗崔家的小女儿也邀请他们一同参与道门的试炼。 似乎是一场幻境,名为【炼心】,见酒色财气。 只是可惜,苏月儿没能够看破财。 而那位神采飞扬,前去城镇里面接他们的那位青年,则是酒字就已溃败下来。 酒也并非单纯饮酒,而是奢侈享受。 财也不是单纯金银,而是诸多繁华。 而那位生得美丽,仿佛仙人般的崔家小姐,则是从容不迫,一炷香的时候经历酒色财气而道心不变,更是起身一剑,将试炼所用的玉佩斩碎,那位道长极为欣喜,言道我辈中人,当即收入门墙,所以能来这里拜山。 他们两人则是没有资格进入山门,只是能来这里送一送崔元真,当即也是心中遗憾,道: “可惜,可惜……实在是太难了。” 那老道人抚须笑道:“那只是简单炼心而已。” “只是幻境都看不破的话,那若是现实中当真有人给你们黄金千两,车乘数十该怎么样呢;又或者给你介绍一番上乘的因缘,许你一生圆满呢;更有者,许你寿数千百,你们又怎么能放下呢?” “而这些都看不破,放不下。” “真有一日,你寿命要尽了,有其他法门可以残害苍生,以续你寿命。” “你必然放不下。” “如此则不可传正法,不可传正道。” 苏月儿道:“真的有人能放下这些吗?” 老道笑答:“或许呢?” 苏月儿想了想,好奇道:“那最大的炼心是什么呢?” 老人想了想,摇头道: “我不曾听说最大最难,不过道藏当中倒是有提及有一种方法。” “似乎是会让人经历一生。” “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沉沦于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苏月儿道: “那也太难了啊。” 想想自己连一场幻梦都没能扛过,一想到那漫长一生的梦,心中都感觉到害怕畏惧。 下意识往后面缩了缩脖子。 老道人乘云驾雾,带着他们去了其中一座山峰,所见山川巍峨,风光甚好,崔元真正在遍览风光,忽而抬眸远远见到最中间那一座最高的山峰,好奇问道:“前辈,为何这一座山峰上,似乎没有法脉?” 老道抬眸看去,抚须感慨道:“那是天柱峰啊。” “我宗有七十二峰,大顶天柱峰为七十二峰之首,上应三天,环视万里之地,见日月之升降,传法数千年来,这天柱峰确实是没有任何一座法脉,听说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很寻常的一座道观而已。” 既无灵兽,也无弟子。 唯独一名道人,盘坐其中。 哪怕是各派的首座,在世真人也无缘踏上这山门一步。 素日里来,人们来去修行,有的上山之时不曾听闻这个道人姓名,一直到去世的时候也不曾见过此人的面目,就仿佛天柱峰并没有这个人一样。 “那人是谁?” “哈哈哈,好问题,老道士我也想要知道啊。” “大约是仙人吧?” 老人感慨笑着道:“我像是你们这样的年纪来到山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百年。” “那一座山还是这样。” “或许等我寿数尽了的时候,这一座山也还是那样。” “来来来,不提此事,我带你来去见本脉的首座真人。” 老道带着他们前去拜见真人,那位真人气质缥缈,端庄从容,崔元真神色郑重,正要拜见,却见到真人的神色一滞,微微抬眸,虚空之中,云气飘荡,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了玉磬的清脆声音,那真人面色骤变,忽而道:“你三人且等着,老夫有事,且去!” 话音未曾落地,这位真人直接化作一道流光飞离。 众人惊愕,抬眸看向外面,见到黄色祥云广阔厚重,一道道流光飞离而去,或者是乘云驾雾,或者骑在仙鹤背上,直入了那最高天柱峰上,绚烂夺目,让人惊愕,老道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瞪大,步步往前,道:“这,这……难道是……” 崔元真道:“是那位道长出关了吗?” 苏月儿和那位崔家的少年感慨:“不知道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诸多真人,齐聚于天柱峰上的朴素道观之前。 那位不知多少岁的道人已走出道观。 此刻手中握着一张纸,上面有新墨写着诗句。 正自垂眸看去。 众多真人们无比恭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位在此打坐了千年的道人放下了手中的白纸,忽而开口道: “吾方才打坐,似梦非梦,仿佛见到一画面,因而惊醒。” 诸多真人们好奇。 道门打坐的时候要把断四门,收敛元神。 是何等分量的事情,能够让这位在打坐中惊醒过来?! 一人踏前一步,询问道: “敢问前辈,见到了什么?” 那道人将白纸放在桌子上,沉吟许久,垂眸看天下,回忆自己在打坐时候感觉到的气息,自己已经掌控这一方天地,天下偌大,竟然当真有人可以让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于如此之近的距离,若非那少年【刻意】露出气息,自己都无法察觉到…… 又回忆那少年眸子含笑,老者抚须,梅花盛开,如同虚幻,但是这白纸落下,却又真实无比。 明明有如此手段啊,却又露出气息。 太刻意了。 莫非是要提醒我,不可在此打坐,单纯的打坐修行,并无意义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诗句,难道是自称? 于是心中不由心绪起伏,许久后,才带着几份慨叹复杂,淡淡道: “梅花树下,我见一少年与老者论道。” “如是而已。” 第38章 勿要坠了名头 梅花树下,见一少年和老者论道? 数名真人彼此对视,都不解这一句话的意思,不知道那梅花树下的老者和少年有什么含义。 都是足以开一派法脉的真人,在这位推开腐朽木门走出来的道人面前却表现得极为恭谨,只是安静地站着,这位道人看着那白纸上的诗句,许久许久,这位道人将这张纸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并不言语。 这一脉的宗主看上去不过中年,道袍朴素,微一拱手,询问道:“前辈今日出关。” “可是有所收获么?” 这道人神色平和至极,道:“并无收获。” “天帝贬我在此地,除非可勘破大道,否则不能重回位列,不能下山一步,枯坐千年,没有太多感悟。” “灵思枯竭,不可迈步,不可顿悟。” “或许这才是惩罚吧。” 他微有慨叹,声音顿了顿,沉吟许久,又道:“但是今日我梦到此人,或许和我离开此地的机缘也有关联,你们宗门中弟子行走天下,可以帮我留意一番此人,若是能有所收获,必有报答。” 众人皆是回礼。 那面目朴素,毫无特征的道人挥了挥袖袍,淡淡道:“且下去吧。” 道门诸多真人离开之后,其余有人询问宗主: “既然是机缘,是否要以紫微斗数,占星卜命之法,推演天机,去寻找这少年人?” 宗主笑着摇头道:“道所求者,缘也。” “既然有缘,总会相见。” “若是无缘,强求不得,反而结下仇怨。” “却又是何苦呢?” “道法自然,何必执着?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且去罢。” 其余真人皆行礼离去了,而后修行吐纳,传授弟子不提,关于此事,也就只是说在寻常的弟子们口中传下了这个口令,并未执着,但是在这天下各处也掀起了一丝丝的涟漪,而崔家的小女儿,那位貌美天才,如同谪仙人的崔元真,成功拜入了首座真人的麾下,仗剑修行,自有一番造化。 第二日,身着红衣的苏月儿,还有崔家的那位青年就要下山去。 崔元真送他们离开。 入门一日,已经将俗世的衣裙换做了道门的装束,三千青丝用道门的簪子束发。 气质脱俗,模样美丽,却又因为天生眉心朱砂,带了三分的煞气锐利。 虽然未曾长成,却已知道是将来难得的美人。 已有多人提亲,前几年一位路过云游的李姓老者笑着说她该修行,何苦嫁入高墙? 便是真的要成家,也该与仙人结缘。 是以爱道。 一路行走,见到的风光景色都和人间截然不同,自有风采,流连忘返。 临走下山门的时候,却见到了那巍峨山门竟然被重新修正,原本那气势磅礴的文字被去掉,换成了与其说是对联,倒不如说是诗句的四句诗。 崔元真讶异,立足在这里。 提剑抬眸,看去文字,口中低语: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神色微动,虽然初次觉得,远远不如先前那一幅对联来得大气磅礴,但是不知为何,越是咀嚼越是觉得这短短的二十个字,竟有说不尽的神韵潇洒,从容不迫,倒是比起那一副对联的气韵更深,余味更足,更是喜欢。 这位素来便有才貌若谪仙说法的少女将这一首诗词记下来,笑问旁边的师兄弟,道: “这一首诗词,当真是气韵非凡。” “是天柱峰上祖师所写吗?” 那道人认出这个一入山门便被首座真人收为弟子的师妹,笑着拱手答道: “并非如此。” “是祖师梦中所见,梅花树下,一少年与老者论道时所写。” “气韵非凡,比起原本的更有仙家的气韵,故而让我们这些弟子将这对联换了去。” 崔元真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苏月儿念叨着这一番经历,又看到了那一幅对联,忍不住心生向往,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道: “梦中论道,写下这样仙气缥缈的字句来,实在是很仙家的事情啊。” “能够出来见到这样的事情,也实在是值得了。” “若在家中,决计是接触不到了的。” “嗯,回到家中,和父亲那些弟子们说说看,让他们羡慕羡慕!” 想到那个父亲极看重的少年,想了想: 就也和那个齐无惑说说吧! 便当做给他开阔眼界了。 …………………… 斧刃劈入木柴,而后一气贯开。 于是木柴被分成均匀的两部分,落在地上。 齐无惑劈开柴,烧火做饭,有了法术之后,倒是可以省却了许多的功夫。 而哪怕是在做饭的时候,他也仍旧还是在翻阅着那一卷《成仙录》,以及来自于山神的修行笔录,原本似乎打算今日就启程离开的老者则是在一旁抚须品茶,昨日说是三日之后再离开,丝毫没有了昨天表现出的那么着急。 说是前去见一个人,但是是要去哪里,去见谁,老者却不说。 只是笑着说离这里很近。 复又玩笑道,当时给你三个选择,其中有黄金前两,寿前二百,也有去见一见那崔家如谪仙般的小女儿,引荐因缘。 你当日既拒绝,而今也不会带着你去了,此番只是去见一个小友。 你或许知道他,彼时见了,也许能认出来。 齐无惑心里倒是更好奇了。 放下了笔录,心中对于修行的理解也已经基本整理好,开阔了起来。 心中想着,正好之前曾经和山中的护法神将们说过,要在最近讲法,眼瞎也不知道和老人去访友得多长时间,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先去山中讲述道法之后,再随着老者去拜访别人,吃饭的时候,将这一件事情和老人提了一句,老者笑问道:“你要去山中讲述道法?” “嗯。” “也要如同原本的山神那样?” “嗯。” 齐无惑点了点头,他有得之于澹台煊的丹炉,打算要炼化一些丹药给山中的灵兽们,这些丹药平日里也可以让他们的元气修为进步,老人抚须颔首,低下头,不知道在看一卷什么样子的经文,而后,在齐无惑走出的时候,随意道: “金乌玉兔两相催,日月双丸去复回。” “炼取灵丹成就药,人间只有长生灰。” “既要炼丹,当有手法,这是总纲之一,省得你手中有丹炉,却见之不会,用之不精,至于金乌如何,玉兔如何,【相催之法】该如何运气,如何是日月双丸,先前修行的时候都已经和你说了,此刻就不复提起了。” “老夫平日喜欢炼丹,见不得人暴殄天物。” “因而和你说一声而已。” 老人抬头抚须笑道: “既要讲法,便去好好讲,多讲些无妨。” “结善缘,可得善果,行走天下,无为,无不为。” “是。” 齐无惑背了背篓,穿着蓝色的衣衫,走出去的时候,听到了老人随意道了一句。 似乎寻常。 却又似乎和往日的温和低语不同,多出了些许其他的意蕴,平淡道: “勿要坠了名头。” 齐无惑脚步微顿,转身拱手,道: “是。” ps: 崔家小姑娘是老先生之前说要帮齐无惑介绍的那位。 第39章 请诸位静听 齐无惑走出了木门,脚步轻捷,往着后山的方向走去,在路过整个城镇的主干道的时候,听到了远处的嘈杂声音,像是搬动木材的声音,许多人走动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已经有很久了,至少月余。 齐无惑对于这些事情没有兴趣,没有去主动打听。 而那些人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似乎也避开了齐无惑。 齐无惑收回目光,虽然多少好奇为什么到了隆冬,快要年节的时候,还要临时赶工,但是也没有太在意,眼下他脚步轻快,又对道路熟悉,很快就到了山下,这一月之中又落了几场雪,再加上人们大多开始忙活着年节的事情,很少人上山,显得尤为清净。 一路来到山中平台之处,往日猛虎山神论道讲法的地方,现已挤得满满当当。 有灵禽走兽,飞鹤落下,也有猛虎趴卧,苍蛇盘踞。 陶太公安坐于石上,正转过头去,和一位丰腴女子闲谈;骆一真微笑,垂眸看一文士抚琴,身材矮小的申洪学最是洒脱,盘坐在雪地之上,衣衫打开口子,袒露胸膛,仰脖饮酒,青松之下,有少女抚琴,着青衫文士者吹横笛,齐无惑一眼望去,群兽中有二十余人,皆风姿超凡,并非凡俗。 这地方仿佛不是那山中,而是仙家妙地似的。 陶太公正和人笑着说话,忽感气息变化,就止住了话头,回头看到那少年,抚须笑道: “哈哈哈,正主来了。” 那吹横笛者放下手中乐器,笑意儒雅;少女抚琴微缓,杏眸流光。 风吹松动。 一时诸人皆是安静,一侧仿佛群贤所会,风采卓然,目光含笑,见蓝衫少年踱步而来。 有相熟的灵兽认出他来,便要凑过来,却被两位护法神将按住了,这才意识到并非是平日。 两位神将肃然而立,身披甲胄,就连这些看去颇为超凡脱俗的来客也都起身,微一拱手,或者嘴角微笑,或者神色郑重,或者一手提着酒坛,洒脱得豪放,或者笑意宛然,人间绝色殊丽;却都向眼前这蓝衫少年见礼,笑道: “见过鹤连山神。” 再如何轻微的声音,如此多的汇聚都是让人动容。 何况此刻在场之人都不是凡俗。 若是旁人见之,许会心神晃动起来。 齐无惑猜到了这些应该是周围的诸多山川的山神们,前来见一见新的鹤连山山神是谁。 当即微微还礼,而后以主家的礼仪,右手平伸虚邀,嗓音清朗温和:“诸位请。” 山神之中也有神色微有讶异的,未曾想到,这人看去年少,面对自己这些人,竟然没有露了怯,心中倒是增添了几份好感,看起来,那只老虎寻的后继者,也不是那些没有本领的,当即脸上笑意也浓了些,也有其他的山神,眼中也还有考量之色。 陶太公抚须大笑,道:“来来来,无惑小友,且过来。” “这些都是咱们这方圆千里的山神地祇,是好朋友,你既然成为山神,少不得来往。” “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承度山的山神,唤作四娘的便是,为人貌美,最是洒脱,你……” 那位丰腴貌美女子笑着道:“你老头子说些什么?” “啊呀,先前那位山神总是不喜化作人形,而今却换了个清秀的孩子,却是赏心悦目许多。” “是唤作无惑么?来来来,且让姐姐亲一下……” 两位护法神将面色肃整,须发张开,踏步上前道:“客人勿要失礼!” 他们虽然对于齐无惑是个少年模样,心中多少失望担忧。 觉得他可能不是那么能承担山神之位。 但是既然他已经是此地的山神,还是要去保护好他才是,如此当面被人压一头,说什么姐姐弟弟,常人可以无所谓,但是山神第一次会面如此,却是所谓下马威,软钉子,堂堂一十六座群山的第一山神,被人当做孩童玩笑,怎可如此! 心念动处,已经举起仪仗所用的兵器交叉架住,不是攻击,只是为了阻拦,但是那位丰腴美人却只是轻描淡写往前,就已经直接从两位护法神将身前穿过,直接出现在身后,就连动作都没有顿住。 是地祇一脉遁地手法的高明运用。 衣摆香风飘飘,嘴角含笑,伸手朝着那蓝衫少年拥抱过去,便要将他拥在怀里。 软玉温香,自是美丽。 但是却是扑了个空。 女子一怔。 其余几位山神却是神色微变,饮酒的动作一顿,他们看得清楚,刚刚就在这女子往前的时候,齐无惑只是往前走出一步,就像是先前这位女子穿过那两位护法神将一样,轻描淡写地从四娘的前面出现在了四娘的身后,此刻背对着她,蓝衫衣摆落下。 将两位护法神将搀扶起来。 四娘讶异,旋即笑得厉害:“没有想到呢。” “那大老虎倒是对无惑关照得很,连这样的手段都教导给你啦。” 齐无惑摇了摇头,道:“我们之间只是论道的朋友。” 四娘笑道:“弟弟撒谎。” “这可是山神地祇的手段,没有人教,谁用得出来。” 齐无惑道:“若说是教的话,确实有人教了。” 四娘笑起来,一双眸子扫过陶太公:“看来是陶太公老爷子了?” 老太公疑惑摇头。 四娘笑问:“不是你,那又是谁?” 齐无惑摇头,嗓音平和道: “您方才不是已经教过了吗?” 四娘一怔,旋即笑得花枝招展:“弟弟可真是会拉关系,姐姐什么时候教……” 她的笑容忽然微凝,周围的山神们呼吸都微微一滞。 方才?!! 这位看上去貌美如花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失神的时候,那种艳丽之感倒是散去了许多,眸子看着那边尚未束冠的少年,微微吸了口气,似是不敢相信:“你就,看了一次……” 齐无惑回答道:“一次足够了。” 他想了想,坦然回答道:“地祇之法,道也;遁地之能,术也。” “道难,术易。” “既已悟道,所谓术法,就应该是树木之上结出的果实,抬手即可摘取。” 这是那位老人在第一天就告诉他的。 陶太公长叹一声。 太上一脉,最重心性,其次悟性。 可这也太让人挫败了。 齐无惑曾入黄粱一梦,此刻也可以看得出来。 诸多山神对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考量在。 复又想起来,澹台煊在见到自己那位好友的时候,曾说他是附近一十六座山的山神之首,这样看起来,他们不服气自己似乎也很是正常,但是…… 【勿要坠了名头】 他看着那丰腴美丽的女子,垂眸抬手虚引,道: “承度山神,请坐。” 女子叹了口气,见到眼前少年眸光清亮,宁静温和,于是回礼,散去了那种轻佻和仗着年纪玩笑般的气质,正色道: “鹤连山神,方才酒后失礼,勿怪。” “无妨。” 蓝衫少年一步步往前,发梢微动。 他用了那女子所用高明手法。 每一步踏出,一开始还有些许燥气,施展出来没有那么自然,到了最后,风轻云淡。 此地毕竟是他所在的山,他在此地也有先天一炁的境界。 三步之后,已走到先前猛虎山神横卧之处。 而这三步,那些山神们的表情,已经从表面上的客气,变得逐渐郑重,直到最后,就连先前半躺饮酒的那位都已经坐直了起来,整理衣冠,正坐敛容。 齐无惑站定。 在这么多山神地祇面前讲法么? 蓝衫少年微吸了口气。 让自己的表情神色如同在家中的老者一般从容平淡。 背上的剑匣解下,落地于一侧。 剑鸣。 转身,衣摆微动。 陶太公看到那蓝衫少年一手按着玄铁剑匣,一手背负身后,黑发黑瞳,气质宁静干净,看着已经正坐的诸多山神,竟有一种让自己都说不出的从容不迫,而后平淡道: “今日,我来讲道。” “请诸位——静听。” 第40章 修行第一法 诸多灵兽自然行礼不提,那些带着各类心思来这里的山神们也都微微一礼。 之前的礼仪是祝贺山神。 现在则是谢过讲法。 哪怕他们认为眼前少年讲述之法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太多价值。 有山神以传音之法彼此交流着,道:“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少年,因得了缘法,和那山神有旧,才被赐予了这个名号,不过是一个靠着关系上来的,名不副实之辈,今日来看,如此风度,确实是【我辈中人】。” “是极,是极。” “不是那些酒囊饭袋。” “诸位道友,我们且听听我们这位小朋友讲述的法门,哈哈哈,应该是悟性很好。” “若有什么纰漏处,诸位也可指点一二,以其悟性,应该很快就可以领悟了。” 一名壮汉忽不忿: “哼……可是,这一十六座山的山神之首的名头,他应该是坐不实了的!” 众人侧目看他。 这壮汉又补充道: “至少,百年内坐不住。” 四娘传音笑问:“百年后如何?” 壮汉理直气壮:“百年后?百,百年后再说!” 众山神皆是憋笑不已。 知道他素来想要这个虚名,往日不是先前那位山主的对手,而今见到这少年,怕是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齐无惑盘坐于青石之上,因为山神符印,所以感知到了传音的法力波动,但是没有去听,心境逐渐平和下来,他在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要讲述些什么,故而稍微思量了下,嗓音平和道:“前些时日,山神讲述了炼化元精的方法……” 诸多山神稍微安静了些,带着看一位有才华之道友的心态微笑颔首。 确实适合讲道说法的题材啊。 尤其是这些灵兽们听。 旋即听到了少年第二句话:“我们今日继续往下面讲述。” 山神四娘微微一怔,心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采炼元精这一步接下来是什么,直到那少年端坐于青石之上,身量挺得笔直,双手平缓搭在膝上,嗓音温醇,语气平缓道: “今日我便讲述元精元气相合。” “玄门正统,先天一炁。” 于是四下无声。 先前都只是来撑场子的骆一真,陶太公,申洪学都变色。 陶太公抚须的动作一顿,一时间都失去了先前轻松的感觉。 先天一炁? 这个境界,是他们这个层次的。 正在这个时候,陶太公忽而觉得耳畔变得极为安静下来,都有些不习惯,却是发现其余山神都止住了谈笑,风过松林,唯独少年声音徐缓平和,而诸多的山神们都下意识地收敛心神,挺直了腰背,安心静听。 有灵兽抓耳挠腮,询问道:“先天一炁?” “是什么境界?” 齐无惑尚且没有回答,先前那位壮汉却摇了摇头道: “鹤连山神,这些灵兽,才踏入修行,连吐纳都做不好,你和他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还是讲些实际些的更好吧?” 齐无惑道:“这一句话不对。” 蓝衫少年想到那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年剑仙,后来邪道,道: “有很多的人……就是因为一开始修行的时候不知道正确的方向。” “所以走错了方向,所以困顿一生,都没能走到大道上。” “最终只是在痛苦困顿之中而死。” “入门的法决只要有心求道的话,总是能够找到的,但是正确的方向,却必须要在一开始的时候走对,如此才不会在百年后痛恨;我今日是来讲法的,我觉得,这才是应该要讲述的东西……” “修行道路很遥远,不曾遇到老师的人就像行走于黑夜中,目不视物。” “若能由我举烛,照亮前路方寸,也好。” “今日所讲的,该是修行第一法。” 壮汉山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不肯被说服,略带些刺,略带了些阴阳怪气道: “你是要高屋建瓴咯。” 蓝衫少年平静道:“是。” 山神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觉得那少年平淡坦然,于是咳嗽一声,不再说话。 遥远之处,镇子里的老者忽而忍不住笑了一声,悠然烹茶。 并不因那少年出场时的从容而满意,也不因为他不惧场而欣慰,老者所见过惊才绝艳者众矣,在这个年纪实力更强,风采更甚的只会更多不会更少,但是他也只觉得天资不错而已,并无此刻的欣赏,老者难得微笑摇头,语带些微欣喜,道: “由我举烛,照亮前路方寸。” “能说出这一句话,方才称得上是【不坠我名】啊。” “上善。” 齐无惑想了想,看向那灵兽,解释道:“修行者入门的时候,常常是以养气开始的,一开始的手法唤作【筑基】,取此名的意思是,修行就像是修筑高楼,要打好地基,按照各家法脉的风格和做法不同,天资卓越者,大约需要百日功夫,是以道门佛门里面,又唤作【百日筑基法】。” “打好地基后,就有了修行养气的基础。” “人世间的武者们,将养气的层次分成十三重,以【登楼】为境界的名字,就像是在地基上修筑高楼,而下一个境界,就是【先天一炁】,做个比喻的话,当楼宇登到了最高峰的时候,再也没有道路可以走,要么就站在原地,要么就需要凌虚御风,那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了。” “这也意味着下一个境界超凡脱俗。” “【百日筑基】,【登楼十三】,【入道】。” “而这【入道】,其实就的先天一炁,如何入道,也有上中下三品法门。” 齐无惑缓缓道来,他所说的,都是澹台煊记录在那本成仙录里面的。 是外界所传修行法门。 结合山神自己的修行笔录,自我理解之后讲述出来: “其下乘法门,元气温养到了极限,以外物灵性相助,或者吸收地煞之气入体,或者采炼火铜之精入身,让自身的元气拥有了各种奇特特性,施展法术的时候,事半功倍,能在尘世间无敌,只是可惜修行外物,此生终不可得三花聚顶的境界,只能在凡俗称雄。” “又于寿元无益,常常短命,不得逍遥。” “所以是下品。” “修道之士到此境界,按捺不住,急功近利,走左道以破境,则坠入此道。” 已经有山神的面色微有变化,或者沉郁,或者怅然叹息。 而山中一猿猴则已放声大哭起来。 想来是曾经吸收过天材地宝的灵韵,踏足到了这个境界。 四娘神色郑重,询问道:“敢问山主,中品法门如何?” 齐无惑想了想,道:“修行之士,不得真传,不知道元气和元炁的不同,只以后天元气和元神相合,修出法力,能元神出窍,以阴神游走各处,能为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身躯死而元神长存,能存世数百年,是所谓【尸解仙】。” “可得一时之逍遥,却终究无缘大道。” “故而是中乘。” 四娘的神色怅然,脸上出现了那种暗恨和遗憾混杂在一起的模样。 齐无惑道:“而上品法门……” 众人忽而安静,齐齐看向了他。 齐无惑道:“修行元气至于极致极纯,又采炼元精,取回了命宝,元气和元精结合,便会诞生出【先天一炁】,到了这个层次上,能驻世三五百年,腾云驾雾,道门称呼为【道长】,释宗称呼为【上座】,是有望于仙神的层次。” 齐无惑转而再细细去讲述修行元精,元气到了最后的淬炼法门。 诸多灵兽,甚至于山神都趋前静听着。 一时间偌大的山中,竟然只有那个少年人的声音在讲述着,积雪从树叶上落下来,声音细碎,衬托着这里越发安宁起来,众多山神听着听着,不自觉屈身往前,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当少年停下来的时候,这些山神仍旧沉浸于修行的法门里面,不可自拔。 许久,陶太公忽而长叹息,道:“往日只知道修行,却不知道往哪里去用力,总是修行越刻苦,反倒越是偏离大道,明明只是冢中枯骨,却自以为逍遥自在,实是悲痛。” “今日承蒙齐小友解惑。” “终于可以一窥大道的方向了。” “请受我一拜。” 齐无惑抬手搀扶起陶太公,其余诸多山神也都起身,拱手深深一礼,脸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轻视之感,皆心悦而诚服,就连那壮汉也长叹息,拱手到底,道:“我,莽夫也,不知礼节,不闻大道。” “山主勿怪。” “勿怪。” 齐无惑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神色安宁。 心里面只是想着,如此应该不曾坠了老先生的名头。 按照先前的想法,道:“诸位前来,没有其他的礼物回赠,今日炼丹一炉……” 众山神极为恭敬客气。 齐无惑准备炼丹,心神松缓了许多。 在他看来,今日的关键是讲法,炼丹不过是后续。 却不知道,那位本该在院落中的老者却已经抬眸看来,看得清楚。 似比起先前齐无惑讲法还要关注似的。 “修行尚可,炼丹却未必了。” 老者自笑着端茶品茶自语: “以此心性,入我门,可也。” “丹药倒也不必在意。” “第一次的话,唔……小子勿要炸炉便是。” 少年放出了丹炉。 那丹炉刹那变大,悬浮于空中。 齐无惑手掌抚着眼前的丹炉,不知道如何开始,正迟疑时候,忽而想到了老者说的那总纲,这个时候讲法讲述了一整天,冬日的时候,天上常常可以看到太阳,和早早升起来的淡淡明月,日月占据了天边一个角落,齐无惑忽有所感。 “金乌玉兔两相催,日月双丸去复回……” “去复回?” 山神之力催动,模仿先前猛虎山神已鼎炼化月华和药物的姿态。 有为无为,相互催动,如阴阳鱼,轮转不休。 日月光华忽而被引动,仿佛有淡淡的华光落下。 叩指有三。 丹炉猛地大开! 声动四方,元气如吞海吐纳齐齐回来。 老者本烹茶正好,抬手饮茶,便正垂眸看到这一幕。 险些将口中茶喷出。 “嗯?!!” “咳咳咳,谁,谁教他的?!!” 第41章 上山人,下山人 齐无惑一只手按着丹炉,元气流转变化,将诸多的草药灵液投入其中,而后淬炼药性,将其凝结成养元丹,其实他炼丹的手法并不是多么精妙,在许多地方还显露出一些稚嫩,甚至于明显的错误。 这些山神中也有炼丹的手法纯熟程度超过他的。 但是少年抬手便直接以山神之力,引动日月光华,一抬手便是从不曾见过的磅礴气象。 以日月开炉炼丹,他们存世三五百年,竟从没有见过一抬手便是如此的路数! 日月流光纳入了丹药之中,齐无惑对于丹法的领悟只是来自于总纲,而炼丹的时候忽而隐隐有一种明悟,日为阳,阳则是心也,性也,元神也;月为阴,阴则是肾也,元精也,而金乌玉兔,也是指代日月,两相催,去复回,是和元神元精的炼化之法门相互契合。 真是奇怪啊。 老者传下来的丹法,明明是炼外丹的手法,但是却也是炼内丹的路数。 难道说,于修行眼中,【内外本是一体,人体和天地也没有区别】吗? 是从炼丹的法门里面领悟出来的修行法门? 还是说是从修行法门里面领悟出了炼丹这一件事? 齐无惑隐隐有种明悟,感觉到老者传下来的这一脉法门,似乎尤其擅长炼丹这一技艺,这既是内修的法门,也是极高明的炼丹之术,即便是炼丹,也是在修行功法,而修行功法,便是在炼丹。 “炼取灵丹成就药,人间只有长生灰……” “成就药,长生灰。” “这不只是炼丹的总纲,应该也是修行的总纲之一。” 齐无惑明悟,就按照修行运转气息的法门来收丹,一阵异香流转,丹炉忽而剧烈地震动起来。 丹炉打开。 一颗颗丹药带着流光飞出,齐无惑此刻有先天一炁的境界,所以一开始虽然有些手忙脚乱,却还是将丹药都收了起来,没有让任何一颗落在外面,道:“这是养气的丹药,修行者服下的话,可以提升自身元气。” 先前那位壮汉接过了丹药,又改变了先前来这里见见山神邻居就行了的打算,一咬牙,道: “今日山主接过位格,在下也有礼物送上,还请勿要嫌弃。”旋即捧出了一个玉盒,里面放着一株根须完善的人参,散发出淡淡的金色流光,显而易见并非凡俗之物,其余诸多山神们也都起身,口中说有礼物奉上。 有捧出了白壁一双,也有的一张名琴,有的送上一口宝剑。 但是更多的都是诸多的山中奇珍,各类灵药,都已有三五百年年份,灵气流转,常人只是吃一口便可以元气大涨,修行中人吞服一枚,便可以立时补足了元气,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桌子,齐无惑这一次没有推辞,以剑匣的储物之能将这些东西收好。 陶太公则是抚须,本来准备的礼物是一枚丹药,而今却是顿了顿,转而取出了一本书卷。 手掌在上面摸索了下,而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将这玉书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其以白玉为材,一个个金色名录。 陶太公似有些眷恋不舍,最终还是放手,微笑道:“这是我老头子的些许积累,记录了整个中州所属,辽阔地域之内,诸多山神地祇之名和气息,无惑你往后若是行走天下,遇到困苦之难,便以法力激此玉书,山神地祇,若是在旁,感受到神通的气息,当会来援助。” 老人这一次没有丝毫的市侩或者是计算利益,只是拱手一礼,慨然长叹: “你让我看到大道,本该如此的。” “非如此,我心中有愧,终究不能有所进。” 齐无惑回礼后接过了这玉书,将其收好。 看到众人都沉浸于领悟之中,没有说什么,起身要走,那小鹿灵注意到他的动作,起来的时候,少年微微笑着弯腰,一只手轻轻揉了揉灵兽的头,一只手的手指竖起,抵着唇边,两鬓黑发垂落一缕,眼角笑意清澈。 然后轻声道: “我走了。” 两位护法神将护送他下山的时候,齐无惑道: “还是按照当年的约定,每三年论道,每年开炉炼丹。” 两位神将恭敬道:“是!” 迟疑了下,他们踏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山神大人,我们之前因为年纪而对您有些轻视,还请您不要……”他们没有说完,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齐无惑已经转身离开了,蓝衫少年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背后剑匣,几个踏步。 渐行渐远,已经深入了群山之中,云雾之中,再看不见。 席作此。 风送行冬步。 渐行行,山回路转,入云深处。 …………………… 齐无惑离开之后,却是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转折脚步,去找到了那個黄精,和他打了个招呼,小人儿就爬起来,站在他的肩膀上,少年用手指逗弄着这个马上有千年道行的黄精,笑着环顾周围:“看起来,他在离开的时候,帮助你布置好了一个很厉害的阵法。” “以他离开时候的道行,你在这里是足够安全的。” 逗弄玩耍了一番,那黄精的元气化作的小人儿又遁入地下,少年起身,沿着这一整座山去行走,他取出了先前那些山神们送给他的礼物,那些三五百年元气的灵药,然后沿路找到了隐蔽的地方,挖开地面,将这些灵药重新种下。 这些灵药在这里,还可以继续生长下去。 山体的灵韵地脉也会随之而变得强盛,而这些灵药也会散发元气,慢慢地改造一片区域。 齐无惑把最后一株山参种下去,看着它的灵韵逐渐蔓延开来,微微呼出一口气来,站起身来的时候,看着前面这一座山,年少来此,就是依仗着山中的果实和枯柴,他才活了下来,微一拱手,笑着道:“年节快到了,山呀,也祝你快乐。” 自是没有什么回应的。 少年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 转身下山,沿路上也捡拾些松果,干瘪了没有果实的那种,也是很好的柴火,还有些果实剩下来的,冬天天气严寒,不容易腐烂掉,不一会儿便是捡了一背篓,然后擦了一口,放在嘴边咬了一口,汁水甜津津的,正好解渴,说了快要一整天,哪怕是修行者都会渴了的。 转过了几个道,却听到了嘈杂的声音,再往前走却看到前面一众人,敲锣打鼓地往前走。 正和齐无惑撞了个当面。 当先是有好几个有力气的汉子扛着轿子,轿子上却是用绸缎缠绕着的山神像。 神像上缠绕满满当当的红色绸缎,上面写着万事如意,山神普度之类的漂亮话,旁边则是这城镇里面的官员们,员外们,都穿着绫罗绸缎,打扮得整洁漂亮,看到了齐无惑走下山,背着背篓,一边吃,袖口上因为方才种植灵药沾了些黑泥,先是惊愕,旋即眼底露出些轻蔑的神色来。 表面上却还是可客客气气,拱手寒暄道: “哎哟,我说今日喜鹊叫。” “原来是齐小先生,隆冬腊月,不在家中取暖,来山上做什么呢?” 齐无惑回答道:“捡了些柴火。” “哦,原来如此。” “咱们是聚集了整个城里面的人,给山神大人做了一个像,这是来塑像修庙的。” “之前却是因为无惑家中,没有长辈,就没有知会你,呵呵,往后有时间的话,也可以来山上上香的啊,毕竟你也是我们城里面的人,也和山神认得的。” “放心,不会收你香油钱的。” “我替你出了。” 员外郎笑着寒暄。 齐无惑想了想,点头道:“是。” “有劳。” “多谢。” 那员外又笑着道:“这路有些窄……” 蓝衫少年颔首,然后侧步在一旁,看着许多人往山上走,两侧还有举着大牌匾的,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咬了一口冻了的山梨子,往山下走去,脚步轻捷,背着编织的竹楼,一只手拉着肩膀上背带,有山雀落在肩膀上,雕琢着少年鬓角垂落的黑发。 只十四岁的孩子迎着这风走下山来,竟然有两三分清俊。 上山人。 下山人。 少年走下山的时候,把剩下了一半的梨子扔给了冲着自己摇尾巴的大黄狗,挥手让山雀离开,看到黄昏之下人家炊烟起,听得背后有吆喝的声音,道—— “敬——山神哟!” 他终于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第42章 离去访友,别离红尘 齐无惑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老者仍旧是神色平淡从容,正在烹茶,看到他回来,仍是不紧不慢淡问道:“无惑归来也?” “嗯。” “今日讲法如何啊?” 齐无惑如实相告,又补充道:“今天我讲述的部分,都是来自于澹台煊的《成仙录》,以及我好友留下的修行笔录,没有将老丈传授给我的那些讲述出去。”他还记得当时老人说过,有些部分是【你知我知,唯你独传】,这些是不可以外传的。 老人抚须笑道:“能够触类旁通,解读出其他的修行法门,你也算是入门了。” “不错,上善。” 旋即端起茶,却未饮。 本来要凑在嘴边,却似乎想起什么,顿住。 只是端着茶盏,轻描淡写,风轻云淡且若无其事道: “炼丹又如何?” 齐无惑当即将炼丹时候的诸多手法,技巧都说出来,老人颔首,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手法?”齐无惑想了想,回答道:“是我在准备开炉的时候,想到了您说过的炼丹总纲,忽然发现炼丹的手法和运转修行的方式相同,所以试了试。” 老人道:“只是如此?” 齐无惑又想了想,摇了摇头。 老者似有稍松了口气。 齐无惑回答道:“炼丹的时候,看到冬日午后,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所以有所感悟。” “姑且试了试。” “还好没有出错。”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色,而后又道: “后来又想到您说过,日是心,是修性也;而月是肾,是修命也。” “日升月落,每天都是如此,仿佛两相催促,又有玄妙的感觉,每一天不会迟,也不会早,仿佛天地也是一人体,见日月轮转,如性命双修,不可急促,不可迟缓,每日修行,不可懈怠,是以名之【去复回】。” 旋即声音稍止,收敛了难得露出的少年心性,坐得笔直,轻声道: “都是我自己乱猜的,不知道对还是错……” 老者的动作稍微顿了一刹那,温和问道: “还有什么?” 齐无惑迟疑了下,道:“既然日月轮转如同性命双修。” “那么天地难道也是一人体?” “还是说作为人虽然小,但是体内也可是一天地?” “是虽小,却也大?” “修行的第一步,难道是【往外观看天地,往内照见自我本性】吗?” 老者微微吐息。 想要喝茶。 一杯茶却难以举起饮下。 唯他可见,茶盏之中多少泛起了一丝涟漪。 许久,慢慢颔首。 平静饮茶,只道一声善。 又许久后,长叹一声,才开口,似颇欣喜,似颇期许,如见美玉蒙尘,扫去灰尘之后,顿见光辉,赞叹笑道:“听过我的总纲之后,懂得借助地气来催动日月,而后炼丹,炼丹的时候,又能对性命双修有所领悟,多少修行人,打坐数十年,不知道这个道理啊。” “他们或许知道这些话,却都只是师长传授,并无自己的领悟。” “你在这一方面的悟性,着实不错啊,也不是假话,就连老夫都稍微被你吓到了些。” “然悟性潜力,尚且不是你能引以为傲的东西,当戒骄戒躁。” “大道徐行,不争早迟。” “无惑可知道么?” 齐无惑拱手道:“是。” 老人看着他,眼底颇为满意,沉吟了下,终究忍不住心中的欣喜,抚须允诺道: “等你真的有大成一日。” “老夫或许会亲自为你炼丹一炉。” “而你可以旁观。” “无惑,勉励之!” “嗯?是!!!” 齐无惑脸上浮现出真的属于少年心性的灿烂笑容。 他只是觉得老人在教导自己,只是知道老人关心自己,所以开心。 但是却不知道,老人那很平和一句,我炼丹的时候你来旁观,究竟是代表着何等沉重的分量。 时间流转,但是诸多事情也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齐无惑做了很多可口的菜肴,第二日早上的时候,齐无惑早早便打来了井水,洗漱过脸庞,而后换上了一身干净些的衣服,把门都锁好,收拾了行囊,重点是写满了那些被害魂魄遗愿的白纸,陶太公的玉书,自己过去经历的唯一线索·明真道盟的腰牌。 而后一琴一剑。 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了。 转身走出来,又把自己的两扇木扉门闭合好,看着家,转身看到老者抚须站在背后,梅花树盛开灿烂。 “无惑准备好了吗?若是还有些事情没有准备好,可以再待一会儿。” “不用了。” “哈哈,那便走吧。” “随我访友去。” 老人抚须笑着,带着齐无惑走出,外面是扑面而来的热闹感觉,年节快要到了,城镇里面也热闹了起来,屠夫杀了一只猪,热热闹闹地吆喝着,酒铺有些干瘦的活计,却又有好大力气,把那样大一个酒缸挪出来,打开泥封,用晾晒干后又切开的葫芦瓢舀酒。 干净的酒液落下来,酒香好浓郁,让人们都走不动脚。 那些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出现的小贩们也带着插满了糖人和糖葫芦的稻草人走了来,小小的推车上面,丁零当啷地想着,齐无惑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这些。 在父母还活着的时候,在故乡还在的时候。 嬉闹的声音响起,只到了少年腰间的孩子们奔跑打闹着跑向小贩,和少年就这样逆向着擦过,孩子们笑容灿烂,少年的衣摆微微动着,身量挺得笔直。 小贩弯下腰来,笑着拿出麦芽糖,腰带上插着的拨浪鼓随着动作一下一下的。 孩子们搜集来些碎铁块,便是可以和从小贩这里换一小块麦芽糖。 人来人往,大家都谈论着年节的时候要吃些什么好吃的,有哪位了不得的客人来,却都仿佛没有看到这一老一少,人间烟火气,自袖口飘过,老人抚须看向旁边的少年,笑着问道:“要过年节了啊,这么热闹,随着我出去,可以吗?” 齐无惑回答:“嗯。” “我在之前也经历过这些的。” “所以,没关系。” 老人看着他,笑着叹息道:“黄粱一梦,勘破了名,但是也让你的一些东西更坚定了。” “去【假】留【真】。” “是修【道】也。” “那便走吧。” “嗯。” 少年最后看了一眼背后的热闹城镇,然后转过身来,被老人带着,和充斥着红尘味道的这些人们分开了,背对着渐渐走远,最后连袖口带着的炊烟也如风烟般地散去了,蓝衫干净,背后背着剑匣,剑匣里面放着一剑一琴,眸子干净温和,只十四岁的少年。 他和老人一起走到了大道上面。 慢悠悠地走出了这个城镇。 “老丈,要去见的那位很近吗?我们可以走着去?” “哈哈,是近也远,是远也近。” “无惑……” “且随我来。” 老人抚须看着旁边少年,一语双关,笑言道: “汝为良才,老夫为伱指道也。” 第43章 我已记他名也 齐无惑离开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也就是栗璞玉来拜年的时候发现少年不在怅然若失,张屠夫准备的包了五枚大钱的压岁红包没送出去,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去,日升月落,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再说起来,一个出身很普通的外来人,还不懂得做人的道理,离开又算得什么呢? 真正的大事情其实是山神啊—— 山神庙修好了。 众多人敲锣打鼓地褪去了,一开始的时候,人们来得非常勤快,恨不得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来山上拜一拜似的,后来,人慢慢来得少了,等到最后,那些修山神庙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发财,儿子们也没有读书开窍一日千里,来得就慢慢洗漱了,等到最后,索性不怎么来了。 唯独上山樵夫,偶尔避雨。 时时有野兽来往,偶尔有蛇攀梁柱,光落尘生,率性自然。 这山神庙里面满满都是焚香之后几乎浓郁得醉人的香气,忽而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唉唉哎,这哪里是山神嘛,怎么塑像塑成了这样的模样呢?” 是鹿灵,它抬起头,看到这个塑像,满脸不喜欢。 尾巴刷刷刷地摇晃着。 这个塑像一点不像是原本的老虎,也不像是后来的少年! 是常见的那种雍容的大肚子神仙,乐呵呵,乐呵呵,也不知道乐呵个什么,就这样看着山下。 它的背上,那個黄精化作的小人儿举起手咿咿呀呀地表达不满。 最后在鹿灵背上一踏足,一下跳下来。 直接遁地进入了那个山神塑像的里面,直接让这塑像变了模样。 又是月余,城镇里面的苏先生一家也回来了,那位苏月儿姑娘似乎对于神仙之说,很感兴趣,听说了山神的说法,邀约那位崔家远亲的少年一起来山上,谈笑着道:“我来这里之前,还没有听说过鹤连山上有山神显灵的事情呢。” “这一次可是要看看。” “是啊。” “咯咯,倒是先前咱们在那道宗山门见到的两幅对联,好好地把璞玉他们都给吓住了呢!” “这样的仙缘,可不是随便都可以遇到的哦。” 山中落雪未停歇,穿着红衣的少女踏着方便冬日行动的靴子,踩在积雪之上,沙沙作响,来到山神庙前,似是因为山神并没有什么显灵,再加上来此地颇为不方便,却已经失却了先前的热闹,她笑着拿起香,走入其中,抬眸看去,却忽而停止笑声。 “月儿怎么了?” 那崔家少年疑惑,抬起头,看到那红衣少女一双杏眸瞪大,怔怔失神,也是微怔,看到了这山神庙宇,石雕塑像竟然一位少年人,神色温和,唯眉宇清朗,明明是朴素的山神庙,这个石雕却形神兼备,就仿佛这个少年随时会踏下石台来,带着笑意说话。 虽然人们很少来了,但是四时瓜果不绝,仿佛还有其他生灵的供奉。 苏月儿怔怔失神:“齐无惑……” 转身迈步,一路赶回到了城镇里面,背后那少年喊她也不停步下来,嘴角咬唇,穿过了山路,穿过了热闹的街道,泥泞的小巷,最后在那院落前面停下来了,喘着粗气,推门却不开,眼前所见,木扉闭合,物舍依旧。 就像是那少年还会推开门,从里面走出来一样,但是这终究只是好像而已。 石桌子上放着一柄剑的剑鞘。 唯独一树梅花,哪怕业已立春,仍旧怒放,梅香清淡而远,已是奇观绝景。 红尘纷杂,而此独静。 苏月儿怔怔失神。 风吹而来,有花落于剑鞘之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如是而已。 她伸出手按在木扉上,忽有怅然若失之感,呢喃低语: “齐无惑……” ………………………… 齐无惑和那老者离开了镇子,本来以为会走很远的,但是他感觉到脚步每一步走出,都像是已经走了很遥远的路,周围的风景往后走,但是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同,隐隐然似乎和他自己在讲法时候利用山神符印做到的那种神通很像,但是仔细想想,却又截然不同。 一路而行,在齐无惑感知里面不过走了盏茶的时间,老人才停了下来。 齐无惑微微呼吸,空气中有着湿润的气息,像是将要下雨之前那样。 耳畔能够听到雷鸣般的巨大声音。 他询问道:“这是要打雷了吗?” 老人放声大笑:“哈哈哈,非也,非也,且随我来。” 老人带着齐无惑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一处山石的上面,往下俯瞰过去,见到碧波滔滔,直连天际,横亘四野,竟似乎是没有边际一般的辽远壮阔,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朝着前面拍打过来,两股浪潮撞击在一起,声音轰然若雷霆,仿佛永不休止。 齐无惑被眼前的景观所镇住,道:“这是……” “这是海吗?” “海?” 老人摇了摇头:“不,只能算是河。” 少年呆了下:“河?!!” 老人手抚他头,温和笑道:“世间之玄妙法门多矣,你往后自然可以见到。” 旋即带着齐无惑来到河边,看到波涛汹涌,卷起的一座浪头,就仿佛一座小山一般,不要说是乘船了,就算是飞,似乎都飞不过去,在山上看的时候,只能够感觉得到这一片水域似乎要和天连接在一起,走到河边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种震撼人心的压迫性。 齐无惑道:“老丈说的那位,是在这附近居住吗?” 老人笑着摇头道:“应该是在河流之中,一片岛屿。” 齐无惑看着这一座河流:“这样湍急水域里面的岛屿?” 老者笑答:“然也。” 齐无惑道:“这水这么急,怎么渡河?” 老人抚须笑道:“那自然是乘船。” “船?” 齐无惑左右看去,这样大的波涛和风浪,根本没有船只可以穿行,四下里面也没有其他人,齐无惑去找船只,回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周围不必说是人烟了,就连人活动过的迹象都没有,也就只有些许贝壳,几根细小木枝,比起齐无惑的手指还要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被冲刷来的。 齐无惑遗憾道:“没有船啊……,只找到了这些树枝,想要做一艘船也做不到。” 老人摇头哂笑:“你啊你,却是跑去找能不能找到木头坐船吗?” “罢了罢了,你既然找了来。” “那就用这一艘‘船’。” 齐无惑怔住,看到老者随意拿了那一根细枝。 屈指弹出。 一根细长树枝落在了海面上,波涛汹涌却没有将这树枝冲走,树枝忽而变大,刹那之间如同巨木横贯波涛之上,其上刹那便起了楼阁,雕镂画栋,极为华美从容,却是化作了一艘巨大的楼船,老人抚须笑道:“这不是船吗?” “还要谢无惑你了,来来来,上船。” 老人当下迈步登船,状若寻常,齐无惑也如此,伸手抚摸这巨大的船,感觉到触感细腻沉静,是真的存在,而非是幻术,下意识道:“这是,什么神通?” 老人回答道:“解构万物,重塑为宝,颠倒造化,刻符写箓,是为炼器。” 旋即摇了摇头,随意道:“不过只是在已有的东西上做功夫罢了。” “徒然小技耳。” “无惑专注于丹法,勿要沉迷于此。” 旋即不见有什么动作,就有巨大的风吹起,这船破开巨浪,平稳向前,齐无惑站在船头的地方,看到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不觉心胸开阔,风吹过来,少年蓝衫衣摆朝着后面扬起,只是寻常百姓人家,黑发只是用草绳扎起来,不至于披头散发地失礼,此刻被风一吹,倒也有几率黑发往后。 老人笑着抚须道:“此刻心胸开阔,无惑不妨打坐,以炼汝元气。” “是。” 齐无惑按下了见到如此风景的酣畅淋漓。 正对着碧波滔滔盘坐下来,吐息平和,炼吾元气。 风波虽然大,浪涛的声音虽然如同雷霆。 却也能够收束心神,打坐如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约莫日中的时候,大船终于缓缓停了下来,齐无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前面果然有一座岛屿,看上去竟然如同春日时候一般,风光秀丽至极,上面有屋舍俨然,并不奢华,看去有些像是稍有些家财的人家。 纵横阡陌,鸡犬相闻。 齐无惑看到了有个男人还在拉着大黄牛在耕地。 大船靠岸,老人带着齐无惑下来。 更是觉得,这世上竟然还有种得这样好的庄稼么,那汉子似也察觉到了老人的到来,连忙过来,欲要行礼的时候,老者抬起手来,止住他的动作,手掌微按下,笑着道:“不必虚礼了。” 让齐无惑好奇的是,那一只大黄牛竟然也跟着过来点头行礼。 汉子看向旁边齐无惑,笑着道:“您说要来,我们好几日准备了些东西,这孩子是随行侍奉的童子吗?” 老人道:“非也。” 他笑意微敛,显得正色许多,温和道: “我已【记他名】也。” “无惑,行礼。” ?!!! 那汉子并黄牛的神色齐齐动容。 第44章 濯我足 齐无惑冲着那男子拱手一礼,道:“见过这位,这位大哥……” 然后又看向那一只比起他见过所有野兽都要大而健硕的黄牛,也微微行礼,道: “也见过这位牛大哥。” 黄牛似对于少年的知礼守节颇为满意喜欢,牟牟叫了两声,稍微用身子蹭了蹭那少年人,高大的汉子脸上神色也不自觉柔和许多,大笑着道:“好孩子,好孩子,原来却是我冒昧了。” 复又看向老者,道:“给您每三百……” 老人微微咳嗽一声。 男子面不改色道:“咳咳,是。” “每三百天才熟成一次的……米都准备好了,也做好了饭,酿熟了酒。” “就等着您来呢,虽然多出了这个小兄弟,但是准备好的粮食也是足够的。” “请。” 老人笑着点头,这位高大男子在前面引路,齐无惑环顾周围,发现这里不但是有田地,也有灌溉着田地的水道,有着一个水库储水,像是一个农庄,只是再看,却发现这个高大的男子笑容温和朴实,双手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行走的时候像是不通修行的凡人,却也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注意到了齐无惑的注释,那男子笑着垂眸,对他点了点头。 而后赞叹道:“是悟性很好的孩子啊。” “您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挑剔。” 他知道,这位老先生时常行走于天下,遇到心性上佳的人,并不吝啬于传授些许法门,但是能够让老人记下名字的,无不是心性契合,悟性也上佳的那种,这样的人,其实也是有些的,都在修行上得到了不错的成就。 “无惑且去随意走走,看看。” 老人似乎和这汉子有话要说,让齐无惑先去各处玩赏,少年行礼应是,而后背着剑匣就在这一处地方行走来去,见到那些水稻长得巨大,隐隐散发灵韵,就连那个灌水的池子都并不是凡俗之物,散发一股灵气。 齐无惑看到了这灌水水池旁边立着一座石碑,上面写着文字,龙飞凤舞。 “【九坎】?” “是九道沟壑的意思吗?” 齐无惑疑惑。 “噗呲,怎么可能那样直白啦。” 正疑惑着,背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齐无惑转过身来,看到背后一名看去才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穿着浅青衣裳,纱裙裙摆上面写着花鸟图案,正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個背着剑匣,穿着蓝布衣裳的少年人。 “你是客人吗?” “我这里好久都没有客人来呢!” 那少女似乎很少看到外人,凑上前来,眸子黑亮而大,笑容清冽。 齐无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拉开到了合适距离,拱手微微一礼,将自己随着老者前来访友的事情说出来,那少女点了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了然道:“哦,我知道了,你是跟着长辈来找我爹爹的啊,那你的辈分和我差不多嘛。” “毕竟有些客人看上去虽然也很年轻,甚至于比你和我看上去还要小。” “但是其实性格很暴躁,岁数又很大的。” “当然啦,辈分也很大!” “大得吓死人那种。” “你不是这样的人,真的太好啦!” 少女吐了吐舌头,显然对某些事情心有余悸,而后问道: “你从哪里来啊?” “你叫什么名字?” “你来,我来带着你转转我家啊。” 少女天性天然纯质,笑意灿烂,似乎是因为难得有同龄人来到这里而开心。 齐无惑拱手道谢。 沿着道路走,少女颇为开心地介绍着整个岛屿的风光景致,不过齐无惑能够看到,其实除去了他们在的这一片农田屋舍,整个岛屿还是很大的,几乎一眼望不到头,而那少女似乎也很少前去其余地方,只是说那里很荒芜,不用去看。 事实上光是种植着稻草的地方,就已经非常大了。 况且风景尤其秀丽,少年背着剑匣,步步前行,听着那少女谈论这个家中的风景,也讲述着人世间的风光,他的经历不多,但是有黄粱一梦,有澹台煊挣扎一生的《成仙录》,诸般风光,也在眼中,也在心中。 谈论起来了外面的风光,倒是吸引着这个少女满脸向往和好奇。 她很惆怅地叹了口气: “真好啊,外面。” “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齐无惑道:“你为什么想要出去?” 那少女指了指周围,道:“如果你一辈子都在这里看着这样的风光,你不想要去外面看看吗?再说了,我爹爹和娘娘就是在外面认识的啊,为什么爹爹不让我出去?” 齐无惑道:“伱娘也在这里吗?” “我是晚辈,还是客人,该要去拜见一下才是。” “她不在啦。” 少女摆了摆手,示意眼前少年不用这样,解释:“娘亲她现在是在另一个地方的。” “唔,你问为什么?因为很久很久之前,我爹爹和娘亲在同一处地方任职,当时我娘亲出身比较高嘛,爹爹是护法将领,每日相见,就互有好感,被发现了,爹爹当时只是个护卫嘛,就被卸了职责赶了出去,后来娘亲也跑出去,和爹爹在【外面】相逢。” “好不容易排除万难成亲,后来又被拆散开来了。” “虽然说最后似乎是有一位开了口,没有受到太大的指责,也是被安排下来了好重的任务。” “每年只有年中能够见一面而已。” 齐无惑道:“每年见一次?” “那你不是每年只能见一次母亲吗?” 那少女却显得不是那么在意:“是啊。” “但是平日里我们也是可以写信交谈的,所以还好啦。” “也有【圆光显形之法】,没关系。” “呼,走得好累呢。” “你也坐下来吧。” 少女坐在旁边的青石上,然后解下了鞋子,踏着罗袜踩入了一道水流里面,这是灌溉农田的那些水流引出来的一条支流,这一条支流不去灌溉农田,就只当做观赏之用,那少女呼地呼了口气,又笑着道:“这【九坎】的水,用来泡脚是很好的哦,很能舒缓精神,你要不要也试试?” 齐无惑看到少女眼中澄澈纯粹。 那是一种向着认识的同龄人朋友介绍很得意之物的得意洋洋。 微微笑道:“那就谢过……” 他解下了剑匣,也解下了薄底的鞋子,把脚伸入水流里面,确实是,有一种冰凉凉的感觉,让齐无惑有种舒缓的感觉,仿佛身躯的疲惫都被尽数消解了,他道:“说起来,你还没有说,【九坎】是什么意思呢?” 少女双手撑着两侧的地面,抬起脚踩踏着水面,看着纹路涟漪。 闻言笑起来道:“啊呀,你来这里,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典故呢?” 她看着天空,漫不经心,回答道: “因为由九颗星辰组成的星官宿,本来就叫做【九坎】啊。” “这有什么好问的呢?” 齐无惑怔住。 看到这九坎之水清澈见底,而后各脉合流,汇入了那磅礴无比,齐无惑从不曾见过的河流之中,一切似乎已经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想了想,点头道:“原来如此,是以天上星辰星官宿的名字来为这里的水流支脉取名字吗?” “很有趣啊。” 少女歪了下头,没有纠正某个错误,只是疑惑道: “有趣在哪里?” 齐无惑指了指那边的辽阔河流,回答道: “这样的话,如果这真的是九坎之水的话,我们岂不是在天上星辰组成的河流里面濯足吗?” “天河濯我足。” “倒是很浪漫大气呢。” “像是神仙会做的事情。” 少女眸子亮起来,看了看自己经常做的事情,忽而灿烂笑起来。 越想越是兴奋,然后一下抱了下蓝衫少年,大声道:“还有这样的解释吗?!” “还可以这样解释吗?!” “好大气魄!” “你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天才啊!” “我认识的家伙里面,从没有谁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只是十三四岁的女孩,齐无惑眸子清澈,没有局促,更无邪念,回答:“我只是恰逢其会而已。”那少女拍了拍齐无惑的肩膀,坐回去,美滋滋地想着这个说法,记下来——比起她只是不愿修行出来偷懒,这样的话语无疑更是气势磅礴呢。 下次就可以这样和爹爹还有老师他们说! 一边闲聊着,齐无惑慢慢困倦,也就学着那个少女一样往后,躺在了地面上。 蓝衫的少年嘴里咬着少女塞过来的嫩芽,双臂枕在脑后,看着天空。 奇怪啊。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今日天上,怎么不见星辰? 第45章 舞剑于天河之间,云霞之畔 天已暮。 如寸寸流金。 齐无惑看着天地之间一片灿金色,只觉得心神安宁,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日落,但是很奇妙的是,这里明明夕阳落下的时候,灿烂恢弘,但是却看不到太阳,那少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罗袜之上并无水痕残留,面对着那一条宽阔恢弘的长河,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每次这个时候,总觉得风光绝世,天上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风景了。” 她笑着转过身来,夕阳之下,五官清丽绝世,仿佛并非凡俗。 而后伸出手来:“来,你学会踩水法了吗?” “我带你看个东西。” 齐无惑被她拉起来,起身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何,这河流之水竟然从脚上滑落,并不粘连,并不留存,而那少女一下踏在了【九坎】之水上,黑发垂落,身披夕阳,脚踏着的水面,仿佛倒是踏着夕阳云霞一般。 齐无惑知道踩水法门,是寻常修道人就能用出来的法门。 但是这水流似乎并不寻常,他试了试,并不能运转如意,一步踏出,还是踩入水里面。 至少得是先天一炁才有可能站在这水面上吧。 只好遗憾道:“我的修为太低了,还做不到。” “修为低?” “这不算是什么啊,很少有和我差不多大的人来这里呢,你一定要去看看!” 少女一把抓住蓝衫少年的手掌,然后用力一拉,齐无惑被拉着往前走,就要坠入水里面的时候,却忽而似乎有一股元气流转,让他稳稳站在了这一条九坎的支脉上,并没有摔下,倒是有一种玄妙的感觉。 “爹爹和牛伯伯待会儿一定会来叫我们去吃饭。” “所以要抓紧咯。” “我带着你,会快些!” 她思考了下,拉着蓝衫少年的手掌,朝着外面跑去,周围自有一股风和云霞流转,齐无惑被拉着往前,顺着这九坎的水流往前,速度极快,最终一口气跑到了入河的地方,隐隐看到了水流激荡,似乎是因为【九坎】的水入河,水流激荡,水气升腾起来,晕染夕阳的光,仿佛天边的晚霞一般地灿烂明净。 “齐无惑,注意——跳咯!” 自称是云琴的少女大喊一声,拉着齐无惑一下跳起来。 从九坎入河之处跳下来。 明明只是一条不那么宽阔的河流支脉,但是那少女却表现出一种很大的气魄出来。 而后稳稳站在了那大河之上,齐无惑往前几步,方才站稳,抬起头来。 先前一片波涛险恶的河面,此刻竟然变得无比地平和,明净整洁地仿佛是镜子一般,弥漫着水气,倒映着金色澄澈的流光,那少女展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用一种非常得意的语气道:“你看,厉害吧!” “这个可是我最喜欢的风景!” 齐无惑慢慢点头。 环顾周围,极辽阔壮美,金光潋滟。 在这一刹那,天和脚下的河流似乎并没有区分。 能感觉到月升日落之感,却不见大日。 上空大日,脚下长河,一步一步,背后涟漪起落。 不知为何,心中的开阔之感远比起第一次见到这大河的时候更甚三分,看不到太阳,但是周围所感觉到那种堂皇正大的意蕴,大日轮转,仿佛无处不在,连元神都似乎活泼了些,云琴笑着指了指他背后的剑匣:“不过说起来,你这背着什么啊?” “剑匣,里面还可以放些杂物。” “剑匣?你会舞剑吗?” 少女眸子亮起来。 齐无惑想了想,道:“会。” 他看出眼前的少女在这岛屿之上生活了很长时间,似乎也很少有客人,难得遇到自己这样年纪差不多的,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开心雀跃,齐无惑笑了笑,从剑匣之中招出了那一柄随着自己流浪逃难过的剑。 长剑横于身前,屈指叩击,剑鸣铮铮,齐无惑道: “我试试看,但是可能不是那么好。” ……………… 等到了老黄牛迈着步伐不紧不慢过来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在一片灿金明净的水面之上,身着蓝衫的少年人舞剑,旁边少女看得津津有味,老牛一眼便看到那剑方才舞动起来,剑法流转,尚且还有三分之二,故而止步。 只是看到这河上的水气随着那少年神行而转动,自心中慨然叹息曰: “剑法还行。” “只是不知今日众人所见,云霞会是什么模样了。” 贸然入这河流,本是犯了禁忌的,可他没有去唤住那少年。 来此地的人多也。 却没有谁会向他行礼,唤一声牛大哥。 故而心中愉快,也愿意等一等。 而他之所以亲自前来,则是因为其他原因,远远看着那在长河之上舞剑的蓝衫少年,心中也有些许的诧异——那位素来是愿意给天下之人一场机缘,所以记名者不在少数,只是会带着前往其余地方的【记名】却是甚少甚少。 可他修为,如此低微。 为何能得那位如此另眼相看呢? 等到了‘天色’渐晚,舞剑已成,齐无惑收剑。 少女则是挥手大喊道:“牛伯,你来接我们啦?” “过来一下嘛,我不想要走回去了。” “这条河上走着,好累的!” 那黄牛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沉浑质朴:“你啊你,就知道偷懒。” “再撒娇也不行的。” “你自己出去,还带着客人,我不和你父亲说,已是帮伱啦,还要我扛着你回来。” “不可不可!” “牛伯!” 那老黄牛装作无视之,可最后还是忍不住那少女目光,慨然叹息道: “最后一次了,可知道?” “牛伯伯最好啦!” 黄牛迈步入长河,旋即化作了一名看去似乎五六十岁的大汉,一手一个,把两個孩子提起来,于这大河之上,迈步而来,狂奔如彪,气焰颇宏大,上了河岸,将两个孩子放下来,这才道:“这河上,常有大风波,也幸亏你们没有离开太远。” “小兄弟,此地风光如何?” 齐无惑道:“很好啊,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的风景。” 黄牛大汉大笑几声,而后道:“好啦,该吃饭了,该吃饭了。” “今日可是那位来,才准备好的东西,往日可没有。” 他似乎和山神一样,比起人形,更喜欢自己的原本模样,又化作了大黄牛。 少年在左边,背着剑匣,蓝衫磊落,少女则是站在右侧,双手背负身后,心情愉快。 一路回了那宅子,宅邸看上去和寻常人家没有什么不同,像是个积善有盈余的地方,洗漱之后,那黄牛还是化作了大汉,引着齐无惑和少女走了进来,进去之后,倒是有几个帮着家里的男男女女,推开门的时候,齐无惑抬头看到那老道人坐在最上首处,背后是一副对联。 桌子上却还没有摆吃食。 就连那汉子也只是站在旁边,似乎还有几分感慨,几分不敢相信。 这屋子里面,唯独老人坐着,正含笑看着齐无惑。 我在上首。 而你入门。 那少女从少年身后冒出头来,疑惑道:“不是要吃饭吗?” 黄牛所化的大汉笑着拉着她走开一侧,于是就只剩下了蓝衫少年站在门口,而老者端坐于上首,手捧着一杯茶,笑着道:“无惑来了啊。” 齐无惑拱手,背后背着剑匣,身量笔直。 “是。” 老人看着他,抚须感慨许久,道:“我道门一脉,讲求的是缘法啊。” “老师选择弟子。” “弟子也要选择老师。” “一来一回,其实并非强求。” 老人无奈一笑: “可是啊,老夫都已说了数次,【记你名也】,【记你名也】,你却不开窍的么?” “行走天下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件事还要老夫亲自开口。” “该说你是性格刚直清正,还是嘴硬得很。” “呵……罢了罢了,我来便是。” 老人似颇感慨,而后才将手中的茶放下。 抬手正衣冠,抚袖口。 外面的长河风波平静,已经化作了黑色,波光粼粼,仿佛万千群星,有风拂过,涟漪散开,而此地众人安静,唯那老人开口。 敛容,正色,温和问道: “如何,无惑。” “可愿拜吾为师么?” 第46章 入我门中来 黄牛所化的大汉和那质朴高大的汉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感慨。 许久不曾见到了啊…… 纵然提前知道了些事情,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慨叹和涟漪。 哪怕只是入门弟子,但是【拜师】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拜师之前只是记名,拜师之后可称弟子,可入道门。 蓝衫少年微微呼出一口气息,往前一步,拱手深深下拜,道:“固所愿……” 我本来就想要这样做的。 只是担心会打扰到您而已。 老人抚须颔首,见到他现在就要三叩九拜,摆手笑着吩咐道:“道家修真之士,方外人士,不行这样的俗世礼节,你先起来,落座。”复又看向那边的汉子,温和道:“之前吩咐你的东西,就有劳了。” 那大汉放声大笑着道:“哈哈哈,我夫妻能有现在的造化,还有赖于当年前辈开口,而今就算是再难的事情,都要做到的,何况只是这区区一件小事?” “哪里算是有劳不有劳的?” “再说了,今天这可是个好日子啊,能有人入您的眼中,本来就该好好祝贺一番的。” “来,坐,都坐下吧,我去准备东西。” 齐无惑坐在了老者的一侧下首的位置上,而那大汉的位置则在另外一侧,紧接着是那少女,后者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位白发的老人,却并不知道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黄牛却没有坐下,只是笑着慨叹道:“今日您老虽来,却没有带着我那位【大哥】。” “要是他也来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好好地喝一桶烈酒。” “而今我就不坐了。” 他坐在门口处,仰天看着远方,而很快齐无惑就知道,那所谓准备的【东西】是什么了。 还隔着很远的距离,齐无惑就已经能够闻得到无比诱人的香味,也不知道为什么,闻到了这个香味的时候,齐无惑就感觉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强烈的饥饿感,仿佛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在释放着强烈的渴望。 老人抚须看着他,笑问道:“饿了么?” 齐无惑点头,只是嗯了一声。 那种感觉他其实不算多陌生,和他九岁时候流浪,靠着树根树皮死撑了七八天。 然后第一次吃到了有些米粒的米粥时一样。 好像从濒死的状态,终于回到了人世间。 可是自己在那之后,明明吃得也很好,最近也可以吃到肉了。 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东西端上桌来,有十多个菜,有蔬果拼盘,有鲜藕切片,有清炒的蔬菜,做得精致华美的肉类,另外还有一碗羹汤,金黄灿烂,泛起涟漪的时候,仿佛看到群星星光一样,精致地仿佛艺术品。 那大汉颇为自得,指了指这香气扑鼻的米饭,笑着道:“可不要小看了他,这米非凡物,得要三百……”老者微微咳嗽,微笑着摇头,本来打算介绍自己这田地之物的男子有些惊愕,旋即了然颔首,心中明悟,是还需要保留些东西。 第47章 太上传度仪 传度者,是传其正法,度其得道,真正有法脉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的事情,才能够称得上是拜师,否则哪怕是得传了神通,也不能说是师徒,而是被看做私传法脉,外泄神通,对于许多法脉来说,是极大的犯禁举动。 因法不可轻传,须得再三审视,考核其心性,资质,才能够传授正法。 对于弟子来说,能够得逢名师,得传真法,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但是对于老师来说,能遇到一个无论心性,资质,悟性,都符合自己预期的徒弟,那也同样是值得庆贺的大事,于无数众生,茫茫人海中,可以觅得此人,不逊于大海捞针一般。 少女悄声疑惑道:“我记得,传度似乎很重要,得要三师才是啊。” “牛伯,今天这样可以吗?” 黄牛慢悠悠看着这一幕,淡淡道:“是有个什么三师来者,度师,保举师,监度师。” “可是这普天之下,没谁能做这一次的监度师。” “而保举师,本是举荐弟子入道的老师,可是啊……” 他慨然叹息曰:“那位前辈要收弟子,还需要谁来举荐么?” “又还有谁有资格举荐呢?” 此事郑重,齐无惑被带去沐浴之后,方才重又带了回来。 他曾经看过澹台煊的《成仙录》,那一本书里面,也记录着澹台煊年少被传度,入道的经历,因为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他记录地很是详尽,似乎是担心自己遗忘流程,往后收弟子为其传度时出现纰漏。 所以齐无惑知道,第一步,该当是【引弟子于大道前,礼三拜,上香】。 然后写帖子玉书,言说如下,以今焚香,供养诸神上圣,十级高真,玉皇大天帝,紫薇北极大帝,后土皇地祇,写着这些仙神们的名号一直到天曹地府、一切威灵,以显示收弟子入道的郑重。 沐浴之后齐无惑仍旧穿着蓝衫,只是解开了原本绑着头发的草绳,所以黑发一直垂落下来。 少年黑发大约垂落到接近腰部的位置。 眼前已经放着一个桌案,老者坐在桌案对面,而齐无惑在另外一侧。 两人隔着桌案而对。 中间唯清香三株。 老人抚须笑问:“无惑可知仪轨吗?” 齐无惑点头,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在那汉子的指引下,奉请三柱清香,而后提笔,蘸着泛起金色的墨汁,顿了顿,在白纸上落笔,正如澹台煊当年那样—— “以今焚香,供养……” 老人只是看了一眼,就笑起来道:“写错了。” 齐无惑提笔,看向老人,老人指了指白纸卷轴上的文字,道:“不是供养。” “这里是要用【告】的。” 齐无惑提笔再写【敬告】诸神。 老人又道:“你啊你,这个时候也不必如此客气,只是走个仪式而已,不用这样繁文缛节。” 老人轻描淡写道: “一個告字,也就够了。” 齐无惑徐徐呼出一口气息,重新落笔,写完了那一卷玉书。 老者抚须道:“万事从简,不必过于繁琐,就有劳你了。” 他看向旁边男子。 那汉子微笑拱手,道: “前辈有命,安敢推辞?” “不过既然是这样郑重的事情,我这样的装束就是有些失礼了。” 他现在穿着下地种田时候,百姓们常常穿着的衣服,因为容易工作,裤腿颇短,可是遇到郑重事情的时候,人世间的人们也是会换上郑重些的衣服,于是这个看上去憨厚质朴的男人搓了搓手,笑呵呵道:“说起来我可没有想到我有这样的缘分,没有提前准备好。” “着实失礼,正好我的妻子又给我做了一身新的。” “请允许我换一身装扮回来。” 不过片刻,便已回来。 也换了衣着,似是道袍,又似是战将的战袍。 头戴玄冠,脚踏战靴,腰环玉带,身着锦衣战袍,精妙绝伦,下绣山川水流万物万灵之景,上则二十八宿之玄武七宿第二宿之图案,煌煌群星,梵梵上清,眉宇生光,气焰堂皇。恰如玄武七宿中第二位星君降世,正似气冲斗牛之牛宿天神临凡。 他让齐无惑站定于这一香案和卷轴前面,笑着道:“未曾想到,是我来做这【度师】。” 于是让齐无惑不要动作。 亲自为其解去身上的俗世装扮,就连鞋子都去掉,俗世衣冠,则以火焚之。 只留下一身内穿的白色长衣。 而后让那青衣女子捧来托盘,取下朴素鞋子,笑着道:“先着履。” 老人手中拂尘搭在臂弯,温和道: “汝当足蹑双履,永离六尘,成道虽远,也是要始于足下的,此一步,是为最初之意也。” “愿汝一心奉道,履践灵坛。” 复又平淡道:“我弟子穿着此【履】者,凡所行游,不步凶恶之地,不入妖魔之所。” “常登法会,径涉仙阶。” 男子又唤另一名青衣女子过来,取出了那一身整体蓝色和白色为主体的水合服,这一身衣着和寻常的道袍不相同,更为简洁大方,潇洒从容,分为上衣下裳,先取出了下裳,环于腰间,垂落下来。 又取来水云服的云袖,先以护臂捆缚住了里衣,再穿上宽大的有着水云纹路的云袖。 轻剪霞云,裁成法服。 上以衬霜罗之帔,下以统飞霄之裳,为中道之衣,不可须臾离体。 最后才是那蓝色的罩袍,本来很宽大,垂落到膝盖处,取来了五色束丝绦,往腰间一系,便是简洁大方,又有英武少年之感。 老人注视着眼前少年,看着他褪去了凡俗的衣物,从穿着白色的里衣。 穿道履,着道服,云袖,束丝绦,到了最后变成了一个清俊的少年道人。 老人神色温和,道:“衣者,一也;以群统为意,群于道友,统以清净。” “在上为衣,在下为裳;上则为天,下则为地,道者,行走于天地之间。” “不偏不倚,方可为正。” “我弟子着此衣,能行走于此道者,灾害不生,诸圣佑护,诸邪不可侵,诸恶不可近,可以灭三世之恶缘,可以令九先之超度。” 旁边的男子微微惊愕,看向那老者,未曾想到,这一次的传度竟是比起往日几次更为郑重些似的,就连那慢悠悠吃着水稻嫩芽的黄牛都怔住,回头,旋即看到的一幕却是让这本来趴卧着的黄牛一下站起身来,张口无言。 !!! 男子转身取冠,回身怔住,瞪大了眼睛。 少年道人安静站在那里,本来是他该给戴冠的。 但是老者的手掌却轻轻抚在那少年的头顶,笑着道: “这算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吗?” 他朝着那边的男子摆了摆手,后者小心翼翼退后,老人才轻轻给少年整理了下发梢,忽而感慨着道:“无惑还不到及冠啊。” 齐无惑安静道:“是,过年节之后,我是十五岁了。” “哈哈,那就先不束冠了。” “先上道簪吧。” 老人笑了一声,亲自为那少年挽发束簪,然后取来寻常无比的一柄木簪,给他将黑发固定住。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而已。 少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牛伯为何如此地震动,连脸色都变了。 那不过是一个老人,给一个少年束发。 只是束【道簪】而已啊。 最后那老人取出玉简,笑语温和道:“夫简者,以简事为言,收心敛意为用。” “我弟子者持之,当持则有守,瞻星礼斗,祝圣朝真,为道法之光容,作人天之仪范。” “可知道?” “是!” 齐无惑穿水云服,云袖垂落,道簪黑发,而后郑重以双手接过这一枚玉简。 老人抚须平和道: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名之为道。”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入我门下。” “道号——玄微!” “冀汝名书玉简,体挂霞衣!” “为召万灵监度,五帝证明!” !!! 最后一句话,让那男子和黄牛齐齐变色。 万灵监度,五帝见证?!! 只煌煌一言,已仿佛可上通天曹,下抵地府,天地之间仿佛有所变化。 ps: 仪轨按照最正统的来的,《太上出家传道仪》,底本在正统道藏·正一部·科戒威仪。 第48章 玄微 却说天地三界自有清净,更有妖魔存世之处。 天穹之上,玄都紫府,妙道之处,有一正殿,左右二道童,都穿着道衣,十四五岁模样,垂双鬟,生得粉雕玉琢,本来正在看顾着这里,打算点燃蜡烛,可是抬头打眼一看,却是怔住,旋即面色大变。 可见玉璧之上有诸多的文字存留,本来是寥寥无几的。 而现在尽然隐隐约约又有一个名字出现了。 匆匆忙忙地来去呼喊,这整个紫府都被惊动了。 不多时,就有一名道人快步走出,见到这玉璧之上多出一名字的影子,似有若无,绵绵不存,两个道童无比紧张,双手都攥在一起了,就连那位看上去极为潇洒的道人都死死盯着那玉璧,先是看到出现了【微】这个字,道人点头道:“微,很好,很好啊。” “搏之不得名曰微。” “搏是周飞而上,搏是左冲右突;上下求索,皆巽风之象,看起来这孩子的道行不高。” “约莫是连三花聚顶都做不到吧?” “却又有上下求索的道心,故而赐号为微,很好。” “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这个微字,也有如此的期望啊。” 旋即玉璧流转,隐隐约约要浮现出第一個文字。 那潇洒无比的道人死死盯着。 两个千岁的道童紧张得几乎要抱在一起。 最后这个文字出现—— 【玄】。 潇洒道人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玄,是玄!” “是玄啊哈哈哈哈!” “看起来老师收的弟子,颇为看好!” “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当真来到此地啊。” 他抬手一算,却只能得到这个道号,便知道这只是记名入门的弟子,然而就只是如此的弟子,却给了这个道号,就知道老师对他的期望颇重,带着几分期许,道:“玄微,玄微……” 道人摇头晃脑,道观里面朴素得很,外面却似乎乱糟糟的。 似乎有人在吵。 而后吵着吵着,终于似乎打起来。 然后有人要砸门,有人拉着他,有人劝说,有人看戏,直如开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杂货铺。 而这道人却还是摇头晃脑,颇为沉醉地品评着这个道号。 最终还是有哐哐哐的大响动,仿佛是外面天翻地覆也似,竟然让他们有着想要打破这玄都紫府之门的迫切性,两个小道童似是要去开门。 那道人挥了挥手道:“不必管。” 两个道童彼此对视一眼,齐齐道: “您是不在意的,但是我们只是小小道童,只千年道行,还不到三花聚顶的境界。” “真出了事情,我们可遭不住啊。” 道人大笑,袖袍一扫,但见一道金色绳索飞出,直接将两个道童捆做一起,悬挂在这大殿梁柱之上,晃来晃去,懒散道:“如此不可了吗?” “玄微么……” 道人垂眸自语慨叹: “按照老师的风格,无为而有为,发生了何事,竟然会引你入门?” “不过之后就是你自己的道路了啊。” “有朝一日,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可入此门来,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那道号的下面。” 这潇洒的道人自思考着什么事情,可最后还是被外面的砸门声音吵得受不了,还是起身,将这门打开来,一双眸子横扫,道:“又是谁在吵吵吵?!!” 众人安静。 道人道:“是谁不想要丹药了?!” 众人齐齐退后一步。 道人又不耐烦道:“还是说谁寿元将尽,打算来我这丹炉里面炼一炼。” “看是烧成丹灰,还是化作个混元体魄?” 众人又是齐齐往后一步,脸色都变了。 “只是听说,那位似乎又收了弟子,诸帝君见证了【玄微】这个道号,故而奉命前来祝贺。” “是啊是啊。” 那道人笑着道:“祝贺啊?可也可也,那礼物呢?” “诸位前来,总不至于两手空空吧?” 众人面面相觑:“啊这……” 不得已,只得取出身上的各类法宝,有玉如意的放了个玉如意,有法剑的放下了法剑。 飞过的龙神子弟被拔了两枚鳞片,一侧的麒麟留下了五滴鲜血。 就连路过的鸾鸟都被薅了三根尾羽。 约莫两炷香后,那道人优哉游哉地回去了,往地上一放,兵器剑甲,诸多丹药,放了一地,云霞升腾,然后旋即慢慢清点起来,若是看中了,就随手揣在自己的怀里,毫不客气,两个小道童被悬挂在空中晃啊晃的,面面相觑,也不敢做声。 大门被关上。 外面的众人也面面相觑。 最终也只好散去了。 “罢了罢了,看来也只是个记名弟子啊。” “记名弟子不多,但是这些年,并没有谁真的走到这里来啊。” “是啊,是啊。” “只是被这玄字给震了下,那一脉有十二个弟子已经是很少了,这一脉对待弟子更是严格,收徒严,修行严,须得自修,自度苦厄,自断因果,寻常的修行者,只需功行满千,哪怕是有过也能举霞成仙,可是这一脉,却得要到八百修持,三千功行圆满,方可入室,得到真传。” “如此漫长的岁月,记名者有也,到了这里的几乎只有一人。” “不能自己走到这紫府,终究还是一场空啊……” “那咱们的礼物还要准备吗?” 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众人都齐齐沉默了下,其中一人叹息道:“虽然说是极难极难。” “但是其一旦真的成功,地位卓然,可称一句玄门圣徒,也不为过。” “辈分比你我都高了。” “走不过来,也就罢了,可若是那位真的能走到这里的话,又是玄字辈分,那就真的是千古无双第二人了,你我怎么能不准备礼物呢?” “不可不防啊,老夫先去准备一番了,找几个年份足些的桃儿。” “我也得去准备些了。” “其只是一场空便也罢了,若真能走到这里,可不能失礼啊。” “同去同去!” 那紫府玄都之中的潇洒道人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手里把玩着一个丹炉,淡淡道:“一场空,何其可笑啊,难道相见不是缘法,莫非相知不值得珍惜么?只看重最后的好处,而忽略大道徐行,相逢一场,难怪修为千年都不能再进一步。” “不过说起来,这是这几千年的第几个了?我想想看,有些记不清楚了,哎呀,不知道这一次,我这炉子能不能送出去了……”他把玩着那丹炉,三足,色泽暗沉如同黄铜,镶嵌道门七宝,卓卓然有光. 把玩了一会儿,随手随手放入袖口,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那玉璧玄微两个字,忽而笑着道: “唯自修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三千功行得满者,可入此地,那时候可以在道号之前,增加太上两个字了。” “到时候便得如此称呼了。” “【郁郁弥罗,渺渺梵气,开明三景,旋历五常】。” “【太上玄微真人,佑圣妙法真君】。” “挺好听的啊。” “这个尊号,师兄帮你留着,看你能否在千年间取走。” “可不要如前几位师弟师妹一般,只有一段缘法啊。” 道人慨然长叹,起身,云袖垂落,眸光清冷平和。 犹如大道轮转。 长生路上。 尽数尸骸。 “尚未见面,就已凋零。” “诚可叹息哉。” 第49章 少时之约 在老者的声音落下之后,虚空中仿似有数声雷震腾起,祥云异彩变化,滚滚而去。 祥云万丈翻滚,瑞气千条变化。 男子和黄牛下意识仰起头,满脸紧张,看着翻滚着的祥云似在寻找什么,最终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又散去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许的震动—— 冀汝名书玉简,体挂霞衣。 为召万灵监度,五帝证明。 这两句话的分量很重,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重。 第一句话只是说,给你记录着名号的玉简,换上道门的衣着。 第二句话却是,为你传度,要天下威灵神圣作为观众,要五方天帝亲自证明。 虽然说只是老者的一句话,但是此地的位置特殊,谁也不知道这一句话到底有几份分量,【玄微】这个道号传出去多远,又有几人得知,但是无论如何,必不可能是虚言。 最后老人微笑着松开了拿着玉简的手。 齐无惑看到那白玉材质的玉简上,背面写着【锦州齐无惑】五个字,正面则是【玄微】两个金色的文字,白玉为底,鎏金云篆,隐隐似乎有流动变化之理,老者将这玉简收入齐无惑的袖口里面,道:“这样,你就算是我的弟子了。” 齐无惑眸子亮了亮,想要笑,又下意识抬手,触碰到发簪。 少年眉宇里面忽然便盛满了笑意。 往日他穿着的是简单的短打和蓝衫,这样方便在山上砍柴,头发的话,只是用草绳捆起来而已,而今已换了道门的装扮,云袖道鞋,黑发以道簪束好了,背后背着剑匣,剑匣里面放着一柄剑,一张琴。 那位老人复又向那位男子拿了一物,却是一个盒子,而后放入袖袍之中,又闲谈了片刻之后,外面的天色也已彻底暗淡下来,屋子里面点起了灯烛,老人止住了话题,看着不远处的齐无惑和少年闲聊,微微颔首,站起身来,笑着对齐无惑唤道:“无惑,是时候该要离开了。” 正在开心祝贺齐无惑的少女怔住,道: “这么着急吗?!这才刚刚入夜啊。” “至少明天再走啊。” 老人抚须笑答道:“来时乘兴而来,需要做的事已经做完,需要见的人也已见到了。” “自然便该离开了。” 少女似是因为难得有年纪差不多的同龄人来这里,何况性格颇为有趣,还想着他在这里多呆几天,可以好好玩耍一番,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本能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和牛伯,希望他们两个能够读懂自己的眼神,帮着挽留一番。 但是往日都会随着她的两位这一次却没有开口挽留,只是起身相送。 明明极为欣喜老者能来,但是老者要走却也绝不挽留。 似乎绝不会违背这老者任何要求。 于是她哪怕心中再不愿,也只好闷着气,站起身来,和父亲,还有牛伯一起送着那少年和老者往‘河边’走去,老人走在最前,那黄牛和男子作陪,齐无惑走得稍慢些,忽而感觉到了云袖的袖口被拉了下,转身看到那少女一只手拉着他袖口,一只手竖在唇前,嘘了一声。 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这就要走了啊。” “嗯。” 少女显而易见地不舍得:“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齐无惑稍微放慢脚步,和她并肩着走,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要回家吧。” 少女疑惑道:“回家?你不随着你的老师云游吗?” 齐无惑摇了摇头,看着那老人的背影,回答道:“老师他说缘分将尽了,这是离别时候的礼物,当时提起礼物的时候,有上中下三种选择,第一次是续命丹,第二次是传真法,最上乘的那一桩缘法,不给丹,不赐法,是给我一桩缘法,想来能够来到这里,真正地拜师就是缘法了吧。” “但是老师既然说这【缘法】是离别前的礼物。” “那么代表着,离别和缘尽这一点,其实并没有改变。” “我虽然只是刚入道门,却也知道不可强求的道理。” “也知道老师的风格。” “无为有为,不必执着。” 蓝衫少年倒是看得坦然。 “不可强求?无为有为?” 少女不明白,想了想,道:“那你回家以后做什么?” 齐无惑答道:“当然是要修行了啊。” “其实我的修为很低的,现在还在【炼化元精】的阶段,又因为某些经历,我的元神比起元气元精强大太多了,导致很难修出玄门正统的先天一炁,你看啊,你教给我踩水法,我都没有办法用出来,此番回去,好好修行。” “这样等到了下一次,或许我不用你帮忙也可以站在那一条河流上了。” “而且,我还有些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背后背着剑匣。 里面有着他记录下来,那些被澹台煊所害的人们的遗憾和遗愿。 他答应过那些人的。 有着【明真道盟】的腰牌。 那有关于他年幼时家乡灾难的线索。 还有先生之事……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要慢慢修行,提升自身之境界。 少女懵懂点头,而后好奇问道:“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啊。” 齐无惑想了想,回答道:“按照老师的说法,我可能需要五十年时间才能够将根基养好,踏足先天一炁的境界。” 少女吓了一跳似的瞪大眼睛:“五五五……五十年,这么慢?!” 她一下拉住齐无惑的袖口。 对于少年的根基资质并无什么鄙夷亦或者其他的看法,只是懊恼着道: “那伱要五十多年才能来这里陪我玩的话,我不是要被闷在这里闷死……” “这里很少来人。” “就算是来,也没有很多有趣的。” 左右看了看,忽而将齐无惑的手拉过来,而后将一個墨色盒子放在他掌心,齐无惑好奇,那边少女踮起脚尖,凑在他耳畔悄悄道:“嘘,不要做声。” “这里面有一枚镜子,还有【圆光显形之法】的修行方法。” “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学会啊。” “那样的话,哪怕是你在外面,也可以和我联系到,也要常常和我说说外面发生的事情啊。” 少女眸子亮莹莹的,稍微握紧了下拳头:“不要忘记啊!” 齐无惑看到她双目纯粹无邪。 微笑着握合手掌,将这一个盒子收了起来,道:“嗯,好。” “我会记得的。” “若在外面看到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一定时时告诉你知道。” 想了想,又道:“那么,你也伸出手来。” 那少女疑惑,伸出右手,手掌白皙,手指如同白玉雕琢一般,齐无惑取出了自己曾经护身用的短剑,连鞘轻轻放在那少女掌心,素来看去清正的少年道人,嘴角难得一丝丝清浅的笑: “你送给我这个礼物,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 “这是我自己磨过的短剑,希望你不嫌弃。” “哇啊,多谢你啊!” 少女将此剑收好,佩在腰间,而后按着裙摆转了一圈,裙摆微扬,黑发以青色的束带束好,而以手按剑,裙摆扬起落下,宛然笑道:“我一定好好保管着!” “下次也让你看看我的剑法!” 那以一根树枝所化的船仍旧还在河流之上安静地漂浮着,齐无惑站在老者的身侧,而那汉子则是站在‘岛屿’之上,拱手行礼道:“那么,此番之事,晚辈自然会去完成,静候前辈佳音。” 少女从那汉子背后冒出头来,招手灿烂笑着道:“齐无惑,记得啊!” “等你修为高起来,记得来这里!” 男子无奈。 想了想,还是笑着嘱咐齐无惑道:“我不能说此处地点所在,如何前来,若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中州府城询问一名自号【万事不通】的人,到时候就知道了。” 清俊少年道人站在老者身后,微微颔首。 告别之后,老人带着他重新走到了船只之上,这一艘仿佛可以容纳千人的大船缓缓行驶起来,有风拂面,老人抚须看着远处,齐无惑注意到周围一片黝黑,而夜色中的水面上,却泛起了层层的涟漪,这涟漪有丝丝缕缕的光点,仿佛倒影群星,美不胜收。 齐无惑询问道:“老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老人笑答道:“无为而为,你方才不已回答过那个孩子了吗?” “而今老夫给你上入门的第一课。” “也是离别前的最后一课。” “带你去见见你的诸位师兄。” 第50章 见他们,见自我 齐无惑好奇道: “见诸位师兄?” 老人看他摇头道: “你啊你,现在就已经期待了吗?总是要让你见见才是。” “不过现在才刚刚入夜,大好的时间,可不能够浪费,往日为师和你说过,采炼元精也好,吐纳元气也罢,是有时间限制的,过则伤身,不过今日你吃了些好东西,就不限制了。” “看看你能打坐多长的时间。” 齐无惑点头,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好奇和期待,而后坐在这船的最前面,正对着夜色晚风,右手托举左手,拇指轻触,屏息凝神,采炼元气。 却只是吐纳一次,便觉得隐隐有流光飞入口中。 如同月华。 采炼月华,本来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此地却似乎尤其浓郁。 浓郁地不可思议—— 一口月华入我腹。 体内吃下的那些饭菜所化清气陡然便激烈运转起来。 修行中人,刚刚入门的时候,需吐纳元气,采炼周身的命宝元精,以图圆满。 这一步本该是徐徐而来,是水磨工夫,而齐无惑年幼时曾经经历灾劫,身上根基亏损,如同水缸之上有裂隙,元气总会逸散,而现在便是磅礴无比的元气汇聚而来,吐纳之时,如同汪洋一般滚滚流过周身,体内自有清气升腾起来,弥补那些裂隙。 又有月华淬炼,采炼元精。 此时齐无惑的感觉,并非是寻常修行那样从容不迫,而是内外各有两股气息交错,充斥胀痛之感,而自身根基的裂隙修复弥补,又有酸麻,诸多感觉同时出现,却要维系自身气息不乱,仍旧平缓,那种感觉就如同要坠下悬崖,只有一只手抓住了悬崖的崖壁。 单手用力,支撑全身,极为酸软,隐隐剧痛,仿佛一个支撑不住,就要从这悬崖上坠落下来一般,有种预感,一旦这样,两股清气对冲,自然从自身体内散去。 齐无惑双目闭着,徐徐吐纳。 身躯虽已极痛极难受,却仍旧保持行气之沉稳,呼吸之平和。 老人抚须颔首,自笑一声,已在这船的顶端。 “日升月落,日则心也,性也,元神也;月则肾也,命也,元炁也。” “性命双修,方为正道。” 少年道人不知。 只是吐纳修行。 这苍苍茫茫,浩瀚壮阔无边的河流,仿佛没有边际,泛起的涟漪之中自有层层的星光,仿佛倒映着漫天的群星,可是往上看去,并不见星辰,四下里面,寂静无声,唯独这一艘巨船缓缓向前,破开了层层的水波和涟漪。 夜风徐徐而不见月。 往下俯瞰,噫,月在水中也。 一轮巨大无比的圆月只在这巨船之下,月华流转,仿佛托举着这一艘船。 船只之上,少年吐纳平和。 周身似乎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月华。 齐无惑也不知自己到底吐纳了多长的时间,只是知道那种感觉极为胀痛难以忍受,只是在心中告诉自己再支撑一会儿,再支撑一会儿,时间慢慢过去,那种刺痛的感觉终于徐徐地散开了,而那种酸痛麻痒的感觉也消失了。 就仿佛自己体内的裂隙慢慢地被弥补,逐渐消失。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少年身子微动,缓缓睁开了眸子。 眼前所见,不见天日。 唯独漫天紫霞,映入双眸。 先前他开始打坐闭上了眼睛的时候,坐着的地方是一艘足以容纳千百人的巨船,而此刻船只已经消失不见,漫天霞光,如天在水,少年盘坐之处,也不过只是一根树枝而已,泛起层层的涟漪,双手结印于前,道袍云袖垂落。 心神安宁,并不去动念,只是觉得眼下这一幕让自己心中莫名安静下来。 道人打坐紫霞中。 鸥鹭忘机。 复忘我。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那紫霞之光渐渐也消失了,风波渐渐起来,忽而远处传来一声笑声,齐无惑看到老者已站在了河岸边,正抚须笑道: “无惑醒了么?” “且来。” 齐无惑原本心念不着一尘。 此刻却是泛起涟漪,却是【着物】。 这一变化,当即维持不住飘逸出尘的姿态,晃了晃,啊呀一声,坠入水中。 那老人放声大笑起来,似乎难得见到自己这个年少老成的弟子如此模样,心情愉快许多。 复又招手,让那少年人来到岸边,齐无惑咳嗽着爬起来,黑发都沾湿了,抬手袖口擦拭额头。 老人抚须看他笑道: “先前你心不着一物,能混与万物同,所以能维持住那一丝玄妙的心境。” “之后你心念起伏,自然就落水了啊,哈哈。” 齐无惑似乎难得表现出了一丝不服气,道:“只是我现在修为还差了些。” “修为若能够再高些的话,就无妨了。” 老人笑道:“那老夫就等着看。” 齐无惑转身看的时候,水中仍旧还是那一根树枝,全部都被打湿了,在起伏的波涛上面被水卷起卷落,拍打在岸边,沾染了细小的砂石,看去比起昨日时候的繁华,倒是有几分落寞可怜的模样似的,少年道人想了想,将这一树枝也捡拾起来。 老人道:“怎么,还舍不得了么?” 齐无惑道:“只是忽然觉得它扔在这里,有点可惜。” 老人哑然失笑。 看着那孩子将这树枝用干净的水把这树枝洗过,而后擦拭干净了,倒也没有别处可以放了,剑匣虽然可以存放东西,但是里面放了一张琴,一柄剑,几卷书之后,似乎没有太多的空隙,又担心不小心弄坏了书,想了想。 便只是佩戴在腰间,斜插入束丝绦之中。 老者看这年少道人模样,摇头笑一句善。 齐无惑道:“老师,我们去找哪一位师兄呢?” 老人抚须道:“先去第一处位列,随我来。” 他往前走去,齐无惑背着剑匣,跟在后面,好奇问道: “这位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啊,老师。” 少年耳畔听到老者笑着道: “他吗?我想想看。” “其位列于京师首府,名号尊天师。” “帝皇尊崇,百官俯首,建登仙台,以观万物万法,记群星列宿。” 伴随着老人的低吟,周围画面缭绕,波涛汹涌的风光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京城的繁华街道,耳畔听得到沿路小贩的声音,有人来人往的声音,京城落了些雪,红墙琉璃瓦,朱门高墙户,忽而红尘,亦然清净,老者带少年往前行走而去,脚下积雪有声,语气平和介绍: “开通道馆,与通文馆对列,天下清流都入门下。” “每三十日开坛讲法,谈玄论道,言能知万古之祸福,可知千里之事机。” “号为玄真上师,弟子数万人。” “称一祖师,道一真人,却行事简朴,不好女色,也不好奢侈享受,唯独一心修道。” 老人取出钱来,给少年买了个烤地瓜,穿着蓝衫的少年道人双手捧着,小口吃着,呼出热气。 老人带着他往前走,慢慢介绍着这个师兄。 脚步顿住的时候,齐无惑捧着热乎乎的烤地瓜,抬眸看去,见到一个极大而朴素的建筑,隐隐听得到各种各样的法器奏乐的声音,一位位有些修为的人在这里恭敬地进入,外面达官贵人们的车乘一直蔓延出去,几乎要将这一条朱雀大街都占满了。 而除去了达官贵人,也有穿着布衣麻鞋的寻常人们往来。 谈笑有鸿儒,往来也有白丁。 抬起头,可以看到松树柏树生长得极高,到就连这建筑的高墙都遮不住垂落下来的华盖,隐隐然能够听到讲述道法的声音。 讲述的正是先天一炁的道法。 玄妙艰深,已成体系,比起齐无惑的领悟要高很多。 老人抚须道:“他是你要见的第一個人,我曾经在三百七十年前遇到他,哪怕是在雨夜的破庙之中也能够苦读,为人练达,有天赋,能谈论天下大事,也可以谈玄论道,说要兼济天下,一局棋的时间谈论五百年大计,而今也已成就。” “我曾赐道号为【玉阳】,无惑,今日是你见他。” “也是你【见】你自己啊。” 齐无惑三口两口把烤地瓜吃完了,热气腾腾的,眼底还是有些要见到同门师兄的欣喜,道: “那我要说些什么?” 老人答道:“问他可愿意随我去云游修行。” 老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今日要不然,他随伱出来。” “要不然,就其道号摘回。” 齐无惑的身子一顿,感觉到了这一句话的分量,以及淡淡的平淡冷冽,并非是言语语气或者其他的冷冽,因为老人仍旧温和,那冷冽是一种这个年岁的少年还没有办法形容和描述的,更宏大的存在。 只是忽而明悟,今日这一行,最后离别的一课,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同。 齐无惑下意识看了一眼老师,这一次齐无惑没能看清楚老人的双目。 在后来无数次的回忆里面,这一双眼睛,没有欣喜没有悲伤,只是极为大的包容和平和。 只觉得有一种大道苍茫浩瀚,平淡悠远的感觉。 老人手掌抚他的头发,温和道: “去吧。” 第51章 世事变化 齐无惑抬眸看着这【通道馆】,点了点头。 老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一股流转的气息覆盖住他,遮掩了身形气息。 天地隐匿,众生藏形。 于是三魂收敛于泥宫,精气回归于浑沌。 便是天界的神将千里眼,也休想见到他的踪迹;绕是地府的谛听神兽,也再听不着半点声息。 老者又将手中的拂尘交给齐无惑,笑道:“老夫就不进去了。” 齐无惑行了一礼,安静走入这【通道观】中,来往的人很多,却都没有谁能注意到他,齐无惑见到松柏之下,有一名道人端坐于三尺高台,头顶十绝鹤盖,气息悠长玄妙,手捧一枚玉如意,正在讲述着诸多玄奇的妙法。 齐无惑想了想,没有当即显露出身形询问。 双手在身前右手虚托左手,如同打坐时候的一样,那拂尘则搭在臂弯,在众人身边安静站着,听着这位师兄讲述道法,果然玄妙又高深。 将采炼元精,先天一炁的法门阐述得极为清晰。 可齐无惑却又隐隐约约,似乎能感觉得到,这道人口中所说的,应该是他基于老者传授部分口诀的基础上自我开辟出来的,相比起来,远不如老者所传那样的精深微妙,而那道人一番讲述道法,又为众多弟子们解惑,而后方才离开。 众多弟子齐齐起身,行礼躬身,口称老师相送。 齐无惑想了想,跟在其身后。 回眸看了一眼,这许多的弟子有的是年少俊朗,也有的衣着华贵,看去都是人中龙凤。 而自己师兄的脚步也很轻快。 那道人走回了静室之中,并无奢侈享受,仍旧简朴,只是给自己沏茶。 道人垂眸呼出一口气,听着外面不绝的老师称呼,嘴角还是浮现出一丝丝微笑。 忽而洒脱低吟道: “紫府仙人夜诵经,松风拂坐似抚琴。” “明朝又去青城去,笑指蓬莱作客星。” 忽而听到一声轻声:“师兄很好的兴致啊。” 道人心中悚然一惊,以自己的境界,竟然被人欺身到了这样的距离,不免心中泛起波涛,但是毕竟经历丰富,仍旧语气平淡,笑着道:“何方道友,来此寻我?” 齐无惑散去了法决。 于是这位通道馆的馆主已蓄势待发,只要察觉到有气机变化之处就要一招打杀过去,却忽而看到在自己面前七步之处,空间泛起涟漪,一名少年道人自然而然走出。 身着蓝色水云服,木簪黑发,腰间五色束丝绦,并无玉佩。 只在一侧斜插一根碧青色树枝。 右手手拖拂尘,模样清俊自然。 正如玄门高位之弟子,仿佛人间红尘之仙客。 这位开辟通道馆的道人神色微微变化,起身。 “你是?!!” 齐无惑看着眼前的道人,看到他身上依旧简朴,看到他也只是寻常的道袍,木簪,没有什么奢侈的享受,只是气质幽深,眼神明亮,于是拱手微微一礼,道: “师弟玄微,见过师兄。” “玄微……” 这道人下意识地转身寻找,却没能寻找到那位老人的身影,下意识询问道: “老师呢?” 齐无惑安静了下,按照老师的吩咐回答道:“今日只我来此。” 那道人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微笑道: “不知道是师弟大驾光临,也不提前说一声,师兄还没能够好好准备招待你啊。” “来,且坐下,喝杯茶。” 他取出了茶,齐无惑认出来这虽然不是很昂贵的那几类茶,可也不是寻常物件,应该是只在山川绝壁上生长的那种,连沏茶的水似乎都是极寒之处的冰川运来融化的,他看向眼前的道人,没有太多的寒暄,只是道:“老师要师兄你回归师门去修行,可以吗?” 道人道:“回归师门?是要做什么?” 齐无惑回答道:“四处云游,寻师访友,修性修命。” 道人沉默,下意识抬眸看向窗外,可以见到华盖满盈,松柏长青。 他虽不喜奢侈享受,但是众多弟子恭敬自己,尊重自己,出入往来,都是达官贵人;闲谈饮酒,也是天下美人绝色,虽然不去干涉天下的风云,但是天下的风云变化却又都和我有关,一举一动,都可以让一国的局势发动变化,人族的皇者修行的是气运之道,而我便是那扶龙庭者。 于红尘中一落子,却可以引动万千的流转。 不好色,天下美人却随我选择;不贪财,可若要的话,也是俯首便是。 想到此地的时候,忽也有些许的志得意满,自道心最深处升起。 可是离开之后,恐怕是要云游四方,再不能如此。 手掌环顾着茶盏,似乎迟疑了下,而后才洒然笑道: “可能,我只能够违背老师的师命了。” 齐无惑道:“为何?” 道人回答:“我曾经有大志向,要普度天下的弟子,而今才刚刚起步,当今的帝王也算英武,有我的辅佐,可以成就大业,扫除四方的妖国;也可以召集众多弟子,入我道门,传我法度,现在还没有完成,所以不能随着老师一起离开。” 齐无惑深深看着这个道人,没有答应他的挽留,起身告辞。 “既然如此的话,老师当年将道号和玉简给了师兄。” “还请还回来。” 那道人沉默了下,伸手入袖口,取出了玉简,这玉简却是须臾不曾离身。 手指摩挲着此玉简,最后还是将玉简递给齐无惑。 心中有遗憾,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甚至于还有些微的杂念,想着反正功法都已经传授给自己了,自己也走出了自己的道路,这玉简除去了当年的缘法记录,似也没有太重要了,而今修为堪称红尘中陆地神仙,却也是有逍遥自在的根基。 人啊,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选择啊。 他喝完了茶,道心没有变化,起身笑着道:“师弟我送你……” 齐无惑摇了摇头,道:“不必劳烦道友了。” 这位曾有道号玉阳的天师神色复杂,慨然叹息,目送那少年推开门,阳光洒落进屋子,多少有些灰尘起落,在阳光下却仿佛散发金灿灿的流光,齐无惑走出的时候,这里还有些记名弟子诧异看他,少年也只是客气地点头招呼一下,踏着道鞋步步走出。 好奇地询问着站立起来,两鬓斑白的道人:“老师,这位小道长是谁呢?” 失去了玉阳真人这个道号的道人看着那少年走在光影之中,一身蓝色水云服,背后剑匣,脊背笔直,回忆起来自己初入道途时候的模样,带着三分复杂,几分叹息,忽而似乎也已经释然,自笑着摇头转身,平和道:“一位故人。” “仅此而已……” …………………… 齐无惑走到外面的时候,看到老人正在抬头看着树叶飘落,聚精会神似的。 不知为何有几分生气和伤心,取出了手中的玉牌,道:“老师,您在干什么?” 老人也不回头,只是抬手指着这一棵长青的树木上,有一枚树叶于风中微动,似乎要下来,却又似乎还在上面,半枯半青,颇为玄奇,笑着道:“为师只是看看,这树叶究竟落,还是不落,又要何时落下,何时凋零?” 然后又道:“按起来他没有跟着你出来,已经做出选择了?” 齐无惑点头。 老人转过身,看着这一枚玉简,和齐无惑有的那一枚质地是一样的,正面玉阳,背面则是写着那道人的名字姓氏,老人看向齐无惑,道:“去取出剑来,将这玉简击碎吧。” 齐无惑还没有到先天一炁的境界,只是从剑匣中取出剑,然后按照老者的吩咐。 一剑劈下,剑刃击打在玉简上,玉简就碎裂开来。 老人拿出一根糖葫芦递给他,笑着道:“好孩子,这个送给你。” 蓝衫少年道:“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老师不必如此对待我。” 老人笑眯眯道:“吃吗?” “……吃的。” 齐无惑背着剑匣,把剑收起来,然后拿着糖葫芦。 先是小心舔了舔上面的糖浆化作的薄纸,然后才慢慢吃起来,问道: “老师,击碎玉简,就可以了吗?” 老人温和道:“是啊,这就足够了。” “也不去取什么东西,不去拿走他的修为和功绩。” “他的根基还在,修行还在,只是与我无缘罢了。” 齐无惑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沉思的时候,背后被扔在路旁的玉简忽而碎裂开来,化作光尘,不复存在。 万古长青的树木上,一枚绿叶终究飘落。 老者笑叹: “只是,自此之后,他【从不曾】是我的弟子了。” 第52章 何为玄门最上乘 老人的声音飘落,而齐无惑抬头疑惑道:“从不曾?” 老人哑然失笑,而后揶揄: “无惑的天资和悟性确实不错,本能的直觉也很强,总能感觉到不对的地方。” “如此看来,去修佛门也能有一番作为。” “只是要剪去头发咯。” 看到齐无惑满脸茫然,老人也是失笑,没有继续玩笑下去,声音顿了顿,而后温和道:“从不曾的意思是,于他而言,就是从不曾遇到老夫,不会记得他年传道的缘分,也不会记得今日见过你,当年走上修行,不过是一场奇遇。” “不必在意这些,缘法既然结下,便是事实。” “只是啊。” “他自始至终,再不是我的弟子了。” “缘起缘灭,本该如此的。” 老人语气从容,似乎说的是什么很寻常的事情,旋即笑着问那慢慢吃糖葫芦的少年人,道: “说起来,无惑觉得他错了吗?” 齐无惑回眸看着这一座通道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许久后,道: “弟子觉得,没有错。” “不能说,他没有随着老师你走,就是错的。” 老人似颇为满意,笑着颔首道:“你说的不错。” “其实他不曾做错,他传下了法门和道统,让自己追寻的道路在整个人间开花,这个过程之中,也没有动用邪道的手法,而是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完成自己年少时的愿景,不疾不徐,见证了许多事情,看过了三百年春秋。” “在他开辟的法脉之中,或许也会诞生出走上修行道路上的人。” “至于放不下名利之心,舍不去爱财之意。” 老者声音顿了顿,洒脱微笑:“可谁说名利是错的呢?” 他看着前面这繁华的城池,带着少年一步一步走过,和众人擦肩而过,温和道:“爱名利,又以传法的方式得到众人的尊崇,堂堂正正,何错之有?这不是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错误,但是,是没有错误,但是却也偏离了道。” “当求名利,可也。” “舍弃名利的时候,也不该犹豫。” “道门第一,当属【离凡尘】。” 齐无惑想了想,询问道:“离凡尘?所以老师才说要带他去云游四方?” 这一次很出乎了齐无惑的预料,这位老人摇了摇头,玩笑道: “不啊,他当时若是出来的话,老夫可不会带着他走。” “云游四方带着别人,多累啊。” “仍旧会让他留在这里,做他的天师。” 齐无惑愣住:“啊?” 老人似乎被少年这般模样给逗笑了,放声大笑许久,而后才微微弯腰,手指轻轻点在了齐无惑心口上,温和笑道:“这是第一课的第一句,无惑记住了。” “离凡世者,非身离也,言心地也。” “虽然说这个比喻不是多恰当,但是用来让无惑明白也是可以的。” “身如藕根,心似莲花,根在泥而花在虚空矣。” “得道之人,身在红尘而心在圣境也。” 老人眼底温和平静:“如果他真的走出来了,那离开不离开这里,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没能‘走’出来。” “可惜了……” 齐无惑隐隐有震动。 如果说先前师兄未曾走出来,只是心中遗憾的话。 老者这一句话,则是给他一种更大的冲击。 老人笑着等待他思考,等到他吃完了糖葫芦,才带着他往前走,仍旧是不紧不慢,但是就如同先前泛起涟漪犹如星辰的海域一般,红尘的诸多景色,那叫卖声,来往的呼喊声,热气腾腾的,鲜活活泼的红尘风光也刹那间远去了,不过是几步,就已经来到了一片青山之中。 而在通道馆之中,年少曾经有过奇遇,于一古庙中见石碑中文字,领悟修行妙法的真人忽而怔住,不知为何,心中有怅然若失之感,耳畔仿佛听到有苍老的声音,喟然长叹—— 可惜了。 这一声可惜,这一生可惜。 似乎幻觉,却又不绝。 这寿数已有三百余岁的真人,不知为何,心中悲怆,难以言喻。 踉跄两步,竟在众多弟子的面前落下泪来。 却也不知为何。 不知为谁。 ………………………… 老人带着齐无惑往前走。 见到风和和煦,天穹上面飞着有异彩的鸾鸟。 溪流自远处过来,环绕在山的一侧,又有竹林,花海,诸多景致围绕着一个小小的院落。 院落前面,有一名模样仍旧清纯秀丽的少女,微笑着看着远处的风光,而她前面的座椅上坐着的却是一名苍老的男子,已经满头白发了,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些什么,神色也颇为亲昵的模样,齐无惑好奇道:“这是师兄吗?” 老者道:“不,该是师姐。” 齐无惑的神色微怔。 老人抚须道:“说起来,她和无惑你很像,在年幼的时候被父母卖给了旁人做媳妇,自己逃出来,却又因为轻信他人,而有灾劫沦落风尘,是自己用剪刀划破了脸破了相,才逃了出来,一心执着,行走十七日而得脱险境,道心不落于凡尘,剑气入骨,可为真修。” “我那时收养她作为弟子,抚育一十三年,行走天下各处,赐道号【玉妙】。” “后来她行侠仗义,云游天下,求仙访友,遇到了一名男子……” “两人一见倾心,后来相处也是如意,只是那人的修为不够,后来,你的师姐仍旧年少,他却已经锁不住自身的精气神,元炁外泄,容貌也日渐苍老了。” 齐无惑看着远处的玉妙真人。 仍旧如同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 而那名男子,虽然说有道行在身,没有多么地衰老,但是已经双鬓斑白,脸上有了皱纹,精气神在不断地流泻出来,可以想象地道,之后的时间里面,也会以超过常人的速度衰老下去。 老人平和道:“而那,也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少年愣住,不敢置信看向老师。 老者平和道:“那男子在八百年前即将死去,她为不愿连累老夫,自逐于我门下。” “而后天宫盗取丹药,惹来了南天门护法元帅,仗着自己有几份本领,斗天将天兵,后来被景琅雷府元罡将军打成重伤,被你大师兄所救,之后放下了贯彻一生的傲骨,跪在紫府外七天七夜,苦苦求我,希望为师帮她助那男子修行,无惑,你觉得为师该如何呢?” 他看着少年人,而后冲淡平和道: “为师拒绝了。” “她并无怨恨,只是叩首九次,自此离开道门,隐居于此地……” “而后,她寻找阴司,各种秘法。” “以法宝灵丹为质,换取那男子转世数次为人,而后代代于人海中将其寻回,而那男子无论什么身份,也代代专情于一人。” “只因当年曾承君一诺。” “愿生生世世,永以为好。” 齐无惑看着那一幕,他是知道那些故事的,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说情可撼动天地,可一直以来只以为这是故事里的情节,今日所见,难免心中被触动,可下一刻,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了。 少年道人安静道: “要弟子问她可愿意回来修行。” “如若不然,就将她的道号也带回来吗?” 老者的神色温和亦如当初,他看着那个曾经自己抚养过十三年的孩子,看着她现在似乎是很幸福的模样,远离凡尘俗世,仿佛世外仙人,极于情者极于道,于修行上似乎也已经有了领悟,可最终也只是说出那两個字: “去吧。” 温和宁静,包容大有,却也并无丝毫回转的余地。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吾不知谁之子;吾不知其名。 字之曰“道”。 非求道者也。 除其名。 齐无惑闭了闭眼,感觉到自己心中拜师之后的欣喜逐渐沉静下来。 所见之人,如锤重击于心,让他心中都震动了。 齐无惑徐徐呼出一口气,拱手,行礼,道: “弟子,玄微领命……” 【见】他们。 也【见】你自己。 少年心中自语。 是他们炼我,是我救他们。 转身,衣摆扬起落下,齐无惑云袖流转。 眉宇之中,虽是稚嫩。 却终是和先前不同,有了三分道者气韵。 如此炼心,起手就磅礴浩瀚,太上一脉,至纯至上,最是严苛。 十二金仙纵横,法宝万千;万仙浩瀚磅礴,神通无算。 却也无人敢说,能过玄都一人。 玄门修持最苦最难最上乘。 当如是。 第53章 悟而不出,得而复舍,未曾须臾离也 齐无惑朝着那少女之处走去,两侧的花海,尽数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瑰丽仙葩,散发出的香气,仿佛连精神都为之一震,越发清醒,初入修行之人,在此打坐,修行元神,一日打坐,可抵千日之功,只是齐无惑元神修为强而纯粹,只是觉得极好看。 眼前所见,尽数风光迤逦,比起先前师兄所在的地方,这里才更像是清修的地方。 那玉妙师姐的道行修为似是极高,恐怕已经是远在真人之上,当齐无惑走过来的时候,眼前花海尽数散开一条道路,直指引向那前方,少年道人脚步顿了顿,背着剑匣,手捧拂尘一步步往前走去,玉妙对此似乎已有所感知和猜测,微笑着招呼他来,邀请他坐下。 齐无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那位男子并无察觉。 一切都仿佛自然而然。 仿佛在这一方世界外,又另有一方世界,两者既相互重合,又彼此分割。 玄妙无比,不可言说。 这位齐无惑所见堪称气质最为柔软美好的女子笑着取来花茶给他,拿着茶壶给他斟茶,言谈举止,皆是从容不迫: “是师弟吗?” 齐无惑拱手:“玄微见过师姐。” 玉妙道:“玄微?” 她似乎有些讶异,旋即笑起来,温和道:“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充执厥中。” “看起来老师对你的期望很高,至少比我们要高很多。” 她让少年道人坐下,让后者捧起茶喝了一口,口感入口细腻而微甜,明明淡雅,却又似浓烈。 玉妙微笑道:“里面加了些花蜜,是我种的灵花之蜜,可以调理身体的暗伤疾病。” “当然,这不是重点,孩子总是喜欢喝点甜的,不是么?” 少年道人想要反驳却又想起了老师的糖葫芦。 总觉得如此手段,有些如出一辙。 玉妙温和道:“你前来这里,老师也在附近对吗?” “老师他老人家还好吗?” 齐无惑看着眼前的温柔女子,回答道:“老师一切都很好。” 玉妙眸子微敛,自语道:“这样啊……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她抬眸看向齐无惑,似乎已经知道一切般询问:“还没有问过,玄微你来这里是……” 少年道人放下杯子,道:“还请师姐,回山中修行。” 玉妙道:“回山门中修行,云游四方,修行性命是吗?” 她看向旁边的年迈男子,后者已经苍老了,玉妙安静许久,忽而道: “小师弟年岁不大,可知道道侣吗?” 少年道人坐得笔直,回答道: “我没有经历过,但是曾经听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说法。” “听说过很多的故事。” 他声音顿了顿,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故事徐徐道出。 玉妙真人笑着听着,时而颔首,时而叹息。 最后故事说完了,齐无惑看着她,复又道:“师姐可愿回去修行?” 玉妙真人没有回答,只是取出了那一枚玉牌,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上面同样有着以云篆写着的【玉妙】两个字,流转变化,朝着齐无惑的方向推了推,这就是她的回答了,而后忽然莞尔笑问道:“师弟觉得,师姐也如你故事里面的人一样吗?” 少年道人本来已经起身,听到玉妙询问,先前所见玉阳的事情在心中翻涌,正要和人说。 沉默了下,一拱手道: “师姐难道不知道,执念过于沉重,是坠入了泥潭里面吗?” 玉妙道:“知道。” 年岁还不大的少年道人有些措手不及似的,安静了下,而后问道: “师姐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出来?” 玉妙回答:“因为不愿。” 齐无惑咀嚼着这两个字:“不愿?” 他看着这位师姐,玉妙道:“是……” 她温和道:“这已经是第五次的轮回了。” “大道是很艰难的,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有登仙的资质,就连地祇里面最下乘的长生,亦或者积攒外功的福德升仙,也是要有缘法的,一开始的时候,我如你所猜测那样,只觉得义气任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才能对得起当年的生死相托。” “第一世如此,第二世如此,直到第三世的时候。” “我早早就找到了他的转世所在,看着他出生时候,看到他无比痛苦,大声啼哭,看着他慢慢长大,看着他忘却曾经的一切,再度经历世间的生老病死,离别和痛苦,看着他走在我指引的道路上,看着他形体衰亡腐朽,大声咳嗽着死去,我却忽然茫然了啊,我是在做什么呢?” “我既然眷恋他,那为何要因为我自己的执念,而让他如此地痛苦。” “当我意识到,是因为我的执着和疯狂,才让他经历一次次的轮回苦楚,我难受得元神都不得安宁了啊,又如何能够去修行呢?” 她看着齐无惑,轻声道: “我知道我现在在泥潭执着之中,知道被情丝和情网束缚了。” “修为也不会进步。” “可是我仍旧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我会仍旧履行当年的约定,这一次却不再是为了独占和执念。” 少女温和道:“而是为了从我的执念当中,将他解救出来。” “等到我度化他走上修行正道之后,我才会去修行,一世不成是三世,三世不成,仍有未来即便是我自己坠入轮回,为了他也不会犹豫了。” “大道和因果,我其实已经懂得了。” “此身入劫,我也已经勘破了。” “但是小师弟,勘破未必要踏破,非我不能,是我不愿。” “大道内外,我虽然不得,却也不曾须臾离也。” 勘破了,却又不愿意就自己离开,得到自在…… 齐无惑觉得,师姐和师兄不同。 一个执迷不悟。 一个悟而不得。 两相对比,对于内心的冲击越发激烈。 他沉默了下,疑惑询问道: “哪怕是因此被逐出师门,也这样吗?” 玉妙真人回答道:“为了留在师门而放弃了自己的选择,那才是失去了我的道。” “才是真正的有背师恩。” 这样的回答,和先前玉阳的选择,两相对比,齐无惑心中似乎明白,但是困惑也更多。 玉妙真人温柔看着那男子,不再言语。 现在她的目光,地让齐无惑感觉到了一种,不知道如何形容的辽阔和慈悲。 自然不是无情无义,但是却也不再是那种执着于情网的执念,而是更坦然宏大。 少年道人沉思许久。 朝着那少女微微一拱手,拿起了那一枚玉简,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忽而背后传来一声风声,有一卷书朝着齐无惑扔来,少年虽然没有到先天一炁,但是毕竟身轻体健,抬手将这一卷书拿在手掌中,这卷书刹那崩散,化作光尘,飞入少年眉心,化作了四个巨大灿烂的云篆—— 《混元剑典》。 修行典籍分为五大类别,【妙法】【玄章】【玉诀】【道典】【真经】。 这已经是仅次于真经的典籍。 少女道:“老师总形容我是剑气入骨,可为真修。” “这是师姐此生的剑道总合。” 玉妙真人抬起头,看着那年少从容,意气风发的少年道人,如同见到当年背着剑的自己,无忧无虑,也不被情丝束缚,不被因果纠缠,那时候年少,便觉得天地广阔,抬手拔剑就可以斩破世上的一切,可后来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神剑空利,难斩情丝。 无论是她还是眼前少年。 皆要【见】自己。 她微笑着开口,就好像和当年的自己聊天一样,道: “当年年少啊,总是意气风发,总也神采飞扬,取了这個大气的名字,即是要以剑直指混元真仙的道果,结果我自己困在了这里,或许没有那般厉害,但是用来让你的剑道入门,是可以的,也真希望小师弟你可以真有一日,剑指混元无上境界。” “师姐第一次见你,总是该有见面礼的。” “毕竟,下次再见,就不认得了啊。” “啊,错了,应该是我不记得你了。” “师弟若还记得师姐,若来此地也不必打扰,于路边摘一朵花便是。” 玉妙微笑,眉宇温暖平和,已经有了三两分如那老者般的从容坦然: “我自己种的,应该还可以哦。” 齐无惑拱手一礼,无复多言,转身离开。 而存在于此地的玄妙世界也消散了,花海竹林,一如往昔,那苍老男子从不曾察觉到少年道人的到来,只是感觉到了妻子的不同,仿佛那种郁结在妻子心中的东西解开了,坦然却又悲伤,问道:“你怎么了?” 她回答道:“没有什么。” 她声音顿了顿,微笑道:“只是好像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男子呢喃:“是吗?年少时候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而后温和道:“那你为什么,不追着那个自己离开呢?” 玉妙回答道:“人总是会长大的,结下的因果是真的,经历也是真的,自然回不去了。” “也不愿意回去。” “若是如此便可以轻易回头。” “那岂不是代表着我一路的挣扎历练,一路的思考和得失,都是假的么?” 她温和笑了下,但是言语之中,终究还是当年剑仙,是曾经被老者看重的一身执着: “纵是假的,我也要走到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最后。” “或许那时真的是绝路,那我会长叹一声,笑一声,哈啊,原来只是这样呢,那反而没有什么了。” “今日花开正好,要来看看吗?” 她推着自己的丈夫走向花海,清楚得知道自己和那少年背道而驰,却也并不懊悔。 只是一步步往前,距离越来越远。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于情。” “然则情之所钟。” “正在我辈。” 第54章 见八难,知上中下五品仙境 齐无惑转过身离开的时候,背后的花海渐渐合拢,如门闭合,当花海渐渐闭合的时候,背后那如同尘世仙人修行的地方也就在齐无惑的感应当中消失不见了,齐无惑走到了老人面前,将这玉简交给他,老人没有表现得多么悲伤,亦或者失望,仍旧温和宁静。 放任弟子选择自己的道路。 这样宏大的温和悲悯,过于苍茫浩瀚,若是旁人看来,近乎于无情。 手掌拂过玉简,玉简上面玉妙两个文字消散了,但是老人却没有再将这一枚玉简击碎,而是交给齐无惑,这一次的选择却和上一位玉阳师兄不同,温和道:“五百年后,你再来看她,再问同样的问题。” “看她如何回答。” 齐无惑若有所思,只要是追寻道路,就可以等待吗? 老人带着齐无惑转身离开,慢慢远去了,这一次他没有询问齐无惑有什么感觉,一老一少,就这样慢慢地走在玉妙隐居之所外面的道路上,两侧花开,香气馥郁,那些花儿都已经长得和少年的腰一样高了,走过这道路的时候,有蝴蝶起舞,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少年问道:“老师,道侣是如此的吗?” 老人摇了摇头,温和笑道:“自然不是的。” “我道门的宗派法门传下去有很多种,法脉也都散开来,慢慢也有很多说法传开,可是就像是精气神的误解一样,法侣财地也都有误解,侣这一个尤其是深重,道侣的意思并非是凡尘的夫妻,如果夫妻就是道侣,何苦还要专门生造出一个词来呢?” “原本是因为天命无常啊。” “修道人也要面对着各类灾病,灾劫和生死。” “疾病相扶,生死相理,这个才是道侣。” 老人玩笑着道:“换句话说呢,就是修道路上彼此搀扶。” “原初的意思是,这条路上一起走,你死了我埋了你继续往前,我死了你也不要悲伤,处处都是青山,何处不是归途呢,埋葬了我,继续往前寻路寻道,所谓道侣,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句话一开始还是有几分玩笑戏谑在的,但是到了后面却让齐无惑感觉到了一种很大的辽阔感觉,只刹那之间,三言两语,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师姐的慈悲于一人,少年脚步微顿,看着老师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背影明明只有一步,却是如此遥远。 老人脚步停了下来,回眸看他。 温和道:“无惑怎么了?” 齐无惑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的。” 他想了想,问道:“师姐和师兄也应该知道,不能执着于名,还有道侣的含义吧?” 老人回答道:“是啊,但是【知道】,【执道】,【至道】。” “却是三层不同的境界。” “知道了不一定能执行,而执行也不一定能抵达,大道并非是发愿便可以走到了的,一路上的艰难困苦,各种折磨,是有很多的,道侣正是因为独自修行容易走入暗室才需要的。” “是以道侣一说,要先选择人,而后再去结成道侣。” “不可相恋,相恋则系其心;不可不知,不知则情相离。” “道侣有三合,曰明心,有慧,有志。” “也有三不合,不明,无智,无志。” 老人伸出手抚摸齐无惑的头发,忽然玩笑道:“怎么,无惑也想着寻個道侣么?” “要老师给你介绍那位崔家谪仙人么?” “那位谪仙人可确确实实是一位道心坚韧如铁的人物。” “他日不靠着天帝符诏,也可三花聚顶,举霞飞升。” 齐无惑万万没能想到这火还能烧到了自己身上,脸上的神色都微微一滞,稍有些泛红,正色道:“老师不要开玩笑了。” 于是老者放声大笑起来。 似乎逗一下这个道心清正的小徒弟,会让他的心情难得愉快起来。 他抚须感慨道:“道侣也是修行的基本啊,不是为了情爱,而是为了大道之上,相互映照,彼此搀扶。” “情爱是错的吗?不是啊,谁没有眷恋之情呢?” “只是非我道中人而已。” “正如同老夫和你所说,寻的是道友。” “他们自有自己的选择,也都是对的,但是我们的道也是对的啊。” “他们自走他们的路,而我们也行我们的道,无有对错,无有高下,不过选择,有缘的时候同行一段时间,无缘的时候彼此离去,却也不必眷恋,不必挂怀,” “缘起缘灭。” “如此而已。” “你的师姐走出了另外一条道路,所以也可以暂且再等等她。” 他带着少年往前走去,齐无惑心中逐渐有所感悟,但是那些领悟却还是有些模糊的,还不够清晰,不够具体,觉得诸多理念和道理在脑海中碰撞着,只是在思考的时候,自身气韵也逐渐沉淀下来,如同一块顽石,内藏璞玉,正被世事敲击,处于欲开未开之迹。 老人嗓音温和道:“走吧,去见下一个……” 于是少年道人明白,这一条叩问本心的道路,尚且没能够结束。 他道一声是,跟在了老人的身后,一步步往前。 这是一条何其漫长的道路,要以这一位位玄门弟子的经历和人生作为长度。 之后还有好几位的师兄师姐,齐无惑都一一地去见证了。 他们都有自己执着的地方,每一位都是天资纵横,要比现在的齐无惑强大不知道多少,或者寄情于山水,并无追逐大道的欲求,或者喜好于游戏人间,人间显圣,齐无惑亲自将他们的玉简收回来,老者每一次都会询问他,有何所得? 每一次都询问,他们的选择是对是错? 每次齐无惑都回答,无错。 只是每一次,少年道人思考的时间越发地长了。 当最后一次询问的时候,少年道人忽然有所感觉,回答道: “弟子明白了。” “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执着,都有自己的选择,可是都没有错,为了留名于后世不是错误的,寄情于山水不是错误的,有情爱,愿意生生世世相守也不是错误的,这些东西和选择大道一样,都只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谁又说辽阔如大道,在众生眼中,就一定要超过他们所追求的呢?” “若是如此的话,大千世界,未免无趣。” 老人笑起来,道:“上善。” 他颇为欣喜,道:“无惑能自悟到此,这一份礼物也是接住了,你若是顽石,此番行走除去警醒之外也就没有作用了,你我该在这里分别,而今则不然,可以和你稍微提一提修行上的高处了,倒也对得其玄这个字。” 老者一拂袖,而后随意坐在两棵松树之下,一青石之上,温和笑问道: “无惑可知仙人否?” 齐无惑点头,回答道:“朝游北海暮苍梧,可得长生,有神通,妙法万千,不可言说。” 老人道:“可知仙神品阶?” 这是少年往日并不知道的知识,于是道:“请老师教我。” 老人抚须道:“寻常炼气士,走错了道路,吐纳元气,搬弄精神,只知修性而不知修命。” “便入最下品者,是为尸解仙。” “虽有三五百寿元,却不得大道,不得逍遥。” “虽然称呼为仙,实则鬼也。” “是走错道路,急功近利者的下场,无惑戒之。” “而寻常修者,吐纳炼气,修行性命,不悟大道。” “于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移。五行之气,误交误会,形质且固,最终走到了三花聚顶的道路上,如此的境界,可以称之为是人仙。” 齐无惑忽而明悟,道:“是玉阳子师兄……” 老人颔首,淡淡道:“他这样的人,也是积累下了外功,但是过于执着,连求道者都算不上,往后偶有福缘,走地祇一路是为山神土地,走阴司一路则是鬼将城隍,或领符诏,升上天宫,做一寻常仙人,辛苦奔波,终日不得清闲,可得一枚丹丸续命。” “虽然是仙,不过是寻常,天庭之中各大帝君天尊的名下多有如此官吏。” “在天则为天官,在地则为地官,在水则为水官。” 老者又道:“比人仙高些的,便已经能勘破这些执着却又难以放下,已经悟道却又不能脱身,困顿于道门八难。” “本是天地之才,却又执迷不悟,悟而不脱,终究小成。” “可长生住世,号为陆地神仙。” 齐无惑心中被触动,若有所思:“是现在的玉妙师姐。” 老人颔首,复又随意道:“那玉清门下,弟子虽多,九成不过是如此之才。” “尚且不如你师姐。” “而她若有一日可以勘破,自己走出来,自此用功不已,修行到超凡脱俗。” “走到阴尽阳纯,能为身外化身的地步。” “能三花聚顶,可五气朝元,在老夫的口中,如此便可以称呼为神仙。” “于道门能法天象地,于佛门号他化自在。” “上清门下得到真传的十二位弟子,倒也有大半不过是如此气候罢了。” 两棵老松之下,那位白发白须的老者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且温和,天地万物却安静无比。 寂静得可怖。 不知道何时起风了,整个天穹都被遮蔽起来,日月都昏沉了。 可风却也不流动到这里,水流停止了变化。 周围的所有土地神灵尽数都消失不见,仿佛万物皆寂,那声音温和,只入了齐无惑耳中。 “至于以天地神仙之才,苦修破劫,不执著于物,却又有大气魄,敢于入劫三界。” “或者传道以得天地气运,或者入劫以破煞气积累功勋,等到了三千功满,八百行足,步步前行,历任三十六洞天,而返八十一阳天,便是天仙,若是三清门下,就称呼为混元一气上方大罗天仙,非三清门下,则是混元一气上方太乙天仙。” “上清门下,玉清门下最为拔尖的弟子;西方佛陀;天庭诸多天尊和帝君,都是在这个地方了。” 齐无惑听得心神皆动。 老人抚须,平淡道: “却也不过下乘法门。” 于是更如惊雷。 ps: 境界来自于《钟吕传道集》,这个很经典了。 不是洪荒西游,会偏向道家的神话。 第55章 唯道唯艰! “下乘法门……” 齐无惑怔住,先前老者讲述各类各品级的仙人,从他所知道的【只修性不修命】入手开始,延伸到一路上见到过的诸多师兄弟,复又想到了远在鹤连山的诸多山神们,从这些熟知的人物讲述到玉妙师姐,甚至于是假如玉妙师姐突破之后的境界。 一直到天上的诸位帝君,天尊,西方的佛陀。 起手从容,讲述到了最后的时候已经是浩荡磅礴,无边壮阔。 却也只是换来了老人口中一句,下乘法门的评价。 不过四个字,就已经让少年人心底激荡起了无数波涛。 老人没有继续讲述下去,坐在这两株松树之下,抬手抚须,只是笑着问道:“虽然说是下乘法门,倒也已经可以做到天地老而我不老,日月亡而我不亡,自称为帝君,佛陀,天尊,也无人能说你半句话来,这一点倒是货真价实。” “那么无惑觉得,什么才能够是上乘的法门呢?” 齐无惑一路行来,所见,所悟的东西,都在他的心中激荡起来,少年道人回答道: “用心于一,以求大道,无驳杂念,不为外物沾染道心。” “于内则是好好修行,以至真灵至纯,于外则是见过世间一切的事物,也不会执着于一切。” “也历劫,也传道,但是却不是为了境界而去历劫,不是为了收获天地气运而去传道。” “非有为,而无为。” “无为无不为,率性而已。” “平等对待万物万法,诚于道,诚于己……” 他将自己所见诸位师兄们的感悟徐徐道出。 老者似有些微的讶异,而后笑着点头回答道:“是啊,你的悟性的确是超凡脱俗,为师还以为你想不到这一点上,这一路的所见所思所得,其实便是在传授你修行,你能够自己说出这些话,便是已经得到了我的真传啊。” “你的师兄玄都就是走到了这一条道路上,而今也是修出正果。” “号妙乐天尊,为灵观大帝。” 齐无惑询问道:“老师,这一条道路如何?” 老者手中拂尘一扫,回答道:“为此道者,可证得大罗天仙,混元道果。” “一念纯真,万虑俱清,上格穹苍,万灵洞鉴。” “灵光不灭,其一点真性,直达虚无,照耀三千。” 老人抚须嗓音温和,所说的境界之高,齐无惑已经无法理解。 只是觉得最后那【灵光不灭,一点真性,直达虚无,照耀三千】四句十六个字的描述,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度和从容,虽然没有之前描述的天仙正果那般繁复强横,却又更是奥妙,让人不由心向往之。 少年道人想着这位玄都师兄的境界,道: “玄都师兄这样的,可是上乘么?” 老人抚须,好一会儿,回答道: “虔诚于道,遵循吾之教诲,修行历劫,有为无为。” “证得混元一气。” “与天地同修,吐纳日月。” “却也只得中乘而已。” 只得中乘…… 少年道人看向老者,拱手询问道: “敢问上乘!” 老人抚须,温和笑道:“你要听答案,倒也可以,附耳过来。” “我的弟子,该要知道的。” 齐无惑走上前去,老者微笑开口,才说出第一个字。 轰!!! 不知不觉,已有巨大的狂风袭来,天上层层云气压下,似乎元气化作了雷霆,轰然炸开,奔走而去,日月昏沉,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变化引动了这里的异相似的,有黑风恶云,遮掩了天穹上的群星和万象。 可在这里,只是两株松下一枚青石,老人在笑着开口,和自己年岁最小的弟子说着些寻常话而已:“最上乘者,一尘不染,如皓月当空,三千界清净。” “只眉心一点灵光,能夺天地之造化,可参阴阳之正理。” “可使【有】归于【无】,【无】归于【有】。” “如是而已。” 齐无惑道:“有归于无,无归于有。” 这八个字似乎极奥妙,但是齐无惑却还无法理解。 老人笑着道:“好了,这个距离你还是很远的,只时知道便是了。” “不过这個上乘法门,则你知,我知。” “勿要告知他人便是了。” “说起来,无惑想要修什么路子呢?” 少年总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 便如同那年少时候,破庙读书,一局棋中谈尽五百年天下大变的少年书生。 便如同那年少桀骜,提着一根木棍,抬眸便说要直指无上混元大道的稚嫩剑仙。 此刻的他如过去的他们,也是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想要修行无上上乘大道。” 老人温和看着他,许久后道: “真是怀念啊,你这样的话,老夫曾经听说过。” 老者嗓音平和笑道:“你自然不是第一个见过这些师兄弟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有资格听老夫谈论这天仙大道的弟子。” “有一个人,也见过了他们,说出了和你很像的话语。” “那个孩子,也是个一心一意,唯修大道的啊。” 齐无惑询问道:“那师兄是谁?” 老人抚须温和答道: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故而,赐其道号——” “玄真。” 齐无惑道:“玄真师兄是选择了最上乘之道?” 老人回答:“是。” 于是少年道人心中便是升起了许多的好奇。 是玄字辈,而且真,何等的期许。 他极为期待见到这位玄真师兄,他觉得这位师兄可以解答他的困惑。 他之前所见的师兄们,有沉湎于名望的,有自缚于情网的,这些见到的经历变化无常,充塞在他内心之中,仿佛有什么要自心底深处破开一般,但是一时间却又不够清晰明白,在得闻大道之后,更是似乎有所得,似乎无所得。 似乎要以这些师兄弟为警告,似乎又觉得自己专心修行于大道,自然无所担忧。 这位玄真,应该已经修行有成了吧。 如自己的未来。 他这样想着。 带着期许和温暖。 带着对其余师兄的疑惑和思考。 带着那一路行来所见所思所想。 直到老者带着他来到了玄真的面前。 一座枯墓。 几许枯藤寒鸦,寒风凌冽刮面! 一股凌冽苍茫仿佛自心底豁然升腾起来。 如一柄剑,将齐无惑心中的疑惑和思考,将他所有的期许和温暖,尽数断绝,那些许侥幸,那看着师兄们沉沦的警醒,些许一点点自我的骄傲,还有得闻大道的欣喜,全然断绝,再无半点残留下来。 轰隆隆雷霆炸开,山上寒风卷细雨,惊起几点寒鸦,少年道人云袖被寒风席卷,眼中有诸多画面和选择闪过—— 执迷不悟者。 求而不得者。 悟而不脱者。 诸般画面,无数可能,爱恨情仇,人世红尘眷恋,最终化作三尺孤坟。 见众生,见自我,见大道。 闻道之后见生死! 齐无惑一路孕育的道心如同被那劈裂天穹的雷霆照亮一般,变得冷冽而清醒,迷惘都仿佛不值得一提了,唯觉得大道浩瀚苍凉,孤独冷冽之感拂面而来,明明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师兄的经历,齐无惑就忽地想起了山神那一声囊括无数情绪的复杂叹惋—— 长生路上。 尽数尸骸! 道友,珍重。 ps: 三乘论来自于重阳真人《道有三乘论》 第56章 尽归玄门十三恨 齐无惑道:“这是……” 老人道:“你的师兄。” 他往前走去,齐无惑跟在身后,走近的时候,看到了那墓葬的大小,显而易见只是衣冠冢。 萧瑟孤苦,当年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 一种巨大的冲击,让少年的神色郑重下来。 先前诸多的繁杂念头被生死斩碎,演化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道心最为纯粹,一心求大道者,中道而陨落,而其余沉迷于自我执念的,却可长生千年。 为何会是如此呢? 老人俯身,为这墓葬剥去了攀爬上来的绿色苔痕,拨开了遮掩的树枝,露出了上面的文字,齐无惑下意识地看去,那文字温润平和,仿佛随意地写成,仿佛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到了最后仍旧内心平静,不起执念和波澜。 齐无惑下意识念诵道:“此生修行,曾遇名师,结交好友雄杰,至亲至情,挚爱道侣,纵情于天地之间,无不顺心顺意,唯独十三恨绵长,至死不休,记录于此。” “第一恨,书囊易蛀。” 他顿了顿,下意识地想到了师兄玉阳,出身于读书人的修行者。 后者沉迷于书卷的志向,而后沉湎于了名声传于后世的大愿望,最终不可自拔。 “易蛀……” “第二恨,情深缘浅,佳人薄命。” 齐无惑又想起了玉妙真人师姐,想到了她那约定生生世世,永以为好的决然。 太上一脉并非无情,而是不可执着入魔。 玄真也有如此过,只是并未执着如此。 齐无惑收敛心神,继续看了下去道:“第三恨夏夜有蚊,第四恨月台易漏,五恨菊叶多焦,六恨松多大蚁,七恨竹多落叶,八恨桂荷易谢,九恨薜萝藏虺,十恨架花生刺……” 前几位师兄们执着的东西,玄真似乎也有。 而且似乎还要更多。 仿佛花花世界,无尽苍生,都喜欢,都遗憾,所谓的恨,不过只是因为喜欢得太厉害了,所以遗憾,就只是这些文字,齐无惑仿佛已经可以看到那位玄真师兄。 看到他嬉笑怒骂,极为恨夏天飞来飞去的文字,喜欢竹子,却又恨打扫落叶烦闷,爱养松树,却又因为松树招惹蚂蚁,蚂蚁蛀了屋子气得牙痒痒。 观其文字,如见其人。 仿佛石碑之前,并非树枝,而是俊秀洒脱的道人玄真,微笑着看他,道一声师弟。 老人站在齐无惑的面前,道:“这是你的师兄,玄真。” 齐无惑道:“师兄他……” 老人手掌抚摸着石碑,回答道:“道途陨落了。” “求道并不是闲庭散步,不是观花赏月,而是从天地之间,取回我命,一步一步,大道难行。” “这正是一步步的考验。” “玄门正道,修行之时,有三灾七劫八难。” “三灾者,刀兵,心魔,天地。” “你求道途,若心怀利器杀机而与人争斗。” “亦或者路见不平,道心圆融拔剑而起,与人争斗,或技不如人,或遭人暗算,身死道陨,魂魄也遭人驱散,再不复当年,这是刀兵。” “若路见不平,退而避之;或做出种种违背我心的情况,导致杂念纷乱而起。” “既要做到一点灵光照耀大千,自我无法剔透无碍,又如何照耀到大千世界?” “如冬雪渐化,日不见其增长,却累日渐增,终至影响神念,元神驳杂,修为不进而退,最终陨落。” “此是心魔。” “天地之劫,则是雷,风,火,是因为你自我取回命宝,走出先天一炁,三花聚顶,自然招来。” “本来世间的苍生万物,就如同河流中一滴水,自然圆融,都属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大道,修行者逆三为二,化作元炁元神;逆二为一,是为三花聚顶。这相当于逆着水流搏击,自然会遭到水流的冲刷。” “所以修行者要【明心见性】。” “不能够被外物所干扰自我的道心,才能够察觉到这些劫难。” “提前做出规避。” “雷霆击的是元神,而火烧的是肉身,至于风灾便从你周身窍穴涌入,坏你的道行,彻底化作飞灰。自然,这也没有什么恶意,于天地自然运转来看,就是让你重新回归到三生万物的道路上而已。” “避开了便可寿数绵长,避不开,躲不过就是当场陨落。” “魂飞魄散,复返大千。” “佛家难过火灾,烧为舍利子,称之为圆寂;道门困于风劫,化尘离人世,谓之曰坐化。” “至于不走正道的,元神晦暗,念头繁杂的,就连雷劫都熬不过去。” “佛道两脉,大多刚正纯粹,自然,还有些大恶唯我之辈,念头也极纯粹,雷劫坏不得他们道行。” 齐无惑自语:“魂飞魄散……” 老人点了点头,温和道:“至于最寻常的八难,不必细说。” “毕竟,你也已经见过了。” 齐无惑道:“我已经见过了?” 他声音微顿,似乎已经有所明悟了,道:“是师兄他们……” 老人回答的声音温和,但是似乎是因为之前所见所想诸多事情的原因,落入少年耳中带着些遗憾:“此八难往往伴随修者实力而越发地难以割舍。” “有物混成,在天下先,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称呼为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演化出一切万物万法,是为天下母。” “而修行是本性澄澈,复返于根本,一步步走到【一】那里,最终寻到包容一切的大道。” “你现在所见一切,天地苍生都是三生万物的一部分,都是对的,但是却并非我们追寻的独行,有些修道者却只沉沦于这三生万物里面的万物之一端,甚至于是万物苍生其中之一演化出来的一部分东西。” “如入小径,不肯自拔。” “是所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打坐炼气,行且坚固,而自诩得道。” “陷入这等境地,于人生之上自无对错,可若是从追寻最初最上乘的大道这个目的来看,这便是遇到大【难】了。” “就连道心都蒙尘,沉沦于八难。” “又谈何三灾七劫呢?” “他们……连走到三灾七劫的资格都没有啊。” 老人声音微顿,看向玄真的玉简,道:“而玄真,如同此刻的无惑你一般,道心纯粹。” “可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最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无忧无怖,只求大道。” “最后修行,欲求最上乘法门,不避不退,正面破劫突破,遭遇刀兵劫,雷火劫,心魔劫。” “连破四十九重劫难,终究力有不逮,并不选择留魂魄走阴神的道路。” “无杂念想,于人于己皆不留半点余地,全力一搏。” “未成而陨。” “兵解前三呼求道,修道,证道,放声大笑,就此死去,烟消云散了。” 老人袖袍拂过,将这石碑上最后遮掩的文字都去除了,剩下的文字彰显出来,不再是那般地温润,而是一下变得凌厉起来。 读这最后三句的时候,齐无惑忽而沉默—— “十一恨,为证大道,而吾心不坚。” “十二恨,唯证大道,而吾神未纯。” “十三恨,未证大道,而吾身已陨。” 玄门十三恨。 一连数个恨字,却并无丝毫的恶意,唯独强烈无比的遗憾之念,寄托于那无边凝固的道心,冲天而起,惊起老树寒鸦几声。 老人说得平淡,齐无惑却仿佛可以看到那一幕,可以想象到这一幕的壮烈和决然。 太上一脉,心自然坚定,神识纯粹,恨的,遗憾的,都只是尚不够而已。 似乎有风起了,天空中的云气聚散起来,风压得很低,不一会儿,竟然下起了雨水来,雨水淅淅沥沥,不一会儿便已成了烟笼寒山的景象,如同泼墨画卷一般,此地的温度比起齐无惑原本住的地方,更为温暖些,可既然是冬日,自然是冷雨。 老人手中一柄竹伞撑开,为那少年遮雨,从袖口里面取出了一壶酒,放在了枯墓前。 那墓前的树枝微微晃动,玉简仍旧一如当年。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收回道号的弟子。 齐无惑能感觉到了老人的悲伤。 齐无惑还是道:“以老师之能,不能将师兄找回来吗?” 老人温和笑道:“找回来?” 他撑着伞,示意齐无惑随着他走,想了想,问道:“无惑曾经有过黄粱一梦,老夫且试问之,如果你作为官员,而有人徇私舞弊,你会怎么做呢?” 齐无惑道:“当依照律法而治之。” 老人道:“那么,若是伱见到有人为了私情而贪赃枉法呢?” 齐无惑道:“当监之。” 老人问道:“当你见到有人为了私情而枉顾大道杀人呢?” 齐无惑道:“当斩之。” 老人温和道:“所以你明白了。” “生死,是天下最公平的,老夫不会为了任何人去打破这样的公平。” “老师不过是带着你走入门中的人啊,指出前面的道路在何处,且寄予期待。” “我给你换上了衣服,给你名字,怀揣着期许,传授你道法,这只是你我缘法,是【小师】。” “而不是要呵护着你作威作福的人。” 老人道: “凡我弟子,坠入红尘,情网,轮回,生死者,我皆不会救你。” “唯独等你自悟。” “这一点,你们其实和任何人都没有不同的。” 老人走到山上,站住脚步,他站在雨幕里面,雨水偌大磅礴,天地昏沉,袖袍垂落,给少年举着伞,温和道: “毕竟,你们是我的弟子。” “可是天下修道人,无不是我的弟子。” ps: 玄门十三恨来自于清代文学家张潮所著的随笔体格言小品文集《幽梦影》。 第57章 独行 齐无惑安静看着前面的烟雨朦胧,并不怀疑老师话语里面的真实性。 既然诸多师兄都在这世事之中沉沦,老师只是等待他们自修自悟,等待他们回忆当年的教导,以寻回本心,那么自己也不会有不同的地方,老人和他走到了一处稍微高些的山坡上,回过身来,看到风雨笼罩了那一座衣冠冢。 烟笼寒山,一望无际,仿佛天地相连。 大道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老人温和道:“求其下乘者,修行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三千功满,八百行足,可为天仙,称为帝君,天尊;求其中乘者,便是随着为师给你指出来的道路前行,并且一路不被阻碍,过三灾七劫八难,能走到玄都的地步。” “但是那毕竟是老夫给你指出来的道路,你是不能超过为师的。” “若是你走上乘之路……” 老人声音微顿。 而后温和道:“或许能看到老夫的背影吧。” 见到齐无惑似乎要开口说话,老人抬手阻拦,温和笑道: “不过,现在你也不必给出你的答案,便是你说了,老夫也不会去听的。” “只需要你自己将你自己的选择记在心中便是。” “年少之时,大多都心高气傲,有凌云之志向。” “未经世事,未见万千众生,这些话终究是当不得真。” 老人忽又揶揄玩笑道:“反正不管你最终选择了哪一条道路,不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境界,是没有资格做出选择的,至于方才那三乘天仙大道?那个啊……老夫也只是说与你听听罢了。” 少年道人不由脸色一滞,而后看着老人的袖袍给雨水沾湿了,摇了摇头,抬手帮老人将衣摆整理好,道: “老师真像是个孩子呢。” 老者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也像是个老头子一样。” 穿蓝色水云服的少年道人无奈,嘴角却也有一丝清浅的笑意。 老者笑罢叹息,抚须道:“如今也该让伱知道老夫的名号了。” 老者的神色温和,道: “汝为我太上一脉。” “玄门至高,无上。” 齐无惑道:“知道的。” 老人先是微怔,旋即就洒脱微笑:“是啊,你早能猜到了。” 少年道人回答道:“我虽然对于道门了解不多,但是三清诸神是百姓都会拜的,所以知道,能够用这样的语气来评点万物和诸神,平等对待上清和玉清两位道祖,如果不是狂妄到极致的狂人,也就只有同为三清道祖之一的太上一脉了。” 老人温和颔首,而后看着远处风光,道: “然而,你离开为师之后,不得暴露师承,也不得说出你的道号。” “【道号】,是为师对你的期许,却并非是你自己的身份。” “身份这种东西,是要【自取】的啊,如同修为,需要【自修】。” 老人的声音温和平淡,说出的话语却自有一股魄力:“毕竟,你若是说出你的身份,那三界内外,旁人无不让着你,天材地宝,你要什么便是给你什么,若遇到修行上的困顿,九天十地诸佛神圣帮你你,五方帝君助你,二十八宿敬你。” “你所见偏颇,所修顺遂,那么或许极快便可以走到三花聚顶的境界。” “但是如此的修行,不过只如天材地宝,单纯积累法力而已。” “心念稚嫩,或如室内之花,虽然盛放,却难抵霜雪,不过只是一【赏玩之物】。” “溺爱弟子如玉清,都不会如此去做的。” “倒是上清耳根子软,性情豁达,选择无为之上,既然无为,那我自然无不可为,虽无不可为,其一举一动却又无不契合大道,你他日若有缘法相见,多说几句,谈论人情,他会给你些微缘法,也未可知。” “不过,如此培养出的弟子,就连八难这一关都过不去,甚至于无望于地仙之境界,何况更高呢?” 老者的手掌按在少年道人头顶揉了揉,期许道:“唯独你自己的实力和地位,便已可让天下修行者尊你,敬你,畏你,崇你,你才是独属于你自己的玄微道人,无惑道君,而不是那个太上一脉的小弟子,无惑可明白吗?” “玉阳五百年大计功成,为人师为国师号天师。” “玉妙登上天穹和天上天将为敌,一路打到雷府上下,得要玉虚雷府三十六雷将之一亲自出手才能击败,都是靠着他们自己,他们甚至于不知道老夫的身份,也不曾用自己的道号,玉妙是被玄都救下之后,才明了了老夫身份,所以她愿意放下,我便愿意等她。” “说起来,还有一个师兄要你自己去见了。” 老人取出一枚玉简交给他,又耳语数句,两人看着远处,少年收了玉简。 老者温和道:“老师领你们入门。” “是为了什么呢?多一個在三界作威作福的惹祸精么?” “那不是我的弟子。” “既然收徒,传道,那就总是期望弟子可以走到身边来的。” “其实师徒,也是一种道友。” “却不愿只是多了一个附庸,你真走到被仙神簇拥的那一步,就是老夫毁了你这天生道种根骨啊,是我做错了。” 少年道人听得出这话语中的无限期许。 天暗沉,风雨大,老人抬手指着前面的道路。 我弟子还要有无数人要见,有十万里的红尘要走,为师自会在最远的地方等你。 这一条路,并不笔直,并不干净,多有泥泞,延伸入了这无尽的风雨笼罩之中,烟雨朦胧,老人本来似要让他独行,可最后还是温和道:“无惑,最后再同行一段路程吧。” 齐无惑点了点头:“嗯。” 老人撑着伞,给他遮蔽风雨,一个老者一个少年,皆穿着道袍,往前走去。 “说起来,道门总还有戒律的,只有受戒才是我道门的弟子。” “有三戒、五戒、十戒、二十七戒、百八十戒、三百大戒,千二百正戒。” “为的是止恶防非,护正摧邪。” “不过这个是有为的戒律,还有另一种无为无得的戒律,对于修行者的要求还是有些高的,【若识识法,毕竟空寂,是名正戒】,无惑往后或许可以持这正戒,本是无为,无持自然无犯,无犯方可无持,现在还不行……” “最后还是要给你一个戒律。” “这算是老夫对你的戒律,也是老夫对你的期望。” “是太上一脉弟子的要求。” “也是哪怕黄粱一梦也不曾化去的你的本心,你的执念,你的劫难。” “所以这算是唯独你自己要持的法戒。” 老人撑着伞,看向旁边的少年,收敛了温和的笑容,语气隐隐有几分苍茫和悠远,正色道: “我弟子玄微,修持正法。” “举动施为,每合天心,常行大慈,普度厄难。” “汝能持否?” 许久后,少年回答,曰:“能。” 老人大笑:“是吾弟子。” ……………… 这一场大雨磅礴,过去了很久很久之后,此地的诸多山中灵性们才察觉到元气恢复正常,不复先前那般,如天崩地裂般的巨变,才小心翼翼地回来,远远望去,只见风雨之中,有人持伞行来,皆下意识屏住呼吸,看到那少年道人身着蓝色水云服,云袖垂落,背着剑匣,徐步独行于大道。 此时已是自己打伞,自己遮蔽风雨了。 少年人身躯笔直。 大道萧瑟。 我独行。 第58章 师命 看着那少年道人于雨雾之中渐行渐近了些。 此山所属的各方威灵们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地窃窃私语着: “那位小道长,就是刚刚这样动静大的原因吗?” “不可能啊,绝不可能才是。” 一个身材不过五尺,胡须拖到了地上的老头子抚摸长须,手中挥舞着一根木杖,表达自己的观点:“方才之声势,简直就像是天地都要给掀翻了似的,不要说老头子这样的老松树,给吹得是灵性闭塞,五感消失,便是山神们都被吹得闭了门,土地都被掀飞了去。” “便是那门帘都给吹了个底朝天。” “底朝天啊!” “太荒谬到老头子都看笑了。” “那样的动静,怕是天上出了什么事情,这小孩子,应该只是恰逢其会了。” “敢问,这里大概是什么方位呢?” “我有点迷路了。” “哦,这里是中州府城左道聚云峰之所在。” 老松树精下意识回答,然后一愣,这路上哪里来的问路人,抬起头,看到那少年道人正看着自己,眉宇温和,询问的时候微微弯腰,撑伞,眼神温和,听到回答,道一声谢,转身离开,而那老松树满脸呆滞,似是被吓住了。 这一处地方的灵性们都被‘吓’住了。 或者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好尴尬的。 他们的窃窃私语,便是修为很高的道人们都听不到,只山神地祇们可听闻。 这个小道士怎么能听得到呢?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听到,还被转过来问路。 这事情太也尴尬了。 看啊,就连活了几百岁的老叔公的松树皮都顶不住了。 大家都憋着笑。 齐无惑有陶太公给的那一卷玉书,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取出来玉书,手指掐诀,让这玉书悬浮在自己身前,飘着翻页,金色的文字在玉质的书页上流转泛光,只不过片刻,看到了聚云峰的所在。 于是便可以找到大致方向。 几个这山中的生灵灵性化作了的灵性,呈现出了孩童的模样,只是会小很多。 他们似乎是草木精怪,在雨水中极为开心,展开双臂,少年人持伞行于山道之中,两侧都是生长得很高的树木,道路上铺着石头,被雨水一冲便是清幽,雨伞两侧,常人肉眼无法看到的精怪们起伏着,有的趴在伞面上,有的大着胆子,坐在了少年肩膀上。 少年道人黑发用木簪束好,左手撑着伞,右手掐诀。 身前一卷书展开,文字散发金色流光,只随着少年踱步也在往前漂浮着。 灵性好奇问道:“你听得到我们说话欸,你是神仙吗?” 少年一边寻找道路,一边回答:“我?我不是神仙的啊,神仙很难。” “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那一步。” “或许下辈子也不能。” 精怪们期待且好奇问道:“欸?那你见过神仙吗?!” 少年道人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见过【神仙】。” 于是精怪们很开心道:“我们见过哦!” “见过山神的,还有土地公公!” “还有来这里刮风下雨的姐姐们叔叔们,有树上的灵,还有很多很多,还有城里面的城隍们,将军们,都是神仙哦!” “虽然还只是远远看到了一眼。” “但是也是看到啦!” “你也要加油才行呢。” 祂安慰似的,伸出手拍了拍齐无惑的鬓角黑发,少年道人笑着道: “是啊,很厉害呢。” 想了想,伸出手取了一些松子出来,道:“这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你们要吃么?” 好几个灵们对视一眼,本来还有些警惕的。 但是这個少年身上的气息灵机都很清澈,再加上那食物的味道。然后还是忍不住被投喂的愉快和诱惑,齐齐地上去拿东西来吃。 一个看上去像是山中草木精灵的小灵坐在齐无惑手里,看到这一卷玉书,道:“哦哦,这是,这是中州最大最大的那个城市,里面好多好多人的那个,我记得呢,里面的桂花糕很好吃,每年都有穿着很华丽的人来山上祭祀,那时候我们可以偷偷吃一点。” “对的,对的!” “里面有最大的城隍老爷爷,还有长着獠牙披着铠甲的将军。” “你要去这里吗?要做什么呢?” 齐无惑想了想。 去中州府城,做什么呢? 忽然离开老师,天地广阔,却又有一种选择皆由我的茫然感觉。 每日的修行吐纳,自然不提。 既然来到了这里,自然要去找明真道盟的线索。 要去为那些被邪修澹台煊害了的人们了结心愿。 复又拂过腰间藏着的镜子,想到难得能玩在一起的同龄人,嘴角一丝微笑。 也要去问问那位【万事不通】,问问看她家到底是在哪里。 当然,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是那老者离别时候给他说要他做的,此刻他的袖袍里面,是有两枚抹去了名字的玉简,其中一枚是玉妙师姐的,另外一枚则属于一位师兄,那师兄也如玉妙师姐般的情况,不过和玉妙师姐还要等待五百年不同,这一位是期限已经到了,所以老人让他去寻找此人。 按照老师所说,那位师兄入心魔障,已经打坐了千年之久。 有资质,有根基,有无上道心。 第59章 圆光显形之法 哦,度人入道。 看起来这个吕纯阳,修为也就一般般啊。 老松树看着这个年少的道人,心中不由了然,于是按下心来,抚摸着自己的胡须,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好说,好说,老夫记得此人,之后自有法门寻你。” “到时候必帮你寻得此人。” 他的声音顿了顿,强调道:“老夫可是活了五百岁的” “绝无虚言!” 这诸山中的灵性也都笑起来。 少年道谢,这些灵性一路相送,等到了他穿过了幽深的林地,远远已经可以看到了烟雨朦胧当中的城池,才止住了脚步,齐无惑没有着急赶路,等着那些灵们吃完了他手中的松子,这才要离开,山中之灵在这山中的高处目送他远去,少年道人微微颔首道谢。 体内自有一股气息流转。 他还带着来自于鹤连山的山神印玺,就如同陶太公所说的。 山神印玺无法调动地脉施展出诸多的神通和妙法,但是还可以借助地脉施展出遁地的法门,此地距离府城还有些距离,少年道人借了这一道地脉的力量,步步而行,朝着府城而去。 在他的身后,一个吃的肚子胀胀,嘴巴里面还塞了好几颗松子的牡丹精好不容易把松子咽下肚去,心满意足,然后摸着肚子,刚刚太开心了些,而今才反应过来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看向已经‘活过了五百岁,见多识广’的老树公,好奇道: “不过说起来,还没有问,他为什么能看到我们还能听到我们呢?” “不是说,连那些先天一炁的道长都需要施法才能做到的吗?” 那一棵老松树一滞,正要说什么,大抵是有特殊法门,或许人家已经做法,只是这个过程咱们没看见什么云云;就已经看到了穿着蓝色道袍的少年道人转身走入云雾,一步踏出的时候,却忽然已经没有踪迹。 没入雨雾之中,难以看到。 哈?!!! 老松树抚须迟滞。 话语说不出来。 看到雨雾之中,这山中诸灵性转过头,齐刷刷看着自己。 老松树强撑着那一身的松树皮,道:“这有什么,无妨无妨,等到了山神回来,我且去问。” “他肯定知道什么纯阳真人是谁!” “你们等着。” “等着!” “我可活了五百岁,五百岁啊!”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我可是……” …………………… 齐无惑远去,就听着身后那诸如五百岁,见多识广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慢慢消散了。 左右都是山中的风景,风吹薄雾,倒是很凉爽宜人。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反过来当然也是一样的,倒不如说,从山上往外看,能看极远,府城离这里其实还有很远很远,正常来说需要带着干粮走约莫一天,若是路上赏玩风景,被风光迷了眼,那搞不好还得要夜宿山间。 齐无惑靠着山神地祇们的遁地神通,终究是在一炷香的时间里面到达了。 倒是稍微有点惊讶。 按照他原本的估计,自己虽然可以用元神驱动山神符印,但是元气薄弱,走不来这么长距离,中间肯定得要好好休息一下,刚刚他翻看玉书的时候,就已经在看着地图慢慢思考,得要在哪里停下来,在哪里休息。 现在倒是省功夫了。 只是此刻府城前面排成长队,自然有披甲的军士勘验【过所】,因为赋税徭役,朝堂不许常人离开所在之地,陆行则关,水行则渡,都有甲士勘验【过所】,无过所者便是闯关,要被抓取去惩处,想要离开,得要正当理由,才给与过所。 齐无惑抬眸看到远处那位男子手中过所。 因为被遮掩着,只看到部分文字。 【云水乡八里村正午坊甲七里,丁,男。】 【因访亲友白事,往中州府城去】 【恐所在关镇守捉,不练情由,请给过所】 【保人岑叔,王二狗,赵术,张柳,吴琦五人;所带物件皆自家,非劫掠寒盗等得】 【弟赵武柳作保:兄长去后,所有户徭一事以上,皆由弟作保,税役期至而不归,由弟补交】 少年道人抿了抿唇,觉得入城可难。 想要【过所】,得要有从里长一层层上报,得要有五個人作保你一定会回来不是逃脱服役,还要有近亲给你作保,你若是过期回不来,遇到徭役赋税的时候,作保人要帮你去填上,且即便如此,这【过所】,也只有三十日期限。 过期便需在所在城池补办,否则被甲士抓了,便是一顿收拾。 齐无惑忽而想到那梦中一卷西游,便有僧人每每过关都要有【通关文牒】,但若是想想,每三十日在城池中增补,要有当地官员批文【任去】,以及盖章,都粘在文卷的最后面,每三十日加一层,故而那通关文牒到了最后,怕得要好厚好厚的一卷,得放在扁担上挑着走。 啊,沙和尚扛着的行礼,原来是通关文牒么? 少年道人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不禁微笑。 旁人不懂,也只看那清俊道人自笑着。 旋即后退了两步,指诀轻掐。 先天一炁可运转如意,他现在元气不可出体,只能用出些寻常法门。 使了个《成仙录》上写的障眼法,小心翼翼从这甲士身前走过,抬头看到城门当中明晃晃一八卦镜,正对门前,许是针对邪修和妖孽,他修玄门正统,最是清正,这八卦镜没能照出他,齐无惑这才走在这城中。 “幸亏这样,被抓住的话要做徭役的……” 入城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远远传来沉闷鼓声。 这是暮鼓。 大城是以【坊】的方式来划分的,是所谓【在邑居者为坊,在田野者为村】。 一更三点敲响暮鼓。 共响六百声,六百声内必须回到自己所在的坊内住所。 至五更三点敲响晨钟。 在这个时间段内行走者,笞四十,而若是五更之前流出来的,笞三十,自然,生育,疾病,死丧可以随意行走,齐无惑现在没有【过所】,根本住不进旅店,而此城中夜间有甲士巡行,时时障眼隐身法实在是麻烦,只好在一处边缘处的坊内,寻了一处破旧的土地庙。 推开门的时候,灰尘洒落,这土地庙似已是年久失修,吱呀不已。 土地庙里面乱糟糟的,一股异味,一股股目光看来,齐无惑看到里面有好些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脸上灰尘,抬起头来看着这少年道人,眼神乌尘暗淡,并无光彩,和这大城外面的森严并不相通。 他们似乎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穿着整洁的道人来这里。 齐无惑温和道:“贫道打扰几位,想要在这里落脚过一晚,不知道可以吗?” 一个乞丐忽而咕哝两声,道:“小道士,要落脚挂单的话,这城里面可有三家道观。” “就是你去大和尚的庙里面,他们都没法子赶你出来。” “也就管账本的大和尚难受。” “不过,这土地庙是土地公的,你想要在这儿和咱们这些乞儿挤着也随你,嘿,就是怕污了伱的衣服。” 齐无惑道谢,而后坐在了干草堆上。 那几个乞儿挤着一起睡去,只是这冬日终究温度严寒,纵然是有土地庙宇遮蔽了狂风,可温度还是低,有风自四下里飞来,那边的乞儿依偎在一起,不断颤抖着,苦苦熬着这样的日子,少年道人坐在土地庙塑像前面,手指掐诀,抬手微引,口中默诵玄章。 自身元神流转,这风被遮蔽。 屋子里面慢慢暖和起来。 那些不知道过往经历,不知其未来路途的同屋之人们停止颤抖,难得安眠。 少年道人撤去了法决,神色温和,只是坐在地上,月光清冷,照在身上,依靠神像,取出了山神的修行图卷,慢慢去看,倒是清净,在取书卷的时候,触碰到了腰间的木盒,想到了那少女最后的话语,于是以指掐诀,施一个屏气障眼法,而后朝着周围一指,画了个圈,把自己给遮住了。 这才看那木盒。 打开来之后,却是个寻常铜镜模样。 上面有文字流转,轻轻摩挲,默诵其上文字: “【圆光显形之法】” 镜面上的云纹流转,化作文字,齐无惑要以元神才能够看到。 默默心中念诵。 “照镜欲见形法。当小开户居,指向明,渐闭目,思想见面形。初时,漠漠殊无所见。中宿之后,渐渐洞远,自见面目。思忆心中,朗朗开明……” 一整篇法术修行看完。 对着这镜子,按照这些文字后面所记录的方式去修行。 齐无惑感觉到眉心似乎隐隐约约有光华,仿佛能如同这镜子所记录的法门一样,找到那少女的踪迹,这镜面上似乎隐隐约约有些流转的纹路,光华变化,确确实实和先前灰扑扑雾蒙蒙的模样不一样了。 而后忽然出现了画面。 是那少女一手托腮,靠得镜子很近,似乎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戳着镜子。 在齐无惑看来便像是那少女在伸出手戳着自己一般。 眸如秋水,面如白玉,只是满脸无趣,和先前那般愉快的模样截然不同。 似乎精神都不在这里,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变化,最后咬牙一声,道:“齐无惑……” 少年道人温和回答: “嗯,我在的。” “欸?啊?!!” ps: 《唐六典》规定,“凡行人车马出入往来,必据【过所】以勘之。” 镜子法门来自于《洞玄灵宝道士明镜法》,撰人不详,出自南北朝至隋唐年间。 与《上清明鉴要经》、《上清明鉴真经》略同。 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正一部。 第60章 一拜三清香 他的声音落下,镜子里面的少女显而易见身躯僵硬了下,而后似乎朝着后面晃动着差点坐在地上,发出咚的声音,而后是似乎撞到什么之后倒吸冷气的声音,手忙脚乱的声音,最后哗啦一下,少女一下冒出来,凑得很近: “齐齐齐……齐无惑?” 她似是刚刚吃惊时后退,撞到了什么东西,脸上擦了点灰尘,但是眼睛明亮: “你学会了?!” “这么快就学会了么!” “你果然是个天才欸!” 齐无惑点头,想了想,温和回答:“应该是学会了。” 那边少女似乎满脸欣喜的模样,欢呼一声,正要说话的时候,镜面之上忽而又泛起了层层涟漪,旋即便是散开了,法术灵光也消失,齐无惑忽而感觉到了一股元气和元神的损耗疲惫之感,就连眉心都隐隐有一丝刺痛,闷哼一声。 镜子落下来,落入少年袖口。 齐无惑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即便是剧烈痛楚撕裂眉心一般,毕竟,旁人还在安睡。只是手结印法,吐纳以养元神,修养性命。 眉心的微微刺痛过去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结束。 齐无惑许久后才睁开眼睛,声音平和: “修为……不够。” “修性修命,性命双修,根基不够的话,即便是能够学会千般法术和神通,也是没有用的。” 齐无惑自语。 手指摩挲着镜子,忽而道:“但是,总该告诉她情况……以免被担心。” 少年道人垂眸,回忆方才那一篇经文,若有所思:“人要见影像的话,要用双目,动用双目之灵光,但是既然传讯的话,也未必一定要见到面……” 齐无惑盯着那一片经文法咒,仔细斟酌,最终若有所思。 “这样的话,只需要借助其流转变化的法门和这一枚法宝。” “书写文字在上面过去便是了。” 齐无惑运转元气,手指落在镜面上,牵引元气和元神慢慢地去写。 【我现在的修为不够,还不能够随意地运转这样的法门,但是尝试把只取这一道法的基础运转方式,只是传讯于你,在我修为足够之前,或许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交流】 【这种法门并不难,我将法门随着记录在这里。】 这镜子极为玄妙,旋写旋灭,文字化作流光隐没于镜子里面,复又抵达极为遥远的地方。 最后齐无惑记录下来道:“今日我和老师分别了,见到过很多的东西。” “接下来要我自己去走这路,该我自己,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看这个天地。” “路过聚云山的时候,遇到了很多有趣的山间精灵们,他们给我指路,让我来到了府城,下过雨的山会很好看,雾蒙蒙的,说起来我原本在的地方,也是中州,却是在下雪,此地却是在下雨,也是很玄妙的,那些山间精灵们聊了很多有趣的话题。” “说春日花开灿烂,说秋冬早晨云气如同水一般流过山川,他们会张开嘴巴,让云气如丝划过嘴角,然后一起开心地笑着玩耍。” “他们说最喜欢的是桂花糕,若有机会的话,我也买些给他们……” 齐无惑顿了顿,觉得只是写自己的所见所闻,终究是有些太自我了些。 他的性格素来克制,于是他想了想,写道: “不知你喜欢桂花糕么?” “闻着清香,味道也清甜。” “若是喜欢,下次我有机会去的话,会给你带的。” “祝安好。” “齐无惑。” 提起手指,虚空中仿佛有淡淡的灵光元气散开来,齐无惑略微地把握,察觉到大部分的消耗,其实是这一面镜子承担了,如果只用文字的话,以自己此刻的修为和境界,是可以承担起这一门法术神通的。 最后随意在这镜子后面,自己写的法咒后面补充了一句。 多少有些少年心性。 ——【修为甚低,不能自用如意,故删减自创而成】 ——【齐无惑落笔】 想一想,若有朝一日很多人会用的法术里面也有我的名字,似也有趣。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那少女却还没有回信。 齐无惑只好将这镜子收起来。 闭目打坐。 安然沉静于其中。 周围环境并不能打扰他。 第二日早上,当那些乞儿醒来的时候,却是好好地伸了个懒腰,只是觉得精神饱满,一直以来的经历带来的诸多痛苦也似乎扫清了,看着外面的阳光,觉得,今日这样好的天气,总该会发生些好事的,心底变化,精气神也发生了些不同。 才发现,周围变化的可不只是阳光温暖,而是那土地庙都被扫清了。 原本纷乱堆积在一起的东西都被打扫过。 堆积在墙角的砸物被用来抵住了有些缝隙的墙壁,便是温暖洁净许多。 乞儿擦了擦眼睛,起身推开门的时候,看到外面红尘人来人往,那少年道人不知何处去拿了扫帚,平和扫地,已将这屋子收拾过,那乞儿下意识嘲笑道:“这,这里只是个土地庙,又没有人在,你这样也没谁感谢你。” 少年嗓音温和回答:“你们不在这里住着吗?” 那乞儿一滞,不知为何,总觉得说不出话。 “再说了,承蒙土地公收留一夜,扫一扫他家门前的雪,也是该做的事情。” 少年道人低下头,扫完了地。 起身看着那土地庙的神像,看到那神像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管理过,上面结着蛛网,已经落满灰尘,而原本笑呵呵地看着外面的老土地神像也多了些古朴被遗忘的感觉。 破败落寞。 正在齐无惑看着这土地塑像的时候,一个才睡醒的乞儿忽而打了個哈欠,站起来的时候却忽而脚步一晃,直接摔倒在地上,竟然昏厥,引得其余的乞儿齐齐地呼喊出来,涌上前去,正哭嚎的时候,便听到先前那少年道人道:“能稍微让一让吗?” “我来看看……” 乞儿头子道:“你懂得医术?!” “嗯,以前跟着一位先生学过。” 齐无惑回答,伸出手把脉,询问道:“你们是……做什么营生的?” 那根骨还算健硕的男子迟疑了下,道:“是破落户,各有缘由,不愿说了,现在的话,就在城里面打个零工,要是有管饭的地方便是吃饭,要是没有就只好去沿街要饭,现在冬天大雨雪,前几日都冷得厉害,去出个力气活儿便也难了,本来打算今天去做些活儿的……” 齐无惑道:“原来如此……” 他把脉之后,抬起手来。 “气机衰弱,精神疲惫,身体也弱了不少。” “很好治的。” 男子急急问道:“我兄弟是怎么了?!小道长你有法子吗?我们去想办法……” “总是有办法的!” 齐无惑伸手入怀,而后让那男子伸出手来。 在那男子掌中放了五枚大钱,微笑道: “只需要出门寻一卖馒头的,买来三五个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馒头,便是了。” 那汉子捧着五枚大钱:“啊?!” 这躺倒的乞儿道:“好饿啊……” 众人一滞,旋即哄然大笑,汉子面皮涨红,踹他一脚,大声道: “你个泼皮臭骨头的,吓死老子了!” 旋即立刻爬起来朝着外面跑去,推开大门,一股热热闹闹的声音就冲进来,人世红尘,热热闹闹,诸多烦恼,却也似乎可爱,少年道人起身,云袖流转,复又取了三根清香,朝着那老土地的塑像微微一礼,而后上香,谢过这一夜的收留和托庇。 那汉子把五枚大钱全花了,买了许多的馒头回来,还花了自己的些钱,专门买了个肉包子,又有点担心,觉得是自己一个乞丐讨来的钱换来的包子,那道人会嫌弃,可回来却已经不见了那少年道人,欣喜的脸色一滞,询问了那些人,却都没有谁注意到那少年道人何时走的。 只是去抢着包子吃。 那汉子气急:“吃吃吃,就知道吃!” “人呢?!” 众人只说不知道。 唯独是土地塑像前面,三柱清香,那三株清香,竟然风吹不断,袅袅地直上了最上。 土地笑看前方红尘。 只是那雕像却隐隐震颤,多出了一丝丝裂隙。 人世红尘,少年道人穿着蓝色的道袍,背后背着剑匣,冬日阳光温暖凉薄,落在少年的身上。 拿着一个馒头往嘴里塞着,不紧不慢,走入红尘里面。 “嗯,好吃啊。” 少年一侧人流如织。 一辆马车和他方向相对,擦肩而过。 马车里面,一名秀丽非凡的少女忽而惊醒,脸色煞白,如同做了个摆脱不了的梦魇。 前面坐着的是个年岁稍小的少年人,见状一怔,旋即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道: “又做了那个噩梦吗?” “琼玉姐姐。” 第61章 人间事万事不通 马车来去,行人如织,街道的红尘之中,齐无惑脚步微顿,下意识回头望去。 不知为何,方才他的天性似隐隐有一缕异常。 道门性命双修,性则元神,高于后天认知和学习得到的【识神】。 元神无知无视,能主造化;识神最显最灵,应变无停。 修的是澄澈,故而每有异常涉及自身,我之元神自有感应,谓之心血来潮,未卜先知,唯独那些心境浑浊,陷入八难而不可自拔的修行者,元神都已算不得清净,已经跌坠入【顽心】的状态,才没有这样的能力,或者说,即便元神纵有感应,修者也已无法察觉了。 可叹息也。 “有和我有因果的人在?” 少年道人回身,站在这来去的街道上寻找。 红尘如流水,先前自身的元神流转,自然而然有所感应,可而今仔细去寻的时候,起了有为之心,反倒是落了下乘,自身的元神反而没有了先前那样的感应,于是只得收回视线,洒脱自笑道:“既有因果,那么有朝一日总会遇到的,倒也不必执着。” 少年道人把最后的一块馒头扔到嘴里,慢慢吃完咽下去,填饱了肚子。 已经看到了前面熙熙攘攘,本来以为,中州府城这样大的地方,想要找到那位【万事不通】很难,但是齐无惑只是稍微询问了几个人,就已经锁定了这位的范围,踱步行去,见到前面一条街道上,左右两排,有佛有道有俗有儒,各个都一副大师模样,各自招牌,亦或者裁断三千。 亦或者妙口如来。 更有甚者打出了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无不通晓的招牌。 而这许多人里面,一个最边缘处打哈欠的男子打出了个招牌。 【人间事万事不通】 齐无惑踱步过去,看到那男子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一头黑发有些蜷曲地垂落下来,也不扎起来,倒是有几分放浪形骸的模样,少年道人想了想,坐在了他桌子旁边,那男子还在呼呼大睡着,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才似是终于睡醒睡饱了。 打了個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嘴角还有哈喇子。 斜眼睨了齐无惑一眼,袖口胡乱擦过了嘴角,道:“稀奇稀奇真是稀奇,今日竟然还有客人上门,你是第一个,待会儿估摸着还有一个,一个活着一个死,说吧,小道士想要问些什么?” 齐无惑想了想之前离别时候,云叔和牛叔的嘱托,想要知道他家在何处,就要询问一个万事不通的男子昨天发生了什么,于是道: “贫道想要问一问,昨日发生了什么。” “昨日?” 那男子瞥齐无惑一眼,似笑非笑: “若是昨日的话,什么都没有发生哦小道士。” “看来你还没有想好你的问题啊,且去吧,问题我给你留着,等到你想好了再说。” 他懒洋洋摆了摆手,而后齐无惑再如何询问昨日的事情,他都不再说话了。 少年道人想了想,问道:“那我可以问些其他的问题吗?” 男子看着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道: “一般来说,旁人可以问我三个问题,你还有两个,且说。” 齐无惑看着这个显而易见并非凡俗的男子,询问道: “先生知道六年前锦州那次灾劫吗?” 男子一怔,旋即放声大笑起来:“小道士道行不够,还是不要打听这样的事情了,就你这一点点微末道行,小心牵扯进去,死得连渣滓都剩不下啊哈哈哈。” 也是奇怪,这男子大笑着声音极为难听刺耳,但是不管是周围算命的先生,还是说来往的人们,都没有听到,似乎他们甚至于看不到这个摊位,也听不到这个人的话语声。 这少年道人,这一张桌子,还有那万事不通的旗子,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有别于红尘。 少年道人神色仍旧平和,看着这男子,让后者觉得自己笑都没有那么有趣了。 齐无惑道: “也就是说,六年前果然不是单纯天灾是吗?” “多谢先生。” 男子笑声一滞,最后道: “我可没有说……” “小子太聪明不好。” 少年道人疑惑道:“聪明?” “这难道不是简单都能听出来的吗?” “倒像是先生你不愿意沾染什么因果,所以刻意透露给我似的。” 那男子这才真的张了张口,无奈长叹一声,道:“闭嘴。” “这个问题结束了。” “下一个。” “再说这个我就把你绑起来扔出去。” 他抬手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道: “所以说讨厌道士啊!” “真是,谁教出来的小牛鼻子?忒也烦人!” “若叫我知道了谁教的,一定把那老牛鼻子捆起来打一顿!” 少年道人无视了这男子的喋喋不休,只是询问道: “那么,我想要问最后一个问题,先生可知道【明真道盟】的事情?” 男子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人,似笑非笑,可最终还是回答道: “你想要去自己查?” “可以。” “你有明真道盟的腰牌,这个组织像是一张网一样,整个天下比起他们更大的组织也没有太多了,消息也确实是灵通,在各处皆有其分盟,譬如中州的道盟,你若有令牌,于每月月圆之日,在月上中天的时分,前往水域。” “以令牌对月而观之,则可以见到一条道路,循着道路往前走去,便可以找到了。” “好了,小道士且去吧。” 他忽而笑道:“不过嘛,我觉得明天咱们还会见的。” “明日再见了,小牛鼻子。” 齐无惑起身,拱手一礼。 心中将这明真道盟的事情记在心中。 还有那一日开始人世间的灾劫。 先生…… 只是转身离去的时候,似是心中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前面的来人,险些和人撞住满怀,齐无惑道歉,那人只是哼了一声,未曾多说什么,齐无惑看到那人身穿华服,眉宇俊朗,却是眼界极高似的,并不正眼看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齐无惑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水中湿润之气,还有些奇怪的腥气? 少年道人脚步微顿,侧眸看了一眼, 那气焰颇为自傲的男子坦然落坐下来,似乎正是刚刚那男子口中所说的第二个客人,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看着那懒洋洋的自号为【万事不通】的男子,平淡倨傲道: “听闻先生卜算极精明,本君今日倒是想要请教一番。” “不敢不敢。” 那倨傲男子冷笑道:“人世间万事不通,三界内尽在掌中。” “这句话不是伱打出来的名号吗?现在倒是不敢?” “既然打出来,自然做好了被上门挑战的可能。” “前些日戏弄于本君的不是你?” “今日我找上门来,你却要避开?哈,天下哪里会有这样好的事情?今日这局,我就真要问你了,你若是答得上来,对得准,那是本君的问题,本君自然是会客客气气,好生给你赔礼道歉,可若是你算不到……” 那懒散的男子打了个哈欠,道:“算不到,如何?” 倨傲男子冷笑道:“那我就掀了你这破地方!” “砸了你的摊位!” “把你扒了衣服,在这中洲府城的城门之上,挂上三天三夜!” “我看谁人敢给你求情!” 慵懒男子道:“可也。” “那么,这位公子是要算些什么?” 倨傲青年手指白皙修长,轻轻叩击桌面,平淡问道: “既言可算三界之事。” “那就问三界内事。” “不知明日何时落冬雨?东城之处,落水几厘几毫?” 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赌约。 齐无惑心中疑惑,摇了摇头,迈步离开。 腰间的铜镜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少年沉吟。 回忆刚刚这算命之人的回答,有些疑惑起来。 莫不是,刚刚第一个问题,问错了? 想要去询问一下云琴,可少女到现在也没有回答。 齐无惑若有所思,旋即有些踌躇起来,难道说是想出来的简略法门也是错的? 今日再等等,若是还无消息,就再想想看…… 想了想,少年道人在袖口虚点了下,一卷白纸出现在手中,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尽数遗憾,是被澹台煊所害之人最终的遗愿,齐无惑视线扫过,看到最后面的一行—— 是那位母亲重病,被澹台煊诓骗的少女。 她的娘亲似乎在府城的附近。 【说女儿不孝,不能再见她了……】 少年道人垂眸。 是该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纵然前方是极悲伤的事情,也合该传信。 此为,因果。 ps: 感应之说来自于这里—— 元神无虑无私,不知不识;识神至灵至虚,不灭不生;顽心,其心好动,其质藏神。 【猿猴紧锁休迁走】——《太上老君清净经图注》·《藏外道书》 第62章 打破迷惘,方见真知 【府城辖下水里乡】。 齐无惑看着当时被害少女留下的地址,仍是捏了个障眼法从门出去,只是走出门的时候,转过身,看到城池大门,城池正门之上有着造型极为威武的城楼,大殿最高的地方,左右都趴卧着威严的神兽铜像,是为嘲风,椒图。 嘲风性喜好远望,而椒图则是反感敌人进入自己的巢穴。 城门城楼之上,多有塑像。 但是齐无惑总觉得中州大城门上的嘲风像稍有些怪。 总觉得是活着的似的,刚刚似乎还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又立刻地把头扭过去了。 现在眼珠子直直看着那边的云气。 ‘错觉吗?’ 少年道人诧异,而后又察觉到那嘲风盯着自己的时候。 朝着那塑像方向微微一礼。 便看到那嘲风似乎抖了几下,眼珠子明显偏斜,明明石雕,却仿佛有种僵硬的感觉。 “果然是中州大城,和梦中不同。” 齐无惑想着,把这个事情记载心里面。 旋即运转地祇的法门,循着陶太公赠予的玉书记录的方向,即便是借助地脉前行也不用担心迷失了道路,中州府城,是整个中州最为繁华之地,哪怕是在帝国之中,也只是逊色于京城帝都,能居住于城池之中【坊内】的百姓,只是占据少部分,大部分都在外面村落之中。 仍旧有村镇,乡,里这样的划分。 水里乡距离府城不算太远。 是依据府城左近一条河流,近水而生的村落,齐无惑去了的时候,天色尚早,冬日的河流流速都似乎慢了些,整个村落算是富裕,可以见到人们来往,脸上的神色愉悦欣喜,许多人家都已经贴好了对联,已做好了过年节的准备。 少年道人见到一位老者正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冬日难得的暖阳。 于是上前询问,以那少女当时和他说的事情为佐证,只说自己是认得那少女的人,为其所委托来这村子里,那位老先生手中还握着一卷书,抬眸看着他,道:“你说的是郑秀她家啊,她女儿走丢了好久了,竟然还有消息传回来吗?” “敢问老先生,她家现在何处?” “她家?这,哎,事情复杂,小道士,你随我来吧,我给你带路。” 老先生摇了摇头,手里的书随手往旁边一放,旋即示意齐无惑跟着他一起往前走。 闲谈之时,齐无惑知道这位老先生曾经读书,考中过秀才,只是一直在仕途上不得意,年老回了家乡,每日里读书赏花,也教导教导孩子们读书,倒也是乐得自在,又提起失踪的孩子,也是慨叹许久,说自己还曾经教导她读过书,写过字,未曾想到忽而就消失了。 老先生走到一家门户前,忽而止步,看着齐无惑,道:“小道士你和我说。” “那孩子是不是已经……” 老者欲言又止。 看到少年道人神色,也已猜测到了什么,只是感慨。 拍了拍门,喊道:“小连啊,小连?”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便自推开门,示意齐无惑进来,这院子似是寻常的农家,原本一侧土地应该开垦,种着些蔬菜的,但是却已荒芜,院落里灰尘到处都是,又有杂草成团,明明已经要年节了,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准备似的。 那老人拍了拍门,半晌才有人声音传出。 门中摸索着走出来一个人,那少女的母亲,也不过该是四十岁不到而已,而今看去却是面目枯槁,形销骨立,黑发之中大半已经成了白发,剩下的黑发也都尽是枯槁之色,如同秋日之后的枯草一般—— 根已经断了,没有了养分,生机就如飘蓬一样地消散掉了。 老人叹了口气。 神色黯然。 “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的。” “她出生时,老夫正你这個年岁,读书年少,看着她长大,未曾想变成这样。” 老人悄声对齐无惑开口。 那女子只是道:“啊,是周老哥么?” “您来找我,是我家丫头找到了吗?还是说您知道她的消息了?!” 女子期待着说着,只是双目无光,看着的方向也不对,齐无惑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道:“我有她的消息……” “啊!” 那女子闻言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往前迈步,却反倒是撞到了旁边的桌子,哗啦一下东西洒落下来,她踉跄地软倒,跪倒在地上,却只是双手伸出拉住齐无惑想要搀扶的手掌,声音哽咽地几乎不成样子了,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感谢菩萨,感谢佛祖,感谢感谢玉皇大帝,我家女儿,女儿……” 她大哭着。 老人正要说这是个道士,你要感谢他怎么能说是佛祖菩萨呢? 少年道人半跪下来,双手温和搀扶着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掌,嗓音温和,回答道: “嗯,菩萨会保佑她的……也会保佑你。”那女子似是遭遇巨大的冲击,大哭一顿,便昏沉睡去了,齐无惑推开门,就连扑鼻的气息都有一种即将缓缓腐烂般的感觉,他将那少女母亲搀扶回放在床铺上。 而后为其把脉。 那老先生站在旁边。 齐无惑许久后抬手,道:“本来就有顽疾在身……又悲痛伤身,元神大耗;又甚少饮食,身体的元气受到了很大的损耗……元气大伤,需要安心宁神地静养,否则的话,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只是她的眼睛。” 齐无惑看向老人。 老者道:“……她本来身子就不好,后来为了拉扯大女儿硬生生熬着,你知道的,村子里面很多人得了病舍不得去看医生,难受就硬熬着,挺着,然后得病了;女儿好不容易拉扯大,还托我们帮着找个好婆家,可后来女儿为了给她看病都推了,说自己去了那边的话,离家太远。” “婆家也不愿意她过去,她们还大吵了几架。” “后来,后来姑娘不见了。” “她娘拖着身子去找,找啊找,找了几个月没有找到,身子不行了,走不动路,只好哭,哭着哭着,眼睛就瞎了。” “但是还不敢死。” “怕女儿有一天回来找不到自己。” “就硬挺着,我们给她送些吃的,是会来吃的。” “人嘛,就是这样的,再苦,不想死,总是要熬着的。” 老人说着话。 齐无惑安静许久,他伸出手,并指而出,只是瞬间就在床铺上女子身上穴道点过,刹那之间,就连老者都感知到了她的气息变得平稳下来,而那少年似乎面色稍微有了些许苍白,老者诧异,道:“这是……” 齐无惑道:“所谓的针灸,根基不过是为了扶正气以驱邪。” “既如此,那以我之气为针,刺激其本身元气,自是更直接简单的法门。” “我会在这里帮她恢复元气,疗养身体后再离开。” 老者看着少年行针,还是忍不住道:“你和她有关系吗?” 道人回答:“并无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做到如此程度?” 齐无惑回答:“承诺。” “以及,害了她女儿的,是个道士,终究也算是道门弟子。” “该如此的……” 老人更是不解了,询问道: “是道门弟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道人没有回答,最后也只是温和微笑: “我修为低微。” “只是若能帮忙,便是帮忙而已,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袖口中有一卷白纸,上面写着无数人的经历,曾经感慨,原来一个人的生死,只是一行文字,一点墨痕,而今来此方是知道,那一点文字,一点磨痕,分量如此之大。 少年道人帮着收拾这个纷乱屋子,那老爷子也帮忙。 最后干净许多,焕然一新。 老人慨叹道:“难得过年了,我也带点红纸对联过来,再得写个灶王爷的帖子。” 他去取了红纸,齐无惑提笔写文字。 少年写了一副对联,老人忍不住鼓掌赞叹,道:“好文字,好文字啊!” “比老头子我写得好,来来来,这灶王爷的帖子也你来写。” 齐无惑提笔。 黄粱一梦经历的事情本身和情绪正逐渐忘却,但是曾经掌握的东西,却是真实存续了下来,而修行者对于身躯的掌控,让他能发挥出曾经无惑夫子的书法,于是落笔写下一篇祭祷祝福的文字帖子,希望灶王爷第二年能够保佑这苦命人。 老人欣赏少年的文字,忽而摇头笑道:“写错了写错了。” “嗯?” 齐无惑低头看去,却没有看到哪一个字写错了。 老人伸出手指指了指,笑道:“伱看看,这都景云五年了,你怎么还写景云四年?” “景云五年?可是……” 少年道人怔住,他明明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是要过景云四年的年节才对。 当时和栗璞玉的叔父聊起来还说三年前的《登基德音》。 老者见到他不信,不由笑道:“年轻人啊,不要以为我老了就记不清楚了。” “四年前颁布了的《登基德音》,老头子我可是得了好处能归乡的,我怎么会记不清呢?” 四年前?《登基德音》 齐无惑怔住,刹那间无数的可能性在脑海中转过,自己明明没有离开那么久。 抛去了在那岛屿上的经历,坐船的时间也就一日一夜而已,怎么可能有一年呢? 他忽而思绪微顿。 想到了今天那邋遢算命先生的嗤笑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昨日?’ ‘若是昨日的话,什么都没有发生哦小道士。’ 少年道人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念头。 “我在那河上,足足打坐了一年?!” 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仿佛有如知见障被打破。 体内元气,忽然开始发生变化。 数次回旋,而后—— 暴涨! 第63章 恍然觉 远比自我认知磅礴许多的元气在齐无惑的体内开始流转变化。 而伴随着这元气的急速提升,还有一种玄妙无边的感觉在齐无惑心底浮现出来。 仿佛曾经被抹去时间感的认知重新浮现出来。 齐无惑此刻确定,自己确确实实打坐了一年时间。 是在那河流之上。 回忆起来,那时的老师对他笑说:‘……现在才刚刚入夜,大好的时间,可不能够浪费,往日为师和你说过,采炼元精也好,吐纳元气也罢,是有时间限制的,过则伤身,不过【今日你吃了些好东西】,就不限制了……’ ‘看看你能打坐【多长的时间】’ 那时候老人的笑意多有温和期待。 似乎真的想要看看齐无惑能打坐多久,看看他的恒心有多少。 齐无惑只当做是一两个时辰,便用心打坐,慢慢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虽然难受,但是老师不曾唤他,他便觉得只是自己错觉,时间并未很长。 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再多坚持一会儿,老人没有开口叫他,那应该还没有到,也不觉得饥饿,疲惫,物我两忘,不知岁月之流逝,单纯去搬运气机,吐纳打坐,或许就连老者自己也未曾想到,齐无惑当真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直打坐下去。 而在之后,自身对于时间流逝的认知却又被老者遮掩。 他只是以为自己打坐了一日。 实际上他在那河流之上确确实实地打坐了一年。 少年道人的悟性很好,立刻意识到了即将会发生什么。 元气如水。 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打坐一年的时候,他的自身性灵,以及远比起元气修为强横的元神就仿佛一座水坝,自然而然地将元气封锁起来。 而他打破老师留下的【知见障】之后。 如同水坝打开。 蓄满的水流自然而然地迅速倾泻而出。 齐无惑犹记得梦中有看到过故事,【比干】被挖心之后,问旁人人无心可活否? 那人回答,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当死,比干即死。 此即为【障】。 没有想到,自己也遇到了类似的修行情况。 此刻这许多的元气在体内流转,一时间还不能顺利操控。 少年道人感觉到身体的难受越发提升,几乎要被撑爆裂开,自身的性灵在不断提醒齐无惑,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打坐修行,否则怕是会行其踏错,勉强起身,那老人也站起来,看着齐无惑的模样,惊疑不定道:“啊,小道士你……” “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是刚刚行针耗费了元气么?!” 齐无惑勉强道:“不,没有什么,只是,我有些事……” 即便此刻他也没有去打扰旁人,只踉踉跄跄走到了这柴房之中,关上了门,道:“我,有些事情……,先,暂借此地,”勉强说完,将门栓卡住,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坐倒在湿润柴火之上,体内的元气几乎控制不住般地澎湃起来。 少年道人周身气机逸散。 衬托得如同落入尘世的仙人。 恍恍惚惚,杳杳冥冥。 眼前仿佛回到了自己在那一艘船上打坐的时候。 行气打坐,消耗精元,哪怕是玄门正宗,每日也不可过度。 而齐无惑此次行气打坐,足足持续一年之久,并无一日断绝。 如今才终于要收获。 齐无惑双手结道门印,勉强盘坐起来,垂眸,定心,吐纳呼吸。 【以神驭气】 黄粱一梦后堪称雄浑的元神根基开始流转,驾驭着那足足打坐一年之久不停不休后爆发的元气,于体内开始流转起来,缓缓消化这一年打坐的收获,而少年那相对于自身黄粱一梦后的元神来说,薄弱许多的元精和元气。 也在迅速提升。 ………………………… “人呢?!” “我说人呢?!人哪儿去了?!” “焯!放下!你他奶奶的给我放下!这肉包子不是给你的,憨批!” “呜呜,呜呜呜”(你给我买来的啊!) “再吃!再吃老子把你吊起来打成十八种姿势然后拿着茅草填了你的两张嘴!” 土地庙里面的汉子还在争吵着,各种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骂人的话语如连珠子一般地喷出来,忽然咔嚓一声响动,众人以争夺肉包子的状态停下来,齐齐呆滞,身子不动,只眼珠子在动,彼此对视,都是狐疑不已:“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好像是有。” “嘶……难不成是这儿要塌了?” 众人环顾周围,被咔嚓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转过头,看到那代表着本坊内土地公的塑像竟然开裂,细碎的灰尘咔嚓咔嚓地滑落下来,而且这个变化趋势越来越剧烈,一开始是细小灰尘,旋即是石块儿,最后伴随着一声大响,这土地塑像竟然硬生生碎裂开来。 轰!!!! 塑像坍塌。 那些个乞儿汉子们吓了好大一跳,大喊一声,齐齐后退,灰尘散去,却见到那土地庙高台之上已经空无一物,唯余废墟,而三缕清香仍旧不急不慢,风吹不散,只是朝着上面而去,竟也显得有种说不出的旷古遥远。 那汉子怔怔看着,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一种荒谬的想法。 不像是年久失修塌了的。 倒像是…… 倒像是土地公受不住这一礼。 受不得这三炷香似的。 …………………… 地脉深处的地祇住所,汇聚了诸多的地祇,桌上也放着清茶,却也不像是往日那般,谈玄论道,气氛和缓的模样,众多山神都身穿着肃穆的衣着,彼此的神色复杂起来,许久后,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匆匆而来,曰:“聚云峰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大恶风。” “我家都被吹跑了三百多里!” “我是专门去找回来,才赶忙回来了的。” 他解释了自己来这里迟到了的缘由,看到了众人的神色,道:“周老哥,是真的扛不住了?” 众多地祇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于是聚云峰的山神也就安静下来。 他微微皱眉,看向最中间一位老者,其身穿宝蓝缎逍遥员外氅,上面绣着山水图案,百蝠百蝶,足登青缎官靴,玉带环腰,威严最盛,聚云峰山神上前行礼,口中道:“灵妙公,您也没有办法吗?” 这位正是中州诸多山川之首,自地祇一脉有敕号,为中州方圆,大慈大悲,聚云灵妙公。 已有两千余岁,见多识广,修为也高深。 只是这位灵妙公,闻言也只是叹息道:“又能够有什么办法?” “寻常的土地和山神,只得三五百岁的寿数,唤作小逍遥,人去留印,自有旁人跟脚缘法,得了这符印,继续履行这土地职责;而如果地祇不甘心就此死去,要么就好生修行,要么就走香火之道,凝聚香火之气力。” “修行太苦,香火来得总是快得多。” “他便走了捷径。” “走捷径不是问题。” “可偏偏他当年耳朵软,最是显灵,搜集来的香火越来越驳杂。” “求也者,名也,利也。” “越是显灵,来求的就越是这样的人,是人心中的各类欲望,这样的香火自然驳杂得很,到了最后根本没人是真心实意去拜他的,喏,这不是被香火之毒给侵蚀了么?自身修为也不够,天寿也已经到了,也只能如此……” 灵妙公喟然叹息道: “说到底,香火之流,修为来得太快,根基不稳,本就不是正道。” “现在想要转而刻苦修行,借地脉而修持自身,已经迟了。” “怕是今日就是寿尽的时候了。” 众多地祇闻言,也都是心中怅然,物伤其类,何况是已经共事了数百年的朋友,这最后一程,也合该他们来相送一番,屋子里面传来了些微的动静声音,众人对视一眼,齐齐进去,看到里面的土地公躺在床铺上,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寿数将要尽了啊。 忽而咔嚓咔嚓数声,老土地宅邸前面的塑像碎裂开。 众人神色暗淡。 “快要陨落了……” 天外忽有三柱清香,其色清正且纯。 徐徐而来。 第64章 欲念繁杂,一念纯粹 土地公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已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在飞速地流逝着。 香火驳杂啊…… 他想着,心中懊悔。 早知道就不接受这些东西了。 周围是自己的朋友们来送自己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好像不那么地好看啊,呵……也是,同为地祇,见到自己的陨落,他们心中恐怕也会感觉到伤怀,既悲伤于自己的死亡,好友的离去,也会因为仿佛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彼此未来的末路而恐惧。 相较于寻常的野兽,人已是长生。 而相较于凡人,可寿百二十岁的道人们算是颇为长生。 可自己能享受三五百年的逍遥岁月,不可算是长生了么? 只是,长生终有尽头,年少时觉得意气风发,为了大愿,纵然一死也不算是什么。 但是活得越长越是惜命,地祇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比起寻常人还要更高些…… 老土地想要开口,可是根本说不出话了,他的元神性灵忽而逸散,脑海忽而刺痛,眼前的视线一阵阵的恍惚,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年少的少年,他跪拜着自己,说是希望能够读书考上科举,如此父母便不必辛苦,说每日父母耕作,教导自己珍惜粮食,自己也希望做一个好官。 他后来考上了科举,当上了官员,再回来的时候,却一步步越发贪婪。 年少哭着说自己没有本领让父母不能免除徭役的孩子,后来的一顿饭菜的铺张浪费,足够养活五百个人。 又有女子说渴求意中人的,愿求缘法,嫁入富家。 最终却忍不住寂寞,红杏出墙;有来这里悄悄下拜,默默祈求自己的兄长外出行商死在路上,这样自己可以分得大部分的家产,有的希望偷情的事情不要被发现,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默默祈求儿媳生出个儿子来,若是女儿的话,就最好流产,最好流产。 再后来,来这里拜下,口中说愿意做清官和实事的,脑海里面想着的却是如何步步升迁。 承诺来此塑造金身,最后也只是还愿金粉。 一个個画面侵占了脑海,让濒死的老土地神识都混乱了,一时之间,他又在高台之上,又在高台之上,他看下面的人们下拜,满脸的诚恳,又仿佛自己就在下面拜下,抬起头,看到高台上的塑像,吓!分明正是自己的脸庞。 人人都拜他。 人人都拜自己。 慢慢的,土地几乎要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抬起头,自己是穷苦的读书人。 他转过身,是希望兄长死在路上的弟弟。 他大笑着。 是儿媳妇生出女儿却是流产之后悄悄躲在了柴房里偷笑着的老太太。 如一只见鸡死的黄鼠狼。 聚云灵妙公叹息,眼神悲怆:“……维持不住自身的性灵了,香火聚集众生的欲望。” “想要驾驭,必须要有镇压这些欲望的大觉悟,否则就应该让他们随风流转而去。” “他不行了……” 聚云灵妙公不忍见到他的陨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这样的死亡,非寿尽,而是性灵崩塌。 我已不识得【我】。 何其可悲。 离开的时候,却忽而看到了自上而下的那三柱清香,灵妙公本来无意,却又是想到,老土地因为胡乱吸收香火而中毒,渐渐的甚至于连一缕薄香都没有而逼近死亡,而这临到了濒死,却又来得三根薄香,不由感受到世事变化实在是不讲道理和凉薄。 “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灵妙公慨叹。 袖袍一扫轻送,三柱清香袅袅而去,送往土地那边,旋即转身离开。 只是他却没有察觉到,这三柱清香之中,却隐隐泛起了一丝丝的紫色。 极纯极正! 且毫无丝毫自我欲求,只是纯粹的感谢。 落入了那土地身上,忽而没入,老土地原本沉沦于香火所代表着的诸多欲望和孽缘之中,真灵丧失,自身性灵被诸多驳杂的欲念侵染,失去自我,忽而一清一正,那混乱之气刹那之间,仿佛被这一股极清澈纯正的感谢之情压下。 老土地的气息刹那间平缓。 本已经走出数步的灵妙公察觉到了异常,猛然转身,诧异不已,其余的各位地祇都怔住,看向这一道香火,心中都出现惊愕之情,不知道是谁人香火,竟然有此的分量,竟然可以让一名即将因为性灵驳杂而陨落的土地公重新聚集灵性,重新延寿?! 这元神修为是何等纯正! 是何等纯粹的心念?! 聚云灵妙公猛地回身,几步掠来,伸出手按在了沉睡着的老土地额头,查验数息,不敢置信道:“诸多杂念和欲望都被压下了,能做到这一点的,是谁?” “是入世出世之后,见诸红尘,念头仍旧清正刚直的道门真人?!” “还是说见证人世八苦之后,誓愿普度的佛门阿罗汉?!” 诸多山神地祇瞠目结舌,唯独聚云峰的山神奔上前去,急急道:“周老哥没事儿了?” 灵妙公道:“是……” 他这才语气恢复平日里的从容,回答道:“香火里面的驳杂念头被压下来。” “至少可延寿三个月。” 一拜三清香,延地祇之寿三月。 不必说是旁边的诸多山神地祇。 即便是灵妙公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了这一缕残留香味,想要逐本溯源,却什么都把握不到,法力流转,那最后一缕烟气都散开了,在这缥缈的烟气之中,隐隐似乎只能听闻少年温和声音: “多谢土地一夜留宿。” 从容平淡,诸地祇心底却是泛起了涟漪,灵妙公抚须,看了看那陷入沉睡的老土地,又想到,受香火之苦的地祇,不知道有多少,这位手段如此玄妙,若是能请他帮忙,或者可以稳定这诸多地祇们的情况,至少是可以让身后这老土地活下来。 三月还是太短……来不及重新转修地脉。 先是派遣出了遁地之术极强的地祇去询问。 不过片刻,就已经回来了。 那男子闷声闷气道:“周老哥的土地庙都已经塌了啊,啥都没能找到。” “就只是找到了这一个香炉。” 他怀里抱着香炉。 里面只余下了些许新的香灰,倒是显得有些孤零零地很是扎眼。 将这个香炉给放下来,然后又有土地回来,道: “我去问了这一座大城城楼上的【嘲风】和【椒图】。” “祂们登高望远,没有什么旁的手段,却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寻常的妖魔和修者,都逃不过祂们的眼睛,许能知道些不对的地方,所以我去问了问。” 聚云峰的山神询问道:“祂们说什么?” “有见到这样的少年道长吗?” 那遁地来去的土地满脸古怪:“祂们两个装死……” “我怎么说都不回话。” “就和个真石头刻的一样似的。” “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聚云峰山神瞠目结舌,那位灵妙公道:“混入人群之中,又连【嘲风】和【椒图】都不肯开口说他来历,怕是真是神通广大的道门真人,嘲风这两个,神通不大,眼力却尖,尤其是擅长趋利避害……” 旁人道:“那现在该如何寻找这位?” 灵妙公犹豫许久,道: “若是以卜算之术寻找,多少失礼,但是,毕竟涉及到了土地的生死。” “老夫只能得罪了……” “彼时,老夫自然会亲自告罪赔礼。” 聚云灵妙公告罪一声,而后左手拖着那香炉,右手捻一缕香灰。 他虽是地祇,一路修持至今,为一州之祖脉。 却对玄门法术,同样造诣极高。 踏步往前,借地祇地脉的力量运转神通。 尝试去寻找卜算那人【跟脚】,刹那之间,脚下地脉风水已变,风水之说,最重方位,故而地祇山神,最是精通,一起法决,便已经是气象万千,【中州方圆,大圣大慈,妙法灵妙公】袖袍扫过,法力高渺,正是起咒。 要推算出那少年道人的跟脚下落。 赞曰—— “太上玄灵……” 第65章 混元剑典 日升月落,那老先生虽是担忧齐无惑,但是少年道人直接将柴房的门锁住,老人倒也是想要在村子里面喊几个年轻人来撞开门,但是又担心那少年道人说了无事,自己这样做,若是打搅到了他,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一时间顾虑重重。 只好在外面等候着。 谁知到了晚上,竟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冬雨最是愁人,寒气侵蚀肌骨,哪怕是穿了棉衣都有些抵挡不住,年轻人在外面尚且觉得难受,何况是个老人,被他家人劝说回去,只好等到第二天的上午再来看看这少年道人。 到时若是还没有出来,不管怎么得也得撞开门,省得这年轻人害了病倒在那里。 而今是月末了,天边只剩下个月牙,丝丝缕缕的黑色云气汇聚过来,将圆月遮掩住,雨水淅淅沥沥,落在村子里面,倒也是别有清幽之感,一片烟笼寒水之景,哪怕是举着灯火,放眼望去都看不到远处。 那老人看着外面,叹息:“那柴房漏水得很,小道士在里面,不要给雨淋坏了。” 想了想,又对旁边的两个儿子道: “你们准备两件干净衣裳,明日里随我去看看。” 两个儿子答应一声,下去准备,老人看着窗外,听着雨声怔怔失神,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而在柴房之中。 却不如老人所猜测那样阴冷潮湿,雨水从上面漏下来,却未曾落在地上。 一股股绵绵若清气的白色气息在这里流转变化,似乎云霞,但是却又极为炽热,雨水落下,转眼之间,就已经被蒸腾,化作了蒸汽,混在此地,环绕在那少年道人身边,反倒衬托着这少年道人越发出尘,只是他面色隐隐苍白,似颇痛苦,可即便如此,呼吸仍旧是平缓稳定。 以神驭气。 那一年打坐积累的元气迅速地被掌控。 庞大元神令元气的流转极为沉静稳定,这一打坐,齐无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有些微阳光通过柴房上的缝隙落在少年的身上,耳畔听得到清晨鸟鸣的声音,空气湿润微冷,少年呼出一口气,微微晃动身躯站起来。 推开门来,阳光温暖,旁边树木上飞鸟被惊动飞起。 树枝晃动,一点积水落下,少年恰到好处伸出手,将这一滴水接在掌心。 让齐无惑稍稍觉得些微寒意。 “好雨水……” 他看向四方,只觉得一切的东西映入眼帘,都变得极为崭新,仿佛平日笼罩灰尘,而现在刚刚洗刷了一遍似的,自黄粱一梦之后,根基超凡的元神终于有了一种稳定的感觉,而不似往日那般,元气元精托不起元神,倒像是头重脚轻似的。 齐无惑握拳,感知到元精之强盛。 吐纳之时,气机流转,已能够自行流转周身。 【三才全】。 这玄门正宗的最重要基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终于抵达。 齐无惑徐徐呼出一口气来,感觉到自身性灵的活泼和愉悦。 如人饥饿一生,终于得到一餐饱饭。 心中也浮现出一丝丝好奇。 他的元神根基,来自于黄粱一梦之中七十年春秋不昧本性,比之于先天一炁层次丝毫不差。 元气和元精则是寻常人的根基水准。 所以他想要修行,走玄门正宗的路子,极为困难。 老师都言明需要足足五十年的水磨工夫,才能够抵达【三才全】。 只是打坐一年的话,元气怎么可能跟得上元神的根基和造诣呢? 是那一条河有问题? 齐无惑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却又不去执着追寻答案,此刻性灵活泼,尚未平复,亦如这被一场雨水洗刷的天地,仿佛都澄澈干净了许多,少年道人心中欣喜,看到前面道路上,天色尚早,已经有两三顽童,身着棉衣奔跑玩闹。 或者一下跳到水里面,踩在水坑里让水一下溅出来。 棉衣都脏了,却还是开心大笑玩闹。 还拿着一根树枝,在那边装作剑客一般地彼此玩耍。 少年道人看着他们,仿佛记起来,六年前……不,七年前的自己,似乎也是这样的。 短短七年,已经恍如隔世。 孩童玩笑着离开。 道人微笑转身。 心中别无杂念,舒展筋骨,打坐了一夜,终究是有些倦的,见到那些孩子们拿着树枝比划,少年道人心中玩心起来,俯下身子捡拾了一根枯枝,左手手指拂过这树枝,元气流转,上面的分叉和细枝都齐齐地落下来,化作了一根笔直光滑的树枝模样。 随手一震,树枝上沾上的雨水便被震散开来,抬手挥舞了两下,倒是没有将黄粱一梦之中的剑术给丢了开来,只是终究是凡俗的剑法。 忽而想到玉妙师姐所送别礼物。 心念动处,眉心便有灼热之感,仿佛有一卷书卷在眼前浮现出来,上面组成了四個云篆文字。 【混元剑典】。 自创【典】级别的功法,年少时候的师姐,最是自傲,一柄剑在手便自号要直指混元境界。 齐无惑想到那位曾经打上天庭,需要三十六雷将之一出手的师姐,想到她困于情丝,悟而不脱身,心中自有几份感悟,这一卷玉书缓缓打开,里面的文字浮现出来,是这一卷由玉妙师姐自创功法的总纲—— 【人世剑客,眼明手明心明,自号得剑道也】 【修行之人,运气于剑上,来去如飞,施展法咒,自号剑仙】 这似乎在提及人世剑客,和尘世剑仙的不同之处,但是旋即下面便是连续几个大字。 风骨凌厉。 【可惜!可笑!可叹!可怜!】 【至如近世所学之剑,以舞之者,类皆皮毛中之皮毛,浮之至浅而至鄙者也!】 【吾号玉妙,当立剑道于此,可证道混元,开一派剑仙之祖!】 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齐无惑看到这个吾号之后的文字模糊,似乎是玉妙两个字,但是却似乎并不存在。 也明白,恐怕是自己有着玉妙师姐的玉简,才能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只是此刻看着这些文字,仿佛也看到了年少之时,意气风发的玉妙师姐,手持一柄青锋,双目卓然有神,坐于身前,横剑于自己面前,手抚青锋,谈论剑道。 【习得形剑成于外,则剑气备于内,是尔身心有主。】 【剑气者,罡炁也!炼剑莫先于炼炁,炼炁要首在于存神。】 【当吞斗持罡,运用水火,和合坎离,妙在阳神,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乃以剑入道。】 【此剑非杀伐之物,乃我入道之机,成道之器!】 【无此心者,不能以剑道逆反归元,证得混元之境界】 齐无惑看到后面一行行文字,习剑在于外,而运转修行大道在内,毫无疑问,是在得到老者的传授之后,坦然地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是比起寻常剑术更高,道法功体和剑术神通并存,修行理论上可抵达神仙之境界的剑法。 而这样的剑典,正是那位玉妙师姐亲自写就,可见其才情。 齐无惑看到总纲最后一段话。 【剑道,其为用也,可除灾以断水,可画地以成河;可斩七情、断六欲而绝凡心!】 【玄能入妙,飞来飞去,无影无踪,作云作雨,如虎如龙,变化莫测,转展无穷。】 【诛人间之恶党,斩地下之鬼精!】 【可避水火之灾,入不溺焚;可解刀兵之乱,视如不见。】 齐无惑看着那一行文字,道:“斩七情,断六欲而绝凡心……” 想到那少女温柔回答:“非不能,是不愿。” 此时再回忆这句话,便似乎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含义。 齐无惑本来就有黄粱一梦中的剑术根基,此刻得到了师姐的手稿剑典,自然想要试试看,正潜心琢磨,忽然性灵隐隐有所凝滞,而山神印玺也隐隐受激而动,不知为何,齐无惑仿佛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 眉心之中那一卷《混元剑典》微微亮起。 齐无惑正自琢磨剑招,顺势而为念着招式,口中且道一句斩。 反手已一剑循着感知和地脉的方向斩过。 混元剑典,玉妙留下的剑痕烙印亮起一刹,而后恢复原本模样。 …………………… 土地庙之中。 灵妙公此刻正起卦卜算,一开始去算的时候,算不得跟脚,倒是让灵妙公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是有跟脚和师门背景的真修?’ 可是又一想,或许是个来历牵涉到了某些真君之类存在的,故而自己才算不出跟脚。 这样的话,不妨算算下落,旋即算其下落,却是顺利。 心中这才稍微安稳下来。 自己借助地祇的力量,用了太上嫡传的法门,想来旁人极难察觉。 他手中捻起的香灰和香火融合,化作了一少年道人背影,众多地祇齐齐看去,穿着蓝色的道袍,木簪束发,气质自然温和,因是烟气所化,云袖笼罩云霞,倒是有三分仙家清俊的缥缈之气。 灵妙公抚须呢喃道:“却是想差了,或是个有跟脚但师门不管的。” 正要仔细去看。 那少年道人折了一根树枝,捻了捻。 众多地祇好奇:“怎么折了一根树枝?” 却见到那少年道人并不转身,随手一剑反斩,风轻云淡,似乎寻常,地祇却忽听得一声剑鸣。 铮!!! 以地脉和太上法门卜算的灵妙公忽而须发皆张开。 只觉得自己的汗毛如被激发,齐齐地树立起来。 地脉之中似有锋芒炸裂。 下一刻,少年平淡温和的声音伴随着地脉的流转而被记录下来。 “斩。” 才摘下的树枝横扫。 烟气汇聚如剑猛地扫过。 仿佛白光如剑气大亮。 吾有剑如龙,藏于匣中做长吟。 足足数个呼吸,那一缕极凌厉霸道的剑意才徐徐散开,众多地祇眼前可以视物。 眼前所见。 灵妙公发髻被斩过,碎发落下,香炉已碎裂,而那少年道人的画面徐徐散开。 因为反手斩剑,故而袖袍垂落。 如是那少年道人拂袖扫过。 于是烟气尽散。 唯独那平淡低吟,似还伴随着剑鸣,许久方绝,在诸地祇耳畔回荡。 “无不断。” ps: 关于剑诀来自于《混元剑经》,作者是元末明初乱世之时的剑客毕坤,字云龙。 目前流传是清代刻录版本。 第66章 回信 在村落一侧的柴房前面。 齐无惑察觉到不对,本能斩了一下,可转身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有那几个拿着树枝跑来跑去玩耍的孩子满脸好奇和羡慕地看着少年道人,或者说是少年道人手中那一根笔直的树枝,眼睛都要放光了,最后一个胆子大些的孩子问道:“大哥哥,你是来这里找人的吗?是村子里的客人?!” 少年道人点了点头。 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道:“那,那……” “你会剑法吗?” 齐无惑本来想说会。 可是想到了自己师姐开篇对于尘世一切剑仙皆鄙夷的从容。 声音微顿,回答道:“只是会一点而已。” 而后看着那孩子们羡慕的目光,了然微笑,微微弯腰,袖袍微垂,伸出手来,将那一根树枝送过去,笑道:“送你们了,拿去玩吧……” “好哦!” “谢谢大哥哥!” 一并孩子们开心不已,玩耍离去了。 少年道人站起来,看着他们远去,而远远的便听到了老人声音:“哈啊,小道士你起得早啊,可还好些了?昨日本来打算在外面守着你的,可是这雨实在是太大了些,老头子我身子骨也吃不消了,只得早些回去了。” “怕你着凉,带了些衣服过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换上吧……” 昨日的老先生走近了过来,却是讶异。 看到少年人道袍清爽,没有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被雨水沾湿了。 齐无惑道: “多谢周老先生了,柴房其实也有个地方能避开下雨,所以倒也没有弄湿衣服。” “不过,也没有想到今天突然下雨了。” 齐无惑忽然想起了昨天自己离开那个算命先生那里时候,那個身上湿润,有着腥气的年轻公子,齐无惑走得早,只是听到了昨天那个年轻公子说要让算命的那位算一算,今天有没有雨水,如果下雨的话,在dC区下几厘几毫的雨水。 再往后面的部分,齐无惑就没有听到了。 老先生感慨道:“是啊,谁能想到啊?” “不过这老天爷的脾气就像是五六岁的小毛孩子,一会儿一个样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拦不住的,就是这一场雨,实在是有点奇怪了。” 齐无惑道:“奇怪?” “是啊。” 老人抚须回答道:“我在这里活了几十年,这里的气候怎么样我是很了解的,昨天那云气那么重,湿气沉沉,冬天冷雨那股子劲儿几乎要浸到骨子里面了,可下了的雨却是有点少,多少有点雷声大雨点小,虚张声势的味道了。” 旁边的中年男子笑起来道:“爹,你又来了。” “看云气判断天气怎么样,那是神仙的手段。” “你就是看了一辈子,也没法子说能看准啊……”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一拍大腿,道: “我这十几二十年的老寒腿,什么时候下雨,下雨能有多少,我都是知道个大概的!” “昨天疼的我都走不动路了!” “结果才下这么一点雨!” “这肯定不对劲啊,怎么,难不成才过了几天,你爹我的身子骨就一下子变差了这么多吗?” 人一旦上了年纪,总也会有些孩子气般的固执,他的儿子只好哄着他爹道: “是是是,爹你没错,没错。” “是这老天爷下雨下少了。” “下少了!” 哄了好一会儿,老爷子这才不再提起这件事情,让他的儿子们把带来的东西搬进去,这些时日里,也就是他们这些人帮衬着,那少女的母亲连树兰才能活下来,齐无惑帮忙把东西搬进去收拾了一番,而后在老人的极力邀请下一起吃早饭。 一个圆柱子上面一个削平了的石板,这就是农家的桌子。 上面并不平整,还有些小小的坑坑洼洼,手掌拂过去的时候满手都是水,几人倒也不在意,提着一个蒸笼,里面是那种质地比较粗糙的碗筷,里面放着拳头大的馍馍,有着农家大火炒出来的菜,辣炒白菜,炒腊肉,还有纯粹的炒辣椒。 几人把碗放在桌子上,那老先生让儿媳端一碗菜进去让连树兰也吃些。 剩下的人就坐在四方,没有地方坐的,就拿了个白陶碗,各种菜都盛了些,然后一手拿了个碱面放多了有点发黄的馍馍,一手端着碗还夹着一根大葱,就蹲在旁边吃,一边吃着,一边说些村子里面的事情,说春耕的事情,说今年下了几场雨,应该能够有一个不错的收成。 说孩子们不听话,读书不认真,打的话媳妇又闹。 家长里短的事情,齐无惑吃了一顿饱饭,那云叔那里的米饭确实是美味无比,但是这些饭菜更能够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踏实的感觉,吃饱了饭菜,那老人询问道:“这小连的身子,得怎么治病啊?” 齐无惑道:“可能要以静养为主。” “搭配针灸和药石,会慢慢养好的。” 老人抚须道:“这样就好啊。” “人一辈子遇到各种的事情,哪里有事情是过不去的呢?” “还是要活下来。” “活下来,总有一天能从过去那些事情里面走出来……” “那这段时间,小道长你就在咱们这儿住下吧,村子里面还有几个可以住人的屋子呢。”老人看着这院子,慨叹道:“不用推辞了,她这些时候的难受劲儿,咱们也都看在眼里,只是村子里的人,遇到事情也都是熬着,没有旁的法子。” “能遇到伱这样好心的人,给她治治身子,我们都感谢你。” 老人带着齐无惑来到一个比较小的院落,门上都没有锁,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面有一张桌子,床铺,还有一个柜子,似乎有些时候没有人来,里面都有些灰尘,老先生抱歉道: “这本来就是给村子里的客人,或者说偶尔来这里行商的人们准备的,商人们来这里落脚,他们得到了方便,咱们村子里面的人,也能够买到需要的东西,也得了方便,只是最近快要过年节了,所以商人们也都回乡了。” “小道长不介意的话,就先在这里住下吧。” “我叫人给你收拾收拾。” 老先生非常热情,而后笑着道:“还没有请教,小道长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人回答道:“齐无惑。” “是希望此生无悔无惑的意思……” 老人笑着:“这名字的意境很大。” “而今多少岁了?” 少年下意识回答:“过完年节就十五……” 他声音顿了顿。 他回答:“过完年节,就已经十六岁了。” 齐无惑没有闲着,他也帮忙收拾了这个屋子,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整个闲置了约莫一两个月的屋子重又变得干净整洁起来,老人还顺便给了他几本书,说若是闲下来,可以看看书,增长见识和学问,齐无惑点头答应下来。 老人笑着抚须离开。 为自己又指点一个年轻人多读书而觉得心中愉快。 若非是出家修道人。 “是个好苗子啊,多读读书,指不定可以考上个秀才呢。” “修道,可惜了啊。” 他这样和旁边的儿子说着。 倒也没有着急回家,本来以为这一场雨会让他的老寒腿疼得动弹不得,提前推了好些个事情,可是现在似乎倒是没有这般地难受,反倒是闲下来,一路又走到了那连家,看到被行针之后,又吃了许多东西的连树兰明显精神头好了许多。 心中既有欣慰,又有感慨。 只道她眼下是心里面有了些奔头,所以才好些了。 又担心她得知真相之后,会更是一蹶不振。 慨叹许久,只是摇头离开,路过柴房的时候,笑道: “未曾想,这柴房还可避雨呢。” 随意看去。 却发现柴房之中四处落雨。 老人俯下身子,抚摸过柴火,就连干柴都已经被彻底浸润湿透了,伸手一抓,木屑都掉下来。 可以猜测到昨天夜里下雨极大。 他忽而想到了那少年道人的回答和干爽的道袍。 ‘……柴房其实也有个地方能避开下雨,所以倒也没有弄湿衣服……’ 老人不由怔住。 ……………… 齐无惑决定今天再去城里面,问问那算命之人。 这一次不再是昨日。 而是去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推开门的时候,忽而灵性有些感觉,低下头,腰间木盒里面,那一枚铜镜微微亮起来,自然有法光和灵韵,流转变化—— 隔了一天半的时间。 云琴终于回了消息给他。 第67章 去岁 齐无惑想了想,转身回去,把门关上之后,然后才伸出手,从木盒里面,取出了那一枚看上去已经布满了浅绿色铜锈的铜镜,原本铜镜朴素,并不显眼,而现在铜镜上面泛起了流光,其中有无数的法术弧光浮现出来,最终化作了一个大字。 【好】 少年道人愣住,仔细看看的话,却也没有看到其他的文字。 倒是这个好字。 写得倒是泼墨挥毫,有几分气势恢宏的气韵。 很好看。 像是被气急了。 又像是通过努力,终于做成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自有几份恣意和倾泻而出的爽快。 “好?” “这是什么回应吗?” 齐无惑回忆之前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是讲了讲自己的经历,而后又写了这法咒,最后似乎有问她喜不喜欢桂花糕,若是喜欢的话,自己下次给她带些。 少年道人终于恍然:“啊,是喜欢桂花糕么?!” 他想了想,回忆那少女爱玩和恣意的模样,带着一丝笑,了然道:“也是呢。” “若是她那样的性格,该是喜欢甜的。” “不过,这村子里面,应该是没有桂花糕卖的。” 齐无惑推开窗户,远远望去,看到了阳光又逐渐被遮掩,雨已下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云气却还在,弥散久留于天地之间,许久都不曾散去,从这雨云的厚重来看,仿佛还有雨水要下似的,但是却又绝无一滴雨水落下来。 云气如烟霞,笼罩村镇,远去山川。 虽说雨停了。 或许还有些许的雨水下呢? 少年道人起身,拿了老师给自己的竹伞,然后才朝着中州的府城而去。 一边去,一边翻阅着脑海之中妙玉师姐的《混元剑典》,其中有许多是适合他这个时期打基础所用的,毕竟,老师所传的是【心法】,而不是具体的修行法门,至于法门,是要他游离红尘,遍览天下的道藏,然后走出自己的道路。 师姐玉妙似乎猜到了这一点,所以给他的剑典之中,多有基础。 但是即便是基础的部分,也是直指大道的路数。 譬如这一段【夫行走之间,更有三字诀,乃“清、静、定”也。】 【清字,存神泥丸,如水清月朗,风轻日暖】,此乃元神之从容。 【净字,一气到脐,思看取莲花净之意】,这是元气之澄澈。 【定字一气至海底停住,思如泰山之稳,外诱难挠,如松之茂,如秋阳之清暖,如露之含珠,月之浸水。其坚如刚,其柔如絮。】这便是元精流转,我之命宝在我,不受到外物干扰。 这三点便是元神,元气,元精的运转之法。 玉妙将这三者的修持之法和剑道的步法融合在了一起,并且要求修行者在平日里面行走也都必须有这样的修持,如此久而久之,不但临战的时候,可以神动而气聚,如同泰山之稳,不会被旁人干扰心境。 到了最后,更可以【合而为一,自泥丸一想涌泉,浑浑澄澄,无碍无停,久则神光聚也。】 这已经是道门修行,先天一炁,并三花聚顶的路数。 只这一段,已经是寻常修行者苦苦一生都不得其门而入的真传,是破关真诀。 这一部分,在少女所写【剑髓千言】篇章之中,齐无惑真的有过黄粱一梦之中,仗剑游学于天下的经历,所以才越发能够知道,那寥寥千言,真的将剑道修持讲述地淋漓尽致,讲述剑术技击和招式的部分很少,但是却从高处将剑道的前路指出来,堂皇大观,从容不迫。 齐无惑一步一步前行,一边学习着混元剑经,一边往中州府城的方向走去。 慢慢的元神从容,元气清净纯粹。 而元精则是凝聚收敛,仿佛是周身气血的核心凝聚在丹田。 按照《成仙录》和山神修行笔录的记录,这个状态,在修行的时候,元气和元精会自然而然地聚集起来,当它们彻底归于一点的时候,修行者就会自然而然地走入【先天一炁】的程度,自此【逆三归二】,不再是凡俗。 只是齐无惑却发现,不知道是自己刚刚踏足三才全的境界,还是说其它原因。 元精,元气,元神都极为活泼。 三者自然流转变化,却毫无凝聚的趋势。 少年倒是也不在意,只是觉得往前行走,按着剑诀的步法心决迈步。 人之三才体内流转,灵机变化,颇为有趣。 像是玩耍一般! 中州府城。 巍峨的城楼伫立。 在城楼牌匾下面,挂着一个八卦镜。 而城楼左右则是有着塑像,是嘲风和椒图。 只是当它们看到那少年道人出现的时候,嘲风塑像都觉得自己恨不得把脚噗地一下从城楼上面拔出来,然后转过头溜了,但是可惜,它是塑像,天性又如同嘲风本尊一般,非常喜欢高处,这附近就属这城楼之上最高,视野最是辽阔,自然舍不得跑。 “糟,那玄门弟子又来了!”这是嘲风。 “糟,那家伙又来了!”这是椒图。 他们对视一眼。 齐齐装作不认得。 眼瞅着那少年道人走来。 于是都眼观鼻鼻观心,装得和真正的泥土雕塑没有区别。 再度入城,齐无惑抬起头看了看那边的两尊龙子塑像,总觉得他们还是在注意着自己,但是这一次却是伪装得很好,只有齐无惑的性灵能感觉到两股视线带着意识瞥向自己,但是肉眼是看不到的。 少年道人想了想,这一次却没有拱手见礼。 只是靠着障眼法入了城池中,而后才散去,街道上是切得大块的青石板拼接在一起的道路,平日里被灰尘笼着,雨水一冲,就显得越发清幽,齐无惑提着伞,按照记忆往那一条街道而去,远远看到在许许多多,口气极大算命先生当中,那独具一格的【万事不通】。 齐无惑走去,又如同先前那样,如同进入了另一個世界,和红尘隔绝。 把伞放在旁边,靠着桌子。 坐在桌前,这一次那位算命的先生,不像是上一次那样地懒散邋遢趴在桌子上睡觉,而是抬起眸子,看着天空的雨云,虽然凝聚,雨水却不落下来,当注意到齐无惑的时候,他抬眸看向少年,似乎对于眼前这少年道人体内元气元精暴涨的变化了然于心,微微笑道:“哦?” “知见障已经打破。” “一夜打坐吐纳,已将元气收束于心。” “资质不错。” “看来,你已经知道你昨日的问题,错在了哪里了?” 齐无惑回答道:“是。” 那算命先生笑问道:“那么,如先前所说的,容你重新问这第一个问题。” 少年道人敛容,询问:“不是昨天,是去年,发生了什么。” 算命先生看着那少年道人,回答: “去岁,有【客星】犯牵牛宿。” “一日而去。” 去年,有一枚【客星】,掠过了夜空,在二十八宿之一的牛宿处掠过一日。 少年道人垂眸。 算命先生伸出手指指着齐无惑,微笑道: “【客星】,是汝。” ps: 挠头,之前章节写了,无惑那一年是在河上真实打坐了一整年。 本书没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设定啊。 剑诀剑髓千言,以及行走时候精气神修持的法门,来自于《混元剑经》,是真的。 有兴趣的朋友试试无妨。 第68章 谁错了? 去岁,有【客星】犯牵牛宿。 牵牛宿…… 齐无惑安静消化这一句话丰富的信息量,那算命先生一只手托着下巴,笑着看着眼前少年道人,似乎在等待他露出自己期待的惊愕神色来,但是齐无惑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克制的模样,只是双目闭合,似在沉思。 原来,自己去的是天上…… 原来,那一日打坐所在的位置,是天上的天河。 难怪不见日月。 难怪低头也看不到群星。 难怪,只是打坐行气了一年的时间就到了三才全的境界。 本来一年苦功,哪怕是一日不休的打坐,最多抵得上寻常每日一个时辰十二年的功夫,是无论如何无法抵过老师判定的五十年行气功夫,达到三才全的境界;可修行吐纳本就是吞吐日月,在天河之上,吞日吐月,一日打坐,几可当得百日之功。 但是这又有另外一个问题浮现在齐无惑的心头。 行气流转,是搬运气机。 多少会对自身的根基有所损耗。 所以每日最多一个时辰。 多了则会伤身。 自己打坐一年时间,按照正常逻辑来看,早已经根基受损,命宝破碎,只能够走修性不修命的阴神路子,除非……是那一日吃过的东西,足以满足在天河之上打坐了一年时间的损耗。 那算命先生似乎知道齐无惑在想什么,懒洋洋地回答道:“你吃的东西不对。” 他指了指齐无惑的身子,语气颇有几分羡慕,道: “牛宿主凶,但是以【九坎】之水,转动【罗堰】三颗星辰,耕种【天田】,也是他的职责,其中有灵物,看似是米,也可为肉,入沸水则为米,升腾云间则为雨,金乌玉兔两相催,才可得到,人间所谓【黄芽】是也。” “阳动阴随变,黄芽渐长成。参差五叶发黄庭。” “珠蕊苞开,放出紫金英。始结【神丹粒】,清光宇泰生。” “从容透体缕霞明。内外辉辉,法界混惺惺。” “人间所谓【大黄庭】,【大黄芽】,【神丹粒】都是指代此物。” “算得最上品的【仙人粮】,弥补根基的最好物件,却也是最奢侈之物。” 齐无惑道:“最奢侈?” 算命先生道:“自是最奢侈。” “此物,需得要三百年抽芽,三百年生长,三百年熟成,更要放上一百年散去燥气,才可入口,现在这位牛宿星君来到天田,千年时间,不过积累三斗三升。” “而你一人,竟然足足吃了足足一斗一升!” “而吃这般多,竟然只是为了帮你将七年前逃难时候亏损的根基补回来。” 始终邋里邋遢的算命先生看着眼前少年道人,想要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忍不住笑叹道: “哪怕是入水化米,入云为雨。” “可化凡为米,也有足足十五斤米饭,你怎么吃得下去的啊?” 少年道人面容微微发红,坐得笔直,手掌放在膝上,想了想,只是回答道: “因为好吃……” 算命先生哑然,旋即摇头道:“倒也……是个理由。” “你这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啊。” “这种天田里的东西,吸收的是日月轮转的气,生长在晚霞的霞光之中,要用流转于天河的星辰之水浇灌,也就是你有足够的耐性打坐了一年的时间,若是没有这样的耐性,就算是吃了再多,绝大部分精气都会散开离去的,只是浪费了。” 不过他旋即便是道:“当然,其实口味好吃才是最大的用处。” “其他的功效,自有丹药弥补。” “只是没有这样奢侈罢了。” 齐无惑道:“先生认得云叔?” 这邋遢的算命先生叹道:“认得,总是认得的,要不然他让你找我做什么?” “只是我和他也有些交情,他都不肯给我吃这黄芽。” “你个小小牛鼻子,他凭什么给你吃的?!” “还吃那般多。” “谁的面子,竟然如此之大?” “我都没吃到。” “你吃这般多。” “我就吃一升他都藏得死死的,如防蟊贼也似得防着我。” “你吃了足足一斗一升?十五斤啊!” “难道说你是小牛鼻子,伱跟了個老牛鼻子。” “他也有只牛,所以对你们感官很好么?” “如此说来,我下次寻他,牵着两头牛,一头公牛,一头母牛,他会不会给我多吃点?” 这位邋遢的算命先生嘴里连续地念叨着为何让齐无惑吃这么多,为何不给他吃。 他抬眸看齐无惑,并不耐烦地扫了扫袖子,道: “你应该也已知道想要知道的问题了,我也就不留着你了,我还要在这里等等看……” “等到今夜结束。” 他说着抬起头,如同齐无惑来时看到的那样,平和看着天空中厚重的雨云,眉头皱起。 齐无惑道:“先生昨天遇到客人,要算今天下雨多少。” 算命先生道:“是。” “今天下雨,距我算的雨量,约莫还差一厘三毫的雨水,而今日还有六个时辰” 齐无惑道:“先生您算错了?” “我算错了?” 算命先生忽而叹一声,只淡淡道: “是他错了。” 这个错字,似乎含义极重。 言罢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两句话,齐无惑还不能窥见事情的全貌,见到这位算命先生似乎不想要继续说下去,于是告辞离开,心中明白了自己为何能够在一年后就踏足到了【三才全】的层次里。 踱步走在道路上,感知到自己的灵机,元神,元气,元精都已经到了一个极圆满的状态。 活泼而纯粹。 心下喜悦。 想到了云琴的回答,心神自然而然动处,已走到了中州府城商户聚集的【市】里面,如中州府城这些大的城,以坊和市划分城池,【坊】是居住人的地方,【市】则是货物交易的所在,绝不容许混杂,加上每夜宵禁,故而有【开市】的说辞。 而规划中,将售卖货物类似的商户们都聚集在了一处坊,若要买许多类似之物,则可以一口气办全,给游商们省却功夫,但是若买的东西多而杂,便要多跑几趟了,少年记得梦中有诗句。‘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就是如此。 或许是年节要到了,坊市内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有糖人儿,有糖葫芦,两侧是民居,有的打开门来在里面做生意,也有的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支起来小摊贩,从城楼的方向数千五百步开始,一直蔓延到大桥处,都是允许摆摊的地方,每到夜间未曾宵禁的时候,总是灯火通明,充满生活的气息。 每日交五更,诸寺院行者们打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诸门桥市井便大开。 因为冬日,天尚昏沉,酒家多点灯烛沽卖,每份不过二十文,并粥饭点心。 亦间或有卖洗面水,煎点汤茶药者,直至天明。 生活的气息,远远不是村落能够比拟的,齐无惑看着来往的人们,还有被父母牵着的孩子们,手中拿着糖人儿,是个踩踏云雾的神仙,或者戴着各式样的面具,红尘暖意,心下缓和,元神转动都宽缓许多,找到了卖糕点的点心,有人走出来招呼,道:“小道长也想要吃些糖么?” “要些什么?” 齐无惑看到里面各类的点心琳琅满目,温和道: “要桂花糕,分成两份。” 想着一部分给山中精灵们送去些,活计麻利地给准备好,齐无惑接过的时候,忽而察觉到一股异样,手掌再度感觉到了昨天在算命先生摊位前曾经感知到的湿润气息。 以及一股奇异的,类似水腥气的味道。 是他? ps: 诗句是丘处机真人弟子,元冲子真人的《南柯子·张道一问黄芽》 城池内摊贩为宋代孟元老的笔记体散记文《东京梦华录·卷三》 凌晨十二点上架,大家帮忙支援下首订啊。 第69章 相逢处 那种湿润之气,以及仿佛有种淡淡水腥气的感觉,齐无惑只在昨天那位来和算命先生对赌的华服公子身上察觉到。 现在感知到,下意识就以为还是他。 少年道人转过身,循着气息看去,看到外面人来人往,气息是来自于三十余步之外,一座二层的茶楼,他抬头看去,视线所及却不是昨天曾经看到的年轻公子,而是一个老伯,倚靠着茶楼二层的栏杆处,独自喝茶,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却是哇哇哭着。 老人安抚着孩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齐无惑的视线。 老人转过身看来。 和齐无惑对视,少年道人知道自己失礼,站在人群里面,稍有抱歉地微一拱手。 老人已经笑起来,道:“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够见到一个修行有成的玄门正宗。” “老夫独自在这里喝茶寂寞得很。” “小道长,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上来喝一杯茶吧?” 老者颇为洒脱邀请。 齐无惑想了想,道谢一声。 提着手里的桂花糕,一步一步走上茶楼,来到二层靠窗的位置。 看到刚刚那孩子已经停止哭闹了,有一名女子急匆匆地赶上来,把孩子带走,又是道谢又是躬身的,齐无惑听了这几句感谢的话语之后弄明白了,似乎是因为今天坊市内的人太多了,这女子和孩子走丢了,是这老人将这孩子带着逗弄,并差人去寻这女子。 女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只是眼中似乎有几分被吓到般的惊骇。 那孩子反倒是开心,转过身朝着那边的老人挥手告别。 老人温和笑着举了举茶杯。 然后邀请齐无惑落座,少年道人坐在了老人的对面,看到老人的真容。 这才明白为何方才那女子眼底会有一丝丝被吓住了的表情。 是一位面相威严的老者,眉宇飞扬,只是右边眉毛只有一半,还有额角一片皮肤有烤灼痕迹。 再和这威严面容搭配上,看去难免有了三分的狰狞。 老者能够察觉到齐无惑没有任何恶意的目光,足以证明他的心性修持极高,澄澈如明镜,人在幼年的时候,经历的事情不多,所以元神比起后天学习经历诞生的识神更活泼,能够察觉到人潜藏的恶意和善意。 所以才会对这面容威严,带三分狰狞的老人充满好感。 齐无惑谢过老者的邀请。 老人看着齐无惑,赞叹道:“小道长面生,但是修为很好,现在的很多修行者总是急切积累元气和法力,对于自身性灵的修持,往往就落在了后面,如此的话,在前期可高歌猛进,越往后则是会遇到关隘,难以突破,或许困顿一生。” “而且也不是那种只看外表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侧,洒脱微笑。 “小道长是来这里云游的吗?” 齐无惑回答道:“是,也有其他的些事情。” 老人大笑道:“这样的话,可以在这里多呆些时候,每年的元宵节庆,这中州府城的热闹,比起人间的王朝帝都还要好看些,实在是因为那些皇亲国戚怕死,在庆祝的时候也有诸多的限制,反不如这边的好看啊。” “多看看,云游四方,见证红尘,才能够有出世入世,不凝滞于物的心境啊。” 老人说着给齐无惑倒了一杯茶,并没有询问齐无惑的名字。 也不曾介绍自己。 只是相逢品茗,一同看外面的风景。 齐无惑喝了口茶,只觉得入口清冽,旋即便有一股股清气散开,没入了自身的四肢百骸。 元精元气不由为之一静。 变得更为圆融了些。 “这是……” 齐无惑稍有讶异。 安下心来静心体悟,足足一盏茶时间,那股清气才消散。 此刻口中茶的清苦和回甘才慢慢出现,眼前老人微笑道:“人世间修行者众多,难得遇到走玄门正统中最慢最难的这一条路,老夫虽然不知道你的师承,但是你既然走到【三才全】,那么寿数该有百二十岁。” “【先天一炁】必然难不倒你。” “自该走那一条能走得最远的道路。” “可要记着,这时候可不能够妄图立刻修行神通和凝聚先天一炁。” 老人温和笑着道:“【气灵力长身轻】之后,还须保养百日,方可试习凝练。” “如随养随练,谓之抽筋扒骨,费力难成。” “先养好根基,再去修行运转这气机,再走先天一炁,这才是稳定的道路。” 齐无惑细细琢磨,和老师传授的心法印证,正色道谢。 老夫大笑道:“伱不嫌我这老头子多嘴喜欢管别人便是了。” 齐无惑摇头道:“老先生能够开口指点我,是好心,讲述的法理也是对的。” “元气元精元神三才虽然全了,却还没有【扎根】,现在就走下一步的话,必然会根基不稳,如同修建高楼的时候地基却没有打好,建造楼阁是快,但是却修不高。” “我该谢过的。” 老者感慨道:“若是我家儿子能有你这样的悟性和心性,也不用这样麻烦。” “您儿子?” 老人抚须感慨,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欣慰:“是啊……哈哈,他年少时就调皮,又年轻气盛,曾惹出些麻烦来。” “后来呢,老夫好不容易才把他抚养长大,教导他神通和修行,到了现在,才将我自己的【职责】卸下来,交给他来管理,所以老头子才能够来到这里,看着这风景,在这本该是最忙活的时候,清闲得喝上一杯茶。” 老人看着外面的风光,看着人来人往,看着那些红尘的烟火气,眸子专注,笑着道: “我的兄长要我去东方的【祖脉】居住。” “可是祖地再熟悉,那也只是年少时活过的地方,我的一生几乎都在这里,平日里看惯了这般的风景,突然要离开,却觉得不舍得了,催了我好多次,也总是推脱着没有去,倒是让我都疑惑了,小道长,你说人们总说是眷恋家乡,但是家乡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道人看着老人的模样,想了想,回答道: “眷恋的或许是回忆。” 老人微怔,看着这红尘之中的人群,忽而微笑:“好一个回忆啊。” “小道长说的对。” “我眷恋的并非是寻常的地方和风景,或许是我曾经在此地见过和经历过的一切吧。” “在此年少,再此老,除去这里,还有哪里是我的家乡呢?” 他举杯饮茶,坐在这二楼茶室看向外面。 这个时候,原本威严的五官柔和下来。 齐无惑看着老人的额头,想了想,道:“我会些医术,要我帮忙看看吗?” 老人倒也不拒绝,只是随意笑着道:“那就有劳小道长了。” 齐无惑起身走到老者身边,道一声得罪,伸出手按在老者的额头,却只觉得一股灼热之气,不知为何,倒是让他有几份熟悉之感,可确确实实已经超越了他的医术所能看到的范畴,于是提起手来,那老者也只是笑着道: “多谢小道长美意了,不过这个估计是你无法解决的。” “七八年前锦州那一次的灾劫,干旱一州之地,老夫当时仗着有几份神通。” “就担了两担水,去那地方洒了几场雨,这个就是当时遇到的事情……” 老人抬手摸了摸额头,咳嗽几声,自嘲道: “否则,也不必如此早就卸任给我那孩儿啊。” “雨?” 齐无惑忽而微怔。 想到年少那一次,把饼子给更年幼的孩子,却被人一拥而上,抢夺走了吃的,还被打了一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等死,是一场雨水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才勉强活下来,老者却只看着前面,微笑着道:“是啊,雨。” “雨自云气而落,汇入这江河湖海,而后日月升腾,化作云气,复归于天穹。” “如此循环往复,不亦如修者吐纳,气走百脉乎?” 齐无惑若有所思,心中自语:“日如性,月则命,云气水域如气脉,寻走往复不停歇。” “是这样么……” 他若有所悟。 而老者却未曾听清楚少年低语,不曾想自己这一句慨叹会让这少年道人领悟什么东西。 只是探身出去,看着云气,微笑道: “每年的第一场雨雪,都会让邪气压下,让一年积累下的燥气都慢慢消散了,这便是【与万物更始】的意思啊,冬日有雨雪,疫病便会消失;来年开春的时候,庄稼和树木都欣欣向荣,人们也都喜欢这雪景和清雨,所以每一年我都很喜欢这一场雨……” 少年道人喝完了茶。 那老人仍是看着这风光。 两人未曾通过姓名,也只是喝一杯茶,看一场景,听一场风吟红尘之间。 入此地随心,离开也是随性。 如是而已。 齐无惑离开的时候,看到那老人的桌子上正有一个棋局,是而今极知名的妙局。 黄粱一梦之中的那数十年中,有人已解开。 少年道人抬手拈起一枚棋子,落子于破局的地方,而后离开了,一步步走下去。 实在是两边儿小贩的招呼声太热烈,实在是刚刚出炉的包子太诱人,少年道人走过了那摊位,却还是抿了抿唇,一步步退回去,又给自己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这才心满意足,一边吃着一边往回走。 只是买了这桂花糕才察觉到一点,即便是【圆光显形之法】,也不可能将这人间桂花糕,送到星辰之上啊,正在思考的时候,忽而那镜子再度变化起来,齐无惑怔住,捏一个障眼法,抬手将镜子取出来,好奇看去。 却看到镜子上无数的流光汇聚,化作了一个字—— 【难】! 齐无惑怔住:“难?这又是什么意思?” 先是说【好】,而后又说【难】? 【好】【难】。 好难? 少年道人明白了那少女传信的意思,这么努力地传信,是说这法咒太难了? 这似是超过了他的预料,自当年年幼就见证诸多人心之恶,就始终是克制自己情绪的少年道人忍不住,就这样提着清甜的桂花糕,立足于人世的红尘里面,轻轻地笑出声来。 少年道人咬着包子,想了想,而后落笔写下。 “我的修为有所突破了。” “待我回去,这一次或许可以正常运用【圆光显形之法】。” “我教你,不难的。” (本章完) 第70章 镜子 好难!好难啊! 云水悠悠,波涛汹涌的天河在靠近这里的时候,都变得和缓许多。 穿着一身宝蓝缎箭袖衣衫,黑发以束带束好的少女盘坐在青石上,看着眼前的流光,眼神都有些放空了。 她把镜子给了齐无惑,自己用的便是此地原本就有的法宝,也可以用【圆光显形之法】,只是看着上面浮现出来的那一卷神通描述,尤其是少年的评价,忍不住咬着牙齿: “这个也太,太难了!” “还说简单。” “齐无惑!!!你怎么会觉得这个简单的!” “对吧,牛叔?” 少女咬着牙,看向旁边的老黄牛,看到后者并不回答自己。 只好双手托着下巴,惆怅得叹了口气,道: “我学了一天都没学会啊……” “好不容易才写出两个字。” 老黄牛不紧不慢地吃着这【天田】里面养出来的【大黄芽】,这灵根之所以长得这么慢,千年只得了三斗三升,倒也有些是给这老黄牛吃了去,于他这等修为,此物当真是除了过过嘴瘾外,再无半点裨益。 闻言只是笑着安慰道:“毕竟是那位的弟子啊。” 他颇为赞赏地评价道: “以他现在的根基和修为,一年时间学会了【圆光显形之法】,倒也只是不错。” “可还能在一年内创造出此法神通,用来传信。” “已可以称呼一句,天赋异禀。” 云琴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对难得认识的同龄朋友表示认可。 道:“齐无惑是个天才!” “而且很有趣!” 然后眨了眨眼睛,撒娇道:“那牛叔,你帮我来施展这个法咒,帮我传信嘛!” “这个太难啦,我学会了的话,早就过去好几天了。” 老黄牛慢悠悠摇头,呵呵笑道:“既是你们小朋友之间的玩笑话,老牛可不想要插手,再说了,齐无惑能创造出这样的法咒,伱难道连修行学会都做不到吗?你也是有名师教导的,跟脚和培养,比起之前的无惑强大了不知道多少,怎么可以懈怠到这样的程度?!” “修为不够,无法长久活下去的话,哪怕是你父母也没有办法帮你。” “你的性灵和心性修为不够的话,是无法抵御存活漫长岁月积累的风霜,常人的魂魄能够容纳的记忆不过百二十岁,若是让他活了千年,要么就会不断地遗忘记忆,最终连自己都忘记,性灵彻底被无数破碎的记忆充塞,化作了一片的浑浊。” “这就是【老来多健忘】的缘由。” “所谓的【无病而亡】,是肉身尚可活,魂魄却已死。” “要不然就会承受不住漫长岁月的痕迹而崩塌。” “总是说,修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可阴灵心性,终究是能存续漫长的时间;可若是只吃天材地宝去延续肉身的寿数,而不去修行心性,对于魂魄来说,肉身就不再是帮助抵御风霜的【舟】,而是一个监牢,一个没有门户,没有光的牢狱。” 第71章 【嘲风】和【椒图】 云琴眼观鼻,鼻观心。 嗯,爹娘结婚时候的贺礼之一,送给朋友的话尚可。 爹娘是不会在意的。 北帝亲自为自己麾下星君婚礼而送来的礼物,就已经太沉了。 何况现在老师道出了此物的跟脚,是【玉宸道君,上清灵宝天尊】所淬炼的宝物。 哪怕是天真浪漫,性格随性的少女也隐隐知道,自己似乎是稍稍闯了个大祸出来,心中稍微惴惴不安,心底也是懊恼,爹娘为什么不把这镜子的来历说清楚,只说让她随便去玩耍就扔给了她,她便送给了那难得的同龄朋友。 这若是让玉宸道君知道送出去了。 岂不是会被灵宝大天尊恼怒? 哪怕概率很低,可万一呢? 牵连到了齐无惑就不好了。 少女的脑海里转过这些念头,是因为灵宝大天尊的名号太大,心中还有一丝丝的害怕,而后乖巧回答道:“在的呢,老师要看看吗?” 果然如她所料,性格清冷严谨的丹华符应元君只淡笑,温和道: “你父母的东西,我看什么?” “你拿好了便是。” “倒是你这自创的法咒,颇有几分趣味所在,不错,不错,是个有天分的。” “为师就先拿走了,也好让师门知道,我的弟子,可有如此的天赋。” 云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是一时又想不到该如何说出此法并非自创,还不会牵扯到齐无惑的法子,于是只好暂时任由老师去了。 只想着之后想办法和齐无惑商讨一个稳妥的说法,如何向老师解释这个神通并非她自创,还不必将镜子的事情暴露出来。 最后看得牛叔凑完热闹回来了也没有想好,只是看到就连素来喜欢热闹的老黄牛,脸上的表情都有几分凝重和动容,想来这神霄玉清雷府出的问题并不算小。 一边听着牛叔和父亲说这件事情,一边心中默默研习那‘简单’的【圆光显形之法】,仍是觉得头痛。 旋即察觉到自己的玉镜之上,再度泛起涟漪,组成文字。 是齐无惑的传讯。 终于松了口气:“这样难,伱教我的话,我肯定能学会的。” “你花一年时间来创造,我只要三天,不,两天就可以学会了!” “这样想起来的话,我的天赋也是可以的嘛。” ……………… 齐无惑将那一面古朴且布满了浅绿色铜锈的铜镜仍旧收入了木盒里面,而后提着桂花糕,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买了些纸笔,临到了中州府城的城楼时候,看到在这巍峨城楼之上的【椒图】和【嘲风】两尊塑像,于这云气下压的时候,颇有三分的威严和狰狞。 心中忽而起来一丝玩心。 捏了个障眼法,悄悄地走上去了。 或许是那位老先生的一杯清茶,给少年道人省却了数日的打磨功夫,也或许是因为那两尊石塑的正对着城楼外面,所以对于背后悄悄摸上来的少年道人,并未察觉到。 齐无惑的性灵澄澈,能够听到那边的两尊塑像在悄悄‘交流’。 “那小道士走了吧?” “走了,应该是走了的。” “呼,可算是走了也,真的是,吓死椒图了。” “是啊,是啊,吓死椒……?不对,你在说什么?!”椒图塑像下意识地跟着念叨,然后才反应过来,大怒道:“明明是你害怕才对!嘲风!” “为什么要说是我!” 嘲风塑像嘲讽道:“我害怕?” “笑话,我会害怕么?!” “我曾经远远看到过三百里外有黑蛟飞天,狂风大作,而我不动!” 椒图道:“说的你好像能动似的!” “可恶,是你害怕!” “胡扯,明明是你害怕!” “你害怕!” “是你害怕!” 两尊雕塑大怒,彼此争执起来,而后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后面有人走到了城楼上,于是努力地齐齐转移了眼睛和头,看向背后,对着那少年道人,两尊古朴塑像的灵性瞪大了眼睛,齐齐地大声询问道:“你评评理,到底是谁在害……?!” 声音戛然而止了,只剩下风拂过城楼飞檐下悬挂铃铛的声音。 很安静。 非常的安静。 一瞬间就好像是声音都消失了似的。 嘲风默默将自己的头转过来。 而椒图则是低着头,呈现出张口的姿态。 心中默默低语念叨着。 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少年道人一只手扶着城楼飞起来的飞檐,踩在了表面光滑的琉璃瓦上,走到了这两尊古朴的雕像中间,想了想,坐下来,远远看去,云气横亘于原野之上,让人心神都安宁下来,风吹过的时候,飞檐下面的铃铛轻轻响着,少年道人的袖袍被风吹动,想了想,道: “可是,你们为什么怕我?”【嘲风】和【椒图】对视了一眼。 恨不得立刻生出脚来跑掉。 只是它们本就和这城楼是一体的,除非把自己从这建筑上拔出来,否则的话,一步都移动不得,便像是被逼迫到了绝路上,只得老老实实道:“因为我们看到你的身上,性灵之气纯粹清澈,是玄门正统的道路。” “已经很少人走这样的道路。” “所以我们猜测,你应该是某位道门真人的弟子,在外面云游历练。” 椒图补充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我是说,真人的弟子,这样纯粹的性灵之气,肯定不会做恶的,若是叫破,反惹来了麻烦。” 少年道人道:“真人弟子么?” 椒图和嘲风对视一眼,道:“我们应该没有猜错吧……” “我们可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五百年的时间,见到过很多很多的故事,眼力是很好的,有道门的剑客,也有佛家的行者,那些专门修持性灵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到了。” 它们对自己的眼力和判断很是自豪。 被问到来历的时候,自称是数百年前,有大真人雕刻它们出来。 在塑形的时候,模仿了龙的两类变种,模仿其形体,而得了一丝神韵;而后将他们放在这城楼的最高处,能看极遥远之处,以防止妖魔邪祟进入中州城池之中,如此受日月光华的普照,慢慢滋生灵性,自能够记事也有三五百年时间。 雕塑通灵,而有神通。 齐无惑惊叹,诚心地感慨道:“刻出来的雕塑,也能有这样的灵性么?” 嘲风的雕塑带着几分自得,道: “是啊,他曾经说过的,道生万物,万物不过是性灵和命宝的组合。” “逆三归二,逆二归一,是玄门的正统。” “但是却也没有说这只能用在自我的修持上面。” “假使以蕴含有【元炁】的材料为基本,又能够模仿万物之【性灵】,自然有可能创造出有着灵性和自我的造物,这就是他走出的道路。” “他现在还活着呢。” “之前曾经在佛寺前面画壁画,画了双龙夺珠的壁画,只是没有眼睛在,听说当时好多人都起哄要他点上龙的眼睛,他拗不过,只好点了双瞳,然后那两条龙就从壁画里面飞出来,能够在天空中腾飞。” 目光能看极远的嘲风说起这件事情来,满满艳羡。 五百年前被刻出来的自己只能够在这里老老实实看着远处。 而前些年画出来的龙就能够飞。 自由自在,多好! 他们看向齐无惑,没了害怕,只是好奇询问道:“你不是真人的弟子吗?” 少年道人坐在琉璃瓦上面,看着远处的云彩,想了想,回答道: “我现在还没能够得到老师的承认,正式进入弟子行列里面呢。” “之前也有师兄和师姐,没能通过红尘的试炼,最后被除去姓名的。” 嘲风忍不住咕哝道:“这是什么老师啊,你们这一脉也太苛刻了吧?” 少年道人只是回答:“我只是想着如老师说的那样,游历红尘,多见见各种各样的事情,见见各种各样的法门,各种各样的人,这样才能够走出自己的道路,然后才能够被正式地承认是我们这一脉的弟子。” 椒图道:“你一定努力啊!” “到时成了的话,也回来告诉我们。” 嘲风也勉励道:“你那时候,应该可以算是真人了吧?” 齐无惑点了点头。 看着云霞流转,在齐无惑要告辞的时候,嘲风犹豫了下,道:“你小心些啊。” “这里的土地们似乎是在找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椒图道:“他们问我们了。” 嘲风补充:“我们可没有说啊!” 齐无惑点了点头,少年道人从旁边的阶梯上走了下去,在晚霞里面走远,椒图也惆怅起来,道:“说起来老头子,他最近似乎在到处寻找人呢,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嘲风道:“是啊。” “不过我倒是知道,他在找画中的风景。” “画中风景?” “是啊。” 目光能看极远之处的嘲风回答道:“听说,是他去年曾见到晚霞变化莫测,自山巅观之,如有少年剑仙舞剑于群星之巅,云霞之畔,蔚为大观,始终想要画出来,但是画了一半却又似乎不满意得很……” 它说着看到那少年道人走下了城楼,在霞光之中,背着剑匣远去。 霞光柔和,落在少年道人肩膀上。 随口道:“对。” “就像是他这样子的。” ps: 舞剑在第45章 明天第一更可能没有办法中午十二点准时更新,感觉今天晚上会有些睡不着觉,明明不是第一次上架,却还是紧张。 或许会放到下午两更一起,我会尽量。 (本章完) 第72章 山间行 齐无惑离开中洲府城之后,倒没有立刻回水云乡当中,而是往聚云峰的方向去了。 沿路上运转《混元剑典》之中的步法要诀,令元神,元精,元气都流转活泼,这样行走坐卧,都可以是【养】三才的状态,道家自然,始终令自身处于最圆融的姿态,只是速度颇慢了些,一边走一边思考,尝试能否将地祇的遁地之术也用出来。 但是很难同时运转。 混元剑典的步法是【修行】为主,是【养】。 而地祇遁地之法则是勾连外界的地脉,是【用】。 两种法门的风格截然不同,甚至于很多部分是彼此冲突的,没有办法自如地融合起来,但是齐无惑却也并不在意,只是如找到了有趣的事一般,饶有兴趣地尝试着,晚霞的霞光渐渐消失的时候,齐无惑总算是来到了聚云峰。 之前落雨时见过的山中灵性一开始还藏起来。 当察觉到少年道人性灵清气的时候,就一个一个地冒出来。 有的从树干上小心探出头来。 有的拿着一个大树叶当做伞把自己遮掩着,积累的雨水从叶柄上滑落下来,打湿了小小的手掌。 “啊,是之前的小道士!” “你又来啦!” 山中灵性们凑上前来,很开心地打着招呼。 然后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可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个叫做吕纯阳的人啊!” “可能还要多等等呢。” 少年道人抬眸温和笑道:“这个不着急。” 他知道,老师给自己留下的那件事,其实是希望自己不要在人间红尘过于地漫无目的,但是这目的并非是唯一,在完成这件事的过程中,所见到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才是此行重点,太上一脉,见证诸红尘众生,见诸神通妙法,才可有所成就。 无论是玉阳子,还是玉妙师姐,都是这样。 做出自己的选择,也创造出自己的法门和道路。 齐无惑提了提手中的东西,道:“只是上一次你们说喜欢桂花糕,我在府城里面买了些。” “你们要吃吗?” “好奥!!” 灵性们对视一眼,满脸惊喜,然后齐齐地散开来。 忽而如风也似。 一会儿又回来了,最先的是个只如少年手掌大小的顽童模样,双手用力,抱着一个好大的桃子,嘿呦嘿呦地飘出来,似乎是这个桃子实在太大,遮掩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飞得晃晃悠悠的,险些撞在了树干上,然后啊呀一下摔下来,被少年道人托在了手中。 还是晕晕乎乎的,站都站不稳当,走了几步,往后一跤坐在少年掌心。 扶着自己的头,晃啊晃。 然后还不忘把桃子给齐无惑推一推,道:“是我夏天的时候摘下来的,悄悄藏起来。” “我有法术哦。” “所以桃子到现在还能够吃的!” “这个是最最最,最甜的那种!” 它把桃子放在齐无惑的掌心,然后这才拿起一块桂花糕,美滋滋地吃起来。 “我和伱换!” 少年道人微怔,旋即微笑道:“谢谢。” 冬夜的山林之中,忽而有一点点的流光亮起来。 于山林之中穿行的异虫,泛起流光,就在这夜色中起伏着,汇聚在少年道人的身边,山间的灵性们把自己这一年来积累和攒起来的宝物都拿出来,有的是桃子和果实,也有的只是一片花的花瓣,是那一天从天上落下最好看的雨点,是形状最是完美的雪花。 少年道人送出了些桂花糕。 得到了这一座山一年来最可爱的珍藏。 一饮一啄,一取一予,是来复回。 老松树公咳嗽一声,道:“这,小道士,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那个吕纯阳,还没能找到。” “我本来是想要问问咱们聚云峰的山神大人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山神大人这两天好像有点忧心忡忡的,今天回了一次,然后就又出去了,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有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下次我去寻那位聚云灵妙公。” “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肯定知道你说的人在哪里。” 老松树说起灵妙公的时候,便是重又充满了自信,道: “而且灵妙公他老人家,最是擅长玄门的推占卜算之术,老头子到时候向他恳求一番,该是没有问题。”老松树想到自己之前打了包票,可是没能够做到,不由得有些害臊,若非是五百年的松树皮足够厚实,怕是脸都红透了。 少年道人道谢。 而后想了想,手头没有其他东西,只好递过去一份桂花糕。 老松树公连连摇头摆手道:“这这这,我可是已经活了五百岁,五百岁啊!” “这样甜腻腻的东西,我怎么会喜欢呢?!” “五百岁的老树了啊……” “这种吃的,咳咳……不过,小道士你这样热情的话,我也就不好拒绝了。” 老松树公还是咳嗽几声,在一众山间灵性化身们的笑声中,接过了齐无惑的点心,想了想,这帮小家伙们都给了他些好东西,自己怎么能够弱于他们,这不是掉了【五百年老松树】的名头么?于是抖落了一根松针递过去,道: “这是老夫身上的松针,上面多少有几分草木灵气,虽然不能够用来对敌护道。” “但是若是行针诊治,也自有三分玄妙的。” 老松树公很是大方。 反正他的松针很多,活了五百年,自是有许多的珍藏在。 少年道人和这些山间的灵性们玩耍了一阵子,月上柳梢头,这才迈步离开,靠着那地祇的遁地之法,回到了水云乡之中,而后推开那用黑铁锁链锁起来的门,迈步进去,从剑匣里面,将采购来的许多东西拿出来,于是这地方终于是有了些生活着的气息。 又去不远处,看了那位少女的母亲。 为其行气,稳固根基之后。 周老先生询问情况,少年道人想了想,回答道:“等我去山中采些药来,以药物补其正气,应该会比现在好很多,慢慢调养身子,应该可以恢复到常人的身体状态。”一阵寒暄,齐无惑婉拒了老先生邀请着吃晚饭的邀请,回了自己现在暂且居住的屋子。 炒了几个菜,主食是高粱面的窝窝头。 还取了今日在坊市内买来的鱼肉酱。 是用鱼一斤,切碎洗净后,炒盐三两、花椒一钱、茴香一钱、干姜一钱,神曲二钱、红曲五钱,加酒和匀拌鱼肉,入瓷瓶封好,十日可食,滋味颇好,齐无惑先是把窝窝头中间最柔软的部分撕下来慢慢吃了,然后把菜都夹了几筷子放进去,最后才夹了一点点鱼肉酱。 这才慢慢地去吃,窝窝头的味道,炒好的蔬菜,鱼肉酱各类的味道汇聚在一起。 味道很好吃。 只是可惜,现在已是独自一人。 吃过晚饭,少年翻看了山神的修行笔录,约莫入夜三分的时候,心神安宁,取出了镜子,按照那一卷法咒来施展【圆光显形之法】,月色清朗,慢慢的,镜子上流光亮起,齐无惑的猜测没有错,在他的修为更进一步,抵达三才全的时候,能够稍微支撑起这法术的消耗。 这满是浅绿色铜锈的铜镜泛起流光,组成画面。 那少女双手托腮,似乎已经在对面等待了许久,而当画面成形的时候,便是眸子微微亮起来,双手一下伸出来,抓住了镜子,面容一下拉近了,道: “齐无惑!!!” “出事了,出事了!” 少年道人讶异,而后道:“什么事情?” 云琴一下把画面拉近了,道:“镜子!” “还有你交给我的法咒!” 齐无惑有些不大懂,只是道:“你慢慢说……” 云琴声音顿了顿,将事情大略讲述了下,譬如镜子来历很大,但是究竟是怎么样的大,她也不能说,否则的话容易被察觉到,而后又把她的老师误以为那法咒是她创造的说出来,最后徐徐呼出一口气来,道:“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样和老师解释,所以就等着和你商量。” 少年道人并不在意,摇头回答道:“只是法咒而已。” “你不也教给我圆光显形之法了么?” 少女用力摇头,回答道:“那不一样!这个可是神通的创造者哎!” “我怎么能占这个名号?” “我想啊想,发现我还是阅历太浅了,找到的借口都很难瞒过老师,终于还是问了问牛叔。” 云琴声音顿了顿,用力道:“他说有办法!” ps: 鱼肉酱的做法来自于宋浦江吴氏的菜谱《吴氏中馈录》 (本章完) 第73章 《无惑道君妙法玄章》 少女说着伸出手,拉着牛角把旁边的老黄牛拉到了近前来,少年道人看到那老黄牛的脸出现在了镜面上,打招呼道:“牛叔,好久不见。” “是啊,一年了。” 老黄牛不紧不慢地咀嚼【大黄芽】,看一眼齐无惑,赞叹道: “性灵清澈,元气圆融,命宝完满,这是最上乘的三才全啊。” “一年时间修持,就能走到这一步。” “不愧是你老师的弟子。” 齐无惑道谢道:“还要谢过云叔的那一餐饱饭。”他知道,如果不是那千年时间只得三斗三升的灵物,他是不可能在一年内就修行到现在的状态,老黄牛摇了摇头,道:“这东西只是能弥补你的根基亏损,给你提供元气而已。” “可以说,只是柴薪而已,能否燃烧成熊熊烈焰,还是要看伱自己。” “若不是你自己修持苦功的话,元气也会从你的周身毛孔窍穴里流淌出去。” “除去了可以满足口腹之欲外,毫无半点价值。” “说到底,还是你的修行刻苦。” 云琴见到老黄牛不紧不慢和少年道人寒暄起来,却不讲正事。 于是曲肘轻轻撞了下老黄牛。 小声催促道:“牛叔!” 老黄牛翻了个白眼,“知道了,是那件事情是吧,你个小丫头惹出来的祸事,要老夫帮忙。” “不过这件事情,倒也不能够说是你的错,你母亲也不曾和你说过那镜子。” “她毕竟出身太好,或许觉得不必和你说清楚。” 也有可能未曾想到,自己女儿在天上,都能把镜子送出去。 老黄牛心里面不紧不慢地想着。 云琴和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老黄牛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神霄玉清雷府出的乐子。 只觉得,这天河上的日子过于无趣了,看着那素来高高在上的神霄玉清雷府诸仙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有趣,有趣得紧,就连嘴巴里面的【大黄芽】都变得甘甜了几分。 而这个时候,才知道了小姑娘把那龙纹古镜送出去,看乐子的老黄牛差一点吓出了胆结石。 但是当他知道是送给了齐无惑的时候。 老黄牛一瞬间冷静下来。 甚至于还有点闲心来继续咀嚼几口嘴巴里面的零嘴来压压惊。 “哦,这样的啊。” “如果是那小子的话,是没有关系的。” “倒不如那位的性格,知道了不过会心一笑。” 此刻稳如老牛,慢悠悠道:“这镜子呢,确实是一个象征意义颇大的物件,不过无惑你且不用太担心,此物旁人拿了或者烫手,可唯独对【你】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甚至于你真遇到什么危险的时候,听牛叔一句话。” 老黄牛声音顿了顿,认真道:“直接把这镜子砸了。” “往后的师门惩罚再说。” “可你当下该会,不……” “是绝对会转危为安的。” “至于那法咒。” “就如云琴想出来的借口,明日和元君说一声,说这神通是云琴在古籍里面翻找出来的便是了,等到有朝一日无惑你修为足够,便可以将此神通重新收入你的名下。” “至于这古籍残片的话,就交给老牛我便是,呵,不要看老牛如此模样,在千二百年前,老牛尚未归于天庭,也曾经在妖国各处,倒卖遗迹里面的各类法宝,做旧典籍什么的,于我而言,可算是吃饭把式了。” “瞒过那位清修的元君,不算是什么。” 齐无惑看到那边的少女忙活起来,老黄牛吃完了嘴巴里面的大黄芽。 化作了双鬓半白,神色憨厚老实的高大男人。 他大喇喇盘坐在地上,先是在袖口里面掏了掏,取出了白玉,解释道:“这是昆仑白玉的一种,只有三千年前到六千年前的典籍才会用这样的玉石作为承载的载体,这是很少一部分专研古时玉简的人才会知道的知识,用来做你的法决书的刻录载体,是再好不过了。” 然后又取出一把刻刀,道:“三千年前时的玉简有一种刻录留功的法子。” “用的文字是古代云篆,三千年间,为了施法的方便,仙人们也将云篆的写法简略许多。” “当然,也是为了写符箓时候省点功夫。” “但是古代云篆,基于道门法脉的不同,也有些细节处的差异,不过放心,你不要看老牛我现在这样粗壮模样,我也曾是学文问道的少年牛,曾经在一千七百年前认认真真地跟着一位大妖,系统学习过这些文字,各类的云篆,懂得一千七百多种,所以保证不会被看出端倪来。” 老黄牛很快刻录了一片残篇的法决出来。 文字飘逸从容,自有道门的风骨。 又从袖袍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玉瓶,道:“当玉石被刻录之后,灵气的波动就会固定化,这就是灵韵了,灵韵会经过时间的变化而出现各种特性,如同树木的年轮,不可更改,这也是仙人们辨认一件东西是否是古物,亦或者说存世多少年的方法。” “我这玉瓶里面,放着的是南极长生天尊淬炼之物,可令万物滋生。” “却也可以用来做旧。” “是老牛我的兄长偷偷从老君的丹炉那边拿来的。” “一直舍不得用。” “用在你的身上,合该如此。” 中年男子屈指叩击,一点灵光流转出来,落在了玉简上。 这玉简刹那之间变得苍古起来。 只几个呼吸,便有一种如已经跨越四五千年的韵味在这残片里面流转出来。 放到外面,若说是几千年前之物,也不会有人怀疑。 老黄牛憨厚一笑:“看起来,功夫没有扔下啊。” 他笑呵呵地把这周围的家伙什一收拾,诸多法宝齐齐变小,被他放入袖子里面,而后对齐无惑温和道:“道门弟子多有隐居的,但是这些道藏法决的事情,总该是要署名的,也是该在乎的,如无惑你创造的法决,也可以证明你的老师没有选择错人。” “于清修一脉的修者眼中,这也很重要,是看你是否有开一法脉的根底。” 他声音顿了顿,又摇头笑道:“虽然说,那位应该是不在意的。” 将这玉简凑在【圆光显形之术】前,道: “无惑,你自己写个名号。” “如此往后也可证明此法是你所创造的。” 少年道人想了想,按照老黄牛的建议,落笔写下文字: “余年少时,修为低微,三才未全,难用圆光显形之法,故创此法,以和好友相交。” 而后提起手指。 老黄牛摇了摇头,道:“把年岁也写上。” 这老黄牛心中颇有三分的愉快。 只是遗憾,不能将少年入道的时间也写上。 否则,入道一年创出这样的法咒。 可以好好给那帮修上清法的一点小小的,来自太上一脉的震撼。 齐无惑只好在上面又把自己的年岁写上,因为没有过年节,只说是十五岁时所创。 也不知老黄牛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这几个字就浮现在了那一卷‘古玉简残片’之上。 老黄牛抚掌笑道:“成也。” 而后又极利索地在这上面写下一行文字,捧着玉简吹了口气,这白玉之上飞起来一片的玉屑,为首处出现了一行文字—— 《无惑道君妙法玄章篇》 老黄牛笑道:“如此可也。” “明日之事,交给老牛便是了。” 他旋即玩笑道: “哈,无惑啊,他日你飞升来天界的时候,或许你这玄章已是传遍四方了呢。” 老黄牛听得那边的雷声震动,眼底微亮,将这古代玉简藏起来,道:“老夫再去那神霄玉清雷府去看一番,若是有些有趣的事情,回来再和你们分说。”言罢也不管齐无惑和云琴,只是风风火火地离去了。 齐无惑将自己创造的这一门简单法咒神通给云琴讲述一番。 忽而感觉到了自己的眉心微微刺痛。 知道自己修为所能够支撑圆光显形之法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少年道人提了提手中的桂花糕,道:“桂花糕我买到了。” “可有什么法子能够把这桂花糕送到给你吗?” 少女手掌托着下巴,看着那些桂花糕,实在是喜欢,奈何隔得太远,只是遗憾道: “嗯……你离我太远了些,除非是有什么玄坛祭祀之类的法门。” “无惑你会吗?” 少年道人摇了摇头。 云琴道:“这样啊……” 少女看着桂花糕,挥舞了下手掌,决定道: “那明日在见过老师之后,我就去上清藏经楼翻找下。” “看能不能找到那种,可以外传的《玄坛法门》,然后用圆光显形之法交给无惑你。” “就是这些大概率是【原典】,没有完善过,可能会稍微艰涩难学些。” (本章完) 第74章 太赤灵文 齐无惑疑惑道:“原典?” 云琴点了点头:“嗯,若是各家法脉的师叔们创造的法门,都会融入了自己的领悟和风格,旁人是不许学的,只有原典,虽然艰涩难懂,但是却最是纯粹,是单纯法门,总之我会去找找看,明日里,和老师解释清楚之后,我就联系你。” “虽然是很难啦,但是无惑你是个很大很大的天才,所以,应该没有问题!”云琴露出灿烂微笑,似乎是少年道人那一句‘濯足星河之中’的大气和浪漫,让她总觉得齐无惑是个天才,而且是那种非常有趣的。 道门玄宗,三清门下,最不缺的便是天赋横溢的人。 只是都没有眼前这个少年人来得有趣。 齐无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够点头道:“我会试一试。” 云琴忽而想到什么,提醒道:“啊,对了,无惑你先把桂花糕吃完吧。” 她解释到:“这样的玄坛法术是有很多的,但是不好学的,伱学会了再给我嘛。” “也可以试试看,有没有那么好吃。” 少女心中琢磨了下,觉得这样复杂的法术,齐无惑至少也得要大半年才能够掌握,学个三五年也好些的,但是她还是没有说出这个时间,觉得或许会打击到少年的自信心和热情,便不提起,只是思维跳跃,忽而又想起来一件事情,笑着说起来: “我听说,这个是很多道家的弟子给道门祖师供奉吃食时会用到的。” “啊,我可不是说我们是这个关系啊。” “只是以前我还听到的,好多有趣的事情。” “不过都是牛叔和我说的。” 云琴饶有趣味地把牛叔说过的有趣事情和小伙伴分享。 因为有的玄坛法术并不会将凡间之物传至天庭。 而仅仅是将其气息供奉,顺着烟气上升腾于云气,飞入天庭。 所以有某某派别的小辈,自个儿想要吃什么好吃的,就给祖师供奉什么。 直到有一天祖师爷终于忍不住给他的弟子,也就是那一代的道观观主托梦,叹息许久,说了三个字: 【太甜了】。 听说那一日,那道观的观主提着一把扫帚,漫山遍野地‘追杀’自家的弟子,口里大喊着: “祖师就只剩五颗牙了,你还给他送甜的?!” “还是粘牙的【蜜三刀】?” “臭小子你把祖师爷当什么了?!” 弟子抱着头乱窜,大喊:“祖师不吃,就当做给我了啊!” “祖爷爷给孩子零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老道士打小道士,小道士跑,小道士哭,小道士嗷嗷叫。 据牛叔说,那一日,漫山遍野的山中精怪们都抓着松子藏起来看热闹。 出家人都被馋嘴弟子逼得说脏话。 又因为造了口业。 然后晚上一老一小两个都在祖师爷的画像面前老老实实地【跪香】。 老道士一边跪香,一边顺手给弟子头顶一个脑瓜崩。 少女说得栩栩如生,而齐无惑也听得有趣,出家人,修行人也不是那样的超然物外,而是也有自己的喜好,也是有血有肉的,哪怕是修行到了可以领受天庭符诏,升入天庭的真人们,也都是这样的。 只是,牛叔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这个不是下界的事情吗? 齐无惑好奇。 因为法力支撑不住,又和少女闲聊几句,就停止了【圆光显形之法】,法术的灵光散开,铜镜又重新恢复到了原本那样,古朴而寻常的模样。 少年道人看着前面的铜镜。 从刚刚牛叔和云琴的话语中,他也能够猜测出,这一面镜子很是厉害。 只是以肉眼去看的话,镜面上都遍体斑痕,大半的镜身上则是布满了细细的浅绿色的铜锈,若是放在外面的话,恐怕连三五文都卖不出,但是既然是宝物,自然该好好珍惜,有朝一日想想法子,还给云琴和云叔才是。 齐无惑想着,然后将镜子收起来。 这一次联系没有太多时间。 但是还是让他有一种,元气耗尽,元神都隐隐有种刺痛的感觉。 心中告诫自己,下次不可以再如此过度地使用这种法术,勉勉强强地打水洗漱了下,这才躺在床上,眼睛才刚刚闭上,神魂就感觉有一种仿佛下坠的错觉,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云琴修为却是比齐无惑高许多。 一日不睡并无什么问题。 她又甚少同龄人朋友,现在心情很是开心,索性直接去了上清藏书阁,这是少有几处她可以去的地方,踏入其中的时候,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盘坐于蒲团之上,周围则自有无数灵光流转变化,灿烂若朝霞,繁密如星海。 云琴放缓了脚步,靠近过去,恭敬地行礼,道:“弟子云琴,见过天君前辈。” 这老人看去寻常,只着一领麻衣道袍,白发苍苍,面容老朽。 实力或者不能说超凡脱俗,地位却是超然。 号位灵宝【经师】清元丹刚青阳妙道天君,位居于青阳天宫。 上清一脉的弟子,哪怕是修为已经臻至于【神仙】之境界,遇到这位也需恭敬行礼,口称前辈,那麻衣老者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过少女,笑问道: “原来是丹华符应的小弟子。” “汝不在牛宿清修,学你的星君法门,来我这上清书阁作甚?” “莫不是,你老师教导你的东西已全会了?” “来这里寻些丹经铁卷玉书符箓,回去再多钻研钻研?” 云琴小脸微白,道:“弟子只是想要来借阅一番有关玄坛法门的部分。” 老者随意道:“你老师那一脉的话……” 少女补充道:“我想要看看原典。” “哦?原典?” 青阳妙道天君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云琴,随手在虚空中手指微点,于是无数流光汇聚,化作了一座座巍峨的书架,上面都盛放着以玉书雕刻而成的书卷,道:“都在那里了,且去看吧……” 云琴行礼之后去看,寻找到了有关的法门。 于书架的第五排三列找到,想了想,还是问道:“天君,原典为何不禁弟子旁观?” 老人温和笑问道:“为何要禁?” “旁人看了也就看了。” “汝等一脉既然是师承上清玉宸道君,灵宝大天尊,自然该知道道君的风格便是随性无为,【原典】皆为他所创出,但是他说,原典也只是将天地本就存在的规则写下来而已,既然是天地本就存在的规则,那么万物自然都可以去修行和领会。” “况且,汝可知,何为三清天尊么?” 云琴想了想,回答道:“都是道祖。” 青阳妙道天君摇头温和道:“真是孩子气的回答啊,看起来丹华符应元君还没有和你说。” “三清天尊都是悟道于先,观【道】而成的,自是最高。” “皆为道祖。” “另外两位,老夫不能也不该说什么,自有行事的规则。” “而吾上清玉宸道君,灵宝大天尊……为何称为道祖,云琴可知道道门云篆么?” 少女点头回答,按照老师的教导背诵道: “云篆雷纹,龙章凤书,金石古文,这些是本身就孕育着玄妙道韵的文字。” “哪怕是单纯念出来,都会勾动天地的元气,道经和符箓都是用这些文字记录的,其中云篆来自于天上祥云流转,雷纹则是记录雷霆奔走的痕迹,龙章凤书来自于龙凤这一类的先天之属,金石古文是道门弟子自己创造的。” “皆种类繁多。” 青阳妙道天君点头。 云琴松了口气。 老天君揶揄道:“背得挺熟。” 少女脸色微红。 老人抚须道:“不过倒也没有说错,这些文字本就是秘传,但是,可知最古最初,也是效力最强的文字么?” 云琴不解,老人洒脱道:“且背背上清宝诰。” 少女只好回答道:“居上清境,号灵宝君。祖劫化生,九万九千余梵炁。赤书焕发,六百六十八真文。因【混沌赤文】而开【九霄】。纪元洞玉历而分五劫。天经地纬,巍乎造化之宗。枢阴机阳,卓尔雷霆之祖,大悲大愿,大圣大慈。玉宸道君,灵宝天尊。” 慢慢的,云琴似乎明白过来。 老者抚须平淡道:“最初的六百六十八枚【太赤灵文】为道君所创。” “为诸道之先,具混沌之灵。” “文字本身,便是神通,可勾连天地,敕令鬼神。” “又因威能过高而繁杂,又将其简练,开辟为【九霄玉字】。” “口含玉书,一言可为天地法。” “在这之后,方才是你所知道的,最古云篆的时代。” “道君以此两种灵文记录道藏和法门,遍传于天下;如此才可以使得道韵可传递,可使文字承载神通,否则的话,寻常的言语文字,无法说出【道】,也无法承载【道】,那么大道和神通也就无法传播。” “如此才有后来的诸道之兴盛,因此之功,方称之为道祖。” 他又指了指少女手中的玉书,温和笑道:“便是你这【原典】,其实也说不得【原典】。” “而是简略版的。” “真正的【原典】,也是以【太赤灵文】所写的。” “毕竟,这【原典】都是大天尊他自己看天地规则而道出的。” 云琴怔住,看看手中玉书。 青阳妙道天君抚须,觉得这年少的弟子是明白了这【原典】的含义和厚重。 少女下意识道: “【太赤灵文】,可不可以教其他人啊。” ps: 灵宝经师清元丹刚青阳妙道天君——《道法会元·卷三》 居青阳天宫。 灵宝三师之首。 《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第十篇·太赤灵文品》·道藏·洞真部。 太赤灵文,九霄玉字来自于这一篇。 (本章完) 第75章 【敕】 少女的话语并无驳杂欲念,反而让青阳妙道天君微微一笑,道:“若是你学会了太赤灵文的话,自然无所谓传授出去的,不过小家伙,你可学会了云篆?云篆为【自然飞玄之气,结空成文字,方一丈,肇于诸天之内,生立一切】。” “世间诸多法门,无不需要云篆辅助,方可留存道韵于文字之上。” “符箓,炼丹,炼宝,皆都要云篆辅助。” “你学的怎么样?” 云琴万万没有想到,只是稍微询问一下太赤灵文,却让这位天君询问自己的学习,声音都稍微小了些,道:“就,还有一点点没有学会。” 老人抚须笑问:“哪一点?” 少女视线微微下垂,中气不足道:“这…… “这?” “这里一点。” “那里一点。” 老人一怔,不禁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伱啊你,你娘当年可是苦学专心,方有大好修为你父也是人间修士得道,步步升为护法神将,哪怕是因事被贬谪在外,也能重修,最终抵达星君的实力,你倒是玩心如此之重啊。” “不过也好,天真自然,率性而为,却又不肆意过分,自合了三分道韵。” “且来,且来,老夫考考你的云篆。” 少女面色微白,就想要找个理由直接溜掉。 老者却是似笑非笑:“若是让吾满意。” “传你一枚太赤灵文,倒也无妨。” 于是云琴迈开的脚步就顿住。 挣扎了下。 也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回来。 乖巧行礼: “请天君……” 少女抬头,满脸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行将就义的决然,道: “手下留情。” 青阳妙道天君不禁抚须大笑:“有趣的娃娃。” 旋即取出一份玉简递给了眼前少女,微笑道:“且来试试看。” 云琴手指轻触玉简,看到里面那些变化莫测的文字,总觉得这些云篆大概率是认得自己的,但是自己却是绝对不认得它们,一时间头都痛了。 眼前的天君是上清灵宝一脉的【经师】,最喜传授指点上清一脉弟子,手段也最是高妙。 寻常的学习云篆也只是云篆而已。 这一篇玉简里面却是以云篆方式写了一个修行上的问题。 要同时考验云篆的写法,阅读和对于大道的感悟。 少女脸色煞白。 看了看青阳妙道天君。 又低头看了看玉简。 又抬头看了看天君。 满脸挣扎和‘放我一马’的恳切。 老天君温和笑着伸出手指:“一枚太赤灵文。” 声音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是位格最高的那一批里面的那种。” 作为上清灵宝三师之首,他教导过太多的上清一脉弟子。 委实是因为大天尊性格的散漫和随性,过于无为,若我性子来了,便是路边的草木都可以传道,可若是性子散漫起来,却是真传弟子都寻不见踪影,也如此天庭各路仙神里面,才唯独有【灵宝三师】这个名号。 无他,自家大天尊广收门人,却不喜教导罢了。 也因为如此,青阳妙道天君很明白该如何去诱导弟子们学习。 是以为【循循然善诱人,欲罢不能】。 云琴张了张口。 挣扎几次,对于好朋友的承诺压过了逃避的心思。 叹了口气。 只好认命般乖乖坐下,学习云篆。 …………………… 当冬日的冷风散开的时候,阳光落下,齐无惑准时地睁开了眼睛。 洗漱之后,做了小米粥,并一碟酱腌的脆爽小菜。 舒舒服服的吃完了,而后在阳光之下活动筋骨。 随意打拳,却也没有什么套路和风格,只是漫无目的,觉得元神动处,便是打去,元气自然流转如意,元精紧随其后,气息呼吸,动作舒展,自然而然地呈现出道门三才全之后的道韵,仿佛彰显出一种从容不迫,抬手的时候,顺势往后一拉,流风汇聚。 一只鸟儿恰好飞来,便被这元气缠住,落在齐无惑掌中。 振翅而不得脱困。 周老先生正散步过来,远远看到了长空澄澈,院落当中,少年道人穿蓝色道袍,左手抬起,一只鸟儿飞不起来,却又不害怕他,索性不飞了,就这样窝在了少年道人的掌心里面,转过头来慢慢梳理羽毛,颇有两三分自然野趣。 只是老爷子走来的时候,那鸟雀却忽而警惕起来。 一震翅膀,就已经飞走了。 “啊……哈哈,这,这鸟儿还真的警惕啊。” 周老爷子本来想要摸一摸看鸟儿的手感。 却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地敏锐,只好无奈笑了几声,招呼道:“小道长,睡得可舒服?” “嗯,睡得很好。” “哈哈,那就好。” 齐无惑回答,和老人寒暄几句,忽而想到了一件事情,道:“昨天夜里没有下雨么?” 老人感慨道:“是啊,没有下雨。” “雨云积累那么厚。” “却是一滴水都没有落下来。” 齐无惑心中微动。 一滴水都没有落下来…… 也就是说,是没有下够算命先生算出来的雨水的。 齐无惑想到那位不修边幅的算命先生那句话‘是他错了……’ 心中隐隐有些好奇。 有心再去城里询问,却又想到了云琴所说,极难极难的法咒,想了想,决定再和她联系之后。 看自己能不能学会。 若是学不会的话,那就自己先吃完桂花糕,免得学会这神通需要时间太长,桂花糕坏掉。 然后等再去城里买桂花糕的时候,再去询问一下那位算命先生。 不知,她寻找那玄坛法咒的原典,可还顺利么? 少年道人下意识抬了抬头。 天上碧空如洗。 ……………… 难!好难啊! 太难了! 上清藏书阁之中,这样的意念几乎要渗透出来。 云琴老老实实在这里学习云篆,足足坐了三个时辰之后,老者才说要教导她一枚太赤灵文,而因为太赤灵文是诸多云篆的始源,在教导这一枚太赤灵文的时候,又很自然地延伸到了其他的云篆之上,把以这一枚太赤灵文为核心延伸出的所有文字都讲述完。 云琴才晕乎乎地离开了上清藏书阁。 青阳妙道天君抚须笑道:“有趣的孩子,天赋也不错。” “只怕是被那黄牛和牛宿星君惯坏了。” “修行可也,却没什么耐心,不喜钻研云篆之类的学说。” “可既是上清门人,不通晓灵文云篆,就仿佛是太上一脉不通炼丹一般,说出去难免坠了名头。【丹华符应】,你的这弟子可要好生去教导才是。” 灵光流转,云琴的老师,丹华符应元君踱步走出,足踏云鞋,身披飘带,眉宇虽是凌厉,却极为恭敬行礼,道:“还要多谢天君指点她。” 声音微顿,又道:“不知天君觉得,云琴的天赋如何?” 老人回答:“修行吐纳归属于上乘,天质烂漫,没有驳杂之念。” “但是也因此颇为喜欢玩耍,需要看紧些。” “至于云篆,天赋寻常了些。” 老人直言不讳,道:“只《五帝镇天真文》中,一个意思的云篆,就有五种写法。” “更不必说其他的典籍。” “道门云篆并非是后天文字,并无造字规律,其写法,【或以韵合,或以支类相参,或以上下四会以成字】,不加以拘束,其实说到底,所有的云篆都只是一个含义而已,这个含义便是【元炁】。” “不同的写法,代表了不同的【象】和【景】。” “若是要一个个去记,那哪里能够学会呢?只是死记硬背罢了。” “云篆可有一元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枚。” “而每一枚都没有各自的固定写法,最多可有一元之变化,又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变种。” “死记硬背,纵然能够全部记下来,也终究是后天,不入上乘。” “唯不明而心动,无为而有为,方是上乘;眼中所看到的并非是一个个云篆,而是【万物之象】,是【天地之景】,而后顺势而为,落笔,这才是真正学会了啊。” “到时候都不需要去看,见到一番风景,顺手写下来一个字,便是云篆。” 老人摇头慨叹,道:“可惜,上清门人虽然多,大多也和外面的人没有区别,只是有为而学,落入了下乘罢了,记住了某些变种,可以施展出法术,能够读懂道藏,如此而已;虽然说是上清门人,其实根本算不得真传。” 丹华符应元君无言。 想了想,又道:“只是,天君传她太赤灵文,无妨么?” “【太赤灵文】出于空洞自然之中,生天立地,开化神明。” “每一枚太赤灵文,本身就是一道大神通。” 老人抚须笑道:“哈哈,你的性格总是如此,怎么,老夫传给你的弟子,你还不高兴么?” 复又安慰道:“不过,你也放心。她连云篆都只是寻常的悟性,我也不会传她太危险的太赤灵文,这些文字自然勾动灵韵,一不小心,反倒是伤了自己。” “故而所传的,是那一枚最特殊的。” 丹华符应元君道:“最特殊的?” 老人点头道:“是啊,是最开始的第一枚太赤灵文。” “使用苛刻,非常人所能领悟。” “那孩子也只是靠着一股劲儿,死记硬背而已,不过一日时间,就会彻底遗忘。” “而哪怕是领悟了,她也根本用不出来。” “毕竟,就连你我,都没有身份和资格去用这个字。” 丹华符应元君闻言微有讶异:“是那个字?” “是啊,自然是那个字。” 老者感慨,抚须垂眸,自语道: “上谓之灵,施镇五岳,安国长存,下谓之宝,灵宝玄妙,万物之尊。” “其名为——” “【敕】!” ps: 对于太赤灵文的形容摘取于《元始五老赤书玉篇》 《七圣玄记回天上文》:或以韵合,或以支类相参,或以上下四会以成字 (本章完) 第76章 药灵 齐无惑和周令仪周老先生寒暄片刻,自然而然地前去连树兰家中,去看望这位失去女儿后哭瞎了双目的女子,少年道人仍旧以气行针,复又让周令仪老先生的两个儿媳妇按住了连树兰的头,自己则是以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分开女子眼皮,冬日阳光微澄澈,也不刺目。 落在那女子的眼睛,周令仪和他的两个儿媳终于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两位年轻女子都被微微吓到。 即便是周令仪,抚须的动作都顿了顿,无他,是因为她的眼睛都微微泛白,如已非人一般,不必说什么澄澈剔透,只是看着都会让人心中稍微发毛。 “这,这是……” 他及时止住了话语,又以视线看了两个儿媳一眼,嘱意她们勿要说出来,以免让病患伤心。 少年道人道:“无妨,不是太大的问题。” “只是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他们让那女子安心静养。 等到了出来的时候,周令仪感慨道:“双目浑浊白翳,难怪目不见物。” “小道长慈悲。” “若是方才直说的话,她可能会承受不住吧。” 齐无惑想了想,没有说自己有一定把握可以将她的眼睛治好。 澹台煊的《成仙录》之中,记录了他一百余年的经历。 他也曾经是年少的剑仙,也曾经在人间游历红尘,曾经记录了自己见过的事情,其中医术也有些,少年道人又写了些药方,让周令仪老先生帮忙去找来煎药,自己则是背起了一个竹篓,前往附近的山川之中。 他想要彻查当年家乡发生的事情。 而如今的线索只有三条而已。 其一是先前那位老先生,曾经以神通降雨于锦州之中,且受伤,结合那位算命先生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消息,毫无疑问,锦州的事情远远比起齐无惑猜测的还要大些;第二条线索是那位算命先生,可以他的性格,齐无惑对于他告诉自己那件事情的真相不抱太大的希望。 第三便是明真道盟了。 现在知道如何进入明真道盟,也手持信物。 只是明真道盟似是【以物换物】,齐无惑不确定自己想要知道当年锦州之事的情报,需要多少东西,所以才来山中,找些灵药,一路徐行,到了山间的时候,便按照去年自己在鹤连山中,摘采黄精的法子去找。 很快便可以找到。 少年只取一定年限之间的部分药材。 放入了自己背后的背篓。 这个背篓是他在村子里面买来的,很合算,比起中州府城里面,价钱少却三分之一。 那编背篓的老婆婆还很热情地拍着他的手说,自己编的背篓都是很好用的,非常的结实,可以用一辈子,不用再买,还给齐无惑试了试,少年道人想着,这样的话,在有些商人那里是听不到的,他们大抵是恨不得用的东西天天坏,这样才能买来他们的东西。 抬手将一株草药放在背篓里面。 少年道人心中琢磨可以换取多少东西。 又想着,要不要开炉炼丹,然后去拿着丹药换呢? 老师虽然教导他炼丹,但是却也告诉他,不必执着于服丹。 于合药服丹这件事情,【学道之人,不可不通。若不通者,无以助道。】 【不可执着,否则有损于阴功。】 【外贪财货,内费修真。】 但是丹药应是比起药材本身更容易换取情报的,至少价值会高些,而且齐无惑也想要在明真道盟里面交换些神通法门,不是为了修行,只是为了去看看别人走出来的道路和方向,他翻看着《成仙录》,里面许多的小法术和神通,让他非常地喜欢。 觉得很有趣味。 原来性灵和元气元精的组合,结合人的奇思妙想,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此刻《成仙录》看完了。 便一边走着,一边翻看玉妙师姐《混元剑典》之中,开辟人之七窍的法门。 剑仙七窍者:曰玄通、灵根、妙钥、统真、通枢、涵神、洞幽。 左辅元龙,右辅白虎。 这自然是极玄妙的法门。 齐无惑若有所思,一边俯身去捡拾着药物,一边心中默默看着修行法门。 【玄通窍开,则甘露每夜子时升于泥丸,每日午时,流贯周身。】 这是指得命宝元精的变化流转,使其活泼,不至于化作死气沉沉之枯木么? 当少年道人若有所思,自身元气元精自然而然地流转变化。 只需要持之以恒,自然而然可以打开玄通窍。 而后看到了后面的文字。 【则皮肤鲜嫩】 少年道人动作顿了顿。 ??? 他想了想,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似乎确实变了些,然后才慢慢把药材放在背篓里面。 彻底打开了这一篇《七窍玲珑剑心篇》的全篇。 【灵根窍开,则先天之精,刻漆一粒,日夜生九十六粒,流走上下】 同样是命宝元精,且是日夜生出变化,游走于周身,将养身躯。 【久则光眼清爽,永无生眦,虽数夜不眠,亦无倦怠】 少年微微颔首,剑仙最重目力,需要做到【一片通明九重天】的境界才是,而后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句话—— 【久则皮润泽生】。 少年道人沉默,确认自己打开了的是叫做《七窍玲珑剑心篇》,才谨慎翻看下一个。 【妙钥窍开:则心性含香,阳和遍体,而立主宰。】 【外则芳气袭人,身活如绵,发招捷速】 芳气袭人…… 少年道人看着这些文字,忽而有一种荒谬的想法想出来: “玉妙师姐创造出哪怕沉睡和闭关的时候,也能够让元精凝聚,可不需要【以神驭气】【以神炼精】就可以持之以恒,自然而然淬炼元精的法门,只是为了让【命宝】流转周身,让自己的皮肤光滑细腻,心性含香,外则芳气袭人?” “目力敏锐,洞穿九重天;元气元精,时时刻刻运转不停。” “身活如勉,发招迅捷,阳和遍体,而立主宰。” “这样剑仙都渴求的神通,都只是顺带的么?” 少年道人想到那千年仍旧如少女般面容气质的师姐,看了看自己为了寻找药材来创造的法门,想到去年自己只是为了多找两颗黄精,能吃点好吃的,创造了这个小小的神通,觉得自己和师姐也没有什么不同,想来师姐年少的时候,创造出了这样的法门。 然后拿去给老师看,老师也只是会抚须大笑着说,好,好啊。 是我的弟子。 法术神通,本该如此才是,何必要高高在上? 法术神通,不过是自然而然罢了。 心中有所求,力所不能及,方才会渴求于神通。 齐无惑看到后面的七窍部分,却是极正统的剑仙路数了,要修行至【周身三万六千毛孔皆开,通天地之气。功夫至此,周身气候,节之运行,与天地无违】,以师姐的要求,需要先做到这一步,才有资格握剑,才能去修行剑诀。 分为心剑,气剑,形剑三大篇。 心剑可以斩断七情六欲。 气剑纵横于天地之间。 而形剑可与天下一切剑客交锋。 七窍之法,齐无惑自己是要修行的,可也觉得不知道能不能把师姐的那些小心思给删减去掉,再说起来,前面几窍所带了的那些特性,倒是适合云琴这样的女子更多些。 不知可不可以将这些特性的部分学习一下。 而后重新编撰创造一个,只有这些皮肤润泽,芳香袭人的特性,却又不涉及到剑仙嫡传心法的神通修持法呢?毕竟虽然起因是为了给她桂花糕,但是云琴毕竟会给自己看一卷法术的原典,自己也该有回礼。 如此一来一回才是对的。 齐无惑心力想着,随意捏了一个法诀,寻找药灵之气。 这一次性灵扫过,下意识用了师姐剑典中的法门,自带了三两分剑修风韵。 只是寻药的神通。 少年道人却听到了很细微的啊呀一声轻响。 微微一怔,伸出手拨开了树枝,看到在嶙峋的山岩之间,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人儿坐着,眉目生得很是秀气,四肢都很纤长,穿着树叶编织的衣服,似乎是被什么撞击了下,正在扶着额头,蹲在地上微微吸着冷气。 搓搓搓,揉揉揉。 痛痛飞,飞飞飞。 飞不掉啊。 眼睛含着两大包的眼泪。 蹲在地上揉着额头。 看到齐无惑的时候,它抬起头,一愣,然后似乎反应过来,眼睛一瞪,伸出手指指着少年道人,咿咿呀呀地大喊起来。 “药灵?” 这小家伙痛痛快快地伸出手指指着齐无惑大喊了一会儿。 听到这两个字,才意识到自己的跟脚。 身子一僵。 又抬起头,看到少年道人已经蹲下来,和自己没有多远的距离。 “咿咿咿呀!!!” 小家伙发出一声喊叫。 然后两眼一翻白。 直接朝着后面吧唧一下倒下去。 昏厥了过去。 ps: 七窍者,以及皮肤滑嫩之类的描述,来自于《浑元剑经》的作者毕云龙剑仙。 对于丹药的要求来自于《重阳立教十五论·第四论·合药》 (本章完) 第77章 便说,灵妙前来拜见 小药灵晕晕乎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意识。 下意识地想要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可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躺倒在地上,四肢硬挺着,一动不动。 只是悄悄地睁开了眼睛的缝隙,瞥了齐无惑一眼。 然后又瞬间闭上眼睛。 似乎觉得自己装死还不够,小脚小手还努力地抽了抽。 它已经非常努力地装死了!但是却只是听到了那边少年道人终于忍不住似的,发出一阵的轻笑声音,小人儿脸上一红,知道自己失败,一下坐起来,又是满脸愤怒,一只手捂着额头的包,一只手指着齐无惑,咿咿呀呀地大喊着。 少年道人伸手入袖。 药灵一顿,屁股着地蹭蹭蹭后退。 拉远距离。 继续伸出手指喊着。 直到齐无惑展开手掌,里面是一枚桂花糕,他带了些放在随身的包囊里面,药灵的动作一顿,然后更是愤怒似乎的,乱糟糟的头发都炸开了,伸出手指着齐无惑,咿咿呀呀地大喊着,一边大喊着一边靠近。 然后伸出手,抱住桂花糕。 转身。 哒哒哒。 跑远坐在一块大小约莫是会被孩子们拿来打水漂的石头上,回头看了一眼齐无惑,满脸狐疑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桂花糕,似乎在山中没有见过,而后迟疑着舔了一口,吧唧吧唧地砸了咂嘴,没啥味道,又张大嘴巴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像是仓鼠一样,慢慢咀嚼。 一边吃一边‘怒目’齐无惑。 慢慢的,慢慢的,它脸上的表情逐渐松缓下来。 咀嚼起来的动作也慢慢柔和下来。 最后它指着桂花糕,满脸的喜欢: “咿咿呀!” 少年道人坐在石头上,道:“刚刚应该是我用法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你,实在抱歉。” “这个就当做赔罪。” 那药灵瞪大了眼睛,想了想,把手里面的桂花糕都吃完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凑近过来,做了个人世间力士拿着石锁锻炼身躯,展示力量的姿势,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嘿呀一声做了个马步。 少年道人看出了这个动作的意思,忍不住笑出声来,道: “你是说,你很结实,我可以多来两下。” “但是打伱一下,要给你一块桂花糕吗?” 小家伙用力点头。 不忘展示力量,左右看了看,眼睛一亮,转过身看到一个大拇指指肚大小的石头,用力抓住,嘿呦一声,石头纹丝不动,小家伙反倒是脸庞涨得通红,少年道人忍不住大声笑起来,让那小家伙浑身害臊,转身坐着不动了。 齐无惑伸出手取出剩下的桂花糕,放在它旁边。 小家伙欢呼一声,转过身来,努力爬起来,顺着口袋往上爬。 它的大小可以坐在少年道人掌心。 这个口袋对他来说,就是如小山坡一样满满当当的桂花糕! 一下跳进去,左吃一口,右吃一口,无比幸福,吃饱喝足,少年道人顺手把它捞出来,头发仍旧是乱糟糟的,索性指了指旁边石头,笑道:“你却坐在那里去。” 冬日山林,此山中却又和鹤连山不同。 仍旧有苍翠之意,少年道人坐在后面,而一个小小的人儿乖巧坐在前面,任由齐无惑给它梳头发,束好头发之后,齐无惑看到那小人儿面容秀美,五官极纤细美丽,皮肤白皙,双眸紫色,只是吃的太多,肚皮鼓鼓的。 少年问道:“你把头发梳成什么样子?” 小药灵想了想,指了指齐无惑的头发,咿咿呀呀地形容。 少年道人笑一声,道:“道髻吗?” “我可还没有资格给你束髻。” “不过束发还是可以的。” 药灵转而开心笑起来。 坐在石头上,两个小脚晃啊晃。 少年道人极柔软地施力,把它头发束好,想了想,取出了老松树公送给他的那一枚松针,对于这小药灵来说,做个发髻的簪子,却是正好,少年并无不舍,只是随手一插,将它的头发都束好了,这才笑着道一声:“可以了。” 那药灵爬起来,跑到了旁边。 蹲下来在一滴露水前面看着自己倒影,无比开心。 少年道人陪着玩闹了下,正要离开。 药灵一下跳在齐无惑腿上,往上爬,道人伸出手让它坐在掌心,然后抬起来,将它放在肩膀上,笑着道:“嗯?你说要我跟你走?” 药灵用力地点头,然后往前指着道路,示意齐无惑往前走。 齐无惑跟着它来到一个很隐蔽的山路。 药灵跳下来,直接遁入土地里面,不片刻,竟然抱着一个很大的蛋出来,递给齐无惑。 拍着胸脯,咿咿呀呀地大喊着。 齐无惑道:“是你找到的蛋,送给我?” “你还会爬树吗?” 药灵手舞足蹈地解释,齐无惑慢慢才弄懂,它是说,这一座山很深很深的地底下,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屋子,就藏起来,里面有床,有蒲团,有莲花台,还有个光头正在打坐,已经死了,但是里面却还有这样一颗蛋,里面似乎还有一点生机,药灵就把它拖出来了。 三百年,足足三百年才拖出来! 本来想要孵化出来一只大鸟。 那样的话,就可以驮着它飞来飞去! 但是就是孵化不出来。 它指了指齐无惑,开心大喊着,少年道人微微笑道:“你是要我试试看吗?” “说能孵化出来的话,可以驮着我到处飞?” “到处玩?” 他看到这一个鸟蛋不过只是拳头大小。 猜测最多只是如大雁般的鸟儿,驮着药灵起飞是可以的,但是自己却绝不可能了,况且,修行者到了一定层次,学会了乘云驾雾之术,是可以飞的,但是这是小药灵的宝贝,它送给自己,自己自然不会说不好,于是温和笑着道谢。 当听到他要找药材的时候。 小药灵也跟着一块玩耍,当齐无惑寻到了约莫一背篓药材的时候,也已经走过了数重山脉,远远望去,忽见到天边云霞变化,灵气冲天而起,有人交谈的声音顺着风传来,少年好奇,走到靠近的地方,往过去看,却看到是有数十人,都穿道袍,着云鞋,手持法宝,正于这群山之中做法。 其中有一名年轻的剑客抱着剑,正百无聊赖地四下打量。 便是看到了正在不远处的少年道人,眼眸微亮,笑着抬手打招呼道: “哦?原来还有道友在这里吗?” “哈哈,我等在祭山神,道友不妨也来。” 众多道人看过去,齐无惑微微想了想,走了过来,众人看到这山林深处,走出了一名少年道人,神色温和,背着背篓,年岁不过十五六岁,看上去倒像是个来山间攀云采药的道童,微微颔首而已,倒是那剑客,似乎颇为自来熟,笑呵呵地和他打了个稽首。 “在下王屋山剑修越籍,啊呀,难得见到有陌生面孔呢?” “道友是何师承,在何处清修啊?” 少年道人回答:“贫道齐无惑。” “现在正在师门外历练。” 这位王屋山剑修了然点头:“哦?历练……” “是散修啊。” 很多散修都是这样的,因为没有具体师承,以历练为名说出来至少好听些。 越籍大笑道:“散修也很好啊,到处玩耍,四处云游,不像是有师承的,这样的约束,那样的要求,很不痛快的!”他拍了拍齐无惑的肩膀,只是声音过大了些,惹来前面之人的不愉,有中年男子呵斥道:“越籍!” 那青年剑客于是噤声。 只是冲着齐无惑无奈一笑。 齐无惑注意到剑客的腰间还有一枚腰牌,亦是【明真道盟】。 只是年老澹台煊藏匿起来的东西。 这样年少意气风发的剑修却是随意放在外面。 年老年少,毕竟是两般意气。 越籍注意到齐无惑的视线,微微笑了下道:“是明真道盟,怎么,兄弟有兴趣去参与么?” 少年道人点了点头。 然后提了提背后的背篓,想了想,道:“我就是希望能够换些简单神通的,所以才准备了些药材,越籍你在里面的话,可以帮忙看看,这些能够换些什么吗?” 越籍看了看少年的背篓,遗憾道: “不行的。” “这些都是简单的药材,明真道盟那里不收,而且年份太少了,看起来你对明真道盟了解不够啊。” 齐无惑点了点头,越籍很热情地介绍着明真道盟的一些常识。 而这番交谈,也让前面年长的道人们放松下来,心中只道,看来确实只是一个散修,来此山间采药而已。 不过一寻常道人。 越籍似乎很少有机会来教导旁人这些常识,于是颇为有谈兴地聊了大半个时辰,藏匿在少年道人袖袍里的药灵都睡着了,才意犹未尽地止住话题,看了看天色,感慨道:“看来,今日这一次是没什么用啊。” 前面的道人们气氛已经越来越压抑了。 都没有人在意越籍和那少年散修道人的闲聊声音变大。 齐无惑疑惑道:“这是……” 越籍道:“是每十年一次的山神祭。” 他颇感觉到为人师的愉悦,道:“兄弟该知道,山神地祇实力极强,如那大城,每一坊之地,或者十数里,便有一方土地;若是有山便有山神,有河便是水神,是以这地祇的数量几乎数之不清,地载天覆,其实天地分量一并的重,许多的山神地祇,根本不屑去领受天帝和天庭的符诏。” “我道门尊神三清四御。” “三清为道祖,四御便是最高无上者。” “所有地祇都是归属于【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为四御之一。” “居【蕊珠宫】中。” “其麾下也有三省三府。” “为皇地祇都府,上府,中府。” “各由元君真君执掌。” “放眼四野,还有执掌各名山大岳的山川帝君。” “并以此执掌整个山川地祇之名,后土皇地祇娘娘还在,是四御之一,位格最高,地祇们自是懒得去领受天庭的符诏,所以人间大祭,一般都有两类,合起来称呼为【皇天后土】,今日便是祭山神地祇的。” 越籍视线扫过,道:“此你所见,这中州府城左近的各大道门都来了。” “为的便是祭祀这辽阔区域的地祇之首。” “中州方圆,大圣大慈,聚云灵妙公!” “只是往年他老人家都会出来见见面,寒暄几句,喝一杯茶的,可今日却不出来,就总是让人觉得,会不会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这位灵妙公,也难怪师叔他们这样担忧了,这再不出来,他们心里面只会更加担忧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难道灵妙公真的生气了?” “也或许,灵妙公他老人家不在家呢?” ………………………… 水云乡的门口。 几个孩子正在拿着笔直的树枝玩耍着。 抬起头,愣住。 看到一名穿着宝蓝色缎员外府的老人站在村子门口,似乎想要进来,却又似乎极为犹豫,看到孩子们,招手让他们来,然后取出几块糖果,温和笑着道:“孩子们,老伯伯问你们个问题,不知道,这里可有一位年轻的道长么?”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道:“有的哦!” “他很厉害!” “老伯伯是来见他的吗?!我们给你带路哦!” 老人的神色微郑重了些,道:“见?不不……不能这样,老伯伯就在这里等着吧。” “只好托孩子们给我带一句话……” 他抬手抚了抚发髻之处,神色郑重,拱手道: “【灵妙】前来拜访。” “赔罪。” “不知道道长,可方便一见么?” ps: 后土皇地祇居所,后土三省来自于《道法会元·第三卷》 其中三省名号稍微改了下。 (本章完) 第78章 礼太薄了! 几个孩子答应了几声。 虽然说他们也不知道老者为何要在村口等候,以及那一句【赔罪】的分量是有多大,又有多么的郑重,但是孩子很单纯,有糖果吃就会很开心,答应之后,转过身就朝着村子那里跑过去,很快跑远了。 灵妙公则是独自站在村口,见到有一条小河蜿蜒,从村中流淌而入,村子斜依青山,绿水环绕,又见到炊烟阵阵,看上去祥和宁静,但是这样宁静祥和的村落里,竟然潜藏着如此可怖的真修么? 老者下意识抬手拂过发髻。 对于昨日的那一剑余波,仍是有三分心有余悸。 他以地祇之身,又以太上法脉的推占之术卜算那少年道人的跟脚和下落。 本来是万无一失。 却被反手一剑。 那剑气和剑意顺着地脉而来,斩断了他手中香炉,去势不绝,连他发髻都斩断,这才徐徐散去,这样敏锐的感知之力和性灵之澄澈,已是极端不凡,而在剑气掠过发梢的一瞬间,灵妙公还感应到了蕴含于剑气和剑意之中的凌厉和浩瀚。 那一股剑意,纯粹而明净。 似乎睥睨天下剑修。 是要剑指天宫,证道混元无上境界一般的锐利锋芒。 这样澄澈的性灵,这样苍茫的剑意,二者结合,再加上只是一拜,那极清正纯粹的念头便可以压下老土地吸收而来的人心欲念,灵妙公越想越是不对,越想越是坐立难安,他却不知那少年道人眉心有一卷剑典,只是觉得自己失礼过甚,今日一早,就已经带上了山中宝物前来拜访。 其中有灵玉,宝琴,妙丹,诸灵材书卷,不必言说。 诸多礼数,合乎规范。 所带之宝,亦是合适。 以对待道门阳神大真人的态度而来。 以他的地位和身份,道门大真人也只平辈相见,寻常真人尚需得奉上拜帖。 那一剑虽强,可他也不在山中,未曾提防。 只因是自身失礼,故而才自降身份,只在村口等候,且令顽童传信,以展诚意。 几个孩子一路小跑着走远了,本来只是传一句口信的,可是这几个顽童,不知怎么的就又彼此地较上劲儿了,就当做是跑步比试,卯足了劲儿地一路跑到了齐无惑居住的院子前面,可是那大门紧锁着,也就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敲着门。 “大哥哥你在家吗?!” “大哥哥……呼,我喘口气啊大哥哥……” “有人来找你啊。” 喊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几个孩子反倒是累得气喘吁吁,一边扶着膝盖弯着腰,一边敲门,还要涨红了脸地去争执谁才是第一个来这里,把自己的手掌按在了门上的。 忽然传来苍老声音,然后三个小男孩头顶各自挨了一下脑瓜崩。 “吵吵吵,吵什么啊。” “有这功夫和精神,回去给你爹娘干点活儿,要么就去认两个字!” “不知道这边儿还有人要静养吗?” 他们抬起头,看到周令仪老爷子,老人正握着一卷书在这里散步晒太阳,看到这几个顽皮孩子都老实下来,这才问道:“怎么了,这样着着急急的?” 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孩子道:“是有人。” “外面有人来了,找大哥哥。” “有客人?” 周令仪微怔,而后道:“客人呢?” 孩子回答:“老先生说他要在村口等着就行了。” “让我们来这里给大哥哥喊一声。” 曾经做过官员的老者微微皱眉,心底似乎察觉到些许的不对,但是回忆起那个一身道袍朴素的少年道人,却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对方今天还在村子里面买了一个结实的背篓,方才还背着背篓,提着一个小药锤,去了山上采摘药草,看去朴素可亲。 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驳杂想法扔掉,道:“他去山上采药了,现在不在。” “再说了,那位客人只是客气,伱们却不能真的让人家在村口等着。” “至少要邀请进来喝一杯茶。” “否则传出去,还让人觉得咱们水云乡的高傲自大,怠慢客人呢!” “啊?!” “那,那我们现在就去!” “好哦,看谁第一个过去把老人家带进来!” “那必是我!” 几个孩子三言两句,就又争上了,这个年岁的孩子本就是如此,风风火火的,谁也不服气谁,一路跑过去。 周令仪无可奈何,自己年老,腰腿也不是很好,年轻时也是曾经走过山川湖海的人啊,年老了却连稚子顽童都追之不及,只看着那些年幼活泼的孩童从自己身边奔跑离开,超过自己远去。 不知为何,心中慨然。 笑叹两句老了,也就慢慢走去。 水云乡外。 灵妙公仍旧等待着,因为之前的经历,倒是没有用神通去‘看’这个村落。 只是安静站着。 远远见到几个孩子过来,这才抬眸,那几个孩子将周令仪的话说完,灵妙公慨叹,对方既然能够察觉到自己连番用了【地脉之气】和【太上妙法】的推占,今日自己并没有用丝毫的遮掩,以那人的手段,岂会算不得自己将会过来拜访么? “这是不愿意见我的意思啊……” “道门真人总是如此,不愿意将事情做绝。” “风轻云淡,容尔自退。” 灵妙公心中慨叹,只是在摇头的时候,忽而看到那三个顽童之一,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有三分眼熟,微微一顿,再一辨认,却回忆起昨日那少年于烟气之中回身一剑,说是剑,其实不过只是一根树枝,心中微顿,微微伏身辨认了下,看向那孩子,神色温和道: “孩子,你这树枝很好啊……” 孩子听到有人夸赞自己的‘宝剑’,眸子一下亮起来,道: “啊?老伯伯你也这样觉得?” 灵妙公笑呵呵道:“是啊……看看这树枝,笔直光滑,真是好剑啊,这是哪里来的呢?” “老伯伯我也想要有一个呢。” 那顽童疑惑道:“这个很简单的啊!” “这个只是村子里面的树枝,哪哪儿都是,真的!” 他似是怕那老人觉得自己在说谎,强调道: “我们亲眼看到那个道士大哥哥随手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下来。” “然后随手就挥了一下。” “就这样。” 孩子学着当日少年道人的动作。 拿着那树枝反手一下。 !!! 灵妙公的神色微有变化,连抚须的手掌都顿住: “随手折下的树枝?!随手一挥?” 这般形容,实在是不能够和那一日,察觉到太上妙法,且一剑反斩,可循地脉,斩烟火香炉,毫无丝毫烟火气的一剑联系起来,老人神色不变,心底似有浪潮,微微俯身,笑着道:“老伯伯给你点糖果,可以让我看看这一剑吗?” 孩子非常大方道:“不用糖果哦!” 他随手递过去。 老人退后两步,微躬身,双手伸出接过此剑。 他是土地。 且可被称之为【公】的那种。 所以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一株树枝确确实实是在这一片土地滋润下长出来,被折下也不过一日的时间,而上面也没有附带有丝毫的剑气,灵妙公怔怔失神许久,道:“随手折下树枝,便是随手一剑,一剑斩,一剑收,一剑生,一剑亡,可循地脉而斩香火,可树枝之上也不带丝毫剑气剑意,还可以送给稚子顽童玩耍。” “是举重若轻之境界啊。” “真是了不得的剑仙。” 那孩子听不懂这些话,只是好奇道:“老伯伯,道士大哥哥的剑术很厉害吗?” 灵妙公心悦而诚服,道:“极高。” 那孩子们对视一眼,忽齐齐笑起来,道:“哪里啊。” “大哥哥明明说了的,我们问他会不会剑术。” “他说只会一点点!” 灵妙公抚须之手顿住。 再看树枝,已是长久无言。 …………………… 周令仪慢悠悠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孩子们和一位气质温和大气的老者交谈。 而那老者却是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周令仪一怔,顾不得失礼,便是唤道:“老先生,且留步!” “齐道长虽然不在,但是很快就会回来,老先生若是不嫌弃,可以喝杯茶,稍等一会儿。” 灵妙公却是摇头,叹息道:“不必了。” “今日是他不见我啊。” “我等多久,他都不会回来的。” “随手摘下一剑就可以循着地脉逆斩,这样的剑术,却说只会一点点。” 灵妙公手中抚摸着一个木匣子,叹道: “道门真人之礼。” “是我准备的礼数太薄了啊……” 他转过身离开了。 周令仪想要唤住他,急急追赶,可是那老人的脚步不紧不慢,却是和自己越来越远。 周令仪追出村落门口,在一条河流前,看到了有一整个队伍。 前面是八位骑乘着骏马的甲士,后面也是如此,中间则是一台轿子,更有举着两个力士举着行旌,行旌垂落下来,上面的文字古朴,队伍的整体肃穆,威严而正式,显得极为郑重。老人坐在了轿子里面后,这一支队伍转身走入了山间。雾气不知为何浓郁起来,渐看不见了。 周令仪怔怔失神。 如此礼数。 如此礼数—— “太薄?” (本章完) 第79章 授灵文 天色渐渐地晚下来,在山间的道人们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有些难看起来,甚至于隐隐有了一丝丝的忐忑之心,聚云灵妙公一直到现在了都没有来,他们心中开始担忧是否是这些年来的某些举动惹恼了这位灵妙公。 在少年道人和越籍闲聊的时候。 他们已经将这十年来做过的每一件错事都从脑海中过了一遍。 越籍站着的地方颇远,看着天色暗淡下来,感慨道: “看来,今日是见不到这位灵妙公了。” 齐无惑看到天色渐晚,向越籍告辞,后者将他送到山坡之处,又笑道:“无惑你想要去明真道盟换神通,打算是什么时候去?我明天开始,基本每过三五天都会去中州府城的【明真道盟】的,要不要一起?” 齐无惑道:“明天?” 越籍笑道:“是啊。” “明真道盟在没有腰牌的人那里,是很难进入;但是有了腰牌的话,时时都可以去。” “是一处【交换】,【论道】,【讲法】的所在。” 齐无惑心底微有疑惑。 这似乎,和那为算命先生所说的不同。 他明明说,要进入明真道盟,需要在月圆之日,以镜照月而出道路。 现在距离月圆,还有约莫半个月的时间。 少年道人没有表露出异常,只是回答道:“我只有这些药材,还换不到我想要的东西,可能会多等一段时间才会去。” 越籍了然,笑起来道:“原来如此。” “倒也对。” “那就希望无惑你能够如愿以偿,本该要送你下山的,只是今日这样子,我家师门长辈怕是心情忐忑又担忧,我还是不触他们的霉头了,他们不高兴了,我这做小辈的也难免被牵连,只能够送伱到这里了。” 少年道人拱手道谢,诚心地祝愿道:“希望你们能够等到那位灵妙公。” 越籍大笑,回礼道:“多谢!” 他目送着少年道人转身一步步走下山去,隐于山林之中,再看不见了,这才折返回来,步步登上来,见到师长们面色都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正在低声的交谈,有的说,会不会是这些年门下弟子所做的诸多事情有不合适的地方,也有的有些担忧,扫了扫周围的礼物,低声道。 莫不是,今日礼数太薄了么? 正自众人担忧的时候,忽有雾气流转,有车乘数十而出,前方八奇骏,却是灵妙公真身而来。 众道人松了口气。 甚至于因为灵妙公如此地郑重,而心中稍有些惊愕起来。 唯越籍遗憾抚掌长叹息:“可惜,可惜。” “实在是不凑巧。” “无惑若是能晚走片刻,就可以看到这山神真身出巡的景致了。” “实在是运气不行啊。” ………………… 齐无惑下山来,和药灵分别,那个药灵站在一个树木上,很是依依不舍地朝着少年道人挥手,然后一步三回头,最后等到了看不到齐无惑的时候,才一下钻入地里面,遁地而去了,而少年道人背着背篓往水云乡的方向而去。 回到村镇之中,天色微微黯淡了,而周令仪老爷子就在他院子外面的老树下面坐着。 老人看到齐无惑的时候,脸上神色颇为复杂迟疑,寒暄了几句,忽而问道: “齐道长,在这里住着,无妨吗?” 齐无惑回答道:“住着很好啊。” “啊,这就好,就好。”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便是提前和我们说一声。” 周令仪迟疑了下,道:“对了,今日还有一位老先生来拜访你。” “只是你不在,他就又走了。” “他自称是【灵妙】。” 齐无惑道:“灵妙?” 这两个字实在是耳熟,今天齐无惑才刚刚听到过,正是越籍等人要祭祀的山神,只是山神地祇,来找他做什么?少年道人忽而想起了在中州城楼之上的【嘲风】,【椒图】,这两尊雕塑说过,似乎有土地在寻找他的踪迹。 说起来,作为【鹤连山】的山神,他来到这里还没有拜访过本地的土地。 或许是本地土地察觉到有外来地祇前来,故而来寻他。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道谢道:“原来是这样。” “多谢周老先生了。” 他邀请周令仪进来坐一会儿,但是老者却只是感慨笑着,说家中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还要忙,今日就不进去了,齐无惑目送老者离开,而后回了家中,将背篓里面的药材都拿了出来处理了一遍,又走到院子里面,去将回来路上买来的猪肉清洗过。 毕竟是中州府城附近。 猪肉做价八文一斤。 比起鹤连山下稍微贵了一些。 但是因为是靠近河流,所以水产很便宜,冬日水结冰,在冰面上开一个窟窿,会有鱼儿出来透气,那个时候,找个棒小伙子拎着棒槌,朝着浮出水面的鱼头上就是一下子,往往就可以有所收获。 齐无惑蒸了一条鱼儿。 又将猪肉切成小块,以肥肉煸炒出油,后又有青辣子切长条,和肉片一并翻炒,做了一餐,先是将这些菜盖到了米饭上,用筷子横三竖三地拌开来,慢慢地吃着,最后还拿出之前剩下的窝窝头,这窝窝头又在蒸笼上热了热,重新松软起来,不像是先前那样,足够用来砸死人的硬度。 而后用窝窝头蘸着菜盘子上的汤汁。 将最后那一小块浸润了汤汁的窝窝头放到嘴里,少年道人呼出一口气,有一种吃饱的满足感。 四下无人,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肚皮。 稍微瘫在了椅子上,一动都不想动。 好一会儿之后,少年道人才起来去洗过了盘子,又给自己洗了一个果子,一边吃着,一边坐在床上,后面垫了一个枕头,认真翻阅着《成仙录》,《修行笔录》,比照着这两卷书上的内容,尝试辨认出药灵送给自己的这一个鸟蛋,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品种。 “它说花了三百年时间才用遁地的方法慢慢把这个鸟蛋拖出来。” “三百年还有生机的话。” “应该不是寻常的鸟类,至少是灵鸟,嗯,我看看《成仙录》的记录。” “从大小来看,基本可以排除掉最常见的飞雀类。” 齐无惑若有所思,伸手抚摸着这个鸟蛋,看到上面若隐若现有金色纹路,比对着澹台煊的记录,尝试从蛋壳的纹路,大小判断种类,翻过另外一页,道:“大雁篇……《成仙录》上说,大雁若是有灵性的那些,大多都有其特性,蛋壳上也是有特殊纹路的。” “这个没有。” “鸾凤篇,嗯,可靠着温度辨别,具备一丝鸾凤血脉者,大多就都有火焰神通。” “哪怕在鸟蛋之中,也可有阵阵暖意释放出来。” 齐无惑伸出手,将这个鸟蛋托举在掌心,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摇了摇头。 “没有像是托举着火焰的温度,应该不是火属的鸾鸟一类。” “也感知不到风的气息。” “可以排除掉青鸟一类的血脉。” “放入水中,沉底,并非是水行之类。” 少年道人一一比对下来,有灵性的鸟儿类别有许多,竟然只剩下寥寥几种可能,若有所思道:“要么就是鹰隼之类的灵兽,要不然就是鹏类的猛禽,当然,也有可能是孔雀之类的观赏类鸟儿?” “是鹰?” “还是鹏鸟?” “不过澹台煊在《成仙录》上说,鹏鸟和鹰隼似乎没有很厉害的血脉。” “在修行界中,还是以鸾凤更厉害些,要么就是仙鹤也不错;鹏鸟也只在凡俗的鸟类里称雄而已。” “若是孔雀的话,就只能好看了。” “于战斗无用。” “而且,如果说太长时间都没能孵化,这些灵鸟的蛋会消耗掉本身的灵性以维持生机,直到最后灵性都耗尽了,才化作了死蛋,灵性越弱,孵化的可能越低,对于这种情况,成仙录的建议是……” 少年道人翻过这一页,看到最后澹台煊的评价: “做成炒蛋,滋味非凡美妙。” “如吞丹药,有助于元精。” “不可以浪费。” 他下意识看向那鸟蛋,旋即他的性灵察觉到了鸟蛋之中潜藏的一缕生机释放出了一丝丝挣扎,少年将《成仙录》放在旁边,温和道:“放心,不会吃了你的。” 他想了想,索性以老师交给自己的炼丹法门,将采来的药材都炼化成了有助于元气的灵液。 而后取了一部分,淋洒在鸟蛋上。 这是最为纯粹的元气。 这一枚鸟蛋之中的微弱灵性努力尝试吸收这些元气。 似乎是数百年未曾孵化出来,也没有让祂放弃出生的渴望。 仙道贵生。 少年道人将已经看完了的成仙录放下,正打算修行的时候,那一面古镜忽而微微亮起,齐无惑有些惊讶,因为云琴说今天询问老师之后才去找玄坛法术,他觉得少女就算是能够找到,也该是几天后才会和自己联系。 齐无惑将其他东西收起来,而后施展【圆光显形之法】。 古镜上泛起流光,化作了云琴的模样,少女低着头,嘴唇快速开合,似乎呢喃自语,不断在重复着什么,见到齐无惑的时候,眸子亮起,而后抬起手做出打断的姿势,急急道:“你先不要说话,先听我说,我学会了一枚很厉害的太赤灵文,只是我觉得,我快要忘记了。” “你不要说话。” “先听我背完!!!” (本章完) 第80章 动雷声 安静,安静,安静! 玄微真人静听! 云琴抬手手指抵住嘴唇,比划了一个噤声安静的动作。 等到了齐无惑安静端坐之后,而后微微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似在酝酿什么。 而后开口,几乎是不曾思考,而是直接将脑海中那些若隐若现,几乎已经要遗忘了的知识一气呵成地背诵了出来,因为这个文字实在是太难了,她虽然背下来,但是却无法理解,索性便直接将那位青阳妙道天君给她讲述的知识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其中连带着起源于这个太赤灵文的三千云篆都讲述了出来。 一口气不断。 语速极快! 少女背完之后。 才松了口气,却仍旧还绷着点精神,紧张地看向齐无惑: “你记下来吗?” “快,趁着我还没有忘!” 齐无惑闭着眼睛,回忆了下,点了点头,温和道:“算是记下来了……” “呼……” “那就好,那就好。” 云琴松了口气。 抬起白皙手掌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啊啊,真是辛苦我了呢。 少年道人想了想,还是疑惑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个?” “不是要给我玄坛法术吗?” 云琴动作一滞。 “啊?对哦,我为什么要教你这个……” 少女低头手捏额头碎碎念回忆起来:“我想想看。” “我先是找玄坛法术,然后天君说玄坛法术最根本的原典需要的是太赤灵文。” “然后我问太赤灵文能不能传。” “就被拉着学习云篆和灵文了……” “最后。” 云琴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这个太赤灵文太难了,我担心忘掉,脑子里面不停得重复背,重复背,结果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背给伱听了。” “其他的都忘了。” “其他的都忘了?” 少年道人忍不住笑出来,却是感谢,而后起身拱手: “那么贫道真是太感谢你啦。” “嗯,玄武宿云琴仙子。” 云琴咳嗽一声,宝相庄严,而后非常优雅地摆手: “玄微真人实在客气呢。” 而后少年少女对视一眼,便齐齐笑出声来。 只觉得有趣。 他们还承受不住这样的名号,只在对方面前这样彼此玩笑称呼,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笑罢了,云琴坐在云端,双腿盘坐,一手撑着下巴,道:“不过,很难吧?” 她想到自己背了那么久的时间,才硬生生死记硬背下来,便是觉得心有余悸。 少年道人点头:“是的,很难啊。” 他回忆自己记住的东西。 只觉得理解起来,极为地艰涩。 现在只是将其背了下来,可若要理解,却是非常地困难,明明只是一个文字,却仿佛蕴含有无数的奥妙道理一般,只是稍微品评,就有万千感悟,浮上心头,纷乱如麻,让齐无惑的头都有些晕眩,难以在第一时间找出头绪。 只觉得从这个方向理解也可以,从那个方向理解也可以,自是玄妙万方,无法吃透。 可是却也如见大千,蔚然大观。 根本忘不掉。 不由地诚心实意地感慨道:“确实如你所说。” 云琴如同得到最大的认可,用力地点头:“对吧对吧!我就说这个东西怎么会那么难!” 云琴双手托腮,长叹口气:“太难了。” 好难记住。 少年道人点头同意:“太难了。” 好难掌握。 他打算结束【圆光显形之法】后,好好去参悟一番。 总觉得隐隐有所领悟,但是自己的领悟又总是片面似的。 只是像是这样想着,但是还是忍不住脑海中思考,哪怕和云琴闲聊着,却还是本能地手指微动,尝试要写出那个蕴含有无数玄奥的文字——方才云琴已在这铜镜的镜面上写过,一气呵成,而后才开始解释,但是明明不是很复杂的纹路,齐无惑落笔却极为艰难。 明明该要一气呵成的。 但是每次都觉得不对,不对。 每次都似乎有新的感悟。 觉得之前写的是错。 少女似乎终于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语气都轻松起来,和难得的同龄朋友说些生活中琐事。 说起因为牛叔的运作和帮忙。 之前的法决事情已经成功地混了过去。 她之前都不知道,牛叔竟然有那么多的渠道和朋友们,短时间内疯狂传出去消息。 甚至于还又做了几版的《无惑真君妙法玄章》残片。 在各个渠道售卖了去。 什么文殊菩萨的青狮啦,某某天尊的坐骑啦。 太乙救苦天尊的九头狮子啦。 伏虎罗汉家八百年不出门的大猫咪啦。 这几个尤其喜欢收集古代典籍的吃了大亏。 买了牛叔做的假货,还非常感激他。 所以老黄牛不单单是成功地将无惑真君的名号以潜移默化的姿态传播出去。 自己还赚了一笔。 并且和云琴承诺,会和齐无惑五五分成。 “你都不知道,牛叔他骗人的时候,脸皮都不会红!” “我去问老爹。” “他说牛叔是黄牛,脸皮子本来就是黄的,根本不会脸红。” “而且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不管是人间发生的事情,还是说天上发生的事情,他好像都知道似的,就比如说最近啊。” 少女的声音顿了顿,还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 “神霄玉清雷府出事了啊。” 齐无惑道:“神霄玉清雷府?” 云琴点头道:“是啊,雷府是整个天庭威严最甚的地方之一。” “嗯,无惑你知道吧?” “天分三十六重,而三十六重天又可以分成九霄。” “是以常人总是说【九霄云外】,便是说这飞到了三十六重天之上的意思。” “九霄为【神霄】,【琅霄】,【景霄】,【太霄】,【紫霄】,【青霄】,【碧霄】,【丹霄】,【玉霄】,都是三清之一的上清道祖所开辟点化的,九霄的每一点灵性都被点化为人,被上清祖师收为弟子,都修成了元君和真君。” 齐无惑怔住:“点化云霄化作弟子?” 云琴理所当然道:“是啊,上清宝诰说了的,说祂老人家【因混沌赤文而开九霄】。” “就是我教会你的那个哦,以太赤灵文点化九霄的。” 少女忽然雀跃起来,而后声音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 “当然咯,是原本的六百六十八枚太赤灵文,我就记住一枚。” “大抵是点化不了云霄的。” 少年道人哑然,而后温和笑道:“这一枚就够我学的了。” “已经是太麻烦你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上清道祖居然会收云霄为弟子……” 云琴很理所当然地道:“哦,这个啊,上清道祖便是这样的啊,收弟子全凭兴趣的,或许只觉得九霄资质不错,便将这九重云霄点化了,或许觉得教导弟子烦了,便不再教导了,他说天下万物都是那一点道韵衍化而来的,既然皆是道,那么九霄和人有何不同?” “为何只有人可以求道,云气便不可修行?” “道不分高下,道演化出的万物也不分高下,唯【性灵】将万物分出上下。” “上清道祖说过,他收的弟子皆源自于大道。” “最终也陨灭,悉归于大道。” “既然都是大道所生,又为何讲求什么跟脚,又谈及什么缘法?” “而他只是教导弟子何者为道。” “既然众生皆大道所化,那又有谁不能入他的门下呢?” “不过是道生道灭,如是而已。” “终归劫灭。” 齐无惑若有所思,呢喃自语:“道生道灭,终归劫灭……” 这八个字里面是一种极大的平等。 他手指动了动,似乎对于云琴告诉他的那一枚太赤灵文有所不同的领悟。 少女抬手拍了拍额头,道:“上清道祖的话有很多啦,你想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再给你找找看的,重点是雷府,是雷府啊!” “原本的雷府本该是在【碧霄】的。” “在玉清真王府碧霄上梵炁中,去府约莫二千三百里,城高八十一丈。” “卿师使相列职分司,主发生万物,驱动海狱,推迁四时,升降阴阳,录善罚恶。” “职位最重,已经是非常,非常了不得的了!可神霄还要更厉害,神霄是第三十六重天,连【神霄玉清雷府】这个比起【雷府】还地位高的所在都被惊动,那自然是前所未有的大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无惑你知道吗?” 少女眸子里面满是和朋友分享消息的期待。 少年道人摇了摇头。 云琴道:“这个的话,就该从另一个地方说起来了。” “是雨!” “有谁偷偷改变了降雨量。” “你知道吗?有时候的雨并不仅仅只是落雨,而代表着正邪之气的变化,雨水只是外露的表现。” 齐无惑想到之前遇到的那位老人说过,每年初雨,会让邪气压下,让一年积累下的燥气都慢慢消散掉,想来就是这样的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云琴又掰着指头道:“牛叔说过,每年的第一次落雨,可压下燥气疫气,又可滋润清气。” “可是这也算是寻常,各地水官可自行处理。” “又有百年一次,为大雨水破人世邪气,需各地之龙亲自行云布雨。” “又有五百年一次大雨。” “需蓬莱司都水使者所统将吏所管辖。” “啊,蓬莱司是天庭所设立的【司】,专司水职,主管分云布炁,兼江海河渎泉源之事。” “就是好像有很多的地祇们根本不听蓬莱司的话,所以其实也就只是主管分云布炁,降水落雨的事情,比如五百年大雨祭。” “这是因为人世间每五百年便会有大变,天庭不会插手人世间的事情,但是会以自己的方式压制邪气和不正之气,以免滋生出妖魔孽障,防止那些山林之中出现大妖魔,与其等到了邪气侵染了生灵,化作了妖魔再去将其诛杀,不如提前将邪气驱散,令世间清平。” 齐无惑忽而想起了那个算命先生还有那算命之人。 “是这五百年的雨出问题了?” 云琴摇了摇头道:“猜对了一半。” “是更高的。” “三千六百年一次,有司雷者祈雨,遍洒人世间,消魔驱邪,以扶正人间清明之气,为一大阵法,需人世间诸山川水神相助,这一次,有好几个节点的降雨出了问题……直接导致了大阵出现了一丝丝不圆满,邪气流转而出。” “眼下,天乙大神,地乙大神,太乙大神,鉞毒大神,飛廉大神,火雾大神,雷部天猷大将军,栩圣大将军,佑圣大将军,太乙五雷大神,直狱建狱大神,分率天丁力士三十万人,天胄甲卒三十万人,开始以雷霆弥补此阵,祛除妖魔。” “牛叔说。” “无论是谁,无论是何苦衷。” “此事必将被彻查。” ps: 【蓬莱司】,【雷府】描述来自于《道法会元卷之五十六·上清玉府五雷大法玉枢灵文》 雷部诸神名字来自于《道法会元·二百一十五卷·元皇月孛秘法》 (本章完) 第81章 悟性超绝者当如是 无论有何苦衷,必将彻查。 这一句话,已经透露出森森的威严冰冷,其实也能够想象得到,每一年祛除疫气和燥气,每百年破去邪气,每五百年由蓬莱司分云布炁,如是者三千六百年,才积累起来最后一步,以三千六百年山川雨气,悄无声息地将邪祟魔气压制,扶正人间清明之气。 需山水诸神,各地龙族,天庭蓬莱司,乃至于雷府诸仙神奋力如此之久。 却出现了一丝的错漏。 虽不至于全功覆灭,但也是极让人恼火的事情。 修雷法者皆念清正刚直。 非如此,不可驾驭这天地间至阳至刚至纯之力。 也因此,他们生气的时候是真的会直接气炸,不加任何的遮掩。 齐无惑已可以想象得到【雷府】之中那些仙神们的暴怒。 只是这样大的事情,太过于广阔,也太过于遥远,和自己应当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雷府之高,在碧霄天上两千六百里,而碧霄在九霄之中位列第三,号为【碧霄广灵天上阳元真太一之炁】。 若是以三十六重天来算的话,雷府高居第十二重天之上,寻常的人仙领受了符诏,飞升到天界,都是飞不到这个高度的,雷府诸神中那三十六员雷将,更是最擅战斗之天将,率领几十万雷部的天兵天将去修补雷霆大阵。 对于少年道人来说,这是如传说般的事情。 哪怕是对于云琴来说,同样如此遥远。 此刻仍只是少年人的他们只是感慨着这样浩大的事情,而后谈论着彼此的生活,云琴忽而抬手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轻呼一声,道:“差点忘记了,我明明把玄坛原典借出来了啊,无惑你看看,可不可以学会?” 少女取出了那一卷《玄坛原典》。 然后把里面的内容,认认真真地刻录在了镜子上。 反正虽然能认出来每一个字,但是这些文字联系在一起,却又是似懂非懂的。 可读不懂归读不懂,总是能写出来的。 里面很多都是以【云篆】为载体记录的,这些云篆,云琴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但是齐无惑所会的云篆,都是来自于《成仙录》,以及山神的《修行笔录》,有,但是不多,都颇为残缺,这一篇《原典》,他看得似懂非懂。 所以在云琴写出来的时候,少年道人总是会沉吟一下,然后指着某一个文字,询问对面的少女,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而那个又是什么意思? 云琴沉默。 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欸欸欸? 不是要学玄坛法门吗?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抽查? 可是看着对面少年认真询问的眉眼,已经打出包票的少女也就只好死记硬背地把老师教会给她的知识又说出来。 不但如此,还要绷着脸皮,装作自己很从容的模样。 总不能在小伙伴的面前表露出自己其实学得很累的吧? 哪怕是学得泪流满面,当被问起来难不难的时候,她都要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非常简单。 有什么难的?! 明明一点都不难! 嘴硬和性子执拗这一点,她是随了自己娘亲的。 但是很快的,云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眼前的少年明显在这些道门的积累上,远远的不如自己,自己教导他,非但是游刃有余,还莫名感觉到了一种‘愉快’,是那种教导其他人,作为老师的开心和从容。 慢慢的有一种淡淡的装起来的感觉,是所谓好为人师。 明明自己学习的时候头痛得很。 可是少女教导齐无惑的时候,却总是风轻云淡:“这个可是基础哦,无惑记住了。” “知道这个云篆么?” “我当年可是一炷香的时间就记住了!” “一炷香哦,就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虽然实际上花了足足一天去学。 难吗?! 不难啊! 云琴表面上风轻云淡,心中愉快。 我可是已经学了很久很久的云篆啊! 而且谁都知道,云篆这个可是上清洞玄一脉的核心,虽然说云篆法门,遍泽天下,各家各脉的修士道人都会云篆,但是上清洞玄一脉的弟子,总该要比起旁人更精通才是,云琴对于自己的云篆知识还是很有自信的。 原来当师父这么开心的啊。 少女心中美滋滋。 她将这些文字都给齐无惑讲述一遍。 又指着一些文字,解释道:“这些都是一个意思的,虽然有十三种的变种,但是其在法决和符箓之上的作用相同,都是指代雷霆生发之念,无惑可要记清楚,可不能够有丝毫的错漏。” “不过嘛,无惑不用着急的。” 少女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装模作样地做抚须状态,摇头晃脑道: “这一篇足足数百个云篆的,我现在给你讲了一遍,我们可以慢慢来学。” “大概只需要三五个月就……” 少年闭目。 似乎沉思。 云琴声音顿了顿,于是安慰道:“其实云篆这种东西,慢慢学也就是了,无惑不用着急的。” 少年道人睁开眼睛,坦然道: “原来如此么……” “我学会了。” 云琴声音顿住。 ??? 少女的眼睛瞪大。 不,不可能! 哪怕只有三百多个,怎么可能这么快的? 少女狐疑地指出几个文字询问,齐无惑都一一回答,对答如流,且完全正确。 云琴:“…………” 少女在这个时候忽而感觉到了,某些老师的痛苦。 而这个痛苦来得如此之快。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可能学得这么快的……” 少年道人想了想,坦然道:“要是死记硬背的话,我是背不下来的。” “我的记性其实很普通。” “因为这些文字似乎是毫无规律的,尤其是这些代表着雷霆生发的文字,十几个完全不同,彼此之间也没有丝毫的规律,我之前有学过一些云篆,那时心里就已经有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死记硬背地背云篆呢?” ??? 云琴心中下意识浮现出想法。 云篆难道不会就是用来背的吗? 难道还能自己改不成么? 齐无惑没有自小经历过系统的道门培养,是以心境烂漫,思维更是天马行空一般,想了想,举了个例子,道:“像是砍柴的话,可以用斧头,也可以用鲁班锯,甚至于也可以用刀剑,目标是为了把木柴劈斩下来,带回去烧火。” “而云篆是为了承载某些道韵的力量。” “不是像寻常的文字那样,是用来传递信息彼此交流。” “那么会不会,其实内核表达的神韵,才是云篆的核心。” “其实只要能够表达神韵,是不是写得一模一样,其实都可以吧?” “以【云篆】施法的话,便如同以我之【性灵】倒影天地万物【诸相】,这些外界的风景倒影在我的性灵里面,而后诉诸于笔端,写下来的文字就是承载道韵的【云篆】,我以这样的思路去思考的话,这些云篆,忽然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只是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 “伱觉得呢?” 他像是当时在鹤连山下,询问老师时一般地思考,发问。 只是和老者从容解答不同。 少女抚须状的动作停滞。 大脑停滞。 完全无法回应。 欸? 欸欸欸?! 他在说什么? 云琴的神色僵硬了下,咳嗽了两声,勉勉强强地道: “啊?” “这,嗯,咳咳,很,很不错哦!” “孺,孺子可教!” 齐无惑了然,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之中,道:“也就是说,性灵在我,而大道在外。” “其实【云篆】不过只是桥梁。” “真正的奥妙之处在于【以我之性灵】撬动外界之大天地。” “这似乎和【日则性也,月则命也,流转变化,江河湖海水波雾气如气脉】,人一小天地,天地一人体契合,原来如此啊。” 少女听得晕晕乎乎,最后只知道夸赞和点头答应。 齐无惑都不再询问。 她还在点头。 而后忽而听到一声温和轻笑。 云琴的动作一顿,便看到镜子对面的少年道人噙着微笑看着自己。 她忽而便明白,眼前的少年道人肯定已经看出来自己对云篆其实没有多懂的,面色一下通红起来,伸出手指指着少年道人,你你你了好几声,然后一下转过身来,只拿着背背对着镜子,背后看到青丝垂落,耳廓都通红通红,少年道人没有想嘲笑她的,只是方才少女连连点头忍不住轻笑,当下温和道: “嗯,我也有些不懂的地方,我们再交流一下么?” 云琴面色通红。 知道他是给自己台阶下。 可是又忍不住想要听听他讲述云篆。 奇思妙想,却又很玄妙。 视线微微瞥向一侧,两只手稍稍用力,慢慢把自己挪回来,咕哝着道:“那,好,好吧。” “正好老师总是抓得很紧。” “总觉得她又要考核我了。” 想了想,问道:“无惑,你之前就学过吗?!云篆。” 齐无惑回答道:“没有啊。” “那你怎么会懂这些的?” “这些?你是指得要看透本质么?道门前辈不是已经把答案写出来了吗?” 齐无惑想了想,道:“其名,云篆,这就是修行这文字的要义。” 云琴仍旧茫然。 少年道人解释道:“云气流转变化,从不曾有两片一模一样的云气,但是只要一抬头,哪怕是看到模样相差再如何悬殊的两片云,所有人都会明白,这都是云,不是吗?” “所以命名为《云篆》。” “意思是这样的文字就像是云一样,修行者要透过其千变万化的外在,看到要表达的本相。” “纵然云气千般变化,纵然同一个含义的云篆有无数种写法。” “可还要一眼看去,便知道其本意本相。” 他声音顿了顿,道: “在同一篇道藏之中,将同一个字以不同的方式写出来,又取名为《云篆》。” “道门前辈的暗示已经很清楚了啊。” 少女张了张口。 只觉得挫败,双腿并起,下巴抵着膝盖。 忽然闷声道:“你不要说话!” 齐无惑疑惑:“啊?” 云琴咬牙切齿:“我很生气。” “决定要十五息不要理你!” 少年道人怔住,而后一声轻笑出来,他盘腿坐在村落的床铺上,摊开了白纸,正在记录镜子上的法门,一手提笔,一只手提起白纸一端,白纸文字铺开在膝上,温和答应着道:“嗯,好。” “一。” “二。” “三……” 窗外月色正明。 (本章完) 第82章 敕! 齐无惑最终以三百余枚云篆为例子,将他明悟到了的《云篆》真谛告知于云琴,只是少女懵懵懂懂的,少年道人想了想,笑着道:“那么就这样,你看那些云篆的时候,放空脑海,双目放虚,再去看,再去记,不要看到他们如何去写,只看其真意。” “再试试看。” 如是者数次,云琴终于稍微懂得了些真意。 少女确认了自己学习到的东西,长呼了口气。 满脸庆幸,道:“太好了,这样的话,老师的考核应该是没有关系的了。” “你是不知道,我的老师有多严厉。” “明明是一位大美人。” “生气的时候却那么严肃,就只是稍微,稍微抬了一下眉毛,我就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云琴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回忆起老师来,仍旧还是那种心有余悸的模样,而后颇有两三分羡慕地道:“所以啊,还是你的老师性格好呢。” “从来都那么温和,看上去永远都不会对弟子生气似的。” 温和么? 少年道人回忆起了老师那般辽阔到常人近乎于会觉得淡漠的温和悲悯,只是微微点头答应。 而后笑着指了指一侧写下来的云篆,认真道:“所以,为了能更有把握地通过伱老师的考核,要不要再试试看?这一次我们做些简单的事情来收尾,这样,我来用云篆写一篇文章,然后你来通读一遍,再用不同写法的云篆,重新誊抄一遍?” 他每说一个字,少女脸色就苍白一分。 直到最后,云琴面色煞白,一双大眼睛瞪着齐无惑无言。 你就是传说中的大妖魔吗? 少女蹭蹭蹭后退,双臂交叉挡在前面,道:“拒绝!” “我不要!” 而后抱着自己往一侧躺倒。 “现在的话,是休息时间。” 少年道人无奈一笑,却也不再提起这件事情,只是闲聊的时候,稍微整理了下那《玄坛原典》,打算之后便仔细钻研这些,他对于汇聚了修行者们奇思妙想的法术和神通本就很有兴趣,况且也答应了给少女桂花糕。 只是这个神通似乎极难。 那边少女要看看齐无惑现在住着的屋子,颇为好奇的模样,齐无惑侧开身子,让镜面流转,能够倒影这个不大屋子的大部分范围,少女眸子忽而亮起来,道:“唉唉?那一颗蛋是什么?无惑你要养宠物吗?” 她伸出手远远指着齐无惑放在桌子上的鸟蛋。 少年道人解释了这鸟蛋的出处和来历,而后伸出手掌,抚按在了鸟蛋上面,以他的性灵澄澈,可以感应到鸟蛋之中那一丝丝不甘放弃的执着和生机,道:“老师说过,仙道贵生,它既然想要活着,我就会帮它。” 声音顿了顿,又道:“只是虽然这样说,我却连它到底属于什么品类都不知道。” 云琴眸子亮起:“无惑你不知道吗!” 齐无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云琴你这样说,难道知道吗?” 少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我当然不知道啊。” “只是想到,你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刚刚的那小小一点点挫败就没有啦。” “啊,无惑你不要挡住这鸟蛋,你我那个旁边让让,我仔细看看。” “虽然说我认不出来,但是上清书阁里面,有许许多多师叔们留下来的手稿,其中也不乏本身就出身于妖族,或者说曾经游历大千,所以见多识广的,再说了《鸟兽鳞虫篇》本来就是典籍分类【艺藏】里面的一部分,相关的典籍非常多,或许会有相对应的记录哦。” “我再多看看。” 她认认真真地观察。 “嗯,一掌可托的大小,圆润,白棕之色,但是在光下又泛起一丝暗紫色。” “还有一点点金色的纹路?”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又睁开眼睛,嘀咕道:“啊,记错了。” “不是金色流光,暗紫云纹。” “是金色云纹,暗紫流光。” “再来一次,金色云纹,暗紫流光,金色云纹,暗紫流光,我看……” “啊,又记错了?!” 如是者数次,少女确认自己记下来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点头,道:“放心吧,无惑你帮我学会这些云篆,简直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去藏书阁里面找找典籍嘛,小意思的哦。” 齐无惑想了想,道:“我也有东西会给你。” “不只是桂花糕。” 他想到了《七窍玲珑剑心篇》的那些‘副作用’,法不可轻传,这是师姐的秘传,涉及到了属于剑仙修行里面最核心的部分,在得到玉妙师姐的同意前,齐无惑是不会将剑典外传的,但是学习这剑心篇后,自己再重新草创一门法门,或许可以。 倒不如说,舍弃了那些关于修行的剑诀,而是以他自己对于修行的理解重新编撰法决。 定是比起剑心篇简单些的。 云琴好奇道:“是什么?是什么?” 少年道人温和笑道:“没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齐无惑对于自身的修为和元神的消耗很敏锐,提前在自己的元神即将耗尽,将会带来眉心刺痛之感前,和云琴结束了寒暄,道别,约定数日之后,等到了少女通过老师的考核,在上清书阁里面翻找过《鸟兽虫鳞篇》,找到这一只鸟蛋的属类后,再和他联系。 “当然咯,你要是在这三五天里面就学会了玄坛法术。” “也可以直接和我联系的。” 少女比划了一下手指,然后笑着道:“开玩笑的,这个这么难。” 只是想到了齐无惑方才学习云篆时候的表现。 这样的话说出来,少女都有了两三分的中气不足。 不,应该不会的吧…… 咳咳,肯定不会的! 她可以看过的,这个玄坛法术,难度可是很高的。 不愧是上清大天尊祖师讲述的原典。 结束了法咒,镜子上面的法术流光缓缓地散去了,少年道人看到这镜子上面,仍旧还是布满了浅绿色的铜锈,看上去如已经过去了千百年,极为古朴,手指触碰过,这些铜锈真切无比,并无半点虚假之处。 齐无惑将这镜子收入木盒,而后放在道袍一侧遮掩住。 抬眸看着左右,床铺之上,白纸四下里都散乱开,上面写着密密麻麻,都是不同的云篆文字,是方才他为云琴演示自己的猜测时做例子的成果,少年道人俯身将这些写满了云篆的白纸都收拾起来,而后随意地叠放在一起,放在了书桌一侧。 这些云篆在书写的时候,没有灌注入元气,所以没有特殊。 以人之【性灵】,见到外界【诸相风景】,而后诉诸于笔端,是云篆。 那么逆而修之。 以【元气】落笔于【云篆】,重现我之【性灵】曾见到的风景,做出重重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就是法术了吧。 齐无惑若有所思。 旋即又想到云琴背下来的那一个文字。 繁杂,浩瀚,壮阔而强大。 仿佛包容一切似的,也仿佛可以衍化万千。 每一次齐无惑尝试去理解这个文字,都有收获,但是这个收获是对于某些云篆的理解加深了,而当齐无惑第二次去尝试理解那个【太赤灵文】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又有截然不同的,全新的收获。 不竭如江海。 无法理解。 无法掌握。 蔚然大观也。 齐无惑落笔尝试写下那个文字,都是失败。 明明死记硬背的云琴都可以将其写出来,但是少年道人写下来之后,总是觉得自己写的是错的,只是【外在】一样而已,内里真意完全无法和少女描述的那些典籍契合起来,再重新按照心中觉得是对的方式写下来,就会觉得自己写出来的这个新的文字也有问题,也不圆满,不完美。 他每对这个文字的理解多一丝,就会觉得上一次写的纰漏太多。 仿佛永无止尽。 少年道人就这样不断地写着,沉思,皱眉,而后摇头。 重新取出一张新的白纸,而后重新落笔。 如此者,不知不觉,月亮已经慢慢沉了下来,玉兔已坠下,但是金乌却还未曾升起来,天地之间,正是每日最为昏沉的时候,而昏沉的天地间,已经能够听得到鸟鸣的声音,少年道人本来收拾干净的屋子里面,到处都是白纸。 白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同一个文字,而他站在书桌前面,抬笔蘸墨,动作迟滞许久。 “始终不对,如果说是以这样的方法去理解它的话,我永远都无法学会这一个字。” “哪怕是要把这文字所代表的无数含义强行记下来,都要很久很久。” “而这样只能够是【记录】,而非【学会】。” “又有什么意义呢?” “云琴说这个文字其实没有什么,让我不要在意,只是个简单的文字。” 少年道人闭着眼睛,心神纯粹安宁,思考着。 “只是也有三千云篆,是基于这个文字而诞生的。” “是我领悟的方式错了?” “不该如云篆那样子去学习吗?” 少年道人也不知道为何,似是疲惫了,也似乎是回忆起和老师相处的时间,有困惑都可以去询问那位老人,老人也会告诉他答案,而现在,答案要他自己去寻找了,少年道人徐徐呼出一口气,将杂念排出,自语道:“万物都出于道,顺则衍化万法万物,逆而修真。” “我们太上一脉的总纲。” “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 “阴阳再合成三宝,三宝重生万物昌。” “既然一口气学不会,那么就学会这三千由它衍化的云篆。” “【逆而修之】。” 青阳妙道天君在教授这个太赤灵文的时候,顺势将所演化出的东西都教了。 云琴又曾经这个文字演化出的三千云篆一口气背出来。 少年道人闭着眼睛回忆。 三千云篆的含义开始汇聚,和那个【太赤灵文】产生呼应。 最终不断地汇聚在一个点,各自组成了那个文字的某个侧面,也让这个【太赤灵文】越发清晰。 以太上一脉心决,行上清一脉妙法。 最终少年道人闭目,重新提笔。 心境本已放空。 便要落笔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何,想起了老师的话,也想起了云琴说过那位上清灵宝天尊的话,此刻他对于这两句话的含义无比清晰地明悟了。 少年背后空无一人,却因为此刻脑海中的领悟,两句话回荡于心底。 如有人在低吟。 如有两人,一左一右,如是言道—— 【有为无为,无不可为】 【道生道灭,终归劫灭】 平等地看待一切众生和非众生的,是道。 劫灭,道生。 大慈悲。 大恐怖。 最平等,无为是道,道生,道灭,万物悉数起源于一点,最终归于一点。 我所见者,万物生于道,万物陨灭于道,大道存心,这一个字的含义便在于此。 无为。 有为。 无不可为! 此言其名—— 少年道人抬手,落笔。 一气呵成。 【敕】!! (本章完) 第83章 该入我门中 齐无惑微微提笔,看到那个文字,终于勉勉强强地将自己心中所‘看’到了的这个【太赤灵文】所写出来了,但是也仅止于此而已,少年道人身子微微晃了晃,一只手扶着桌子,稳住在写完这一个文字之后骤然袭来的疲惫,而后端详着这个字,端详越久,越觉得道: “果然……” “和云琴说的一样,这个【字】真的太难了。” “还是没能学会。” “真的是,到处都是问题啊。” 少年道人温和自嘲:“和最初写出这个字的那位比起来,差距好像大得让人想哭了。” “虽然好像写出来了,但是细节处的问题却又更多。” “不知道要多少次地学习才有可能真正掌握啊。” 这样的文字,虽然说是写出来了,但是却又和稚子顽童学会的第一个文字有什么不同呢? 歪歪扭扭,要无比努力地辨认才可以勉强认出来。 “这样又怎么能够说是学会了呢?” “就是不知道是谁才写出了这样完美的【太赤灵文】。” “云琴也没有说。” “应该是一位非常非常厉害,惊才绝艳的道门前辈吧,和他比起来,我写出来的太赤灵文简直拿不出手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和这样的前辈见上一见。” 少年道人收拾着自己的桌子,而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写这一个字的时候,实在是太过出神,不知不觉,已经将前天才买回来的白纸全部都用完了,将这些写满了都不成模样的【敕】字的白纸收拾起来,少年道人拿起最后一张,微微一怔。 他写下了【敕】这个字的,正是在鹤连山下,记录了诸多魂魄遗憾的那一张纸。 少年人将堆叠起来的纸放在了一侧。 手掌抚过了这一张纸上写下的文字,回忆当时的事情,一时缄默无言。 看了看外面天色似乎昏暗,想着先再收拾一番,再去补个觉,旋写旋扔,白纸笔墨到处都是,这屋子里现在实在是乱糟糟的,少年道人打算去把这些纸都收起来,却觉得疲惫地厉害,稍微晃了晃,脊背靠着墙壁,眼皮就已经闭上了。 本来打算只是闭着眼睛缓缓神,依靠着墙壁慢慢坐下来,可不知不觉,怀里抱着白纸,呼吸逐渐变得徐缓下来,却是已经睡着了过去,伴随着呼吸,身子微微起伏。 而村子另一个方向的院子里,醒过来的周令仪推开了窗户。 他觉得很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早早就醒过来了。 而最稀奇的是,不单单是自己,自己的儿子,儿媳妇们,还有那两个疯完了之后,只知道闷头呼呼大睡的两个臭小子,也都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可时辰却还早,老头子收拾洗漱,推开了窗户打算外出散散步,一步走出,却是怔住。 抬起头,远远看到山高水静。 这个时候,本来已经该要天色熹微,晨光流转,已经可以听到鸟鸣的声音。 但是此刻老者拄着拐杖,远远看到大片大片的云气下压,呈现出一种缓缓盘旋着的姿态,给予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有晨光,却混入云的缝隙之中,自缝隙中倾泻出来,一片一片地洒落在旷野上,显得空旷而悠远。 并无一丝鸟鸣。 更无一缕风声。 不知为何,老人竟然在这云气之中,感受到了一种苍茫之感: “这,这是……”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为何,明明没有丝毫的证据,也没有任何的理由,他还是转过头,看向了那一座,少年道人居住着的屋子。 屋子外面仍旧是昏沉着的天气。 少年道人安然睡去。 屋子里面安静。 少年人睡着安静,呼吸也平稳,忽而那一枚写好的【敕】字微微亮起了流光,无声无息,而那流光忽而就散开来,如同有星辰的碎屑一般飘扬着浮动着,散发出一种无边玄妙之感。 上谓之灵,施镇五岳,安国长存,下谓之宝,【灵宝】玄妙,万物之尊。 此即为敕。 一缕缕的流光散开,这一张承载着【敕】的白纸忽而发生了变化,白纸的质地被极大幅度的提升,抵达了极致,笔墨同样如此,旋即,其上一个个少年道人亲自写下的文字都亮起来,其中所蕴含的红尘遗憾,忽而明晰起来。 眷恋,不舍,愿亲人安好,遗憾于情愫不成,生死相隔。 生有诸苦不得解。 死有遗憾不得舒。 这少年曾对那诸多魂魄如是言—— 太上敕令。 敕已至。 一张白纸,写尽恩怨情仇,人生百年,也不过,倏忽而已,几点墨痕。 遍数此生,尽数遗憾。 少年抱着一堆白纸安静睡着,金色的流光,红尘,遗憾,起伏变化,流转于周身,鬓角黑发落下,眉宇清朗,窗外终于云气散开,周令仪拄着拐杖走在村落里面,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候的模样,心有悲伤。 本来沉睡着的连树兰忽而却于梦中哭泣着。 喊出了女儿的小名。 少年道人坐于红尘之中。 而最后,那许许多多的遗憾,都散入了这一卷白纸之中,本该是寻常材质的白纸微微亮起,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了一丝丝的宝光,这宝光旋即隐没下来,看去寻常至极,只是那个【敕】字自然而然地发挥出其效用后,竟也化作了一点流光。 天下学道人,皆是道祖太上弟子。 而天下修云篆者,也应是上清天尊的弟子。 灵宝天尊以灵宝之法,随世度人,自元始开光,至于赤明元年,经九千九百亿万劫,度人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量。 凡遇有缘好学之人,请问疑难,灵宝天尊即不吝教诲。 天尊有七十二化,人欲见之,随感而应,千万处可分身即到。 曾于上清天讲道,言明若能自悟太赤灵文者。 该当入我门中。 一点流光自然而然朝着那睡去的少年飞去,要落入这少年眉心,留下上清之气,只是就在这个时候,那少年发簪之中的木簪微微亮起,其遇【妖邪】而不出,见【精怪】而不显,遭【土地】卜算推占而毫无异样,见【异人】算尽诸事而毫无变化。 只在此时而有变化。 一道清光腾起, 只一下就将这上清记名仪给打地粉碎! …………………… 天界·丹阳天宫。 此地乃为灵宝三师之第二位,灵宝籍师·丹元妙应丹阳妙化天君道场。 因上清灵宝天尊随缘教导弟子,故而才有了这灵宝三师的位格,其中【经师】青阳妙道天师是为传授弟子真经法门的,而居丹阳天宫的丹阳妙化天君则是【籍师】,掌管上清的弟子【仙籍】,又因为有诸多弟子坠入轮回,身死道消,又有新的弟子入门,实是辛苦。 旁人法脉,是先记名,再入门。 可灵宝天尊这边,却是有许多已入门听道,天尊甚少记汝名。 在这一点上,三位道祖天尊却是类同。 丹阳妙化天君抚须翻看着典籍,而两个道童则是在帮着收拾典籍。 有些暗淡的该要划去名字。 有些则是修行落入邪道的,也有上清弟子前去斩去。 两个童子在相互交谈着。 “这一枚也黯淡了啊。” “这个也是……” “这些都只是咱们上清一脉的三四代弟子……” “不过能把名字留在这里的,至少也是很厉害了啊,我们都没法子。” “是啊。” “听闻,牛宿的那位,也还未曾通过丹华符应元君的考核啊,眼下只是她的记名弟子而已,尚且不算是真传呢。” “丹华符应元君的真传啊……哪里是那样好得到的呢?” “那可是大天尊的真传弟子。” 他们谈论着,颇为艳羡。 丹阳妙化天君抚须看着典籍,闻言摇头,他却是知道那孩子天资其实很好,若是寻常的老师早就将她收入门下了,可丹华符应元君的考核极为严苛,若做不到让她满意的话,纵然是好友的托付,她也最多只收入门下作为入门弟子,想要就此得到她的真传,绝无可能。 不过若是通过考核的话,丹华符应元君应该就会将那少女的【玉简】送来吧。 “……明明早就已经给弟子将【玉简】准备好,却又如此严苛。” “该说你什么呢……丹华符应啊。” 老人摇头哂笑,觉得这位晚辈的性格还是如同当年年少。 正回忆着,忽而听到一声声惊呼。 却是方才那两个童子大喊着跑来,满脸的不敢置信和惊慌。 丹阳妙化天君温和道:“发生什么了?” “天君,天君您去看看!” “嗯?” 老者忽而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抚须而去,微有讶异,却是看到了和紫府玄都观里面那一枚玉璧对应的【上清玉璧】忽而亮起来,而后一个名字似乎要浮现出来,丹阳妙化天君道:“这是,有谁修行学会了我上清一脉的嫡传核心?” “是有资格直接在上清玉璧上留下名字的那一类么?” “是谁?” 丹阳妙化天君讶异且颇欣喜,安静等待着,准备亲自刻录名简。 看到那名字缓缓浮现出来。 正要细看。 那名字瞬间消失了。 “嗯?!!” 已经起身过来的丹阳妙化天君瞠目结舌,抚须的动作都顿住:“这,这是……” “刚刚是什么?” “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ps: 【赤书玉文】,显瑞符应之始,有知其音,能【斋而诵之者】……【保举神霄,道备克得,游行三界,升入金门】——《灵宝无上度人妙经卷·显瑞符应品》。 学会就能入上清灵宝真传,来自于此。 灵宝天尊以灵宝之法,随世度人……凡遇有缘好学之人,请问疑难,灵宝天尊即不吝教诲。——《洞玄本行经》 灵宝天尊收弟子众多的设定来自于此。 (本章完) 第84章 以敕称灵宝 这丹阳天宫是上清灵宝一脉【籍录】存放的地方,寻常弟子门人的【籍录】,是其师将一枚枚玉简送来,分法脉,辈分的不同,存放于不同区域,最远处是比较差的,最核心处流转着的那些玉简,则是【丹华符应元君】等元君,真君们的弟子。 而这一块玉璧之上,则是上清灵宝大天尊的弟子。 方才竟自发浮现出来! 这已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事情。 可这名字刚刚出现,转瞬消失,直接闪过去,却是从不曾有过。 丹阳妙化天君抚须许久,只能若有所思道:“难道说,是处于似要领悟却未曾领悟之关卡。” “所以玉璧虽有反应。” “却未能够尽数显现出来。” “故而消失么?” “如此的话……” 老天君抚须,做出判断道:“除非有人领悟了【太赤灵文】这个层次的秘传。” “否则的话,定然是我上清门人!” “而领悟【太赤灵文】,罢了,那怎么可能?” “青迎,月迎。” 两位童子齐齐行礼道:“弟子在。” 老天君拂尘一扫,转身走上九层高台,道:“且将汝等师兄唤回。” “随老夫重验诸上清籍录。” “寻出那有资格为大天尊弟子的,上清门人。” 两童子对视一眼,行礼称是。 而后各自取出一圆镜施法,顷刻便好,老天君一眼看去,道: “哦?这是基于【圆光显形之法】而成的法咒?倒是有趣。” “何处得来啊。” 童子青迎回答道:“是近几日所传《无惑道君妙法玄章》的残片之一。” “圆光显形之法毕竟需要双方都在,有时若对方闭关便是不能如此,还会叨扰对方。” “传音之法又有距离限制,需要神识强横,我们可做不到如您这般,一念遨游大千。” “所以这样的小神通,就很有用处,现在在弟子们这样实力不足的人里面,流传颇广呢。” 童子月迎小声嘀咕道:“只是可惜,这一卷残片是牛宿星君麾下的黄牛星官副佐使传出来的,好像还高价卖给了另外几位,像是什么九头狮子元尊啦,青狮师叔啦,都有,所以我们要学的话,还得要给这位星官一枚【天帝钱】呢。” 声音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也不能够怪他的。” “星官是想要免费传授给我们啦。” “可好像是因为那几位买了这一卷的原典,价钱还很高。” “若是黄牛星官免费传授给我们的话,在那几位那里不好交代呢,这样才意思意思,收了我们一枚【天帝钱】,他还很不好意思,很过意不去的样子,要我们安慰他,他才肯收下了这一枚【天帝钱】。” “是啊是啊。” “黄牛星官是老实厚道人呢。” 童儿月迎如此解释,青迎也是连连点头。 三言两语,如此画面,便是如在眼前。 鲜活灵动。 丹阳妙化天君忍不住抚须大笑:“噫,好黄牛!” “却还是当年那囫囵大妖模样。” “两头通吃。” “天界清修这么久,都散不掉这一股顽劣啊,哈哈哈哈,却是糊骗到老夫的童子这里。” 青迎,月迎两位童儿彼此对视,却都茫然。 丹阳妙化天君却不曾点破,只笑着道:“便让你们自去想着,吃了亏便自己心里记着教训。” 要来了手抄抄录的法决,看了一遍,感慨:“年十六岁写出的法决,哪怕从小修行,入道不过七八年时间,就可以创造出如此的法决,悟性算是不错的了。” “无惑道君?竟从不曾听过。” 老天君放下了这手中的法决,不由地感慨: “今日短短时间,便出现了两个老夫都没有什么印象的名字,其中一个都未曾看清。” “我这掌管名录的【上清籍师】,却也是老了么?” “那上清门人,总该找到的。” “可那无惑道君,又在何处呢?” ……………… 冬日午后了,终究是有些暖意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流淌进来,落在了少年道人的脸上,淡淡的暖意让他慢慢醒过来,睫毛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少年人的眸子在冬日阳光下,有一种剔透澄澈的质感。 齐无惑怔了下。 “睡着了……” “什么时候?不行,我得要马上起来才是……” 他想要站起来,一抬头却觉得额头阵阵的刺痛,身子一顿,于是又捂着头老老实实坐了下去。 “还是坐一会儿吧。” 少年道人坐在地上,睡着了之后,怀里的白纸也散落开来,屋子大体是昏暗的,但是阳光落在被【敕】之白纸环绕着的少年道人,却也有一缕韵味,他伸出手将那一张写满了那些人遗憾和愿望的白纸拿到了手中。 只一入手,就能够感觉得到不同。 白纸的分量,比起先前更大了许多,触手之感根本不像是一张轻飘飘的纸。 齐无惑捏了一个法决,这个法决在《成仙录》和《修行笔录》之中都有,是修士用来鉴别一物是否有灵韵的,或者说,是要看天下的万物都有其灵韵,但是大多都是灵韵逸散不凝聚,为淡白,若是能比寻常之物浓郁,便可以称呼为灵材了。 修行者将其取回来,引导其灵韵形成云篆。 如此只需灌注入法力,便可以一刹那形成云篆,施展出神通。 便是【法器】。 若云篆并非单一,而是凝聚出大量云篆,汇聚成江河一般,可称呼为【法宝】,而波涛若如同河流汇聚成了天下水脉一般繁复的网,便是【仙家之物】;而后《成仙录》又提起最高之物,是浓郁如金色流光的【灵宝】。 少年道人手指捏成了指决,轻轻地在这一张白纸上一点,于是从他的手指处,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流光。 流光潋滟朝着外面散开来,终究将一整张白纸笼罩。 白纸之上,文字气韵流转。 金光堂皇从容。 少年道人怔住,看着这散发着金色气息的白纸。 虽是稚嫩无比,虽是位格极低。 可是单纯从性质上来说—— 这已是一件【灵宝】。 “但是,那只是写了一个【敕】字。” 上谓之灵,施镇五岳,安国长存,下谓之宝,【灵宝】玄妙,万物之尊。 少年道人回忆起来这个敕字的解读,隐隐明悟了这个字的些许用法,创造出这个字的那位前辈,似乎是曾以此【太赤灵文】来炼诸多灵宝,一个敕字,可以衍化出三千云篆,那么一个字落下,自然就相当于一气呵成地刻录了三千云篆。 而这三千云篆,更是以一点为核心,变幻莫测。 “以一字,就可以炼化出灵宝。” “好厉害的炼器之术……” “不,这已经可以算是直接【点化万物成器】的级别了吧。” 齐无惑撤去了法决,手掌拂过白纸,元神也随之而动,如同尘世间的剑客,拿到一柄剑,在手中总要试一试,知道了这剑的锐利程度,重心,而后在使用的时候,才能够如臂使指,随心所欲,修行者也同样要明白法宝的特性。 齐无惑的性灵澄澈,倒影此物,感受其变化和特性。 可当明白了这件宝物的时候,少年道人却忽而没有了先前的一丝丝讶异和欣喜,手掌拂过文字,只是余下一种难言的情绪。 此物,非金非玉。 材质是非白纸,非墨,而是诸多众生遗憾。 以红尘为其材,以性情为其火,一字敕令,以成灵宝的。 而现在却也只是雏形而已,还没有‘淬炼’,若是能够完成那些文字所记录的遗愿,或许此物才能真正成为灵宝,以红尘为材,以因果而淬火,如此可得灵性,是以称之为【灵宝】,少年道人手指轻点,仍旧运转【敕】字,白纸忽而溃散,唯独文字却还悬浮于虚空之中。 “此物要见证和完成诸多【遗憾】,以人的【愿望】和【红尘】来淬炼其成器。” “万物有灵。” “所以才有资格称呼为【灵宝】吗?” “原来如此啊,见证诸苦诸相,以苍生万物之灵,铭刻于器,化以为宝。” “如此修行,或可称【灵宝】道。” 少年道人闭目思考着,老师让他离开,自己去见证红尘,传授给他的,也只是太上一脉的心决,这心决可以说是太上一脉的修行方法,但是却只有一条道路,只有方向,并没有更具体的修行法门和关窍。 老师是要他行走于红尘,见证诸多法门,神通,而后走出自己的道路。 如同师姐创造出了混元剑典。 而师兄走上了扶龙庭的道路。 哪怕是偏离了老师的道路,可也是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眼下这一条道路,是否也可以融入太上一脉的总纲,而后以此为见证呢? 少年道人手抚此书卷,细细品味自己想到的东西,忽有所感,顺势提笔,用云篆写下文字。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灵宝道】 复又顿了顿,提笔少年玩心起来,写下道—— 【无惑道君观灵宝道有感】 摇了摇头,齐无惑哂笑道:“还是孩子气呢。” 旋即见四下无人,垂眸小声地笑着道: “不过写得真好。” 天界·丹阳天宫。 已经有丹阳天宫的弟子们回来,要开始搜查上清的【籍录】了。 丹阳妙化天君却怔住,见到玉璧之上,文字若隐若现。 而后又一次消失。 老天君瞠目结舌。 “嗯?!!” “刚刚又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 齐无惑袖袍一扫,那无数的文字忽而流转变化,就这样飞入了少年道人的袖袍里面,如同化作云纹一般,齐无惑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只是觉得消耗巨大,生火之后,直接把两个地瓜放在了火炉的边缘烘烤着,然后自己跑去洗漱。 这样等到了洗漱好,收拾好,也可以吃了。 剥开外面焦黑的硬壳儿,里面的地瓜肉是金黄一般,留着蜜似的,味道极好。 这个院子里面虽然稍稍小了点,但是也是有井的。 用绳子挂着一个木桶,扔下去,提起来,冬日井水清冽,一下便能让人清醒下来。 少年人将这井水倒入盆中,正要洗漱,看到了水盆里面倒映出的自己,忽而一怔,然后抬手手抚道髻,自笑着道: “啊,真是睡得太沉了些呢。” “连发簪都歪了。” (本章完) 第85章 无惑道君通玄宝诰 齐无惑洗了把脸,而后把头发道髻重新束好,把屋子收拾好了的功夫,就已经慢慢能够闻到了一丝丝的香气,少年道人又耐着性子安静等待了好一会儿,约摸着差不多了,这才蹲下来,拿出一根木棍子,把火炉子里面两个烤得黑乎乎的地瓜给扒拉出来。 刚刚烤好的地瓜很烫很烫,外壳都有些碳化了,拿着木棍戳戳戳,地上都留下了一层焦炭般的痕迹,等到了温度稍微地降低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拨开之后,露出了金黄色的地瓜肉,腾腾地冒着热气。 少年呼呼地吹气,肚子里面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然后只觉得那一口甜却烫的地瓜在嘴巴里面滚来滚去的,似乎在打架似的。 最后好不容易才让那温度没有那么热,咽下去的时候,一股热腾腾的感觉一路翻滚,烫到了肚子里面,而后烤地瓜甜且醇厚的口感才浮现出来,齐无惑三口两口地吃完了一个,这才感觉到先前就一直存在着的,极大的疲惫得到了缓解。 第二个地瓜便慢慢吃。 只是此刻,少年道人的性灵里面忽而倒映出了一丝丝的情绪波动。 循着那气息看去,却是那一颗放在了桌子一侧的蛋。 少年道人哑然失笑:“你也饿了吗?” “好,好,等一等。” 他起身,取出了先前为了前去明真道盟换取情报而炼化出来的药液,而后还是淋洒在这一颗蛋上面,感知到了蛋壳里面的那一点灵性,似乎正在努力地汲取着这些元气,努力地活下来,渴望着有朝一日,破壳诞生的一天。 少年道人手指的指腹轻轻抚摸着蛋壳,温和道:“放心,不用着急。” “你终究有破壳见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所以现在只需要慢慢弥补元气,如此便好了。” “不必着急。” 他能够感觉得到,这个蛋壳的壳儿已经很薄了。 这代表着三百多年的时间里面,整个蛋的灵性已经大部分地消散,被用来维系着蛋壳内的一点生机,而蛋壳里面的灵性似乎也慢慢地被安抚下来,其灵性波动在齐无惑的性灵影响下逐渐变得温和,变得温顺宁静。 少年道人抬起手。 把蛋放在了一个小小的软布上,而后搁置在桌子上。 自己坐在桌子旁边,取出一张白纸,上面是昨天他誊抄下来的【原典】,昨日只是记下来云篆,不同的云篆写在一起,需要重新解读成为寻常的文字,而后才可以学习,但是即便只是看过一遍,齐无惑都能够感觉到,这原典的法术难度极高。 他答应了要给少女送桂花糕上去。 所以这【玄坛原典】虽然确确实实是很难,但是他还是得要学会。 少年道人看着这原典,三百余云篆,每一个云篆都含义丰富,有介绍了三种【玄坛】,第一种,名为【洞玄灵宝自然斋仪】,齐无惑默默看过,看完了起步的规格和要求之后,而后便认真解读下去,直到看到这一卷【斋仪】的指向者—— 【无上三天玄元始三气太上老君召出……左右官使者、左右捧香驿龙骑吏,侍香金童、传言玉女,五帝直符、直日香官,各三十六人出,关启此间土地里域,真官正神。】 【令臣所启速达,径御太上无极大道至真玉皇上帝御前】 少年道人的视线微顿,看着最后这一行文字。 眨了眨眼睛,认真地又看了一遍。 此斋仪直达【太上无极大道至真玉皇上帝御前】? 嗯? 直达?! 直达哪里? 云琴到底给我拿来了什么? 少年道人捧着这一卷纸,难得呆愣了下,而后忽而温和轻笑。 这仪轨定然是不能够用的。 只是这一篇原典。 莫非云琴是在所有的【玄坛仪轨原典】之中,选择了放着的最高的那一篇么? 觉得,放着最高的,便是最好的? 再去解读和理解剩下的两个玄坛法门,分别名为《黄箓斋十天尊仪》,《金箓解坛仪》,十天尊仪轨不说,哪怕是《金箓解坛仪》,都是需要许多道人一并开坛才能够做到的,属于大规模的玄坛法门。 齐无惑已可以猜测到那少女认认真真地挑选出了最高最好的几个法门出来,能够看到那少女坐在无数的法典里面皱着眉头寻找的模样。 只是,似乎有些太高了。 这些不要说是用了之后,那些会不会回应他了。 哪怕是用都是用不出来的。 但是,自己只是送一下桂花糕,似乎也是用不着这样大的规模吧? 总不至于,直接开坛做法,告知于太上无极玉皇大帝御前,说我要给某某人送一块点心,请大帝批准? 那能不能只取其一部分功用呢? 少年道人想起了那少女最后告别时候说的话。 ‘当然咯,你要是在这三五天里面就学会了玄坛法术。’ ‘也可以直接和我联系的。’ 那自是要学会的。 少年道人一只手托着下巴,一个字一个字解读着这一卷原名为《上清灵宝诸斋仪》的【玄坛原典】。 但凡是规格极高的部分,全部都剥离。 而三大仪轨都具备的东西则是保留。 许久后,齐无惑手指轻轻敲击桌子,若有所思道:“拆解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似乎所有的仪轨和玄坛都有相同的结构,布下法坛,仪式,以及指向某位存在的【真名宝诰】,法坛应该是强化施法者的性灵,仪轨则是令性灵纯净和强大的方式。” “最后通过这样的方法,再以性灵,引动【真名宝诰】。” “完成玄坛的最重要一步。” “所以,理论上只需要满足这三步,就可以施展出玄坛法门。” “那么,如果我知道了云琴那边的【位置】,而后再强化【我】这边,是不是可以尝试从玄坛法门的单向,化作是用来双向传递的法门?” 齐无惑若有所思,而后基于这三大玄坛仪轨。 尝试简化仪式。 这只是在扶着墙壁走路,或者说藤蔓顺着大树生长一样。 比起重新开辟一种法门和神通,简单很多。 很快,齐无惑就做出了一个看上去,很是像模像样的仪轨。 少年道人看了一眼《黄箓斋十天尊仪》,想了想,提笔模仿这一步,写下指向自己的文字。 【太上玄门,佑圣妙法】这代表着最大的师承和来历。 而后该是行为举动,少年道人想了想,虽然觉得这样说自己实在是脸皮都通红通红的,但是还是只得如此写下来。 【居鹤连山,炼丹讲法,教化诸灵,以开法脉,惠泽苍生,居山川主】 【行走于人世之间,遍览红尘,位乎于太上之中,行道玄门】 【举动施为,每合天心,常行大慈,普度厄难】,这是老师给的戒。 最后是直指着自我的名号。 【道门玄微真人,无惑妙道真君】 齐无惑放下笔来,稍微呼了口气,看着这一番仿照的【宝诰】,却也觉得很是那么回事,他随着老人修持,不过只有短短时间,老者的态度完全是任由弟子们成长,不加以干涉,是以齐无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事情,只觉得,这是要送桂花糕必要的一步。 想了想,又将太上两字全部去掉,不能够展露师承,便以道门,道家来取代。 将玄微真人也抹去。 方才微微颔首。 “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 “鹤连山本来就不大,这一座山的历代山神里面,再加上无惑两个字,就足以了。” “再以无惑真君,而非是无惑道君,和牛叔那边区分开来,从古到今,本也会有名字相同的情况存在,古之某某真人,今之某某真人就是这样的,不过,在尝试和云琴联系的时候,得要先试试看,要是失败就不好了……” 少年道人想了想,却正有一件事情,恰好得要做,也非得这玄坛法才能做得到。 鹤连山。 他已答应了那边的山中灵性们,说是每年都要开坛炼丹,三年讲法,可现在他在中州府城,因为要给人治眼疾,再加上路途遥远,短时间内回不去。 当时他随着老师出门,想着的是几天就回去。 却没有想到打坐了足足一年的时间。 眼下至少得要告诉鹤连山那边,自己没有什么事。 若是能够用玄坛法门,把丹药送回去就更好了。 但是要如何和鹤连山联系?如此之远。齐无惑想了想,取出了一卷玉书,这是当时他讲法之后,陶太公送给他的谢礼,里面有着中州各地山神地祇的名录,展开来其实是一卷山河走势图,将中州的山川都记录下来了,少年道人找了找,果然也在其中找到了陶太公的名字。 “嗯,这一卷《玄坛原典》里面是有的,被指向的一方如何去反馈玄坛法。” “托梦之术。” “嗯,云琴和我说过的那位告诉弟子贡品不合口味的祖师,就是用这样的法门吧?” “有陶太公蕴含气息的名字,似乎可以做到。” 少年道人按照这《上清灵宝诸斋仪》记录的方法,取出了山神符印,又以山神符印和这一卷记录名字的玉书为依凭作为施法的法坛——法坛本就是作为一种辅助道者的手段,令自身性灵纯粹强大,更容易在这茫茫世界之中指向目标的性灵。 而山神符印和具备有陶太公气息的玉书,无疑是更具资格的。 脚踏禹步,存念如法。 依次诵念道门净心神咒,净口神咒,净身神咒。 以玉书为发鼓。 叩指敲击,呜法鼓二十四通。 而后取三柱清香,以此为引。 念道门八大神咒之一的祝香神咒。 而后才施展玄门法坛,想了想,自己毕竟不懂得这些,草创的话,若是失败怎么办。 就还是学了那一卷所谓的【玄坛原典】记载的法门,开口。 ……………… 鹤连山之下,陶太公正和诸多好友饮酒,通宵达旦,作为地祇,能有三五百年的寿数,不去沾染什么香火欲念,也不去修行的话,每日饮酒,过得实在是逍遥自在。 正今日谈论那少年道人和老虎山神的事情,却是一年不曾回来,不曾有音信。喝醉了酒,合衣躺在床铺上,沉沉睡去,梦中都不知身在何方,忽而听得一声呼唤,清淡平和,而又遥远飘渺,如自天外而来。 “陶太公——” 老者忽而酒醒! ps: 斋仪名号来自于道藏·灵宝诸斋仪 (本章完) 第86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陶太公本是喝醉了酒,可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呼唤声却是直接在心底响起,让他那种醉意散去了,可是散去醉意,却也未曾清醒过来,陶太公坐起身来,左右环顾,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片白茫茫的所在,只见到云气翻卷,缥缈非凡。 明明不是地祇土地庙的所在。 但是却是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异常。 只是本能地起身,往前走去,循着声音走过去,忽而见到天散落花,地涌金莲,无数的流光汇聚簇拥,陶太公在这似醒非醒的状态,似也知道,这是有仙神降临,于是抬手,整理衣冠,而后拱手,趋身往前数步,恭恭敬敬,正要开口,然后看到那被簇拥仙神的脸庞。 老太公仿佛遭遇到第二次惊吓。 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齐……齐无惑?!!” 少年道人环顾周围,看到了那诸多异相。 陶太公似乎看到那少年道人垂眸摇头,自语了一句:“原来这些法咒的作用是这些的……” “原来如此。” 而后便看到那少年袖袍一扫,这什么云气,霞光,金莲,落花的仙人异相就都消散了。 眼前出现的,还是那个穿着蓝色寻常衣服的少年人。 陶太公于梦中并无自我意似的,道:“啊,齐无惑,你回来了吗?” 少年道人道:“嗯,这一年来,山里的大家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老太公抚须笑着道:“还是很好的,山中的事情,一年,十年,都不会发生什么变化的,就是那一株黄精,也已经满了千年时间的道行,本来已经可以化作人形了,却非要等到你回来,然后说是要在你的见证下再变化。” “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问伱要一块点心做礼物了。” 少年道人轻笑。 起身走来,和陶太公并肩徐徐而行。 这梦中之术,是以我之性灵,沟通他人的性灵。 伴随着陶太公的言语,这本来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忽而发生了变化,出现了鹤连山的熟悉土地和风景,有那一只鹿灵在旁边跳跃,有那汲取过庚金石而修行出了庚金法力的猴子。 还有那一只黄精化作的小人儿。 有其余的几位地祇,就在少年道人身边出现,一路前行,谈笑着,说着这一年来鹤连山的事情,少年道人走在他们的身边,噙着微笑,两鬓黑发垂落,双手轻轻背负在身后,却不是老成持重的模样,脚步里面反倒是有三两分独属于少年人的轻快。 两侧本来白雪皑皑,忽而又生出了草木,草木的嫩芽生长,最终变得繁茂了,花香浓郁,而后又凋零,树叶变得枯黄,漫山遍野的一片金色,最终天穹重又落下白雪。 这一年来鹤连山上风景,只在这几步路的时候就展现出来。 陶太公也将这一年来事情说了一遍。 说他有了一座庙,说人们其实不怎么来这里的,只有山中的那些精怪们喜欢来这里避避雨。 说他那个先生在找他,担心他是不是走丢了。 倒是陶太公专门去见了见那位苏夫子。 说春日山中嫩芽有一股舒服的清香,说夏日的花儿可爱,说秋日漫山遍野红遍后,结出了的果子让山里的那些小家伙们过足了嘴瘾,说冬日落雪飘零,山都肿了。 说山中的精怪们很想你。 陶太公在梦中道:“不过,你这次回来就好了。” 少年道人脚步顿住,道:“我现在还没法回来。” 老太公抚须笑着道:“嗯?又在说什么呢?” “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少年道人温和道:“和大家说我也很想他们,去年的丹药,我也准备好了。” 老太公不解道:“你又要走吗?” 少年想到那一卷白纸上诸多遗憾,道:“何处不曾离别呢?” 少年道人止住脚步,道: “老太公,明日日落时分,可在山中起一法坛,做法鼓二十四声,有宝诰如下……” …………………… “酒,酒……” “我还,还没醉,没醉!” “啊?宝诰!” 土地公的洞府之中,陶太公本迷迷糊糊地,忽是惊呼一声,猛地起身,脑海中方才梦中所见已模糊,只是记得那一卷宝诰,趁着自己还记得,连忙取来纸笔,将其记录下来,可记录下来,看着这一卷宝诰,以及最后那一句【无惑妙道真君】,也不知是否是醉酒未醒,只觉得头刺痛。 “无惑宝诰……” 陶太公活了三百岁,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老太公苦笑着道:“太上一脉,最重心性,其次悟性,可是……” “这,这也太……” “对心脏不是很好啊。” 复又环顾周围,忽然觉得怅然不已,明明年前得到了少年道人讲述的道门玄宗,先天一炁修行之道,可是初时踌躇满志,后来却又一次次被好友们邀请着游玩山水,纵情饮酒,不知不觉,又将修行放下了。 可这一道宝诰,如惊天霹雳也似。 老者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闻着周围的酒气,不由地感慨道:“未曾想,我竟颓唐至此,许久不曾修行!” “护法神将,传我口谕!” “自今日开始。” “戒酒!” ……………… 齐无惑结束了托梦,将玉书,山神符印都收起来,通过尝试,倒是知道了这卷《玄坛原典》之中的法决,也有许多部分是用来营造出各种异相的,少年道人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耗费性灵和元神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于是理所当然地把这些东西都去掉了。 想了想,打算去买些玄坛需要的材料。 明天先和陶太公尝试一下,可不可以直接将这些丹药送过去。 玄坛毕竟不比托梦,托梦可以靠着陶太公的玉书和自己的山神印玺来做个简略的法坛,明日正式玄坛,还是要慎重些的,齐无惑收拾了东西,又取了些钱出来,把自己要买的东西写了一张便条塞入袖袍,这才把门关上,趁着刚刚午后没有多久,朝着中州府城而去。 地祇的遁地之法,和《混元剑典》的步法,也结合地越发顺手起来。 抵达中州府城。 嘲风眼尖,主动地打招呼: “哟,小道士你来啦!” “最近城里热闹啊!” 椒图笑呵呵道:“很多修行者的性灵庞大,但是不纯粹,很少有人能听到我们的说话。” “所以他有点碎嘴了。” 嘲风大怒:“谁碎嘴?!明明你的嘴更大点吧?!” 椒图大怒:“你个看到别人家点事情就开始砸吧嘴巴乱说的家伙有脸说?!” 两个已经吵了几百年架的塑像又开始了拌嘴。 嘲风还不忘记和齐无惑说:“小道士不要去西边儿,那里今天来了个很奇怪的大和尚,说是什么缘法在此地,非要找个弟子,我看到他头顶佛光耀眼,可能很有点东西在,你可小心,不要被他盯上了!” “北边儿是可以去的。” “东边儿是大大的可以去!” 齐无惑道谢。 嘲风很随意地说:“没什么啦,反正能听到我说话的没几个。” “小道士,要早点变成真人啊!” 少年道人笑着颔首,而后还是捏了个障眼法走入城池里面,去了坊市里面,有专门一整条街道都是专门为玄坛法事而准备的,毕竟除去了真的有道行,且专修仪轨的道人,许多的普通人家也是会用到香炉,清香的。 齐无惑想着那玄坛,有专门品类的瓜果,有法鼓,也有香炉,清香,铭牌,黄纸。 既然是直指玄坛的。 大多都是选择【品味清香之果】。 分为五果六斋。 但是那一卷【玄坛原典】也已说了,这是为了让修行者心性澄澈,仙神并不会真的来吃供果。 少年道人还记得那一卷原典里面最后飘逸洒脱的文字,不知道是谁所写。 【清净供养者,供养之人,无我无物。虽行供养之事,却不执着于此供养之事】 【虽一清水,可也】 【执着供养,是忘我不修行,非修行者】 不过,玉帝供果里面为什么还会有甘蔗,他喜欢甜的吗? 少年道人疑惑,也幸亏是冬日,甘蔗有,若是夏天可要去哪里找? 东市买来水果,南市提了些斋果,去北市寻香炉法鼓,只是没有想到,香炉和法鼓都比起少年道人预料的要贵,听到讶异声音,那开了家铺子的道人笑着道:“小道士在哪里高修啊?” 齐无惑以回答越籍的答案回之。 那老道人笑一声,道:“是个散修的同道啊。” “看你是个有法力的,才拿出来好东西,我这东西已算是不错了,不过,要说最好的,还是这个了。”他掀起了自己的衣摆,拍了拍一侧的法鼓,得意洋洋道: “可以上通鬼神,下达幽冥。” “算是上等的法器,拿在寻常法脉的真人手里,也不显得寒颤,这个才贵哩。” “黄金百两,都不给人的。” “是见你同道同修,才拿来给你掌掌眼。” 少年道人看到那法鼓上果然是有一丝丝的法力流转,道:“是好东西。” 老道士难得见到识货的,笑道:“是吧,这个可只得【天帝钱】,我才和他换。” 齐无惑怔住,他手里确实是有着来自于澹台煊的三枚【天帝钱】,却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这退隐在此开了香火铺子的老道笑道:“小家伙散修,不知道天帝钱也正常,这个可是好东西啊,若是路遇游历的神明地祇,他们不认咱人世间皇朝的大钱,也不在意黄金。” “只认这【天帝钱】。” “那这天帝钱,有什么用呢?” “哈,当然是和仙人地祇们做交易咯,那可都是各家各派祖师级的人物,手指缝里面漏一点出来,都能让咱们走顺点,至于这【天帝钱】的分量,呵,小道士知道常人若死后,被阴司鬼差勾走了命魂对吧?” “阴司鬼差游走于各处,手中都有名单。” “是提前知道今日谁命魂元气要耗尽了,所以提前等待。” 老道人伸出一根手指: “一枚【天帝钱】,便可以让阴司鬼差最后一个勾你魂魄。” “也就是说,可以再让命魂在体内多存留半日时间。”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钱,便是【天帝钱】,这鬼,便是【勾魂鬼差】。” “这句话说的便是,只要你的天帝钱足够多,便是让那些高高在上的阴司鬼差,勾魂使者们给你当驴子来推磨盘都是可以的!” 老道人见到少年道人惊叹模样,心中愉快,有一种为人师的舒爽,抚须道: “今日是你买了我的东西,才与你说的。” “小道士啊,作为散修,多学着点。” 少年道人道谢,想了想,问道:“可是,神仙和阴司鬼差要天帝钱做什么呢?” 老道思绪一滞。 抚须动作都停止住。 “嗯???”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里的? 不是,旁人不都觉得天帝钱很厉害吗?你为什么要去想这玩意儿为什么这么厉害? 他咳嗽一声,道:“这,这个我,我可不能告诉你。” “可不是老道士我不知道啊。” 而后大声快速地道:“啊,不说了,小道士你要哪个法鼓?” “啊,做生意做生意!” 少年道人只好选择了一个法鼓,而后在老道士擦汗松了口气的注视下离开。 本该回去了,但是他忽而想到了那嘲风的话,脚步一顿,想了想,索性朝着所谓【东边儿是大大可以去的】方向走去了,走过了街道和城池的主干,人来人往,又见到那一座大桥,城楼的方向数千五百步开始,一直蔓延到大桥处皆是坊市摊位允许之处。 站在桥上,行人来往,如川流不息,桥下有九个桥东,河流横穿过这一座中州府城。 少年道人远远的,见到一棵很大的树,这一棵老树上次便已见过了。 树下,一名老者正下棋。 正是先前所见到那位,身上有湿润气息和水气,曾在锦州之灾落雨的老先生。 老先生似乎是摆摊,旁边有一张白纸招牌,写着【坐东面西,邀客对弈】 【随意挑战,三枚大钱一次】 【胜者可得钱一吊】 却是个下棋的棋摊子。 可是现在和老先生对弈的却是个十岁顽童。 老先生美滋滋地落子: “哈,胜了!” 那顽童丢下棋子,挫败道:“不下了,不下了!” 起身就要走,那老先生连忙起来,拉着这个孩子的手,伸出手指,道:“再下一局,再下一局,最近都无人和老夫对弈了,太也无聊。” “一局!” “就一局棋!” “我又不收你钱。” “下完棋后,我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啊。” 老先生哄着孩子,忽而察觉到什么。 抬起头,看到那边的少年道人。 (本章完) 第87章 尤记少时逢 老人看到了齐无惑,齐无惑也微微拱手一礼,老人松开了那孩子的手臂,笑着道:“原是小友,哈哈,未曾想到前几日相别,现在竟然还能够在这里遇到啊,我们真是有缘。” “来来来,若是有闲暇,来和老夫下一局如何?” 那孩子抬起头,道:“欸?不和我下了吗?” “那,那我的糖葫芦呢?” 老人手抚他头,放声大笑起来,而后右手深入左手的袖袍里面,取出了三枚大钱,弯腰递给那孩子,笑着道:“自然不会少了你的,来,买一个大的吃!” “好哦!” 孩子开心地跑开来。 老人邀请齐无惑过来。 少年道人坐下来,帮着老人一起收拾着散落在棋盘上面的棋子,将这似乎有些年份的水磨材质棋子捡拾起来,放入两侧的棋罐里面,老人笑着道:“本就闲散在家中,实在是无趣得很,索性便外出找人下棋,可是最近他们都忙着年节,除去了孩子,倒也是无人有空陪我一坐一个时辰了。” “陪着孩子玩耍些,也能让人心中愉快许多。” “哈,倒也是让小道长你见笑了。” 老人把最后一枚黑色棋子放入棋罐里面,这棋子棋罐都似有几份古意了,无论是其形制还是模样,都和而今的模样不同,老者也似颇为看重,手掌轻抚着围棋棋子,笑着道:“上一次在茶楼里面见面,我在桌子上摆了一局残篇棋局,后来发现被人破了,那一字,是小道长你下的吧?” “那一日我回去研究这一子落子,觉得实在是妙不可言。” “心中痒痒得很,早就希望能够再和伱见一面,来来来。” “咱们今日便是好好下一局棋试试看。” 少年道人拈起一枚棋子,执白先行,道:“我的棋艺寻常,之前的下法,是我曾经看过有人研究过那一局残篇,所以记得。” “或许会让老先生你失望。” 老者抚须笑道:“那我们就按照那一局残局来下。” 于是在这老树之下,两人就按照那一篇颇知名的棋局残篇路数来下,棋子声音叮咚响,倒是有那么三两分的安静清幽的感觉了,很快便将那一局棋残篇摆好,两人开始慢慢下起来,不过,少年道人记得在黄粱一梦之中见过的残篇和解法,对着棋谱的记忆去下便是,老人下的就很慢了。 执白先行,优势很大的。 不片刻,老人提着棋子,许久不曾落下,最后慨然长叹道:“棋子的棋谱已经成了【困龙局】,我这一条大龙都已经被困住了,再怎么下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这一局不下啦,不下啦。” “重来重来。” “当然,钱不会少你的。” “老夫既立下了这个招牌,那自是不肯食言而肥的。” 他将棋子放在棋罐里面,而后示意少年道人也把下了的白棋拈起来收回去,以好使得这一局围棋重新恢复到原本的残篇模样,少年道人也安静等待老者思考之后再下棋,可是这千古的残篇,终究还是千古的残篇,齐无惑执白先行,几乎占据了如天一般大的优势。 再加上之前黄粱一梦看到过的残篇分析和各种解法。 老者挣扎几次,还是不可遏制走向那【困龙局】残篇。 “嘶……” “不应该,不应该。” 老人讶异,却也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欣喜,道:“再来一局。” 旋即一边思索,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局还原成原本的模样,笑着邀请齐无惑落子,少年道人提起白子,发现老人下棋的时候极为认真,且不断在思考着变化和破局之道,道:“老先生,很喜欢下棋呢。” 老者温和笑道:“是啊,年少时候就学会了,这一下就下到了现在。” “虽然天赋一般,却也还是爱下。” “说起来,小道长,你的修为似乎稳定了许多。” “嗯,稍有所悟。” “哈哈,小道长可是谦虚了,你这般元气的稳定,可不是稍有所悟啊。”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交谈。 老人抚须笑着道:“不过,修行的时候呢,可切忌只在一处地方钻研,而不出来,这是我在东海祖家的时候,老前辈们和我说的,说【道法既成,尤当博阅天文、地理、人事,驳杂于中】,而后觉得万物都在道中,却又各自有风采。” “【在一番体认知改择中,卑以身处之心。又或静以抚琴,涵养性真】。” “【化净猛烈之气,效成一片温和气象】。” 齐无惑提起棋子,若有所思:“静以抚琴,涵养性真。” 回忆自己抚琴时候的感觉,道:“原来如此。” “受教了。” 老人抚须大笑:“那可以下棋的时候稍微留手否?” 少年道人落子,想了想,道:“若是留手,老先生才不开心吧?” 于是老者更是大笑。 旋即便是惨败。 大笑就变成了咳嗽。 老人无奈摇头,提起棋子重新摆下了棋局,齐无惑道: “老先生当年选择用来化去心中烦躁之气的,是棋吗?” 老人笑着道:“琴棋书画,都有涉猎。” “只是呢,当年抚琴的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先生,而棋文馆的棋诏侍,是一位很美丽的姑娘。” “当年的我,年少轻狂,明明最擅画画,泼墨春秋,可却因那姑娘不肯假以辞色,便较上了劲儿啊,非得要去招惹人家。” 老人手中的棋子慢慢敲击在棋盘上,声音叮咚响,清幽: “夏日她研究棋局的时候,就穿一领青袍猎装,便坐在树上看着她;春日拉她去踏青,下棋再臭,便也要一并下。” “我还记得,有一日一并下棋到了夜色深了些,她披着红缎子的披风,安静看着棋局的残篇,窗外下着雪,天上地下,都是一片安静,只能听到下棋的声音,棋子落在棋盘上,旁边的灯烛忽闪,落下灯花来。” 老人落子时候声音温和。 少年道人想了想,道:“那是您的妻子吗?” 这样年岁大的老者,却似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啊……” 齐无惑明白了,道:“您是想要破解这残篇,回去和她下棋吗?” 老者垂眸温和笑着道:“不。” “她已经去世了。” 少年道人动作一顿,似是未曾想到,一时难得手足无措。 老者温和道:“不必觉得有什么悲伤的,生死之事,是我们修行者终究会遇到的,哪怕同为修者,也会有境界的高低之别啊,何况她还不是修者,有灵丹妙药,可以延寿,但是魂魄和性灵却有其极限。” “终究是会遇到这些事情的……” “所以,姑且就当做是老头子多嘴一声。” “若是担忧你自己也遇到这样的事情,小道长不妨在现在种一棵树。” “种一棵树?” “嗯。” 老人抬眸,道:“是啊,而今年少的时候种一棵树,慢慢的故人零散,这一颗树却越长越大了,就像是经历过的岁月,也终于是有一个标尺和记录,循着记忆,还可以在回忆里见到故人,或许小道长你不觉得怎么样,也或许你未来也不会如我这般的念想。” “就姑且当做闲听老夫碎语几句自己的感悟。” “我们来到这世界,终究要留下什么的。” “行走于红尘之中,没有片叶沾身是一种道路;可留下痕迹也是一种选择。” “这一棵树,便是我这一路行来。” “我见它,如见我。” “我心境便可始终如一。” 少年咀嚼这一句话,知道这一句话,是这位老人行来的感悟,风吹过来,他抬起头,看到老人背后,那一棵苍苍的大树,繁盛而高大,只要在这一座城里面,站在高处,就一定能看到这一棵老树,风吹过去的时候,树叶哗哗作响,老人鬓角垂下的白发微微被拂动,却也一股苍茫的从容。 见此树,如见我之修持。 齐无惑若有所思。 腰间恰好斜插着一根树枝。 老人忽而道:“又输了。” 他把棋子扔下来。 【困龙局】已成了。 再下几步,他的大龙就要被斩了。 齐无惑温和道:“这是因为我曾经有看过棋谱的残篇,我给您将这残篇写下来吧。” 他将这棋谱背下来给老人听,老人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抚掌道: “原来是如此的解法啊。” “哈,果然是精妙,容老夫想一想,下一次再和你下这一局棋,必然不会再输了,今日一口气输了足足十来次,又得到了棋谱,这钱却是带的不够了,若是不嫌弃的话,此物给你……”老人伸手入袖袍,取出一物递给少年道人。 “我见你根基虽然稳,却还没有学过云雾之手段。” “这是老夫融棋和云雾之术所合,修行可得神通,也有助于元气升腾。” 少年道人讶异:“这太重了。” 老人摇头温和道:“若是能破解这一篇残篇的话,我该感谢你的。” “她也会喜欢些……” 少年道人接过了老人的手稿。 想了想,拱手道: “贫道,齐无惑。” 老者抚须笑道:“老夫敖流。” “等我解好,我们再下一局棋吧。” 少年道人允诺后告辞,起身离去,人世红尘,来往的行人如同流水一般,先前拿了三枚大钱的孩子买了糖葫芦,哒哒哒地跑回家中,家里的人询问他哪里来的钱的时候,孩子说在那一棵老树下,有老人和他下棋。 于是家里的老人也笑起来:“那一棵老树啊。” “说起来,总是有人在那里呢。” “爷爷小时候,也在那里,和一个老先生下过一次棋局呢,那一次输了,却也拿了三枚大钱……” “啊,唉唉,爷爷你也见过吗?” “是啊,今日你还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一个道士大哥哥去和老先生下棋了呢!” 老人逗弄孙子,笑着道:“也许你也会给你的孙孙这样说呢。” “五十年前,曾有个年轻的道人在老树下下棋。” “棋子敲落树叶在棋盘。” 孩子满脸的畅想,引得大家都笑起来,烛火灯花落下,透过窗户,一阵阵暖意,灯光一点点亮起,树木下的老人研究着棋局,抬起头,看着这一座中州府城,每到夜间,却亦如当年的繁华,总让他又想起当年那个穿着一领白衣,眸子清淡,很少笑起来的少女。 这样漫长的岁月啊,再也没有见过如那少女眸里倒影般美丽的花了。 老人落子,温和落寞地笑着。 “啊,真好啊……” “我快要把棋局解开了。” “遇到个很有趣的孩子,天赋悟性都极高。” “是个小道长,当年你我相逢不也是这个年岁吗?” “当年我遇到了你,他又会跟谁相逢呢?而若是再过百余年,他也满头白发,下棋看人间,又会见到哪样的少年,见到哪样的人?所以说啊,人世红尘,真是有趣,怎么都舍不得离开。” 他收拾了棋局,一步一步走到了那石桥上,流水倒映灯光,有人放花灯,莲花灯在河流上飘荡着,老人温和看着这一幕,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垂眸温和笑着,一步步走入人群之中,口中低喃着: “清江一曲柳千条,五百年前旧板桥。” “曾与佳人桥上别。” “恨无消息到今朝……” 走入红尘,如水滴入江流,再无踪影。 ps: 按照古代围棋的规则,持白而行。 诗句来自——刘禹锡《杨柳枝》,改了时间,原本是二十年。 (本章完) 第88章 你替我下棋 齐无惑将自己买来的东西都放入了背后的剑匣里面,而后忍不住地打开了敖流老先生给他的那一卷手稿,只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慢慢翻看着前行,这是修行神通的手稿,却也是一卷棋谱,其中一开始讲述围棋的【气】,复又延伸到了修行者的【炁】。 言:【棋法阴阳,道为经纬】。 “按先天为炁,后天为气,宇宙万物,莫非炁所孕育,炁本至清至纯,故能运转不息。” 其中将棋的落子和水雾的神通都联系了起来。 颇为玄妙翔实。 而到了最后,则是指出了人生之炁和天地间水气的相同之处。 少年道人看着那不过寥寥四十五字,忍不住低语琢磨:“居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优,优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忽而感觉到了一侧的气息。 少年道人止住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了熟悉的招牌——万事不通。 两侧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是这里却是一片清净模样,那邋遢的算命先生看着齐无惑,眸子里倒是有些许的惊愕,齐无惑同样如此,少年道人把手稿收好,抚平了上面因为翻阅而出现的褶皱,将这一卷书放入了袖袍里面,而后微微拱手道:“又见面了,先生。” 那算命先生道:“你不该来的。” 他的眉毛皱起来:“乱跑容易被卷入麻烦里面,你不知道吗?” 他说话的语气颇不客气。 但是却是好心。 齐无惑听出这句话里的意思,询问道:“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吗?” 算命先生稍微有些不耐烦道:“你知道了,还来问我么?!” “现在的年轻‘家伙们’,怎么一个比一个气性大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 这句话并非是说的齐无惑,但是少年道人也看到了这个素来慵懒和邋遢的算命先生很是有些烦躁,想了想,道:“先生当时,究竟是算出了什么?是直接把该下雨的雨量说出来了吗?” 算命先生摇头道:“我算出了雨量,但是我根本没有和他赌。” “只是告诉他,这一次的雨水和往日不同,往日他下雨多了少了,倒也是无妨的,世界如此之大,就连国家都不知道有多少,纵然脚下是这世间最中心的国家,可一国一郡之地的某一场雨,上面并不会太在意,不会如此苛刻,可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决然不同。” “我说他最好老老实实下雨。” “若要赌约,下次再说。” “看来他还是没有听劝。” 旋即冷笑道:“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好死!” “但是伱出现在这里,倒是让我意外。” 这算命先生看着齐无惑,一双灰色的眸子,道:“毕竟,今日和那老家伙下这一局棋的,【本该】是我,你竟然去下了我该下的一局棋,竟也用了,【本该由我】来下的棋谱。” “此事意外,也很让人好奇。” 少年道人怔住,旋即意识到了一点。 他在下棋的造诣只能够说是寻常,之所以能够和精研围棋许久的老者下棋,还每每让老者苦思冥想,是因为曾经在黄粱一梦中,看到过这一千古残篇的破局之法,而今看来,原本这一篇千古残局,该是眼前的算命先生和敖流老先生一起下棋,并且解决了的。 梦境和现世仿佛又有一次微妙的交错,让少年道人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算命先生摇了摇头,道:“但是你终究把棋局下给那家伙看了,既然已经下了棋局,那么这件事情是你做还是我做,并没有什么差别了,但是给你个忠告,这段时间,尽可能少往这城池里面来了。” “这儿闹秃驴了。” 少年道人怔了下,才知道这句话是化用了【闹鬼了】的意思。 可见牢骚。 可知眼前这位算命先生,非但是很讨厌他这样的小牛鼻子,也很讨厌大和尚。 算命先生摆了摆手,示意齐无惑回家去,自己则是慢悠悠起身,道:“小家伙回家去睡觉,先生我今日要去平康坊里,找我相好的小娘子听琴呢,就不留着你在这里闲聊了,再说了,暮鼓马上就要敲了,你若是三百声后还没能出门便是犯了宵禁,小心屁股上挨了板子。” 齐无惑听出了算命先生的意思,起身告辞,想了想,道: “那位下错了雨的水神,会怎么样呢?” 算命先生道:“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啊。”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道:“现在,那年轻的水神应该过去了几日忐忑,觉得当时我的警告只是在故作声势,因而在水神宅邸之中邀请好友前来,一边取笑于我,一边昼夜不停地饮酒欢乐吧,但是山间的虫儿就会知道,雷霆若要大作,一开始就该是寂静无声的。” “常人只觉得一切平静,观天象者才知压抑恐怖。” “现在雷府的诸多雷将只是在各处完善阵法,以雷声和霹雳搅碎逸散的邪气。” “同时在查验阵法出问题,去确认邪气逸散带来的后果。” “而这后果的严重程度,决定了那水神的下场,若只是阵法出了纰漏,邪气虽然有所外散,但是未曾导致妖魔滋生,未曾令众生受难,那么尚且还有一丝丝周旋的余地,可若是邪气流转而出……” 已经收拾了东西,把桌子上的纸笔,镇纸等东西用万事不通这四个字的旗子一裹,夹在胳膊下面的算命先生声音顿了顿,道:“让祂自求多福吧,我可懒得去给天庭打小报告,可说到底,天庭恐怕已经锁定是谁做的了,哪里还需要我这样的算命人来说呢?” “若是雷府诸将出面,或可有一丝丝转圜余地。” “可若来的是【北极驱邪院】……” 齐无惑道:“【北极驱邪院】?” 他记得自己的老师也提起过这个名字。 算命先生看他一眼,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老师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放羊的吗?” “真是个老牛鼻子,没见过这样不负责任的!” 他有些烦躁,似乎要赶时间,最后还是耐着性子道: “你听好了,我长话短说,天上有各府各司,其中最能打的是为雷部,自号【每司各有猛將吏兵,统摄四院,威灵浩博,岂同他部之兵】,虽然能打,却也脾性刚直,极为自傲。” “其次是斗部,其中斗部的意思是【周天星辰斗宿】,且斗有神,府有枢,枢有相。故上清玉枢院又名斗枢院,是斗部的所在;而同时执掌这斗部和雷部的,名为北极中天紫薇太皇大帝。” “统率诸星,掌握五雷。” “是为四御之首。” 齐无惑道:“北极驱邪院属于斗部吗?” 算命先生脸上浮现出一丝嗤笑,指点道: “猜测对了一点,北极确实是星辰,但是你也要看看北极代表着什么。” “北极是紫微星啊。” “【北极驱邪院】,可是只对这四御之中执掌天庭战斗两部的北帝本尊负责。” “注意,是直属负责,完全不必去上禀其余的诸府仙神,因为北极驱邪院的院主正掌,正是北帝自己,其职责乃为监察天下鬼神,神不履其职则为邪,证据确凿,不必禀告玉帝知晓,可就地斩杀之。” “所谓北极驱邪院者,乃【三界纠察之司,万邪总摄之所】,行其法者,则上通章奏,下达文移,救死度生,诛妖灭怪,考治鬼祟,除勘妖邪,是其职也,杀戮最重。” “若遇妖邪,【只杀不渡】!” “北方主死之名号,由此而来。” “若是到了【北极驱邪院】那一步……” “嘿,三清道祖出面都不好使了。” “三清四御五方。”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四御之首的北帝可不卖那三位面子,便是那玉清十二圣真犯了禁,也得去驱邪院里斩一遭,北极诸圣皆是那天上的战神,既是天庭星君,又是雷部之属,斗战之威,实在可怖至极。” 算命先生声音顿了顿。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人,对其师承和来历并没有丝毫的兴趣。 自身性灵趋吉避凶。 完全生不起一丝去看的念头。 甚至于连对‘自己为何不想去查一查这少年的来历’这件事情本身都没有好奇。 只是随性自然,摇了摇头,道:“小家伙,听我一句劝,在家里窝着吧,现在就只是等待着那帮雷府的诸神修补阵法完成,再勘定损失,只能希望这件事情在【雷府】这一步就结束,有个收尾……” “千万千万不要惊动了【北极驱邪院】那帮子杀胚。” 少年道人道谢:“多谢先生指点。” 算命先生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只随意道:“就当做是你帮我下了这一局棋的谢礼吧。” 旋即转身,漫步而去,少年道人忽而又见到一名穿着灰色衣服的僧人出现。 僧人看了齐无惑一眼,只是温和颔首行礼。 而后如风一般地掠过。 便直追着那算命先生去了,可是算命先生不紧不慢,却恰到好处在和尚之前,迈步走入了【平康坊】,【平康坊】里面是整个城池里面的最繁华区域,里面每日晚上,花楼歌舞不休,虽然有宵禁,但是宵禁主要是针对着主干道,这【平康坊】内的风景却不会管理。 里面莺声笑语,歌舞不休,那懒散算命先生入了花楼,转过身对那和尚道:“你今日还是迟了。” 僧人摇了摇头,也不着恼。 只是坐在这歌舞繁华的花楼前面,安静打坐等待。 似颇为执着的模样。 注意到少年道人的视线,回过身来,微微笑着一礼。 ps: 行气法决为春秋战国时代古物,道家内丹修行的起源·《行气玉佩铭》,闻一多先生译版。 雷部和北极驱邪院参考道藏《上清玉府五雷大法玉枢灵文》,《五府册文正法》紫薇大帝是道藏的设定,不是封神那个伯邑考,那个太弱了。 封神演义这么写,许仲琳不怕被那帮修北帝法的战斗狂道士们捆起来揍吗? (本章完) 第89章 贫道玄都! 齐无惑见那僧人神色温和,看模样约莫不过是三十岁出头而已,但是神色澄澈而安宁,像是个年少的僧人,可一双眼睛却是平淡无波,仿佛已经见惯了世间诸多繁华,只是温和地和少年道人打了个招呼,就转过身去,看着花楼。 齐无惑离开了,在路上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在谈笑着今日的怪事。 怪也,怪也,和尚在青楼前面堵了个穷酸算命的。 算命的叫骂。 那和尚也不听,也就在那里坐着打坐参禅。 奇也,奇也,墙内鸳鸯笑,墙外僧人闭目坐;墙内鸳鸯叫,墙外大师转串珠。 算命的身上没有钱。 只得跳窗跑。 那和尚拔腿便去追。 世上真颇多奇怪事也。 少年道人禁不住微微笑着,想着纵然是这些显而易见非同寻常的人,落入了这人世里面一打滚,便也是满身的红尘味道,倒是可亲起来,想想看,若是他们本相来此,定然不能如此无拘无束,冲着城楼六层飞檐下面的椒图和嘲风挥了挥手,少年人踏着月色离开。 回到了短暂栖身的家中,看到那一颗鸟蛋上面的药液已经微微干涸了。 却也不知道这一颗鸟蛋是个什么来路,不知道云琴在天上的上清藏书阁里面有没有找到介绍的典籍?若是知道是什么品类的话,那养起来就要简单许多了,齐无惑伸出手指触碰着这一颗鸟蛋,感受到了薄薄蛋壳内部的性灵活动,微微露出笑意。 而后收拾了东西,将明日玄坛需要的材料都分门别类地收拾好。 开炉炼丹。 是夜炼丹之后,便盘坐在床上,一边啃着不小心买来的桃花酥,一边在脑海中翻阅着《混元剑典》,尝试慢慢地理解《七窍玲珑剑心篇》,并且将其重新编撰改为一篇,虽然没有什么修行剑气之功效,却可令皮肤细腻,体态暖阳如玉的奇门功法。 对于齐无惑来说,这很有一种玩闹般的乐趣。 只是若想要改编出来的话,那他自己也必须要先把这些‘副作用’学会。 一直到夜间,打坐一个时辰之后,方才入睡。 第二日则仍旧沉迷于功法的钻研,和神通的思考,到了约定好的时间,这才在屋子里面摆好了法坛,虽是神色平和,却多少仍旧有些忐忑地等待着。 ……………… 鹤连山上。 巡河镇的福德土地正神陶太公抚须,此刻可谓是‘全副武装’,穿得也就只比之前偶得一次,前往【蕊珠宫】中,遥敬拜后土皇地祇娘娘时差了些,一侧是如鹿灵,黄精,猴儿等山中的精怪们,另外一侧则是骆一真和申洪学这两个,原本就和猛虎山神关系不错的地祇。 鹿灵满脸期待,黄精直接坐在了鹿灵的头顶,道:“有消息了嘛!” “我今天就要化形咯!” “然后要一块点心!” 骆一真则是失笑看着这山间灵性,而后提着酒,洒脱道:“陶太公今日,气色不错。” 陶太公瞅了一眼酒壶,抚须正色道: “我已戒酒。” 他徐徐道:“只觉得天地之间,一片清明,万物万法都变得清晰了,想起了往日那样颓唐时光,心中也甚是懊悔。” 只听得这句话,申洪学就已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骆一真失笑,而后见到老爷子着恼了,马上拉回来了话题,道: “不过,没有想到,齐道友竟然有这样的手段,可以跨越千山万水,将丹药送回来,更可托梦,啊,不过这终究是有些不可思议,老太公,你莫不是吃多了酒,醉了做梦梦到了的事情吧?” 这一次陶太公却没有反驳,只是想到那宝诰。 下意识抬手抚摸心脏,慨然长叹: “我倒是希望只是个梦啊。” “时候到了。” “尔等且看好。” 老太公往前数步,起了玄坛,清香,而后请法鼓。 鼓声二十四。 于是骆一真和申洪学齐齐变色。 旋即口出宝诰。 两人面色更是骤变。 瞠目结舌。 让斜眼瞅着他们的陶太公,心中不由暗爽。 尔等也有今日。 脚下禹步都越发畅快,口中宝诰,则越是洪亮。 倒像是有了这宝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似的。 ……………… 齐无惑隐隐听到了自己的宝诰,感觉到了指向自己的那一句句云篆,微微呼出口气,也启玄坛,而后按照那《玄坛原典》的方法,起了法决,旋即一指那准备好的丹药,只觉得心神性灵都放空,而山神符印则是骤然大亮。 齐无惑的一点性灵竟是顺着这地祇的地脉,裹挟了丹药而去。 他忽而隐隐明悟。 这玄坛法门的核心,并非是施法。 而是借用力量。 难怪要起法坛…… 少年道人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宏大的,温和的地脉力量,和它比起来,自己的一缕神念不过如同一滴落入了江河当中的水,他曾经在鹤连山之中,感悟到了鹤连山的地脉力量,当时觉得无比的宏大,但是此刻的回忆,和这般宏达恢宏的地脉气息比起来,简直微弱。 这是谁的力量? 齐无惑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他的一缕神念包裹着丹药,只是刹那就跨越千万里距离,将这丹药放在了陶太公的法坛那边,做到了这样以他原本的实力决计无法完成的事情,本来还想要说些话,但是他是借力而来的,就仿佛是弓弦被拉紧,拉满,只稍微一松神,就要被【弹回去】。 却说鹤连山下,果然见到地气流转,丹药却已出现。 如自那贯连大地山川的地气送出,陶太公已是极自傲,指着那些丹药,抚须,笑意都有些遮掩不住了,道:“来,瞧瞧,瞧瞧,这是有假的吗?!” “看看这丹药的成色,瞧瞧这法门,这除去了这鹤连山的山神无惑,还能是谁呢?” 骆一真瞠目结舌,只得苦笑:“这,才一年啊。” “我还记得一年前他不过只是个养元气和元精的少年人。” “现在怎么有这样的手段了?” “申兄,你说句话?” 五短身材的申洪学嘴角抽了抽。 下意识按了按心口,而后想了想,仍旧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哼。” “不就是一年时间修行出宝诰吗?” “天地广大,就他是天才了?他怎么不和道祖那一脉的天才比?” “骆一真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无妨,还行,心脏还撑得住。” 陶太公心情舒爽。 只是黄精懊恼:“还没有回来啊,我都准备要化形了呢?”它的周身环绕一股澄澈的清气,朦朦胧胧已要化作一个童子大小般的模样,只隐隐约约可见道眉清目秀,旋即又身子一敛,又硬生生地收敛了回来,重新变回了一个小人儿。 而后双臂环绕坐在鹿灵的头顶,背对着诸地祇土地生闷气。 于是众地祇便纷纷安慰他。 又将诸灵丹分了,骆一真感慨道: “当年那少年人,真的如此修为了啊,是值得祝贺的事情。” “陶太公,这样开心的事情,要不然喝一杯?” 陶太公沉默了一会儿,咳嗽一声,道:“也是,这样大的好事情,可不是轻易可以遇到的。” “那就喝一杯?” “喝一杯。” “对对,就一杯,一杯。哈哈,同去,同去!” …………………… 在放下丹药后,少年道人的一缕性灵神念,重又裹挟入了磅礴的地脉里面。 只有如一滴水,落入了浩荡的大世里面,在穿行于地脉的时候,其性灵却是看到一层巨大无比的门户,堂堂皇皇,竟然是仿佛有如天高一般,就存在于这地脉力量之中,上面还有一个个玄妙无比的文字,其繁复无比,妙不可言,少年道人根本认不得。 旋即有一道宽宏温暖的力量出现,有女子温雅声音,讶异笑道: “二十四通法鼓,三柱清香引路,我还说是哪位真君呢?” “这般大的排场。” “却是个小家伙。” “噫,我【地祇】一脉里面,什么时候也出了这样一个天赋悟性横溢,却又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呢?”这声音似是察觉到了少年道人身上的地祇印玺,于是并未动怒,反倒是笑意里面带着些勉励,旋即似有一根手指伸出,轻轻在少年道人的额头弹了一下。 “真是,不乖哦。” 齐无惑的性灵一瞬间加速回去了。 “嘶呼——” 院子里面,少年道人后退了一步。 伸出手摸了摸额头。 少年道人沉静思索。 想了想,还是取出镜子照了照,起了一个小小的包包。 “不是错觉啊……” “真的被弹了脑瓜崩。” …………………… 丹阳天宫。 上清【籍师】丹阳妙化天君抚须。 诸多弟子们,也已经在此地施展神通,寻找了上清弟子的籍贯许久,仍旧是没有能找到那个两度闪过去的名字,于是上清籍师天君,又将那正在上清藏书阁的上清【经师】青阳妙道天君,以及上清【度师】,茂元景伟紫阳妙感天君都拉了来。 三位天君耗费一夜功夫,总算是在蛛丝马迹里面找到些东西。 虚空之中,一丝丝一缕缕的金色流光汇聚起来,最终化作了一行文字。 青阳妙道天君抚须,看着这一行文字,忍不住赞叹道: “【阴阳为炭兮,造化为工】” “【天地为炉兮,万物为铜】” “好,好啊,能写出这一番话语来,可谓是得了我上清一脉的核心【心决要传】,这比起什么修行法决都要更来得难得。” “哪怕是有真君作为老师指点,能够自悟出来,也是极为难得了。” “果然有资格成为灵宝大天尊的弟子。” “是啊……” 负责上清一脉传度的紫阳妙感天君感慨: “就是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多少岁,若是超过六百岁,终究还是差了些的。” “可无论如何,你我都需要找到他。” “我便是不相信了,能找不到?!” “是也!” “就算是从天机的缝隙里面抠,都要把他的名字抠出来!” “实在不行,就去紫微星那里和北帝求一道法旨,要那紫微星君亲自帮着咱们推演紫微斗数,若是还不行,就去将北斗第四星君文曲星,再把斗部文昌星君也拉来,就不相信,算不出来那小子跟脚!” “算出来,收入门墙!” 三位岁数极高,地位极尊崇的老天君发了狠。 竟是以三才之位,联手推占,以他们三位的地位,便是负责紫微斗数的斗部星君都得退让,天枢思玄院真君都不能说什么,地府里地藏骑乘的谛听亦不敢睁眼看,其身份地位极高,就是那些个天尊帝君,见面都得要拱手尊称一声老天君,若真要自天地间寻找些东西,却也是手到擒来。 于是竟然真要让他们查出些名堂来。 玉璧上名字缓缓浮现。 丹阳天宫忽然传来一阵纷乱声。 有弟子急匆匆跑来,道:“不好,祸事了,祸事了!” “天君,祸事了!” 丹阳妙化天君道:“是何事情,如此惊慌?” “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老天君皱眉: “是谁,敢来我这丹阳天宫做乱?不怕被乱棍打将出去,随我去司法天尊那里讨个说法么?” 那弟子行了一礼,结结巴巴道:“是,是神霄天紫府玄都观主,大惠静慈妙乐天尊,封山破洞正一灵官都大元帅,五显灵观大帝……” 他一口气说完这许多封号,道: “太上玄都无上微妙大法师砸门来了!” 三位上清天师齐齐一惊。 “谁?!!” “糟糕,祸事了!” 就只听得咚咚咚数声之后,便是轰的一声。 丹阳天宫大门直接被踹开,这样一惊,三位天君的推演都被打断,玉璧上名字尚未聚集就已经散开来,大门轰然打开,一名清俊道人,穿青色水云袍,头顶玄冠,脚踏云鞋,腰间系着五色丝缕,一手提着镶嵌道门七宝的紫色丹炉站在那里,正施施然地收回了右脚。 看到那名字散去,丹凤眼微敛,微笑道:“三位道兄,别来无恙啊。” “贫道玄都,正在炼丹,忽有所感。” “觉得许久不曾来见过三位道兄,觉得实在是不好意思。” “特来拜见。” ps: 《正统道藏·正乙部》:大惠静慈妙乐天尊说福德五圣经 宝诰咒决:灵观大帝,睿圣聪明。日光菩萨,气射帝宸。金刊圣像…… (本章完) 第90章 挖墙角?! 声音落下,却见到那清俊道人一手提着丹炉,丹炉之内,五气流转模样,仿佛方才还在六丁神火之上淬炼,是炼丹的时候忽有急事,又必须要过来,又舍不得坏了这一炉子的灵丹妙药,于是一咬牙,一跺脚,眉心起了三缕火气,直接提起丹炉大步杀了过来。 似乎直接用肉掌抓着【六丁神火】淬炼中的丹炉过来,着实是烫手。 清俊道人虽是笑着的,但是眉心显而易见皱起来。 笑意都带了三分火气。 似像是打算拎着这满炉子六丁神火砸人似的。 那般气焰,路过的天神仙人们都得绕道走,西边儿来串门的佛陀们都得调转坐骑装做恰好路过,以免撞了霉头,别看长得清俊无害,模样可以做主变化,可是【封山破洞灵官都大元帅】的天界封号可是半点做不来假。 三位地位尊崇,见寻常的天界帝君都不拜的老天君于是起身,颇为客气道: “却不知道是五显灵观大帝亲身来此,倒不知道是有何等大事,为何不提前遣道童来此?” “是何大事?” 清俊道人自语一声,旋即施施然笑道:“自然是大事。” 眸子不着痕迹地扫过了那一面玉璧,右手一震,丹炉落地,哐的一声巨响,直叫这凌驾于天穹之上的,丹阳天宫都仿佛剧烈震了好几下,似乎要直接把这丹阳天宫给震下云端似的,丹炉有三足,其下的白玉砖块齐齐都碎裂卡来。 玄都大法师袖袍一扫,微微笑道:“贫道想要来喝杯茶。” “算不算大事?” 丹阳妙化天君微微吸了口气,无视了自家被砸了一下,拱手回答道: “灵观大帝有此闲心,我等自然奉陪。” 玄都大法师走进来,随口道:“对了,不知道上清师叔在吗?” “许久不见他了。” 三位天君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能以如此轻描淡写语气提起三位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了,于是道:“灵宝大天尊他性格逍遥自在,随性洒脱,之前性子起来就收了几个徒弟,教了没有几年,嫌弃起来,便又寻了个由头,去炼宝闭关去了,也不知多少年才会出来。” 于是玄都大法师也只是笑摇头: “是上清师叔会做的事情啊。” “不过炼宝是假,去躲清净是真吧?” “怕又是因为弟子的悟性太差了,灵宝师叔教得烦闷,感觉不到为人师的乐趣,才专门找个理由闭关去,而后又将这弟子扔给你们三位。” “这般事情倒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难为三位道兄了。” 三位老天君无言苦笑。 玄都大法师复又笑言道:“说起来,你我皆道祖门下弟子,若是在外面还好些,怎得我来你这里喝茶,三位还如此生疏客气,叫什么灵观大帝,称什么妙乐天尊,岂不是太过生疏?” 三位已白发苍苍,地位尊崇的老天君对视一眼,都极无奈。 却也只得齐齐拱手,恭敬道: “大师兄请……” 三位道祖各自悟道而行,彼此互称道兄道友。 是以并无师承关系,三教之中,也是如此称呼对方的门人。 清俊道人微笑,而后从容颔首道:“三位道兄,不必如此多礼。” 拂尘一扫,搭在臂弯,神色清淡从容: “请了。” 三位老天君让开道路:“大师兄请。” 一顿清茶,谈天论地,玄都大法师素来冷淡,但是今日却是一直拉着三位老天君聊了许久,等到这位大法师施施然离开的时候,三位老天君都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将这大法师送到了丹阳天宫的宫门口,目送着大法师离开。 而后齐齐呼出一口气来,一下飞至了玉璧之前。 丹阳妙化天君痛心疾首:“那一缕天机散了个干净!” “散了个干净啊!” “再找不到了。” “玄都,伱你你……你端得不为人子!” 三位老天君就看着这名字再找不到,心都要碎了,就连素来和蔼的青阳妙道天君都忍不住咬牙:“玄都这小子,就是来找事儿的……” “坏了,这小子该不会是打算来【挖墙脚】的吧?” “知道咱们找到了一个天资横溢的弟子,所以才来搞事情!” 丹阳妙化天君大怒道:“果然如此!” 两位老天君震怒中。 而最后那位负责给上清弟子们传度的紫阳妙感天君思索许久,忽而幽幽道: “那会不会,其实是我们不小心撅了玄都的墙角?” “所以这老小子提着丹炉就来了?” 丹阳妙化天君,青阳妙道天君两位齐齐怔住。 而后对视一眼。 似是记起来什么。 齐声道:“玄微?!” 青阳妙道天君抚须,还有三分不愿相信,道: “可是……我隐隐约约还记得,方才那个名字是三个字。” 丹阳妙化天君道:“许是俗名呢?毕竟上清大天尊闭关,也只是触发了他留下的规则而已。” “这,这确是难办了。” 紫阳妙感天君幽幽道:“有什么难办的?” “反正就只是记名的弟子,绝对还没有在玉璧上刻录名字,只要我们提前一步就没有关系,到时候就直接说【太上师叔赐道号玄微】,反正玄微这个名字也不错。” “到时候是太上玄微真人。” “还是上清玄微真人。” “就看各自的手段了。” 老天君踌躇满志。 青阳妙道天君道:“你能找到他吗?” 于是紫阳妙感天君脸色一滞,看了看天机,方才那紫金八卦炉往地上一砸,直接把这丹阳天宫的气息都给淬炼了一次,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干净利索,便是紫微星君亲自过来未必能看到什么,而他就算是能看到和算出来,也能感受到玄都留下了的六丁神火气,绝不会说。 于是长叹息道:“玄都这小子……” ………………… 却说紫府玄都观中,那两个童子就只看到本来炼丹的玄都大法师忽而大怒冲出去。 而后又折返回来。 左右巡视了下,先是拿起了玉如意,嫌气轻了扔下。 又拎起来了牛鼻环,甩了几下,觉得不顺手。 七星剑又太脆。 最后直接扣着了紫金七宝八卦炉,气势冲冲地又杀了出去。 日出时冲出去,足足日暮时分才回来了,一脸愉快,将丹炉往旁边一放,笑谓童子曰: “那上清三师竟然想要抢我的小师弟,撬墙角到了我这里,实在是不知所谓,虽是记名,可既然已赐号为【玄微】,也可以看出老师的看重,他在磨砺红尘的时候,陨落了或者是迷失了,那是他自己的修行问题;我却决不许旁人把他夺走了去。” “有大道根底。” “不去炼丹,却去炼器了,不是可惜?” 道童感慨道:“可惜了这一炉子丹药。” 而后又看到玄都大法师坐在蒲团上,大法师道:“我正炼丹,忽而天机有感,原本还觉得,在这里等着小师弟来就是了,谁能想到,这小子在人世间历练,就能惹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烦闷,和那三个老家伙扯皮了足足一天时间。” 两位道童隐隐敬畏:“上清三天君啊……” 玄都哂笑:“不过是三位真君而已,只是地位尊崇,被尊称为天君。” “你们老师我还应付得来。” “莫说是这三个,就是那玉清十二圣真也来,你们老师我也怡然不惧。” “不过,小师弟可莫要再惹出麻烦了,你可还未曾刻录名姓,便要师兄如此辛劳吗?” “恐怕老师都没有想到,木簪的效果都险些不够用了吧?” 道童闻言越是恭敬,道:“道祖祖师祂老人家神通广大,应该是料到了的。” 玄都大法师不答,只是道:“罢了,先炼这一炉丹药再说,现在在兜率宫的那个【新太上老君】又托人说,要给玉皇炼丹,早知如此,老爷子走的时候,我就不该嫌弃麻烦,直接接过他太上老君的位子。” 天界神官的官职和位格不同。 太上大天尊曾在天庭初建的时候作为老君炼丹之职,后来便离去云游。 可【老君】这个职位还在。 玄都大法师自称要清修,故而不要这职责。 倒也说起来,三清道祖的真传没有在天宫的,天庭星辰斗宿的斗部,大都是星辰灵性化生的星君,其余云雨流风,各有所依仗,而他们这些清修之人所在的道观行宫,虽也在三十六天之上,其实和天庭还隔着很远的距离。 倒也有类于人世皇朝的京城皇宫和山间清修道观。 三清四御,彼此泾渭分明。 玄都大法师感慨道:“废去了我这许久苦炼的丹药。” “小师弟啊。” “可不要再惹出麻烦,被旁人盯上要收入门墙了。” “大师兄可不想要再废掉一炉子仙丹。” ………………… 上清藏书阁之中。 云琴完成了和老师的考核,来履行约定。 不知为何,往日总在这里的青阳妙道天君却是不在,于是她只好自己去找各类的典籍。 心中默念着那鸟蛋的模样。 寻遍了第一层藏书阁里面的典籍,却也没有找到那鸟蛋的所属,总是有所偏差,要不然是花纹不对,要不然就是大小偏差稍微有点大,和齐无惑那边的一颗鸟蛋对不上,云琴先前放出了大话,现在却找不到,不由得心中担忧,只得想着会不会自己没找仔细,重新翻阅寻找。 心中有事情想着,而往日坐镇在了这里的老天君不在。 于是少女便不知不觉。 走入了当下无人看守的二楼。 ps: 次于上皇劫时,应为泰清神宝仙君,号曰洞神【元始天尊】,而说洞神十二部经,而教泰清【十二仙天】——《上清太上开天龙蹻经卷》,本书元始天尊十二弟子来自于此 (本章完) 第91章 神秘道人 第二层的藏书阁中,一大片散发流光宝韵之物,耀人的眼目。 上清一脉最是随性,连这藏书阁中,竟都不曾设下什么遮掩的法门,凡我弟子,有此缘法,都可以上来,第二层却也并非是各真君们开辟的法脉,而是上清灵宝大天尊自己随手写下的典籍,随意放在这里,也是往日里,青阳妙道天君所翻阅的部分。 寻常弟子,可没有机缘上得此地来。 每一卷,都是极玄妙高深的典籍,诸如《安镇九垒龙神妙经》,《洞玄灵宝诸天内音自然玉字》,《洞玄灵宝自然九天生神章经》,都是真传弟子们都会心动不已的玄妙之法,寻常弟子,若能进来,得传一经,便会自然被送离此地。 甚至于不需要拿起来。 只是心中动念,觉得此经宝贵,就会得传一法,而后眨眼就被传送出去。 云琴却未曾想到这一点,只想着可否找到《花鸟鱼虫》卷,无视了那一卷卷散发灵光的玉简。 竟是一口气走到了最里面的地方。 却有个小门,推开门来,见到里面一名看似中年的道人,穿着黑色道袍,就这样坐在那一座太极台上,一只手撑着脸颊,似正在打盹,黑发如夜色般,玉簪尾部如祥云,面如冠玉清俊,五绺长髯,仿若自然,正在打盹,少女下意识放缓脚步。 那黑发道人却还是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略微讶异道: “哦?竟然是个小孩子来了。” “竟是一口气走到了此处。” “怎么,这上清藏书阁之中,诸多妙法玄经,竟然都没有让你心动的吗?” 少女自然而然回答道:“因为我想要的又不在这里啊。” 中年道人抚掌笑道:“嗯?好一个想要的不在这里,有趣。” “你既能见我,该有礼物的。我看看,此物如何?算是不错的炼器之法。” 他似乎有一种‘见到晚辈后就会主动掏出礼物’的气质和习惯。 随意掏了掏,将一道流光扔飞来。 那是一柄剑,剑身细长,散发出凌厉之气,而且有无数的流光汇聚,每一道流光都是无数的云篆汇聚而成的,这代表着的是炼器和炼剑的法门,少女努力辨认,也不知道这一口剑的名字,只能够勉勉强强道:“这,这是什么剑?” “此剑是我观天下杀戮之灵性,淬炼而成的法门。” “持剑一斩,平天灭地,诛神不停,五天故炁,皆可斩之。” 云琴疑惑道:“剑?可是很多神通就是防着剑修的啊。” “神通?” 这黑衣道人冷哼了一声,淡淡道: “无碍神通,万灵同斩!何仙敢逆,何神敢窥?!” “酆都戮形,北斗斩死,是此剑也,天下苍生,无不可诛杀抹除之!” “当然,得你自己去炼就是了。” “这亦是修行。” 少女被这一连串的话语说的一愣一愣的,而后看着这个藏在上清藏书阁后面的小屋子里面睡大觉的中年清俊道人,满脸狐疑道:“这么厉害的?” “大叔是在胡扯吧?” 中年道人怔住,抚须大笑起来:“大叔?大叔?哈哈哈哈。” 他笑得喘不上气。 云琴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只是疑惑道:“伱应该也是我们上清一脉的吧?是不是也被老师逼着背东西,比方说那一万多个云篆,所以才偷偷跑到了这里来睡觉?” “被逼着背云篆?” “哈哈哈,我?云篆?还被逼?哈哈哈,不行,我多少年没有被这么逗笑了。” 中年道人笑得更厉害了,最后大笑着道: “实在是有意思,有意思,所以我才喜欢见你们这些孩子。” “大叔可没有开玩笑。” “真有这么厉害的。” “我炼化出来了,那么大一座山,咔嚓一下就劈碎了。” 云琴道:“只是劈碎一座山而已,我牛叔也可以做到的。” “他的本相有那么大,不管是什么山,一脚就可以踹翻。” 中年道人道:“我还用它斩断了一条红色的河。” “我牛叔可以一口气把那一条河喝干!” “哦?那我还曾经拿着这把剑追着一个长着三只脚的老鸟揍,顺便把一条长虫也打了!” “哼,我牛叔也能一口把那个三只腿的老鸟吃了!” “还能把那一个长虫当做绳子玩!” 穿着黑色道袍,留有五绺长髯,清俊无比的道人讶异,抚须赞叹: “哦?吃了那只老鸟,把那长虫当虫子?世上又出了这样的好牛?” “厉害,厉害啊。” “牛叔当然很厉害!” “不过,这把剑呢?” 模样清俊的道人叹了口气:“我去找我一位道兄试了试剑。” “断了。” 少女一副你果然是在吹牛的神色,穿着黑色道袍的道人洒脱微笑道:“这有什么呢?我和你说啊,那个道兄有一座塔,张开来的时候,垂落五色璎珞,光明流转,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劈碎的。” “但是就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劈碎。” “才会让人想要炼化什么东西劈劈看啊。” “小家伙,你说不是么?” 云琴撑着下巴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 “我爹爹越是不让我吃的东西,我就越想要试试看。” “我娘越是不想让我去人间看看。” “我就越想要下去呢。” 黑衣道人笑着颔首,袖袍一扫,将那一道剑形的流光又收走了,又取出了一物,是一法印,道:“要不然,你试试看这个?之前那剑我也给了不少人,基本上没有谁能够炼化出来的,反倒是把自己给弄伤了,但是这个法印炼出来的就有几个了。” “号为上清五雷火灵印。” “是法宝,也是神通,更是修行。” “若真修行出来。” “其光霞掣电,明耀三清。流火万里,鬼贼灭形。神印一著,灰灭邪精!” “好东西哦。” 少女摇了摇头:“爹娘说,不可轻易答应别人传法和神通,要不然会惹上因果的。” “再说了,我也不想要做【流火万里】的事情。” “一点都没有意思。” “我只是想要问大叔你有没有认得这个鸟蛋。” 中年道人微微笑着将这第二件宝物的炼化修行之法也收回来,听到少女的回答,才难得颔首,袖口之中将少女直接送回去的神通这才散去,而今这少女只看要问他这蛋,倒是笑一声,看着云琴变化出来的蛋,摇了摇头,道: “它孵出来我大概是能够认出来的,但是你只让我看到它的蛋,我实在不认得。” “这样啊……” 少女惆怅道:“怎么可能呢……这个蛋哪里这样难认。” “我明明都答应了的。” “要不然问问老师?她见多识广,说不定能说出来。” “那大叔,你继续睡吧,我就回去了。” 黑衣道人失笑,他盘坐在太极图上,手指抵住自己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微笑洒脱: “小家伙要保密啊。” 云琴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应该是要避开你的老师吧?我不会和旁人说的。” “你放心。” “但是你也要努力修行才行,总是偷懒的话,可不行呢,现在倒是清闲了,往后自会有些事情避不开,逃不掉,身体可以靠着丹药延长生机,但是性灵会承受不住漫长岁月的冲刷,有朝一日,或者会崩塌呢。” 黑衣道人笑着一拱手,玩笑着道:“那么【贫道】。” “多谢小仙子指点。” 云琴咳嗽一声,才十五岁的少女,摆了摆手,道:“算不上指点,不必客气。” “那我走了。” “啊,对了,我有朋友会送桂花糕上来。”她难得找到一个可以炫耀,而不用担心会出去乱说的人,脚步微顿,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炫耀道:“你知道桂花糕吗?是人间界一种很好吃的点心,晶莹剔透像是玉膏,又带着清甜的味道。” “我朋友会给我送哦。” “旁人吃不到的!” 黑衣道人笑着道:“真好啊。” 云琴想了想,觉得自己既然表露了有桂花糕,然后不给人家分享,实在是有些不讲道义,于是很有义气地道:“放心,等我朋友送来了。” “我会给你也拿来点的。” “让你也尝尝味道。” 黑衣道人失笑,点头答应下来:“那么,多谢你了。” 声音微顿,笑着道: “也谢谢你那位朋友。” …………………… 云琴趁着青阳妙道天君还没有回来,从这上清藏书阁的第二层溜了出来,回过身来的时候,却不见了那二层入口,只是觉得奇怪,而后从这上清青阳天宫出来,捏了个法决,乘了飞舟回去,路上却见到云气腾腾,老黄牛驾驭星光从极高处下来了。 云琴认出了老黄牛,欣喜喊道: “牛叔?牛叔!” 老黄牛打了个寒颤,回过头来看到是云琴,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道:“是小云琴啊,你这一声喊,差一点让我老牛的魂儿都飞了一半。”云琴驾驭飞舟赶上来,一下跳起来,站在老黄牛驾驭起来的祥云上面,道:“牛叔你怎么了?这么慌里慌张的?” 老黄牛长叹了口气,手抚胸口,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道怎么的。” “我今儿就总觉得心里面,七上八下的,倒像是给谁惦记上了似的。” “后背都要凉透了。” 老黄牛越想越不对劲,拍了拍心口,只觉得现在背后还是凉飕飕的。 云琴安慰老黄牛好一阵子。 老黄牛才稍微缓和下来,口中笑着感慨道:“还是小云琴好啊,难怪人都说是贴心棉袄。” 云琴好奇道:“牛叔不去雷府了吗?” “不了不了,今儿心里面不安稳,就不去看乐子了,省得被雷府的那帮家伙给牵连上。” “哼,这一次怕是乐子大了,我听说【北极驱邪院】的程序已经开始启动了。” “约莫就是在这半月时间内就得开拨。” “那帮子杀星,多少是北帝的直属麾下,而老牛我诏安之后……” “咳咳,我是说,你牛叔我大小是个星官,也算是星君副佐使,要是给他们瞅见了,拉个壮丁什么的,岂不是又得下去打生打死?我可不去,倒是小云琴,你怎么这样一副表情,难道说是你老师又给你出难题了?” 云琴道:“老师的考核我已经通过了。” 黄牛讶异,而后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我通过老师的考核是因为无惑帮忙,所以我就说了大话,要帮他找找看他的那鸟蛋。” “但是我没能找到啊。” 少女提起这个的时候,神色都有些挫败。 老黄牛乐呵呵道:“什么鸟蛋啊?拿来看看?” “你牛叔我一千六百年前也曾经在妖国傲笑一方,麾下有十几个妖王,纵横呼啸几万里的地界……啊,咳咳,我是说,你牛叔我见多识广,见多识广……或许认识的。” 于是少女幻化出来那鸟蛋。 老黄牛茫然。 瞅了瞅那鸟蛋,又看了看眼前期待的少女。 沉思,而后语重心长询问道:“云琴啊。” “小无惑他……” “最近是不是遭秃驴了?” ps 神通描述来自于《太上助国救民总真秘要卷之三》·宋元妙宗編 (本章完) 第92章 佛门和鸟蛋 云琴疑惑道:“遭秃驴?” 老黄牛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道: “啊,秃驴这个词,小云琴不要学,你爹他还好,若是让你娘亲知道了,牛叔可是讨不得好的。” 少女眨了眨眼睛:“牛叔认得这一颗蛋吗?” 老黄牛摸了摸下巴,斟酌道:“这,只能说大概率猜得到它的品类。” “但是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还得要看看它的成色如何。” “等小无惑和你联系的时候,牛叔也在旁边瞅瞅看。” “给伱们两个掌掌眼。” …………………… 【天下之物,皆具灵气,况人乎哉?人为万物之首,受命而后性理咸备】 【此为玄通修行之法门】 齐无惑提笔,让白纸上的墨迹散去。 他虽然是稍有熬夜,但是表面上看却丝毫没有变化,反倒是皮肤晶莹细腻,这是因为他已修出了《混元剑典》的七窍剑心篇的前面几篇,这本就是在三才全阶段打基础,为之后剑修神通准备的法门,齐无惑此刻根基雄浑至极,悟性也够,修行起来自是水到渠成。 只是想要再整合自身的领悟,重新创造一份不涉及到玉妙师姐剑典传承的神通。 却是颇难。 齐无惑到现在也只是草创出了第一部分。 大致对应于七窍玲珑心决的【玄通窍】。 想想看玉妙师姐也是在三才全,不到先天一炁的境界时创造如此法门,齐无惑就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比起师姐来,果然还差得很远啊。 少年道人打了井水,洗了把脸,一下精神了些。 又如往日那般,给那一颗不知名鸟蛋上面泼洒了能凝聚元气的丹液。 而后吃过了早饭。 才取出了买来的东西,重新起了个玄坛,直指【玄武七宿之牵牛宿】,只是忽然想到了那一个脑瓜崩,少年道人还是迟疑了下,二十四通法鼓,三柱清香引路,这个规格似乎是稍微有些高了,在地脉之中的时候不知道是碰到了谁,还被人家取笑了。 地祇那边不熟悉。 可这一次若是还按照之前的典仪来,少年道人可是知道自己会遇到谁的。 那原典上写得很明白了。 ——直达太上无极大道至真玉皇上帝御前。 那会不会,玉皇上帝正和群仙宴饮,群真毕至,女仙起舞,丝竹管弦之音曼妙,正举杯饮酒的时候。 然后嗖一下。 一包桂花糕从他眼前飞过去? 啪嗒一下,直接落在玉皇上帝的桌子上? 少年道人忽而觉得心底有些不大稳,有一点点的底气不足。 之前那次,是因为他自己有山神符印的,有地祇身份,所以才安然无事。 可自己又没天官的身份。 倒不如说,天庭之中的规矩很严格。 若有天官身份的话,冲撞了玉帝御驾,才更麻烦吧。 要不然,稍微削减一下规格? 于是齐无惑想了想,便从一通法鼓开始,慢慢地往上加,当加持到了第六通法鼓的时候,法坛终于恰好能够联系到了【牵牛宿】,少年道人微微松了口气,旋即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牵牛宿】只需要六通法鼓么? 那么二十四通法鼓好像,真的很大啊。 之前到底打扰到了地祇一脉的谁啊…… 天官地祇,两相对应。 地祇之中,也有掌握名山大川的【帝君封号】持有者的。 旋即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头上那个小包包,到现在还没有散下去,少年道人稍微松了口气,小声安慰自己道:“听那位的口气,应当是没有太生气的吧?” “下次可要小心慎重了。” “不能够再这样做。” 玄坛开启,以【无惑道君宝诰】为开始,以【玄武七宿之牛宿】为目的地,少年道人看到放在玄坛之上的桂花糕和那一卷经文都离开了,而后又感觉到了那一面青铜镜的变化,镜面隐隐震颤,灵光流转,化作了画面,激发了【圆光显形之法】。 本该是先以这镜子施展【圆光显形之法】,和云琴那边联络上。 再施展玄坛之术的。 可这时候,齐无惑便再度感觉到了自己的修为不够。 三才全境界的时候,元气未曾和元精聚合,形成先天一炁,也就无法离开身体还保持其原本的特性,所以施法的时候,只能双手触碰法器才行,导致齐无惑的元神虽然强大,却也终究无法同时施展多个法术。 元气虽然浑厚。 可也只能做到一掌挥出,元气逸散,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而已。 敖流老先生给他的手稿,齐无惑也见到有以先天一炁化作云气的手段,可他根本做不到。 只是修行修行,是内修自我的圆满,少年道人仍是从容,并不着急,看那青铜镜面之上,流光散开,铜锈都齐齐消失了,还没有显露出面容,就已经听到了少女的笑声:“无惑无惑,我拿到咯,桂花糕好甜呢!” 少年道人答道:“嗯。” “喜欢就好。” 眼前流光聚合,出现了云琴模样,身穿红衣,腰环玉带,一侧鬓角垂落的发丝用五色的细绳包扎起来,另一侧则是系到后面,看上去有一种别样英气,而后咳嗽一声,道: “无惑同修啊,你家那颗鸟蛋实在是难寻,我玄武云琴仙子,帮你寻了数日,却也没能找到呢。”云琴宝相庄严,端起语气来,只可惜这般模样,素来持续不了多久,旋即便是往旁边一站,伸出手来指着一侧的老黄牛,语气里都流淌着笑意,道: “当当当!” “所以呢,我找到了牛叔!” “牛叔认得的!” 满脸憨厚老实的老黄牛,笑呵呵地挥手:“哟,小无惑。” “牛叔。” 老黄牛满脸诚挚,道:“无惑啊,最近有遇到什么秃驴吗?啊,牛叔是说,遇到某些大和尚?” 少年道人一怔,回忆起之前那个,将算命先生追得跑青楼里面的僧人,点了点头。 老黄牛满脸‘果然如此’的不爽。 满脸的‘嫌弃’。 齐无惑若有所思,道:“这一颗鸟蛋,和佛门有关么?” 他想起来,山中的药灵说过,发现这一颗鸟蛋的时候,有一僧人的尸骸,还有莲花及舍利子,老黄牛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喟然长叹道:“往后离那帮秃驴远一点,这蛋的品类在上清藏书阁之中没有,老牛却是知道,你道为何?” “他奶奶的遭了瘟的和尚,千八百年前,老牛做那山中大妖王的时候,何等逍遥快活,也不打架,也不吃人,就去倒卖些古物,赚取些银钱,每日里和兄弟们饮酒做乐,吃的是山间的灵果,喝得是天上的清泉,鬼知道怎么的,就给一只秃驴看上了。” “他见我身材健硕,长相是牛中俊美,风采卓然,就抓了我去当坐骑。” “那和尚手段强,我没打过,给捉了去。” “所以认得这鸟蛋。” “在佛门那边,也多有些交情。” 齐无惑怔住,一时感觉到这位牛叔经历着实丰富,倒像是什么都经历过似的。 “那牛叔你怎么出来的?” 老黄牛面露得意之色,得意洋洋,回答道: “一贼秃驴,虽有道行,手段如何胜得过我?” “你牛叔我,虚与委蛇,暗度陈仓。” “面子上和他吃斋念佛,背地里联络十八路好友。” “又和这诸多佛门罗汉有了交情。” “纵是被他压制数百年,却未曾有一日忘却修行。” “终是寻了个机会,趁他去西天之上时,将他直接掀翻在地,后又砸了他的庙宇,露出本相,一口啃了他的莲花,嚼了他的藕根,吞了他的一十八颗莲花子,驱散了他的门人。” “然后抢了他佛塔里的舍利子,便当做那投名状,脚踏祥云,径直从那西天之上奔来这三十六重道门天阙,投诚来也……北帝嘱咐手下,北极诸圣翻阅卷宗,知我没有大罪,方才许我一星官之位,这才脱离了妖魔本相,做了这天上星君,也算是得成正果,享受祭祀。” 这留着短发,满脸憨厚老实的黄牛兴致勃勃。 提起自己当年往事。 字里行间,可见到大妖魔的风采。 两个小辈听得饶有兴趣。 老牛感慨道:“佛门有数脉,都从西天之上那一颗菩提宝树参悟而来。” “小无惑可要小心。” 云琴道:“无惑又不是牛叔你这样的,那帮和尚也没有办法把他当坐骑啊。” 老黄牛垂眸,忽而嗤笑一声,道:“谁说人就没法子了?” 少女被吓了一跳。 老黄牛眸子幽深,看着齐无惑,道:“佛门最擅点化,又号诸相非相。” “妖魔可化为人。” “龙可化为马。” “男子可变女子。” “又令父为兽,子杀之;母轮回,子娶之,以证轮回无端,万物无常,渡人入佛门。” “我曾见过有大慈悲的僧人,也见过走白骨观的疯子。” “可若遇到行诸相非相之法的偏激和尚,一道法门,将人化为兽,当做坐骑,以证【诸相非相,众生平等】的念头,也不是不可能。” 云琴被吓了一跳,桂花糕掉落在地。 老黄牛道:“法是不错的,道也是不错的,但是人却是不同的。” “佛法不同于僧人,道士又岂能代表大道?” “和尚不都是坏的,道士不都是好的,但是三清尚在,仍可指引前路,坏道士最多杀人,更有天庭北极驱邪院;佛法来源于那一株不会说话的菩提树,数脉各自争执不休,还没有一个确定的存在指路,西天不过是诸佛论道的地方。” “佛祖未曾出世,也就无人引路,和尚们摸索着往前,修佛法走错了路,是做得出【好心坏事】的。” “可要小心。” 复又见到那少年凝重,少女连桂花糕都不吃,又恢复那憨厚老实的模样,伸出手挠了挠后脑勺,大笑起来道:“好啦,好啦,不要这么安静,就当做牛叔给你们讲了个鬼故事啊。” “不用在意的。” “哈哈哈,被吓到了吧!” 云琴呼了口气,而后开始埋怨老黄牛。 憨厚老实的黄牛只得讨饶。 这老江湖却是知道,说只是故事,是消散了孩子们恐惧。 可是那印象却是长留心底,往后遇到,自然会有警醒,如此便已足够。 复又挠了挠头,揭过了话题,大笑起来: “来,让牛叔我看看,是你背后那个吗?” (本章完) 第93章 孔雀大轮明王? 少年道人让开位置,把放在软垫上的鸟蛋拿了出来,凑近了【圆光显形之法】前,老黄牛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又让齐无惑将这鸟蛋拿起来翻到过来,数次之后,又问过了齐无惑的经历,心底忽而松了口气:‘哈,我懂了!却是如此,是那和尚没眼力见,认错了!’ 真吓死牛了,还以为这玩意儿又出来了! 也是,若当真是那种‘鸟’,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普通和尚就封印了? 更何况,若真的是那种鸟儿,又怎可能三百年就能拿出来? 老牛我在后面给你加上三个零,一个小小药灵也未必能让那鸟蛋晃动一丝一毫。 指不定被直接压死了。 老黄牛大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到少年少女满脸期待,相互闲谈,眼底都是好奇,云琴拉着老黄牛的胳膊摇晃,道:“牛叔牛叔,这一颗蛋是什么来路啊,是不是很厉害?上清藏书阁都没有记录呢?” 老牛在心中腹诽。 自是没有记录。 不过不是因为太厉害,而是因为太寻常了。 只是一寻常的灵鸟,怕是被那老和尚认错了,嘿嘿,这样算来,可不是封印了三百多年,是靠着那舍利子反而多活了三百多年…… 老黄牛本来就要回答一句,‘寻常灵禽的鸟蛋,不妨炒了吃了。’ 可这被云琴一摇晃,却是有些开不了口,想了想,曾经一脚踹翻莲台的大妖魔,此刻却是有了不忍和宠溺之心,想着孩子们玩闹事,现实何等无趣,自己又何苦拂了孩子们心情? 便糊弄几句,给个跟脚,说是这东西毕竟跟脚太高,极难养出成果来。 指不定过段时间,便觉得养起来太难,也养不出神通便放弃了。 于是笑呵呵道:“这个蛋啊,可有来历。” 云琴的眼睛亮晶晶的,凑上前来,道:“是什么蛋?是凤凰的吗?还是鸾鸟的?” “要不然是哪一种谁都不知道的仙鹤么?” “是什么?是什么?” 老黄牛满脸憨厚,笑道:“都不是,是【孔雀蛋】。” “孔雀蛋?” “是啊,孔雀的蛋。” “原来如此。” 齐无惑倒是不觉得意外,毕竟《成仙录》上比对得来的结果,确确实实是这个,虽然说孔雀并没有太大的神通,但是那般执着的求生渴望却是真实无比,他早已决定要好好把它养大,少年道人倒是想到,孔雀可开屏,到时候该是颇为好看,于是心中就升起了许多的期待。 云琴也想到了孔雀开屏。 老黄牛却笑答道:“这蛋可非比寻常。” “跟脚却是极为不凡的。” 云琴道:“可是牛叔,孔雀不是很少有厉害的灵鸟吗?” 老黄牛回答道:“那是因为有一界名为【孔雀界】,孔雀部灵鸟都在里面了,佛门有一明王,本体便是这【金翅五色孔雀】,她的显化之身,着白缯轻衣,黑发如瀑,头冠、着五色璎珞、耳珰、臂钏,乘坐金色孔雀。现慈悲相,有四臂之法相。” “虽然是赫赫有名的明王,但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没法子做【忿怒相】,譬如牙齿咬着嘴唇,别人做出来是‘老子要抽大大片子削死你’,她就给人一种撒娇般的感觉,所以虽然说,虽然贵为【正尊】,传下的法门是【明王四大法脉】之一,可还是没法让人害怕。” “是唯一慈悲相的大明王。” “开辟孔雀界,跟脚极不凡。” “脚踏的是白莲花和青莲花。” “这两种莲花,说实话口感一般。” 老黄牛锐评西方大明王养的莲花口感,道:“一个太软,没有嚼劲,一个太脆,刮喉咙。” “但是一个孕育【慈悲摄取】,一个孕育【降服妖魔】两种真意。” “青莲花白莲花叠在一起,化作青白莲花台,在佛门有个好听的称呼,唤作是【孔雀座】。” “这一个鸟蛋,便是【孔雀界】中流落在外的,看到那金色纹路了吗?这就代表着这乃是【金翅五色孔雀大轮明王】的跟脚血脉,这青色和白色,正是代表着孔雀大轮明王她的【孔雀座】啊,这紫色……我想想,我想想……” “是了,紫色就代表着开屏之后,孔雀尾羽上的紫色纹路!” “对,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老黄牛拿出了看家本领。 憨厚老实。 编的自己都快信了。 而后一拍手,道:“瞧!这不就都对应上了么?!” 少女点头,而后疑惑道: “不过,既然是佛门的东西,无惑拿到,为什么还要担心秃驴呢?” 老黄牛伸出手轻轻在少女头上打了下,先是告诫道:“不准说秃驴,这个不好听。” 而后正色道:“因为,这位跟脚不凡,开辟法脉的孔雀大轮明王,后来也入了道门。” 少年道人和云琴齐齐啊了一声。 老黄牛摇了摇头,谆谆教诲道:“你们啊,应该要多看看书卷的,有些道藏里面,不只是有道门的神通和法门的,许多的典故历史都在里面,伱们只有多看书,多读书,才能够知道这些知识,知道了道门的历史,才能认得出对方的跟脚。” “知道了跟脚,才知道对面儿那个能不能揍,能揍成几成熟。” “咳咳,牛叔的意思是,这样才能行走江湖啊。” 老黄牛道:“不过你们知道不多也正常,这道藏里面记录这个的只有三卷。” “是稍微生僻了些。” “号为《太上元始天尊说宝月光皇后圣母天尊孔雀明王经》。” “太上的意思是,至高无上。” “不是实际指着,而是一种尊崇,这经文里面记录有,元始天尊在浮黎天中,放大光明。说无上至真妙法,渡化了孔雀大轮明王的典故,在佛家,则是【释天教主,如佛行相】,道则是【宝月光皇后圣母】。” 老黄牛道:“按着实力根基,本该是封个元君什么的。” “但是据传说啊,只是传说,那位玉清元始天尊,性格和上清,太清不同。” “若是太清渡化的话,大抵会封个元君。” “上清?哈,笑死!” “上清根本找不到人!” “玉清大天尊是愿意出手渡化的,但是渡化了她,却也只给个【圣母】的尊名,往往是左道之人,拜服于我玄门正统,念其修行不易,方才会赐号【圣母】,至于经文里面又唤其天尊,则是四御之一的南极长生大帝给加封的号,是为了让西方教来投我道门正宗。” 云琴好奇道:“那为什么是皇后?” 老黄牛道:“是【宝月光皇】,【后圣母】,【天尊】,【孔雀明王】。” “嗯,宝月光皇是指得孔雀界之皇的身份,后为圣母,而后加封天尊,最后才搭了个明王。” “是玉清大天尊的习惯啊。” 老黄牛感慨着道:“据传说,只是传说啊。” “三清道祖之中,太上最是无为;而上清最是洒脱。” “玉清大天尊则是性格严肃,如同大道运转,一丝不苟,大道如常,运行日月。” “且极霸道!” 云琴好奇道:“霸道?” 老黄牛道:“是啊,知道这位大轮明王怎么修出了道门身份的么?” 少女天然问道:“怎么呢?” 老牛道:“经文里是这么写的,【累劫修来,得证正道】。” “知不知道,累劫这两个字多重?” “你可知道道门那个极为知名的【金光咒】吗?那便是玉清元始大天尊写的了,太上传道,灵宝文字,可是这天地之炁,却都是玉清元始大天尊开辟,故而称三清道祖,无惑,可以念诵一番金光咒的开篇。” 少年道人下意识念诵道: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老黄牛禁不住地抚掌赞叹道:“是啊,奶奶的个霸道,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而且还是道门八大基本神咒,是个道士都会背。” “是何等的睥睨四方啊。” “据传说曾有佛门宿老,在菩提树下悟道,开了一十三脉佛法之一,持佛门八宝玉树;欲去那浮黎天之中和大天尊谈论气运之说,求西方之机,言【东方道,西方教】,门都没进,被一拂尘打了出去,十二圣真前去为那佛老说情者,都被惩处,大天尊只留下一句尊号。” “三界唯我道独尊,蝼蚁焉敢来齐名?” “四御或许觉得佛门修者来投颇为不错,大道该要容纳万法的,可玉清大天尊的态度大约便是爱来不来,来了还嫌弃,故而纵然来投,也只给个圣母封号,很看不上……哎呀说起来,玉清大天尊他会不会太严格了些。” 云琴伸出手指拉了拉老黄牛的袖口,对于玉清这位三清之中偶尔还会管事的似有敬畏,嗫嚅道:“牛叔你这样说玉清大天尊,会不会太过分啊?” 老黄牛哈哈大笑,道:“哈,大天尊什么身份,总不至于和我这样的小牛置气吧?” “要是置气了话,也太不天尊了吧……” “放心,放心。” “至于你这一颗鸟蛋……” 老黄牛看着,肯定道:“就是那孔雀大轮明王一脉的!” “信我!” “但是孵化很难啊,非常难,而且血脉太高了,所以养大的时候也会很麻烦。” “一般会比较挑食,没有关系的,无惑你就按照孔雀大轮明王的路子去养就对了,不过,不要和他念佛法,就和他念道藏,不教导佛门流光,教导我道门两仪五行,囊括万物,看看会养出什么样子来。” “反正它本就是妖族血脉。” “既可以入佛门,自可以入道。” 云琴眸子亮莹莹的:“那它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到时候我要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少年道人手指轻轻触碰着鸟蛋,感受到薄薄蛋壳里面的生机雀跃,微微笑道:“我也希望。” 老黄牛表面上从容,心里面叫苦。 这鸟蛋都困了三百年,怎么能孵化出来呢? 不过,虽然是普通孔雀鸟蛋,但是居然能存活三百年?难道和那药灵也有关? 可是他看着两个孩子雀跃欣喜的模样,哪怕是那个素来冷静,表情比较少的少年道人,眼角眉梢都有些微的笑意,心中实在是不忍心他们失望太多。 想了想,只好叹了口气,带着一丝笑意,看着两个孩子,心里面则是打着主意,不行的话,就去找找些相熟的朋友们。 做假嘛,他很熟悉的。 若能要来些猛虎之血,青龙龙角磨成的粉,再来玄武的蛋壳,凤凰鸟的精华。 这些一起淬炼的话,这只孔雀至少根基能稍微强点,实在不行拉着九头狮子元尊,青牛大哥他们,一起想点法子。 老黄牛是大妖魔,不知多少个妖族的大能在他手里吃了亏。 可是自家孩子,还是不忍他们年幼时便失望。 是愿意陪着两个孩子玩一玩的。 少年道人忽而道:“牛叔,能麻烦你找些天界适合鸟兽的丹药么?它根基似乎有些弱了。” 老黄牛惊了一下,未曾想到眼前这少年的感知如此之强,只好笑着道: “啊,小意思,你之前那法咒,那些想要学的人很客气哩,主动给了不少钱。” 少年道人手指抚摸着鸟蛋,道:“那就全花了吧。” 老黄牛吓了一跳:“你不问有多少吗?” 齐无惑疑惑,只是个简单法咒,似乎也没有多少才是,道:“不够吗?” 老黄牛嘴角一咧,道:“够了够了,都要全花了是吧?” “老牛我也不占你便宜,这法咒换来的钱我都给你换成给灵兽培养根基的东西。” …………………… 又是一阵寒暄之后,结束了这一次的【圆光显形之法】。 老黄牛忍不住感慨道:“那么多的【天帝钱】,都换了,我的乖乖啊,这个孔雀鸟,得是走了多大的运道。” 云琴则是捧着桂花糕。 又翻阅着齐无惑给的那一卷文字阅读。 老黄牛随意询问:“这纸上写得什么?” 少女回答道:“是无惑自创的东西,说是送给我做礼物,说什么能够令【皮肤鲜嫩】。” “只是第一卷,后面还有好几部分。” 老黄牛大笑起来:“哈,这皮肤鲜嫩,不少的女修都羡慕这手段,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可以做到的,亦或者说是有些特殊的功法也可以提前做到,但是却需要修持,颇为不容易,占据心神不说,还会令先天一炁不那么纯粹,却是舍本逐末了,是以天上宫人都用的【养颜丹】。” 少女疑惑道:“是吗?可是无惑说,这东西不需要修持。” “也不会修出什么特殊的神通,就只是个小玩意儿。” 老黄牛已走远。 闻言脚步一顿,似乎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来,几步奔来,道:“什么?!” “不会影响先天一炁?!” “是啊,不信的话,牛叔你看。”云琴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老黄牛接过来,却是看了一遍,眼睛瞪大:“这是……这是,确实如此,效果有,但是也不会影响到修行,不占心神,只有无惑这种根本没有经历过系统道门传承,又学了顶尖典籍的家伙,脑子还要灵光,才能想到的行气路子。” “嗯,有道门玄宗的味道,还有一丝丝龙族驱使气机如云气的手段。” “天马行空,羚羊挂角,无拘无束,这,这,这样的话……谁还买养颜丹啊。” “我算算看天界多少修为不够的女子……” “他们还有徒子徒孙……” 老黄牛发呆,而后忽而就捧着那镜子大喊起来: “无惑!” “回来,回来!和牛叔谈一谈,咱们好好谈一谈啊!” “牛叔有一笔大财要和你发啊!” “回来!” ps: 《佛说大孔雀明王画像坛场仪轨》·唐·不空三藏法师 《太上元始天尊说宝月光皇后圣母天尊孔雀明王经》,共三卷,底本出处·《万历续道藏》。 (本章完) 第94章 有缘无缘 齐无惑感觉到了那一面镜子再度的变化。 重新打开了【圆光显形之法】,眼前出现的便是那老黄牛的脸庞,都要一口气地挤到了镜子里面似的,满脸的热切,道:“无惑,无惑你听牛叔说!” 少年道人哑然失笑,道:“牛叔你缓一缓,不用这样着急。” 老黄牛喘匀了气,将这事情大略说了一下,旋即拍着胸脯道:“这些事情,你交给伱牛叔!” “真的,你信我!” 少年道人坐在木椅上,道:“牛叔你很想要吗?” 老黄牛看到那少年道人,迟疑了下,道:“很想要。” 少年道人笑起来,道:“那就给你啊。” 老黄牛心中松了口气,而后保证道:“放心,这事情交给牛叔,天帝钱,那是一定不会亏了你的,你可知道这天上多少的人,虽然是在天界,可是修为也是寻常,到了最后,也就只落了个离开天宫,落入人间或者其余各界,寻找一清净地方隐居的结局。” “她们对于这些事情上,素来是不遗余力的。” “老牛我在兜率宫那里有路子。” “能够给你弄来许多的灵丹妙药!” 少年道人笑起来,道:“丹药只是用来补益自身的,如果执着的话,反倒是会有损于【修真】,我们修行修的是自我,外界驳杂的力量太多的话,不是好事,再说,我自己也会炼丹,所以灵丹妙药,却也不用了。” 老黄牛无言,想了想,又道:“那老牛我在西方白虎监兵神君的初利殿那里也有条路子。” “不然给你换一件法宝?” 齐无惑道:“我现在的修为,就连先天一炁都没有到。” “牛叔你给我法宝,我也驱动不了的。” 老牛又道:“那老牛我在披香殿玉女那里还有条路子,要不然给你找两个童子伺候着?” 少年道人连连摇头:“牛叔,你不用这样的。” 老黄牛道:“可是,那天帝钱,真的很多,真的。” “这般多的钱。” “便是老牛厚着脸皮去广寒宫太阴真君那里,求取一位宫娥都不是问题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的,你想要什么?” 少年道人笑起来,想了想,道: “那就有劳牛叔,将这些天帝钱,全部换成培育灵兽根基的资粮吧。” 老黄牛哽住:“全部?” “嗯。” 少年道人手指轻抚着那一颗鸟蛋,自身性灵感觉到鸟蛋内的生机虽然顽强,却不甚旺盛,感知到那灵性凑过来,隔着蛋壳都隐隐感觉到了那一丝丝的触碰,不由微笑,语气温和道:“我想让它活。” 老黄牛徐徐吐出一口气来,道:“好。” “我明白了……” “我会给你,全部,换成你想要的东西。” 旋即老黄牛取出了诸多玉石,刻刀,又如先前那般刻录了一篇‘古代玉简’,其名号曰——《无惑道君妙法玄章》的第二篇残篇,又让齐无惑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文字,少年道人落笔,想了想,写下来道: 余观师姐…… 可是师姐两个字落笔便是消失。 而玉妙这两个字,齐无惑只能在脑海中想到,却是无法诉诸于笔端。 最终只得写下来道—— 【余观剑典所悟,年十六而成】 看了一眼好奇凑过来,着红衣,眸子大而黑亮的少女,复又补充一句: 【以赠故友】 于是少女笑起来,拉了拉牛叔的袖口,道:“牛叔你看。” “每一篇法典都有我哦!” …………………… 齐无惑结束了【圆光显形之法】,手指轻轻触碰着那一颗鸟蛋,很是好奇道:“孔雀大轮明王?你竟然有这样的跟脚么?” 那鸟蛋里面的生灵似乎疑惑。 少年道人的性灵澄澈,而鸟蛋里面生灵空白。 于是它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名号。 万物皆好清净。 哪怕是隔着蛋壳儿,这微弱生灵也极喜欢少年道人的性灵气机,隔着蛋壳和少年‘触碰’,齐无惑想了想,翻出一本道藏,就给这蛋壳里面的孔雀念诵起来。 老黄牛将那残篇做好,而且一口气做了好几十份儿! 旋即牛不停蹄,直奔了财神殿。 抬腿一脚踹开财神殿的大门,财神爷的位格在人间界颇受看重,但是在天界,地位约莫是星君这个层次,老黄牛面皮厚实又会打交道,门路多能赚钱,位格上低了财神半档,但是却和财神混得非常熟。 哐当一大声。 正擦拭着自家盆栽,给那一株青竹浇水的财神给吓了一个手抖。 一颗碧绿青翠的竹子刷一下变成了黄金。 水壶里面撒出来的水都化作了珍珠。 财神爷一滞:“又没有控制住……” 旋即小心放下了手里的水壶,小心提起了衣摆,以免神职控制不好又弄出了金缕玉衣。 转身,松了口气,旋即大怒: “死黄牛,你又来做甚?若再来烦我,信不信将你片了下锅子煮肉吃?” 黄牛摆手让侍女道童退开,一下揽住了财神爷的脖子,道:“我这儿有个路子。” 财神爷看他一眼,鄙夷道: “你看我缺钱吗?” 老黄牛憨厚一笑:“我看你缺【天帝钱】。” 财神一滞。 “那确实……” …………………… 片刻之后,黄牛带着好几份儿自财神那儿换来的文书,一路从天庭的七十二殿溜达出去,且和那南天门镇天元帅抛掷骰子打赌,却又和四大天王门下副将喝酒吹牛,且是好不自在,暗地里琢磨了下这生意能换来的钱。 想象那少年道人的那句‘我想要让它活。’ 全部天帝钱都砸出去么? 那老牛我可直接把你的利润全分给旁人了,小道士不要后悔。 于是慨然长叹。 只得老牛出马。 有钱一切好说话,天帝钱可是非同凡响。 于是他砸开了九头狮子元尊的洞府,自那位被吵醒后大怒摇头的九头狮子元尊处拿了三滴精血,又踹开了文殊菩萨老家,大吃大嚼地帮着好脾气的菩萨解决了足足三百年的供果,又去和青狮子打了关系,换了这青狮子的一缕元气。 云楼宫,乌浩宫,彤华宫,广寒宫,朱雀宫、琼花宫,宫宫皆有故人。 宝光殿、通明殿、初利殿、天王殿、披香殿、灵官殿,殿殿都是朋友。 老牛一路从东边儿找到了西边儿,又从南找到了北,就连四灵之中,青龙孟章神君,白虎监兵神君,朱雀陵光神君,玄武执明神君,虽然是位格极高,惹他不起,可也从这些神君副手那边儿,弄了些残留元气,退开的羽毛之类。 可谓是用尽了苦功,对得起那少年道人一句话了。 只在感慨着,虽然不乐得去西边儿转悠,想了想,还是一咬牙,打算去寻那亦正亦邪的佛门色欲界【大自在天】,找他要一枚其坐骑【金翅迦楼罗】的羽毛,做个添头,可是才出南天门,腾云驾雾半日,却见到一僧,脚踏莲台,身着佛衣,左手执持药器无价珠,右手结三界印,已在前面等候。 僧人似笑非笑看着那黄牛。 “小牛啊,要回我西天了吗?” “药师琉璃光如来?!!” 黄牛脸色一僵,几乎是转身就跑,直化作本相,脚踏星河,一路疯牛也似的狂飙而去,与此同时,却发现那老和尚优哉游哉就跟他的旁边,两缕白须往后飞,笑眯眯的,老黄牛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怎么又是你?!!!” “你个遭了瘟的老秃瓢!!” “你从还是菩萨的时候就蹲着老牛了,成佛之后,你他娘的还蹲了我一千八百年,一千八百年啊!我都不能出门了!山下面的兄弟都觉得老牛我得了正道之后和他们划清界限了,名气都臭了!” “真的,我他娘的求求你你放过我好不好?你他娘都修成佛了,专门堵老牛我的门。” “你要点脸啊!” 僧人温和笑道:“我只是在等你回头啊。” “贫僧又不曾出手。” 旋即碎碎念道: “我一想到养了那么久的莲花都给你吃了,就觉得你得在我家养着。” “不能便宜了别家牛。” “而且,我也想要吃莲花子啊。” “你一颗都未曾给贫僧留下,太过分了些。” 黄牛汗毛都要炸开了,破口大骂,尽显老妖魔风采: “那我给你拉出来啊!” 僧人点头笑眯眯道:“那你拉,就现在。” 老黄牛一口气没吐出来,差点把自己憋死。 只一路在这星河之上,纵蹄狂奔,一口气不停直奔南天门,却谁知差了一步,今日南天门关早。 老牛福至心灵,大喊道: “玉清大天尊,是小牛嘴瓢了,救命!救命!!” 不说还好,那门尚留了一丝余地,这一句话说出来,哐一声直接关上,把个老黄牛直接关在外面,而后一只温和手掌按在老黄牛的脑壳儿,老黄牛这样性子野的老妖魔都顿住,背后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先是朝着这南天门之上,浮黎天之上躬身一礼,神色极恭敬客气。 这才笑着道: “你而今乃天庭北帝麾下星官,北帝乃六界内外诸战神之首,我也拿你不得。” “来吧,小牛牛,和我聊一会儿佛法。” “我考考你学得怎么样……” “我就想看看你除了吃了我莲花,脑袋里面有没有学会我的法。” 老黄牛嘴角抽了抽,仰天长叹息: “他奶奶的臭秃瓢儿,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啊?!” “因为我总觉得你身上有我佛之缘啊。” “那句话就是,你与我佛有缘呢。” “我骂死你!” “贫僧本来不长头发,和秃瓢也像,你说我秃瓢,理所当然,这怎么能是骂我呢?” “若是更严谨些,你该说我是个老秃瓢,或者说皱巴巴的老秃瓢才合适呢。” 老黄牛都没脾气了:“你!!!” 枯瘦的老和尚笑眯眯,一只手扣着偌大如山的大黄牛的脑袋。 转身。 直接把他拖走。 脚步顿了顿,又回过头,认真道:“你要不要和你家的那个小姑娘说一声。” “今天就不回去吃晚饭了?” 老黄牛一翻白眼: “滚。” “好嘞,那咱一起。” ………………… 云琴驾驭云舟一路去了上清藏书阁之处。 捧着桂花糕。 她已吃了好些,只觉得清甜喜欢。 想到了和自己有约定的那位中年道人,很是大方,准备去给些,只是入了上清藏书阁中,却是见到青阳妙道天君已在那里坐着,而自己怎么看都是再也找不到了那上楼的道路,少女忽而想到了那位清俊的中年道人笑着说过的话,忽有明悟: “能见到,便给有礼物。” “是无为有为。” “也是缘法,缘起缘灭。” “所以现在呢,是缘法已经结束了,故而不得相见?” “相遇便是缘,转身可是散。” “缘起时相遇,缘散时该当别离,理所当然呢。” 少女想着,忽而遗憾地叹息道: “好可惜啊。” 她伸出手拿了一枚桂花糕放入嘴中,只觉得清甜: “你是无缘。” “不得吃我的桂花糕呢。” (本章完) 第95章 太上一脉当如是 其后数日,齐无惑却是得了难得的清闲。 每日里给那一颗孔雀蛋诵读道经,亦或者持剑流转气息,在村子里面,为连树兰调养身躯,而后就会去往山中,采摘草药,和那药灵儿玩耍一番,回来便是拿出澹台煊的那座丹炉,开始炼丹,积累最基础的补气丹药,回气之物。 是个理想中的道人模样呢。 少年道人有时候想着。 除去还没能云游。 并不去执着修行,三才既全,流转于周身,此刻的便是等待三才之气的燥气都散去了,这一步,各自有各自的机缘,大多是依靠着外物,如某些天材地宝,点化自身之元精和元气,最终凝聚成了附带有那种天材地宝特性的【先天一炁】。 也有的是依靠着某些特殊的环境。 犹如猛虎山神那样的,地脉之气炼体魄,化去燥气,凝聚为地祇专属的神通。 齐无惑却并不执着,只是随意。 每日里认真生活,认真吃饭,认真去走,认真去活着,任由这一身纯粹根基自行流转。 燥气虽然还有,但是却也不甚在意。 倒是觉得这元神,元气,元精自身躯之中流转变化,活泼有趣得很。 只是他如此随性,安然于此地的生活,却又有旁人觉得不对劲,周令仪老爷子家的二儿子路过那院落的时候,看到那少年道人于院子里面打坐,风吹的时候,鬓角发丝微动,总觉得不像是人似的,而后却看到了那少年道人睁开眼睛,恰好对视上,于是心里面一个咯噔,只是勉强笑了笑,便是急急地离开了。 “怪也,怪也。” “他怎得知道我在看他呢?” 一路回来家中,又和旁人提起这事。 其兄长,还有自家媳妇却都应和起来,这个年少的道人来了这里,着实是发生了些怪事的,周围的树木明明都还枯萎着,也不知道为何,就那道人院子里面似乎就已经发绿芽了,又有人说,看到他抬手就有鸟儿落在手掌心,也不害怕,总之非是常人,再加上之前,似乎有很有钱的老先生来拜访云云,也都避而不见。 几个兄弟交谈起来,今日已到了腊八,周令仪本是要儿子们去邀请那少年道人来家中,吃一碗腊八粥,烤烤火暖暖身子的,听到了儿子们的闲谈,很不高兴,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人家道长,千里迢迢地来到我们这里,给连家的人治病。” “我们只是让人家住了住院子,连药钱都没有出。” “你们就在背后嚼人家舌根,我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老爷子发怒了,所有人都有些害怕,噤若寒蝉。 只是二儿子还是不服气地道:“可是,爹啊,他是真有几分奇怪的啊。” “这有异相,必有妖孽。” 周令仪气得将手中拐杖扔过去,大骂:“滚出去!” “伱个背后嚼舌根的蠢汉,我周令仪,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看上去要稳重许多的长子看了弟弟一眼,搀扶着大怒的父亲,安慰他不必为此事置气,却也还是道:“但是,爹,这位道长,咱们还是少来往些。” 周令仪才平缓下些心情,闻言怒气又是起来了。 “你亦是如你弟弟那般?!” 其长子却是道:“倒也不是如此,只是儿子听闻,【人之为事,必有所求】,那位道长每日里有奇行,潇洒若世外之人,却又是为何来此水云乡呢?” “无欲无求,所图甚大。” “而听闻之前曾经有富贵着绫罗,出行有仪仗的老者来咱们村子拜访他,还要等在村外,托几个顽童前去带话,这已非是常人!” “儿子曾经大胆,在方圆寻找打听过,并没有【灵妙】这个富户员外。” “其身份既极高,非富即贵。” “且不知其所图。” “此事难道不值得警惕吗?” “富贵之后,必有灾劫,无论是好是坏,都不是我们这样的百姓该靠近的。” “腊八邀请他来本来无事,可父亲你已知道了他的身份不一般,此刻如此,在他看来,那岂不是有了三分我们在阿谀奉承他的意思么?父亲,该要避嫌的好。” 他的儿子徐徐道来,老先生的怒气也不知不觉散开,只余下叹息。 ………………… 齐无惑推开了木门。 吱呀声之中,阳光下震散开了些许的微尘,微尘本土,可是浮在了阳光下,却也披上了一层如金子般的色泽,少年道人的眉目在阳光下,也都带着如金子般温暖的颜色,眸子澄澈如琥珀一般,温和道:“打扰了。” 连树兰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听到了声音,道:“是齐道长么?” 女子脸上病容已散去许多,只是勉强笑道:“真的是劳烦您了。” 少年道人询问:“嗯,您感觉怎么样?” “好许多了,真的是感谢道长您,但是,我女儿她……”连树兰的语气里面有些微弱的哀求。 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却似乎还带着那最后一丝丝的侥幸。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语气。 少年道人闭了闭眼,温和道:“先治伤,我会告诉你的。” 他让连树兰用冷泉水洗了眼睛,而后端坐在了椅子上,少年道人站在她的身前,手指轻轻按着前者的头,心无杂念,所见仍旧是眼睛上一层白翳,看上去森然,少年道一声得罪,左手大指、食指分开眼皮,即就二指捺住白睛,右手持针。 以《成仙录》之上,点睛,射覆,探骊的手法施针。 又以自身元气维系其气机,即便是以齐无惑的心性,也是自己暗中磨砺了许多次,又耗费了很大的功夫帮着调理,这才敢做此事,最终少年收针的时候,连树兰只是啊了一声,忍不住闭上眼睛,眼泪流淌,缓和了一会儿后,下意识睁开眼,只觉得刺目无比,又立刻闭上,眼泪流淌着。 只能看到微光里有一个剪影,声音温和: “许久不能够见物,还是要闭上眼睛多缓缓的。” 连树兰先是点了点头,而后那一双经历过很多的事情而变得满是皱纹的手掌抓住齐无惑的袖袍,却是极为有力气:“我会等着,会等着……齐道长,齐道长,我女儿她,她……” 眼下摆在齐无惑面前的无非是两条道路,要不然就是说谎遮掩。 要不然,便是直说真话。 少年道人沉默了一会儿,温和道:“我正是为你的女儿,传递临终的遗愿而来的。” 连树兰张了张口。 她没有那种极端的情绪崩塌的感觉,只是方才那般坚韧有力地拉着少年道人的手掌,忽而就散去了全部的力气一样松开来,像是木头一样坐在那里,而后闭着眼睛,本来就已经瘦小的身子蜷缩起来,捂着嘴巴,先是发出了一声尖而长的声音,像是北风吹拂过破了洞的窗户。 而后紧接着的才是压抑又激烈,根本不像是哭泣的低微嚎叫。 少年道人安静站在这里。 连树兰的情绪许久后才能够平复下来啊,那一双刚刚治好的眼睛再度有些灰暗了些,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抬起头,看到了那少年道人去做了饭菜,端在她的面前,女子的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看着眼前的食物,只是悲凉笑着道:“……道长这样年轻,应该没有过失去亲人的经历吧?”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 “就让我死在这里多好?” 少年道人道:“有的。” 连树兰怔住。 这个看上去似是过得很好的少年道人端着饭菜给她,道:“父亲,母亲,有很多的人。” “还有先生。” “都失去了。” “我是锦州人。” “锦州……” 连树兰想到了数年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灾难,手掌抖了抖,人们都说,那是天上降下了灾祸,火光在地面上奔走,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那里,眼前的少年道人经历的那般惨烈事情,一时间自己都有一种手足无措之心,齐无惑将手中的饭菜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道: “只是一瞬间,我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啊。” “先是爹娘,是朋友,而后来带着我逃命的先生也去世了。” “我有一万种的理由去死,事实上,我也想过的,过去的日子就像是阴魂不散的绳子一样,套在了我的脖子上,越来越缩紧了,让人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会在噩梦惊醒,然后下意识地去喊我爹娘,然后才想到了我已经没有爹娘,只好在夜色里面一个人哭,我当时候都已经把刀子磨快了。” 少年道人视线和那女子的目光齐平着:“只是我动手的时候,忽然想起来。” “锦州已经没有了啊。” “我若是死了,我娘是怎么样温柔的人,我爹又是多好。” “锦州为什么被称呼为锦州,是因为春日的风扫过的时候,整个锦州的百花盛开,看上去就像是最好的锦缎一样美好,先生是怎么样严厉却又慈和。” “所有的事情,只有我记得了啊。” “我若是死了,他们在世上的痕迹就真的消失不见了。” “我若是死了,还有谁知道呢?知道我的爹娘,知道先生,知道锦州的风光。” “所以我就忽然不想死了。” 齐无惑起身,少年道人微微笑了下,将之前画好的,那少女的画像交给了连树兰,并没有去劝说,只是道:“和女儿一起度过的岁月,还有女儿想要做的事情,这些记忆,还有你女儿生活过的痕迹,你若是死了的话,也就会不再有人记得了吧。” “生死事大也,也该是自己的抉择。”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毕竟,只你记得她了……” 这一句话柔软,却似乎刺到了连树兰的心里面,她终于大声哭泣起来,抱着她女儿的画像,哭得厉害,少年道人抿了抿唇,转身离开,打开了门,外面已经是月色洒落下来了,他看着这个院落,想着活下去,至少是可以看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像是自己一样。 他回去自己的院落里面,收拾了东西。 走出来的时候,月色清朗,忽而有所感觉,袖袍一扫,那曾经承载过敕字的文字齐齐地流转出来,其中有一行亮起来,散发出了澄澈的金光,已经要散去了执念和红尘的气息——是因为完成了遗愿吧,所以若作为灵宝的部分已经淬炼成了。 少年道人似乎能看到一名少女的模样。 执念红尘,尽可驱使。 这便是……灵宝么? 他手指轻轻落在了文字上,感知到其种种可能,听到了那风中悲怆的哭声,却只是忽而笑了一声,没有将这宝物收回来,右手背负身后,少年清朗,道一声敕令,而后并指往下,抹去了自己的气息。 将这一行字代表的执念和痕迹从自己的那一卷红尘白纸上分离了出去。 于是这一行就散开来,崩碎化作了那少女的模样,似乎疑惑,少年道人收回了手,温和笑道:“虽然只剩下了一缕执念,虽然其实你并不是那姑娘,但是你也还是想要去陪着‘你’的娘亲吧。” “去吧。” 淬炼红尘为灵宝,是灵宝的道。 却不是我的道。 观而不取,我执我心。 不执着。 是太上。 那一行文字所蕴含的,那少女当时的执着怔住,似乎不敢相信,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是深深下拜,双目早已经通红,少年道人道:“要小心,你终究只能陪伴着她的思念存在,但是,有人陪伴,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吧?” 遍数红尘,尽数遗憾,而道人来自于红尘,却终究会从红尘中走去。 如是便好。 那少女一缕执念叩首哽咽:“多谢,真人。” 少年受了她一礼,也只是道:“可算不得真人呢。” “去吧。” 屋子里面,连树兰抱着画像哭泣,似乎要将过往的悲怆尽数地倾泻出来,窗外少女无言看着她,双目通红,不可见,不可言,却至少可得陪伴;风吹而过啊,周令仪一拐杖打到自己的儿子身上,还是决定要邀请那少年道人来家中喝杯腊八粥。 他拄着拐杖,来到了那荒僻的院落,敲了敲院落,却并无人回答。 推开门,锁链掉在地上,根本没有锁上,老先生怔住,而后快步走了进去,推开门,屋子里面空无一人,已经被收拾得很是干净,书桌上写了信笺,是感谢老先生的招待,祝他新的一年,能够万事顺意,如是安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同了。 去时如是。 如他来时。 周令仪读完了信笺,怔住许久,不知道为何,却是有一种怅然之感,一夜北风来,或许巧合,毕竟地祇,毕竟道人,这院落之中的树木抽芽了,老人走出来,看到院落之中满园的春色,月色下少年道人背负着剑匣。 追着承诺而来,因果了时而走。 肩膀上有着夜露,走在山间的小道上。 他想着道: 道士是这样的啊。 他轻轻笑起来道: “我似乎知道些了,老师。” “道士,是这样的啊。” ps: 病例来源 《目经大成》·黄庭镜—— 妇美而贤能,只一子殇,夫因子死忧成病,寻亦不禄。妇昼夜悲泣,得圆翳内障。告神针之,双目如生。 (本章完) 第96章 姗姗来迟老黄牛 正是入夜,齐无惑随意寻了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那是山间路边的草棚,大抵曾是附近人家修的,若是苦柴枯草太多,没有办法一次性搬下山去,或者说山下院子里面已塞满了,就只得暂且搁置在这里,上面有个简单的棚子,多少能够遮蔽点风雨,还有些枯黄柔软的稻草。 少年道人解下来剑匣,然后往后一跳。 一声沉沉闷响,大字型的模样,躺在了稻草上面,舒舒服服地眯了眯眼睛。 月光澄澈,山间幽静,他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呼出一口气来,怀里抱着那一颗鸟蛋,少年道人看着天空中的月色,什么都不想,只是安静,繁星遍野,忽而笑起来,道:“牵牛宿在那里呢。” “月亮越来越圆了啊……” 他看着月色。 等到了月圆之夜,就是要去寻明真道盟的时候了。 他躺在柔软的稻草堆上,不知是想着什么,模模糊糊便睡着了过去。 只山间,月色,流风,也不过一少年,道人,修者。 第二日的时候,齐无惑是被鸟鸣声弄醒来的。 一只麻雀落在他肩膀,轻轻啄着少年的脸颊,不痛,亦或者说那种微微的痛甚至于更倾向于是一种酥麻酥痒的感觉,少年道人睁开眼睛,对着天空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伸了个懒腰,把正执着于拽他头发的麻雀给吓了一跳,而后跳在树枝上对着少年道人一顿‘数落’。 齐无惑起身,用山间的清泉洗漱了下,拨了些松子果腹。 因为还要去明真道盟,所以必须留在中州府城附近,想了想,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径直地往中州府城去了,又和嘲风,椒图打了招呼。 嘲风道:“啊呀小道士,这么久没有来,我还以为你是不是害了懒病,躺了起不来呢!” 椒图道:“不要理他,他嘴臭死了。” “就是你很久不来他很想你,这几天明明天天和我嘀咕小道士,小道士,小道士怎么还不来?烦都烦死了。” 嘲风大怒:“伱胡扯!明明你说的多!” 椒图大怒:“你才胡扯!你明明说了足足八百遍!” “那你就说了一千八百遍!” “你两千八!” “那你三千八!” 两个雕塑的性灵又开始吵闹起来了,大白天的,比起这红尘都有趣味,吵闹的时候还不忘和少年道人抽空闲聊,知道他是来这里短暂落脚的时候,嘲风便道:“那你该去西北呢,那里有一座道观,道观里面只有一个老道士,还有一个小道士。” “虽然城里面还有些其他的和尚庙和道士观,但是都是眼睛蒙了雾的,性灵浑浊。” “认不出来咱们,自然也认不出来你。” 少年道人道谢离开。 嘲风大声道:“小道士,小道士。” “你看起来,比起前几天,更像是个真人了!” “要更加用功哦!” 少年道人失笑,想了想,然后伸出手握拳挥了挥。 而后方才捏了个咒决,还是混入人群之中走入城中,眼前所见,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尤其是那一座【九眼大桥】的左右,来往的行人,卖小吃点心的摊贩,热气腾腾,和山中又是一种味道,少年道人还是忍不住,掏出一枚铜钱,拿了一个油饼,一碗稀粥。 另有水疙瘩切成了细丝,洒上了红彤彤的辣油一拌下饭,热气腾腾的一餐。 少年道人看着人来人往,慢慢走到了城池的西北处,果然在一棵老树下面,找到了那一家道观,道观的牌匾上笔迹很凌厉,写着【炼阳观】三个大字,只是似乎已历经风霜,多有斑驳,齐无惑敲响了道观的门,便有一个看上去秀气的小道士走出来。 问明来意,邀他进去。 本来即便是在道观挂单,也是要看一下文牒的,可那老道人只看了一眼这少年道人,便是赞叹道: “三才已全,是难得的玄门正统……” “可明明未曾先天一炁,然而你元神元气之强盛,比起老夫还要强上许多。” “是道友啊,请进来吧。” 于是齐无惑便短暂在这道观里面落脚了。 道观里面只得一老道人,一小道士,除去了三清殿,左右有天王殿,尚且还有一座楼。 楼高两层,牌匾下还挂着一把剑。 少年道人每日里帮忙洒扫,却是不曾登楼,因为这一座楼始终都锁起来,老道人曾经笑着解释道:“这楼名为【吕祖楼】,我们这一脉的祖师曾经得到一位吕姓仙人的指点,所以才留下了这一座楼阁,非吕祖他老人家来,是不能打开的。” 少年道人询问那位吕姓仙人的时候,老道人只是摇头道: “事情过去太久了,老道我也不记得。” “倒不如说,那时候的我都还未曾出生,老道我祖师的祖师尚且还是个小道士哩。” “怎么能知道呢?” 于是齐无惑也只好把自己的好奇,和那些微的猜测都按下了。 澹台煊在盗取了明真道盟的腰牌之后,远遁来此中州,犯下的事情很多都在府城附近,少年道人便在这些时日里面,一日一日地去寻找这曾留下遗愿之人的家人,而后传递遗憾和愿望,若是远了些,则往往需要以遁地之术前行。 日出离开,日暮时分方才能够回来。 炼阳观的小道士好奇。 老道士不好奇。 却也叫小道士莫多问。 又有一日齐无惑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腹中饥饿,但是摊贩却也都收了,询问的时候,旁边推着个小车售卖小玩意儿的老伯道:“他啊,不知道为什么,是得了风寒吧,咳嗽得不行,不想要把病惹给旁人,就只好在家休息了。” “欸,小道士你也要注意了。” “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的。” “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也咳嗽了几声,拿起来一个五色丝线道:“这是用来辟邪的,小道士来一个么?” 齐无惑婉拒了。 这一段时间确实是,感觉生病的人逐渐增多起来。 少年道人只好忍着肚子饿,往回走,却在路口转角处看到了那炼阳观的小道士,后者也发现了齐无惑,挥手道:“齐师叔,齐师叔,这里,在这里!” 天下大道行者都是道祖的弟子,彼此道左相逢不过是拱手称一句道友。 只是那老道士因为自己和齐无惑平等相交。 故而这个小道士只好喊一句齐师叔,又因觉得少年道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平白地小了个辈分似的,还有些不高兴,老道士买了个糖葫芦,哄了小半个下午,这才乖乖就范,老老实实地喊了少年道人一句师叔,而后来便也是喊得习惯了些。 旁人皆是侧目。 齐无惑走过去,看到却是个施粥的铺子。 里面不是稀粥,而是很浓稠的那种,少年道人只是闻了闻,就闻到了好些的药材。 能够扶正驱邪。 有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在指挥着施粥,倒是热情。 小道士明心排了好些时候队,见到齐无惑来,就出来和他一起在后面排着。 “啊,道长,是你啊。” 忽有声音响起。 齐无惑转过身,看到几个大汉,是他第一次来中州府城时,在土地庙里住着时的那些乞儿,此刻穿着颇干净的衣裳,显而易见是找到了工作,也来这里寻一顿饱饭,几人道谢,又笑着道:“幸亏今年的雨水不多,咱们能少挨几天的冻,也能早些出来做工。” “不过还没能拿到工钱,所以这一顿粥,实在是及时啊。” “这药粥暖身,叫人舒服许多。” “去去寒。” 几人闲谈着,走到近前,那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将一碗粥给齐无惑,齐无惑眸子微有讶异,却是认出了这个少年,道谢一声,走到旁边,和自觉得开心起来的小道士明心一起往道观走去,小道士明心摇摇晃晃,对于这肉粥很喜欢。 因为不用自己淘米了! 如此便可以在松树下多发发呆,看看蚂蚁。 少年道人笑着问道:“粥味道很好吗?” “嗯!” “修道人不可不知药,不知药则无以修行,那么,我考考你,这里面有几味药材?” 于是小道士明心就满脸茫然。 “这些药材又有什么用呢?” 明心更是要哭出来似的:“你吃一口粥就能够认出来吗?” 少年道人微微笑起来,递过去一枚糖果,塞到了明心的嘴巴里面,止住小道士眼泪,才慢慢讲解这药粥里面的东西,道:“是因为我知道这一个药方,说起来,我还以为现在世上知道这个方子的只有我自己呢,也是,是我小觑了别人,先生他能创造出来,别人自然也可能创造出来。” “这个药方很厉害吗?” “很厉害,先生叫它【屏风散】,不知道写出这个方子做成了肉粥的大夫取了什么名字。” “大概不会这样有趣。” “哪怕是同一个东西,不同的人取名是不同的。” 明心好奇道:“为什么叫屏风散啊?” 齐无惑道:“叫【屏风散】的意思,是要以无形之中的药力,在人身前化作一个无形的玉屏风,抵抗邪气病气的入体,恰好能扶正气,又不至于偏颇,让那些身子比较弱的人也可以吸收药力,中正平和四个字说起来很简单,但是不管是做人还是行药都很难。” 明心点了点头,道:“不像是师叔你这个年岁的人会说的话呢。” 少年道人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回答:“教导我医术的人这样告诉我的哦。” 明心好奇道:“不过,齐师叔认识刚刚那个人吗?” “你好像一直在想着。” 齐无惑道:“嗯,认识。” 是在梦中。 五年前当今的皇帝登基,是斗败了自己的兄长,以幼克长以夺嫡,方才那少年就是当年夺嫡失败之人的儿子,齐无惑隐隐约约记得,这个少年在他的家里面排行第二,尚且还有一位姐姐,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其父失败之后,被封为郡王,便颓唐下去,很快就去世了。 郡王的名号被那孩子继承了。 很快,那个少年郡王的弟弟先出了意外,奔马坠入湖泊之中而死。 而后是被记载为【性聪敏清冷,有决断,知政事,每与父言,皆叹惋恨不是男儿】的姐姐。 这位姐姐似是被人毒杀了。 总归是皇家腌臜的事情,只是让齐无惑疑惑的是,这位少年人曾来过中州么? 在齐无惑黄粱一梦的记忆里面,这位后来被封为郡王,初时似还有些动作,掀起波涛残留;可在其长姐在京城被毒杀之后,就被一直困在了中州,虽似有大志向,可却也无能为力,每过月余,和当今的皇帝陛下演一出亲人慈孝的戏码,拉拢天下士子人心的么? 怎么会在此地? …………………… 齐无惑收敛了好奇,和小道士明心一起回了道观之中,洒扫收拾,睡于经阁之中,是夜打坐的时候,忽而感觉到元气变化,那铜镜隔了这许多时日,终于再度亮起来,而齐无惑又看到了那少女,今日却是穿着白衣青裳。 满头黑发用浅藕色的发带束好,飘逸洒脱,如池中青莲花,脸上神色却有些着急似的,急急道: “无惑,牛叔他之前‘出门了’,现在回来了。” “只是有些,有些不大对头……” “爹爹他不在。” “斗部,还有雷府都下了诏,父亲去斗部点将台了,就我一个在家,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琴语气呢喃,而很快的,齐无惑就知道了,‘不大对头’是个什么意思,少女伸出手往旁边一拉,拉了来老黄牛,老黄牛化作人身,而且是优哉游哉地漂浮过来的,亦是端坐莲台,双手结三界无畏印,满脸的无所欲求,看上去和寺庙里面的佛像似的。 脑袋后面一个大光相。 扎眼得很。 云琴伸出手指戳了戳,是可以穿过去的。 “该怎么办啊?现在牛叔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少女哭丧着脸。 一边哭丧着脸一边戳戳戳。 老牛端坐莲台,双眼都变成了那寺庙里面佛像细长而大的柔和弧度,眉心一点红光,道: “阿弥陀佛,本相非相,汝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少年道人说了好些话,试了好些法子,这老牛端坐莲台,脑后光相如菩萨。 慈眉善目的像是莲台上面的塑像。 号曰大力牛王菩萨。 最后少年道人沉思,伸出一根手指,道: “牛叔。” “之前那一篇【七窍诀】,我写出了第二篇!” 于是‘大力牛王菩萨’慈眉善目的表情,戛然一僵。 ps: 玉屏风散,元代医家危亦林创制 (本章完) 第97章 神秘道人·二 少年话语落下,那所谓的大力牛王菩萨的姿态瞬时顿住,而后缓缓低头。 那双化作了大而柔和模样的眼睛连闪过一丝光:“第二篇……?” 少年道人取出一本写好的书卷,回答道: “嗯,修行之后,可令皮润泽生,光眼清爽,永无生眦。” ‘大力牛王菩萨’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皮润泽生,光眼清爽,永无生眦?!!” “嗯。” 少年道人温和道:“你要吗?” 这三个字仿佛有一种奇妙无比的魅力。 咔嚓,咔嚓—— 云琴忽而听到了一声声细碎连绵的奇怪声音。 左右环顾,却忽而抬头时候,脸上神色茫然,看到老黄牛背后的智慧光相上咔嚓咔嚓裂开缝隙,呼吸都不稳当了:“我,我,出家人,修行人,不可有贪欲,当,当有戒律,当持大宏愿,普度众生……” 重新化作了那双目细长且大的石像模样: “财欲不过是凡人的争斗而已。” “贫僧没有这些世俗的欲望。” 少年道人手指动了下。 哗啦—— 如同孔雀开屏也似,那一卷书卷展开竟然是足足五本,原本并在一起,现在全部展开。 “后面几卷也写了写的。” 大力牛王菩萨的呼吸一滞。 而后一股气机猛地炸裂,双目再度恢复了原本的神光。 咔嚓!!! 这细碎的声音一下变得连绵不绝起来。 背后的光相直接从中间裂开了一道鸿沟般的裂缝。 老黄牛反手一掏,抓住了这个大光相,肌肉贲起,一声怒号,直接把这大光相刺啦咔嚓一声给撕扯成了两半,而后一脚踹翻了莲台,直接把两个光相猛地甩出去,化作了烈风流光也似的,刹那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咬牙切齿,咆哮道: “药师光琉璃如来!!!” “你个合该绝后的老秃瓢儿!!!” “你他奶奶的算计我,鬼才要坐伱的莲台!!!” 似乎是因为他说起来那个名字,于是风中有声音传来: “老和尚不娶妻,断后绝后是合该的,你说的没错呢,小牛。” “真聪明,都会提前说了。” “真乖,要吃莲花吗?” 这个油盐不进的温吞老和尚让老黄牛额角都抽了抽,而后似乎是被这个温吞老和尚给戳爆了肺管子,直接一跺脚,便是一道道门清净结界连携了佛门胎藏界曼陀罗大结界,保证无论是旁边的云琴,还是无惑,都听不到声音。 这才一张嘴便是足足一炷香时间,彰显大妖魔本色的‘污秽之言’。 “死秃驴你妈******” “我****” 最后老黄牛都气得气喘吁吁了。 天边儿老和尚的声音仍旧是慢悠悠的:“慢点说,不着急。” “要喝点水吗?” “饿了没?我给你摘点莲花吃?” “你要什么色儿的?青莲花,还是白莲花?” 老黄牛的牛毛都炸开了。 最后那老和尚似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明明是骂了一炷香的时间,可是老黄牛却像是斗败了似的,坐在地上,擦了擦冷汗,道:“真他奶奶的个腿儿的邪门儿啊!” 骂了一句,而后又严肃道:“啊,这句话,云琴,无惑,你们可不能学啊。” “这是只有大人才能说的话!”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听。” 云琴认真听话地点头。 然后道:“牛叔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了?吓死我了。” 老黄牛长叹了口气:“就是和那药师琉璃光如来聊天,听他碎碎念,就给渡了。” “这个老秃瓢比当年更离谱了。” “他没有想要渡化我,没有施展神通。” “可是我听他的话,就如同见他的法,见他的法如走他的道。” “最后就变成那样了。” 老黄牛神色凝重:“佛门眼下十三脉佛法里面,这个乐呵呵的老和尚是个最麻烦的。” “不过嘛,所谓贼不走……咳咳,我是说,牛不走空,老牛我敢去他那边儿溜达,岂能空手回来?来来来,你们两个瞧瞧这个是什么?”老黄牛的声音一下变得得意洋洋,顺手从袖口里面掏了掏,掏出了一枚羽毛,流转变化的气息,道: “这是佛门护法神兽金翅迦楼罗的羽毛。” “也是一股气息。” “给老牛我趁乱跑出来的时候,从佛门迦楼罗的脑袋上薅下来的!” “哈?你问我为什么要跑?” “哼哼,这就是老江湖了,你有你的绝户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我就知道那个老秃驴是打算渡我,提前就给自己心里面种了个魔念,时间到了趁那老贼秃不注意,就直接转身走,老牛我在妖国里什么名气,怎么能两手空空得走?便非得要从那化生金翅迦楼罗的身上薅点东西下来。” “这玩意儿和咱们的大鹏鸟并不是一脉的。” “就是长得像了点,也被唤作是个金翅大鹏鸟,也可用来淬炼你那一颗小鸟蛋。” “牛叔对你好吧?” 老黄牛得意洋洋。 云琴松了口气。 少年道人哑然。 老黄牛咳嗽一声,道:“所以说,那剩下的几部分……” 齐无惑道:“其实还没有写完。” “方才只是希望牛叔你能清醒些,但是之后,肯定会交给牛叔你的。” 老黄牛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这样才不亏得牛叔对你们两个这样的好,啊,对了,你要的那些玩意儿,牛叔也已经给你备好了,其中一部分可以现在给你,另外一部分的话,比较扎实了些。” “得要去雷部,找几个相熟的雷神火君。” “借雷部养的祸斗来淬火炼上一炼。” “祸斗你知道吗?一种狗子,雷部火部的人都喜欢养,每每外出施雷的时候,便要拉着【雨工】和【祸斗】,【雨工】是一种羊一样的异兽,擦一擦便会生出雷霆,祸斗的话,吃的是火,拉出来的也是火。” “哈哈哈,你说你也会炼丹?” “牛叔自是知道你会炼丹的,但是这个不成的。” 老黄牛好心安抚那边疑惑的少年道人,道:“找来的材料,那帮家伙都比较皮实,水火不侵不过是寻常事罢了,不要说是你的火了,便是那修行者用自己的元气汇聚施展出来的火,都不要想要烧坏了他们身上的东西,祸斗之火算是雷火之一,翻滚淬炼,才有奇效。” “到时候牛叔必给你送回去。” “倒是这个,我待会儿逆转法坛,给你送去便是了。” 老黄牛自袖袍里面掏了掏,拿出了些小瓶子,道:“这个,这个是九头狮子元尊老哥的,这个是南方朱雀神君的属下帮我弄来的,朱雀他掉落的羽毛,啊呀这个可真是花了大价钱,那只合该掉了毛的老凤凰,现在还贼臭美,对身上每一枚羽毛都很看重。” “尤其是尾羽,据说每一枚羽毛都有名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 “还有这个,这个是金翅迦楼罗之气息。” “这个是碧眼孔雀大明王的莲花子。” “还有这个……” 老黄牛一口气数出来了好几种材料,都是某些异兽的气机,而后道:“但是,无惑可要记住,【事在人为,非天命也】,之后那些物件是提升根基的,这些东西则是可慢慢喂养给祂的性灵,当有大好处。” 老牛毕竟是大妖魔出身。 这些都是妖族的大妖们的路子。 根基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心境却不然。 那只弱小的孔雀若是可以撑得过这几轮的气机洗练,别的不说,心境该要变强的,总不至于遇到个有点血脉的家伙便是被吓得屁滚尿流,浑身战栗吧,那老牛我扯出来的谎岂不是立马就破了?但是那一只小孔雀能撑住多少气息,老黄牛也是不知。 若是实在不堪造就,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于是便又起了法坛,将这些东西给少年道人送了去。 对于其该如何的运转使用,一顿嘱咐自是不提,后来又千叮咛万嘱咐,若写出了新的法决,可要寻牛叔来处理,万无一失,万无一失也。 牛叔。 贼拉可靠! 少年道人笑着应允,老黄牛才恢复了那原本的憨厚模样,结束了这【圆光显形之法】后,自是马不停蹄,扛起东西便直奔了雷府之中,要寻那【三五火灵大将军】,借他的祸斗一用,云琴则是见到老黄牛一如往日,方才松了口气。 慢悠悠地又去了上清藏书阁。 她近日里通过了【丹华符应元君】的考核,便是正式被收入了门墙之内,课业繁重,需得要加紧修行,而且齐无惑的行为也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压力,本来该【天河濯我足】,在那里发呆的少女,只是想到那少年道人又在修行,创造法决神通,便觉得自己也该多看看书。 只是今日里来,却见青阳妙道天君不在。 好奇的时候,往过去走了几步,就又走入了第二层之中。 心中先是惊讶,旋即想到了那偷懒睡觉的黑衣道人,便又欣然而往,一如既往,第二次地无视了两侧那一枚枚亮起来的玉简,直走入了最里面的地方,果然看到了那黑衣道人盘坐在太极图上,那道人似乎永远都很懒散随意,正在打盹被惊醒了,却也不恼,只是笑道: “哈啊,果然又是你啊小家伙。” “第一次是寻《花鸟鱼虫卷》,周围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可这第二次,你又为何不看看周围的法决呢?” 少女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来找法术神通的,为何要停下来看其他的?” “只是来找你的啊。” 黑衣道人抚掌笑道:“来找我,哈哈哈,好。” “找我做什么呢?” 他已准备好伸出手掏出礼物来。 可谁知道,这一次那少女掏的比他快。 少女施展了一个神通,自袖口里面取出了一个木盒,盒子上有一只小小的玉鸟儿,吞吐出了寒气,而后打开来,里面是晶莹剔透的桂花糕,道:“我们说好了的,要给你吃,只是好些天前,我来找你时你不在,便是没有缘分吃到了,今日恰好,我又从朋友那里拿了些来。” “分你一些哦大叔!” 穿着黑色道袍,清俊自然的中年道人不禁微笑。 甚至于忍不住有种想要失笑的感觉。 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竟然有谁有缘分见到他两次,非但没有从他这里拿走礼物,还要给他礼物的。 只是伸手去碰这桂花糕时,抬眸看向了云琴,感知到了她身上沾染了一丝气息—— 之前便有所感。 只是睡得太舒服,懒得去管。 有谁悟出了太赤灵文?更兼有灵宝之法? 这黑衣清俊道人眸子随意看去,懒散如他,并不需推占天机,只随意看去,已自这一缕微不足道的沾染的气息上,看到了种种画面。 看到红尘中的诸多遗憾,看到那少年自语炼化红尘如灵宝时,微微颔首。 最后又看那少年道人袖袍一扫,敕令散开。 ‘是灵宝的道。’ ‘却不是我的道。’ ‘观而不取,我执我心。’ 黑衣道人挑了挑眉。 少女开心地介绍着自己的点心,说这些桂花糕也是有不同的,剔透些的口感好,但是那些不那么剔透的呢,往往味道会更浓郁,若要寻得最好吃法,最好是一口清甜一口浓郁,再来一口清茶,刺激出清甜的香气。 而那盘坐在太极图上的清俊道人捻起一枚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只觉得入口清甜,笑着颔首。 可看少女时微笑,见那一缕气机残留时少年道人留影时。 却又似笑非笑。 “对吾的东西,观而不取?” “有点意思……” (本章完) 第98章 教你一教 “什么有点意思?” “你是说,我这样的吃法很有意思吗?!” “我也这样觉得呢!” 云琴没有能听清楚眼前这个黑衣道人的话,只对自己的【云琴仙子饮食法】极为得意,大力的推荐,气质清俊的中年道人耐不过这个少女无比热切的推荐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只好无奈且温和地道:“好好好,不要催不要催,我这就试试看,这就试试。” 先试试看那种清淡剔透的桂花糕,入口清甜。 复又试试看那种看去沉沉有分量的,入口甜的味道就升华了一个层次。 少女已经沏好了香茶。 于是黑发道人饮茶,清甜之感令茶味变化,若是他那某位道兄,当会不喜。 觉得茶本该清淡,怎么可以混在一起。 可他却觉得很喜欢。 于是赞一声:“好吃!” “嘿嘿,好吃吧?” 穿着白衣青裳的少女满脸得意,而后便是遗憾道: “可惜今日来的匆忙,只是带了桂花糕呢。” “哦?若不是桂花糕,还有什么吃法?” “若是准备充分的话,该要用清泉水漱口,而后呢,最好是有桃子切成细丝做好的果脯。” “口感韧性又有嚼劲,最好还是带着些酸味的,桂花糕呢,清甜又软,和这果脯相互搭配起来,酸可以解腻,而清甜的感觉又可以让果脯吃起来更好,这样搭配起来,怎么样吃都不会腻味的。” 黑衣道人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你倒是口味很杂。” 少女抱膝坐在那里,小口咬着桂花糕,理所当然道:“杂一下也好啊。” “世间百味,酸甜苦辣,就该多尝一尝,人世红尘的各种事情,也本该多见见。” “只如爹娘那样口中清淡的过不也很无趣么?” 黑衣道人微微抬眸,笑问道:“那修行呢?” 云琴想了想,回答道: “修行的话,也该什么法门都看看,看的最够多,这样眼界才能开阔吧。” 道人微笑颔首:“博采百家,观众生之灵,以成我之宝。” “你这样的理解,很好。” 云琴道:“不过我不喜欢这样的路。” 黑衣道人问道:“伱自己看到的路,自己却不喜欢吗?为什么?” 少女理所当然回答道:“因为太累了。” “修行修的是自我啊。” “自己都不喜欢,强迫去修行,那样的道也太累了,还是随心随性好些。” 道人问:“随心随性,不怕坠入纵欲癫狂吗?” 云琴好奇回答道:“会这样吗?修行不是在修性修命吗?” “所以大叔,修性修命,是修欲望吗?” “人之心也,性也,只有欲吗?” 黑衣道人咀嚼几次,忍不住微笑起来。 “分得出纵情纵性,和纵欲妄为,哈哈哈哈,好,好。” “你有这样的心性,道门玄宗里面的【八难】,大概都没有办法拦得住你吧。” “天然烂漫,很好,就是笨了些。” 少女瞪大眼睛,而后反驳道:“你这样懒在这里偷懒的,怎么敢说我笨的?” 于是黑衣道人笑得更是厉害。 笑罢闲谈,品评各类美食零嘴,云琴道:“大叔你知道的真多!” “还想要吃什么吗?若是下次我朋友有送来,我再给你吃。” 黑衣道人笑着道谢。 却也知道,先前那一缕气息里面的那个少年道人就是云琴的好友,心中一时升起了有趣的心思,这样的小子,能够领悟太赤灵文之中的敕字,又能够从敕字之中逆推出了一部分他的法门雏形,虽然只有方向,但是也是个有意思的小子。 或许值得教导一番!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强烈地抵达了最高处。 道人踌躇满志。 待我出去。 和其接触。 先诱之学道,再以化身点化,时而给予戒告,时而指点其修行。 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盛极而衰】。 算了,太累了。 黑发道人慵懒得把这个念头放下来了,想一想就行了。 道人吃饱喝足,有些懒洋洋起来了,他喜欢收徒弟,但是这漫长的岁月里面,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收徒弟的时候,只有两个时候是快乐的。 第一是收徒弟的时候。 第二是把这个收了的徒弟踹出去,当甩手掌柜能休息的时候。 大多弟子都蠢笨的厉害,悟性太差,教得无趣,有时恼怒起来,恨不得提起剑来去找道兄劈他一两个时辰泄泄气,算啦,算啦,太赤灵文六百六十八枚,门下学全了的也不是没有,这才学会一枚而已。 有点意思,但不多。 不值得出门。 他打了个哈欠,双臂展开,躺倒在了太极图上,一只手撑着脸颊,侧躺着看那少女似在寻找什么,却又想到那少年道人【观而不取】的模样,终是觉得有些趣味,于是笑着道:“说起来,你这桂花糕却也是有劳你的朋友了。” “我既已算是‘见过他’了,也该有礼物的。” “礼物?” “哈,只是一段话而已哦,你可以带给他。” 清俊道人笑起来,而后懒洋洋地坐起来,讲述道: “天下修行,有二种法,云何二种法呢?一者外,二者内。” “外法者,则有可显,内法者,则无可显。” 云琴好奇问道:“可显,无显?” 中年道人手中一玉如意抬起轻轻敲了下少女额头,让她轻呼一声,双手捂着额头,怒视大叔。 中年道人微笑道:“可显露者,谓旁人可见;无显者,精深微妙,唯我心知,唯大道知。” “复有二种,云何二种?一者有为,二者无为。” “有为之法,则有可得;无为之法,则无可得。” 少女疑惑自语:“可得,无可得?” 只觉得似乎有些感觉,又觉得玄妙缥缈,终不可得似的,于是也就不去在意。 因为她一想要开口问,开口打断,那黑衣道人手里面的玉如意就微微抬起来,作势要敲她。 于是少女就很老实了。 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瞪大一双眼睛无声抗议。 只如一只作势扑击却又毫无威慑力的炸毛奶猫。 清俊的黑衣道人垂眸平淡继续讲述,仍旧是那般的开篇,很是随意。 “复有二种,云何名为二种?一者可得,二者不可得。” 至于此处的时候,尚且还算是平淡,可旋即便是陡然气魄极大,磅礴无边起来: “可得之法,则有始终,不可得法,则无始终。” “无始无终,无为有为。” “既然未得,言何舍弃?” “不亦谬也?” “取其下下者,行有始终,有为之道。” “而不见上者,无始无终,无为之道。” “不亦谬也!” 每一个字里面似乎都蕴含有玄奇之感,少女听得若有所思,抬眸所见,却似乎见到那清俊道人平和盘坐在太极之上,声音平淡浩渺,背后如有无限长空,垂眸的时候,就仿佛是错觉一般,少女如同看到这清俊道人背后其实另有两股气机,一者庄严男子,一者微笑老者。 于是气机刹那之间变得极雄浑。 恍恍惚惚,杳杳冥冥之中,少女不加以执着。 却如见那温和老者微笑:“有为无为。” 却如见那庄严男子垂眸:“无始无终。” 一时间苍茫悠远之感几扑面而来,可刹那之间,眼前所见不过只是幻象,只是气机勾动形成的画面,转眼之间画面就散去了,有一枚玉如意点在了少女眉心,眼前所见只是清俊之中亦有了三分慵懒的中年道人,手中玉如意轻轻点了下云琴,让她醒来,只笑道: “万物万法万道,存乎一心,唯我一念而已,既修,便无舍。” “学本就是后天的行为,是一种开始,但是既是开始,便有结束。” “有始有终有为,这是下乘的修法。” “无始无终无为,才是上乘,并不需要学,因为那本就是我性灵的一点流光而已。” “知此节者,才是会了。” “你就这样和他说。” 少女怔怔许久,如同有所领悟,闭目许久,而黑衣道人端起茶来慢慢喝茶。 许久后,少女睁开眼睛,道:“大叔。” 清俊道人抬眸。 “嗯?” “你能不能给我写一下啊。” “你讲得太玄了。” “我记不下来那许多。” 于是中年道人怔住,旋即忍不住放声大笑。 终是无奈摇头,笑答道: “好好好,那我给你写。” 他想着,以往日教导弟子的习惯和经验。 如此一篇随手道来的东西。 那人不知得要多少年岁才能够有所领悟,又不知道多少功夫才能够修行学会。 他性格洒脱随性,说是礼物,实则也有了些随意的性子,只见旁人观而不取,便要说他两句——观而不取? 你想要取,还没有这个本事呢。 小小道士。年岁小,口气不小。 偏要打击一下你。 而后在这一篇文字后面,随意写上了【玉宸大道君】这五个字。 妙不可言,可旁人却【见而不识】,竟是认不出这五个字来。 随意递给了眼前的云琴,笑道:“你给他便是了。” “且看他能说什么。” 之后又是一阵闲聊寒暄,谈天论地,并不涉及什么修行之说。 云琴对于眼前这个竟然敢来上清藏书阁之中偷懒的前辈本就有那么三分的敬意,而对方分享出来许许多多,如何在上清门人面前溜掉,如何躲开上清一脉手段推占的手段,更是极为翔实丰富,可堪考究,显而易见有过非常非常多的实践经验,于是少女对于他便更加地惊叹了。 这位前辈是躲过多少次旁人搜查了啊! 这般偷懒的功夫。 简直不是敬意。 可堪称是肃然起敬也! 一日寒暄,一大一小也算得上是性情相投,聊得有趣味,少女离开的时候,那黑发道人却拍了拍她肩膀,云琴回眸,见到那清俊道人仍是笑着:“切记切记,勿要和旁人说。” 云琴点头允诺,旋即便是离开。 她下去之后,整个二楼便忽而黯淡下来,并无门户。 一片无光,如同是琼宇最深沉处。 黑发道人微微笑着收回视线,张开手掌,掌心里有一根长发,是他方才拍云琴肩膀的时候,从少女青丝之中摘下的。 只是此刻,这根长发退去了原本的黑色。 忽而变化,隐隐散发出一丝丝佛门澄澈琉璃金色。 道人垂眸自语,淡淡道: “……琉璃佛光?” “手真长啊。” 似是感觉到前所未有之压迫,这一缕缕佛光似在蔓延,变化莫测,其中有十道光,化百道光,千道光,化百亿万道光,皆光华流转,道道映照世界一个侧面,其中有法螺,有莲台开落,法螺之中皆有沙弥僧众,莲台之上界有一佛,百亿万世界无穷佛陀,齐齐开口。 道人五指握合。 无数世界,尽数湮灭。 袖袍垂落,道人若有所思: “今日吃饱喝足,又给吵得睡不着。” “要不然,出个门算了。” ps: 道藏—— 《太上灵宝元陽妙经卷之六·观行品·中》 (本章完) 第99章 上清玉宸大道君! 心中有了念头,便是一发不可收拾,身着黑衣的中年道人坐在太极图上,一只手撑着下巴: “不过这样的话,会不会被浮黎天上那家伙给说一顿?” “啊呀,这个家伙太死板了些。” “又喜欢事事都为道表率,最不喜欢和他见面了。” 他在发呆的时候,手指抬起,随意在虚空中画着圈,先前被随意捏碎的佛光琉璃碎片便升腾起来,被其引动,流转变化,清俊道人自语道:“若是玉虚那家伙遇到这件事情,大概是绝对不会管的吧,甚至有可能会这样说……” “哼,吾辈弟子,当为诸道魁首表率,行最高最难之道,连此劫都渡不过去。” “哼,非吾弟子。” 中年道人学着自己道兄的语气说了几句。 又想着,若是那位老者又会如何处理呢? 想了想,大概也是不会在意的。 太上最是无为从容,万事万物,非福非祸,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要从容去看。 事事都走走看,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一个大道恒常,一个太上无为,真的无趣。” “不如我,修的只一个随性,求的不过是逍遥。” 清俊道人做出决定,抚掌笑道:“为人修行者,还不得顺心意了么,简直是笑话。” “岂能被一声大天尊便捧起来,行为做事都拘束起来,得符合什么大天尊形象。” “可笑,可笑。” 他洒脱起身,只一笑,抬手指着那浮黎天宫,道:“玉清,你实也无趣得很。” 复又垂眸看着那浩荡人间,摇头: “太上,你实也寡淡得很。” “我想去,今日便去了。” ………………………… 却说,佛祖未出,而佛门诸圣参悟西方菩提树而悟道,衍化一十三脉佛法,有三十三佛陀正觉悟者,其距东方道门天庭,有亿万婆娑恒沙之世界,非有大神通者不可以踏入,而此界内,一向清净,无有歧视,亦无恶趣及苦音声,并不逊色于西方极乐世界。 以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所成。 故而称呼为——东方净琉璃佛国。 只是此刻,这一座净琉璃佛国却是一片狼藉的模样—— 且见,琉璃尽碎,七宝城池都被撞出了大片大片的痕迹,有十二尊神将苦笑不已,而十二尊神将麾下,又都有七千的药夜叉,实力都强横,不逊于寻常的天兵天将,只是此刻他们也都是无可奈何而已。 为首的神将喟然长叹曰: “那只牛,好大的凶威!” “竟然硬生生地撞破此地,又跑了去!” “呵,毕竟难得,毕竟难得,可是一只好凶牛。” 月光遍照菩萨无奈,方才那黄牛忽而发癫了也似的,直冲撞了出去,其实力之强横,完全不逊色于寻常的道门真君,若落入人世间,凭借其这样的实力,又有那好大人脉,早已可称呼一句【大圣】,方才得了一丝佛门气机,众人竟然拿他不住。 可怜迦楼罗刚刚带着花来,正自好奇。 那老黄牛不知怎么的。 明明双目之中,一片祥和慈悲。 却是低下头来,迈开牛蹄子,奋起全身之力,那两根足以开山破河的牛角差一点戳爆了迦楼罗的肺管子,而后那粗壮的牛脖子只是一甩,一扔,实力其实不逊于他的金翅迦楼罗就已经被扔砸在地上,一牛蹄踩下,直如山岳般将那迦楼罗压住,低下头,张开嘴,一下咬住了迦楼罗的羽毛。 而后带着慈悲之意。 猛地一抬头。 直接把那些个最珍贵的羽毛全薅了下来。 却又看之不上,洒了一路。 只留下了最蕴其精气神的一枚。 可怜也,可怜也。 他们瞅着那金翅迦楼罗护法,又是可怜又是忍不住笑,只得憋着。 只是头疼于这佛国残破,该要如何修复,忽而见到那老和尚来,都是齐齐行礼,口中称颂,脸上流露出了恭敬之色,道:“药师琉璃光如来。” 老和尚抬眸看着周围,笑问道:“诸位为何如此愁眉苦脸?” 月光遍照菩萨道:“我佛,那牛凶威赫赫,却不擒拿,为何?” 老和尚摇头道:“我要的是他回头入我佛门,所谓擒拿,也只是能够擒拿他的身躯。” “难以擒拿他的心灵。” “如此不过只是渡化了一个傀儡,还不如去找人做个木头做的牛,又于有我何益处呢?” 月光遍照菩萨道:“我佛慈悲。” “只是这牛,为何如此的实力强横?” 老和尚笑答道:“你却是不知道,其看似是黄牛,却是跟脚不同凡响,牛类憨厚,却也有强力,而今世上牛属的神魔之中也多有大神通者,可论及血脉和跟脚,他能排列得上前四了,又曾经做过我的坐骑,和我多少有些缘法。” 声音顿了顿,又揶揄道: “虽然是强扭的瓜那般的缘法就是了。” “他虽走了,但是我也做了些手段……” 老僧垂眸,道:“在他身上留下了琉璃佛光。” 月光遍照菩萨疑惑道:“为何?是要让他潜移默化地接受我佛的力量吗?” 老和尚慨叹道:“总是说牛脾气牛脾气,他的脾气可也算是老牛了。” “不过,这一次我做这事情,并非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佛门。” “佛门?” “是啊……”老和尚道:“地祇一脉有那后土,天庭有四御,道门有三清……” “就连妖族,也已在诸大圣之中选择出了妖族的皇者。” “佛门的机缘,或许在那老牛身上,也或许是老牛可以接触到的人,所以我才做了这一手。” “或许是那个叫做云琴的小姑娘吧……” 月光遍照菩萨好奇道:“是牵牛宿上的?” 老和尚点头,道:“是。” “她的母亲是织女星君,织女星君是中天北极紫微帝君的孙女,那云琴其实是四御天帝的重孙女,这其实不算是什么,天帝那一层次,已不讲究这些了,可那女孩子却天资浪漫,其天性之纯粹,比起其母亲更强。” “我曾经见到过她,讨过一杯水喝,让她触碰过我的佛珠,现七彩琉璃色。” “听闻北帝曾经见到她,赞叹道此女有道心,而后和旁人说,若是她一路修行不行的话,或许只能做一常人,甚至于或许会入轮回。” “可若是其真有道缘,真的有大道之心,或许能有大成就。” “呵,是我贪心了,希望能让她入我佛门,至少也能够修行到菩萨果位。” “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她那样纯粹的道心和大道种子,或许能够成为净琉璃世界之主呢。” 老和尚道:“我希望能为佛门留下一个希望,所以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缕佛光,日日普照,时时引导,或许可让她皈依佛门。” 月光遍照菩萨道:“那黄牛也是……” “嗯,若那孩子入我佛门,成就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尊位,这一头黄牛便可为大力牛王菩萨,为其坐骑,亦是护法。” “初时他投胎在寻常的农户家里,那家老人死了之后,儿子贪财,就差一点就因为赌博之后,家中没有钱,就直接把那黄牛给宰杀了,是夜月色之下。磨刀三千六百次,只是下不定决心,毕竟,想要瞒过尘世皇朝杀牛这件事情,他怕也没有把握。” “后来那黄牛虽逃了出来,机缘巧合之下踏上修行。” “却对钱财有了执着之心,怎么也放不下。” 老和尚蹲下去,把一株莲花给扶正了,道: “与其说是执着于钱财。” “不如说是执着于生死,故而求长生,八难不可阻拦他,诸劫不可破去。” “我便是在助他破去此心障。” “伱们说他的实力强大,但是可惜,他始终都只是在自己的【心】里面转悠而已啊。”伴随着这样的轻声感慨,莲花绽放,一道流光散开来,整个净琉璃佛国世界忽而变化,先前被破碎的道路,城池,齐齐都恢复了原本模样。 裂隙愈合,云气复苏。 无边莲花池中青莲花,白莲花,红莲花都恢复原本模样。 药师琉璃光如来温和道:“命由己造,一切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不动。” “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一切诸佛之心要,菩萨万行之指南,皆不出于此也。” “他方才如此,也不过只是自己的心念一念之中而已,困住他的并非是我的佛法,而是他的内心;而他毁坏的,驰骋的,也只是自己那一颗心而已。” 众多佛门的药夜叉,诸多神将,菩萨都不由惊住,方才那牛,抖身化作亿万长高身躯,抬脚撞破佛门,迈开牛蹄,于星辰之中狂奔来去,就连金翅迦楼罗都被他压制,是何等的霸道威风,但是眼下看来,都不过只是这老者一念化生的世界。 你所谓神通,便是有为。 既有为。 却逃不过一花一叶一念之中。 何等无上大神通! 伟哉,我佛世尊。 伟哉,佛法无边。 诸多菩萨,神将都双手合十,拱手道: “世尊,我等今者见佛大威力,得闻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名号,不复更有恶趣之怖。” “我等相率皆同一心,此身,此心,乃至于全力,都悉归佛法僧!” 老和尚微微颔首,正在此时,却忽而感觉到不对,微微垂眸,看到了那困住了黄牛的一朵莲花忽而崩碎,微微讶异,忽而似乎万物皆寂静下来,仿佛山间小道,而后听到了平静的脚步声,天地之间,隐隐有一道无边可怖之气机腾起,忽然而已。 诸多僧人,菩萨,夜叉面前只见到白光耀眼双目刺痛。 即便是月光遍照菩萨都身躯颤栗,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 亿万里之广大,号称佛法无边的东方最大佛国净琉璃世界,竟然从中间齐齐断开! 这代表着的是琉璃十二大宏愿。 怎么可能碎裂! 佛法无边。 也不过一步而已。 他看到无数的佛光崩塌,看到佛的宏愿被斩断,于是琉璃般的世界碎开,灿烂地滑落下来。 虚空中仿佛有脚步声徐徐而来,那是袖袍扫过风的声音,平淡漠然的声音: “祖劫化生,九万九千余梵炁。赤书焕发,六百六十八真文。” “天经地纬,巍乎造化之宗。” “枢阴机阳,卓尔雷霆之祖。” 月光遍照菩萨眼前不能够视物,有强大无比的存在压迫祂的精气神,让祂的元神性灵下意识收缩,只是面色骤变,道:“上清灵宝大天尊?!!” 难怪可以瞬间破碎东方佛国净琉璃,让刚刚恢复的净琉璃世界出现裂隙。 他对这个结局竟然毫无半点意外。 药师琉璃光如来叹息道:“不是。” “只是上清灵宝大天尊的七十二化之一。” “玉宸大道君。” 只是七十二化之一……… 月光遍照菩萨面色苍白。 此刻世界,唯独老僧可以‘看到’那只是轻轻走来,就已经让他的心,他的法,他的道晃动,让他的佛国坍塌的道人,何等的存在啊,只是站在那里,就压下了他的无数佛光,琉璃净土变化,每一道光皆化作百万亿道光,化作无量量光,每一道光中盘坐着药师琉璃光如来,都在念诵无上琉璃妙法。 每一尊药师琉璃光如来都在唱诵十二大宏愿。 但是却在那道人面前破碎掉。 药师琉璃光如来微微抬眸,慨叹一声,温和道:“大道君……” “贫僧可问一句吗?” “不知贫僧,是何地方得罪了大道君?” 呵,好僧人。 好口舌。 那黑发道人微微抬眸,平淡回答道:“无他。” 无边无上剑光爆发,瞬间淹没了无量量光每一尊药师琉璃光如来,逸散流光,将整个净琉璃佛国切割粉碎,化作虚无,虚空之中能够听得到剑气的流转,佛光的破碎,却并不曾杀戮此地之人。 此地为净琉璃佛国,清净自在,有类西天极乐世界,有国皆琉璃金玉,长亿万里,以证佛法无边。 月光遍照菩萨听闻有道人声音平淡,如此回答—— “唯试剑尔。” 推书推书,走进不科学,学霸穿梭古今中外,考究好看的黑科技文 (本章完) 第100章 有佛寂灭 却说老黄牛提了诸多准备好的灵物,脚踏祥云,径直地去了雷府之中找了那边的三五火灵大将军,借他的祸斗一用,便要以雷火这样至阳至刚的力量去将诸多曾经的大妖魔之物给炼化成为最纯粹且无害的灵韵。 说来,老黄牛本身身为曾经的一方大妖魔,却是不服管教,曾在下界为妖,也和这雷部的诸多神将打过几次架,只没有惹得那三十六员雷部神将出马,这才留了个全须全尾全身全魂,须知雷部已经号称天界最强战部,而那三十六员雷将更是其中最强者,三十六数目恒定,其人员却不同。 雷部诸神都可以挑战这三十六个尊号。 强者上,弱者退。 这就导致了这三十六员雷将的战斗能力得到保证。 可谓是这天界最强战斗之部之中,最能打的三十六员神将。 并不负责布雨雷霆。 也不负责以雷霆驱邪。 只负责天刑天劫,是所谓天打五雷轰。 老黄牛虽是没有和这三十六员雷将打过照面,可是下面那诸多雷将却是老熟人了。 当年没少互殴。 后来得了机缘,入了斗部,老牛便是极为阔绰,掏出了全部家底,大摆了足足三十天的宴席,诸多珍馐玉盘,什么灵果好酒,如流水席也似得往上面摆,更是掏了重宝,且去太阴真君广寒宫处,邀了三十位宫娥美人,前来起舞奏乐。 修雷法者,都是性情刚直清正者,容易结仇,也容易解开。 更知道这老黄牛却是踹倒了药师琉璃光如来的佛国寺庙和佛塔,一路狂奔来的。 一个个更是叹为观止。 只差说一句牛逼。 又知道了这老黄牛还踹了那老和尚一个趔趄,吃光了莲花池子里面的莲花。 更是肃然起敬。 再加上美酒美食美人,这老黄牛又舍得出钱,又谈笑豪爽得厉害,不片刻竟已混熟了,勾肩搭背,你一句老哥,我一句牛兄,开开心心地喝了一个月的酒,人间也是痛快呢,正是大暑,天上足足阴了一个月的天,暑气顿消。 只有一点不好。 整月里面天上,只打雷不下雨。 雷声喧嚣,几如有人抚须大笑也似。 最后这事情被雷部的真君们发现了,大怒而来。 催着这帮喝醉酒,晃晃悠悠的雷部正神们快去下雨,于是大家还在酒席之上便是跌了个趔趄,打翻了好一坛美酒,落雨直下,醉了人间。 “噫,可惜好酒!” “哈,当真好雨!” 那一日大雨破暑。 老黄牛和雷部神将们谈及过往的事情,都是大笑起来。 只是那神将笑着道:“倒是你,你写东西,为何喜欢倒着写?吩咐人去下雨本来该是第一件事的,可伱倒着写倒是让人记错,耽搁了事情,惹得起雨兴云吏,威剑威灵吏,掌火铃使者一并发火,去了雷府,【雷伯青帝雷君】亲自过来,咱们吃了好一顿板子。” 老黄牛挠头道:“哈哈,那不是我习惯了吗?” “在下界做妖王时候传递消息,最重要就是要隐秘,我就习惯了反着写……” 他声音一顿,旋即抬手一拍额头,叫道:“糟,不好!” “写顺手了!” “给小无惑的那信也成了倒写,这个可如何是好?” 本来打算要起身去,可见着这雷火正开启,灵材正在淬炼,需得要自己在旁边看顾着,自己也走不开,思前想后,最终也只好重新坐回了原本位置上,叹了口气,道:“这却也走不开,罢了罢了,此根基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得要去和无惑说一声……” ……………… 齐无惑结束【圆光显形之术】,起了玄坛,老黄牛的修为实在是比起他要高太多太多,一口气就将可以立刻便给他送来的那些气机全部都送了过来,这些属于各大神兽妖魔的气机都给塞在了一个个玉瓶里面,封锁得很是严实。 这些玉瓶也都颇为不凡。 都是材质剔透,其中的所有驳杂灵韵灵气都被抽离干净。 故而可以直接用来装着气机,而不至于令这些气机被弄得不纯粹。 瓶口上加持了一次性的强行封印。 以防止这些灵韵都飞走。 这些灵韵虽然说已经经历过一次淬炼,其中的灵性和野性大幅度散去,但是毕竟跟脚不凡,容易走漏了出去,消散于天地之间。 上面贴着一张张白纸细心地区分了这些东西的归属和来历,以防止少年道人不知道这每一个瓶子里面的气息属于谁,只是少年道人委实是半路出家入道,也不是天界生长,这一个个名字,也终究只是一张白纸姓名而已。 少年道人只是将他们排列好。 以作为使用顺序的排列。 “嗯?牛叔已经排列好了吗?” “他有说过,得要从弱到强逐渐适应……” 齐无惑看着老黄牛给出的名单,却是不知道老黄牛习惯,把第一个瓶子拿了起来,看内部有气机苍青之色,犹如浩瀚的长空一般,旋即看着上面写着的文字,其名号曰—— 【九头狮子元尊圣灵】 “这是最弱的那个吗?” “听牛叔说,是最微弱的,基本没有什么难度,权当练手。” 齐无惑拿起这个瓶子,看向旁边软垫上的孔雀蛋。 手指轻轻抚摸蛋壳,感知到内部性灵此刻正在沉睡,想了想,就将这玉瓶重新放了回去,想着等待这孔雀的灵性苏醒之后再尝试,之后便在床铺之上打坐吐气,时辰到了则是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便起身洒扫道观的院落。 此地也有常青树,冬日寒风凌冽,每夜都刮落许多,沙沙作响。 那小道士明心快步跑了进来:“齐师叔,齐师叔,你要的东西我买回来了!” 少年道人将手中的扫帚放在一侧,这扫帚是用秋天枝干变得粗糙坚硬的扫帚菜做的,而春日的时候,这扫帚菜其实是一种难得口感清爽的野菜,又名地肤子,可以用来止泻,也可解恶疮毒,齐无惑对其焯水后的口感非常喜欢,扫地也很好使,而那小道士在这时候已把一个不小的布袋放在地上。 明心虽然年岁不大,但是也在养元气。 体力轻健,其实不比成年男子稍差,提了这样大的口袋走来,也只是稍有喘息,擦了把汗,提着水瓢在水缸里面舀了一勺水喝下去,便觉得爽朗许多,疲惫顿消,看着那少年道人打开口袋,里面正是刺鼻的雄黄,不由得好奇道: “不过,齐师叔,你要买这雄黄做什么?” “祛毒虫的话,一小块就好了啊。” 少年道人温和道:“一小块还是不够的。” 抬起头看着这城池,他已可以猜测到,正是因为那水神下雨不够,导致了疫气未曾压制住,导致城中疾病横行,思来想去,只能以雄黄这类可去邪气的药物,化入水中,洒落城内,可以稍微压制一番,以期之后惊蛰雨水,雷霆辟邪。 齐无惑取来了大的水桶,将固体状的雄黄掰开,磨成粉状,化入水中。 手指微动。 自敖流老先生处得到的《云雨棋局篇》自心中流转。 于是这水桶之中的水流仿佛化作了水蛇一般,在这木桶之中盘旋起来,将雄黄粉均匀混入水中,这样手段,让旁边的明心小道士看得眼睛都亮起来,拉着齐无惑袖口道:“齐师叔,齐师叔,这是什么戏法?好有趣!” “可不可以教教我?!” 老道士手中的一卷道经直接敲击在明心的头顶,让小道士啊呀一声,满脸埋怨看着老师。 老道士瞪了他一眼,道:“你的元神不够,元气也驳杂,基础还没有打牢,就想要做这样的事情吗?岂不是好高骛远?!” 小道士明心惆怅遗憾。 少年道人温和笑了下,没有接话,这毕竟是敖流老先生的法门,未得允许,不可轻传。 道观在这中洲府城稍高的地方,他站在这道观高处远眺,能将大半的城池都收入眼底,只此刻却多少有些遗憾的,可惜自己的修为不够,若是有先天一炁的境界,便可以将这雄黄水化作水龙水蛇一般的模样,而后腾起入云间,自可以落雨而下,不过是一日功夫便可以将府城下一遍雨。 现在却不行。 修为不够,做不得如此事情。 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拿着水桶去洒水。 小道士明心听到可以不用作功课,连忙自告奋勇,他也是养出气机的,力气足够。 这水桶颇大,能放入一人进去,老道士说,小时候的小道士便是被他抱着在这大水桶里面浸湿了洗澡的,小道士明心提着水桶,齐无惑以控制元气的方式控制水流,洒落的时候也不至于浪费太多,当这一桶水耗尽的时候,已走到了街道的尾巴处,见到了昨日的施粥摊位仍旧还在。 还有大和尚搭起来了棚子,用来接诊病人。 齐无惑微微讶异,却是看到那和尚是个熟人,正是之前追得那位算命先生一口气跑到了平康坊青楼里面的那位僧人,那大和尚也认出了齐无惑,微笑颔首示意少年稍等,而后帮着一位病人诊治,取出药物递过去,温和吩咐了服药的禁忌,这才起身过来。 双手合十,嗓音温和道:“贫僧见过小道长,又见面了。” 齐无惑以道家的方式回礼,道:“大师这是……” 大和尚回答道:“是因为近日里疫病横行,贫僧只好放了那家伙一马,先来此坐诊了。” 他是个看上去很温和的和尚,听得周围咳嗽声音,双手合十垂眸叹息道: “慈悲,慈悲。” “众生皆苦。” “那算命的家伙可以稍后再抓,贫僧可以等的,但是许多人的疾病不可以拖。” “大不了让他先跑,贫僧之后再追过去就是了。” “啊,小友你要吃点东西吗?我这里有烘干后的黄豆,味道是很好的。” 少年道人接过黄豆,递给了小明心,道:“众生皆苦?” 大和尚点了点头,道:“是啊……小道长可曾听闻过佛门最基本的道理么?” 齐无惑回答道:“不知,还请大师见教。” 大和尚一边煮着粗茶,一边道:“佛门最基本的观念,名为四谛。” “便是苦集灭道死者,其中四谛最基础的观念里面,最基础的一点便是【苦谛】,名人世间一切皆苦,虽然有繁华美好,可是美好总是短暂,青春年华健硕,但是转瞬就要苍老,春日美好,可是立刻便是酷暑,花开灿烂,旋即便是花落,如是而已……”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自语道:“苦谛?” 他顺着和尚的视线看去,看到眼前的一幕幕。 旋即摇了摇头,道:“我却觉得不是这样。” “虽然花落,可是终究曾经开放;青春岁月自是美好,逐渐年长又何曾苦楚?” “大师说花落是苦,不过是因为贪恋于开放的美好;说年岁渐长是苦楚,不过是希望永远年少。” “所谓的【苦谛】,说人世间众生皆苦,不过是因为对于这众生太过于眷恋了吧?” 少年道人慨叹道: “提出这苦谛的那个人应该很是温柔的吧?我好像从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人。” “爱着众生最美好的时候。” “却也执着于最大的欲望,希望众生永远健康年少,希望花开不败。” “他这样的愿望,执念好重。” 那和尚微怔,似乎遭遇不可思议之事情,下意识看向眼前少年道人。 许久后,才道:“小友果然天资聪颖。” “我佛门四谛,第二正是【集谛】,说的和小友所说一般无二,说诸苦源于欲望。” “除此便是有灭和道两个谛。” “【灭谛】则是说,要断灭一切世俗痛苦的原因,方可进入理想境界。”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自然而然地道:“偏激了些……断灭一切,做得彻底却不留退路。” “若是如此的话,接下来该得要继续修持自身,才能够从如此偏激的状态里面回归一种更自然的姿态。” 于是僧人更是沉默许久,长叹息道: “道长……好悟性。” “最后一谛名为【道谛】,言说要走入最高的状态和境界。” “需要长期修持。” 少年道人接过了僧人递给他的茶,想了许久,道: “原来如此,【苦】【集】【灭】【道】,这并非是并行的,而是一个人的道路。” “我见到这四谛,如同见到他。” “看到他从爱恋众生,到因为察觉到一切都韶华易逝而感觉到悲痛,旋即看到万物都能预见其结局,更是觉得世界上一切都是痛苦的,徘徊惆怅,选择断绝自我的欲望,至此仍旧爱着苍生,却不会再受到痛苦。” “可最终又意识到这道路是偏执的,故而又走回来。” “这是他的修行,也是一条很完整的【炼心】,是他的法,是他的道。” “也是他的悲苦和执着。” “原来如此。” 大和尚沉默,端起茶,手掌颤抖。 茶汤欲要喝下,却根本端不起来。 最后长叹息,已无言,放下了茶盏,起身袖袍沾湿了一半,只是双手合十,道: “真人,好道心!” “据说,佛祖曾经短暂出现于菩提树下而后消失,不曾出世,只道出了佛门最基础的理论,这便是其中之一,万物都囊括在四谛里面,所以传闻地藏王菩萨有一坐骑,就唤作【谛听】,意思是【听四谛】的意思,可以听到世界一切苦一切欲一切道。” 正要继续说下去,忽而一顿。 亦或者说,几乎是全部的人都抬起头来。 整个城池都翻沸起来了,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西方,明明还不到中午,可是突然西边却翻腾起来了大片大片的霞光,可虽然是霞光,却是大片的赤色,殷红如血一般的,中州府城之中的佛寺佛钟无风而动,敲响一十八声,那大和尚怔住许久,手掌颤抖,忽而—— 他手中的珠串散开,佛珠落了一地。 在这如血霞光下,那佛字满是殷红。 大和尚沉默许久,呢喃道: “有佛。” “寂灭了……?” (本章完) 第101章 汝可闻法?可知【道】? 东方净琉璃世界—— 那流转的剑光仿佛只是存在于梦中,也只是如同月光一般,似乎虚无,却又似乎在遥远前就已经存在了,月光遍照菩萨已是诸菩萨的上位品,却也无法看到这一剑的开始与结束,只是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种觉悟。 并非是他来到这里,出剑。 而是他来到这里,一念之间,这一片天地间,就本该有此一剑。 是以无始无终。 是以这剑气没有开始,也没有消亡。 如同天道恒常,大道日月,运转不休。 这是何等的境界,月光遍照万物已是吾能见到的前路极限,而这样境界却已是不可测不可想的了,月光遍照菩萨一时间没有死亡恐惧,只有得见了遥远道路的欣喜,以及回顾自身,发现距离大道遥远不可及的悲怆,一时落下泪来。 药师琉璃光如来叹了口气,温和道: “多谢大道君,剑下留情。” 清俊道人平和道:“仙道贵生。” “本该如此。” “天尊慈悲……” 药师琉璃光如来双手合十,身显无量量光净琉璃体魄,温和念诵佛门的经典,而后他的身躯出现了一道道裂隙,这裂隙在这无量量光净琉璃法身之上流转变化,却非但没能被这无量量佛光弥补修缮,反而是越来越蔓延,痕迹越来越厉害,直到最后密布其法身上下,看去悲怆可怖。 清俊道人转身,袖袍扫过云霞,步步离去,嗓音平淡。 “念汝修行不易。” “只断去你三世佛之中一世。” 眸光平和,淡淡道: “下一世,勿要再犯了。” 背后净琉璃法相纷纷破碎,放出舍利之光,满空有白虹三十六道,四处来去,许久后,药师琉璃光如来的法身碎裂开来,只是剩下一老僧,端坐于莲台之上,气机大溃散,面色煞白,毕竟乃是东方佛国三圣之首,实乃一脉佛法之祖脉,断去一世身,未曾立刻陨灭。 见月光遍照菩萨面色悲怆,便即安慰道: “勿要担忧,上清灵宝大天尊并未当真下了杀手。” “只是小有戒告。” 月光遍照菩萨垂泪:“如此断去世尊一世身,是小有戒告?” 药师琉璃光如来叹息道:“已算了,我已本性具足,这才勉强活下来。” “哪怕是玉清大天尊,太上大天尊,也都绝无可能一招将我击溃至于此啊,可是上清灵宝大天尊,所修之道便是【劫灭】,宝诰赞曰:【纪元洞玉历而分五劫】,杀伐最盛,于此道可称三清魁首。” “他也未曾出第二剑。” “已是留情。” “也是我自己试探道门和东方的气机被他察觉了。” “被察觉到,我已经有所准备,只是没有想到,引来的会是他。” “若是太上来此,第一次来这里,我当无事;若是玉清来此,只是会被封闭佛国数千载。” “唯独上清大天尊自在洒脱。” “动辄只随心随意。” “便是玉清大天尊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他来此,或许只是闲聊,也或许会直接出剑,无人揣测得到,无人能推占得到,也根本无人敢于推占他……,咳咳,月光遍照且退下,容我重聚本性自在,或许也不必前去轮回转世。” 老僧人叹了口气:“大道君,大天尊,如是也。” “可我佛门,却是四下散乱,甚至于三十三尊佛陀,一十三脉佛法,彼此之间也争斗不休,不惜起了刀兵,我曾在过去睡梦中,梦见西天层层的崩塌,见到无数僧人惨死,天地之间一片昏暗,最终西天极乐世界的佛铃断绝,那个梦太可怕了……” 老僧垂泪:“我佛啊,你在何处呢?” “弟子求索,弟子追寻,弟子已是犯戒,可还不曾寻到您。” “您究竟在何处啊。” ……………………… 中州府城里面。 那大和尚本来还打算拉着少年道人再说些什么的,可是似乎是今日这异常的天象让他失神,先是西方有霞光,流转变化如血色,又有白虹放光自西而动共有三十六道,这更是让那大和尚失去了交谈的兴致,只是转身追着那白光狂奔而去,也已垂泪。 一边狂奔,一边抬起袖口擦拭眼泪。 齐无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那僧人的悲怆。 只在九眼桥下又把木桶放满了水,混入辟邪祛毒的药物之后,重又挑选了一条道路优哉游哉地往炼阳观的方向而去,这时候明心就有些烦闷起来了,后面明明也那般好的热闹可以凑,可以听十里八街的人们谈论着这件事情,可他还得抱着装满了水的大木桶,沿着回道观的路洒水街道。 这种事情,只是一开始颇为有兴致,到了后面则是慢慢觉得无趣起来了,道: “这要做到什么时候啊,齐师叔。” 少年道人道:“能做一些是一些。” “那为什么不去告诉官府啊。” “无用的。” “他们只会做看到成效的事情,我们既没有办法给与他们好处,也没办法让他们看到潜在的功劳,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事情是会调动人力,耗费银钱却又无益处的事情,哪怕是清廉的官员都不会做的。” “因为他们只要做这样的事情,而没有收到成效。” “就会迎来对手的攻讦,制衡太多,哪怕有心做事,也难以顺遂心意,是不得不妨的。” 明心疑惑:“齐师叔你的年纪明明也不大,怎么很了解这些似的。” 少年道人指决一捏,一道水流飞出去,洒落地上,同时温和回答道:“梦到的。” 明心一下垂头丧气:“师叔伱又骗我。” “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少年道人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察觉到前面也有雄黄之类驱邪辟毒的药物气息,微微抬眸,却见到前面有些穿着官人的衣裳走来,也提着水桶洒落混入雄黄的水,见到眼前的少年道人也是惊讶,彼此言谈几句,似乎是有人认出来明心小道士,道:“却是炼阳观的道长吗?” 小道士明心上前答应道: “是我,我是明心,这是我齐师叔。” “只是不知道李捕头这是……” 那精干武者笑道:“这几日城中百姓多有疫病,有贵人出面,要我们洒些混了雄黄的水,也可以驱邪辟毒,没有想到,炼阳观的几位也在做这样的事情,咱们啊,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有几位道长帮忙,很快就可以把雄黄水洒落全城了” 明心讶异,下意识看了一眼齐无惑。 而后收回,若无其事和这位捕头寒暄了一会儿,也就分散开。 各自选择一条道路去洒雄黄水,明心道:“齐师叔,你看,你说错了吧?” “这些官府的人也是会做的哦!” 少年道人正在思索那所谓的贵人是谁,竟然有这样大的面子。 中州府城可是地位极高,旁人想要打动这里的官员们做对他们无利益的事情,可是很难。 除非这些官员认为,这个贵人的面子更有价值。 而这个是无论贪腐还是清廉者,都公认的。 是谁呢? 少年道人的心中好奇,可是闻言,也只是微笑道:“是啊。” “是师叔错了呢。” 一路回到了炼阳观之中,也已近黄昏了,中午的时候,只是在路边对付了一碗浆水面,少年道人看到旁边有个穿着羊皮袄子的男人拿着铁签子,捅穿了一个青辣椒在火上烧烤,烤得辣椒的皮都皱了,而后洒上了盐巴一口半个,而后大口吃面,是没有半点臊子的纯面条,却也是大口地吃,看去极香。 可少年道人看了看那辣椒,还是放弃了尝试。 回了炼阳观,和老道一起对付了些晚饭。 本来以为自己逃过了早课和晚课的小道士明心被拉走了去,满脸悲怆地伸出手喊着齐师叔救我啊,可还是在少年道人温和注视下被拉走了,齐无惑失笑,起身洒扫去了,收拾了碗筷,打算回去之后,尝试给那孔雀蛋直接传输气息。 因为这些灵韵是直接针对于灵性的,所以哪怕还在蛋壳内部,也是可以用的。 齐无惑回了道观的经阁。 点燃一盏油灯。 去从剑匣之中,取出了玉瓶,而后一步步走向了那孔雀蛋。 手掌轻抚孔雀蛋,感知其中的灵性。 正要去传输灵性,忽而微微低头时,木簪竟然自发梢脱落,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声响动,少年道人的发簪散开,黑发垂落下来,附身去取木簪,抬头时候看到这经阁八卦镜之上,倒影自己,黑发之中,竟然有一缕异色。 齐无惑微微讶异,抬手将这一根黑发捻起,而后稍稍用力拔下。 在面前油灯之下,这一根黑发竟然散发出一缕奇异的金色,呈现出琉璃般的剔透。 “嗯?这是什么……” 齐无惑不解,忽而感觉到这一根头发微微亮起,刹那散开,化作了亮光,只一刹那,便将这一座经阁都照亮了,灿烂恢弘,明净剔透,少年道人放下手,看着眼前佛光之中出现的老迈僧人,倒是不急不缓,缓缓将发簪束好,这才道:“这位大师,是何处来此?” 先前齐无惑打破了老黄牛心相。 自然有佛光流转,顺着那一枚镜子来此。 旁的佛门法脉或许做不到。 但是净琉璃世界的佛法依靠镜面流光而彼此来去,却只是一念之间而已,此刻这一枚剔透佛光似已没有了自我意识,身上穿着僧衣,僧衣难掩剑痕,只是双手合十,口中诵唱佛门奥妙之音,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齐无惑坐在桌子一侧,桌子上点燃一盏油灯,而另一侧是金光佛陀。 少年道人认真去听。 那佛口中念诵完成经文后,又念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说十二宏愿。 “言说,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好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 妙不可言,每一个说出来,都仿佛有着某种玄妙无比的力量,让整个世界都微微震动,也令祂身上的佛光越发澄澈和剔透,纯净无暇,仿佛琉璃,他的文字和言语,就仿佛能够勾动天地的大道,教化人心。 一一地念诵了十二大宏愿,至诸多宏愿。 忽然有温和声音疑问道:“大师,你错了吧?” 那一缕琉璃佛光之中倒影的这尊药师琉璃光如来佛垂眸。 少年道人真的有在认真听,而后认真思考,斟酌后坦然询问道: “第三大愿,令诸有情皆得【无尽所受用物】,莫令众生有所乏少。” “佛门也说,人世皆苦,而苦来自于欲望。” “你要以无尽神通,去满足无尽之人的欲望?纯以佛法而言,不也是逆佛法而行吗?” “佛门炼心的道路,第三谛是【灭谛】,是要拔除诸多恶劣的欲望,以臻至清净自在的心境,你的宏愿,是要满足诸多欲念渴求的话,也包括恶欲吗?” “又以转生净琉璃世界的时候,可以【宝庄严具,华鬘、涂香、鼓乐、众伎,随心所玩】。” “这不是在以欲望引诱众生吗?” 少年道人嗓音温和,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坐在这一盏油灯的一侧,而油灯明亮,看向对面的佛光,伸出右手,如是问道: “僧人啊。” “你可知【四谛】吗?” (本章完) 第102章 太上敕令! 可知四谛? 怎会不知道呢? 那是佛祖于菩提树下短暂出现时,难得的劝戒。 那佛光之中的药师琉璃光如来垂眸,几乎是本能地回答道:“我佛门四谛,名为苦集灭道。” “我怎么会不知?” 齐无惑询问道:“那大师觉得,你的道路并没有违背最初的四谛吗?” 药师琉璃光如来答道:“自然如此。” 少年道人伸手虚引,询问道:“那么,何为苦谛?” 药师琉璃光如来似是难得遇到会与自己论道之人,于是温和道: “人生苦谛有三苦,八苦,不知道道长询问是什么?” 齐无惑道:“三苦是什么?” 药师琉璃光如来不禁微笑:“看起来,道长是要考教贫僧。” “三苦为大苦,分为苦苦,坏苦,行苦。” 少年道人温和询问:“何为苦苦?” 老僧哂笑:“有许多僧人,有许多典籍来形容这个状态,但是老和尚看来,不过是【正在受痛苦时的苦恼】,若是被人打伤,若是不小心跌倒,身体被利刃划破,这时难道不痛苦吗?” 齐无惑点头:“是痛苦的。” 老僧又道:“坏苦,也有无量典籍无数注解,都是无趣繁琐的废话。” “坏苦的意思,是指得【享受快乐结束时的痛苦】。” “青春易逝,芳华不再,快乐的岁月总是短暂的,也正因为享受过快乐,才觉得之后的寂寞无法忍受,这时候难道不痛苦吗?” 齐无惑道:“是痛苦的。” 药师琉璃光如来道:“那么痛苦时候是痛苦的,而快乐结束时也会因快乐痛苦。” “行苦,就是在剩下的,不苦不乐的时间里,被这自然变化的规律而支配的痛苦。” “也便是八苦。” “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求不得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五阴盛苦。” 他又一一给眼前少年道人讲述了这八苦的含义。 少年道人或者沉思,或者点头,都是赞同的态度,说:“是这样的。” 而最后解释到了五阴盛苦,说何为五阴盛?言道: “即【南海观音菩萨】的【般若心经】所言,色,受,想,行,识,五蕴皆苦。” “道长觉得,这苦谛如何?” 少年道人点头答应道:“讲述很是完备,从此来看确实是会有很多的苦难。” “说出这苦谛含义的人,应该见到过很多的东西吧?” 复又好奇问道:“那么何为【集谛】?” 药师琉璃光如来于是回答道:“【集谛】即为诸欲望,是诸多苦的原因所汇集在一起,所以叫做【集谛】,这世界上无数的苦楚,为【见惑八十八使烦恼】,和【思惑八十一品烦恼】……” 讲述到这里的时候,他忽而看到对面的少年道人微微笑了一下。 于是停下来,询问道:“老僧所说,有何纰漏之处,以致道长发笑?” 少年道人止住那一瞬的笑意,拱手道:“贫道,齐无惑。” 药师琉璃光如来明白了,忍不住笑道:“齐无惑,见惑有八十一品烦恼。” “老和尚或许该要见你的。” “我曾经在菩提树下见到过佛祖的短暂出世,在那之前和之后,都作为药师给人治病。” 他温和道:“道长唤我药师就可。” 少年道人道:“那药师,还请继续讲下去吧。” 于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继续讲述诸集谛的含义。 少年道人认真倾听。 而最终药师琉璃光如来做出了了结束,道:“而这诸多的苦难原因,其实主要来自于【贪嗔痴】【慢】【疑】,这五者之中,贪嗔痴为最大的原因,是导致那无数苦难的来源。” “道长觉得如何?” 少年道人想了想,道:“是很有道理的。” 他忽而想到了自己的诸位师兄师姐,转而明悟许多东西似乎是想通的,于是自然而然地回答道:“若是不贪心,可以省却许多的烦恼,若是不生出嗔,不会恼怒失去理智,也会省却诸多烦恼,而若是没有痴念,不必执着如魔,便可以放下许多,更是省却烦恼。” “说出【集谛】的那位,实在是很有见识。” 于是药师琉璃光如来脸上浮现出笑意,温和道:“真人,好悟性。” 他道:“苦谛,集谛,只是寻常。” “旋即便是灭谛了。” 他双手合十,道:“诸苦灭尽,度尽苍生。” “使闻是药师琉璃光佛名字之者。一切过罪自然消灭。” “若闻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名号,至心受持不生疑惑,堕恶趣者无有是处。” 他念诵自身佛法,周围流光灿烂,仿佛剔透晶莹的净琉璃。 少年道人微微抬眸,而后摇头,沉吟许久,再度反驳道:“这不对。” 于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佛光一顿。 见到那少年道人并非是反驳自身,齐无惑若有所思,道: “这所谓【灭谛】的含义。” “应该是旁人增加过的。” “不是之前提出【苦谛】,【集谛】的那个人解释的吧?” ?!!! 药师琉璃光如来心中微有震动,神色仍旧不变,垂眸看向齐无惑,道: “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少年道人笑道:“很简单啊,倒不如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因为无论是【苦谛】,还是【集谛】,都是在讲述很基础也很明白的道理。” “提出四谛的这个人,把这两点说得很详细。” “而最重点的是,里面没有说教的意味。” “他只是很坦然地将这个世界上本身就存在的东西讲述了出来。” 少年道人想到了今日的那碗面,心里面还是觉得,没有试试看烤出来的辣椒,总是遗憾,于是道:“就像是吃面的时候,如果吃辣椒会辣嘴,所以你要少吃点一样一样。” “是这样简单而朴素的道理。” “似乎担心别人理解错误,他甚至于一条一条详细地说了,就像是告诉伱,吃面的时候,加醋会很酸,盐巴太多会渴,辣椒可以少点吃,却千万不要在面条里面加糖,那样的话就会不好吃,都稍微有些啰嗦了呢,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他那种对于苍生的温柔。” “但是你方才所说——” “这灭谛,要灭尽诸苦,以渡苍生。” 少年道人抬眸看着眼前的药师琉璃光如来,道: “却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和前两者不同。” “所以,绝非是他所传授的法。” 药师琉璃光如来沉默许久,道:“但是,并无错误。” 齐无惑摇头道:“错了。” 药师琉璃光如来双手合十,缓声道:“众生皆苦,沉沦于苦海,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当断灭诸恶。” “于是众生不会体会如此痛苦。” “如是众生可参悟佛法,以证菩提。” “何错之有?” 他说话的时候,佛光不自觉已是稍微暗淡。 少年道人道:“是该如此,此话不假。” “但是药师你如此做,可曾经问过苍生吗?” “问过苍生,可愿意被你渡去?” 药师琉璃光如来眸子微敛,少年道人站起身来,眸子平和看着眼前垂眸的僧人,道:“你刚才说的法不是假的,但是贫道还是有些疑惑,人生处于如此的世界之中,众生要【心】不妄动,方可以不受痛苦,我认可。” “可是你做的事情,却是以佛法为锁链,困住苍生。” “【令】他们不得动。” “于是他们不必被受到针刺的痛苦。” “这算是度化吗?” 老僧双手合十,垂眸许久,道:“算。” “因为苍生不必受苦了。” 少年道人注视着他,想了想,道:“你这样倒也是一种说法啊,药师。” “但是我还是有个疑惑,希望你能够解答。” “请讲……” “佛祖说五阴盛苦,那我便尝试,以五阴盛来说,色,受,想,行,识,五蕴皆苦。” “你方才提及了南海观世音的法,我听了听,稍微有些领悟。” “是因为人能感知到外界,感受到了诸相,才会被外界的一切干扰,于是引动了贪嗔痴,故而佛门说【色相是空】,就是这个意思,色相是空,是一种境界,指得是无论外界如何的繁杂,无论经历见到如何的变化,这一切外相,都不会影响到修行者内心的境界,是吗?” 此刻转而为少年道人询问,那老僧沉默许久,叹息道: “真人说的,是对的。” 少年道人摇头道:“当不得真人的。” 又道:“那么佛希望的,该是众生自己走到勘破【色相是空】的境界。” “对吗?” 老僧身上的佛光已经收敛地只在这一座屋子里面,垂眸许久,道:“真人说的,是对的。” “我佛希望的,是众生能走到这一步。” 于是少年道人疑惑问道: “可是你做的事情,难道不是让他们永远都没有机会走到这一步吗?” “正如见到这世上许多事情,会让人带来痛苦。却也不该将人的双目刺瞎。” “因为众生最终都会迎来死亡,就在出生的时候将他杀死,让他直达彼岸。” “药师啊,你所做的,不正是这样的事情吗?” 药师琉璃光如来身躯巨震,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道:“不,我不曾!!” 少年道人询问道:“可是你难道不是直接剥夺众生【见诸相非相】的机会吗?” “佛希望是众生走到【见诸色相皆空】” “而你却是让他们根本【不见色相】,根本没有接触色相的机会,自然觉得色相是空。” “可他们真的顿悟到了这个境界了吗?” 药师琉璃光如来身上的佛光几乎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老和尚。 少年道人叹了口气,道: “僧人。” “你是在度化人的烦恼,还是在拔除人的慧根呢?”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老僧人痛苦道: “我只是想要学着佛祖去度化苍生,只是希望苍生不在受苦才发下的宏愿。” 齐无惑顿了顿,而后当真只是疑惑,自然询问道: “那么,那位你口中的佛祖,也如你现在对待苍生这样,对待了你们吗?” 佛祖也曾经如此度化你们吗? 也曾经因为色相皆苦,因为众生皆苦。 就也帮助你们,【诸苦灭尽】吗? 这一句话只是疑惑,可在老僧人口中却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一般,他忽然就回忆起来那一天,还是贫穷药师的自己在菩提树下,看到了那茫然的男子,而后他给自己,还有其他人讲述了最初的法,是四谛。 当时他是怎么样告诉自己的呢…… 他说,此是苦,你当离。 此是集,你当断。 此是灭,你当证。 此是道,你当修。 他指出了四谛,而后劝告着我,这是可以做到的,你可以试试看这样做的。 我已经做到了,所以你也一定可以。 他只是如此而已。 老僧忽而悲痛,有一种走错了道路的感觉,心中刺痛不已,身上佛光刹那间已经消失了,似乎是因为佛光先前太过于炽盛,当这样的佛光散去的时候,周围竟然只剩下一片黑暗,老僧人踉踉跄跄,想要起身,却因为回忆起来那个人,又回忆起自己那个预知未来的梦境,悲痛得不能自已。 踉跄一步,竟然跪倒在地上。 双手撑着地面,泪雨滂沱。 “啊……” “我佛,弟子竟然错到了这样的层次吗?” “您已经以身作则了,我却只走到了表面上,我怎么可以误解您的意思到了如此的境地。” 少年道人沉默,忽而轻声道:“那个指引你们的人。” “已经不在了吧。” 这一句话有怜悯,却如刀剑刺痛。 老僧悲痛不能自已,进而放声大哭。 只觉得周身一片黑暗,前路并无引路,而自己也已走错道路。 忽有灯光亮起,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那一名少年道人端着油灯走来,微微俯身下来,手中的油灯照亮了自己,老僧抬起袖口,擦拭过眼泪,道: “是老和尚太失礼了,竟然让道君看到如此的一面。” “实在是过错太多,极难重返了。” “回忆起来,越发觉得悲伤。” 齐无惑道:“不用道谢,不是我帮你,是你自己一直都知道,我只是恰巧说了某句话,让你回忆起他而已。” 老和尚叹息,道:“可惜了,我已经错了如此之大。” “距离他当年的教导如此之遥远,实在是越发觉得痛苦了。” 齐无惑道:“那为什么不回头呢?” 老和尚身躯巨震。 “回头……” “一条路错了,那么接下来不就该回头了吗?” 老僧呢喃:“我还可以回头吗?” “只要你想,为何不可?” 老僧叹息道:“是我还有很多东西……” “那你想要回头吗?” 于是老僧顿住。 少年道人将油灯重新放在桌上,而后道:“关于苦谛,集谛,我已经听您说了。” “所以关于灭谛,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我也有了一点想法。” “药师你可以听听看,就当做只是一介寻常道人的随意玩笑而已。” 老僧起身坐回,看到那少年道人却起身,嗓音清澈,道: “我道门以日月为性命。” “日升月落,光华普照,便是修行。” “而集谛言说,诸苦来自于三昧,这三昧便是贪嗔痴,如火一般。火光便是以此为源头射出来的无数欲望,这些欲望便映照入眼,所以看不到日月的性命之光。” “而灭谛,或许如此。” 少年起身,温柔吹熄了油灯。 这道观经阁之中的窗户打开了,月光温柔倾泻进来,洒落在少年道人的身上,肩膀上,也落入这屋子里面,照亮方寸,僧人眸子瞪大,看着那月色下的少年道人伸手指着油灯,清净自在,如是笑道:“并非是度灭苍生的一切欲望,而只是吹灭自我的贪嗔痴之火。” “如此诸多恶欲恶趣自然消散。” “可见日月。” 老僧看着月色下的少年道人,忽而笑起来。 笑着笑着,忽而哽咽。 “原来如此……” “不是度灭的灭,是吹灭的灭啊。” “吹灭贪嗔痴,可见如来。” “是啊,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用渡灭来描述自己的法呢?是我们一直都看错了,一直都理解错了啊……为何我们不去真的理解他的法门呢?” 东方佛国净琉璃世界。 无数琉璃世界重新恢复原本模样,璀璨明净,没有丝毫的错误。 月光遍照菩萨却忽而有所感应,抬起头,看到那闭目凝聚法身的药师琉璃光如来忽而垂泪悲怆。 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主动选择停止了凝聚自己的法,自己的力,自己的诸相。 月色之下,炼阳观之中的老和尚双手合十,道: “贫僧想要回头,可是独力难支……” “还请,太上玄微真人助我。” 只如寻常的少年道人被叫破了道号,动作一顿,抬眸看到那僧人清净自在,老和尚嘴角一丝微笑,眸子却澄澈,仿佛可以勘破一切,佛门有他心通,少年道人此刻却感知到了老人的释然和放下,也在刹那之间明白了老者的选择,他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老僧道谢,盘坐在这月光之下,双手合十,温和道: “愿我来生,得菩提时……” 少年身上道袍,道: “愿汝来生,可得菩提。” 老和尚道谢,只是念诵佛门经典,齐无惑站在他旁边,僧人是盘坐着的,道人是站立着的,僧人对月而少年背月,老者念诵曾经菩提树下最初的法,而后右手前臂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向上舒展,手心向外,施无畏印;左手下垂于膝前,掌心向外,施与愿印。 少年道人右手垂落,袖袍云袖飘摇。 左手中指无名指向内微弯。 大姆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指尖。 以道决。 踏前一步,袖袍扫过,而僧人闭上了双眼。心中回忆起那无数的佛门经典。 都说如是我闻,最后却被其他声音覆盖。 少年口含真言,嗓音温和,道决落下,如是道,如是说—— “太上敕令!” ps: 参考——佛家·三转四谛十二行 《法华经·譬喻品》:“佛昔于波罗柰,初转四谛/佛昔于波罗奈、初转法,今乃复转无上最大法。 《阿毗达磨俱舍论》二十二卷,谛四先已说,谓苦集灭道。彼自体亦然,次第随现观。 希望能写得足够真实,这样故事才有分量,选择才有价值。 (本章完) 第103章 把剑闲从闹市过,无人知我是真仙 少年道人施展了从老师那里直接受到传授的那一道,也是唯一一道神通。 嗓音清朗,隐隐令这一方天地有所感应,而药师琉璃光如来放弃一切抵抗,压抑住了自己的佛性,任由这一道法咒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只是垂眸。 道路已错,走得越是遥远,那么错误也就越发深重。 何如回头? 不如回头。 最后老僧人的灵光散开来,只剩下了其菁纯无比也浩瀚磅礴的佛光仍旧还在,维系住了他的形体,老人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人,伸出手,这澄澈如同琉璃般的佛光散去了一切的个人印记,只剩下了纯粹的修为和元气,在他掌心化作了一朵莲花。 老人朝着少年递过去,微笑道:“我要走啦。” “这一朵莲花送给你,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也不知道相见时候,你我还会不会认识。” “只是知道,缘起缘灭,他日和你相见的,应该不再是‘我’了。” 齐无惑摇头道:“我自己不能接受。” “修行所修的,是自己,并不是外界的力量,药师伱的佛光磅礴,比现在我的境界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但是对我也没有任何的价值,它不能让我的性灵圆满,不能让我知道大道,于我如同浮云一般啊。” 老人温和颔首:“是你会说的话语啊,无惑。” 少年道人想了想,道:“所以我打算把它转赠出去,可以吗?” 老僧人笑着道:“我既然要给你,你如何去用自然是你自己的事情啊。” 于是少年道人伸出手,接过了莲花,道:“那么,药师,你的谢意,我也已接了,还有最后一段时间,且看一场如何?”老和尚还不明白的时候,少年道人手指一引,于是这一股佛门澄澈琉璃佛光落下,落在了今日准备好,却未曾饮下的水里。 茶盏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 少年道人袖袍一扫。 茶盏之中的水如雾气般飞起,刹那之间,纵横交错,在齐无惑和药师琉璃光如来前化作了纵横十九道的棋盘,这正是敖流所赠予的《云雨棋局篇》,齐无惑本已悟之,只是自身修为不够,连先天一炁都没有,会了,却用不出来。 此刻,这敖流自创的法门,竟在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力量支撑下,抵达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少年又从道袍之中,取出了陶太公所赠,中州方圆诸多地祇的名号。 投入这雨雾之中。 纵横十九道棋盘,忽而云雾变化,升腾起来山川之形貌,中州之地,浩荡无边,山川起陆,颇多城池,其中有人来人去,纵横游商,有烟雨巷道,楼阁画舫,凡所居住百姓,大可数百万之多,是所繁华之地。 而今,尽数在眼前。 药师琉璃光如来怔住,旋即那少年指着外面,解释道:“现在因为有人渎职而导致邪气没有能压制住,疫病之气升腾起来,很多人生病,所以我想要借药师你的力量。” “给这诸多百姓,补上那一场雨。” 棋盘上面仍旧是那一局棋局。 少年道人提起手指,于是澄澈佛光化作一字,落下,破局,在这棋子落下的时候,这雾气腾起,仿佛隐隐有物低昂长吟,这雾气猛地散开,旋即盘旋呼啸,有物浑成,少年道人垂眸,元神却已离体,乘云驾雾,转眼已离去,高上云霄。 老和尚看着眼前闭目的少年道人,知道他的元神已沸腾而上。 齐无惑坐在棋盘前,仿佛又在云雾之上,纵横十九道的棋局,仿佛笼罩了整个中州的地界,他的眸子垂下,可以看到那诸多疫病疫气升腾的地方,曾经在茶楼里面,和敖流老先生谈论时候的领悟又升腾起来。 雨自云气而落,汇入这江河湖海,而后日月升腾,化作云气,复归于天穹。 如此循环往复,不亦如修者吐纳,气走百脉乎? 日如性,月则命,云气水域如气脉,寻走往复不停歇。 于是不需要法门。 少年道人只是垂眸,轻声道:“落雨。” 便有雨水从天洒落下来,这一场雨水,本来已经迟了快要半个月,已经有邪气和疫气升腾了起来,但是这雨水却非凡俗,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佛光蕴含其中,老僧人看着这一幕幕发生,不知道为何,他忽而想到了自己十二道宏愿之前。 并非药师琉璃光如来,而是那个有缘法走到菩提树下的药师最初的愿望。 老僧人勉力地盘坐,垂眸念诵:“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癫狂种种病苦。” “闻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诸根完具,【无诸疾苦】。”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无亲无家,贫穷多苦。” “我之名号一经其耳,众病悉除,身心安乐。” 这才是最初的佛心。 老者垂眸,而雨落下,雨水淅淅沥沥地洒落。 “啊呀,你们不要跑啦,这样大的雨水,跑来跑去的,脚滑了怎么办?” 老松树大喊着,可是聚云峰上的那些性灵们只是开心地雨水里面飞来飞去,大喊着道: “下雨了!” “下雨了!” “这些天没有雨水,好难受呢!” “真的下雨了!” 水云乡中,连树兰推开了窗户,看着雨水落下,那种悲痛的心境终于得到了些许的平复,没有再沉湎于过往,没有了痛苦,茫然,至少在这个时候,她只是安静看着这月色下的雨水落下;而周令仪则是奇怪,自己的老寒腿,今日落雨为何没有感觉呢? 伸出手,敲了敲,也不再痛了。 他看着外面,雨落。 忽而想到了那个少年道人。 啊,这样大的雨,他会在哪里呢?不过,应该不至于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吧? 中州府城之上的嘲风和椒图一起看着远方。 楼阁上面的算命先生端着一杯酒,慵懒地看着远处,抬手欲要算,却是懒得再算,只看着这天地间的雨水成丝线,便道一声:“好雨!” 齐无惑的元神借助着老和尚的力量,一气游览中州方圆,耗尽了那一缕佛力。 而后忽见前面一地,心中微动,元神动处,却是已经前往那处地方。 是佛寺。 中州府城,有寺庙,寺庙里面的大和尚会接纳一些没有钱住旅馆的人们,也会有医药棚子,是说了为名也好,为民也好,有大和尚在治疫病的时候,自己也去世的,穿着灰色衣裳的那个大和尚今日没有去抓那个遭人讨厌的算命先生。 他追着佛寂灭陨落时候的舍利子白光而去,但是光如何地快?他却没能够追得上去。 他在这佛寺里面,在药师琉璃光如来的佛殿前面,默默希望着那些得了疫病的人可以恢复。 希望他们能够熬过这一次的疾病。 他才给各处点上了油灯,却没有上香,而是节省下来给那些病人换成米粥。 但是终究还是在大殿上要有三炷香的,他回来的时候,忽而感觉到了大殿当中似乎还有他人,微微皱眉,推开门来,道:“谁?!”可是抬眼一看,左右的佛门塑像没有被搬走,只有大殿的药师琉璃光如来佛像前面,似乎看到一名少年道人手中三炷香。 未曾拜下,只是上香。 “那么。” “药师。” 僧人听到那少年道人说:“别过了。” 僧人心中震动。 手中方才分粥时的木瓢都坠落地上。 下意识踏前一步,口中大喝道:“你是谁?!!” 可是再抬眼,却已经见不到那身影,只怀疑是自己错觉,本能折返身行,大步奔出,大殿前却是空无一人,唯独雨声淅沥落下,僧人双目有神通,见到天地之间,本来有疫病之气如魔升腾,但是此刻伴随着落雨,这些各地逸散出来的邪气和疫气竟然都逐渐消散。 回过神来,见三炷香仍存。 并非是幻觉。 僧人怔怔失神,只觉得雨水落于石板之上,已有僧人行者们披着蓑衣,提着铁牌子或者木鱼外出,沿着街道行走报晓了,雨落石板的声音,打铁牌子的声音,清澈而纯粹,混杂着还有着俚语的诵念声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灰衣的僧人低下头,看到雨水落下绽开如莲花,崩碎如泡影。 心中不知为何,只是双手合十,念诵一声佛号。 佛力已经散去了,齐无惑的元神只是行走于这一场雨水之中,现在还没有到【开坊】的时候,可是每一坊市里面的人们却都已经醒过来,都洗漱着出门,准备等到开坊门的时候出到大道上去,少年道人和所有人擦肩而过。 元神掌中一口剑,是方才用来劈碎云气的,随掌而转,这一柄剑的剑身掠过雨滴,背负身后。 人们人来人往,只是感慨一声好雨水,这些时日的焦躁气可算是消散了去。 却不知旁边这少年道人。 齐无惑道:“好雨啊。” 他此刻仍旧和那老僧人有他心通相互连携,感知到邪气疫病气消散,脚步轻快起来,在心中询问道: “这样才算是【渡】,药师觉得如何呢?” 老和尚笑着答应。 两人一时间,许久不曾说话。 这个时候,在整个中州府城最中间的鼓楼上,穿着蓑衣的大汉快步走上,抖落一身好雨,摘下蓑衣,精神抖擞,而后取出一大海碗口粗的鼓槌,奋起气力,猛地击在了鼓楼的大鼓上,于是沉浑的声音从整个城池的中心开始散开出来,东南西北四处大道之上。 每一坊的鼓楼紧随其后,而伴随着鼓楼的声音,城池的每一处官府,每一处酒楼都打开来,整个中州府城两百余座坊市的大门齐齐开启,而后城池之中的道观敲击了自己的报钟,寺庙敲响了自己的佛钟,低沉的鼓声和雄浑的鼓声交织在一起。 晨曦升腾。 这红尘醒了。 老迈僧人睁开眼睛,在这炼阳观之中,看到了大日的跃升。 每日交五更,诸寺院行者们打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诸门桥市井便大开。 少年道人右手扣着剑,一步步往前,走在这红尘的道路上。 左手袖袍扫过,持诀。 闭目,敛去了少者的稚嫩,只余下足以匹配太上之境的从容,温和道: “药师。” “我已观你之道。” “证汝之心。” “行汝之愿。” “所以,也是时候该说离别了。” 僧人温和垂眸笑着。 “是啊。” “希望他日,还能和无惑你相见。” 老人忽而低下头,看到那一颗鸟蛋,似乎是巧合,那鸟蛋微微震颤,而后裂缝出现,老人等待着,见到一只孔雀鸟出来,老人眸子微笑,见到了这弱小且毫无根基的生灵,却也感觉到了一丝丝生命的壮美,他忽而似乎是顿悟般地笑起来,道: “啊……原来如此,我佛啊,您看到的便是这样吗?” “成住坏空,已是轮转。” “僧人死,亦有生灵活。” “生死如是。” “生死如是。” 老和尚伸出手轻轻触碰着出生的孔雀鸟,孔雀鸟碰触着他。 这弱小的生灵,却仿佛有无尽的壮美。 老人笑叹,在大日之中坐化散去。 “成住坏空,世间生灵……” “何其曼妙啊。” ps: 《道书援神契》——晨钟暮鼓,以召百灵,谓壮宫观之威仪,弘山陵之气象,须每日晨昏,不可有误。 (本章完) 第104章 佛说太上玄微真人妙经 雨声淅沥,齐无惑感知到他心通神通的解除,知道此刻那老僧人也已圆寂轮转,只如寻常的道人那样施一道决,口中念诵一声天尊无量,他可以立刻地顺着元神和肉身的联系而回归,此刻却是没有这样,只是闲散行走于红尘。 忽而有所感应,抬头望向了一侧,见到那楼阁之上,有穿着灰衣的算命先生凭栏观雨,那位邋遢的算命先生本来端着酒自饮,旋即忽有所感,也在同时低下头来,看到下面的街道上,石板被雨水冲刷清幽,有行人撑伞来往如洪流,少年道人立于当中,发丝微扬,眸光清朗。 算命先生微怔。 而后瞪大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 忽而笑赞一句:“好心境,元神竟然彻底打磨了个澄澈清净!” 指了指旁边桌子,主动邀请道: “小道士,要上来喝一杯酒吗?” 齐无惑拱手,婉拒道:“不了。” 算命先生笑一声,道:“也是,你现在这样子,也不适合上来喝酒,快些回去吧。” 少年道人离去之后,楼阁中有穿薄纱美人走出,端着红木托盘上一细颈瓷瓶,酒香氤氲,见那算命先生模样,于是也就好奇张望,可是什么都没能看见,于是笑问道:“先生是在和谁说话?” 算命先生许久后回答道:“一个有趣的小道士。” “噫,我怎么没有见着?” 先生笑叹道:“你虽然有修为,但是那只是力而非道,你的眼睛着于外物,而他的元神已臻圆融,伱怎么能见到他的元神呢?” 他端着酒杯,忍不住慨然道:“这样的元神,已经不是能打磨出来的剔透了。” “不是刻意而成就的,倒像是自然而然。” “倒是有几分道祖太上无为的味道了啊。” 喝一杯酒,摇头晃脑,道: “看起来,他家那个老牛鼻子也挺会教人的!” “有些本事!” “但是不多!” “不如那谁谁远也!” 他最后似乎咕哝着说着某个人,却因为忌惮,却又不肯说出其名号来。 齐无惑缓步行走,感受着这一场雨水,感受着红尘,以及这二者的交融,心中澄澈。 原本三才全后,燥气勃动如同初生之阳的元神此刻早已如这一场雨般宁静。 观灵宝之道。 见佛陀涅槃。 此心如昔,此心如旧,却是安宁无比,似是自这佛道之中,明悟了自己的方向,故而变得无边澄澈纯粹,本来齐无惑的元神就是以黄粱一梦七十年岁月为基础,又经过这般变化,单纯只从元神之境上看,已是极纯极厚。 只是玄门修行讲求并进。 需要逆转三才至于两仪,而后才能走入大道,一强二弱,终非圆满。 无法证道最高。 若是他愿意舍弃皮囊和玄门正统,去走阴神之路,足以突飞猛进,百年之内,当有所成。 这时候的雨水已经成了蒙蒙雾气细雨,雨水不大,于是还是有人推着摊位出来,小木车上面披着蓑草,遮蔽些雨水,仍旧是热气腾腾的,人们撑着伞走来买些早上的吃时,少年道人闻到了芝麻烧饼的味道,思绪回来,脚步顿住,侧目看到一个摊位,迟疑了下,走了过去。 步步前行。 主动以元神裹挟雨水,而后以雨雾变化流转,能折射诸光入眼,于是能让自己在旁人眼中显露出来,这也是敖流老先生在他的手稿里面提起的用法,那位摊主正在麻利地从炉子里取出刚刚做好的烧饼,面皮微黄,散发暖意,上面洒了几粒黑芝麻,一股面香扑面。 听到了少年声音:“拿五个芝麻烧饼,四个正常的,要一个加了糖心的。” “欸,好嘞!” 那摊主利落地拿出来东西。 旁边有卖辟邪之物的老摊主认出来人,笑着道:“啊,是这位炼阳观里面的道长。” “老李啊,前两天小道长就来找你买烧饼了,你可好,风寒了两天。” 摊主啊呀一声,拱手笑着道:“啊,倒是让小道长受累,受累。” “不过这谁说不是呢?” “突然就病倒了,我家里还有两个老人,三个孩子,还有我那婆娘,一并六口人要养活的,我当时已病得迷迷糊糊,几要见到鬼差老爷,只是觉得我还不能这么死,硬撑着,眼瞅着这鬼差老爷一日比一日近了,我都觉得要完了,谁知今日我竟好了。” “一点不难受,便连忙出摊了。” “我那婆娘照顾了我几日夜,我便让她好好休息着,可不要坏了身子。” 他一边说着,手上的活儿也麻利,用油纸把芝麻饼包起来,笑道: “来,小道长,你的芝麻饼。” 少年道人接过。 这汉子抬起头看着雨,笑道:“啊呀,真是好雨水。” “叫人心里面都舒服。” “小道长,你说呢?” 少年道人轻声回答:“嗯。” 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施粥摊位也摆起来,齐无惑元神的感应能力更强,感应到了今日的药材里面是增加了驱寒之物,倒是微微抬眸,心中讶异,这位吩咐施粥的小郡王,似乎并不是那种只为了名头才做事情的。 能够根据局面,变化药材,已是用心。 而且敏锐。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 这位曾被半囚禁于皇城之中的郡王,有这样的本领吗? 摊位的摊主见到齐无惑没有带伞,于是提起一把伞,正要高喊。 却见到那少年道人已转过身,几步走入人海之中。 雨气如雾一般,再看不见了。 ……………… 炼阳观之中,小道士明心伸了个懒腰,觉得睡得很是舒服,是伴着细碎的雨声而醒来的,起身之后,推开门,见到雨丝如织一般地洒落人间,伸了个懒腰,回过头,看到桌子上竟然放着自己最喜欢的烧饼,于是欢呼雀跃。 吃了一口,里面流出糖心。 更是开心不已。 见到少年道人在院落里面,便是招手大喊道: “齐师叔你刚刚出门了吗?!” “芝麻烧饼很好吃!” 齐无惑笑着答应,推开门进入经阁里面,一步踏出,消散无形,而经阁之中的少年道人则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目平和,似乎是因为坐了许久,稍有些疲累,于是伸了个懒腰,元气流转变化,亦如这天地间的落雨,刹那之间流转周身,齐无惑微怔,抬手五指握合。 虚空之中雨雾变化,被他凝聚于手指指掌之间,而后化作了一条水龙,流转变化。 一身在星河之上,日升月落之处不停歇打坐了一年得到的雄浑元气。 竟然已如臂使指。 齐无惑若有所思。 “日如性,月则命。” “这水脉则如元气。” “所以,我在中州方圆下了一场雨水,其实也是一场修行吗?” 他挥手散去了指掌间的元气,于这无心处的收获,心中虽然是欣喜,也不执着。 只是环顾周围的时候,发现那孔雀蛋竟然已经裂开来,一只看上去光秃秃的小鸟儿就窝在了孔雀蛋里面,正在慢慢啄着孔雀蛋壳儿,似乎是齐无惑回来时候,把它吓到了,此刻只缩着头,一双眼睛盯着齐无惑,小心翼翼,毫无半点的声音。 可是呆了一会儿,似乎又饿了,似乎又是有些按捺不住的性格。 两片只有薄薄稚羽的翅膀捧着一小块蛋壳。 而后以缓慢的速度朝着嘴巴那里送。 一双黑黝黝眼睛盯着少年道人。 嘴巴无声张开,无声把蛋壳送进去,又无声闭合。 卡巴。 声音还是传出来。 小孔雀头顶一枚羽毛抖了抖。 身躯僵硬住。 噫?!!! 少年道人忍不住轻笑出声来,而后自身性灵流转出来,那孔雀鸟本来要逃跑的,却察觉到了这一缕纯粹干净的性灵之气,身子一顿,认出来来人,知道这就是那在无尽黑暗之时和自己温和交谈的性灵,于是眼睛一下亮起来,发出一声不甚好听的叫声,而后猛地跃起。 却又还不能飞,跃起之后,只是从桌子边缘坠下,少年道人脚步一踏,元气流转,如云气般将这小鸟儿托住。 而后收回,令其恰好落于掌心。 小孔雀似乎极为开心,不断蹭着少年道人掌心。 齐无惑手指轻轻抚过它,感受到那旺盛的生机——并没有靠着牛叔带来的各种天材地宝,没有那些诸多妖神的气息,它只靠着自己三百多年的挣扎,终于打破了蛋壳,求得了生机,少年道人的眼底带着笑: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嗯,之后得要去带着你去看看那药灵呢。” “还得要给你取上一个好的名字。” “不过名字的话。” “需得要问问云琴,说好了要一起取的。” 孔雀不明白少年道人的话语,只是开心地在他的掌心里面翻滚着,开心不已,仿佛这温暖掌心,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这一整个世界似的。 ………………… 东方净琉璃世界。 当药师琉璃光如来停止凝聚自身法身,力量,以及果位的时候,整个琉璃世界都似乎有所感应,十二神将,每一位神将麾下的七千药夜叉,以及那无数托生于这亿万里净琉璃世界的众生,都从原本的栖身之所在中走出,带着茫然,带着对于即将发生事情的恐惧看着那位佛陀。 而佛陀似垂泪。 却又似极欣喜。 忽而其睁开了眼睛,周身的佛光齐齐坍塌,而后散去了其个人的意志和法门,朝着四面八方涌动而去,这些剔透澄澈的琉璃佛光,修补完善了这个被破碎的净琉璃世界,但是却没有修补药师琉璃光如来的身躯和伤势。 月光遍照菩萨似乎察觉到什么,上前一步,道:“我佛世尊,为何?” 已褪去佛相的老和尚没有回答,只是嗓音温和道: “月光遍照。” “吾走后,你当为此世界之主,为净琉璃佛国的佛,坐镇于此。” “月光遍照。” “吾走后,将净琉璃世界封门千年,自修自度。” “月光遍照,汝将正修,证道。” 月光遍照双手合十,垂泪询问:“弟子在此,我佛世尊何去?” 老和尚喟然长叹,道:“积难重返。” “悟道之路,方向走错的话。” “那么走得越是遥远,错得越多。” “除去转世,我已不能够回头了,月光遍照,你还有机会,众生还有机会,勿要如我一般。” “且听闻正法。” 他双手合十,用尽最后的力量,缓缓开口,他已经失去了力量,不再是佛陀,就仿佛是一个已经要死去的老者,他本就已经是一个马上要死去的老人而已。得到此方世界佛陀果位的月光遍照菩萨躬身,只在老者身前听那呢喃,而后开口,将老者最后的经文念诵出去。 声音宏大而悲悯,亦如月光遍照大千众生,在这净琉璃世界佛国,在亿万里广袤世界无数众生的耳边响起,如是言,如是道—— “如是我闻。” “一时,佛在尘世国人间城中行走。” “尔时七妙树下,有太上玄微真人,讲演无上妙法……” (本章完) 第105章 为佛道友,为佛半师 曾经的药师琉璃光如来,现在的老僧人,双手合十,口中念诵妙经。 于是众生安静去听。 经文并不长。 可以说,就只是那少年道人当时和他论道时候提出的观点。 重演四谛。 而后喟然叹息,吩咐了月光遍照菩萨几句话,最后道: “我走之后,当有大劫难,佛门一十三脉法门之中,也有旁人杀心执着者,也有为佛法而贪嗔痴者,有入诸苦相者。” “尔时佛道必有争端。” “若能化解劫难,尔等当行走于世间,切不可为旁人所趁,被人蛊惑。” “不可做杀孽。” “不可淫欲,不可贪盗。” “愿诸弟子,众善奉行,诸恶莫作。” 老和尚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只是说些最朴素的祝福和希望,最后拉着月光遍照菩萨的手掌道: “我诸弟子,见太上玄微真人,则当双手合十,五指合并向上。” “折伏骄慢心。” “见贤思齐。” “当忏除业障。” “绝不可看似恭敬,实则内怀我慢或为求修行名誉,诈现威仪。” “诸弟子可知?” …………………… 却说玉清雷府之中,老黄牛一边儿和那三五火灵大将军闲散聊着往日峥嵘岁月,一边等待着那一批祸斗,以其雷火将诸多带来的灵材淬炼,只是等待了好多时候,连祸斗都累吐了好几只,那些材料却仍旧是往常模样,这下就连和老牛素来关系好的三五火灵大将军都坐不住了。 “我说,牛兄,你这带来的到底是些个什么材料?” “我这祸斗怎么得也算是上古的异种,以雷为食,吃的都是那至阳至刚的力量,这天下诸多火焰,无不是他的食粮。” “可现在连祸斗都给累吐了。” “你这材料怎么都没有半点变化?” 三五火灵大将军端着酒杯,疑惑不已。 老黄牛哈哈大笑。 一口将杯中的美酒饮尽,而后揽着旁边雷将的肩膀,笑答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只是些寻常物件。” “不过是有一个后辈,养了一只鸟儿,我给他弄些培育元气之物,不过如此罢了。” “只是如此?” “自然。” 老黄牛满脸憨厚老实,让人一看就生出信任之心。 于是三五火灵大将军只是道:“那大概就是这些个祸斗有些偷懒耍滑了些。” “哈哈哈,无妨无妨,偷一会儿懒也无视,老牛我原谅他们了。” “再说我也有的是时间,正好和兄弟你多喝两杯,来来来,我给伱满上,满上!”老黄牛呵呵笑着便是给他倒酒,背后那些祸斗努力淬炼,雷火翻滚,可成效也是颇为微弱,也本该如此,老黄牛为了拿到这些材料,可谓是出了大价钱。 一个个的,所谓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不过是寻常。 岩浆里面打个滚便是当做洗了个澡。 便是雷火化团在皮毛上滚上一滚,也不过只是洗练得更是璀璨。 若非是因为这些材料已经被取下来,且收敛了灵性,区区祸斗的雷火,根本无法将其淬炼消融,只会使得其越发鲜活,不过,这老黄牛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拿着一壶酒便把这事情办妥了去,于是只是无视了累得要吐了的可怜狗崽子,只笑着催旁边雷将饮酒。 如此已过去了半日。 老黄牛也喝得尽兴了,见到那些东西也都淬炼得差不多,于是拍了拍三五火灵大将军的肩膀,正要告辞,忽而见到了一侧方向,隐隐有无边琉璃佛光流转,旋即湮灭坍塌,老黄牛一怔,而后远远地望到了,天庭神将千里眼,顺风耳两兄弟正自前方乘云踏雾地过来,彼此正自交谈什么。 老黄牛扔下酒壶,几个踏步,直接飞到了两个神将跟前。 他身材雄阔,几乎能把这两个直接包圆了。 一胳膊一个把这两个揽住。 呵呵笑道:“这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吗?” “难得见你们从凌霄宝殿上下来,今日这匆忙,却又去何处啊?” “来来来,我这里有好灵酒,有好酒菜!” “多少喝一壶。” “喝一壶嘛,就一壶!” 两位神将欲要挣扎。 但是奈何他们本就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 而这老黄牛,虽然看去只是个黄牛得道,不算什么,但是却着实是跟脚不凡,曾在妖国称过王,又曾朝拜紫微皇,灵山之下听过法,玄武七宿有名号,力道极强,战斗之经验丰富老辣且下手极脏,这一揽,手指直接锁住了两位神将各自肩膀上一处玄关,硬生生让祂二人挣扎不得。 只得半推半就,被这老黄牛半拉半揽着过来,一并饮酒起来。 些许灵酒下肚,话匣子便是打开来,老黄牛笑呵呵道:“我方才见那西方有琉璃光大放光明,而后就看到两位兄弟过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千里眼打了个酒嗝儿,道:“牛哥你还真是喜欢听这些奇闻啊。” 老黄牛挠头做憨厚状,只笑呵呵道:“岁数漫长,而别无他好,天上星官虽是好事,却多少寂寞,不如在妖族地界厮杀饮酒来得爽快。唯独愿意听点乐子,聊以解闷耳。” 两位神将笑起来,道:“却是如此,合该告知于牛老哥知晓。” “是那东方佛国,净琉璃世界,不知为何,有佛陨落。” “原其有城池亭台,环绕世界亿万里,以证佛法无边的意蕴,却不知道为何突然从中间断裂开来,只剩下无数光芒碎屑,如同琉璃玉碎纷纷散落而下,不知流落到何处地界去了。” “后有莲花遍地,那药师琉璃光如来圆寂前曾说法。” “显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之异相。” “而此刻这东方佛国之首,竟然要关闭了。” 老黄牛怔怔失神,道:“净琉璃世界佛国断裂?” 神将们道:“是也。” 老黄牛问道:“二位可知道是何原因?” 千里眼喝了口酒,慨然长叹道:“不敢看。” 顺风耳苦笑不已:“不敢听。” “我二人其余神通寻常,也就只性灵敏锐,一个可以看三千世界最微小之处花开,一个可听到万千微妙处声音,可也是性灵足够,先前想要去窥探的时候,我之性灵几乎已经要蹦出,只能知道,若是去听的话,被斩断的,可能就不只是那佛国了。” 他提起此事的时候,仍旧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旁边的千里眼同样如此,道:“若是看一眼,我这一双眼睛恐怕就要废掉了。” 老黄牛呢喃道:“如此吗?” “那老和尚也陨灭了啊。” 他端着酒杯,似乎怅然,三位神将彼此对视,都没有开口,忽而见到那黄牛似乎想到了什么异样,猛地起身,袖袍一甩,将先前以祸斗之雷火淬炼好的材料收了,旋即就急急一拱手,迈步撞出这雷府,而后几步踉跄,驾驭起云雾,朝着那净琉璃佛国而去了。 三五火灵大将军忍不住慨叹道:“毕竟是有情众生啊。” “那和尚虽是渡化过他。” “可无论如何,也是和他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哎,就算是牛哥,纵然讨厌他,也是心中有些许的感伤吧?” “当是如此。” “既非草木,谁能无情呢?” 却见到那老黄牛一路狂奔,甚至于嫌弃自身的速度不够,摇动身躯,一晃化作了本相,好黄牛,足足数千丈高,脚步狂奔,乘风御空,周身流转星辰之气,似是因为要加速而拼尽了全力,眼睛都泛红了。 “祸事了,祸事了!” “那光头没了?!” “可恶啊,被剑劈碎了,然后封闭佛国,好家伙,这得散落下多少宝贝!得有多少宝贝啊!” “浪费,浪费!” 老牛的眼睛都红了! 奋起勇力,四蹄踏云尘。 鼻子微微张开,便是喷出两股千丈云烟白气。 “抄家,抄家!” “艹!老牛我啊,为什么没有长了一双翅膀!再飞快一点啊!” “老和尚不在,月光遍照最多和我打个平手,趁着那老和尚不在,快快的直接把他那琉璃佛国的老家给一锅儿端了才是好事!” “然后二一添作五,和小云琴和无惑一起分了!” “行走江湖义气为先,见者有份!” 老黄牛一身星光,满脸匪气狂飙而去,后面千里眼和顺风耳将这老哥的话语模样都看了个清楚,正是饮酒,不觉大笑,呛了一大口,复又剧烈咳嗽,可纵如此,也仍旧是止不住那一番无可奈何的大笑,相顾一番,只喟叹道: “哈,好黄牛!” “仍是当年那大妖魔模样。” 三五火灵大将军也是无可奈何,笑道: “不过说起来,二位自外面,来此雷府,可是有要事吗?” 千里眼,顺风耳都收敛了神色,彼此对视一眼,道:“是雷府出了事情。” “此时三千六百年大阵有人破去,邪气流转,疫气横行,只是今日,中州方圆辽阔区域,有人施法行雨雾,破去了这逸散的邪气……” “做这件事情的人,似乎有着【北帝】之物。” “所以被斗部,雷部,还有北极驱邪院察觉到了。” “而那人所持之物,既有【北帝气息】,却又不属于雷部或者斗部,似乎怀疑是某位在外的【北极驱邪院】成员所做,但是很疑惑,北极驱邪院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出了个能一念之间行云布雨的角色,故而要我等前去看。” “那你们是要去了?” “不,不曾,只是来推掉这职责的。” 千里眼和顺风耳彼此对视一眼,也尽数惆怅,而后苦笑叹息: “不敢看。” “不敢听。” 三五火灵大将军惊愕不能言。 …………………… 却说,好黄牛,因为担忧钱财,渴望捡漏,直奔着那净琉璃佛国而去,黄牛本来是以力量和耐力见长,擅长的是披重甲,手持一柄极端沉重极端霸道之重斧,挥舞起来厮杀的,速度本非他所长,可今日委实是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竟然比起往日快了有三分之一。 汗出如浆,可是仍旧迟了半步。 抬头所见,那净琉璃佛国已经关闭,无尽光芒流转,但是却和外界隔绝,再也进不去半步。 老黄牛连声哀叹,却比世上万事都来得痛苦了。 “啊呀,这怎么就差这一步呢?!” “臭秃瓢,你怎么不多撑住两口气?” 忽而有声音传来:“我佛世尊已算好了时间,星官果然来此。” 老黄牛抬起头,看到那佛国之前,莲台流转,一名男子踏着莲台,皮肤甚皆白,穿赤红色佛衣,有飘带,左手为拳,安于腰,右手持莲华,其莲华上有半月形,姿态神色甚是宁静自在,在此佛国之前,隐隐然展现出超过大菩萨,接近佛陀的气息。 黄牛皱眉道:“月净!是你?” “你在这里,是为了等老牛我?” “药师琉璃光如来呢?” 月光遍照手结佛印,垂眸悲悯道:“我佛世尊已去。” 老黄牛沉默许久,叹息道:“他真的圆寂了?” “是。” “我佛世尊讲述完最后一篇妙法,圆寂轮回去了。” 黄牛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念想,往事太过于繁杂,他曾眼见那老和尚自菩萨证道佛陀,也见他逐渐偏执,自己曾经被其没事儿便烦恼一顿,也曾经吃了他不知道几个莲花池的莲花子,可诸多往事,只剩下一声:“原来如此。” 于是两千年恩怨,也只是如此罢了。 老黄牛身躯一晃,化作原本人形,穿星官甲胄,锦绣战袍,一手扶着剑,垂落玉佩。 黑发杂乱,眸子瞪大,见到那月光遍照菩萨模样,忍不住呵斥道: “佛门说,万物成住坏空,他也难逃。” “你也难逃!” “我也难逃!” “缘起劫灭,自当如是。” “他这般境界,若是不愿死,想来无人可让祂轮回,能去圆寂,是自悟了,如是者并非是圆寂,也不是寂灭,该称呼为涅槃,是大好事情,月净你妄在他身边数千年,连此都堪不破,何等可笑可笑!” “不如将他衣钵舍利给我。” “还可去卖掉,换些钱财来,在他坟前喝顿酒!” “也算是不枉此生相逢一场。” 月光遍照菩萨无奈,才被这老黄牛佛性镇住,转眼这家伙就露出这般模样,于是道: “但是世尊确实曾经给星官留下了一篇帖子。” 他从袖袍之中取出一物,佛光托举着,这一物便化光而去,老黄牛一把抓住,也不讲究,只是一眼看过去,便是忍不住大骂三声老秃瓢。 上面写着一行文字—— 【来是无一物,去时无一物】 【若要我衣钵,一个老秃瓢】 “你个老秃瓢!!!” “最后了还来消遣老牛,你个臭*****!” 老黄牛先是大怒破口大骂,最后累了,却又大笑起来。 “他该是悟到了。” “我是做不到,但是却隐隐看得出来。” “就是他这老秃瓢,可不爽利,倒也是给我啊,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光秃瓢,放到妖国里面,可是连妖皇都要震动的事情,指不定就靠着这事儿,也给我个【大圣】位置做一做。” 老黄牛碎碎念,三句不离钱财,又不死心,道:“他还说什么?” 月光遍照菩萨双手合十,回答道: “老师最后有一吩咐,但是我有些做不到。” “牛星官,你人脉极广,小僧有一人的踪迹和下落想问问你。” 老牛摆了摆手,豪气道:“问人?谁?” 月光遍照菩萨缓声道: “是一小友,是我佛忘年交,是药师琉璃光如来之道友,也是世尊的一经半师。” “更是指点世尊涅槃之人。” 他的神色逐渐恭敬且郑重。 最后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趋身微微俯身以显恭谨,如是询问道: “可知道,【太上玄微真人】?” 老牛脸色一呆。 哈??? 谁?!! ps: 《灌顶拔除过罪生死得度经》云︰“有二菩萨,一名日曜,二名月净,是二菩萨次补佛处。 (本章完) 第106章 上清的回礼 老黄牛的大脑失去了转动。 差一点点就在脸上浮现出满脸呆滞茫然的表情,也幸亏的是他,人间妖界佛门道门各处都曾走动,历练颇丰厚,更是那一张老牛皮,历经了无数的磨砺和风吹雨打,是以此刻一颗心虽然懵了,可面皮尚且不曾破了功,堪堪维持住了脸色。 可是心中一瞬间就变得非常地不痛快,甚至于有些愤怒起来。 差一点,这作为天上星官仪仗的宝剑便要一扔,掏出大斧给这月光遍照菩萨剃个头。 为佛半师? 无惑?! 那小孩子?! 哈! 你他奶奶的糊弄谁呢?!! 呵,怕不是想要糊骗老牛,让小无惑来你们这儿,最后糟了秃驴。 本来好好的道门弟子,玄门圣徒,以其悟性,若是苦修,未来能称一句真君也未可知,到头来倒是好了,若是给你诓骗来来了西方,搞不好端坐了莲台,好家伙,若是此事发生的话,不必提那位高深莫测,三清之太上道德大天尊。 也不必提起那位看上去越发温润,实则有过五显灵观大帝这种战神神职的玄都大法师。 单单只是老黄牛的结拜大哥,那一头大青牛。 就能够掏出牛鼻环。 把老黄牛给揍成十七八种姿势。 然后按着脑袋去八景宫前面叩首谢罪。 原本他还存了多少有点香火情分——这老和尚最后的帖子,拿去找个信奉【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大佛寺里面,多少是可以换取些钱财。 于是打算,若是不过分的话,这个忙也就顺手帮了。 可是听到这句话之后,老黄牛心底那一丝香火情分眨眼消失了干净,瞬间就警醒过来,心中担忧这些个佛门又对那少年道人做什么手段,于是面不改色,脸上还是原本那样一副老实憨厚,非常可靠的模样,疑惑思索道: “太上玄微?太上,这不是说是那道门三清,太上道德大天尊一脉的弟子吗?” “月光遍照,伱实在是玩笑了!” “老黄牛也就只是个下界妖魔得道。” “能披了这一身星官的皮,都还是依仗着当年在老和尚家里面大闹了一场,这才得了缘分,可即便是如此,在那天庭也实在是混不开啊,每日里都只是在这牛宿上呆着。” “基本不怎么出门,没有什么朋友,消息也不甚灵通,内向又腼腆。” “你要问的消息,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月光遍照菩萨失笑,道:“是如此吗?” 老黄牛笑呵呵道:“还不知道,你要问这位【太上玄微真人】,是有何事?” 月光遍照菩萨回答道:“也没什么。” “老师最后说,可惜坏了真人一杯水,在这佛国菩提树下沏了一杯茶。” “真人他日若有闲暇,可来此饮茶一杯。” “如是而已。” 老黄牛狐疑道:“只是这样?” 月光遍照回答道:“只是如此而已。” 他摇了摇头,嗓音温和,道:“星官若是能够见到【太上玄微真人】,烦请通报一声,这一杯茶,小僧会一直为他留着的,而今遵世尊之吩咐,我净琉璃世界将要关闭,等待他日再开,就不邀星官入内一叙了。” 菩萨回忆起了最后老师所讲述的《佛说太上玄微真人妙经》,听闻其中的灭谛真意。 并非是度灭苍生,而是吹灭自身的贪嗔痴三昧。 又想起了药师琉璃光如来所描述,少年道人吹灭油灯,推开窗户,于是便是落满了一身月色的模样,心中有所感悟。 单手竖立身前,转身步步离去。 脚下有莲花生灭,嗓音温和道:“听闻师法,听闻真人法。” “月光三昧,普照乾坤,法界众悉永蒙恩。” “吹灭贪嗔痴。” “一点净圆明。” “性海澄清,随处映禅心。” 声音渐渐消散,而月光遍照菩萨也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个老黄牛,看着这一处熟悉又陌生之处,再见不到那澄澈灿烂如净琉璃般的世界,也不知其心中如何想法,不知其心中有何情绪,只沉默许久,洒脱一笑,喟然叹息曰—— “可惜。” “可惜。” 只是道一句: “世上再无那般好莲花子可吃了。” 转身离去。 并不回头。 …………………… 齐无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伸出,此刻浑身光秃秃,长羽还没能长出来,只有些许绒毛的孔雀便是展开双翅,冲击,嘴巴撞击在少年道人的手指指腹,它现在的嘴巴还是软着的,不像是成年孔雀那般锋利尖锐,不痛,反倒是还有些痒痒的。 少年稍微往前。 那孔雀就被掀翻在地。 却不恼怒。 只是爬起来,继续兴致勃勃地和少年道人的手指‘搏斗’,嬉戏玩耍。 时而发出并不悦耳的叫声。 但是可听得出兴奋。 似乎是因为已经在蛋壳之中生长了三百余年的原因,也似乎是因为本身并非是凡俗之物,是灵鸟之属,它似乎并没有寻常的鸟类那样,一出生连眼睛都睁不开,还得要被喂养三五天才可以,而是极为地活泼,吃完了蛋壳后才半天就换上了一身绒毛。 头顶一根毛发树立起来,则是让它看上去多少有些呆呆的。 非但如此。 胃口极好。 齐无惑的性灵感知到这小家伙的灵性散发出的言语如下—— 这是什么!菜叶?脆嫩,好吃! 这什么?!小米粒?越嚼越香,好吃! 这什么?! 芝麻饼? 好吃! 这什么? 虫子?噫!难吃! 我要吃和阿齐一样的东西! 于是少年道人只好伸出手掌,让小家伙站在自己的掌心,而后撕下来一些自己的芝麻饼给它,看着它用双翅捧着小口快速地啃着,少年道人只是讶异而后感慨着道:“这样灵动吗?当真是不愧为牛叔说的那样,是孔雀大轮明王的后裔。” 于是小孔雀大口啄着芝麻饼。 性灵欢呼雀跃。 且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大轮明王! 好也! 我是大轮明王! 少年道人手指拨动着那根长在头顶,让这小鸟儿看去非常呆且滑稽的羽毛,笑道:“是后裔啊,明白了吗?” 于是小孔雀非常开心—— 且还是带着初生时的单纯,补充道: “孔雀大轮明王,是我的后裔!” “懂啦!” 少年道人失笑,摇头道:“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的。” 那小孔雀倒是完全不明白这些,只是开心无比地啃着人世间的食物,不片刻便已吃了小半个饼子,那几乎可以和它自己的大小相比了,吃饱喝足,躺在了少年道人掌心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似是极贪睡,可睡了不片刻,却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又开始玩耍起来。 而且人类的食物似乎没有办法完全满足它的需求,很快就饿了。 少年道人想到了一物,笑着道:“正好,牛叔给准备的东西还没有用呢。” 他自袖袍里面的暗袋里取出了一玉瓶。 为了防止拿错了。 几次三番确认,确确实实的,是写着【九头狮子元尊圣灵】的那一个玉瓶。 嗯,没有拿错。 是牛叔写着的顺序,这当是最弱的那个。 于是道:“这是牛叔给你的,应该可以让你把你这三百多年的亏空补上一些,这些都只是寻常的,由弱到强,循序渐进,这是第一瓶,你先试试看。”少年道人并指一指那玉瓶,这等一次性的封印,只需在关键部位打入一道元气,就会令其失去原本均衡,自行崩解。 玉瓶崩解,那一股气息蠢蠢欲动,隐隐然有喷薄而出。 化作一九头狮子。 仰头咆哮,吞并日月之感。 齐无惑微有讶异,察觉不对。 可是那小孔雀已是兴致勃勃,急不可耐,充斥着初生生灵对于这世界的好奇。 灵活得不似是鸟儿。 只有一层薄薄绒毛的翅捧起玉瓶。 嘴巴深入瓶中。 那还未曾化作实体模样的气息,虽已经抹去了灵性,仍旧仰头咆哮。 孔雀鸟的绒毛都炸开了! 都仿佛肿了一圈儿。 而后充斥着自信,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 我可是孔雀大轮明王! 我—— 无敌! 它冲着那一道青色气息,非常难听地叫喊一声,‘骂’了回去。 而后一用力。 一扬脖。 咕嘟! 直接把这还没有化作九头狮子的苍青色气息,一口吞了。 而后两眼一闭,往后一躺,呼呼大睡起来。 齐无惑一惊,伸手触碰,察觉到这小孔雀只是不知道为何,进入了睡梦当中,而其元气元精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元神也是平稳,方才安下心来,恰此时,腰间木盒忽而嗡鸣,齐无惑微怔,取下了木盒,打开来,发现是那一面铜镜。 只是此刻这原本满是铜锈,看上去斑驳的铜镜却似乎隐隐有些不同了。 少年道人看到其上的铜锈隐隐然斑驳散去,透露出一种冰冷玄色,苍茫如天穹,隐隐然有一种,可以传输元气入内的感觉,可还不等他尝试的时候,忽而镜子上泛起流光,无数的光明汇聚起来,化作了一张模样清秀俊美的少女面庞。 齐无惑正凑近了看,那边少女又习惯性地捧着镜子凑近。 反倒像是两人脸庞凑得极近似的。 云琴惊呼一声,下意识把镜子扔远。 然后呆了呆,又把镜子捡回来,拍了拍心口,长呼口气,道: “无惑你凑这么近了,把我吓一跳……” 少年道人笑着道:“方才在看这面镜子,似乎有些变化,云琴你知道吗?” 少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就只是知道这是我娘亲结婚时候的一件贺礼。” “啊,不说这个了,桂花糕我吃过了,很好吃!” 她盛情赞美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而后又拿出来一个木盒子,道: “我准备了些自己做的果脯,之后让牛叔用法坛给你送去,用的是好桃子,可惜蟠桃园我又没法子进去,只好用了些旁的桃子,但是口味也很棒,又脆嫩,又多汁,做成果脯之后又有韧性,酸酸的很适合中和桂花糕的甜味。” 少年道人道谢。 少女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 而后就坐在那里,瞪大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人。 今日穿一身浅红色衣裳,发簪双环,似是被侍女所编,眉心还点了一点朱砂。 少却往日三分英朗,倒多出了几分柔美。 很像是在上元佳节,人人欢喜之时,踏着一双浅色绣鞋,提一盏宫灯,于桥上走过,天上群星,人世红尘,水中涟漪倒影一切光,如梦幻般惊鸿一瞥时候会见到的少女形象。 而此刻夸赞完毕,就只是坐在那里,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少年道人。 也不说话,只‘瞪’着他。 齐无惑怔住。 而后似有所察,不禁轻笑出声,将正在翻阅一卷道经放下,温和道:“听说城中有芝麻饼,以面和成团,又以好芝麻加糖做成馅料,而后以火烤制而成,表皮酥脆,一口咬下酥皮都会碎裂开来,而后热乎的芝麻馅就会流入嘴中,滋味很好,想……” “想要!” 少女的声音微提起。 她一下凑近,双眼亮莹莹的。 少年道人声音顿了顿,答道:“那我下次给你送。” “好!” “我也会准备好回礼的!” “啊,回礼,说起来这个,差点忘记了。” 少女心满意足之后,抬手拍了拍额头,伸手找了半天,一边找一边解释说道: “我之前把你给我的桂花糕,也给一个偷懒的大叔吃了。” “啊,当然他在哪里我不能告诉你。” “不过他很喜欢,应该也很喜欢你。” “就让我给你带来回礼。” “啊,找到了!” 云琴手中翻找出一卷书,道:“讲得很玄乎,我是看不懂啦。” “无惑你能看懂吗?” 她晃了晃这本书—— 这本书看上去平平无奇。 (本章完) 第107章 《上清玉宸大道君手书》 少年道人看着这一卷书,没有一下把话说绝,只是道: “看不看得懂,那要等到看到了才能知道啊。” 云琴点了点头,想了想,将这书卷展开来,放在镜子面上,往日这【圆光显形之法】,足以将一切东西传递过来,也不会变成镜子里面倒影的颠倒模样,但是这一次却是不同,齐无惑看到那镜子之上什么都没能映照出来。 云琴已经把书卷靠得很近了。 但是少年道人眼中,这镜子上面空空如也。 那一个个文字仿佛散去了一般,不可见,不可查,肉眼看不到,元神之中也无丝毫感应。 性灵澄澈者,可以映照万物。 但是这些文字却未能映照出来。 齐无惑将这些事情和云琴说了,少女茫然,道:“不应该啊?” “难道说是那个大叔用了什么法门?” “奇怪,我也没有看到他写字的时候有什么神通施展啊。” “要不然我读给你听?” 云琴疑惑,可是几番尝试之后,这些文字仍旧无法映照出来,无法以【圆光显形之法】告知齐无惑,她沉思许久,看着这一卷书卷,伸出手按在扉页上,决定要诵读,但是手掌下的书页似乎有千钧之重,最终少女重重呼出一口气来,而后抬起手。 珍而重之地将这一卷书就放在旁边,和她的小木盒叠放在了一起,诚恳道: “这个太难了。” “无惑,我不想读!” 少年道人哑然失笑。 少女咕哝着道:“总之,我看着这卷书就想要睡觉。” “还是传送给无惑你,你自己翻看吧。” “那个玄坛法术太难了,我不是星官也没有地祇的职位,没法子用出来。” “只好等一会儿让牛叔帮忙了。” 玄坛法术理论上是在借力,故而天官地祇水官,或者阴司阴神们使用时候会很容易起效,寻常修士,除非是在联络自家祖师,否则并不容易用出来,如云琴,虽然说已经掌握了,但是使用的效果却不是很好,十次里面约莫成功三次。 而老黄牛则是个中老手。 其运转如意,以及对于这搬运物品的玄坛法术的掌握之娴熟。 让齐无惑不得不疑惑,似乎牛叔已经用过许多其他的玄坛法术了。 少年道人和云琴闲谈许多,少女一只手托着下巴,听少年道人说人世间诸多的事情,说他在雨水之中做的事情,说他和人下棋,说他曾了却因果,治病救人,说人间红尘烟火气,少年道人并不着意,只随意翻阅道经的时候,随口说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少女一手托腮,眸光闪闪,似乎已畅想到了如此的经历。 仿佛自己也随着那少年道人一并。 在雨中踱步,和山间的灵性为友,被阳光和鸟鸣唤醒。 许久后,长叹一声道:“真好啊……” “我也好像要去。” 少年道人终究还是忍不住,疑惑道: “伱还不能来人世间吗?” 云琴惆怅不已:“不只是娘亲和爹爹了,就连北帝都不准,得要我成年之后才准下来。” “说担心我年幼被骗。” “我怎么会那么容易被骗呢?” “不过,也只剩下三年了。” 少女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而后呼出一口气来,振奋精神,道: “三年之后,我一定要下去玩,到时候我去找你,我们一起玩遍天下,吃遍人间!” 少年道人仍是笑着答应。 此刻外面仍是暖阳,风光正好,雨后的道观里面,石板清幽,青春年少,所言大多随心而说,并不着意,云琴吵闹着要少年道人伸出手按在镜面上,少年性子温醇,那少女吵闹却也不在意,她喊几声,便提起手来,如牛叔所言的那样,指掌相覆,以此为誓约,皇天后土,绝不相违背。 两人这才安静下来。 少女安静着,忽而偷笑起来。 “嗯?” 少年道人微微歪了下头,眼底疑惑。 云琴抬手笑着道:“无惑无惑,你看啊。” 少女眼底流淌着欢快的笑意。 但是让她忽而笑起来的却只是寻常的事情,伸出手指比划着道: “你的手好像比我要稍微大一点。” “到时候可不能嫌弃我吃的多啊。” 少年道人失笑:“不会的。” 云琴心满意足,这才收回手来,乖巧坐了回去,还是有些遗憾,忍不住道: “可惜,没有办法如牛叔说的那样。” “牛叔说的那样?” “是啊,按照牛叔说的,这个时候,似乎还是要斩鸡头,烧黄符,喝血酒呢!” “哈哈,斩什么鸡头,你们两个是要结拜不成?” “小云琴,你不要听了什么都拿来玩耍啊,哈哈哈。” 远远便可听到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声,旋即就有云气风动,便见到远处祥云弥漫,一大汉提着酒,半醉着走来,身姿雄壮,气魄极浑厚,正是那老黄牛,老牛笑呵呵地来了,一下坐下,伸出手指给云琴额头来了个脑瓜崩,道: “你个小丫头,老牛我就给你讲讲故事,你怎么连故事里的事情都拿出来用?” 齐无惑疑惑道:“故事?” 云琴捂着额头朝着牛叔的背影做鬼脸。 闻言却有三分眉飞色舞,道:“是牛叔讲的故事。” “是讲主人公白手起家,如何自被奴役的状态下跑出来,而后奇遇修行,炼气吐纳,做生意时却又遇到豪强欺压,于是纵横联络三十六洞妖魔,七十二府散修,在妖国之内纵横来去,最终成功打败敌人,占据一地,自称为王,不服妖王管教,不听妖皇命令,逍遥自在,游戏世间的故事!” “讲得可详细了!” 老黄牛又一个脑瓜崩让少女捂着额头,含着两大包泪花停住了讲述。 而后对齐无惑道: “这故事,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旋即也不继续下去,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手指微微虚空一点。 便是有一个个匣子飞出来,老牛将这些匣子放在掌心,笑着道:“幸不辱命。” “总算是准备好了足够让那孔雀成长的东西,我专门控制着祸斗的火候,做成了灵液。” “到时候每日分门别类,给那孔雀鸟儿滴落几滴便是了。” “呵,方才是遇到些事情,这才稍稍来得迟了些,幸得你们还没有聊完。” 老黄牛笑一声,因要凑那热闹,他一口气从雷府奔到了无数婆娑世界外的东方净琉璃佛国,而后再从那东方净琉璃佛国一口气不停得奔回来这玄武七宿之处,饶是老牛皮糙肉厚,耐力过人,如此急奔了两次也是累了个不轻。 云琴抬起头,好奇道:“遇到事情?” 老黄牛道:“是啊……” 他没有多说什么,取出匣子,笑着道:“那我起个玄坛,将此物给你送过去。” 云琴把自己的木盒子,还有那一本书一并递给了老黄牛。 老牛好奇道:“这什么?” 少女理所当然:“桂花糕的回礼啊。” 于是老黄牛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有来有回,这样才对。” 当即起了玄坛,从玄武七宿牛宿,直接锁定了身为地祇的无惑道君,而后法坛之上流光变化,老黄牛的实力何等强横,寻常的星君也不是他的对手,菩萨也不过是个平手,玄坛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个寻常法术,还有闲散功夫和云琴无惑谈笑。 只是起决的时候,发现不对头。 自身法力几不受控制。 疯了一般地涌动进入了这玄坛之中。 “这,这是!” 老黄牛身子一晃,几乎直接半跪在地。 轰!!! 玄坛之上的气息猛地逸散,所消耗的力量之大,让老牛那张饱经历练的老牛皮都瞬间苍白,刹那之间,玄坛之上放出七色流光,但是终究是锁定了齐无惑,刹那消散离去了,等到了东西都传送出去,老黄牛已近乎虚脱,大口喘着粗气。 云琴都被吓到了。 连忙去搀扶。 “牛叔,你,你怎么了?” 老黄牛喘息,勉力起身,道:“无,无妨,只是法力消耗有些巨大,罢,罢了。” 一边喘息着一边缓缓坐下来,只觉得腿脚都发软了。 “这是怎么回事?” “老牛我就算是从雷府跑到了佛国,又从佛国奔回玄武七宿,也没有这么累。” “莫不是这些材料太杂,位格太高,想要玄坛得要借道天尊,消耗太大么?” 老黄牛面色不变,只装作无事,以安慰住了云琴无惑,心底却极是惊疑不定。 可多疑谨慎如他。 却从不曾想到那本书,甚至于连一丝念头的怀疑都没有升起来过 而齐无惑身前的法坛则是出现了那些物件,诸多有着诸如朱雀神君气息,青狮精血的玉匣子都在最下面被镇压着,一卷看似寻常的书卷正放在上面,少年道人下意识伸出手去拿,将这一卷书拿起来,翻看时候自然而然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文字—— 【██大道君】 文字潇洒不羁。 但是齐无惑看到那些文字,却认不出来。 不但认不出来,当视线移开的时候,都不会产生自己看过这些文字的感觉。 重新打开第一页。 见到文字潇洒俊逸,极为恣意—— 和云琴看到的,那种温和有礼的文字完全不同。 这些文字映照入齐无惑性灵之中。 化作一穿黑衣,侧躺在太极图上打哈欠的懒散道人,似极清俊,极潇洒。 道人抬眸,直看着眼前的少年,忽冷笑,一扬眉,一开口: 仿佛有一声音直接在少年道人心底响起。 “小子敢耳!” “如此狂妄!!!” 齐无惑:“???” 少年道人想了想。 本能动手。 啪—— 直接把书卷合上。 于是那道人模样直接被夹扁! “小子——!!” “狂妄!!!” 给朋友推一本书啊,《修魔的我苟在末日疯狂进货》 (本章完) 第108章 《无惑道君答上清大道君书》 那黑衣道人映照在性灵里面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着。 少年道人手指微动,又展开来这一卷书,仍旧是第一页,仍旧还是那些文字,那些文字仍旧蕴含有灵性,当齐无惑看到的时候,这些文字就倒影入眼,化作了那黑衣道人的模样,仍旧懒散斜躺着,睁开眼,要开口说那八个字。 齐无惑又啪地合上去。 于是这个黑衣道人又被夹扁了。 如是者数次。 齐无惑明悟过来,这只是单纯留存了影子。 这不是神通。 而是在落笔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意志烙印其中。 真是高明的手段啊!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 赞叹。 然后顺手又啪地把这一卷书给合上了。 于是那个黑衣道人就只好又一次被合起来。 不知为何,总觉得即便是这样的倒影,都带了三分没脾气。 而齐无惑在‘看懂’这一行文字之后,便是越觉得精深微妙,难以言说。 云篆的原理,是肉眼见到无尽玄妙神通。 而后将这世间的万象以文字的方式记录而下。 这样再写出诸多云篆文字的时候,引动法力,便可以展现诸天万象。 施展种种不可思议威能,现种种不可思议玄妙。 这便是神通。 如此看来,这些文字的原理似乎和云篆不谋而合,而以自我意志留存于此……少年道人手掌拂过这些文字,感应到其中的随性和恣意,心中忽而有一种感悟,那就是如果自己写出这些文字的话,其余人见到自己的文字,恐怕也会直接‘看到’那黑衣道人。 虽然说没有什么用处,却也彰显出一种思路—— 我即天地。 一种无可匹敌的霸道道心彰显入少年道人眼底。 他曾经观过太赤灵文蕴含的道,观过药师琉璃光如来的道。 却都不如这简简单单的四字来得痛快和酣畅淋漓。 三千大道,无数旁门? 一剑劈开! 修什么天地? 见什么众生! 我自修我道。 少年道人禁不住慨然叹息:“这也算是一种【云篆】吗?” “道门修云篆便是要见天地,见众生,见万相。” “而这写下文字就相当于留存自我的一缕意志。” “这样写的人,是以自我替代万象而成云篆,这样的意境,虽然说也符合道家冲虚之理念,不去夸耀什么,但是了解这神通手法的人便是能够知道,他这样的手段,其实在说【见天地不如见我】,【拜神不如拜我】啊。” “好厉害!” “好霸道!” “虽然霸道,却又只有能读懂这文字之人才能看得出来。” “却又似乎谦虚。” “又有一种只说与知音听的自傲。” 少年道人忽而又有感觉,自语道:“见天地不如见我,拜诸神不如拜我,我是指得实实在在的我?还是说是自我性灵之【我】?嗯?这似乎是一条唯我霸道的修行方向啊,是他修的道吗?” 齐无惑呢喃自语。 云琴看到齐无惑模样,好奇道:“无惑你在说什么啊?” “什么见天地不如见我?” 少年道人想了想,指了指这上面的文字,回答道: “我只是看到这些文字,就好像看到了写下他们的人,感觉到了他的意境和大道气魄,有所感悟,所以才说出来,这其实不是我能说出来的,而是我见到他的道,见到他的心,所以能稍微形容一下。” 少女懵懂。 只是不懂得那少年道人为何不去看书卷里面写下的内容。 反而倒是对这上面文字这样有兴趣? 于是询问。 少年道人笑道:“只是这些文字,便已经是如见大道,有偌大裨益了啊。” 他想了想,举了个眼前少女一定可以理解的例子,道:“就好像看到一桌美食,虽然说知道后面还有更好的,但是难道就会对前面的美味视如不见了吗?我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分心去看内容,就只想要看看这文字里面的东西。” 云琴明白,但是似乎又有点不明白。 她眼中所见到的只是文字。 齐无惑看着这文字,却如见更多。 心中琢磨,那些文字的形体仿佛散去,反而是一种道韵在流转着,眼中见到的是文字,心中所读到的却是其他,是道韵,是妙不可言的云篆奥妙,禁不住嘴角微笑,一边阅读,手指垂落,不断在虚空之中勾勒,隐隐有些许的华光流转,灿烂恢弘,且极明净。 虽然碍于修为做不得太多,但是却也如饮佳酿,心中欣喜开心。 只是知道云琴还在等着自己回答,这才收敛了自己心中的欣喜,转而认真去看这些文字描述的内容,也就是那黑衣道人曾经和云琴讲述过的东西,那道人将自己的话语,诉诸于笔端,其落笔之时,哪怕是有所收敛,也还是不自觉地便加入了一缕道韵。 “真是厉害啊……” 齐无惑微微感慨着。 老师虽然指引大道,却不曾如此般展露手段。 文字讲述内容,不过只是虚妄。 而这道韵。 于齐无惑眼中。 就仿佛那黑衣道人亲自手把手教导他一般。 道路已在前方,怎么能忍住不试试看? 云琴不觉得如何。 少年道人却是如获至宝。 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去研究这些文字本身的冲动,认认真真地阅读了一番这书卷上文字。 “唔……无为有为为之道,无始无终为之法。” “不过都是在我一念之间。” 齐无惑微微自语,似乎有所收获,可仔细想想,此道又是太高,根本无落脚之处,便是茫然,如是许久,合卷叹息,只觉得文字本身的玄妙道韵,和这些话语所蕴含的高妙融合,既相互呼应,又彼此分离,难以思考得清楚,越想越空旷。 脑袋里面只剩下有为无为,无不可为;无始无终,唯我唯道。 只觉得头都在痛了。 而后果断地停止思考这些东西。 此道太高。 只是揣测一份,便已至于让少年道人都惘然。 抬起头,看到云琴好奇担忧目光,只得无奈一笑,解释道:“太难了。” “想得我头疼。” 少女眸子微微亮起。 几要低低欢呼。 旋即便马上按捺下来,握拳抵着嘴唇,轻轻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 “嗯,是很难吧!” “我也看不懂呢。” “无惑不用觉得难受哦,我也觉得很难呢。” 少年道人嗯了一声,垂眸看那书卷,见文字如见那道人,也似乎能感应到一丝【见天地不如见我】【拜诸神不如拜我】的清傲和霸道,如同行走之时,抬头却见崇山峻岭,才过小河,就见蔚然大观,于是喟然叹息,心悦而诚服道: “是啊,太难了……” “真不知道是何等天才绝世,才能够做到这样的圆融无暇,看到便觉得厉害。” “更不要说理解了。” “我可能也没有办法回答他。” “至少在这时候还不能够回答他。” 云琴笑眯眯的,摆了摆手,道:“答不出来啊,没关系的,我会和他说的。” 老黄牛缓过了神来,记得有正事,于是笑着询问道: “对了,无惑,那只孔雀怎么样了?可有孵化出来?” 齐无惑道:“孵化出来了。” 云琴眸子亮起来,道:“在哪里?在哪里?” 少年道人微微笑着提起了右手,道袍的云袖垂落下来,袖袍宽大,里面有暗袋,那只孔雀鸟儿现在就在暗袋里面,少年道人小心翼翼将它捧出来,这小孔雀只一身绒毛,睡得正香,老黄牛本来还要说什么,却见到那孔雀躺在少年道人掌心一动不动。 手指微动,脖子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就只是搭在了少年指尖。 看上去和嘎了似的。 于是老牛面皮一抽,额头大滴大滴冷汗流出,沉默了下,道: “……无惑,你已经把那气息给这小鸟儿用了?” 少年道人嗯了一声,道:“嗯。” “就按照牛叔你写的那样。” “由弱到强。” “第一个是【九头狮子元尊圣灵】。” “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道人疑惑。 黄牛思绪凝固。 而后抬手挠着头,哈哈大笑起来,干笑道: “啊,哈,哈哈哈,没问题,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 心中却是要叫出声来。 因自己的习惯,是素来逆转着写的,齐无惑错把最强的那个当做最弱的,给小孔雀吃了,虽然说那气息已经去掉了灵性,可毕竟是来自于太乙救苦天尊坐骑,其位极高,这小孔雀没有经历过前面的培育铺垫,一口气便吃了这个最大的,莫要被九头狮子给骇破了胆。 那样的话,纵是有再多的宝物培育。 也是没有用的。 只会养出一个散发灵韵的废物。 可正担忧着,却见到那孔雀鸟砸了砸嘴巴,在少年道人掌心蹭了蹭。 而后翻了个个儿。 露出了有着淡淡绒毛的,圆滚滚的肚子。 嘴巴开合吧唧着。 似是在吃什么天下无双的美味似的。 一脸懒散。 老黄牛忽而便哑然失笑。 看这般模样,大约是不用担心了。 也确实是,能支撑住三百年不死的。 天资根基不说,该是个硬骨头。 老牛笑着问道:“不过说起来,这鸟儿可要取名?” 齐无惑摇了摇头,道:“云琴不是说要一起想名字吗?” 少女眼睛亮莹莹的,满脸期待地点头,道:“不过还是要等到小孔雀睡醒了,然后再和它一起想吧?可能我们想到的名字,祂都不喜欢呢?那就没有意思了。” “之后等到它醒过来之后,我们一起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齐无惑点头。 老牛笑呵呵道:“啊,那是要按照我们妖界的规矩来吗?” “本相是什么,便姓什么。” “如老牛我,本是黄牛,又在结拜兄弟之中,排行老三,便换做个黄三儿。” “黄为金。” “对外便说是牛金。” “诨号金牛大圣,不过没有被承认便是,只自己呼喊着玩。” “结果未曾想到,来到了这天庭之中,分到了斗部,在这玄武七宿的牛宿里面的诸多星辰里面,占了一个位置,于是又加了个牛,于是便是唤作了【牛金牛】。” 齐无惑自语:“牛金……”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黄金这个名字,实在是很符合牛叔的气质。 便也笑着道:“好名字。” 老黄牛哈哈大笑道:“对吧?” “提起我便是想到金子,想到金子就想到钱,有谁不喜欢钱的?” “所以大家都喜欢我。” “这样算来,这鸟儿莫不是要姓孔雀的【孔】?” “亦或者说【雀】?” “哈,不管如何,且让它醒来之后,伱自问它便是……” 一阵闲谈之后。 那少女千叮咛万嘱咐,下次等到了闲下来时候,一定要去城中,买来最好的,刚出炉的芝麻饼,而后给她送来,并且说自己也会准备好回礼的,少年都应允,忽而想到一事,道:“啊,云琴你先等一等。” 少女止步,好奇看来。 少年道人取了一卷书过来。 这是炼阳观经阁里面,用来抄经的空白书卷。 少年道人道:“我可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领悟,但是于礼而言,还是要有回应。” 齐无惑提笔蘸墨,先写过书信的开篇客套话,而后道: “那位前辈要如何称呼?” 云琴道:“大叔啊。” 少年道人抬眸呆了下:“啊?” 云琴忍不住笑出声来,理所当然道:“他又不曾告诉我他的名字。” 齐无惑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他?” 老黄牛打了个哈欠,连连摇头道:“既是如此,用前辈稍显得阿谀奉承,用大叔则显得不伦不类,凡所行于大道之上者皆为我友,在这种情况下,用道友总不会错的。” “听你牛叔的。” “信我。” 少年道人稍有思索,于是点头落笔写道: “见闻道友妙法,如饮甘霖,极酣畅淋漓,然吾性愚钝,未曾有解法,不曾有丝毫领悟……” “只有些微疑惑如下……” “云无为有为,一念之间,可何为一念?无始无终,亦在一念之间,此又是何一念?” “一念一念之间,是否相同?” “既无始终,何来此心念?” “又如……” 少年道人本来打算道谢而已,只是不知不觉便是将自身疑惑,尽数倾吐出来。 而后落笔道:“些微愚钝之问,不堪造就。” “徒然见笑于大方之家,然既有所疑,自当提出,便即尽心竭力,以期领悟。” “是以留此信笺,斗胆请道友暂且宽缓时间。” “贫道苦思冥想,或有所收获。” “就此再拜。” 正要落笔的时候,忽而传来轻轻笑声,云琴双手托腮凑近了看他写的东西,笑道:“那无惑你要写本名吗?我是说,大叔他都写下他的名字了,你不写你的名字,是不是感觉有点奇怪,不符合礼仪?” 老黄牛也道:“在老牛我纵横十八路,咳咳,我是说,做生意的时候,也都有这事情。” “对面都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不写,就似有点看不起他了。” “而且最好写一样规格的,一碗水端平,四平八稳的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少年道人迟疑。 本名似乎不合适,而道号又决计不肯暴露。 思来想去,只得那一个名号,本来提笔蘸饱了墨纸,就要写下,可是看着那一卷书籍,忽有些许的想法,于是又将这沾满了墨汁的笔放下,只是并指,闭目许久,而后睁开双目,以自我之元神为笔墨,落下一行文字。 端正温润。 如见其人。 其名曰—— 【无惑道君谨答大道君书】 (本章完) 第109章 疑似故人来 齐无惑再施玄坛,将这一卷自己写好的回答信,传递到了牛宿之上老黄牛处。 老黄牛一把抓住了这书卷,却也并不翻看,只看那扉页上的文字,笑着感慨道:“彼此自称道君,却不以真名相通,倒是让老牛想到当年自称金牛大圣的那些年岁,自己私下里玩闹便也是了,旁人见了却难免要发笑的。” “可这不书真名,只以诨号为名的,倒也是一桩雅趣。” “古往今来那些真人,各自少说有七八个名字。” “多有书卷相通,见面却不知道对方的事情。” “希望无惑你不要遇到这般事情。” 少年道人疑惑道:“嗯?我只是想到,牛叔你已给我用了无惑道君这个名字去写玉书。” “我除去了本名,道号,也就只有这个名字了啊,所以才用的啊。” 老黄牛一怔,便即放声大笑起来。 “这个是名字?只是如此?” “哈哈哈哈。”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老牛将此书卷递给了云琴,让后者好生保存,之后得了空将这书卷给了那人便是,见到齐无惑似因为施展了一次玄坛之术而极疲惫,老牛哂笑道:“但是无惑啊,你悟性虽然高,却也要注意修行的境界,玄坛法不过只借力而为,就如此疲累。” “他日若真让伱施展某种大神通,岂不是要被抽干了?” 老牛劝解,本是实心诚意。 可提起此事,就又想起方才自己也是施展一次玄坛法门便险些给抽干了法力,便说不下去。 只是语气微微郑重了些,道:“书卷神通要看,可修为也要跟上。” “否则,纵然勘破了万卷道藏。” “可是元气枯萎,元精不足,就连先天一炁都没能凝聚出来。” “到时也就只能够走那阴神的道路了。” 少年道人点头。 老牛点了点头,道一句孺子可教,忽而似想起来一件事情,又补充道:“无惑,最近却是要小心些秃驴。” “这一帮人,最是歪门邪道,口中浑无半点实话。” “今日老牛我好心去送送那药师琉璃光如来,那月光遍照竟然都不让我进门!” “直接堵在了门外。” “却好似防贼一样防着我!” “叫牛伤心!” “这便也是罢了,他还说什么,你是那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半经之师。” “要邀你去他净琉璃佛国里面喝杯茶。” “我呸啊!” “净琉璃佛国,谁没有去过,老牛我这般面皮去了,出来都得坐一时半刻的莲台。” “无惑你修为不够,进入了难免受其蛊惑,糟了秃驴,一时半刻都出不来,这要是时间一长,指不定当真是弃道而佛,端坐了莲台,可是不好!” 云琴道:“为佛半师?” 老牛冷笑道:“他们真不要面皮,这般话语也是说得出来。” “你说是吧。” “无惑?” 少年道人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半师。” 于是老黄牛脸上露出了自然而然的愤怒,开始骂骂咧咧,对着云琴劝戒道: “你看……” 少年道人回答道:“我和药师只是聊了一个时辰而已啊。” ??!!! 老黄牛的表情缓缓凝固。 他一点一点低下头,呆滞看着镜子里面的少年道人,一颗硕大的牛脑袋似乎停滞了转动,许久后,才收敛了往日的玩笑和戏耍,眸子注视着齐无惑,询问道:“……你让他圆寂的?” 少年道人想了想,回答道:“不,按照佛门的说法是他自悟自度。” “他和我闲聊,其实也在明见本心,拂去杂念。” “如见到山川,见到水流。” “如果说因此而顿悟,那之能够说,是他自己也在不断思考。” “是他自己回头。” “再说了,我也很有收获,我们只是彼此交谈而已。” “佛门的四谛,五蕴,八苦,成住坏空,轮回不定,我也都已经知道了。” 老黄牛瞠目结舌。 少年道人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说假话,也是有些少年的心性要向长辈显露手段,玩笑般抬手,右手前臂上举于胸前,与身体略成直角,手指自然向上舒展,手心向外,隐隐然竟有一缕佛光澄澈,垂眸温和,举施无畏印,道:“若是我度化了他,而不是他自己顿悟。” “那么我和他之前所做的,【度灭苍生】又有什么不同?” “若是如此的话,我们的那一席谈话,反而是毫无价值了。” “嗯,如是我闻。” 老黄牛感觉如有风拂过心田,心神都宁静了些许,无有畏怖。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老牛长叹息: “佛门施无畏印?!!” “你入佛门了?” 少年道人放下手来,于是仍是道门气机,回答道:“不。” “只是因为看到药师用过,也运用过了他的佛力,所以才学会了一门印而已。” “牛叔你如果试试看的话,也是可以的。” 老黄牛看着少年道人。 嘴角微掀。 从牙缝里面挤出一个妖族们大骂互喷时的,肢体性动作侮辱言语—— “艹。” 唯独这个词可以表达心中的强烈情绪。 我不可以! 这个法印。 老牛我学了三年。 旁边少女抬起头疑惑看向憨厚老实的牛叔,满脸疑惑。 牛叔徐徐呼出一口气,低下头,解释道: “草,是一种植物。” 少女恍然。 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了【圆光显形之法】,老黄牛却觉得,受到了来自于心灵和精神上的双重冲击,疲惫地只想要回家去好好睡上一大觉,喟然长叹息道: “我还以为是无惑糟了秃驴,看起来,怕不是秃驴糟了无惑啊。” “不过药师琉璃光如来毕竟是性格最好的那个。” “十三脉佛法之中,多有其他,执着不回头者,希望无惑不要遇到他们……” 少女疑惑道:“遇到了会怎么样?” “他们能够难得住无惑吗?” 少女充满了自信。 老牛想要说那帮家伙很会说道,想了想,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回答道:“这样好的资质。” “那帮和尚大概率会先捆了剃度再说。” “老牛就见过一个和尚为了渡化一个书生当弟子,就把人家夫妻拆散,而后强行剃度之后,将那书生直接镇压在佛塔下面,渡化了足足五十年的事情。” ………………………… 齐无惑结束了【圆光显形之法】,这一面镜子却又重新暗淡下来。 手掌拂过这镜面,果然如他先前的感受一样,这一枚镜子似乎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原本镜面之上,布满了绿色的铜锈,就仿佛已经经历过了漫长的岁月,因而变得腐朽,可是此刻镜子的镜面变得幽深。那些铜绿也变化了些许,整体仍旧是原本模样。 却又透出了一种仿佛夜深时星空,遍布星斗的浩瀚感。 齐无惑能够感应到,如果输入法力的话,镜子应该是会有所变化的。 但是他此刻的法力业已耗尽。 想到老黄牛的劝告,少年道人叹一声,道:“修为还是太低了。” 修为是一种缓慢将养自身,并且逆三归二,逆二归一,趋近于大道的过程。 这是需要不疾不徐地走的一条路,并不能一蹴而就。 少年道人将这镜子收好,重新收入木盒子里面,又因为元神消耗颇大,不能再翻阅那一卷平平无奇的书,若是还想继续去看,搞不好非但不能够领悟这卷手稿里面讲述的东西,还有可能让自身的元神损耗巨大,直接睡个七天七夜。 只是取出了云琴做好的桃子果脯。 放在嘴中,果然是入口柔韧,和原本脆桃口感不同。 又有酸甜感。 少年道人闭着眼睛,道: “好吃。” ……………… 那一只孔雀鸟呼呼大睡,似乎是给吃撑了,又似乎是在做着什么难与人说的美梦,此刻才是上午,齐无惑就在这炼阳观的树下面,翻看着一卷寻常的道藏,抬眸看了一眼那吕祖楼,看到上面悬挂着的配剑,然后低下头慢慢地翻看一页书,从旁边摸出桃子果脯放入嘴中。 小道士则是在三清殿前老老实实读书,养气,修行。 道观里面青石板缝隙里有积水成股,倒映着天光云影,很是好看。 中午时候吃了一碗素面,齐无惑拉着明心去这府城收容病人的地方去帮忙。 雨水虽然说浇散了许多的疫之气,但是在人体内的那些,想要恢复却还有些时候,齐无惑背着一个竹子编织的药草篓子,而一侧的小小道士则是踩在城墙一侧稍比道路高,只是手掌掌心来宽的台阶上,双臂展开,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少年道人询问:“为什么不下来走呢?” 小道士郑重道:“因为走下来我就会死。” “这一条路上,我必须要在这台阶上走!” 齐无惑怔住,而后就知道这是孩子气的玩耍,像是走路的时候一定要走在阴影里面,一定不能被太阳晒到,是自己和自己的娱乐,于是他只是笑着摇头,放慢了脚步,手捧着一卷书慢慢看,旁边小道士双臂展开,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岁月如此。 又路过了施粥的摊子。 肉粥香味很好,小道士却没有去看。 今日已吃过素面了。 肉粥好吃,也该要留给饿肚子的人。 却有人在呼唤,两个道士原本不觉得是在喊自己,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了,笑着道:“哈,两位道长,且留步,留步。”齐无惑转过身,微微讶异,有人来喊他,但是不是仆从,而是那身穿华服的少年郡王自己跑了来,笑着道: “两位道长,可算停下了。” “再这样的话我可得要大声喊了。” 小道士明心从台阶上跳下来,一作揖,一板一眼地小大人模样,道: “不知这位居士,叫住我们有什么事情?” 少年郡王笑道:“只是听闻,昨日也有旁人在浇雄黄水,心中好奇得很,所以来看看。” “只是不知道,两位道长为什么要在路上洒雄黄水?” 嗯? 问这个做什么? 明心下意识看向齐无惑。 少年道人回答:“……城池中疫气横行,以雄黄驱邪辟毒。” 郡王道:“为何以水?” 道人回答道:“城池中雨水稍少,以补水气。” 少年郡王眸子讶异,而后拱手笑道:“道长是慈心的,这番判断,倒是和家姐所说一般无二呢,佩服,佩服,倒是,今日为何不去用雄黄?” 道人道:“雨水破疫气,反倒是要防备着沾染了寒气。” 那郡王似颇为感慨起来,笑而不答话,闲聊了一会儿,要两人在这里稍等待一会儿,而后自己转过身来,快步跑去粥摊那里,拿了一个勺子,很是娴熟地轻放,擦边,沉底,而后缓缓提起,其手法之娴熟,就是专门讨生活的苦力们都得赞一声行家。 好手段! 如此最能盛出浓稠肉粥。 一手一碗,端了两碗肉粥小步跑来,递过去,略有得意道: “天气寒冷,二位喝完粥热热身子,再去为旁人治病吧。” 少年道人接过,用筷子稍微搅拌了下,喝了口,微微讶异,而明心则是道: “这味道,有点辣……噫?是生姜丝?” 齐无惑道:“生姜丝,味辛;性温,能解表散寒,温中止呕,温肺止咳。” “又不会破坏食物的风味,甚至能压下些肉的腥气,增加香味。” “居士有心了。” 这少年郡王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得意和克制的微笑,客气地道: “是家姐的嘱咐罢了。” 少年道人道:“令姐贤能。” 于是少年郡王咧嘴笑起来:“是啊!” “我姐她最聪,咳咳……我是说,贤能,贤能。” “二位道长慢行,今日晚来至此,我会为二位留些热乎的饭菜,也可闲聊一番,我素来都钦羡二位这样能为民做事的人,不必推辞。” 齐无惑和明心走远。 小道士展开双臂,保持平衡,在台阶上走着,咕哝道: “这个人好奇怪啊,夸他姐姐比起夸他好像还高兴呢。” 齐无惑脑海中回忆黄粱一梦之中所听闻的诸多事情,猜测这位郡王和原本不同,没有那般颓废,似乎是和他姐姐有关,脑海中推断,随口询问道:“明心觉得他如何?” 小道士想了想,答道:“很有趣。” “倒不像是往日那些做粥摊的那些人。” “那些人啊,鼻子都快要扯到天上去了,恨不得旁人都跪在地上几声老爷。” “一点不居高临下,我看他好像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呢。” “而且我觉得最好的,就是他今天施粥是要钱的;虽然只要了一枚钱,可是总是花钱买来的,大家喝起来也就更心安理得点,就总有种我们是交易来的;若是没有钱,帮着做些活儿也可以拿到粥……” “这就很好。” 又补充道:“他总有些呆呆的,大概又是那个聪明的姐姐做的事情吧?” …………………… 在齐无惑离开之后,一名俊朗的青年也来到这粥摊前面,看到这少年人忙碌着,道: “这施粥的事情,确实是拉拢人心,可是你何苦亲自来呢?” 穿着华服的少年郡王道:“我来此,又不是为了笼络人心。” “哈,好吧,噫?今日的药方子变了?” “嗯,之前那时候,姐姐说,今年不知为何疫病之气比起往日更强,所以开了一份药方,这药方极中正平和,强健之人不会被补得出问题,而就算是身子不好的人也可以慢慢将养,其名为【屏风散】,意思是以这药力在人身前化作一【玉屏风】,抵抗外来的邪气。” “百姓生来苦,我们做不到太多,也该尽心尽力。” 俊朗青年抚掌赞叹:“好一句尽心尽力。” “你的姐姐真的是,推占,修行,抚琴,医术,尽数都通晓。” “绝代佳人也。” “咳咳,兄弟我也算是一表人才,五姓七宗嫡子出身,我妹妹去了道宗,崔家大概是我的了,真的,不若唤我一声姐夫。” 少年郡王笑骂道:“姐姐她年少时候就得传了【养元神】的正法。” “在一年前,那一场噩梦苏醒之后,更是属意于修行。” “舍弃一切荣华富贵,离开了宫中。” “再说,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入了姐姐的眼呢?” 崔家少主崔守卿叹惋,转移话题道:“不过,这个屏风散,倒是极妙的名字。” “不愧是你的姐姐。” “就连取个名字都如此地形象。” 少年郡王道:“虽然你夸姐姐我是很开心。” “可是这名字不是姐姐想的,是姐姐说,她做了的那个梦中,有人告诉她的。” 他声音微顿,微微皱眉——那个噩梦姐姐几乎已经记不得太多,但是不知为何,和那好友相关的寥寥几件事情却颇清楚,按照姐姐的说法,便像是这一场离奇又真实的梦境,其实是以那好友为中心似的,自己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被席卷其中,得了这一桩未可知的机缘。 他收敛了这想法,抬起头,补充道:“是一擅抚琴的好友。” “叫齐,齐什么来着?” “我忘了。” (本章完) 第110章 大宏愿! 那崔少卿见这少年郡王一副‘疑惑’模样,忍不住提起衣摆,作势轻踹那少年郡王,笑骂一声,道:“你是当真不记得的,还是不喜欢你姐姐他总是提起那梦中好友,这才做出这一番姿态来?我可是知道的,你们之所以出宫稍微迟了些,便是要掌管学子籍贯的人去查那人。” “为此伱姐姐还险些遇到毒手。” 少年郡王叹息,道:“所以啊,只是个梦境嘛!” “而在姐姐的那一场噩梦里面,她总隐隐约约记得,她的那位好友,可是名动天下的才子,无与伦比的大名士,每每劝学于我,都要提起他来,言道齐夫子如何如何,齐夫子如何如何。” “听得都要烦死了!” “再说了,这九州十三地,竟寻不着叫那个名字的学子。” 崔少卿讶异道:“你还真找了?” “真听你姐的话。” “看起来她对那个好友着实是印象深刻啊。” 少年郡王呼出一口气,认真道: “梦,总是会美化记忆的。” 崔家少主放声大笑。 ……………… 齐无惑和明心去了药棚的时候,见到了先前那位向他讲述四谛因果的灰衣僧人,僧人似乎一宿没有睡着,这时也还在照顾着这里的病人,见到少年道人的时候,仍旧微笑着颔首打了个招呼,而后两人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开始照顾这些患病之人。 先前的疫气已散了。 现在这些病人气色已好了很多。 齐无惑以自身元气为针,帮着他们调理自身的元气。 小道士明心则是拿着小药炉在那里煎药,药炉子的底部都已经被火焰撩得漆黑一片了,小道士煎药的时候,搬来了两三块砖块垒在一起,自己一屁股坐上去,双手撑着下巴,眼睛瞪大了看着那火苗跳跃,发起呆来。 “两位道长慈悲。” 在闲暇的时候,那位大和尚走来搭话。 少年道人抬起头看到他身穿灰色的僧衣,似是耗神有些过度,看上去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却给人一种哀伤的感觉,齐无惑道:“大师节哀。” 僧人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人,嗓音温和道:“无妨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少年,颇为肖似今日雨前,在大殿之中上香,且直呼药师琉璃光如来为药师的那道人,甚至于要忍不住地开口询问,可是始终又有克制,一直到短暂闲聊结束,也不曾询问出来,却又见那少年忙活起来。 仔细感应的话,眼前少年的修为也只是三才全这个层次。 虽然其根基雄浑,无论元神,元气,还是元精都已极为浑厚,根基打得扎实,比起了寻常的先天一炁都来都沉厚,但是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直呼药师琉璃光如来为药师…… 不应该,不应该。 灰衣僧人皱起的眉毛徐缓下来。 看到那只是个忙活起来的寻常少年而已,看着穿着道袍朴素,正在给一人施针,垂眸凝神,手指搭在了那病人的手腕上,以僧人的视角可以看得出他掌心有粗茧,是做惯了粗活的,和人说话的时候,嗓音温缓,眸子总是安静的。 僧人收回视线。 忽而传来一声嗤笑声音:“难得,难得,你这小牛鼻子怎么和你这老秃瓢在一起了?” “怎么,是看着人家小牛鼻子的资质好,所以起了杂念?” “老贼秃,你不老实!” 这样语气,在这城里只有这一个。 僧人抬眸看去,看到来者身穿朴素灰袍,邋里邋遢。 浑身的酒气。 脖子上都是吻痕,让僧人的眼角挑了挑。 手中拈动佛珠的手指都微有用力。 让那一串朴素佛珠发出咔嚓的声音。 此刻脚步摇摇晃晃,还一只手提着一个葫芦,一边晃悠着往前走,一边仰起脖子灌酒,笑声嘲弄,微微歪了歪头,发髻簪子斜插,衣领都没有收拾好,那僧人微微皱起眉毛来,而后眉宇舒展开来,不管这算命先生的话语,本不打算和其一般见识,可还是忍不住呵斥道: “你又从何处鬼混回来?!” 算命先生斜睨他一眼:“哟哟哟,怎么,你急了?” “该不是羡慕我昨日和几位姑娘一并共度良宵吧?” “鬼混?” “我这阴阳化生,无上之道,在你嘴里就是鬼混了?” “啧啧啧,合着和尚都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是吧?你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死贼秃!” 灰衣僧人面无表情,额角贲起青筋。 眼前这人每每都换着花样来挑衅他。 于是算命先生愉快地道: “出家人不起贪嗔痴三火呢?” 他大笑几声。 满脸愉悦。 灰衣僧人闭了闭眼,缓声道:“贫僧领受了你主人的法旨,要将你带回去。” “你这样,不担心他惩处你吗?” 算命先生冷笑道:“随他来。” 灰衣僧人叹了口气,道:“可你这样,他会伤心的。” 算命先生稍微有些气弱了些,道: “他伤不伤心,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今日来,是给你们送药的。” 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掏出来的,一抬手就扔出许多的药草,药散,都用油纸包起来,于是这灰衣僧人便不能抓他,算命先生道:“喏,东西在这里了,好好去给这帮人治病吧,不要说我袖手旁观啊,你知道的,我可不懂得医术。” “倒是小牛鼻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明心撇了撇嘴。 少年道人并不着恼,只是回答道:“仙道贵生。” 算命先生抚掌赞叹:“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好啊,好。” “你家老牛鼻子教得好啊!” “不过小道士你是道士,怎么和这秃瓢处得这么近?” “可得要小心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来,手掌拍在齐无惑肩膀上,眸子抬起,道:“你可得小心,你这样的良才美玉,行走于这世界上,有的人觉得无所谓,有的人却觉得你这是暴殄天物,古语有言,小儿持千金行走于闹市之中,是取死之道也。” 小道士明心道:“你是说,齐师叔是那小儿?” 算命先生横他一眼,道:“不是。” 他言简意赅道:“他是那块儿金子。” 小道士明心瞠目结舌。 算命先生又道:“再说了,这秃瓢可不是什么好人啊,佛法十三脉之中,多有执着之辈,而他却更不同了,明明修为足够,却每每散功重来,要遍览十三脉佛法,佛门执着之人,少有有比他更超过的。” “他已发下两大宏愿。” “若是愿意,立地便是菩萨果位。” 灰衣僧人眼皮子耷拉着,道: “你再说的话,贫僧便要叫破你的真名,拿出你的本相了。” 算命先生冷笑道:“你敢叫破我的本相,那我就得从你上辈子六岁还尿床的事情开始说了。” “还有你上上辈子被女山贼劫到山里面做了压寨相公的事情。” “上上上辈子摘桃子的时候掉下来撕破裤裆的事情。” “上上上……无数个上之前连人都不是的故事,以及,当时你最初的【本相】。” 前面几句,灰衣僧人并不在意。 可这最后一句,却让他额角青筋狂跳。 哦?哦哦哦哦!! 小道士明心蹲在砖头前面,从怀里掏出来师叔给的果脯,小口啃着。 两个眼睛圆溜溜的,亮莹莹的。 只是可惜,那两人彼此对视,却都很默契地停止了继续说下去。 仿佛都被彼此说的东西所威慑。 算命先生冷笑几声,看着齐无惑道:“明日就是【明真道盟】的时候了,可记得我的法子?” 少年道人颔首,而后道:“先生的法子,应该和寻常入道门的方法不同吧。” 越籍说过,道盟每日都能进去。 算命先生哈哈大笑道:“是不同,可是仍旧是能进【明真道盟】。” “反正能进去不就是了。” “但是你能得到多少东西,能否知晓你想要知道的消息。” “就得要看你的本事大小了。” 他笑了一笑,拍了拍齐无惑的肩膀,转身走了,嘴里面还咕哝着叹息:“真的是,什么老师,放养也不能这样放养吧,连先生我都看不下去了……老牛鼻子,等先生我见到你的时候,定然要好好说你一顿!” “嗯?等等……我明明决定了要游戏人间,为何会主动插手此事,提醒于他?” “这不符合我的性格。” “还去招惹了这和尚,总觉得再说下去他都要动手了。” “药师琉璃光如来才没了,他愤怒之下动手也是有可能的。” “我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是我还是来了。” 算命先生一只手撑着下巴。 疑惑起来。 手指微垂,似乎要拿捏乾坤,似乎打算要卜算什么。 而后他在三界内外都属于顶尖的预知类性灵让祂本能放弃这个事情。 “算了,不重要。” 他打了个酒嗝儿。 “嗯?我刚刚说要做什么来着?” “怎么突然腿有点软?” “我想想?当着老牛鼻子的面儿说他一顿?” “奇怪,我怎么会想着要做这样无聊的事情呢?” “无聊无聊,还是不做了。” …………………… 那算命先生离去之后,少年道人看向恢复了平和状态的僧人,自然而然询问道: “大师已发宏愿?” 僧人垂眸回答:“是。” 明心瞪大眼睛,看了看齐无惑,又看了看那和尚,虽然说他是道门的修士,但是对于宏愿代表着什么,也都是有些明白的,毕竟只有那些上位的大菩萨,还有佛陀们,才有宏愿这个呢,他好奇地询问道:“那大师你为什么不去修菩萨果呢?” “还有还有,你的宏愿是什么啊?” 灰衣僧人等到他询问完,温和回答道: “因为我没有修持成我的宏愿,所以我也就只是一个和尚。” “至于宏愿是什么……” 他想了想,道:“贫僧还是不说了。” “至少贫僧认为,宏愿是说给自己听的,让自己心中警醒,勿要忘却本心,让自己知道要去做什么事情,而不是说出来让旁人听的。” “真正的宏愿,应该是默默无闻地提出,而后默默无闻的完成。” “自始至终,唯我知道。” “否则只说不做,那不只如炫耀一般吗?那非我要行的佛法啊。” 明心瞠目结舌,感知到了这句话潜藏的极恐怖的置疑,这病人之中,亦有佛门信徒,先前算命先生的话语,唯独他们三人知道,可这僧人所说的话,却不加遮掩,于是这男子忍不住道:“你这和尚,竟然置疑诸多佛陀的宏愿吗?!怎么,你比诸佛更强?!” “你是什么和尚?” “度牒是何处发的,剃度大和尚是谁?!在何处落脚挂单?!你说,老子我要去找你的主持说道说道!” 僧人回答道:“无有。” “我心向佛,我便是僧。” “何须他人的应允?” 一名老妇人劝说他道:“可是你怎么敢谤佛的啊,那可是佛家的大罪。” “佛陀们都发宏愿,要让世间永无痛苦,要普渡苍生的。” 灰衣僧人双手合十,缓声道: “若佛宏愿,却有其用。” “世间又怎会有如此多杀戮,痛苦?” “若世间痛苦非虚。” “则诸佛,妄语!” 一片无声震动,而后那被僧人救治的男子忽而大怒,手中还有一半药汤的碗直接砸在了僧人身上,热药洒落僧袍,旁人纷纷效仿,顷刻之间那僧人便被淋了个落汤鸡,其本身有大修为,可为菩萨果,却只双手合十,念诵如来。 双目垂下,只余悲哀。 (本章完) 。 第111章 姐姐说,有夫子无双无对人世间 先前还在看着这灰衣僧人和算命先生的彼此对峙,可转眼间便是局面大变,不知是被这僧人的话语刺痛,还是其他原因而暴怒了的诸多人们,将手中的药汤都泼向这僧人,明心愣了一下,而后几乎是从砖块上蹦起来,双手展开,拦住了这些人,叫道: “啊,这,诸位,诸位冷静一下啊。” “冷静,冷静……” “别伤人啊,药也别扔啊,我们好不容易采来的。” “啊啊啊,我拦不住啊,齐师叔,齐师叔……” “齐师叔他踩我脚指头啊啊!” 少年道人垂眸,手结【施无畏印】。 以自我之性灵澄澈横扫周围,以我心印他心。 但是此刻的少年却感觉到了。 这些暴怒的,极为愤怒的人心底,残留的真实感情并非是【怒】。 而是【惧怕】。 【惧怕】知道真相,亦或者惧怕着其实自己供养佛陀并不能得到自己渴求的一切,僧人打破了大家编织的美好世界,于是【极惊且怒】,以愤怒遮掩最真实的,可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细微情绪。 齐无惑的性灵流转而过,所有人心中的情绪都被冲淡下来,恢复了宁静。 努力支撑着拦住其他人的小道士明心忽而觉得前面一松,众人都没有了先前那种恼怒着往前冲击的力道,彼此面面相觑,复又一会儿,都被驱散了,这药棚子一下就变得空旷起来,和先前的争吵对比极鲜明,有非信奉佛的人们去取了干净些的衣裳,让那和尚换上,后者道谢,双手接过。 仍旧帮着继续救治其他人。 其神色,姿态,都没有过丝毫的变化。 少年道人为旁人行针,并不去看着僧人,只是询问道:“大师有感而发?” 灰衣僧人端来药,温和道:“佛门之法,以十三脉广传天下,但是……颇多执着心,颇多烦恼心,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断绝五蕴八苦,一定都有各自的欲望和渴求存在,修行法门,会一定程度上内观自己,保持平和,但是一定会有细微的欲求存在。” “所以我们会以【自恣】的活动来内观这些欲望。” 他带着一丝微笑,道:“其实【自恣】不只是内观自己,也会去看别人心里面的欲望。” “做到这一步的就是【他心通】,那一日大家不加遮掩,彼此去看对方的心境有没有驳杂和欲求,而后笑着去谈论,品评着,帮助别人,也让别人帮助自己发现自己不曾察觉到的杂念,以帮助修行,甚至于还开玩笑,去揶揄彼此,或自嘲自己的问题,最后大家都大笑着。” “这是很好的。” “可是后来,佛门越传越是广大,人越来越多。” “人皆有细微欲念,欲念不过一缕,可人越多,这细微的欲求汇聚越多,如暗流,如旋涡,终究将整条河流扯动……便也不得清净,可到了这个时候,察觉到这一点的僧人们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总有存欲求者收入更多弟子。” “师既不得解脱,徒弟的修为又能到几何?自是更不得清净,如是不断轮回,这问题越发膨胀,却又如滚石自山巅而落,其势越大,再无法阻止了。” “修法无错,可若是法传给人,人聚集成门,门中竟还有了派别,便已非佛法。” 僧人煎完了药,踉踉跄跄起身告辞离去了,最终他悲悯叹息: “佛祖,世尊如来。” “您在何处呢?” “只有您可以破解这样的局面了啊。” 小道士明心和齐无惑收拾着药炉子,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小道士背着竹子编织成的药篓子,看着僧人远去了,道:“他很难受呢,应该是见过那什么【自什么】的吧?就像是我啦,我吃过甜甜的糕点之后,都有点吃不下窝窝头呢。” “所以他该比旁人更难受更执着吧?” 少年道人点了点头,道:“明心知道他在说什么么?” 小道士明心点了点头道:“知道啊。” “人多了就会有很多烦恼嘛。” 他掏出少年道人之前给的桂花糕,塞在嘴里面。 夕阳下了。 不必见旁人,所以就一下一下,云鞋踩踏在小小水洼里面,啪嗒地溅起一捧浅浅的水花。 水花在夕阳下又很好看。 小道士明心一边蹦蹦跳跳地踩水坑,一边道:“就我知道的嘛,虽然也有大的道观,但是也有很多道观里面就只有三五个人,和尚庙是和咱们颠倒过来的,也有很多和尚庙里面就几个人的,可这样的反倒是被嘲笑成是【野禅】,没有法脉的。” “很多和尚庙里面动不动就是几十个,好几百个,甚至于还有好几千个和尚在的,如果有桂花糕的话,肯定不能每个人都分到,一次分不到没有事情,两次就会有点伤心了,要是每次分到桂花糕的人还要在你面前赞言说——” “啊,桂花糕好甜啊,啊,桂花糕好好吃呢!” “那你肯定想要掏出什么东西给这家伙来一下啊。” 小道士明心双手握着,咬牙切齿做挥舞状,而后一本正经地道: “所以就会吵起来,然后就会闹起来,到了最后大家都在争抢着吃桂花糕。” “吃到桂花糕的想要下一次再吃到。” “吃不到的就联系其他的人,说我们下次一起抢吃桂花糕。” “就没有人爱看书卷了。” “所以最后,就会变成一个只为了吃到桂花糕而存在的地方,最初聚集在一起的那些经文就没有人看啦,那么这是研究经文的和尚庙呢?还是抢着吃桂花糕的桂花糕庙呢?都已经变了样子,所以大和尚才会难受吧?” “他是那种想要恢复最初只看经文的模样的。” “好难的啊。” “道门里面也有这样的地方呢。” “人多了就是不好呢,还是一个老道士,一个小道士的好,我以后也找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咕哝着。 少年道人想到了黄粱一梦的事情,伸出手摸了摸小道士的头,道:“说的好呢。” “今天还想要吃什么?师叔给你买来。” 于是小道士眸子一下亮起来,“好也!” 跳得高了些,一脚踩在水坑里面,溅出了好多的水流,道袍衣摆都沾湿了,手里面还没有吃完的桂花糕被这雨水冲地脏污了,于是是懊恼了下,而后忍不住笑起来,拉了拉齐无惑袖口,道:“师叔师叔,伱看,我刚刚踩出了这——么大的一个水花。” “我厉害不厉害?!” 少年道人忍不住轻笑起来。 “厉害!” 两个年岁都不大的道士往前走,又买了些道观里面需要用到的东西,又给小道士买了糖葫芦。 齐无惑有采摘山中的药材下来卖,所以虽然不宽裕,可买些吃食的钱还是在的。 于是小道士又开心起来。 年少时候,似乎总是如此。 少年道人想着。 他自己,本也如此。 他们两个买完东西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昏沉下来,只是回去的时候,那少年郡王竟真在那里等着他们,点了两盏油灯,坐在垒起来的砖块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在发呆,见到两个道人的时候,这才露出笑容,一下跳下来,拍了拍土,道:“两位可让我好等啊,来来来,饭菜准备好了。” “不过,也就只是今日剩下的肉粥而已。” “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他邀请齐无惑和明心坐下,端出来肉粥,上面还是撒着热乎的生姜丝。 还有一份凉拌了的荠菜,这时候能有这种春日的绿菜,可比寻常的肉类更来得大方些,荠菜焯水,切碎,和豆干切丁一并拌匀了,加细姜碎,以麻酱酱醋浇而拌菜,口味清爽,最适合下粥吃了,周围只一寻常的粥棚,以木板挡风,中州之地,虽然比不上最北部的严寒,冬天也不好受。 便是生了个黄铜的火炉。 一边笑着招待一边闲聊。 可是每过三五句话,定要说上一声【家姐】,【家姐】,少年道人心境澄澈如平湖,并不在意,可是小道士不同啊,他喝完了口粥,眼珠子转了转,好奇道:“嗯,二郎你是家中的老二,所以你姐姐就是大姐了?” “那旁人称呼,该是【大娘】?” 少年郡王道:“按着习俗是该这样称呼的。” 此时风俗,唤家中男子便是以排行加郎,而女子便是排行加娘,总不会叫错,便有雅号三郎,亦或者公孙大娘者,皆如此,是谓姓氏公孙,家中长女的意思,而一般人在路上遇到陌生之人想要搭讪,却又不知道姓甚名谁,家中排行如何。 也就只好拱手道一句:“郎君。” 若是平康坊上轻薄些的女子,便可唤一句:“亲亲小郎君且留步。” 亦或者油头粉面的男子们搭讪路边少女,往往便是以此话开头: “小娘子今日可有空闲。” 皆如此,是以小道士这样称呼,却无大错。 但是那少年郡王只是皱眉,道:“可总觉得你这样叫我姐姐,平白叫得俗气了。” “我姐姐,怎么可以和旁人一般称呼?” 明心道:“那你姐姐是怎么样的人啊?” 少年郡王警惕地看了看了两个道人,手里面有冬日刚出的栗子,顺手扔到了火炉子里面,噼啪噼啪的声音,迟疑了下,满脸狐疑警惕地瞅着眼前的小道士,道:“你们炼阳观的,规矩挺多,是不能婚娶的吧?” 明心连连点头:“小道是炼阳观的。” “祖师师承吕祖,规矩很严格的。” “哈,那就没有事情了。” 于是少年郡王放下心来,变得热情起来,道:“我姐姐啊,却是这世上最是好看,最是冰雪聪明的人啊,长得着实是清丽无双,也就只是崔家的姐姐可以稍微在模样上比一比的,可是崔家姐姐实在是太凌厉些,不像是姐姐这样,又聪明又冷静……” 少年郡王似乎难得能遇到一个安全的对象来炫耀自己的姐姐。 小道士明心小口吃肉粥,瞪大眼睛。 哦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家伙,果然是个只知道跟在姐姐身后的小家伙呢。 看上去明明比我大,可还不如我成熟呢。 小道士得意洋洋地想着。 舔了舔嘴唇,回忆起来刚刚齐师叔给自己买来的糖葫芦,可真好吃呢。 只是那少年郡王忍不住又道:“可惜,我家姐姐虽是有千般好,万般好,可就是对我的要求最高,每日里都要我以一位天下无双无对的大宗师为目标,怎么怎么,要如此如此,当年夫子年少时候就怎么怎么样了,啊呀,太累也,太累也。” 小道士瞪大眼睛。 看得出来,这少年郡王虽说是说得苦,但是满脸得意,分明是炫耀姐姐严格要求自己,炫耀自己也有那般的才情。 于是小道士不服气道:“我,我!” “我师父也总是要让我向齐师叔比的!” 少年郡王看到旁边的少年道人,道:“道长自是很好的!”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道:“但是,我姐姐说的,那位夫子可是朝堂内外第一人!” “尘世之中,无双无对的大宗师,大夫子!” 小道士道:“可是师父也说,师叔走的是最难最上之路,三才已全,就是那些很有名号,可先天一炁的道长也无法比得过师叔的底蕴,师叔将来是要被称呼做真人,足以开宗立派的!” 少年郡王手掌按在桌子上,道: “我姐姐说,那位夫子若是从政学文,便是有望天下第一名士。” “若是专心抚琴,也可以让天下第一的美人为他折腰。” 这后一句是他自己加上的。 少年人总觉得,如此才有名士的风采。 小道士明心呆滞。 看向旁边的齐师叔。 想了想师叔去抚琴,一堆美人围绕的话,师叔大约会安静地抚琴,对那些美人视如无物吧? 不过师叔这样的人,似乎会有很多美人喜欢,噫! 那样的话,到底谁是美人啊…… 而后只好道:“师叔做的饭菜很好吃的。” “也会治病救人。” 少年郡王道:“治病救人……” 他喟然叹息道:“能够有这样的念头,便已经是第一流的名士了。” 挠了挠头,自嘲笑道:“啊,我们怎么争抢起来了。” 小道士一本正经:“对啊,你怎么争抢起来了?” “明明很累的啊,夫子太强了。” “是很累啊,师叔也很厉害。” 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郡王瞪着那小道士,两个人齐齐笑起来。 旁边的少年道人眸子安静,只是专心坐在炉子前面,认真地看着火炉里面的烤栗子。 噼啪噼啪,火炉子里面,砰得几声,蹦出先前扔进去的几个栗子,栗子裂开了壳儿,少年道人把这熟栗子放在手里面来回倒腾,吹气变冷,而后剥开皮扔到嘴巴里面,入口香甜无比,注意到了明心和那少年郡王的视线,微微笑道:“要吃烤栗子吗?” 两个人都觉得争执的好没意思,有种垂头丧气的感觉。 少年道人展开手掌,把熟了的栗子分开。 郡王咕哝道:“我什么没有吃过……” 他从少年道人掌心抓过这栗子,扔到嘴里面大嚼。 冬日无人入夜,如此吃东西,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却是难得的少年乐事。 吃完栗子,天也彻夜,于是少年道人把肚皮圆滚滚的小道士拎起来,告辞离开了,星斗满天,披一身夜露,城中也有小山,且上山入观也,那少年郡王则是眸子微张,笑意收敛,道:“出家人,天性浪漫,那两人都很厉害啊,该是能成真修的啊。” 伸个懒腰,道:“回了。” 于是黑夜之中也有人声回应。 他起身悠哉悠哉地往回走,漫步乘车,行约莫三炷香功夫,方才在一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前停下来,下来之后,换了衣裳,且以清茶漱口,去掉了方才吃肉粥姜丝带上的异味,还朝着旁边的属下哈了好几口气,确认嘴巴里面没有杂味了,这才推开门,脸上带着笑意: “我回来了。” “琼玉姐姐。” (本章完) 第112章 齐无惑,当如是! 声音落下,却并无回答,那少年郡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这屋子里面颇安静,也素净,唯独一床一桌,一张琴,一书架而已,多有散落的文字残篇,而一少女,年约十六七岁,着绫罗,眉宇清朗,眼睛大而柔和,瞳仁尤其黑亮,正拈一枚棋,看一残局,安静许久,尚不能落子。 嗓音清而不冷,只是道: “回来的有些晚了。” “是见到那两位炼阳观的道人么?” 少年郡王笑道:“是啊,姐姐你真的料事如神。” “就和姐姐你说的一样!” “那两位也是看出了这城中的变故,才去城中各处洒落雄黄水,只是很厉害啊,他今日也没有用雄黄水,而是带了一些驱寒,扶正气的药物去救助百姓了,说起来我真没有想到,在这中州的地界里,竟然还有其他人的判断和姐姐你一样。” “那个小道士也很有趣。” “一时间聊得尽兴,这才来得晚了。” 少女脸上神色始终收敛着,只是简单地回答道: “是好事。” 少年看着她下棋,他自小也学得琴棋书画,认得出这是困龙的千古名篇,从这棋局之中,就能够知道她还在担忧自己两人现在的处境,于是迟疑许久,还是道: “姐姐,为什么……父亲已经病逝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出了京城,本来该要韬光养晦,什么都不要做才对,现在姐姐伱还开粥棚,去联络城中官员,让他们洒雄黄水。” “我知道姐姐你这样做,在求【贤名】,如此可得【民心】和清党的认可。” “但是现在还有什么用呢?” “只会让二叔坚定杀我们的决心啊。” 琼玉斟酌着棋局,询问道:“你觉得,是为了求贤名,得人心?” 少年郡王道:“难道不是吗?” 少女不答,下子之后,这一局棋终究是从【困龙】走向了【斩龙】,于是叹息,起身道:“收了棋局。”少年郡王老老实实地跪坐着,而后伸出手把这棋局都收拾好,把黑棋和白棋都收好,放回了棋篓子里面。 琼玉咳嗽数声,似乎身体尤其不好,坐在暖炉旁边,回答刚刚少年郡王的问题,道: “当然不是因为贤名。” “只是因为救人而已。” “你把问题想得复杂了。” 少年郡王怔住:“啊?” 琼玉道:“就如你所说,我们若是太出头的话,或许会引来二叔的杀机;可我们不做的话,这一次的百姓却是会有很多遭灾病,难过寒冬,我们只是冒些风险而已,但是这些百姓可是真的要患病,甚至于身死的风险。” “既已看出这一点,又能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为何不去做?” “仙道贵生,人道同样如此。” “微末时行事都无光明正大的气象,往后即便有机会腾飞也只顾全自己而已。” 少女眸子看着自己的弟弟,见到他似乎还不服气,要说什么【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之类的话,又平和询问,道: “再说,你觉得,便是我们乖巧些,那二叔就会放过我们么?” 于是那少年郡王便哑了火。 少女伸出手取来钗子,拨弄旁边的兽首香炉,手腕白皙,仿若霜雪,而手指尤其修长。 一时间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细碎的声音。 少年郡王安静了一会儿,多少有些不服气,道:“这些话。” “又是你在梦境里面和那个什么齐夫子说话的时候,那个夫子说的吗?” 少女回答:“不止是听,还要看,还要想。” “他和我说了,我也看到了他的所作所为,我也在思考。” “而后才信他所说。” “古人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其实也是不对的。” “万事万物,不亲眼看一眼,亲身体会一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的。” 少年郡王挺起胸膛,理不直气也壮地道:“那偏听则暗,那我可以不读书吗?” 琼玉回答言简意赅:“不行。” 少年郡王颓唐下来,撑着下巴发呆了好一会儿,实在是不想要去看书,比起看书来,发着呆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实在是曼妙的享受,最后忽而询问出一个在心里面挤压了很久的问题,道:“所以,姐姐你才想要找那个齐夫子吗?是因为他是大才,所以才想要收入麾下的吗?” 琼玉放下了手中的钗子。 提起桌子上一支笔,敲击少年额头,一声脆响,然后才放下了笔,道: “又错。” “大器免成。” “天下大才,都有傲骨,能够作为朋友,已是幸极的事情。” “谁又能驾驭他们呢?你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她的声音稍有严厉了些,看到弟弟答应,这才颔首,声音顿了顿,回答道: “我找他,只是因为那时候我才刚刚从梦境之中苏醒过来,他是唯一我能记得比较清楚的事情了,那可真的是一场噩梦一样的经历……我花了好些天才弄清楚,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是我在梦中见到了山神琼玉,还是山神琼玉在陨落前梦到了仍在少年时的自己。” “尚在昏昏沉沉之中,便面临父亲去世,而幺弟坠湖的事情。” “本来,下一个便是我被毒杀。” “我没有其他选择,只是尝试为之。” 少年郡王沉默下来。 那一段时间实在是艰难。 因为姐姐提前预知,弟弟免于坠湖身死。 之后他们在姐姐的吩咐下,耗费了大半年的时间,借助崔家的势,才从皇城之中逃了出来,这一年来他亲眼看着姐姐从爱笑爱闹的性格,逐渐变成了安静内敛的模样,大部分的时候只是以一双眸子平和注视着窗外落叶。 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叹息一声,指着那一座寻常的山,道:“真想再上一次鼎烟峰。” “抚琴看着落叶纷飞入流水啊。” “可惜,再也不能了。” 那时候的他还不能够体会姐姐的心情,现在似乎能稍微明白些了。 琼玉道:“至于我寻找齐夫子,只是因为,梦中大多模糊,和他相关的事情却尤其清晰。” “若能找到,便可知道梦中非梦。” “梦中一小梦,人生一大梦。” “人行世间,如行大梦,忽然而已。” 少年郡王听得云里雾里,好奇道:“那你怎么又不找了?” “是知道他只是梦里的事情?” “不,我只是知道他在做什么了而已,所以知道查籍贯寻学子肯定找不到他。” “所以才停下来。” 琼玉回答道: “他似乎是因为过往,他在梦中一直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也想要为百姓做很多事情。一生皆两袖清风,不娶亲则不会被高门大户和世家干扰,如他所言,便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无女之人,才可放胆去做些事。” “在京城做官,被高门大户拉到了他们的规则里面,那就索性弃了这清贵身份,外出做官,为一地百姓做实际的事情。” “文官的道路被制衡住。” “那就做武官,讨伐妖魔国度。” “被下放便去做教书的先生,闲来无事被关起来便去写书做传。” 那一身富贵气的少年郡王托着下巴,看着自己姐姐,从她的视角说这个梦中的少年人。 从这些话语里面,仿佛当真看到了那样一个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一步一步行走于红尘中的模样。 看他从少年的书生,到青年的官员,而后出将入相,最终垂垂老矣。 忽而感慨,询问道:“说起来,姐姐你口里面的齐夫子,他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吗?” 琼玉摇了摇头: “不曾,似乎是那一场梦的限制,他没能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少年郡王讶异,又问道:“那想要为百姓做些事情的愿求呢?” “也不曾。” “他最后被名望‘架’起来,再做不了什么事情,成了朝堂歌舞升平的装饰之物。” 郡王疑惑道:“那阻拦他的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忽而明白了。 阻拦在面前的,只能够是皇帝。 踟蹰许久,最后只是道:“这一条路他绕不开的啊。” “齐夫子倒是可惜了。” “所以,姐姐是认为他放弃了吗?” “自此逍遥,倒也很好。” 少年郡王看到自己的姐姐用一种看笨蛋似的,遗憾且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道: “又错。” 她的袖袍垂落,语气之中对于那好友,有种如对自己般的信任,道: “放弃?” “不会的,他一路行来,从不曾放弃,京官做不得的事情便转去外放,文官做不到的事情便做武官,官员做不到的事情,便请辞去做。” “以他的性格,当发现从仕这一条路做不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时候。” “只会换一种方法。” “若他如我所料,当也已踏上了修行之路。” “他会去查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会去救那些值得拯救的百姓。” “既如此,岁月漫长,大道唯艰难,我和他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只要不死,终有一日会在道左重逢,又何必在现在执着寻找?” 香炉的火光微微倒影在了少女的眸子里面,她忽而地询问道:“嗯,所以,我来考考你,你可以从夫子的经历上,知道些什么?可有什么所得么?以及此次我救人的目的?以齐夫子若也记得梦境中事情会如何做为破题,写一篇文章出来。” “我看看你的长进。” 少年郡王的神色缓缓凝固住。 啊??! 少女平淡垂眸道:“去看书。” “一个时辰。” “啊?” “两个时辰。” “啊,好好好!” 于是少年郡王老老实实地离开了,琼玉不用旁边香箸,随手拔下了发簪上一枚簪子,用手中木簪轻轻戳着雪一样的霜灰,无意识地在细腻木炭烧成的灰上戳出了好多个细小的空洞,直抵了被埋藏的细腻木炭处,那将熄未熄的一点明火忽而才又活了过来,暖意流转出来。 木簪的一端被烤灼泛红,散发出木香。 少女忽而微笑。 站起时旋身,裙摆摇曳如莲花开落。 她只拿着这木簪,随手以灼红了的一端写下文字。 一气呵成—— “君心如铁,补天裂。” 少女微微笑起来,看着自己的笔法,而后扔下了木簪,黑发垂落披散如飞瀑。 也不管白色袖袍上沾染了些许的木炭痕迹,只从容地道: “齐无惑。” “当如是。” …………………… 齐无惑的孔雀鸟蛋孵化出来之后,吃饱喝足,直接就睡过去了。 少年道人把它放在袖袍里面的暗袋里面,走了一日,结果还没醒过来,小道士明心带了些肉粥给自家师父,老道士先是笑眯眯地道谢,摸了摸小道士的头,而后指着湿淋淋,被雨水脏水给污了的道袍,抽出一根老竹竿,道:“小道士臀肉痒乎?” “知我竹条厉否?” “汝欲以臀肉试试我的‘竹条炒肉丝’么?” 少年道人听着不远处,那老道士只是拿着竹条在小道士明心手心上来了几下,不轻不重的,而后就拉着小道士告诉他该怎么样做,怎么样做,衣服脏了不妨事的,可若是着凉了怎么办?颇为絮叨的声音。 齐无惑想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 父母,先生,老师。 远处是老道士敦敦戒告的声音。 经楼里面的少年道人则是看着快要圆月的月亮发着呆,想着爹娘也是曾经骂过自己的,自己小时候也是会踩水玩耍的,一般是爹爹黑着脸,而娘亲在旁边劝着,明明之前还一样很生气,可是当爹爹作势要打他的时候,娘亲反而一下着急了,开始对着爹爹生气,可急了往往也是在说—— 你下手轻点,不要把孩子打疼了。 啊呀你让开,笨手笨脚的,让开,我来打。 少年人想着娘亲那时着急又恼怒的模样,忽而噗呲地笑出声来。 而后笑意顿住,慢慢消失,发呆。 听着远处的絮叨。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受。 其实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 身子趴在桌子上。 把自己埋在胳膊里面安静呆着。 啊,月色真好……要到月圆的时候了啊, 该是团聚的时候呢。 齐无惑想着。 也是明真道盟的时候…… 爹,娘,先生…… 忽有动静,有什么东西轻轻蹭着少年道人的掌心,毛茸茸暖呼呼的。 齐无惑回神,看到了那小孔雀,终于醒来。 (本章完) 第113章 孔雀吞天日 那小孔雀似乎是睡觉睡得太足太舒服,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在这小小的暗袋里面塞着,年幼之生灵灵性充足,也最是活泼,最按捺不住老老实实呆着,于是便从这小地方蹭着齐无惑的手,少年道人解开了暗袋,把它托在掌心里带出来。 “你醒了?” 孔雀回以难听且聒噪的叫声。 在少年道人的掌心里面,昂首挺胸,阔步而走。 灵性活泼得厉害。 却也因此嘈杂得很,齐无惑的性灵还没有办法如先前那样,将其性灵倒影,少年道人想了想,左手托起来这孔雀,右手抬起,手指自然向上舒展,手心向外,为佛门【施无畏印】,孔雀的心境就刹那变得仿佛少年道人的性灵一般。 齐无惑若有所思。 施无畏印是以心印心,自我的性灵安宁,而后让被施印的人也同样心灵安宁。 再进一步,似乎有点像是佛门的【他心通】。 佛门有五蕴,诸多菩萨也有五大手印,难道说都和佛门的五大神通相关吗?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未曾深究,施无畏印后,孔雀的性灵想法便在少年道人的心底闪过了,少年道人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这小孔雀身上绒毛,笑着询问道: “你说,你做了个梦?” “是什么样的梦?” 于是小孔雀仰头挺胸,阔步行走于书桌之上,啊啊地说着自己的梦。 大猫!坏!九个头! 吃我! 黑乎乎的,不知道是在哪里,像蛋壳! 不想要回到里面去! 蛋壳能吃! 最后又啄开了蛋壳! 一边啄一边吃! 最后大猫不见了,还是饿得厉害,梦里面天上有一个光球。 亮堂堂,圆溜溜,还发光。 就像是阿齐给我吃的米粒。 一口啄下! 吃饱饱—— 小孔雀用自己灵活得不像是鸟类的翅膀拍了拍肚皮,却发现了先前吃饱,肚胀了的肚皮又瘪了下去,两只眼睛停滞转动,让人一眼看到是在发呆,而后浮现出了一丝思索的弧光: “吃饱饱?” “饱?” “饿?” “饿!!!” “阿齐,饿,饿饿!” 它跑到齐无惑的身边,张大嘴巴如同真正的稚鸟,齐无惑失笑,取了今日它很喜欢的芝麻烧饼,但是小孔雀欣喜无比,灵活双翅捧着此物,大口吃了几口,却是没有继续下去,只是抬起头,疑惑不已,而后‘询问’齐无惑—— 不好吃。 不顶饿! 还是饿! 齐无惑微有讶异,笑着道:“没关系,还有其他的,来试试看这个。” 他又取出了今日剩下的菜叶。 小孔雀一下啄了好几口,而后转过身,把东西都咳出去。 刚刚出生的时候,明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挑,什么都能够吃的小家伙,现在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齐无惑又尝试了很多东西给它,就连云琴自己做的桃子果脯都试了试,可是都不吃,菜叶不吃,米粒不吃,饭菜也不吃。 最后什么都吃过了,甚至于都来到了灶台上,只剩下小道士明心准备的生猪肉条。 那小孔雀却是眸子亮起,急不可耐,从少年道人的肩膀上一下跳下来,小翅膀扑腾几下,倒也能在空中晃晃悠悠着落在了灶台上,而后一口啄下,这冬日里面天气严寒,又放到了阴冷的地方,猪肉里面的血丝都冻结起来,结实得发硬。 足以拎起来敲砖头,甚至于可以拿起来敲砸钉子,比起铁锤好使。 抡圆了朝着头顶砸落的话,也可放翻三五条壮汉。 可是那小孔雀一口下去便是一个洞,抬起头来已经撕扯出一大片的猪肉大口吞下。 齐无惑都没有看到它那样小的嘴巴是怎么样吞了那么大一块猪肉的。 简直像是饿了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一样。 小孔雀快速啄着吞咽,仿佛慢一秒钟就会被饿死了。 不过盏茶时间。 齐无惑小臂粗细长短的一大块猪肉便已是见了底。 小孔雀晃晃悠悠,啪嗒倒下去。 肚皮圆滚滚的。 少年道人实在是不知道,那样大的一块猪肉,是怎么进去了这么小小的肚皮里面的。 他蹲下来,手指伸出来戳了戳小孔雀的肚皮,手感很好。 “伱是怎么吃下去这么多的啊?” “啊?” 小孔雀努力抬起头。 但是吃得圆滚的肚子让它难以做到。 尝试几次。 啪嗒,躺下。 放弃。 思考。 而后此刻仍旧如同白纸般空白的性灵,理所当然地回答—— 因为我是孔雀大轮明王! 少年道人温而一笑。 哪里有孔雀明王这样的血脉吃了这样大一块猪肉就会被撑肚子的? 他虽年少,但是却并不愚钝。 老黄牛的话语骗得过旁人,却难以骗过和孔雀朝夕相处的他。 但是他大约也是知道牛叔是不愿意他们扫兴才这样说的,可是老黄牛却不知道,这样的小鸟儿能够活下来,少年道人已觉得无尽欢喜了。 他将这小孔雀放在掌心,关上了厨房的门,给小道士明心道歉一声,想着第二日早上,需得要早些起来,去城中坊市里面,再买了些新的肉回来,否则的话,小道士要伤心了,他慢慢走在这寂静的道观里面,笑着道:“对了,你才刚刚出生,要起个名字吗?总不能次次唤你小家伙吧?” 小孔雀:“名字是什么?” “可以吃嘛!” 少年道人笑出声,道:“当然不能吃。” “名字的话……” 他想到曾有人说过‘愿我儿一生无惑,平安顺遂’,声音顿了顿,道: “是一种希望,也是寄托,也是祝福,是独属于你自己的一个名号。” 齐无惑给稚嫩的小孔雀解释了一番何为姓,何为名字,而后道: “按照牛叔的说法,你是孔雀,要不然,就姓孔?” 孔?!! 噫!不好,不要! 少年道人道:“不喜欢吗?” “那么【雀】?” 小孔雀连连摇头。 雀? 噫,不好,不好! 它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我要用和阿齐一样的姓氏! 一样的! 少年道人嘴角便浮现出了一丝浅浅笑意,道:“好啊,那你往后就是随我,姓为齐了,名字的话,约定好了和云琴一起想,之后再做决定了。” 小孔雀已经很开心了,它爬到了少年道人的头顶直接窝在那里。 “你是阿齐,我也是阿齐。” “大阿齐,小阿齐。” “阿齐大,阿齐小。” 闹腾了一会儿,便已睡去了,少年道人将它轻轻拿起来,放在一个软垫上,看其呼呼大睡。 自己的心情也平复许多,打坐一个时辰行气之后,也就洗漱之后,躺在床铺上,月光遍洒全身,想着明日晚上明真道盟的事情,不知不觉,也就这样沉沉地睡着了,于是第二日,老道士和小道士就看到齐无惑肩膀上多出一个胖胖的小鸟儿。 小道士明心疑惑道:“啊?师叔你什么时候,买了一只小胖鸡?” “还像是三黄鸡呢。” 小孔雀疑惑,看向齐无惑。 三黄鸡? 少年道人回答:“好吃的。” 于是小孔雀开心不已,对着小道士明心挥翅膀。 …………………… 却说青华长乐界中有妙严宫,有道人头戴冕旒,身着霞衣,妙道真身,紫金瑞相,正自翻看道法,先翻阅《太乙救苦护身妙经》,又看《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妙法流转,只是其坐下,九头狮子却是呼呼大睡着。 忽而睁开双目。 于是这道人停下讲述,眸子平和,道:“何事?” 九头狮子元尊打了个哈欠,而后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天尊恕罪,吾本大睡,忽有梦中奇怪景,倒是醒来。” 太乙救苦天尊嗓音平淡,道:“何梦?” 九头狮子元尊略作回忆,便是道:“奇怪的梦境,弟子只记得一嘴吞了一只孔雀鸟,而后便即安睡了,天尊该知道,孔雀鸟的灵性和根基都寻常,便是那孔雀大轮明王,也当不得弟子一口吞的,所谓的【孔雀正法】,所修的也不过是止雨、祈雨、消灾。” “便是下卷的【能除恐怖、怨敌、一切厄难,何况具足读诵受持,必获安乐】,也只寻常。” “虽然修为强横,也不过是旁门元君的手段。” “以弟子之天赋和实力,却未必会输,若是准备足够,足以一口将其吞了。” “可这梦,却是颇为玄奇。” 他极恭谨,看着太乙救苦天尊旁边放着的经文。 正是道门传承,也是太乙救苦天尊所开辟【太乙法脉】的经典。 《太乙救苦护身妙经》、《三生解冤妙经》。 以及来自于其师尊传承,冠以其师尊名号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太上洞玄灵宝往生救苦经》,《太上洞玄灵宝天尊三途五苦拔度生死妙经》传承。 太上者,至高无上者也,三清弟子称呼其各自师尊,都会在名号前加【太上】二字。 其乃是道门天尊名声最殊胜者之一。 师承三清之一,上清灵宝大天尊。 为上清大天尊门下开山大弟子。 修为之强横,远远超过其余的上清门人。 继承灵宝大天尊度人之念,化身十方天尊。 更是得传大天尊亲自淬炼法宝,柳枝玉净瓶。 《青玄济炼铁罐施食全集》载:身骑九头狮子,手持杨柳洒琼浆以救苦度亡。 便是这位太乙救苦天尊了。 先前云琴在上清藏书阁里面拿了的那《黄箓斋十天尊仪》,里面指向的十天尊,都是他的化身,也就只是在上清一脉的藏书阁之中,能直接将这等直抵太乙救苦天尊十大化身的仪轨都直接拿出来翻阅。 此刻这太乙救苦天尊却是笑一声,垂眸询问,可见郑重,这九头狮子自是越发恭谨,回答道: “那小孔雀在弟子腹中,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是失败,性格极为坚韧不拔。” “最后却是直接将弟子的腹中当做了蛋壳啄食。” “竟然将梦中的弟子吞吃了个干净。” “而后似乎还不满足,张开了嘴巴,将那一轮大日都给吃了。” “却是个贪嘴的小家伙。” 太乙救苦天尊垂眸,淡淡道:“【孔雀】吞【大日】之象?” 九头狮子元尊恭敬道:“弟子修为已入了化境,可称元尊,是妖族得道,堪比菩萨,元君,距离那【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神仙之境,虽然还差了些许,但是却也性灵归一,早断梦境思索,但凡有梦,都是天地之性灵提醒。” “只是弟子愚钝,求请天尊,不知此象何解?” “孔雀不过是寻常,即便是那位孔雀明王,弟子也可斗而杀之,吞而食之。” “其天赋不过在祈雨,辟邪,扫除邪祟,可不曾有吞噬之力。” 太乙救苦天尊回答道:“天地万物都有轮转,自有规律,不必管他。” “近日里,我似感觉到师尊有出现的踪迹。” “当有机会,可去寻他。” “当年只给我一玉净瓶,便让我去普渡苍生,渡化十方世界,而今我已功成圆满,证道十方天尊,他却还躲起来。” 太乙救苦天尊拂尘一扫,搭在臂弯,淡淡道:“师父可给弟子吩咐职责。” “弟子总也该问问师尊。” “是个什么意思。” 至此方还是道门天尊气度,而后望向远处,轻描淡写呢喃道: “师尊啊,纵有再大的趣味,遇到再好的修道种子。” “也勿要心痒,勿要出门。” “勿要被,弟子【堵】住了。” ………………………… 复又入夜了,今日月色也是极好,少年道人把小孔雀随身带着,而后取出了腰牌,抬起头,看到那一轮圆月,起身离开了道观,循着水而去,按照了那位算命先生的说法,抬手,以腰牌对月,见到月色流转,果有一条道路,自月下水中出现。 齐无惑将东西收好。 纵然是这大半月的时间里面心境已极平和,此刻仍旧泛起微波涟漪。 少年缓声低语: “明真道盟……” 希望那位算命先生勿要搞出什么事情。 ps: 《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为太乙救苦天尊的太乙法门核心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有【洞玄灵宝】的称谓,《黄箓斋十天尊仪》也在灵宝诸斋仪里面。 故而我在本书中,将太乙救苦天尊名列为上清灵宝大天尊麾下大弟子。 道藏里面有玄都,因为他被列为了静惠妙乐天尊,五显灵观大帝,可没有多宝啊…… (本章完) 第114章 可得长生否 月色之下,水波涟漪,开一条长路,却似乎和这一枚明真道盟的腰牌有所感应,齐无惑能够感觉得到,旁人就算是跟在他身后,走过了这一条水路,也只会直接跌入到水流里面,变成了个落汤鸡模样。 唯独手持此物,才可以走上正确的道路,走到那明真道盟之中。 但是澹台煊的腰牌能够有这样大的效果吗? 还是说,其实是那位看上去邋里邋遢,游戏人间的算命先生在这腰牌之上施了手脚? 该是后者的。 少年道人心中若有所思,他已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裳,道袍则是收起来,又施了一从敖流老先生手稿里面的法术,可以通过控制水流变化流光,遮掩变化自己的面容,小孔雀放在袖口的暗袋里面,还在呼呼大睡着,倒是安心得很。 对于明真道盟,齐无惑还不知其立场,不知其正邪,再加上这种道盟类型的松散组织,必然是人多而杂,小心谨慎些,该无大错。 缓步踏过这月色开辟的水道,少年道人的性灵只感觉到了那明真道盟的腰牌和月色隐隐共鸣。 如何发生的变化,是怎么样进行的转移,这其中的玄妙之处,他的修为还不能理解。 还不等他仔细分辨,眼前一晃,就已经是换了地方。 只见到自己已身处于一古色古香的阁楼之中,所见到处处都是极考究,便是那茶具都似是法宝,耳畔听得了喧嚣热闹,齐无惑微微侧眸,看到了一侧的窗户,是以五百年以上灵木制成的,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如草木芬芳,如雨落疏林,让人心神都安宁下来。 透过窗,可见外面街道风光。 有十里长街,两侧多有摊位,犹如人世之间。 却都悬挂浮光留影。 来往之人,喧嚣热闹,都以法门遮掩自身气机,只看热闹的程度,几乎像是人世间大城的上元佳节,但是每一个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着修行者的气机,熙熙攘攘,如此多的修行者一口气出现在眼前,对于齐无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脚步声响起,有人靠近,还没有过来,就已经有恭敬客气的声音传来: “是阵法的波动。” “可是今日来讲法解惑的【经师】道长来了吗?” 旋即便有一名青年,穿着暗红色的道袍,衣摆和衣领镶嵌了金色滚边,趋步而来,抬眸所见齐无惑,却是一怔,发现其似乎并非是往日那种,散发出先天一炁威压的道长,但是面上却是丝毫不变,噙着笑意道:“啊,这位道友,可是来我明真道盟的【经师】?” “在下为今日招侍,此番有礼了。” “不知道道友今日来,是【讲法】,是【解惑】,亦或者【炼丹】?” 齐无惑已提前猜测到了,那位算命先生给的法子绝对有些问题,倒也不慌不忙,和那位招侍闲谈了几次,便知道,明真道盟虽只是做寻常的情报交互,灵物互通之类的事情,可为了自己的名声,每隔三月时间的月圆之夜,会邀请修至先天一炁层次的道长,乃至于真人前来。 或者讲法,或者解惑,或者炼丹。 以此来吸引诸多的修士加入道盟之中。 而对于这些讲法解惑的道长。 也会根据其讲法的质量等诸多考核,开放更多的情报和珍惜灵材的权限。 青年客客气气地解释,道:“讲法的话,前面有玉璧法器,可将道友的声音传遍各处。” “而解惑的话,便在此处,这三个月来,已积累了许多的玉简玉书,阁下写下答案便可。” “我们会直接挂起今日有【道长解惑】。” “这样的话,此刻在道盟之中的道友们也会将自己疑惑写入玉简文书,而后递来。” “至于炼丹,鄙盟提供丹炉。” “求丹药者,将会将材料送来,道友就此炼丹便是。” “道友选择哪一种?” 他虽然对眼前这个道人的实力拿不准,但是明真道盟内部,自有其规矩在,能够通过特殊手段来到这里的,自然都有三分本领,万万不可得罪的,齐无惑微微思索,而后道:“我想要先交换一些东西,不知道可以吗?” 那青年微笑道:“自然可以,道友请随我来。” 他带着齐无惑来到这楼阁更下一层,齐无惑将自己这一段时间炼来的丹药,以及原本澹台煊就有的部分东西出售,那估价老者讶异,赞叹了一句,道:“旁的倒是寻常,这丹药的炼丹手法,倒是十分娴熟,当上浮三层的价钱。” “我道盟在中州的储藏之中,道友倒是可以交换不少。” “灵丹妙药,法宝器物,以及各家各派非嫡传的心法妙诀,我道盟都可交换。” “不知道道友要什么?” 少年道人道:“情报。” “哈哈,九州十三地,哪怕是妖国地界,阴司黄泉,我道盟都有不少的情报来源。” “道友这么多的东西,可换的情报可多了去了,不知道要什么情报?” “七年前,锦州之灾。” 这七个字像是有什么特殊的力量一样,那老者的神色微微凝重了,他的视线看了看齐无惑,又看了看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里面有澹台煊作为一名先天一炁层次修者的大半身价,还有齐无惑这一段时间采药炼丹的成果,可以算是颇大的生意了。 可老者最后还是移开视线,正色道:“还不够。” “当年锦州的事情,牵连太大太广,你这些东西只够换躯最表层的那些情报。” “想要更多的话。” “还得再加点。” 齐无惑徐徐呼出一口气,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询问道:“可以知道多少?” 老者反问:“你想要知道什么?” 齐无惑闭目许久,无数的念头浮现出来,他想要问的东西太多,最终道: “我想要知道,当年锦州之灾,明真道盟是否也去了,是为了什么?” 老者道了一声稍等,稍微离开了下,片刻之后回来,手中抱着许多的典籍卷轴,翻阅许久之后,回答道:“这个问题还是可以告诉你的,明真道盟是由我道盟的盟主带着前去的,至于目的,是去和妖族做了一场生意。” 和妖族的生意。 齐无惑忽而想起来自己和先生分别时候的最后一眼。 看到先生走入妖魔菜市。 而有着明真道盟的幡旗则是高高飘扬。 老人翻阅典籍,道:“另外,根据我们的记录来看,当时候除去明真道盟之外,似乎还有附近修煞气的剑派也踏入其中,佛门也有一脉踏入其中了,除此之外,诸多小的派别,小的修行者们,趁着乱局进入其中的也不在少数,想来大多也是为了趁乱得些财物吧?” 少年道人询问道:“明真道盟是去做生意。” “是。” “做的什么生意?” “这,我没有权限去翻阅,这些东西,也还不够交换。” “那敢问,那一次的生意,道盟是赚了还是赔了?” “这倒也是很简单,是大赚的。” “是这样,和妖国做生意,大赚吗?” 少年道人心中有一个个念头浮现出来,最终都被他压制下去,而后起身,看向一侧的青年道人,道:“请带我去玉简那里,我选择【解惑】。” 那青年道人讶异,而后客气道:“请随我来。” 【解惑】之处,是在二楼,有各自的问题,写作玉简。 是道盟成员付出一定的代价后将其放在这里。 只要能为其解惑。 其抵押在此,用来交换的道盟点数便归属于为其解惑的人。 齐无惑没有选择从道盟点数值高的那些玉简,而是从简单的修行问题开始,第一个是在询问修行吐纳养气,如何安心宁神的,只不过三枚道盟的道盟点数,还不如是齐无惑一枚丹药的价钱,少年道人微微敛眸,思索,而后认真回答。 因为是在道盟,便刻意只以左手握笔,写在书卷上。 写好之后,便有类似于【圆光显形之法】的方式将其传给提出问题的人。 那青年道人给他上了一杯茶,而后便是离开了,走到后面来,才摇了摇头,和旁边朋友低声絮语道:“还以为是多大的本领呢,没有想到也只是回答些最简单的问题,那些问题,咱们都能够回答个差不多些,只是没有大的把握,才不敢落笔的。” “我见他修为似乎也不高。” “怕不是从哪里机缘巧合,得到了这样的法门,所以才来的吧?” “小点声。” “被旁人听到了,有损道盟威仪,伱不担心吃罚吗?” “哈,你不说,又有谁能知道?” 只是他们闲聊了没一会儿,这青年道人正在翻看一卷道经,就忽而得到传音,神色微微一呆,回过头,对旁边的朋友道:“……那家伙,不,那道长他,他把积累了好几个月的基础问题和困惑都解答了,并且全部得到了感谢。” “我得要去引路,带着他去更高一层的问题存放的地方。” “你先给我准备茶啊。” “要我放在柜子上层的好茶,好茶!” 他急匆匆地奔去。 将少年道人带路带到了另一个地方,里面的玉简少了很多。 每一枚玉简的道盟点数到了两位数。 这青年道人将散发出一股清苦香味的茶送上后离开。 和朋友感慨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能靠着修为判别旁人啊。” “这些问题,寻常的道长也很难回答了吧。” 翻阅手中的道经,可是还没有翻过三分之一,便是接到了传音,神色如见鬼一般,道: “也解决了……?!!” 他将手中的道经放下,道:“我去引路……” 宽厚的嗓音回答:“你歇着吧,我来。” 那青年抬起头,看到一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踱步而来,中年男子缓声道: “去我的洞府,将我的灵茶取来。” “嗯?还愣着做什么?” “快去。” “啊,是,是!” 齐无惑这一次坐在了整个阁楼的最高处,往下俯瞰的时候,看到夜色如水,月色清冷,人来人去,游人如织,有中年道人送来了灵茶,他一路从最基础的问题走来,见到了许许多多修行者的困惑,而后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尝试做出解答。 只觉得自己对于修行也更有领悟。 此地的问题不多,甚至于就只有一卷。 那中年道人温和笑着道:“这个问题已经放在这里足足一年多了,价格也最高,只是这一年来,虽然也有四位道长,一位真人来这里讲法,但是却没有谁能将这个问题解开的。” “道长,请了。” 齐无惑展开这玉书,却见到上面的笔迹端正,写着一行文字—— 【纯粹以元神修行,以雷火淬炼,化去其阴质】 【可求大道否?】 【可得长生否?】 齐无惑沉思,左手提笔回答。 这一次却不是圆光显形之法之类的法门,而是自有一只灵鸟将这书卷带走离去。 …………………… 街道之上,游人如织,或者售卖灵材,或者在交换法诀,除去了参与者都是修行者之外,倒也是和寻常的城中坊市不同,忽而天空一只灵鸟飞落下来,掠过众人的头顶,收敛双翅,落在了这明真道盟中心茶楼之上,一只白皙手掌伸出,手腕洁白,仿若霜雪,手指尤其修长。 “嗯?又有人来回答么?” “我且看看。” 声音平和,说话者穿着道袍,戴着一山神面具。 眸子大而柔和。 展开了这书卷,看到上面回答,是端正笔迹,如此写着道: “不可。” “修行逆三归二,逆二归一,方为大道。” “舍弃肉身元精,纯以元气合以元神。” “虽有大神通,其境界,却仍不如三花聚顶者也。” “究其根本,在于抛弃元精,并不能归于一点最初的灵性。” “只有术,而无道,是死路。” 戴着山神面具的少女眸子微敛,安静下来的时候,对面戴着老虎面具的少年郡王身躯都僵硬了些,自己的姐姐醒来后,便渴求大道,明真道盟的集会她自然不会错过,尤其是需要考虑之后选择的道路,年前就委托崔家姐姐将求惑委托,挂在九州各处。 只等待之后有机会来见这天下修者的高见。 已去了几处地方,都无所得。 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反应。 少年郡王好奇询问道:“姐……你怎么了?” 琼玉回答:“无妨的,我也该问问看这位真人,有何高见。” 她左手提笔,在这书卷上写了自己的回答。 “雷火淬阴质,也可臻至于一点纯阳不坏,和道门修行炼神返虚的结局并无不同。” “三千大道,殊途同归,何有不同?” “还请赐教。” 她又增加了一份道盟内部的道盟点数,便让那灵鸟送去。 片刻后,这灵鸟又回来了。 她看了这次的回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化万物】 【舍弃其一,根本便不完全,如同一个人三魂不全,最后可能有大神通,但是境界上不可能更加靠拢最初演化万物的大道,至于道友所言,以雷火淬炼,不过只是饮鸩止渴】 【我辈修士修行,该是以自我的醇厚元炁打磨阴质,是修行自己。】 【而雷火则是借助外力】 【只是结局相似,实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个是自己一步步走去山巅,一个则是渴望坐着马车上山】 【我不曾修行过阴神之道路,但是可以稍加推测,此路不管修行出什么样的神通,都无法彻底度过雷劫,每一次都能感觉到自身的阴质越来越少,越加接近纯阳,但是每次都会剩下一缕阴质,不曾彻底打磨干净,遗憾越来越深重,如入一轮回】 【修为提高,下次的雷劫便是更强】 【最终怀揣着只剩下一丝便可成功的遗憾,身陨道消,如是而已】 少年郡王看到自己的姐姐忽而顿住。 带着山神面具,仍可感觉到气质清冷的少女许久后叹息,道:“……我在梦中的经历,和他所说的一样啊,看来,并非是我自己没能坚持到最后,而是纯粹的阴神道路,本身就走不通,或许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可方向已错,最终无缘大道,只是绝路。” “不得长生。” ……………… 齐无惑做出了回答,这许多道人便是开始计算,看他回答的这些玉简所得道盟点数之数目,因少年道人回答了一夜,回答问题,数目繁杂,计算也颇有些时候,最后出了结果,彼此一合计,那老者都觉得有些可惜了,道:“还差三分之一……” “我之前却也不知道,锦州之事需要道盟点数如此之……巨。” 他感慨许久,只得用【巨】来形容。 完成三分之二,可也有大部分是这挂了一年多的求惑玉简提供的。 也就是说,一州之地三个月积累的解惑玉牌,提供的道盟点数只是翻看这情报的五分之一不到。 想一想老者都觉得心中慨叹。 少年道人却没有垂头丧气。 当年锦州之事,需要的代价越大,就越是能够证明,这件事情不简单。 知道情报在此,已是足够了。 之后便可以想办法准备道盟点数。 无论是来此讲法,解惑,亦或者牛叔,都是方法,起身的时候,忽而有脚步声响起,一名青衣少女,带着狐狸面具而来,眸子清朗,见到唯一不穿道盟衣着的少年道人,便即笑着询问一旁的青年道人,笑道:“方才回答了我家小姐问题的,可是这位道长么?” 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 她见齐无惑,叉手一礼,而后取出一枚碧玉扳指,道: “我家小姐说,多谢道长解惑。” “今日道长需要换取之物,无论是什么。” “我家小姐,都代为出价!” “决无二言!” ps: 还有一章,今日两更连起来发 (本章完) 。 第115章 当日事,幼者活 这般豪气的模样,把这明真道盟里面的人们都给镇了一下子,可是那老者看到那一枚碧玉扳指,似是反应过来,双手接过,勘验其暗纹,这才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将这一枚碧玉扳指还给了那穿青衣,带白狐狸面具的少女,神色颇为客气。 后者眸子里盛着笑意,朝着少年道人拱手一礼,这才洒脱离去了。 其已远去了。 老者仍旧还在不停得感慨道:“豪气啊,真是豪气。” “不过为了道途上一个问题,愿意一掷千金,以酬点拨的修行者,倒也是不在少数。” “来,小道长,且随我来吧。” “这位贵客既为你出了价,那老夫索性把这卷宗的原典给你拿出来让你翻阅,不过,这东西可是挺多的,伱可能得要慢慢翻阅了。” 果然是很多。 因为是直接以金玉之材镂刻的玉书,直接放满了一整个书架。 老者一边打开这些书架上的法咒,一边解释道:“灵韵存放于玉简,虽然说能够节省地方,但是一旦遇到诸如灵韵乱流之类的情况,里面的东西就会被损坏掉,一个字都不能看了,所以以这金玉之书,加以灵韵覆盖,是一种更为保险的法子,小道长稍坐,稍坐。” “容老夫将书简给你寻出来。” “说起来,锦州当年的事情,可不是一枚玉简便能弄清楚的,除去了我们的记录,我们还收集了许多的书信,用以佐证诸多推测,保证情报的准确。” “来,这是第一份。” “当年锦州之事的开始。” 老者将一卷如人腰部粗细的玉书给他放在桌子上,施展法决,这一卷玉书就徐徐展开来,其上面以极细腻的笔触勾勒着锦州的山水,少年道人看到了自己的家乡所在,但是他印象里面,家乡所在的镇子不小的,里面也有万余户人家。 年幼的时候春日踏花,夏日扑蝶。 秋日躺在麦田里面睡觉。 总是热闹的。 但是在这覆盖了一整张桌子的巨大玉书之中,只是一点浅浅痕迹。 可知锦州之大,人员之多,此地之繁华似锦。 老人感慨道:“因为山水如画,方才称之为【锦】啊,这后来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手指指了指一处地方,而后横扫,道:“当年约莫是夏日时候,突然有异变。” “大约是这里,有一股炽烈之气突然出现,而后就以无可匹敌之势,席卷横扫了整个锦州,便让整个锦州植被枯萎,河流都干涸,是为灾厄之始……后又有妖国出没,将这人间界的一州之地,直接撕扯进入了妖国间隙。” “有无数妖魔,食人血肉,吃人魂魄。” “世人都说那是妖族之国,但是却是错了。” 老者自己都有些惊愕,指了指卷宗的记录: “妖和人间一样,也是诸国林立,当时出现在锦州之地肆虐的妖族,至少是三支。” “三大妖国,却出现在一州之地,屠戮百姓生灵,岂不是血肉尽丧吗?” “可是当时的情形,实在是过于混杂,即便是我们道盟也不知道当日出现在锦州之中的,到底是哪几个妖国,只是如此天灾,锦州之大,此时发生才不过数日时间,所见的,却已经是人间惨剧。” 老者慨然叹息,又将厚厚的一沓信笺递给齐无惑,这信笺已经泛黄,其中染满了鲜血,道: “这是当时灾祸发生之地的事情。” “最中心是府城之处,有锦州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整个天下当年最繁华的地方啊,当年出事之后,天地灵韵纷乱得厉害,远距离传递信息的手段,尽数已断绝,付出极为大的代价,才传递出这一封信。” “上面染着的是锦州当年最决死的一批人的血。” “其中未必是修行者。” “也有马夫,有舞女,有世家的贵公子们,甚至于还有囚犯。” “真是可惜啊,就连死囚们都为了这一座城耗尽了最后一滴血,才将这一封信送了出来。” 齐无惑看着手中这一堆信笺,解开之后,其内容惨烈无比,唯府城灾劫,求援这简短直接的六个字,而其余的每一封信,内容尽数都一模一样,都只是这六个字,老人伸出手指了指这厚厚一沓,言简意赅: “消息极重,故而有超过三百支队伍出发,约莫数千人。” “皆极勇武,极聪慧之人。” “最后只有三支,抵达了其余城池。” “余者死尽。” 老者摇了摇头,又取出了玉简,道:“这是后来盟主搜集来的情报。” “可以确认,边关的将军府是收到了信笺的,从其府中记录可以查找出来。” “但是边防将士们不曾收到消息。” “这事情也始终没有往外传。” 齐无惑翻看着这些典籍,仿佛已经可以看到当年发生的灾祸。 那时的他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混入人潮之中,如同乱流之上的落叶,被席卷来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现在这些东西,一个个不同的人的视角,或者信笺,或者玉简,来描述当年的事情,他已能看得更完整,也越觉得窒息。 天灾,人祸。 妖国之乱。 “当年的百姓要怎么样才能逃出锦州……” 老者似乎接到了传音,退去了,后而来到少年道人面前的,就是那中年男子,也是负责中州道盟全部事宜之人,他捧着一个玉盒走来,神色稍稍迟疑,之后还是将这玉盒放在桌子上,掀开了上面的封印,手抚着道: “这算是锦州消息里面最重的了,但凡看过这个消息的,心神无不被其撼动。” “早在好几千年前,那时候的人皇曾短暂的统一了人间界,和天庭一起立下约定。” “人间事情由人间人皇决断。” “诸多仙神只负责维系秩序。” “盟约自有其约束。” “后来,虽然又有各种事情的缘由,那位人皇陨落,他的剑和玺也四下散乱了,这人间界又分裂成了不同的国度,但是我们所在的这一片土地,是最大最强盛的,仍旧还可以号称为人皇,修行的不是练气吐纳,也不是血肉筋骨,而是气运之力。” “层层气运,汇聚于一人之上,便是人皇,具备伟力。” “而人族帝国的军阵修行气血之力,可承载气运,结阵厮杀的时候,可以和妖族死战。” “这也是为何人能立于人间界之中的原因。” 齐无惑点头,他对这样的事情也已经有猜测。 既然人世间有修行者,但是皇朝仍旧伫立的话,那么就不会如同自己的梦中一般简单。 至少是要加入修行的要素。 男子手抚玉盒,神色复杂至极,将这些卷宗,并其中的信笺一起递给齐无惑,道: “当年的诸多事情发生,没有人能看清楚局面的变化,直到后来,尘埃落定,我们才发现,其实锦州的灾劫是可以避免的,这里是人间最大的皇朝,和其余诸多小国不同,当年本已经有六十万铁甲玄军结阵抵达了锦州。” “为首者是天下名将,曾经和妖族交锋半生。” “而后当今的皇帝,也就是当年的二皇子,趁着自己大哥将心腹所在的铁甲玄军派遣抵达锦州以列阵和妖族厮杀的机会,联络朝堂,趁机掰倒了当初的太子,入主东宫。” “自己成为太子之后,因担忧余波,担心此刻局势不稳,又有可能被其兄长压制住。” “是以下令,铁甲玄军止步,不允踏入锦州一步。” “同时封锁消息,这也是为何当年那些人拼死传出消息,却到了边关将军府就不能够再往外传的原因了,而玄甲军接到了的消息是那二皇子模仿太子的笔触,以太子印压下的,所有的玄甲军都误以为,这是大皇子的命令。” 中年男子取出一份信件递给齐无惑:“这是他们当年接到的命令。” 齐无惑缄默。 打开信笺,看到上面文字—— 【有群妖混入逃亡百姓,欲乱我国】 【玄甲列阵,有人过边境者】 【杀无赦!】 少年道人看着那最后三个字,许久不语,忽而明白为何自己会被人潮裹挟着四处游荡了许久才得到活命的机会,中年男子叹息一声,道: “讽刺至极啊,有许许多多的百姓死在了曾经保卫自己的玄甲军的弩箭之下,而最为讽刺的是,直到射出弩箭的那一刻,这些玄甲军都觉得,自己是在保护家国。” “此事最终暴露。” “又因为军令是来自于大皇子的印玺,所以二皇子的太子东宫之位就越发稳了。” “中间的关窍是怎么做到的,咱们不知,只是最终成了,且毒辣。” “一州之地的百姓,换了彻底扳倒自己哥哥的机会,换来了现在的人皇名号。” “嘿……这样的买卖,我明真道盟都不敢做的。” 齐无惑的双眸垂落,他没有见过这国的人皇,但是曾经在黄粱一梦之中,和那位皇帝有过接触,似是极玄妙,明明梦中应该是和他自己的经历认知有关构建的世界,但是对于诸多皇族,高官们的品性性格,行事风格,却也极为真实。 那个在黄粱一梦之中的皇帝模样浮现在眼前。 齐无惑仍旧有克制,只是小孔雀忽而觉得睡得很不舒服,似乎有某种森然冰冷的气息在流转着,少年道人道:“边界有玄甲,锦州有妖魔,那人们是怎么出来的?” “道长稍坐,这涉及到其他的东西。” “我找一找……” 那中年男子又回去了,去取了许多的典籍,而后足足在少年道人面前堆满了,辨认了一番后,松了口气,道:“东西确实是没有缺少的,方才是以传送阵法,从我道盟的秘境藏书阁之中把这些东西都带了出来,嗯,这些都是名录,还有一些是残缺的法门。” 齐无惑翻看,看到其中有僧有道。 男子起身指着那一卷卷的名字,回答道:“寻常的百姓,当然不会是妖族的对手,只能被吃做血肉,但是人间界尚且还有修行者们,佛门有十三脉佛法之中当年的妙法天慈恩寺,道宗也有踏歌剑派,另外有旁门左道,小门小派者不计其数。” “锦州之事后。” “佛门慈恩寺内僧众三千六百余人,最年长者三百三十一岁,最年少者六岁。” “尽数死绝。” “最后逃难的百姓如同潮水。” “十三名棍僧冲阵打破了妖族封锁之后,死于边关玄甲军齐射。” “死前不甘,仍道降魔。” 中年男子取出了一些文献给齐无惑展开,道: “我们后来去查的时候,发现慈恩寺的所有舍利子全部都耗尽了,后来推占还原才知道,他们砸开了佛堂,取出自己祖师们的舍利子磨成了粉,而后以自己的血混着舍利子写成佛经分给人们,就知道他门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我们看到僧人的头颅变成了京观。” “佛门天台一脉的传承,就此断绝。” “他们的法没有了,他们的舍利子也没有了。” “弟子没有了啊。” “所以这一脉也就没有了。” 男子取出另一卷卷宗:“至于踏歌剑宗,最是自傲,素来只是师择弟子,而非弟子投师。” “是以门中弟子甚少,沿途护送百姓,因此而兵解的剑仙超过六百人。” “道路上尽数都是折断的剑。” “后有铁骑一军违抗军令,似乎不忍,这才在封锁之中打开了一道口子,道宗枯坐的祖师出关,一剑撕开了阵法,如此百姓才能进入中州,让锦州的百姓得以从这灾厄之中活下来。” “据说那位道宗祖师也因此坏了修行,而那一军铁骑,最后被以违抗军令之命投入锦州去和妖族厮杀,最终死尽,只余下二十七人活着。” “盟主率领道盟成员踏入其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 “我们没有如同剑修的决意,也没有如佛门的觉悟,所以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剑修兵解,看着佛门弟子死尽,我们只能和妖族做生意,用一百五十年的利润,换了十五万人性命,也记录下当年发生的事情。” “仙道贵生,然不杀无以护生;佛门慈悲,而不忿怒,何以止杀孽,何以证慈悲。” “是以如此。” “一百五十年收益,换得了十五万人性命。” 男子叉手道:“盟主说,大赚。” “十五万人之后,自有可踏上修行者,如此可以【结善缘】。” “我辈也是人族,物伤其类,不忍见其死,是【求心安】。” “盟中多有狡诈之辈,如此可【正我骨】。” “众人皆退后观望,唯我独自向西,如此可【扬我名】。” 齐无惑道:“贵盟盟主……” 男子回答道:“入锦州之时探查实情,知是有【着黑衣赤龙服者引来妖国】,归时遇伏,重创。于六月之后兵解,已去世了,去世之时说大赚,大赚。” “商人也有商人的买卖,修者有修者的道义,勿要忘记我等为求道者,非求利者。” “是道盟,非商盟。” “如此可正我道!” “令天下知我【明真道盟】四个字,绝无虚言。” “当年的事情,便是如此……” 少年道人翻看了所有的记录,书卷,心中推断许久,嗓音不自觉稍有沙哑压抑,道: “锦州,死了多少人?” 男子道:“……道盟推断,三百七十万有余,五百四十万不足。” 齐无惑身子晃了晃。 终究只是少年人,这个数字如同一柄重锤,让他稍觉得晕眩。 看着之后的纪年表。 “三年后,太子登基,颁《登基德音》” “号大圣大慈仁德孝皇帝。” “称人皇。” “赞圣明。” 少年手掌按着桌子,自身的元神,元气,元精不自觉加速流转,隐隐汇聚,怒意杀意诸多情绪如同碧波之下的滚滚洪流,汹涌澎湃,却又不显露在外,那男子道:“此事只有道友知道,还请勿要外传,毕竟也算是情报,还不知道道友的尊号。” 少年道人念出自己的道号,也写了下来,说: “这件事情,贫道知道了。” 只是中年道人却听不懂那个道号。 写下了,眼睛也不不认得。 但是确认上面有齐无惑的气机,也便放下心来,只是在少年起身的时候,忽而问道: “当年曾经参与过锦州之战的铁骑,有一位还在中州。” “道长,要去见见他吗?” (本章完) 。 第116章 杀贼,杀贼! 锦州之战…… 齐无惑心中泛起涟漪,那中年道人带着些温和的笑意,这是迎来送往时习惯性的表情。 但是他看向少年道人的眼神之中悲悯而复杂,似乎也多少从齐无惑的情绪波动之中,猜测出了什么,但是却不说,只是笑着道:“反正小道长今日给我道盟做了一个大买卖,还给我们解决了积压如此长时日的问题。” “合该做个添头。” “米贩子都说,无尖不商,无尖不商。” “我们是道盟,也也算是半个商盟,合该如此。” 在他去取书笺回来的时候,齐无惑已经收敛了心中那种激荡的情绪,至少表面上感知是已收敛了去,只是道:“贫道想要托道盟查一件事情,不知道需要多少道盟交易点数?” 中年道人温和道:“查何事?” 齐无惑沉默了下,道:“我有一位先生,失落在锦州,我见到他走入妖国的时候,那个裂隙里有明真道盟的旗幡,道盟既然活人无数,我想要问问……可能找到我这位先生吗?”他想要问的是,明真道盟救了那么多的人,那么这些人里面,是不是也有先生在? 中年道人点头道:“……这不是大事,道盟会处理。” “我会为道长你告知于道盟内部。” “我们自是有名录的,可以为你查询一番,至于需作价多少。” 中年人将手中的卷宗递给齐无惑,道:“不必。” “正如盟主所言。” “商人亦有道义,非修无情大道者,怎么会万事都以钱财来论?” “道长,他日有消息,我会以秘法传于道盟腰牌,到时你去我道盟在九州十三地任何一处,都可以得到消息。” ………………………… 中州府城外面有一村镇,村子里面有一户人家,住着个整个村子都厌恶的人。 让人厌恶的,不只是他的模样—— 当然,那模样多少要沾些原因。 脸上似是被啃了一块似的! 丑!既丑且恐怖,且不笑,一双眼睛像是铁一样的模样,人们都说,他笑起来的时候,肯定会更可怕,脸上的筋骨耸动,像是个妖怪一样,除去了丑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是个断了腿的男人。 两条腿都断了。 走路的时候,就靠着双手支撑着地面挪移。 他的胳膊却极粗壮,极有力量。 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个怪物。 当然,这个只是孩子们的说法,大人们是不会以貌取人的,至少他们自称如此,他们讨厌这个男人只是因为他极酗酒,家里面什么东西都换成了酒,每日里面醒过来就撑着胳膊把自己放在一个木板上,双臂前行拖动自己往前挪移。 换了酒。 最苦最浊最便宜的酒,从早上喝到晚上,饿了随便做些半生不熟的饭菜,而后囫囵地吞了,不死就行,因为当今圣人颁布《登基德音》,所以对于这些孤寡残缺之人,是有补助的,但是无论送来了什么,不管是米面,粮油,还是说器物,都会被这男子换成了浊酒。 似乎他想要把自己淹死在酒水里似的! “听说,还是个有军功的,做到过校尉呢。” 倒也是有人这样说。 可也听闻,这男人的远亲也来寻他,那一日吵得不可开交。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寻他。 当少年道人来到这个村子里面的时候,里长带路时就把这些事情一股脑地说出来,手中的拐杖不断地拄着地,大骂道:“是个烂人啊,就只是知道喝酒,脾气还差得没边儿了,大家好心好意去帮他都会被他骂出来,帮着给他做饭,却都说难吃,难吃。” “要吃什么,怎么这么挑剔!” “这人,醉死了便是!” “只在喝醉了的时候说自己砍过妖怪。” “哈,就那样子?被妖怪砍过还差不多!” 走了一路,老里长就发了一路上的牢骚,最后止住了脚步,指着很远处一个屋子,道:“诺,就是在那里了,嗐,还没有走过来,就已经闻到了这么一股子酒气,这老小子,指不定是一起来就开始喝上了……” “不,搞不好是喝了一宿,别吐了啊!” 老里长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提起拐杖砸门:“喂!喂!” “老怪!” “有伱的故人门生来看你了,出门!” “听到了没?!开门!” 敲了好一会儿,这门才哗啦一下被人从里面推开来,老里长很有经验,脚步朝着一侧一拐,身子一躲,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两下却还是和年轻人似的敏捷,避开了一个踉踉跄跄撞出来的人,以及那一身的酒气,看到他确实是没有双腿,满脸乱胡,双目浑浊。 满头白发,脸上尽数皱纹。 老里长叹了口气,道:“是他,我知道他可能和你印象里面的不大一样,但是确确实实就是他,你不要以为认错了。” “这家伙才五十来岁。” “刚来村子里面的时候四十八,看上去和三十来岁的一样。” “虽然没有了腿,可一看就是壮硕,眼睛里面两道光似的,不过很快就老了。” “七年时间,树还没能长成,这人就老得不成样子啦。” 他也已经有些老了,所以是有些感同身受的,拐杖戳了戳那老迈的‘怪物’,道:“快起来,别睡了,有人来看你了,还不赶紧招待下……”又凑近了在他耳边道:“你真想要没有人照顾,孤零零死在这里吗?” “还不赶快起来!” 那男子这才抬起头,眼睛昏昏沉沉,似乎从不曾清醒过来。 满脸的皱纹,和刀疤,咬痕交错在一起,真如噩梦之中才有的怪物,扫了齐无惑一眼,咕哝了几句,道:“有酒吗?” 里长大骂。 少年道人看着这昏沉的男子,温和道: “我去买。” 他去买了酒肉回来,但是那男子却不吃菜,只是喝酒,对于那些村子里的好下酒菜,视如敝履,让老里长气得咬牙,如此喝了七年,齐无惑看到家中真的是一片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要说是柜子,就连床铺都无,就只是些许的杂草堆积在一起,每日醉酒便躺下,酒醒便喝,喝完就去买。 家中能换能当的东西,都已经当了个干净利落。 齐无惑借其他人的屋子去做些饭菜。 那既老且病且残的老男人只喝酒,道:“这酒不行,饭更不行,但是酒也是可以喝了的……至少有点味道,小家伙,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但是你要知道,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啊,若是打什么其他主意的话,可算是敲错了算盘。” 里长着急道:“你个蠢货!” “小兄弟不要听他说的话,他有东西,有东西的。” 旋即又对那喝着酒的老人急切催促道:“你不是有那个军功铁卷吗?” 老者面无表情:“卖了。” 里长呆滞,大怒道:“卖了?你卖了做什么?!” 老者喝了口酒,打了两个饱嗝儿:“卖了买酒喝……那东西,也就只有这样的用处了。” 断了双腿,面目狰狞的老人神色平和,双目浑浊,说起这些的时候,又喝了口酒,将关心他后半辈子的里长气得把手里的拐杖一扔,跌跌撞撞走出去,这老者面目一如往日,只是喝酒,似乎要把自己醉死在这浊酒之中。 烂人,怪物,醉鬼。 他才不管。 当年的事情永远在他脑子里面翻腾着,也只有喝酒的时候,才能让他短暂地忘却这些事情,这浊酒的味道啊,刺鼻,因为酒不醇厚,所以醉酒的时候如同铁签刺穿脑子在转动,让他只想要躺在那一堆枯草上,像是尸骸,闭上眼睛,脑子里面闪过的都是锦州所见的画面。 是岁大饥,人相食。 是妖食人,是箭矢刺穿百姓血肉之躯。 是剑斩过妖贼的头,鲜血溅了满脸,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睛。 前面是妖族,是百姓,回过头却是铁骑堵住了道路,不允许旁人跨过去,那曾经是他为之效忠效死力的玄甲,此刻却在锦州前将兵器对准了曾经发誓要耗尽一切庇护的百姓——有一部分区域的军队发生了内乱,决定要执行军令的军队,以及决定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铁骑之间,出现了哗变。 一方认为堵住道路会让百姓死于此,是无情,一方则相信命令,认为这些人里面混入妖魔,放他们出关,必然导致周围数州沦丧,百姓死伤无数,双方先是争斗,而后是推搡,到了最后只能拔刀。 最讽刺的是,两边的军阵都觉得自己是为了百姓而拔刀。 死战不退。 所以这一次的内斗里面,出现了惊人的战损比。 足足死伤超过七成,仍旧不退。 刀剑曾经捅穿同袍的胸膛,鲜血落入眼睛里面,到那大胡子死的时候,他还死死拉着自己的手,说不能让这些人过去啊,得到的命令说,这些人里面多有妖魔变化,一旦此地失守,那么天下的百姓都要受苦。 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是那些同袍,还是自己…… 又或是…… 他不能去想,不能去回忆。 “酒,给我酒……” “给我酒!” 他大怒起来。 少年道人的声音回答了一声:“我正在做饭,你吃些。” “我要酒,酒,吃什么饭,吃什么!” 他爬过去,也不管脸上的灰尘泥土,只是拿起酒往嘴巴里面灌酒,少年道人沉默了下,温和道:“你这样的话,撑不住多少时候的,就算你的体魄曾经强横到可以和妖魔厮杀,但是这样放纵,总是不对的,很难活下来,该爱惜些。” 老者放声大笑:“活着?” “我活着还不如死了!我这一条命当年就应该死在那里,你什么都不懂的小子,你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啊……”他呢喃着,仰起脖子喝酒,可是却也不曾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半分,只是忽而饮酒,忽而破口大骂。 少年道人从旁边做熟了饭菜,端过来,那老者正要如往日那样,一把推翻,可是动作忽而一顿,身子僵硬住,他低下头,浑浊的眸子瞪大了,看着简单朴素的一饭一羹,头脑一片空白。 这饭菜是锦州的农家才会做的。 他忽而端起这羹仰脖大口吃着,呢喃道:“是这样的味道,是这样的……” “锦州人,你是锦州人。” “你是锦州人对不对,锦州,锦州。” 少年道人看着这忽然慌了神一般的老者,道:“嗯,七年前的时候,我九岁。” “九岁,才九岁,九岁……” 老者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少年道人,却又收回来,拍他肩膀,想要说什么,却完全说不出来,他脸上的表情颤抖着,那样狠厉的表情,似乎要哭出来一样,但是又哭不出来,只是张开嘴,身躯如同落叶一样颤抖着。 齐无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种情绪涌动着,他最后只是道:“我活下来了。” “有很多人死去了,但是也有很多人活下来了。” 双腿残废的老人忽而泣不成声,他猛地伏地,已是泪流满面。 “对不住,对不住。” “我们没能护住你们。” “对不住,对不住……” 脸上缺了一大块,有刀剑痕迹,有抓痕的老者泪流满面,拉着少年道人,身躯颤抖,只会说对不住三个字。 那一年的锦州,一十三佛门弟子燃烧祖师舍利子撕开前路,道门弟子坐化的剑修有超过六百人,一军的铁骑违背了命令,凿开前路,杀入妖国,最终活下来的人只有二十七个,他最后看到一家人家,男死女亡,剩下一个孩子还在啼哭,可在那时因分神而被偷袭,被一狼妖咬断了腿。 断腿还连带着筋骨,自己抽刀砍断,扑上去和那妖族厮杀,脸皮被啃了一半。 重甲碎裂,身披三十余创,被发现的时候,仍旧举着剑,怀中抱着一死去孩童,似昏了头,却对那京城的方向,怒吼杀贼,杀贼。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这泪流满面的老人,下意识抬手要结施无畏印,却最终放下手。 只是手掌按住老人颤抖的手掌,看着那老兵道: “谢谢……” 老人放声大哭。 (本章完) 第117章 灵宝因果 !--go “我们当年,没有做错啊。” 老人一场大醉,七年来第一次饱食,也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而后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就这样在睡梦中去世了,被村子里面的孩童称呼为老怪物的老人,去世的时候,却是面目安详下来,表情平和许多,那种杂乱的眉毛也舒展开来。 似乎被什么怪物给啃咬了一边儿的狰狞面容也宁静了。 “哎,可惜了。” “都有人来找他了,结果老怪这个时候没了。” 村子里面有人这样地叹息着。 “瞧瞧那一张脸,连皱纹都没那么深了,肯定是这个年轻人答应要把他带出去,这才心里面高兴起来,心里面一高兴,把事情放下来了,反而不大好,这心里面塞着事情,每天想着点东西,人还能蓄着一口气,可心里面的事情放下,喝得多了些,就这样去了。” “明明就要享福了,太可惜了啊。” “是啊,太可惜。” 人们这样说着,口中满是遗憾。 老里长也是很遗憾的,但是也是个热心肠的,帮着操持着这老怪的后事。 少年道人留在了这里,为这位仅剩下的铁骑校尉完成身后之事,他身上的钱财不够用来买棺木的,于是回去了明真道盟之中,用丹药换了人世的钱财,而后请村子里面的木匠把棺材准备好,老人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睡’在了棺材里面。 他像是身挂悬崖,却仍不甘,死死撑住一口气,一定要看到什么结果一样,当最终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之后,就终于放下且离去了,他有留下遗书,遗书里面很简单,说死去就只是埋在山上就好,但是有一点—— 要正对着都城的方向。 旁人都感慨,不愧是曾经的战将,果然忠勇。 旁边还有一枚铁骑的腰牌,是铁木镶嵌了铜材的,上面以银子浇铸了文字。 一面刻录忠,一面刻录勇。 少年摸了摸,忠的那一面已经满是划痕,尽数都是杀贼两个字,早就已经不成样子了,而勇字似乎被摸索不知道多少次,也已抹平,老者下葬的哪天,那位老里长看着感慨,从怀里面摸出来一个酒壶,道:“喝了七年最差的酒,今日临到了了,给你开开眼。” “说来让小兄弟你见笑,这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我说他喝得都是臭酒,他就嘲笑我没有喝过好酒,我哪里能忍住这样的气,就让我儿给我在府城买了这一瓶酒,可是好酒,打算拿回来之后,抽个空儿给他开开眼,脑子里面想尽了法子,嘿,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想着想着自个儿都乐起来了。” “想着一定要让他好好见见世面丢丢脸,也好给我自己出出气。” “可他这样突然就走了,我反而觉得没意思了,心里面空落落的。” “总觉得一辈子没喝过什么好酒,太亏了。” 老里长给把酒给倒下。 而后不好意思笑了笑,拄着拐杖离开了。 少年道人拿着那一面腰牌,将其和酒一并埋葬入土。 就如他的遗书希望的一样,埋葬在山上,直对着了都城的方向,少年道人仿佛可见到那雄狮般的眸子瞪大,死死瞪着那个方向,到死都不肯松开眼睛,而并不曾留下姓名,也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墓碑,唯葬身青山便是。 埋葬之后,还有些许其他的事情要做,齐无惑帮忙收拾老人物舍的时候,却发现虽然这断腿老者七年来不断典当各种东西,换做了浊酒以醉日,但是竟然还剩下一件遗物,老里长都觉得惊奇了,道:“这老头子,果然还是有些念想的啊……小兄弟,伱来帮帮忙……” “嘶呼,这东西怎么,这么沉!” 老里长在屋子里面喊着。 齐无惑进去之后,才发现老人拖着一个匣子。 少年道人伸出手一托,只觉得极沉重,即便是他都手腕微沉了下,微微扬眉。 道门走三才全是一种特殊的状态。 而且他的元精是来自于【天界大黄庭】,外加日夜不息,在日升月落的星河打坐了一年补足的根基,只论气力,已是极强,连他都觉得沉,可知此物的分量,一口气拉到了外面,打开了匣子,明明大白天的,却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寒气,如水流般浸润着出现。 老里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口剑,一口宽大的剑,寻常的剑,剑身不过只有三指宽,而这一柄剑,足足有一掌宽。 剑身颇沉重。 于寻常的剑法轻灵,以挑,刺为核心的技法来说,这一口剑无疑是不合适的。 齐无惑修行《混元剑典》,一眼可以看出,这是剑中奇门,并不走挑削之类的招式,而是大开大合,以劈斩为核心,若是借助坐骑的力量,披坚执锐,足足数千斤乃至于上万斤的分量高速地奔驰,而后顺势劈斩,妖兽也抵抗不住。 老里长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呼,呼,呼……” “这老家伙,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留着。” “我还以为他都把什么都给抵押了的。” “这么重的剑,就算只是去卖铁,卖的钱都足够他喝我们村子里面最好的酒喝到死,他竟然都没有碰,看起来,这东西对他真的很重要啊。”老里长伸出手碰触这一把剑,却似乎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还没有碰到,就觉得手腕剧痛,下意识猛地收回来。 耳畔似乎都听到了有人声怒吼,惊得老人心神都晃动,连忙左右去看。 “嗯?什么声音?” “我听错了?” 齐无惑手指微动,以施无畏印让老里长方才刹那惊慌的清晰安静下来。 他遵循自我之道,无论佛道的手段,都可以为我所用。 老里长的情绪平缓下来,只当做自己是听错了,很快就又将这件事情放在脑后了,和齐无惑寒暄了一会儿,最后拍了拍少年道人的肩膀,感慨着道:“这剑是他的遗物啊,你是个好孩子,不来图他什么,还帮着送了他最后一程,这把剑该给你的。” “不要看老头子我老了,眼睛可不瞎。” “要是来的是他之前那帮亲戚,嘿,连咱们村子都不要想要进来啊。” 老者笑容落寞: “得谢谢你啊。” “让那老家伙最后总算是喝了口舒服的酒,睡了个好觉。” 里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拄着拐杖离开了。 少年道人目送老里长离开,蹲下来,手指触碰剑身,也是同样感觉到了一股如同千万根细针一起针扎的错觉,第一次触碰这剑的时候,下意识地收回来,动作顿了顿,再度伸出手,手掌抚过剑身,感知到其中孕育的极浓郁气机,耳畔如同听到千军万马齐齐呼喊的咆哮,听得到一声声嘶吼。 从剑锋处拂过一直到剑柄,五指握合。 顿了顿。 臂膀发力,猛地将此剑提起。 铮!!! 低昂的剑鸣声音炸开。 周围扬起一层层的灰尘涟漪。 剑身鼓荡,齐无惑手臂用力,将此剑直接提及至平行于地面,剑身横放于身前,剑光明朗,似常常被人抚摸,他如见那老兵每每夜间醉酒抚剑长啸的画面,剑身倒影少年的眸子,可齐无惑看去,恍惚间似乎还是那个九岁便是走过人间炼狱的孩童。 沉默了一下,右手持剑,左手抬起。 咬破指腹,以指尖血落笔于此剑身之上。 【敕】! 浑沌之前,太赤灵文。 刹那之间,灵韵爆发,齐无惑的衣摆鼓荡,似乎是因这一个字的激发,耳畔听到了一声声的呼喊声音和悲鸣声音,少年道人双眸微阖,如见当年诸多变化,如见无数众生红尘,众多遗憾,众多执着—— ‘阿弥陀佛,弟子今日破戒……’ ‘师兄,大师兄,我的腿断了……你们走,你们走!’ ‘救命啊,救救我们,大师,救救我们……’ ‘降魔,降魔!’‘仙道贵生,度人无量,剑宗弟子,拔剑!’ ‘非杀生,无以渡生,阿弥陀佛,诸祖师,弟子今日要破杀劫了……’ ‘以杀止杀,你必身坠无间炼狱,为佛所弃。’ ‘如此,弟子弃佛’ ‘仙道贵生,杀生护生,一念之间,此亦道法。’ 声音纷杂无比,让少年道人的动作都迟缓许多,虽然迟缓,但是却仍旧不停,最后那低昂的怒吼,濒死的不甘,纷杂的声音都散去了,唯独剩下了那几乎泣血般的怒吼: ‘杀贼,杀贼啊!!’ ‘杀贼!!!’ 敕字至此,落下最后一笔。 一股气机散开。 但凡名剑,皆当通灵,非独杀戮之器,唯独那些荷载红尘众生之灵,过往遗憾之事,方可称器,否则,不过只是寻常之物罢了。 少年道人双眸睁开,道:“杀贼……” 掌中长剑猛然横扫竖劈,却尽数都是杀伐凌冽,如压抑许久的咆哮,最后他将此剑收回,双手拄着剑柄,剑刃抵着地面,如行一礼,道: “七年之前,多谢诸位。” “七年之后,合该交于我。” 手腕一震,此剑长鸣如同龙吟,剑身如清泉流水,被少年道人收入于背后剑匣之中。 此剑之上,仍旧有气机留存。 以云篆写下名号。 “剑名,杀贼!” 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之后。 齐无惑推开门,离开,周围的邻居看着这少年道人将门关上了,看着他用一口生锈的铁链和锁将栅栏关上,好奇地询问道:“说起来,这几天可有劳小兄弟你了啊,不过,还不知道你和这老怪,我是说,和这老伯,是个什么关系?” “关系?” 少年道人想了想,这样回答道: “我是【他们】的故人。” “哦,这样啊……故人,难怪,难怪。” “嗯?不对啊。” “他们?奇怪,这里不是只住着一个人吗?” 那邻居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想要询问。 可少年道人却已远去,渐行渐远,再看不见身影了。 一身道袍,木簪黑发,背后剑匣。 这剑匣之中,而今有两柄剑。第一柄剑,为尘世府兵之剑,九岁之时捡拾而起,百锻铁打造而成,长三尺三寸,圆柄,曾经仗以之活命,不死于大灾劫之中;第二口剑,名杀贼,以云篆刻录其名,长四尺一寸,于此地应因果,接红尘,以成灵宝。 “诸位的【执愿】,齐无惑……” “不……” 少年道人左手垂落,右手抬起,手掌中指及无名指向内弯,大姆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指尖。 以成道决。 “贫道,太上玄微,接下了。” (本章完) over--